文案:
屌丝版: 这是一篇关于一对雄雄大盗笑傲江湖的爱情那个故事。 也可以当作是“一口锅引发的血案”的奇情轶事。 故事的开始,受害者,啊不,是主人公,是一位名唤五六懒到天下第一的绝世神偷,身边永远跟随忠诚饲主大花,两人你浓我侬夫唱夫随,过着神仙都羡慕的逍遥生活。 某天,高富帅那时带着一口高级锅从天而降硬生闯进两人的生活做起了第三者。 哦,现实版的罗密欧与罗密欧,不对,是奥德赛与奥德赛激情上演。 为了争夺主人公五六的永久饲养权,大花与那时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惨绝人寰的争夺战。 于是,因为那一口高级定制锅而引发的血案,从此拉开了帷幕~~~ 文艺版: 纠结了两代人的命运,家族,情仇,恩爱与背叛,命运编织出一张巨大的网,网罗了所有人的命。 出身贵族的他,因为命运,从此拥有了被互换的人生。错位的命运,阴谋勾划的未来,情人的爱与背叛,陷于欲望纷争中的三人,能否找到自己的未来? 当血缘牵系的两人举枪对峙,正中眉心的子弹,能否带来最后的温柔? 现代版江湖恩仇录,命运之轮,从此开始转动。 上部 章回一 我叫五六。 是的,你没有看错,就是五六。至于这么奇葩的名字是如何而来,那要追寻到我的养母花娘十八年前把我从孤儿院领回家时说起。那时候,我记得,孤儿院里收留了十七个小孩,按照年龄大小一字排开,正好一到十七。 于是,领我回家后,花娘就说,小五啊,看你长得人五人六的,约莫以后长大了也是个祸国殃民的主,名字自然要个性点了。所以,你就叫五六,贴切不? 我翻翻眼皮,算是答应下来。反正嘛,不过是个代号,那么较真干什么? 麻烦。 我是个男人,地地道道的男人,这个不用怀疑。至于爱好什么的,那边在看的姑娘自行想象吧,那种麻烦的事,我才懒得去想。说到这,约莫大伙该看出来了,我这人没多少优点,也没什么个性,最突出的,也就那么一点坚持,怕麻烦。 其实,说白了,就是懒。能到什么程度呢?这么说吧,十六岁那年一校花跑来表白顺便一道去开了房,我往床上一躺眯了眼正准备等着享受时,小姑娘啪一耳光呼到我脸上了。 “尼玛五六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尼玛我先表白我来开房我帮你洗澡,尼玛就连你衣服都是我帮你脱的,现在尼玛居然往床上一挺尸干等着就完事了?尼玛老娘没兴趣奸尸!” 校花姑娘一口气吼完甩甩膀子扬长而去,留我一个人光溜溜躺床上各种凄惨。尼玛,好歹帮我把衣服穿回去再走啊! 后来,花娘不知道怎么听说了这事,还特纠结地盯着我看了十分钟。 “五六,你果然是朵奇葩呢。知道当年为什么要领养你不?因为我下地前在树上看了你老半天,你说你个熊孩子,苍蝇落脸上趴着你拿手挥走不就完了?居然还懒得动,只在那光顾着眨巴眼,差点没笑死我。那会我就觉得你挺逗了,怎么能长了这么多年没长进不说还越长越回去了?” 而大花听说这事后足足笑了我一年。 “五六你果然是个人才。以后我看你也别找姑娘了,干脆找爷们得了,保准你从头到尾不用自个动一动。” 大花,啧啧,光听这名字就该知道花娘的取名恶趣味实在是入骨三分,我反正是懒得再吐槽了。大花是花娘的亲儿子,全名花非花,大我一岁。虽然我懒得承认,但不得不说,他非常无赖地继承了花娘的所有优点。高了我那么一点点,身手好了我那么一点点,连带着一张脸都比我帅了那么一点点。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不如我们家十二好看。 当时大花一听就不乐意了,说什么也要去看看我口中那个只能天上有的美人十二。我拗不过他,只能皱着眉头陪他去爬了一回墙头。那会儿十二已经坐在轮椅上了,人也瞧着有些让人心疼。大花看了一会,脸皱成了包子。 “五六你是人不是啊?拿我跟一瘫子比?” 我第一次特没怕麻烦地跟他较了回真。 “他就是瘫了也比你好看。” 结果,大花就特不客气地把我一脚踹下了墙头。 后来? 后来我懒劲一上来,就趴地上不起来了。大花也没辙,只能悻悻地下墙把我扛回了家,一路上跑得跟草上飞样。 “五六我告诉你,就算他真比我好看,你也不能多看他一眼。我这么好,伺候你吃喝拉撒,给你洗澡,帮你穿衣,床上也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地,你上哪儿再找第二个去?你个小没良心的要是敢跟他跑了,我这辈子都不放过你。” 我嗯哼两声,懒得搭腔。 其实,在我这有限的生命里,唯一的愿望就是能舒舒服服懒懒洋洋地过一辈子。能不动就不动,能不吃就不吃,就趴一暖和地儿,晒着太阳睡大觉。要不是不喘气会死人,我真想连喘气都省了。什么梦想啊追求啊恋爱啊,太麻烦。 结果,老天跟我开玩笑,塞给我一个精力过剩的花娘,又顺手塞给我一个精力无穷尽的大花,还有一个需要不停上窜下跳的人生。 上窜下跳,没错。 花娘是个贼。喂喂,那边的,别当成是镇日里压着马路挤着公车顺手牵羊的佛爷啊,那种贼,太没有技术含量,上不了台面。花娘的这种贼,是飞檐走壁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足迹遍布全球的高级贼,专偷能改变命运云云的高端产品的高级贼,是天下贼子们要顶礼膜拜的皇帝级别的高高高级贼。什么钱包啊钞票啊黄金啊钻石啊,入不了咱们的眼。嘛,如果那钻石能超过十克拉并且世间罕有的话,那是可以考虑的。 所以说,俗话说的好,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花娘都成贼界的大姐大了,身为她的儿子的我们,当然也不会除外。好吧,我坦白,是大花牛逼,我傻逼。 犹记当年方出道,花娘给了项现在看来实在是拿不出手说不出口的简单任务,就是去一人家偷他们床头柜上的闹钟。简单吧?谁觉得简单谁傻逼。那家人作息时间准得变态,闹钟定在清晨六点整,恨不得闹铃一响就全家出动。花娘更绝,居然要我们两个五点五十八时进去偷。放眼现在,两分钟的时间我偷十个出来也没问题,不过那时候? 尼玛我才十五啊啊啊! 花娘可不管我是十五还是五十,眼一斜就给了我一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偷出来就算你们两个过关,以后自己选。偷不出来?哼哼,五六,你准备每天跑马拉松吧。” 算她狠! 至于后来的过程嘛,反正就是大花用三十秒拿出闹钟我负责在旁边喊加油,结果因为高兴过头忘记把闹钟关上又不小心因为我懒得再跑,于是一分半钟后闹铃一响,那家人炸了锅。 “啊,贼啊!” 彼时,我们两个正悠哉乐哉地站在墙头上准备用比较潇洒的姿势往下跳,被那家女主人拔高的嗓子一喊,我一激动就从墙头上摔了下去。 怎么说也是第一次出来偷东西,说不紧张是假的。大花下来后一把拽起我就往家跑,我被拽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烦了,甩开大花的手就四仰八叉地躺回了地上。 “不跑了,累死了。要抓就抓,打死我也不起来了!” 大花被我气得够呛,踹我一脚后认命把我扛起来一路扛回了家。现在想想,好像就是从那时候起,大花有了随时扛我跑路的习惯,也有了帮我善后的下意识动作。期间大花抱怨我重得像头猪,我还乐,说,我这是免费帮你锻炼肱二头肌呢,你还毛病了。 结果大花一不小心锻炼过度,造成了日后随时想要就一把抗了我扔上床化身禽兽的不堪局面。 唉,老祖宗的话错不了,自作孽,不可活。 以上。 所以,在某次滚完床单后,我扶着毁了一半的腰特真诚地跟大花提出了想要退休的建议。 大花翻个白眼,一爪子呼上我屁股。 “熊孩子你敢更懒点吗你!二十郎当岁就给我提退休?胆肥了是吧?花娘下个月生日,拿不出好东西来等死吧你就!” 我眨巴眨巴眼,特努力地逼红了眼眶。 “是不是只要拿出像样的贺礼了,就能退休了?” 大花咧咧嘴,露出一口白灿灿的牙。 “你要生个仨俩的,我一准让你退休。” 尼玛! 章回二 太阳当空照,大花对我笑。 小鸟说,早早早,真该回去睡大觉。 于是,我就换个姿势继续缩回被窝睡大觉。没办法,头天夜里大花把我玩到死过去又活过来,最后似乎连脑浆都被他狠狠蹂躏了一通,都被玩成这样了要还能起得了床那才真不是人。 是神。 反观大花,一大早就神清气爽地钻进厨房准备他所谓的爱心早餐,高兴了还哼上两句,哪里有半点纵欲过度的衰样?所以说,人比人真是能气死人。 我倒是可以理解杀人犯的心情了。 这天,是农历十一月初一,距离花娘的生日还有三十天整。黄历上说诸事不宜,需韬光养晦,所以我就特心安理得地准备睡过去。 结果,悲催了,睡不着。 但,别以为我会就此起身。本着能躺就不坐,能坐就不起的基本原则,补觉无望的基础上我选个最惬意的姿势,赖床。当然,也顺便拿眼刀去戳那奸夫。大约被戳得厉害了,奸夫大花一转身,白花花的屁股硬是让他画出个波浪来。 “等着,快好了。” 还不忘抛个媚眼过来。 我默默低头伸手去摸枕头下藏着的匕首,准备自剜双目。 现在住的这所公寓,是大花十八岁那年买的。当时花娘问大花想要什么礼物,大花眼珠子一转,说,别的没有,我带五六出去自立门户,并且之后的一个月时间内你给我消失。 什么乱七八糟的礼物啊那是。我还特意摸摸大花的脑门确认一下他是不是烧坏了脑子。结果花娘居然特幽怨地看了我们两个足足十分钟后才叹了一口气。 “唉,养大的儿子泼出去的水,我算是明白了。” 说完就挥挥手,意思我们两个可以滚蛋了。 我还特不理解。在花娘身边呆着多好啊,有饭吃有房住,没事还能跟着出入些高级会所打打牙祭看看美女的,自立门户不是等于自掘坟墓吗? 大花就给了我俩白眼球。 “五六你还能更出息点吗?” 然后就把我拽去了刚买下的公寓。说实话,就大花的能力,十八岁上买公寓这种小事,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奇怪。真正让人奇怪的是,他买就买了,居然还拿房产证给我看,业主一栏上赫然写着“五六”两个大字。 闹哪出啊这是? “五六啊,你看,就你懒成这熊样,找老婆肯定是没指望了。做贼又没多大志向,说不定以后连混个温饱都成问题。咱们两个怎么说也做了十二年的兄弟了,要不,我就委屈一下收了你,如何?我给你这房子让你睡大觉,一日三餐绝对给你做不重样的,帮你洗澡给你穿衣服,晚上关了灯也一准把你伺候到通体舒畅。” 不能不说,大花那脑子关键时刻转得就是比我快。听他提出来的那些个条件,哪条都对我有莫大吸引力,怎么算我也不吃亏不是?于是,我都懒得多想两秒,当场就点头答应下来。 尼玛,后来直接悔青了肠子。 说好听点,当时大花那是一特不靠谱的求婚,说难听了就是诱拐良家妇男!稀里糊涂就把自己卖了不说,后来想下贼船都成了天方夜谭。 血淋淋的教训啊,亲,人活一世,可不能贪便宜,否则,会死人的。 后来,后来就被大花拎着衣领住进了这栋归在我名下趴在半山上的公寓。刚开始装修时,大花不知道哪根筋出了问题,坚决放弃在屋里装门,还特意把厨房都弄成敞开式的。开始我还纳闷大花是发哪门子神经,回过头来就有了自剜双目的心。 尼玛,大花的恶趣味简直就是倚靠这房子的四亮大敞来体现的!尼玛谁能受得了一大老爷们天天光着屁股围着围裙站流理台前切洋葱?尼玛谁能受得了一路从客厅滚到卧室再滚回客厅中间还不带拔出来休息的? 尼玛,我已经懒的再吐槽了。说实话,要不是因为懒的出去再找第二个能伺候得我从头爽到脚趾头的主,我早搬出去了。 所以说,众亲家,以后一定要记住了,找男人这档子事,一定不能只看脸蛋跟身家,要综合考察不能偷懒啊尼玛! 因此,本着以活命为优先准则的考虑,在又一次要人命的滚床单后,我慎重地提出了这个严肃的问题。 “花,如果你再这么没节制地做下去,我要换人的!” 大花懒洋洋地打个呵欠,一脸看白痴的表情。 “五六,别逗了,你见过哪头家养的猪翻墙出去换饲主的?” 我火大。 “你拿我当猪比?” 大花咧咧嘴,又露出那口标志的白牙。 “不,你哪能跟猪比啊?好歹猪喂饱了还能打个哼哼表示开心。你?多少你先哼一声再说吧。” “哼,别以为我离了你活不成。红杏出墙这种事,我不是办不出来!” “就你懒得这熊样,谁信啊?要不,你先出去翻一翻让我瞧瞧?” 我默默翻身闭眼睡觉,表示不能跟他沟通。 好吧,我承认,大花说得没错。有翻墙那功夫跟力气,不拿来睡觉?傻啊。 所以说,红杏出墙什么的,太麻烦。 就这么着吧。 结果,就这么着,也过了六年。 “想什么呢,一脸呆样。懒也就罢了,什么时候又添蠢劲了?” 冷不丁大花的一嗓子,我回神,先瞧见他放大数倍的脸贴在眼前。 “老了。”我叹气,随手拨拉开大花的脸。 “嗯,是有点。”大花煞有介事。“瞧你这张脸,皱得都跟那老干菜样,没救了。” 还来劲了嘿。我火大,继续随手一巴掌呼在大花嘴上。 “滚蛋。” “蛋没有,棒棒糖倒是现成的,要不你再舔两口?” 个“哔”虫上脑的混蛋! 闹腾了一通,还是乖乖爬起来吃饭。说实话,大花的厨艺还真不是盖的。当初说了一天三顿不给我做重样的,没想这么几年下来还真就没重样过。叼着勺子坐在桌前等大花把饭菜搬上桌时,我眯了眯眼,视线就黏在了他身上。 我男人,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其实,也不赖呢。 “别用那么下流的眼光看着我。”大花翻白眼。 我默默低头,在心里把刚刚冒芽的粉红泡泡枪毙再枪毙。 “还有一个月就是花娘生日了,你想好送什么了没?”大花熟练地布菜。 我把勺子咬得嘎吱响,半晌才摇了摇头,然后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 花娘生日什么的,想想都觉得麻烦。明明已经是奔五的老女人了,也金盆洗手好多年,按理总该乖乖在家养老才是。偏生到了花娘这儿就不安生,满世界乱窜,没事还喜欢泡吧调戏小处男。好吧,她保养得当五十郎当岁还有如花容颜少女心,可既然有全世界的小处男让她调戏了,每年生日时特意跑回来荼毒我们两个是哪门子的事?一想起去年因为送她的礼物不够个性不够高贵而被她罚半夜脱光了跑马拉松,我就有种从心底想着干脆死了算事的冲动。 “昨儿夜里来电话了,说是正在回来的路上,要我们准备好礼物。” 我嘴一张,勺子咣当一下掉了地。 “我怎么不知道?” “做第三次的时候,你晕了,没听到。”大花撇撇嘴,随手抽了纸巾来擦我流到下巴上的口水。 我继续默默扭头,打量厨房里有什么可以拿来做凶器杀了眼前的男人好一了百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上帝在给你关上一道门的同时,也会为你打开另一道门来着。就在我漫无目的地瞥向厨房时,一眼就瞧见了那口还冒着热气的锅。 锅?锅! “那,花,我记得你说过,花娘最近迷上烹饪了是不?” “我怎么记得告诉你的是花娘迷上了做饭的大厨?”大花翻个白眼。“张嘴。” “啊~~~唔” 啧啧,鱼羹做得不错。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送口锅给花娘?就算那口锅是镶金,不,哪怕是纯金打的她也不见得会开心。忘了去年你送的镶金小白菜了?要还想像去年一样脱光了跑马拉松然后再被花娘种进地里,大可去选口锅送。” 大花拉肚子样呜哩哇啦说了一通,我倒是奇了。 “花你什么时候成我肚子里的蛔虫了?” 对天发誓,我只是看了那口锅一眼而已。 大花一脸你没救了的表情,坚决低头对付手里的大虾再不搭理我。 至于送口锅当礼物的事,一顿饭后也被我甩去了爪哇国。 吃过午饭,照例是我的午休时间。尽职尽责地睡完五个钟头后,睁开眼就不见了大花的身影,倒是床头上多了一叠热乎乎的资料。伸手一摸,好像还摸得到油墨的温度。 所以说嘛,大花这个家伙,虽然嘴巴缺德到让人恨不得挖了他家祖坟,其实心细得跟针眼样,某些层面上来讲,我能心安理得并且心甘情愿被他圈养这么多年,跟他的耐心细心有很大关系。 床上除外。 而这一叠资料,毫无悬念出自他的手。虽然一开始很没品地当成了晚饭菜单来读,实际上一分钟后我就有了想把大花拉过来狠狠亲上一口的心。 尼玛,大花真就用五个钟头的功夫给我找出一口极品锅! 章回三 坦白来讲,我一直觉得所谓慈善拍卖会就是一种诡异并且操蛋的存在。一帮子无聊到长毛的人凑到一块举举牌子,换个法子凑份子来吃喝玩乐。不是操蛋是什么?花娘跟大花却对这操蛋的聚会情有独钟。 用花娘的话讲,一帮子人凑到一块喊我财大我器粗,跟看猴样,有趣。 大花更绝,说,难得一帮傻蛋凑上来贡献自家资料,做做市场调查回头也好下手。 我表示,对那两朵笑得爪子乱颤的花,没法理解。 并且表示,这辈子唯一去过的那次慈善晚会,自助餐很难吃。 只是没想,这辈子居然还要再去一次。 可是没办法,我想要的那口锅,据大花的资料显示,将会在拍卖会的最后一场出现,据说是口前清宫内御厨用过的高级锅,当年老佛爷每天都会吃掉那口锅里做出的醋溜大肠,一大盘。传说的真实度不可考究,但拍卖价格还是挺现实,起价十万。 十万的话,嗯,我还买得起。 然后大花呼啦一下一爪子又呼我腚上了。 “个蠢蛋,谁家做贼的要拿钱去买东西?让花娘知道你花钱买口锅,还要十万,她一准第一个红烧了你。” 我缩缩脖子,咽了口唾沫。 “花,要不,你帮我偷去?” 没办法,自从大花当了饲主后,我其实已经过上了半隐退的生活。偶尔被大花拎出去偷,也不过是站旁边给他喊加油,哪里还用得着自个儿亲自动手? 大花也没废话,眉毛一挑就笑得一脸银荡。 “成啊,一晚十次顺便打扫一个月房间,我就去。” 我默默闭嘴,表示刚刚天上飞过一只鸟,什么都是浮云啊浮云。 所以。 所以,现在,我站在了慈善拍卖会的大门口。最后扯一把死紧死紧的领带,没忍住,还是长长叹了一气。大花那个该杀千刀的,在我睡着的五个钟头里,不光找出了这口高级锅,还顺带着搞来两张请柬?天晓得当我瞧见大花笑得那一脸银荡的银荡脸时,是多么地想用那两张请柬片死他。 大花居然还不知死活。 “五六,你都不知道你穿上西装时有多挑战男人的定力。” 尼玛,个臭流氓! “还愣着干什么?进去啊。你当自个儿站这儿装门神那锅就能自动飞来投入你怀抱了?”大花悄悄掐了我腰一把。 尼玛,大花,你死定了! 结结实实用眼刀戳烂大花的脸后,我还是咬着牙硬着头皮一脚踏进了这个开在某处据说是属于私人别墅的拍卖会。瞧着里面来往穿梭的肥头大耳跟莺莺燕燕们,唉,一个头,三个大。 往人堆里挤什么的,想想都麻烦。 自打进了屋,大花又屁股一摆不见了踪影。用他的话说,人多的地方就有资料,看着资料在眼前而不身体力行去收集,是要遭天谴的。 狗屁理论。 不过也实在懒得管他。毕竟礼物是要各自准备的,如果这次再要他帮忙偷出来,花娘大概会真的剁了我。甩甩脑袋抛掉那些吓死人的幻想,我开始准备动手。 因为来得早了些,拍卖会并没有开始,来宾也大多三俩聚在一起闲聊,这样正好方便了我。忍着不适在人群里钻来钻去的,终于还是成功踏上了二楼的阶梯。拍卖品还没有摆出来,直觉告诉我,东西肯定都放在没有人上下的二楼上,而不好意思,我的直觉一向准得很。 虽然大花曾经很不给面子地说,我属狗。 趁着众人东扯西扯的光景一路畅通地上了楼,不出所料,二楼上连个鸟都没有。房间不少,光线也昏暗,又因为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暗色的地毯,站在楼梯口往里一瞄,就觉得简直是进了棺材厅。这会倒是觉得,果然还是我们家大花有眼光,知道家里提前不装门,从根本上断绝了我睡在棺材里的错觉。 就为这,今晚回去说什么也得把那锅的第一次让给大花。 前面说了,我的直觉一向准得很,所以,之后找锅的过程简直就是小儿科。一路往前走到倒数左手边第二间房前停下,脑子里“叮”一声,跟微波炉时间到了样,我就乐了。 “花,跟你赌三块钱,就这儿了。” 没人搭腔。 这会才想起来,大花早不知跑哪去收集资料了。讨个没趣,找对地方的高兴劲也一下少了一半再多三毛钱的。懒洋洋地去推门,居然还真就推开了,连撬锁这事都省了,我又高兴回来三毛钱。等摸索着墙开了灯,我乐大发了。 就说嘛,我的直觉就是一雷达。满满一屋子的货品,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尼玛,我居然还瞧见了一坨像极尿布的黄布。也不知道促成这次拍卖会的大东家到底遭遇了什么童年阴影导致了如今生出这么些个恶癖好。 忍着满身鸡皮疙瘩扫了两眼,总算扫到了我那亲爱的锅。还算那大东家有点良心,知道找个架子把我的锅乖乖放好。好吧,暂时还不算我的锅。不过,马上就是了嘛。 乐呵呵地收了我的锅到怀里,还没捂热乎的,我又意识到一个问题,怎么带出去?虽然这里只是二楼,就是跳下去也扭不到脚,可尼玛总得给我个窗户让我跳啊! 怎么出去?总不能抱着锅大摇大摆下楼出房吧? 这种时候,坦白说,我真的开始无比怀念大花那张贱脸了。 只是没想到,我这林黛玉才当了三分钟不到呢,门口就多了尊门神。 “先生,请问您在这里做什么?” 门神是个男人,目测还要高了我那么一点点。尼玛,我一八三的身高已经够骄傲了,尼玛居然还要高?果然跟大花一样是个变态。 默不作声打量了下男人笔挺西装里藏着的精干身子,我决定还是和平解决来得理智些。 “哦,没什么大事。这是我们家的锅来着,我们家老爷子特宝贝,一听我要拿出来拍卖了,简直气得要过去。这不,没办法,我只能回来拿不是?所以吧,你看,我今儿就把锅悄悄带回去,回头我派人送张支票来,如何?” 男人若有所思,半晌没搭腔。 一看这事,成,我也没再耽搁,抱着锅就朝外走。 “您忙,我这先走了啊。” 傻子。 “哎,先生,稍等。” 男人抬头,脸上特真诚地流露出不解来。 “我没记得家里有你这么大的儿子啊?” “呃?” “那是我们家的锅,我拿来拍卖的。” 男人眨眨眼,笑得特无辜。 “而且,我们家老爷子很早之前就已经过去了。” 我…… 尼玛大花你死哪去了! “你说是就是啊?你喊一声它答应吗?”死鸭子嘴硬什么的我也会。“没事边玩去,别打扰我带锅回家。” “这真是我们家的锅。”男人还来劲了。“那,你看这拍卖名册上,标明了锅的出处,捐赠者,那时。” 男人就跟变戏法样掏出本册子来,一手还不忘指着自个笑得跟菊花残样的脸。 “我,那时,这锅,是我捐的。” 我…… 尼玛。 如果当时能知道日后因为这口锅惹出了一桩血案,打死我也不会跟那个男人较劲不是?可问题是,谁能耐着早知以后事? “管你这时那时,我说了,锅是我的就是我的。瞧着没,锅在我怀里,它就是我的!” “你不能明抢啊。”男人垮了肩。“要不,这样吧,你再等会,拍卖会马上开始了,回头我帮你把这锅拍下来再送你,好不好?今晚这锅是压轴拍品之一,现在真不能给你。” “有毛病啊我?干嘛要收你的礼物?”我翻白眼。“再说,本来就是我的锅,干嘛要你送?” 男人愣了一下,过了老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舌头。 “那,这样行不行?你先借我顶一个钟头,一个钟头后拍卖结束了我再还你。” 这还像点人话。嘛,我也不是那么铁石心肠的人,见人一大老爷们都肯低声下气地求我了,我也不能太过分了不是?见好就收嘛,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行,那就先这么着吧。记住了啊,你欠我一人情。” “哎,好,谢谢,真是太谢谢您了。”男人一脸古古怪怪。 随手抛了那捂热乎的锅给男人,我昂首挺胸地出了门。 章回四 后来…… 后来我撒丫子跑回家,半宿没缓过劲来。尼玛,为那口锅差点载个跟头,丢人丢大发了简直。 那晚大花回来时都到了半夜。一开门进来看我团了被子坐在门口玄关,还把他吓个半死。 “五六你又闹哪出啊?大半夜的惨白了脸堵门口,你谋杀亲夫啊准备?” “还说,我今晚差点被抓了你知道不?”我抬眼,努力摆出一特幽怨的神情来。 结果,大花眼角也跟着抽了。 “祖宗,你别翻白眼,忒惊悚了。” 我真想戳死他再戳死他。 “行了,别闹了,抓紧起来,地上凉。” “不,让我死在这儿算了。” 大花没辙,最后还是乖乖过来抱我回卧室。靠得近了,倒是闻到他身上那股子薰死人的酒气。说起来也真是可恨,明明每样都强过我了,偏偏连酒量都比我好。一杯啤酒能玩死我,到了他身上?死大花一杯乙醇下去都不带眨眼的。 “喝了多少?” “不多,两瓶伏特加,一瓶白兰地,可能还有几个花调,忘了。” “几个是几个?” “忘了。” “二十?” “五六你当我酒神啊?” “行了我知道了,十三个。” “你狗鼻子能别那么灵吗?” “哼,一个女人而已,居然能让你喝十三个花调,能耐了啊。” “五六你到底是吃酒的醋还是女人的醋?不对啊,五六你还会吃醋啊?” “滚蛋!” “今晚滚不了,没力气了。要不,你上来自己动?我觉得五六你要是用骑乘肯定很爽。” 尼玛! 闹腾了半晌,困意冒了头,倒也忘了晚上遇到的那点可恨事。翻个身背对着大花准备安稳睡个觉来着,大花爪子一伸又把我翻了个收回他怀里去了。 “五六,别离我那么远。” 我直翻白眼。明明一把年纪的人了,小时候养成的搂着我睡的流氓习惯居然还改不了。每晚把我搂怀里,自己睡得跟头猪样,胳膊还收得死紧,差点能勒断我骨头。有时候我被勒得喘不动气,稍微一动的,尼玛他居然更使劲,感情真要勒死我才解恨。 “那,五六,今晚你瞧见那人了是不?叫那时的家伙。” “谁啊,不认识。”哼,抢我锅的人什么的,我才不认识。 “五六。” “干嘛。” 开了口又不说话,我还纳闷着,一抬头就瞧见黑暗里大花一双桃花眼亮得跟个灯泡样。 “这辈子都不许你离开我,听见没有?就算以后你真遇到个比我还会伺候你的人,也不许你走,听见没有?一夜夫妻百日恩,插一次算一夜的话,咱们都够做几辈子夫妻了,所以,你哪都不能去!” 我觉得还是马上死了算了比较好。 见我没搭腔,大花居然叹了一口气。我的个天,大花居然会叹气了。 “算了,反正你那么懒,估计也没人像我一样傻着来找你。睡觉。” 话一说完,大花就睡成了一头死猪。 尼玛。 后来,我撑不住迷迷糊糊睡过去时,突然想起来,大花怎么就没问我那口锅的事? 再后来睁开眼时,天已经亮得有点天怒人怨了。大花又不知道死哪去了,只留了满桌的菜跟空气对着我。才不会承认没了大花在身旁就吃不下,对,没错,我只是没有食欲。 所以,勉为其难地起床后,我继续一翻身倒进沙发看电视打发时间,才不是为等大花回来开饭。 一个钟头,俩钟头,仨钟头。 下午四点十五分,大花还不见踪影,我在客厅已经累计凿耙遥控器四个钟头整。虽然说肚子饿得山响,不过嘛,没有人在旁边帮忙把饭啊菜的往嘴巴里面送,说实话,还真的觉得吃饭什么的,太麻烦了。 哼,大花你等死吧。 然后,大花估计良心发现了,就乖乖赶在我磨刀之前赶回了家。大概玩野了丢了钥匙,听着在门口折腾半晌了还不进门,没一会的居然还按起了门铃。 想我去给开门?哈,给他一把刀让他自行了断后穿墙进来更快些。 门铃在不屈不挠地响了五分钟后终于消停下来,还没等我琢磨出大花下一步动作时,就听着院子里有了老大一声扑通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翻了进来。 现在倒是确定,刚刚按门铃无果后翻墙进来的不是大花了。开玩笑,就大花那身手,要是翻墙时弄出一点声响,不用花娘出手的,他就自惭形愧到要自毁天灵了。 所以,来的,约莫是个贼。 做贼的翻进贼祖宗的家,嘿,喜庆了。 东想西想的,那小毛贼已经摸到了房门边。说起来,这整座房子里唯一一点能让我开心的设计,就是客厅里那一整面落地窗。心情好时躺在沙发上看窗外风景,心情不好时罚大花拿线头擦玻璃,怎么着都是大享受。当然,被大花压在落地窗前插这种事还是比较令人扫兴的。 不,不对,这不是关键。关键的关键是,尼玛闯进来后大赖赖站在落地窗外笑出一口白牙并且不知死活地摇着手里的锅的那个混蛋是什么玩意? “五六,你明明在家,怎么不来帮我开门啊?”男人把锅甩地要出花。“我来给你送锅了。” 尼玛! 看在锅的面子上我磨磨蹭蹭去开了门,注意,只是开了门闪开点缝好把手探出去,摆了摆,死男人没动静。 “锅,锅拿来!”我不耐烦。傻子吗? “五六,我大老远赶来,水都没喝上一口,你不给我杯水喝吗?” “没有。”所以快走快走。 死男人居然还给我委屈上了。 “要不然,五六,我请你去喝杯茶好不?” 我怒了。 “你到底给不给?不给就抓紧走人!” 死男人这才委委屈屈地把锅递了过来。接锅,关门,动作一气呵成,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麻利来着。 结果死男人的声音又穿透了门给我来了一出魔音穿耳。 “五六,你一定要记住,最近不要出门。昨晚的慈善拍卖会上,有两位收了请柬本该出席的企业大鳄被人抢了请柬还打晕了扔进厕所。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咽不下这口恶气,就去报了警。警局那边有朋友打来电话说,根据他们做的口述,嫌犯的画像已经出来了,再加上调出的晚会监控来看,其中一位跟你很像。” 我装死没听到,死男人却阴魂不散。 “还有一件事,这锅昨晚已经拍卖出去了,今天本该送去买家那边。所以,五六,听我一句,最近千万不要出现在大众面前,锅也不行。” 我…… 尼玛 你赢了。 恨恨开了门,正对上死男人笑得可恶的嘴脸。见我开门,他居然笑得一脸褶子。 “那,五六,我知道一家很棒的咖啡厅呢。” 尼玛。 一个钟头后,我已经坐在了死男人所谓很棒的咖啡厅里。棒?尼玛,坐在这家一年前才刚刚被大花盘下来当消遣的咖啡厅里当然棒!简直棒得不能再棒! 简直,尼玛真想拿眼前的咖啡泼死个死男人。 “之前偶尔经过时瞧见了这家店,进来一坐才知道自己曾经错过了多么好的东西。最主要,这里的装修风格也很赞。” 死男人说得一脸真诚,我撇撇嘴,没搭腔。心说,咖啡好不好,用得着你说?这里每一颗咖啡豆都是大花亲自跑去原产地摘回来,能不好?尼玛就连这咖啡厅里随手摆着的装饰都来自世界上无数个旮旯,是一句赞就可以完事的? “你开个价。” “咦?” 死男人一脸莫名其妙。 装,给我使劲装。我咬牙,嘬着牙花子逼出剩下的半截话来。 “那口锅钱,还有抹掉我们两人的底,你开价,我绝对不还口。” “五六,那不是锅的事,也不是钱的事。”死男人抿抿唇,笑得有点委屈。“还有,我叫那时,不是死男人。” 这下轮到我哑口了。那小子其实是蛔虫来的吧?要不我没说出口的话他怎么就知道了? “都写在你脸上了,五六。”死男人指指自个的脸,表情欠佳。 果然是蛔虫来的。 “你想怎样?” 死男人,啊不,该叫那时,瞬间睁大了眼,眼里还有可疑的光噼咔噼咔炸开来。 “我可以提要求吗?” “你要……” “二位,觉得咱家的咖啡,味道如何啊?” 章回五 很多年前,我就明白了两个道理。 一,人活一辈子,命啊运啊什么的,其实就是一特操蛋的无厘头闹剧。 二,大花如果不是入行做了贼,以他的脸跟演技,进演艺圈拿个奥斯卡什么的纯粹就跟玩样。 问我为什么这么说? 尼玛,大花现在就穿着服务生的制服一脸二百五地笑着站在桌前装模作样问味道,临了还不忘再二百五地指指自个胸牌说“啊我是服务生13号,如果满意我的服务欢迎再次光临”。 尼玛,要装13服务员你先给我换张13的脸来啊! 那时居然也跟着凑热闹。 “咖啡很好,服务也很棒,谢谢。” 一对二货。 送走骚包大花,那时变戏法样弄出个本子来,还跟着有模有样地摆支笔在旁边。 “五六,其实,我倒是真有事要请你帮忙。所以,你看这样好不好?你的麻烦我帮你解决,我的麻烦,你帮忙?” “杀人放火烧杀抢掠我不干,偷人偷财偷东西,我不干。家务,我不干。陪吃陪喝陪聊陪睡,我不干。看电影逛街压马路喝茶,我不干。” 还有什么来着,忘了,先这样吧。 “……五六,有什么是你能干的啊?” 我使劲想使劲想使劲想。 “没有。” 所以,用大花的话来讲,五六你懒成这熊样还能安稳活到今天没饿死,我是有多么的劳苦功高啊。 那时也被我堵得够呛,用了整整一分半钟才把脸上的僵硬轴回来。 “五六你还真逗。”那时哭笑不得。“好了,说正经的,其实要你帮忙的事也很简单,只是要你来回答三个问题就好。我保证,三个问题绝对都是道德范围之内并且简单之极。” 虽然我还是想说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做人也要讲点道理不是?用三个问题来换他出面解决我跟大花的麻烦,怎么算都是我赚到。 想到这儿,我也懒的再拿乔了,嗯哼一声算是答应下来。 那时明显又乐开了花。 “五六,你喜欢什么样的装修风格?” 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 “简单舒适白。” “只要白?不觉得单调?”那时皱眉。“冷冰冰的白色,不是很好吧?” “我喜欢。”有意见?“问了两个了,最后一个。” “……” 那时张了张嘴,半晌才逼出话来。 “五六,你耍赖啊。” “你自己说只要三个问题,现在问了两个,哪里算耍赖?” 我可清白着呢。 “我真输给你了。”那时摇摇头,笑得勉强。“好吧,最后一个问题,你平时用不用套?” 一口咖啡呛在气管里,我差点就那么过去了。嘿,有意思。长这么大,流氓见多了,还真没瞧见过衣冠楚楚的流氓。 尼玛。 还没等我回答的,骚包大花已经冲了过来,碰的一声就把一托盘砸到桌上,连带着人都咬牙切齿狰狞着笑。 “先生,今天店里有酬宾,慕斯免费品尝。” 对天发誓,大花在说这话时眼里要冒出火来。 那时眼瞎,还笑得特灿烂地回应。 “啊,谢谢,放在这边就好,麻烦你了。” 大花还是站着不动,而我,非常镇定地转了脸去望窗外,无声表示不存在不存在。 “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 “那,可不可以请你离开?” “不可以。” “为什么?” “为什么?你调戏的人是我老婆!” 我死了算了。 “五六!” “五六?” 两人居然还来一出异口同声。慢吞吞地转回脸来,我都能听到自个脖子在吱嘎响。对上那两人的四只眼,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花,你边玩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大花的脸立马就黑了。总算他还有点理智,知道公共场合不能撒泼,就狠狠剜了我一眼后昂首阔步头也不回地出了咖啡屋,一把门摔得山响。 一路目送着大花出了门,我还是忍不住想叹气,那死孩子,傻乎乎地跳出来干嘛?诚心给我添堵呢这是。 “原来你拼死保护的人,是他。” 冷不丁那时开了口,我再转回脸来时,就瞧见了他那一脸的若有所思。所以说,我真的讨厌眼前这个特别不顺眼的死男人,就算他顶了张好皮相也不成。 “最后一个问题,你要真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平日里我还是比较……” 那时挥挥手,硬是截断了我剩下的话。 “好了,我已经知道答案了,可以打住了。五六,今天能跟你一起喝咖啡,真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如果下次有机会,希望还能见到你。” 这就完了? “那我的事?” “你放心,我说到做到。” 那时笑笑,起身走了。 瞧着他面前一口没动过的咖啡,我长长长长叹了一口气。 麻烦。 回到家时,大花早已不负众望缩进了沙发,也顺道不负众望地生起了闷气。见我回家,眼皮都没抬一下,整个人就跟霜打的茄子样,蔫了。 “好端端突然跑去咖啡屋干什么?” 大花不鸟我。 不说话?好嘛,正好我也懒的说话,这下耳根清净了。自顾转了身往卧室走,没走两步的,大花就闷着嗓子开口了。 “五六。” “嗯?” “我在生气。” “我看出来了。”眼又没瞎。 没想大花居然噌地一下跳起来,眼都跟着红了。 “就这样?” “那还要怎样?” “你!” 大花居然气得花枝乱颤,毛都跟着炸了。 “算你狠!” 嗷一嗓子嚎完,大花就跟阵风样冲回了卧室。我敢打赌,要不是因为屋里没门,就他刚刚那样,都能把门给摔烂了。 莫名其妙。 结果,大花这一气,居然气了足足三天。虽然还睡在一张床上,一日里三餐也照常给我备下了,可他照样有本领来散发黑气压。屋子不打扫了,碗碟不刷了,衣服不洗了,连带着晚上都不搂着我睡了。我表示前两天还能心安理得,但到第三天上,熬不住了。 尼玛,好好一座房子乌烟瘴气的,碗碟堆成了山,家具上都飘了一层土,衣服扔满地,感情快抵得上猪窝了都。我懒归懒,骨子里那点小洁癖还是比较顽固的,瞧着家里给搞成这德性,说实话,真有点坐不住了。 当然,还有那么一点点别的原因。大五六都不舒坦了,小五六也跟着难过了不少。正当年轻时候,总有那么点小需求不是?以前都是大花精心伺候小五六,我只要乖乖躺好了闭眼享受就行。现在大花不理我了,我又懒的自个儿动手,结果直接导致了小五六天天晚上委屈着淌眼泪。 尼玛,再这么下去,会出人命哪。 所以,纠结了三天后,我决定,还是去哄哄大花好了。反正他那么点小脾气,只要顺着他的毛捋上两把就成,这么简单的事,也没多困难不是? 决定了,就动手。可还没等我动手呢,家里唯一一扇大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 尼玛,三层精钢加护外加密码锁巩固的门啊,就那么废了。 罪魁祸首,是门外站着的是穿得花枝招展抛媚眼的花娘。 “哟,小的们,花娘我回来了!” “花娘,你是我祖宗……” 章回六 客厅里的气氛无下限地诡异着。 花娘自个霸占单人沙发,我跟大花一人一边割据双人沙发的边角,谁也不看谁,谁也不开口。 花娘那镭射灯样的双眼在我们两个之间扫了半晌,脸上就带了点了然的笑。 “花,你不举了?” 花娘你那是什么脑回路! 大花哼哼两声,话都懒得说。 “花娘,瞎想什么呢,我们两个就是闹了点小矛盾。”我狗腿着解释。 花娘回我一脸不信,大花直接给了我一记眼刀。 “五六,也不是花娘看低你。”花娘慢吞吞道。“只是,就你那懒劲,会生气吗?多麻烦的事啊。” 这下轮到我炸毛了。 “离你生日还二十多天,突然跑来干什么?”大花阴着脸开口。 花娘嗷一声掏出块手帕就开始嚎。 “我这是养了一头白眼狼啊啊啊啊~~~” 所以说,花娘没去演戏,也糟蹋了。 大花不耐烦了。 “别闹了,我烦着呢。” 花娘不嚎了,一挥手就把手帕当砖头直接砸上了大花的脸,别说,还真有啪的一声。 我莫名爽了一下。 “臭小子你皮痒了是吧!”花娘柳眉一竖,怒目圆睁。“我千里迢迢赶回来看儿子,你居然说烦?敢不敢给我再说一遍!” 大花没吱声,跟泄了气的球样,连带着人都缩了一圈。 于是,我又爽了一下。 “花这是借您撒气呢,您别跟他一般见识啊。” 大花送了我第二记眼刀。 难得花娘也没了脾气,意兴阑珊地挥挥手,人倒是跟着收了笑。 “算了,反正我早知道自个儿养的这是一狼心狗肺的佛爷,以后也不指望来给我养老送终,算了,算了。” 花娘,算你狠。 “那个,花娘,我给您准备好礼物了,虽然现在送早了点,不过也不差那么几天了不是?稍坐,我去给您拿?” 花娘摆摆手,示意我去就成。 得了令,我这刚起身的,就那么随便一瞥窗外,居然就瞥见了院子对面山腰里一点光亮。 “大白天的怎么还有人跑去林子里打镜子?” 我真是随口一说,真的,对天发誓,结果花娘跟大花对望一眼后就一前一后地跳起来,一个把我扑倒在地,另一个顺便碰翻了沙发。 随之而来的,是噗噗噗三声响,接着便是稀里哗啦地玻璃碎响声。 我摔得七荤八素,半晌没回过神来。 什么情况? 大花死死压在我身上,没说话,身子却绷得跟石头样,连带着脸上都有吓死人的狰狞。活了半辈子,还是第一次瞧见魔了样的大花,直接导致我被吓傻了。 直到花娘说了声没事了,大花才阴着脸从我身上起来。我一摸脑门,全是冷汗,也不知是被那一阵乱响惊的,还是被大花吓的。 起来之后,瞧清楚屋里现状,我一不小心没忍住,还是尖叫出来。 “啊!我的落地窗!我的液晶背投!我的古董钟!” 尼玛,都说了这是现实生活,搞什么好莱坞枪击大戏? 大花阴恻恻看了我一眼,我立刻闭嘴。没想,他转回脸后,竟然一脚将好好的玻璃矮桌踢了个粉碎。 “花娘你又惹了什么麻烦回来!” 大花,生气了。 也是。虽然往日里大花没事就对我耍流氓,可一对上旁人了,转脸就是一翩翩儒雅贵公子,嗓音都低三分。可再好脾气的人,在瞅着自个好好的家差点被人射成马蜂窝时也该动了怒。倘若这会惹麻烦的不是花娘,估计大花能把那人给生撕了。 花娘微微别开脸,难得也凝重了几分神色。 “我偷了不该偷的人,这次,是警告呢。” “就这些?”大花眯了眼。 有那么一会,我总觉得大花会随时冲上去开打,哪怕那人,是花娘。 其实,错的人,是我。是我高估了大花的忍耐极限,我忘了,只要涉及到我的安危,大花的理智永远都会变成负数。 所以,眼看着大花可能会失控变成弑母嫌凶时,我几乎是第一时间冲上去死死抱住大花不撒手。 花娘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你放心,他们既然是冲着我来的,就不会伤到五六。今天夜里我就走,你们不会有危险。” 大花红了眼,几乎是从嗓子里逼出了几个字。 “我不信你。” 气氛一下就尴尬起来。大家都不说话,可空气里还是有剑拔弩张的气息在蔓延。还是母子呢,结果对视的时候都有了可疑的噼咔声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仇人相见红了眼。 我夹在中间,活该里外不是人。 最后,败下阵来的是花娘。 “好吧,我认输。坐,我把来龙去脉都说给你们听。” 之后的一个钟头,变成我这辈子最难熬的一小时,之一。花娘简略说了说惹怒了何方神圣,顺便提了提解决方案。从头到尾大花僵着一张脸不搭腔,我看看这个瞅瞅那个,竟然就那么睡了过去。 后来还是被花娘一巴掌扇醒了。 “臭小子,你老娘都快嗝屁了你还睡的香,小心我捏断你脖子让你殉葬。” 我咧咧嘴,擦一把口水后笑得很无辜。 “反正决策一向是你们两个出,我只负责举手就行,哈,哈哈。” 花娘翻个白眼。 “总之,这一尊佛像,是国外一个组织花了重金来求的,盯着这事的人不少。我没法带在身上,只能藏在仰光的一座庙宇中。现在,问题来了,我已经被至少两拨人盯上,这个时候再回去拿无疑是自寻死路。花,我需要你去把佛像偷偷带回来,至于其他的人,我负责引开。” 我举手。 “仰光那么远,我能不去不?太麻烦了。” “本来就没打算让你过去。国境线不好过,两个人行动容易坏事。”大花锁着眉,脸色还是难看。 “不用偷渡,花,你只要当作观光客正大光明的过去,到了那边再见机行事。机票护照还有新身份,我都帮你准备好了。”花娘变戏法样摸出个厚厚的牛皮袋来,笑得格外奸诈。“明天就动身。” 所以说,花娘你其实来之前就已经打算好了拐走我们家大花是吧?其实那会的三发子弹是你找人帮忙放枪是吧? 我表示对着花娘那只老狐狸,无奈。 大花没接袋子,脸色还是难看。 “今年的生日礼物,没了。事成之后,三年内别出现在我们面前。” “成交!”花娘特爽快。 大花这才勉强接了牛皮袋。 “那,这些杂事谈完了,咱们改说说正事?” “什么正事?”我奇了,还有比这个更重要的? “今晚吃什么?我饿了。”花娘一脸凝重。 花娘,你又赢了。 最后,大花还是被打发出去买食材。家里还有一地狼藉,我是肯定不会去收拾,花娘好像这辈子也没做过家务,索性就扔那不管。而等待开饭什么的,最难熬,于是,我想起了那口要送给花娘的极品锅,忙不迭跑去厨房找。 一找,居然还没找着。 “五六,别恨我。” 花娘不知什么时候抱着膀子靠在了厨房边上。 我继续东翻西翻,锅呢?该死的老佛爷的高级定制锅哪去了? “仰光的佛像什么的,是我胡乱捏造的,自然也没有被人盯上这种事。我这么做,只是为了支走花。他不能再留下了。” 突然想起来,因为害怕被人偷走,我把锅藏在卧室床底了。 “五六。” 我叹了口气,转回了身。 “花娘,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十八年前,花娘已经金盆洗手再也没入过行,她偷的最后一件东西,是我留在孤儿院存档的领养记录。我更知道,安稳做了二十年母亲的花娘,如今唯一重视的,是儿子的命。 “五六,对不起。” 看着花娘突然间单薄了许多的背影,我忽地意识到,她已经老了。哪怕再怎么保持了姣好的面容柔软的身段,老了,就是老了,青春没了。 “花娘。” 我摆出这辈子最大的微笑来。 “我要送您的那口锅,可是当年老佛爷钦点的炊具呢。” 章回七 草草吃过晚饭后,花娘就走了,留我跟大花,大眼瞪小眼。其实这么说也不对,是我在瞪大花,他自始至终就没看过我,一腔子热情全扑到锅碗瓢盆上去了。 尼玛,那锅碗的就有我好看了? “花~~~” 他刷了一叠碗。 “花~~~” 流理台都擦得冒光了。 “花花~~~” 屁股一扭,大花他居然就转身出去打电话去了? 尼玛! 等他打完电话回来时,我已经气到五脏六腑都挪了位。放在从前,莫说是气到我,他根本就连惹我生气这种可能都得扼杀在襁褓里。可眼下…… 好吧,我承认,真正生气的大花,不能惹。 眼瞅着他又往浴室走,我咬咬牙还是涎着脸追了上去。 “花,我给你搓背呗?” 尼玛,你敢说个不试试看! 总算大花还知道见好就收什么意思,斜恻恻地瞥我一眼后也没搭腔,自个儿脚一抬先进了浴室。我一看这事,有门,忙不迭跟着进。真个儿进到浴室了,嘿,个死花早脱干净衣服老老实实坐在小板凳上了。 熊孩子,别扭死算了。 不过,眼下我还是戴罪之身,也不敢多得瑟,抓了擦澡巾就开始上下其手。 不得不承认,大花的身材,啧啧,没的说。 蜜糖样的肌,一身肌肉规规矩矩贴在骨头上,一点突兀都没有,简直就是天生的衣服架子。边擦着还是没忍住多摸了两把,大花哼哼两声,倒没管我。 于是我继续擦擦擦,擦完后面,手探去了前面。 擦到小花了。那个让我经常性死去又活来的东西,这会正安安静静趴着睡觉,一点精神都没有。我不动声色地摸一把,再摸一把,最后摸一把。 大花一巴掌扇开了我的手。 “花~~~” 我不摸了,改成蹭,小块小块地蹭大花,蹭得自个儿一身泡沫外加一把火。 死大花居然还没反应。 “花,都四天了,小五六想小花了。” 我就不信你柳下惠。 尼玛,大花还真就给我装了回柳下惠! 我火气也跟着上来了,一擦澡巾呼上了大花的背。 “不就是跟那个什么这时那时的家伙喝了杯咖啡说了会话吗?人家二十多万的锅都白白送了,你还要怎么着?多大点事啊,居然也能气这么久!你是男人不是!” “那个家伙,是个旗人。” 大花终于舍得不做闷油瓶了。 “旗人怎么了?不一样是人?” “面上,他是本地商会的会长,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背地里的水有多深,你猜不到。” 得,改行当了醋瓶子。 “他就是真皇帝,跟我也没关系。”我咬牙,耐着性子继续捋大花的毛。“花,我以后不见他不就完了?反正都是八杆子打不到的关系,别气了啊。明儿一早你就得动身南下,一来二去的得个把月呢。” 所以,今晚来一发? 大花又成闷油瓶了。 豁出去不要脸,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大花还坐怀不乱,我也没辙了,大不了今晚继续让小五六哭。正恨恨着转了身准备往外走的,冷不丁被大花一把拽住了腕子拉过去,我一声啊还没出口的,整个人就被压到了墙上。 祖宗啊,差点撞碎了髋骨有没有! “五六,这是你自己说的,不再见他,我没逼你。” 大花话说完,居然一口咬上我脖子,尼玛,居然还往死里咬。 “啊啊啊,疼疼疼疼!不见不见,死都不见了啊你松口啊啊你属狗的还是……啊!” 一口气没上来我差点就那么过去了。 尼玛!刚刚那半死不活的小花是骗鬼来的吧?前后不过一分钟的就变成根烙铁样直接捅进来是我做梦吧?尼玛没前戏没润滑没扩张就进来玩高速冲刺是要我老命是吧! 尼玛啊! 之后大花就跟打了鸡血样突突突突突突突地把我往死里撞,要不是有墙挡在身前我早瘫成了一滩泥。好不容易等大花完事,我那一口喘了一半的气都没上来的,又被他倒扛了扔进了卧室。 自作孽,不可活。 最后大花偃旗息鼓时,天都快亮了。五六跟小五六集体口吐白沫命不久矣,大花还不消停,死皮赖脸留我身子里不出去,爪子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小五六。 “不来了,我不来了……” 死在床上什么的,这辈子我死都不要。 大花特流氓地趴在我耳边吹气,下面还使劲顶了顶。 “得分开个把月呢,不多动动,到时候你又该恨我伺候不周。” “你给我根绳吧。” 我自行了断去。 大花没搭腔。 我正高兴他终于良心发现来着,那拨拉小五六的爪子就一下收紧了往死里撸起来。 我…… 一分钟后,小五六抽搐两下吐出两滴水样的东西,彻底废了。 大花满意了。 “嗯,不错,这下是不留一点存货了。” 我也跟着如愿以偿死了过去。 后来,迷迷糊糊里好像听到大花说了点什么,接着身边一轻就没了动静。我翻个身继续死睡,到老也没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把修电视那事说给大花听。 这一觉,真个儿是睡到天昏地暗。再醒过来时天都是暗的,大花早就走了。瞅瞅突然空荡了的房子,我忧郁了。 一个人生活什么的,想想都觉得,麻烦。 那之后的两天我都是在床上过来的。大花临走前做好的饭菜放到差点烂掉,我最终还是没起来吃。尼玛,被他做的连尿都撒不出来,谁还能有那心情拖着废了一半的身子爬起来吃饭?反正我曾经创下七天不吃不喝的记录,现在只是两天而已,小意思。 第三天上,我终于成功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其实,要不是因为家里来了人,起床什么的简直就是痴人说梦。那会有人在门外往死里按门铃,我装死听不见,结果他居然就跟我杠上了,大有叫不开门就断腕的气魄。纠结了一个钟头,我们家门铃都被操得变了声,我服了,彻底服了。 尼玛,其实外面来个变态吧? 黑着脸开了门,外面站着的是个穿工作服的小青年,肩膀上扛个大箱子,人笑得比那菊花还灿烂。 “嘿,还真叫他说对了。” “你谁啊?” “哦,我是来送电视的。五六先生是吧?花先生两天前给咱们店打了电话,订了台电视要咱们送过来。临走前花先生还特别交代了,按门铃一定要坚持,当然,会额外给我补贴,按时间收费。五六先生,您要再晚出来一个小时,补贴费就够买这台电视了。” 尼玛,个死大花!钱多没地方花了,烧包! “前天打电话怎么今天才送?” “花先生也交代了,说您肯定得睡两三天才起得了床。” 大花,你死稳妥了。 本来只当就这一出,哪成想之后接二连三来了人。有山下餐馆送外卖的,有家政公司来做钟点的,最搞的是居然还有花店的小弟跑来送了大捧开得灿烂的玫瑰花? 抽出里面的卡片一看,跟大花一样骚包的瘦金体就张牙舞爪地出现在我面前。 “五六,起床了吧?啧啧,不错,比我预想的要早两天来着。不出意外的话你看到这张卡片时我已经过了国境线,约莫再来个十多天就能回家了,别太想念我。另外,我已经给山下的餐馆和家政公司提前打好电话了,之后的几天他们会定点给你送餐清扫,别太感谢我。嘴一个,乖,等我回来。花~~~” 骚包! 章回八 没有大花的日子,已经过去一周了。 坦白来讲,这还是我们两个十八年来第一次分开这么久。按照从前分离以小时来计算,这一周简直就能当成生离死别了。 好吧,我承认,我想大花了。 虽然没出息,可想就是想了,没办法。没有大花在,房子变空荡了,床板也硬了。电视没吸引力了,饭菜都变味了,就连窗外哭丧的猫都跑调了。 可日子还要过,得忍住。 于是,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做得最多的,就是躺在落地窗前的藤椅里看窗外光秃秃的树桠。已经是冬天了,万物萧条时候,过了所谓多事之秋,冬天,大约类似于审判日。 好吧,我承认,我也矫情了。 换个话题。 自打大花走后,家里电话对我而言就是一会响的摆设。偶尔有电话进来,懒得接,就转成了答录机模式。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听得多了也会烦。所以,那天我看够了树桠正考虑着要不要把电话线拔掉时,进来一通原则上讲只可能发生在异次元空间的电话。 打进来的,是小八。 虽然说都是从同一间孤儿院走出来的,勉强论起来也算半个亲兄弟,但碍于我痛恨一切麻烦事的性格,也不过把那一帮同病相怜的孤儿们当作日后入土时要买捧白菊去祭奠一下的熟人。当然,我家十二除外。 偏偏那个小八对十二一往情深,所以说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当他是敌人来着。当年十二为了他跟林一闹出满城风雨,还为此搭上自个两条腿,我耳闻后曾一度生了把林一跟小八生吞活剥的心。后来十二被小八拐回家,我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没想今天他居然主动打来电话? “五六,我要订婚了。订婚宴在圣诞节,如果方便,就来喝杯酒。” 我顿时有了种啊弟弟被人彻底抢走的沮丧感。 “跟我订婚的,是个女人。” 那边说完就咔嚓一下挂了电话。开始时那种宝贝弟弟被抢走的沮丧一下跑个干净,我还没来得及高兴的,后知后觉里突然反应过来。 尼玛,小八你个王八蛋,拐带我家十二整六年后居然又一脚把他踹了? 我一定要杀了他! 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磨好刀后我第一时间冲出了家门。因为有那一肚子的火做动力,一路跑下山时居然也没觉得累。只是风大,刮在脸上像刀子样。就算这样,我还是没停脚。 哼,从前跑马拉松都跟玩似的,这次去杀那负心汉,不过相隔几百里地而已,跑不死我。 然后,就一直跑一直跑,玩命样。路人看我时,像在看疯子。 后来,鞋带断了,脚下一踉跄,我就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冻得硬邦邦的路,摔下去时有种脑壳子都给摔烂的错觉。我摔懵了,居然也忘了爬起来。 就那么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不用别人看,自己都觉得,疯了。 这个世界,能把人活生生给逼疯了。 天空,是灰的。 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还不是孤儿的时候,我有个弟弟。刚刚满月没几天,肉嘟嘟的,眼睛都跟睁不开样,却知道瞅着我笑。虽然不是一个妈生的,总算还是同一个爷爷,那喜欢也就入了心。那时,我老爹也还没死,见我喜欢弟弟,还挺开心地摸了摸我的头。结果,没几天,老爹就死了,弟弟也死了,全家都死了,就剩我一个,成了孤儿,被人送进了孤儿院。 在那儿,我瞅见了同样刚满月就被人扔到院门外的十二。也是肉嘟嘟的,也会瞅着我笑。那会儿我就想,这是我弟弟换了个身子来陪我呢。我把十二当亲弟弟来疼。 可惜,我只在孤儿院待了一年就被花娘领回了家。临走前,我用一条可以偷偷溜出孤儿院的秘密通道跟最大的孤儿林一交换,好让他替我照顾十二,林一还答应地不情不愿的,害我担心了好几年。后来大了些,能自由出入家门时,我还特地偷偷溜回孤儿院去看十二,结果那时候十二已经彻头彻尾地变成林一的跟屁虫,也完全忘了他曾经有个拿他当心肝儿的五六哥,害我又难过了好几年。 不过想想也是,我走时十二还是个刚冒牙的小鬼呢,哪里能指望他记住我? 可就算这样,我还是拿十二当亲弟弟,藏在心里疼。 现在,我弟弟被人玩够了又甩,我心疼得快要死了都。我的十二啊,以后可怎么活? 小八你个兔崽子王八蛋该天杀的混帐! “五六?” 正骂得爽着,眼前蓦地多了张倒置的脸。那时,个煞风景的主。 我选择转过脸去自动忽略。 “你躺在地上干什么?快起来,凉。” 谁鸟你。 那时不解恨,居然弯了身子就来拉我的手。我恨恨,一巴掌挥开那只恼人的爪子,脸色难看。 “别管我。” 谁都别管我,让我死在地上算了。 结果,下一秒,我就被那时跟扛麻袋样扛上了肩头。尼玛,又来个大力怪兽。 “尼玛,放开我!” 那时是个该天杀的聋子。 尼玛,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里,我就那么悲催的被一死男人一路扛上了车。 我怎么没死在半路上呢就! 上车,摔我进座椅,关门,落锁,那时也不含糊,动作一气呵成让我连点反抗机会都没有。 “让我下车。”否则我拿刀捅死你。 “你鞋子坏了。”那时转了脸很专注地看着我。“我送你回家。” 我莫名就火大起来。 “你谁啊,用得着你当好人吗?” “五六,别闹。” “尼玛我就是……唔?!” 剩下的半截话,被那时用舌头给我堵了回来。那个衣冠楚楚的流氓,居然就那么亲上了? 我一口咬上他舌头,往死里咬。 那时吃痛,脸色都变了,却还坚持着不动,甚至还好脾气地凑近了身子好让我咬得更彻底。 恶,他不仅是流氓,还是变态。 我认输。 一把推开他,我缩回座椅往死里擦嘴,结果弄了满手湿乎乎的口水,寒毛一下爬了满背。 “别气了,别人的感情账,你没必要插一脚弄得自己不快。” 我一愣。感情他就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是吧? “林原也给我发请柬了。”那时眯眼,自动解释起来。“我知道你们都是同一间孤儿院出来的,感情自然好了些。” 寒毛已经不是爬满背那么简单了。突然之间,我有了种羊入虎口的错觉。 “你还知道些什么?” “刚刚在路口等红灯时,就看见你一阵风样跑过去,摔倒在地后又不肯起来,远远看着脸白得像纸样,人也怔。我就猜,你是心里有了事。想想最近发生的事,能让你入心的,大概也只有跟你有瓜葛的林原与苏十二了。当年苏十二为了两个男人闹出的那些事,四九城里没有不知道的。毕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个圈子又委实的小,一有风吹草动大家都能听到些。接了林原的请柬,再瞧着你失态,略一猜也就猜出点原委了。五六,我没骗你,这些,都是猜出来的。” 那时放缓了语调,一字一句地跟我解释。 “而现在,你脸上的表情在说,我没猜错,对吗?” 我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这个男人,到底生了颗什么样的心?不对,该说,他到底生了几颗心? “我只对你的事情上心。”那时再一次抛出重磅炸弹来。 章回九 最后,还是被那时强制着送回了家。临走前那时个死男人硬是拿油性笔在我手上写了电话,抛下句“有事随时来找我”后开着那辆骚包车扬长而去,留我一人在原地恨得磨牙。 尼玛,油性笔啊啊啊,洗不掉啊啊啊啊! 不过也因着这一出,倒是让小八那混帐多了次活命的机会。虽然不想承认,可必须得承认,那时说的没错,别人的感情账,我没必要也没资格去管。这辈子都恨极麻烦事的我,能为了十二生过两次气并且差点帮他解决掉负心汉,已经远远超了我的原则与界限。 越界等于犯规,犯规,无异于自寻死路。 所以,最终我还是以纠结半宿后选择眼不见为净。唉,各人孽各人造,自求多福吧。 就这样,日子又缓缓地往前挪了十天。 大花走了十七天了。一直没有音讯,意料之中。我居然可以如此轻松地度过没有大花的日子,情理之中,却是意料之外。十三天上,花娘来过电话,只说了句“尽在掌握中,下个地点已选定”后就挂了电话。 我抬头看看窗外,只看见满眼的黑。 第十八天上,我看见大花了,在我们家新换的电视上。彼时,我正在尝试着将面包撕成条,电视里就滚动播出了一条插播新闻。国外缉毒警察抓到一名中国籍毒贩,假借佛像运送毒品,可惜天网恢恢,被当场抓获。镜头上,大花给来了个特写,果然超级无敌帅。 大花对着镜头,嘴唇无声地蠕动了两下。 他说,别来。 我默默关掉电视,缩进那张落地窗前的藤椅上,坐了六个钟头。回过神来的时候,天黑了,面包碎成了一地渣。 下雪了呢。 花娘的电话,是夜里来的。虽然还很平静,可稍嫌快速的语调还是把花娘给出卖了。 花娘说,过了约定时间快一天了,花还是没有出现。我联系不到他了。五六,我总觉得,要出事。 自然是出事了。这个点,大花早在警察局里睡熟了,又怎么能去跟花娘碰头? 我想了想,还是低声开了口。 “花娘,你先回来吧。” 然后,挂掉电话,我安安心心地睡足了六个钟头。 醒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要不是地上留了些水,谁信昨个儿夜里下了入冬的初雪啊?太阳刺眼得要命,可还是冷,嗖嗖的风像是能把人给吹碎了。就算冷成这样,还是得出门。唉,苦命人呢。 临出门前,我还特意花了一个钟头来梳洗打扮。花娘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外交手段其实是美人计来着。美人出马,就没有办不成的事。而美人,除了女人,男人也能称得上不是?要不怎么不叫美女计而偏说是美人计来着?更何况,当年还有汪精卫以一张帅脸硬是从老佛爷那儿讨来特赦令不是? 所以,我这辈子第一次特不怕麻烦地动手收拾了收拾自个儿。洗了个香喷喷的泡泡浴,挑件骚包衣服,头发上都抹了半斤发胶。本来还纠结着要不要再擦点粉什么的,可惜没找着,也只能作罢。 收拾好后对着镜子使劲照了照,我挺满意。啧啧,镜子里那帅哥是谁啊?怎么就能长得这么好呢?真是LovingBeingMe~~~ 然后,出门,目的地,那时的家。 然后,又遇到麻烦了。我不知道那时的家在哪儿啊,怎么去?总算还有他提前留下的电话号码。电话拨出去时,忍不住又想,尼玛,提前留下电话其实是算准了我会主动找他来的吧? 电话响了三声后那边快速接了起来,真是相当的有礼貌…… “嗨,五六。” “你知道是我?”长天眼还是半仙啊? “留给你的电话,是我的私人号码,只有你一个人知道。”那时笑得很欠扁。 尼玛,又一个闷骚货。 “我要见你。”我开门见山。 “最近不行呢,我有些忙,大概要到下个月中旬才能抽出时间。” 尼玛!到下个月中旬?大花要还有命在,都能在监狱里烂成肥料了! 那时,算你狠! “我有事要请。求你帮忙。”豁出去了。“今天,一定要见到你。” 那时没吭声,沉默了半晌才叹了口气。 “真是拗不过你。在哪?我去接你。” “半山下的酒店,我在那等你。” 说完,我就挂了电话。 酒店,曾经是大花最抵触的地方。用他的话讲,酒店就是一见证奸情的地方,我们俩这比金还坚的感情去那一站就成奸情也太操蛋了,打死不去。 结果现在,我不光见了他最抵触的人,还一道去了他最抵触的地方。踏进酒店的一瞬间,其实还是忍不住在想,要是被大花知道了,约莫这辈子他都不肯理我了。 那时出现时,是在四十五分钟后。嘴上说着最近忙得不能见客的人,来时却还有心提了大包小包。打开来看,居然都是些家常菜,还冒着热气?再对比房间内纯欧式的设计,怎么看怎么搞笑。 这种时候,不该是烛光晚餐顺便滚床单的吗?尼玛,谁有那闲情坐下来吃卤煮侃大山? “这个点,猜你也没吃饭,我也没吃,就匆忙做了几样菜一道带过来。待会我还有个客户要见,实在抽不出时间再跟你单独去一趟餐厅了。尝尝我的手艺?” 瞧着那个利索着掰了筷子递过来的男人,我登时有种出拳落进棉花套的挫败感。 尼玛,那时你人精得跟什么似的现在又给我装傻充愣是吧?尼玛,那时你明知道我是鼓足了勇气才敢踏进这房间你就起劲捉弄我是吧?尼玛,那时你又没眼瞎也看见我强装镇定的身子下面两条腿都开始打颤了你看得过瘾是吧? 尼玛,我让你更过瘾! 三下五除二解了腰带扒了裤子,上衣扣子太多,心急,干脆一把扯烂了撕下来。一分钟,那时举着筷子微张了嘴看我把自己麻利地剥成了白条鸡。 “我们家花在仰光被缉毒警扣了,你帮我把他捞出来,我让你上,上几次都没问题。” 那时别开脸,筷子放回了桌上。 “五六,别闹。” 我咬牙。你他妈给我继续装。 “没跟你开玩笑。四九城里我能找的人只有你,能救他出来的也只有你。我知道你怎么看我,现在,我就站你面前,你想怎样都可以。如果还是不信我,就先上我一次,上完了再决定是不是要帮我。” “按照你的逻辑,我一样可以上完后拒绝。”那时转回脸来,似笑非笑的。“到那会,你怎么办?” “我死给你看。” 对天发誓,说这句话时我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 估计那时也瞧出我的认真劲了,所以可以非常自然地动手解自己的衣服。知道自己算是险胜一步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我还是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打电话给那时求助已经用光了我所有的勇气,脱光衣服耗尽了最后一点气力。为了救大花,我是可以豁出去搭上自己的一切,可这不代表我有勇气直视一个男人脱光了衣服好来干我。 结果却出乎意料。 没等来那时的饿狼扑食,反倒是肩头上多了件衣服。吃不准他玩什么花样,睁开眼却瞧见了他阴沉着的脸。 那时在叹气。 “你的身子,我没兴趣。你要救的人,我没办法救,也不想救。” 说完,居然就擦着我的身子走去了门边。 该死的,我是有多么巴不得他不要我的身子。可更该死的是,如果让那时走出这道门,救大花的唯一希望也成了泡影。大花不能有事,就是我死,也不能让他有事。 “那时。”我攥紧了拳头,指甲都陷进了肉里。“你开出条件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要人给人,要命,给命。 那时没转回身,却也没再继续抬脚。 “五六,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是,我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会被逼上绝境。我更知道,这一场无声的较量,其实从一开始,我就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在五六之前,我曾经有个名字,仲文。” 那时终于肯转回脸来,笑得异常温柔。 “五六,记住你今天的话。给我十个钟头,我给你答案。” 章回十 假如生命只剩最后十个钟头,你会做什么? 其实这么有深度的问题,很多年前我曾经问过大花。那是刚搬进半山公寓的第一晚,我脱光光坐在小板凳上让大花搓背。搓完背大花又帮我捏肩,力道拿捏得让人又爱又恨,全身每个毛孔都舒坦得哼哼唧唧。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低头瞅着泡泡水曲曲弯弯地流进下水道后,突然就想到了有关生命期限那么有深度的问题。 大花没搭腔,只是拿起花洒来冲泡沫。 当然,我本来也没指望他会回答。问题本身就无聊,答案什么的,想想都觉得麻烦。哪成想,一出浴室的,大花二话不说化身移动大春药,嗷一嗓子扑上来就开始突突突突突突。一边突突嘴里还念念有词,没时间了没时间了。 我被捅得死去活来,仅存的那点脑细胞也烧成了浆糊,到老没弄明白那句没时间了是什么意思。 大花那一突突,就是整仨小时。停下来时,我真是连手指头都废了。大花也没了开始那么游刃有余,死猪样趴我身上喘粗气,半晌没动弹。 我被他压得火大。尼玛,捅不死我就压死我是怎么的? 只是没等我攒足了劲踹他下床,他忽地先自个儿爬起来,边念叨着没时间了边把我翻个身继续开始突突突突。 尼玛,我那会才反应过来,他是在用行动回答我那“关于生命只剩十个钟头”的问题! 王八蛋! 后来? 后来的后来的现在,我躺在藤椅里开始非常认真地考虑这个十个钟头能做什么的高深问题。想了一圈才发现,除了躺着消耗时间,别的还真是什么都做不了。 于是,我就躺足了十个钟头,偶尔眨眨眼。 那时还算是个讲信用的人,说了十个钟头,真就在十个钟头后打进了电话。电话响起的瞬间,我以生平最快速度没有之一跳起来去接,却乐极生悲,因为傻坐在躺椅中十个钟头没挪地方而麻了脚,扑通一声就摔了个底朝天。 那时的电话也自动进了答录模式。 “五六,安心在家呆两日,后天早上九点整,会有人去接你。跟他走,什么都不要问,直到接回你的花。” 等我连滚带爬蹭到电话旁,那边“哔”的一声彻底死寂。 好吧,我其实非常想自毁天灵。 突然之间,审判日就由十个钟头变成了两天,转变太大,我都不知道是该庆幸多活两日还是心惊又多遭两日的罪。可是没办法,人为刀俎,我就是一鱼肉,并且是被穿了串架上火堆的鱼肉,没的选。 剩下的两天,四十八钟头,总该做些什么才是。打去花娘那边,据说最快还有十七个钟头的飞机才能回来。估算了一下时间跟后续,还是决定让花娘继续周游世界去比较好。反正礼物已经送她了,再留在这儿,约莫大花回来就能跟花娘清算总帐了,嗯,生命安全什么的,不敢保障。 花娘也挺明镜心中悬,自个儿掂量了一下后乖乖转了机。 处理完花娘这边,才不过浪费十分钟,而已。剩下的时间又犯了愁,该做点什么?能做点什么? 我才不会告诉你们之后的四十七个钟头全部浪费在了床上。 第三天早上九点,整,门铃响了。虽然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就算门前站着个外太空生物也不会奇怪,可真没想到来的是个肩上挂星的主。光天化日之下瘫着一张脸顶个骚包大墨镜,怎么看怎么不像个维持正义的主。不过那时提前已经交代过,别说废话跟着走就成。 所以,我就一个字都没说,乖乖跟着面瘫脸上了车。 一路颠簸。 在车上时,面瘫脸递来一套衣服,嘿,别说,居然也挂着星。我挺开心。活了大半辈子,Cosplay什么的,还真不是一般的有意思。手忙脚乱地换上衣服,中间还系错一个扣,表示如果大花在就好了,怎么说穿衣服这种事向来都是他负责不是? 这边刚换好衣服,车子已经停下来了。居然到了一小型军用机场?四下里打量一通后我又乐了。 大花,这次让你赚了,尼玛,专机去接啊,啧啧,那待遇,抵得上一国家领导了。 本来以为能瞧见那时的,结果直到飞机起飞也没遇见。转念一想,我又坦然了。也是,又不是什么见得了光的事,能混进来已经是天大的本领了,难不成还要他那始作俑者捧着鲜花跑来挥舞着来一场欢送会? 做人,要厚道。 不过,倒是在起飞前又多了一小插曲。不知打哪冒出个小青年,长了一特不靠谱的脸,还拐带着露出一特不靠谱的笑。进了机舱后就拉着面瘫脸到里面驾驶室里一阵嘀咕,我也没好意思凑上去听个热闹。结果,嘀咕完,面瘫脸居然头一扭就下了飞机,半点没含糊。倒是那看着特不靠谱的青年,一屁股坐在了我对面。 一瞧这架势,我心里又乐了。得,走了一面瘫,来了一不靠谱。感情弄这么大阵容去接大花,实际就是走走过场吧? 后来路上辛苦,长途跋涉的,也懒的去想那么多了,我脑袋一歪,靠着机舱边就睡了过去。中间可能还做了个美梦来着,忘了。 然后就被人一巴掌拍醒了。睁眼,正对上那不靠谱青年一双瞪得溜圆的眼珠子。 “嘿你,厉害啊,睡这一路就不带睁个眼皮的,连姿势都没变过。投错胎了吧这辈子?” 我眨眨眼,自动忽略那不靠谱热讽。 小青年耸耸肩,笑得一脸高深莫测。 “待会下去后你一句话别说乖乖站我身后,知道不?要是随便开了口捅了什么篓子,回头这回国的班机可就没你位子了。” 我这才意识到,原来飞机已经落了地。啧啧,军用果然就是强,坐民航哪次不得坐断腰?换了这儿,一个梦还没到结尾的呢,到地方了就。 见我没吭声,小青年也懒的再嘱咐,约莫是当破罐子破摔了,自个儿先屁股一扭开了舱门出去了。见他下去,我也坐不住了,忙不迭跟着起身往外走,结果走得急,一脚绊舱门上,差点疼岔了气。 落地时,就瞧见了那边一溜排站好的四个人。俩端枪的站后面,一个架着大花的胳膊,前面站了个像是头头的主,正一脸严肃地跟小青年呜哩哇啦说鸟语。 我听不懂,也懒得去听,一腔子心思全在大花身上了。一眼瞅着他耷拉着脑袋站着,虽然样子挫了点,可比那一道来的四个人还是不知道玉树临风了多少倍,啧啧,我们家花怎么就生得这么一表人才呢,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这么一瞧,倒也安了心。嗯,不错,没缺胳膊少腿的,看来也没吃多少苦,挺好。回头等上了飞机到了国内,我再想法子中途撤退,营救大花这事就算是圆满了。 东想西想的,那边谈得欢畅的两人也进入到了尾声。小青年很是大度地拍拍那人的肩后就到了大花身边,看样是准备领着大花回来了。可是,也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错觉,总觉得那小青年顺手拍了大花一把的功夫,大花的身子很是微妙的颤了一颤。 还没等我琢磨出点什么的,小青年已经领着大花进了机舱。说起来也真是憋屈,死大花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关傻了,自始至终就没抬过头,连带着后来经过我身边时都跟死人样前一脚后一脚地往机舱里挪。 尼玛。 想着以后有的是机会找他算账,我也懒得计较这么一会了,意思着冲来送行的四人点点头,跟着钻回了机舱。 起飞了。 马上就圆满了。 本来还算空荡的机舱,返程路上多了个大花居然就显得挤了。我还是坐回老位置,小青年跟大花就坐对面。然后,气氛就开始无下限地诡异起来。 天晓得我得有多少话要说,结果小青年一指头抵在唇边后就硬生截住了我那成吨的话。我忍。尼玛不能说话好歹先来个眼神交流也好解解我相思之苦不是? 结果咧? 我瞪大花,小青年瞪我,大花?死人样低着头,屁动静没有。 尼玛。 更狗血的是,我们居然就能维持这种诡异的姿势耗了半个钟头。 这算什么神展开? “五六,知道吗?我一直以为能让那时打破规矩的人该是世间罕有的保护类动物,一等保护动物。真正见了面才发现,原来传说中的你,除了长了张女人样的脸外,简直是一无是处。” 小青年冷不丁开口,我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转了去看小青年时,我就知道,不用反应了。 小青年这会正掏了把枪拿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我,他妈还笑得一脸菊花残。 “你说,废物如你,还活在这世上干什么?” 说完,小青年利索着扣了扳机。 章回十一 很多年后,我都在想,如果当时他那一枪是打进我脑门里,该多好。这样也省了日后那么多操蛋的事发生。 可是,没如果。 那一枪,也没进我脑门。 明明还隔着一扇舱门的,那子弹却跟长了眼样直愣愣地进了驾驶员的脑壳。透过驾驶室舱门上那一点小孔,只瞧见前窗玻璃上满目的红。 “别怕,爆炸就是一瞬间的事,能跟你男人死在同一天,也算福气。” 潇洒地吹吹枪口,小青年最后附赠一残废笑后利索地开了舱门跳下了飞机。所以说,跟一不靠谱小青年同处一地什么的,他妈本身就是一不靠谱的事! 更可恨,尼玛都命悬一线的光景了死大花居然还在那给我玩深沉! 失了控的飞机一路往下掉得欢畅,铺天盖地的风又从洞开的舱门里灌进来,能把人活生逼疯了。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没被风卷出去,我气急,扯着嗓子就开始吼。 “你还愣着干什么!” 大花的回应,是噗通一声歪下座椅后随着倾斜的飞机慢慢往外滑。我差点被吓出心脏病。 不对,有什么地方错了。 赶在大花滚出机舱前扑上去扯住了他的胳膊,连带着我都成了匍匐在地。风已经大得要把人撕碎了,眼都睁不圆,可这样也不妨碍我终于瞧清了大花的脸。 闭得死紧的双眼,唇角带了点猩红。悬空在舱外的一只手随着风无望地摆着,像是早早放弃了样。 我的心,凉了。 上飞机后,那个鸟人一直规规矩矩坐在大花身边,从头到尾没有碰过他。上飞机前,大花还能稳稳站着,路走得也顺当。唯一一点奇怪的,是那鸟人拍上大花的肩膀时,大花身子颤了颤。那会,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去他妈的错觉! 机身已经开始剧烈摇晃起来,气流陡然增大,连带着我扯住大花的膀子都开始发麻。没时间了。 横竖都是死,与其留在飞机上最后变成一撮灰,还不如干脆跳下去,好歹还能留个全尸,假如运气好的话。 这么想着,倒也释然了。身子借着飞机摇晃的瞬间弹出去,顺便抱紧了大花开始自由加速落体运动。死在一起什么的,其实也挺浪漫不是? 要是命大没死,以后我就同意大花夜夜七次。 后来? 后来肯定没死,要不我怎么坐下来讲故事? 得亏先前在飞机上多待了会,跳机时已经离地只剩百八十米了。飞机落得快,坠地后不负所托来了个大爆炸,气流一升,连带着把我跟大花往密林深处掀了掀。身子刚砸上树梢时,我还下意识收紧了怀抱好把大花护住,然后,大花睁开了眼。 那短短几秒,大概能称得上我这辈子过得最长的一段了。大花睁了眼,对我笑了笑,然后像过去的二十年里那样,伸了胳膊把我拥在怀,把这个世上最安全的地方留给我。 大花说,别怕。 然后,他当了人肉垫,护着我一路摔到了底。 砰。 世界又安静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除了瘫死在地上什么都做不了。耳朵里是排山倒海的轰鸣,全身每处骨头都在喊断了断了。要真是摔死了,也一了百了。可问题是,没摔死。 我就怕大花被我活活压死了。 理智在说要爬起来,结果身子开始闹罢工。失去意识前还在想,千万不能睡千万不能睡,大花还不知道死活,我再睡过去就真死成肥料了。 想完,我头一耷拉,就彻底没了知觉。 这一昏,真有了从此沧海桑田什么乱七八糟之类的感觉。睁开眼时,第一感觉是死大花头夜里又没了节制把我捅得死过去又活过来。等着慢慢清醒过来时,心里一激楞,下意识就想弹坐起来。尼玛,什么头天夜里,那会刚刚跳机了上帝! 想得是挺好,抓紧起来看看大花死了没。结果充其量也不过像条死鱼样意思着挣扎了两下,也不知道屁股到底有没有离开地面一厘米。好歹脖子还能转,忙不迭扭了头去看。 一看,心说大花你还是死了算了。 尼玛,我这原配还没咽气呢,尼玛你们两个大男人抱一起又咬又啃是闹哪出? 我气急,结果又气过了头,一张嘴先撕裂了嗓子,荡气回肠地一声吼变成了…… “吱” 感谢老佛爷关键时候没掉腚,我那一声好歹聊胜于无的吱吱声终于成功让那对该天杀的狗男男消停下来。伏在大花身上的那人慢腾腾地回头一瞅,话没开口的,人倒先咧嘴笑起来。 我又有了自剜双目的心。 尼玛,刚走个不靠谱的小青年,又来个更不靠谱的小青年。更不靠谱也就罢了,尼玛嘴上还糊着一坨黑是个什么设定? “哟,那边的爷,您醒了?” 小青年一张口,满嘴的京片子。 我翻个白眼,心想你那不废话吗? “您可真能睡,都三天了,中间还不带翻个身的,感情睡成神了都。” 丫这是找抽呢!我哼唧两声,懒得搭理他。不过倒也被他的话吓一跳,我这一昏,居然就过去三天了? 小青年抹抹嘴,乐了。 “您还真别当我这说笑话。啧啧,这辈子还是头一遭瞧见您这样的爷呢,一睡就三天,不翻身也就罢了,口水流得跟条河样也没事,怎么梦里还一个劲嚷着花啊花的,您相好?” 不好意思,还真就是我相好,并且刚刚被你啃完。 我很认真地想着,就算是我们俩的救命恩人,瞧他那欠抽样,说什么起来后也得先赏他俩嘴巴子来出出气。 “那,自我介绍下,我叫六九,这儿是我家。你霸占了我的床。另外,躺在你旁边的那位是我兄弟,花姑娘。您可悠着点别叫,要不吓坏了它。” 我管你六九还是九六,我管你躺旁边的是花姑娘还是…… 我操! “啊!” 感谢上帝,这次我能很迅速地跳起来并且坚决滚下床退后三步远。尼玛啊,有哪个神经病会想着跟狼做兄弟啊啊啊!尼玛啊换谁一扭头看着一头狼脸对脸地冲着你呲牙能沉住气啊啊啊! “哎哟喂我的祖宗!” 六九惨叫起来。 章回十二 闹腾了半晌,总算是弄清楚了来龙去脉。 也算我跟大花命不该绝。掉下来的地方已经是这一片丛林的外围,赶巧遇上带着花姑娘进山打猎的六九。早些年在边境当哨兵的六九,退伍后也没地可去,干脆就在这林子边上搭了房子过去原始生活。至于花姑娘,是他前年冬里进山打猎时瞧见的,刚满月的狼崽子,差点冻成了狼冰棍。用他的话讲,当年瞧着花姑娘都救了,何况两个活生生的人。费了些功夫把我们两个驼回林边的小屋后,我就睡死过去。 至于大花,就那么吊着最后一口气,死也不是,活也不是。 虽然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儿还是救命的大恩。可想着我睡,不,是我昏迷的这三天里大花不知道被六九轻薄了多少次,我就忍不住想提脚。涌泉在脚底哎,所以说,涌泉相报什么的,拿脚来踹也不为过不是? 大约也瞧出我脸色不好了,六九倒是很善解人意地开了口。 “我说这位爷,咱好歹也算您二位的救命恩人不是?报报自家名号不为过吧?” 感情又是一武侠小说看多了的二货。 “我五六,他大花。” “哟,原来咱俩是一家,您那位跟咱家花姑娘有一腿呢。” 我真想拿刀子捅死这丫挺的。 “得,不逗您了。瞧您那小眼神,都快抵得上一炸弹了。我这不也是着急吗?都三天了,你不醒,他也不醒,回头再一块死我这屋里,多晦气不是?” 要不是手头没刀,我真能捅死他。 六九咧嘴笑得贱,手也没闲着,指着桌上一坨黑乎乎的东西就开始督促起来。 “好啦好啦,开玩笑呢。见你脸色难看,这不才想着逗你开心下。人还没死,不过情况也不好。你抓紧吃些东西补充点体力,咱们得想办法把他送出山。要不然再等下去,真能把人给耽搁了。” 瞧着那一坨,以及委委屈屈?缩在桌子下偷偷拿眼看的白眼狼花姑娘,我坚定地选择挪到大花身边坐定。 “你这朋友伤得虽然厉害点,不过之前我检查过了,大都是些擦伤,最厉害的一处骨折也只是伤在胳膊上,不碍事。要命的,是他体内的那些毒。” 我没搭腔,只是很专注地看着我们家半死不活的大花。 “我之前检查时瞧见他脖子附近有个针眼,约莫之前被人注射了什么东西。你们掉在林子里,说明之前逗留过的地方应该也不远。这儿离国境线统共不过几十里,偶尔也会有不要命的想着从这里摸过去越境贩卖毒品之类的。前后这么一琢磨,大约也就知道你这朋友被注射什么东西了。也算他命大,遇上我,否则,就光凭那一针,就能要了你朋友的命。” 六九那嘴就跟机关枪样,我不答话也照样能突突突突突突个不停。虽然不想搭理他,但不妨碍那些个话一字不落进了耳。听到最后时,我还跟着愣了一下。 一瞧我状似思考了,六九更来劲了。 “夹竹桃知道不?那玩意的果实有毒,而且是能毒死人的毒,偏偏叶子就是一解毒的良药。在这儿情况其实也差不多。他们那些个炼毒的,会到深山里摘一种这儿方言叫集集棵的茎叶来提炼出些粉末好增加毒品的致幻性,偏生那玩意长出的果子也能解毒。偶尔有人误食叶子了,就摘俩颗果子嚼,保管一个钟头后活蹦乱跳。我就权当死马当活马医了……” 开始听着还挺靠谱,后来就成扯淡了。我皱眉,到底从哪蹦出这么个极品聒噪主来? “所以你就嚼了一坨果泥趴他身上嘴对嘴?” 六九居然一脸委屈。 “要是一小姑娘我还挺乐意,谁闲着没事要跟个老爷们嘴对嘴?喂,你试过喝醉酒吐出胆汁时不小心又打个喷嚏让胆汁灌进鼻子里没?” “……” 我还真没有……不过光是想那滋味,啧啧,还能活吧? “你当我乐意嚼啊?那玩意吃起来跟干嚼泡酸了的苦胆一个味!” 六九还真就委屈上了。 “要不是为了救他我死都不想去嚼……等等,你自打睁开眼就脸色难看,说他要死时难看,说他还吊着口气时还难看,刚刚说嘴对嘴这仨字时还有点咬牙切齿。你梦里一直喊花啊花。你说他叫大花……” 六九瞅瞅我,再瞅瞅大花,一脸大便样。 “你们俩,是一对?” 所以说,这熊孩子其实也蛮机灵。 见我没反驳也没搭腔的,六九嘴张了张,最终一个字没说默默转身跟着钻进桌子下一把抱住了花姑娘再没出来过。 良久,才有句闷闷不乐的话从桌子下闷闷不乐地飘了出来。 “其实,我也不是多歧视同性恋。” 我扭头,第一次特真诚地对六九露出了笑脸。 “嗯,我也不歧视你们异性恋。” “……” “……” 天黑了。 草草吃了些东西后六九就一头扎进了床里。大概这几日真把他累坏了,头刚挨上枕头得就睡成了一头猪。花姑娘又跟着夹了尾巴躺在了枕头旁,那一脸享受样真是贱到了极点。 一头狼能活成这德行,也算奇葩了。 我哪都不去,就老老实实坐在大花旁边,往死里瞪着他。死大花他就是不醒死活不醒,整个人都睡出了一团死气。借着那点油灯的光亮,硬是把一挺帅的小伙照成了贞子他爹。所以说,童话故事什么的其实就是骗人的,睡美人什么的也是拿来哄小孩的。我们家玉树临风的花才睡了三天都成贞子爹了,一睡了十六年的姑娘能成什么熊样得? 我就不信哪个王子能狠下心来亲个母夜叉。 但是,我不是王子。 所以,我能心安理得地亲我们家大花。 “花,你都睡了三天了,快赶上我了。醒醒,别睡了。” 大花没搭腔,倒是睡得迷糊的六九嘟嘟囔囔翻了个身,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最后,我就那么靠着大花坐了一宿,差点用眼刀把他身上戳穿了洞。 天蒙蒙亮时,六九醒了。咋巴咂吧嘴,话没说的先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五六你可真是神了,要不就死睡,要不就精神得跟个猴样。你那朵花光用眼瞪是醒不来的,摔傻了吗你?” 我送他一记眼刀,然后很认真地考虑,手刃恩人什么的会不会遭天谴。 “之前碍着你也不醒,我没法带他出山。现在你没事了,咱们也别耽搁了,抓紧抬着他下山吧。光靠那几枚果子救不了人,得送他进医院。” 难得六九说了回人话。我一琢磨也是那么回事,也就懒得去反驳他了,意思着点点头就准备张罗着出门。 只是,没等我们收拾妥当的,六九家那扇快要掉下来的门就被人推开了,跟着进来两个提着箱子戴口罩的主。 我心里咯噔一声,想着,坏了。 章回十三 我这边还没想出对策的,那边闯进来的两人扫了一眼屋内后就自作主张到了大花床前,一个还扭回头来特低沉地开了尊口。 “你们出去,不要留在这儿妨碍治疗。” 我跟六九大眼瞪小眼。 这是什么情况? 正愣神着,先前开口的主不耐烦了,上来就推搡着我们两个往外走。六九还没反应过来,被推到门口时打了个踉跄,差点摔个狗啃泥。 “喂,你们是打哪冒出来的?!” 房门当着六九的鼻子就碰地一声关上了。 六九来了脾气,作势就要冲进去的光景,门居然又开了,那人长手一抛的,花姑娘就在半空里画了个非常不雅观的抛物线后扑进了六九怀里。 这下六九结结实实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怀里还多只爪子搭在眼上瑟瑟发抖的狼? 所以说,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特鄙视那条花姑娘。尼玛,还狼呢,耗子来的吧? “五六,你跟我说,这是做梦来的吧?” 六九扭了脸来看我,一人一狼难得如出一辙地楚楚可怜?着。 我没搭腔,只是扭了头去看远方层层叠叠的林帐。 做梦? 嗯,我也想是做梦。 问题是,老人家经常会讲,想好事? 做梦去吧。 嗯,以上。 所以,在等待的时间里,我决定还是出去走走比较好。算起来,还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全所谓六九的地盘。搭建在密林边缘的茅草房,虽然简陋了点,但在这青山绿水之间,倒还真逼出点大隐隐于市的仙风道骨来。 门前不远就是一片浅滩,已经是冬季了,水也干了不少,好歹没冻住,还能维持着半死不活的涌动。都说河畔风景独好,也都说凡事要抓住根源。于是,原地考虑一分钟后,我再度决定,还是沿着浅滩往源头上走。 走了十分钟,瞧见了那万恶之源。 明明已经到了冬天,双手插口袋仰了脑袋看山的那货居然硬是站出了春意盎然的味。瞧那架势,下一刻开口就吟诗颂对什么的我一点也不惊讶。 结果那货开口竟然是先微微一叹。 “这里,倒真是个归隐的好去处呢。” 嗯,也适合来个暗杀什么的。我猛翻白眼。 “五六,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那时转了身过来,笑得一脸真诚。 瞧着他那张十分欠扁的脸,我开始很认真地考虑,是上去给他一拳还是给他一拳。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就算有一千个要杀了他的心,可理由,没有一个够得上充足的。 是了。 死里逃生后,我用了一晚的时间来梳理来龙去脉。花娘听到了风声,捏造了佛像的事来支走大花。她不会害大花,但大花去仰光的事,还是被别人听了去,并且提前一步到了仰光设下了圈套。大花出事,那时是我求来的助手。如果他一开始就想大花死,也不会再走这趟浑水让我进来掺乎一脚。后来飞机失事,那时赶来,看这架势应该是两人他都要救,而不是罔顾大花的死活。 所以,得出的结论,那时不会是这一系列坑爹设计的主谋,顶多算是个从犯。 可就算是从犯,还是恨得我牙痒。 “你没有冲上来给我一拳,说明已经猜到罪魁祸首不是我,是吗?” 那时微微笑着往这边走,一步一个脚印走得那叫一踏实。 我磨了磨牙,没搭腔。 “五六,你一直都是这么聪明的孩子,真让我开心。” 那时笑得就跟瞑目了样。 “你,怎么找来的?” 其实就是属狗的一路闻着爬来的吧? “之前不方便出现在机场,又担心这一路上会出什么事端,所以提前放了信号器在你这边。” 那时的话还没说完的,我就猛地低头看。身上还穿着当时的军装,虽然破烂了点,不过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在我低头打量了半晌后,总算知道了那该死的信号器塞进了哪里。 肩头上的星,不见了。 再抬头时,居然就差点撞到了那时的鼻子。尼玛,悄无声息地站到别人面前是什么意思?尼玛要站不会站远点?非得站到脸贴脸的地步? “没错,放在你肩头的挂星里。三天前追踪器突然显示你的位置留在了边境上再没移动过,我就知道出了事。其实前天我已经过来了,一直在林子里搜寻,后来,找到了这个。” 那时摊开手,掌心里一枚耳钉大小的圆片怎么看怎么刺眼。 我突然觉得,这种时候,应该做点什么才是。 所以,我出手了。 一拳砸上那时的脸,说实话,手虽然疼了点,可瞧着那时瞬间红肿起来的颧骨,不得不说,我还是爽了不少。 “本来应该给你两拳,看在你专程跑来救大花的份上,那一拳就免了。” “我来救的是你,他是捎带。” 于是,我也捎带着把漏下的第二拳补给了他。 活该! 那时脸上终于挂了彩。 正暗爽着,冷不丁瞧进他的眼,只瞧见不知何时生出的一层黑,满得像是要溢出来。我一愣,接着就觉大事不妙。靠得这么近,他要还手了,我上哪逃? 那时你千万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啊,一定不是。 尼玛,才怪! 还没反应过来的,那时一个拐腿就让我成功趴下去。虽然顺带着压着他一块倒了地,可马上我就知道那混蛋其实是故意的!他坐地上,我趴他身上,他双手一箍住我的腰,我就成一翻了个的王八再没法逃出生天。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尼玛,我活了将近三十年啊啊啊,尼玛谁打过我屁股啊啊啊! 啪! 啪! 啪! 一连三巴掌,那时可是一点没含糊。我愣了半晌,一半是吓傻了,到他扶我坐起来时才后知后觉地想,尼玛,真疼。 那时没说话,头一低过来就啃上我的嘴。那滑不拉叽的口条就跟泥鳅样一拱一拱的顶过啦,接着就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跟着被推了过来。 我咋巴咂吧嘴,甜的? 尼玛,打完再给颗糖?真当我是小屁孩? “我用了二十年来等待把糖还给你的机会。如今来看,是我太纵容你。五六,给你一个月,新年夜,来见我。” 说完,那时推开我站起来,自顾拍拍屁股上的尘土,走了。 章回十四 那时就那么走了,一点留恋都没有。 我站在原处,看他走,反应过来时,嘴里嘎嘣一声,糖碎了,硌得牙生疼。 也不知道那是块什么糖,甜得发苦。 忽然之间,就好像没事可做了,也没地方去,站了一会觉得累了,就蹲了下来。蹲了两分钟,又觉着腿麻了,索性靠着块石头坐下来,还能顺便挡挡风。坐了一会,又无聊了,干脆抬头看天。看了半天,眼疼,就闭了眼。 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下雪了。 明知道该回去了,可还是懒得动。按理也该找个避风雪的地方,可这是野外,哪里避?一想也没见过淋雪能死人的,干脆就连那点起身挪地方的心思都省了,就那么坐着。 有雪飘到了脸上。凉丝丝的,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冰淇淋。这么想了,那点馋就冒了头,没忍住还是抬手去摸。也就是抬手的光景,我愣了愣。 眼前这两只兔子手套是怎么个回事?双手那明显缩小了的尺寸又是怎么回事? 再抬头四下里看,居然是在一处古风古味的庭院里? 于是,我一下反应过来,哦,做梦了。 释然了。 既然是做梦,无所谓了,继续做着呗。 那庭院瞧着挺眼熟,又是冬天,再加上那双更眼熟的兔子手套,我就想起来了,应该是梦到了小时候,准确的说,是四岁那年的冬天,老爹第一次带我出门去拜年。虽然说一年后的春节里我就成了孤儿,连带着那双兔子手套也灰飞烟灭,可在那之前,我还是过得蛮幸福的。 想通了,就更释然了。多少年没有梦过小时候,偶尔重温一次,也算赚了。 雪还在下,还不小。漫天盖地的白,就跟糖霜撒了满世界样。我沿着回廊继续往前走,忘了是要干嘛去了,只记得一直在走走走,后来,就在中院的廊下瞧见了那个跪在地上的少年。 都不知道跪了多久,头顶肩上都是一层白。穿得又少,估计再跪一会就能成雪人了。我躲在廊柱后看了很久,然后就奇怪,他怎么就不动动呢? 是想等雪把自己包实了? 看了半天,我决定还是过去问清楚比较好。真个出了回廊下地时,一脚踩下去,雪都能漫过脚腕子了。啧啧,他可真厉害,都这样了还能一动不动地跪着,跟神仙一样。 到了他跟前,他也不抬头,我想戳戳看他是不是冻成冰棍了,又不好意思。老爹交代过,在别人家要懂礼貌,不能太放肆。 所以,我决定还是先问候一下他比较好。 我说,哥哥好。 哥哥不理我。 我说,哥哥,我叫叶修砚,今年四岁了。你呢? 哥哥终于抬了头,白白的一张脸,嘴唇却发了青。他长得很好看,比我们家仲文还要好看。眼睛也是黑漆漆的,像是我玩过的玻璃弹珠样。 哥哥说,你是叶家来的。 他很高,跪在地上还能跟我齐平了。不过估计是因为冻太久了,说话时声音都打着颤。 我说,哥哥,你为什么要跪在这里? 哥哥说,因为做错事。 我说,要跪多久? 哥哥说,太阳下山。 我抬头看看天,灰蒙蒙的,哪里有太阳? 我说,哥哥,今天没有太阳哦,你可以不用跪了呢。 哥哥笑了。 哥哥说,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第一次被家人之外的人夸奖,我都不好意思了。 我说,哥哥,你冷吗? 哥哥说,冷,但是我可以撑着。 骗人呢。我明明都瞧见他身子在发抖,嘴唇也发抖,肯定已经冷得受不了。 怪人。 不过,我是好人,所以,我决定要帮他。 我说,哥哥,我回去帮你拿衣服。 哥哥笑了。眼睛弯弯得像是月牙一样,我看傻了都。 我说,哥哥,你笑起来真好看,像是我妈妈一样。我有妈妈的照片,你看看? 其实我妈妈早就死了。老爹说是生我时疼死了,不过好歹还给我留张照片放在脖子里戴着。我记事太晚,对她没什么印象,但还是觉得我妈长得很漂亮,像是仙女一样。 哥哥没搭腔,但我自作主张把脖子里挂着的项链拉了出来。打开锁扣露出照片后,我就跟献宝样举到了他眼前。 我说,哥哥你看,你们笑起来一样。 哥哥看了看,又笑了。 哥哥说,嗯,小修砚也长得像妈妈一样好看。 我大大高兴起来。 把照片收好了藏进衣服里,我决定喜欢这个怪哥哥了。 我说,哥哥,我请你吃糖好不好? 我口袋里还有一颗糖,是来之前老爹塞给我的。其实本来有一口袋,老爹说怕我把雪当糖吃,才特意塞的。结果一路走来,我吃得就只剩一颗了。 把糖拿出来给哥哥时,他接了。结果指头都冻成了直的,糖直接掉进了雪里。我是好人嘛,所以就帮他把糖捡起来剥了糖纸塞进了他嘴里。 哥哥又笑了。 哥哥说,谢谢。 我说,哥哥,好吃吗? 哥哥说,嗯,好吃。 看着他开心了,我更开心了。想了想,又把我的兔子手套摘了下来。 我说,哥哥,我的手套给你,这样你的手就不冷了。 然后,没等他说话的,我又自作主张帮他戴手套。他的手可真大,我的手套戴上去后居然只能勉强包过他半个手掌。 我说,哥哥,你的手好大。 哥哥说,我都十五岁了,比我们修砚大十一岁呢。 我说,啊,也比仲文大十岁呢。 哥哥笑,修砚真的很聪明呢。 我说,哥哥,你的手现在暖和了没有? 哥哥点头,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说,哥哥,那我陪着你到太阳下山吧。不对,太阳今天没有上班,我陪你到你可以起来。 哥哥没说话,只是看着我,看了很久。 后来,我还是没能陪他到最后。没过多久老爹就来把我提回家了。趴在老爹肩头上时,我看见他对我最后笑了笑。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后来的后来,我醒了。 然后,一下想起来,那张脸,是那时的脸。 章回十五 回去时,那两个白衣天屎已经走了,六九也由坐在地上转为挂在了门上。而花姑娘,则很是幽怨地蹲在一旁,半截尾巴偶尔诈尸样动一动。 一瞧那架势,我乐了。 “六九,你这是改行做门神了?” 六九就特幽怨地鄙视了我一眼。 “医生临走前说情况不是很好,他们明天会再过来。如果不出意外,今晚他就能醒,不过十天半个月内是下不了床了。” 我点点头,起脚就往屋里走。既然是那时带来的人,就不会有医死这一说。大花体质本来就好得很,一夜七次都没问题,康复什么的,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担心什么的,真是穷操心了。 “五六。” “嗯?” “你身上那套衣服,其实是假的吧?” 我又乐了。所以说嘛,六九这个家伙的存在意义大概就是为了气死我再乐死我,要不怎么能时时刻刻蹦出些让我哭笑不得的话来? “我也没说这是真的啊。” 结果六九嗷一嗓子就扑上来作势要掐死我。 “你个混蛋,赔我精神损失费!” 赔你才怪。 吵吵闹闹的,倒是也把近几日的不快给冲淡了不少。既然医生说大花半夜就能醒了,眼下真就没什么操心事了。六九居然比我还高兴,晚饭时连私藏的腊肉都大方着贡献出来。瞧他那乐呵劲,不知道的还以为床上躺着的是他男人。 只是瞧着那一桌好菜时,我又不小心犯贱想起外面的三个人。明天还会来,也就是说今晚他们是准备留在这里过夜了。方圆几十里就六九这儿一间房,他们住哪儿?树上?吃什么?树皮?后来转念一想,又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 关我鸟事? 不过那医生倒说得没错。后半夜上,大花哼唧一声,闭了三天的眼终于舍得睁开了。我那个开心啊,嗷一下就扑他身上啃了好几口,结果力道没拿捏好,又差点把他压死过去。 “五六,你嫌我死得太慢是不是……” 大花很无奈。 我错了。 于是,后半夜里基本上就在我啃大花大花嗷嗷叫连带着逼得六九抱着花姑娘躲进厨房中度过了。第二天大清早,那两人果然如约而至。要不是有六九站在一旁提醒着这是边境线上的简陋小屋,有那么一会我真有了身处闹市医院病房的错觉。 这次医生倒没再赶我们两个出房,但也当我们俩是空气,从头到尾完全忽视。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大花翻来覆去地摆弄一遍,我其实心里还是多少有些吃味。我们家花的豆腐唉,就这么被人吃得一点不剩了。 检查完,再挂上吊瓶,那两人又哑巴样径直走了,愣是没说一个字。啧啧,真没礼貌。六九很看眼色,知道要留给我们两个独处空间什么的,自动带了花姑娘进山打猎。 然后,就剩我跟大花独处了。 QJ病人什么的,犯法哦? 所以,我也只能收了爪子老老实实挨着大花躺下来,顺便搂着他取暖。 奇怪了,大花居然没动手动脚。 “五六,我做梦了。” 嗯,我也做了,还梦到些很惊悚的事。 “梦到跟哪个妞出去快活什么的就不用告诉我了,我没兴趣听。” “我梦到一个小孩。”大花难得没笑。 我惊了。难道昨个儿他跑去我梦里了? “也不对,应该是两个小孩。看起来也就四五岁的样子,在一栋大宅子里,玩得开心。是在冬天,好像有聚会的样子,宅子里聚了很多人。后来,又闯进一群人,手里都拿着枪,见人就开枪,雪都成了红的。” 我没吭声,心想,大花这摔坏了脑子吗? “花娘说,我小时候生了场病,烧了好几天,这才把六岁之前的记忆都烧没了。梦里那两个小孩看着挺眼熟,就是想不起来是谁。五六,你说会不会有一个是我?也不对,我自打出了娘胎就没离开过花娘,怎么会跑去什么大宅子里?假如一个是我,那,另一个又是谁?” 所以说,适当时候适当充当一下心理医生还是比较有用的。 “花,你电视剧看多了。” 病一次就没了记忆,再摔一次又恢复?真当这是拍八点档吗? 大花琢磨了一下,觉得也挺有理,就点了点头,倒也没再提这茬事。只是两个人胶在一块,又老久不见,干柴烈火什么的,好像也挺有理。 大花咂咂嘴,笑了。 “五六,来一发?” 瞅瞅他绑得像木乃伊样的身子,我突然就明白了当年那校花为什么要甩我一巴掌了。 尼玛,谁有兴趣奸尸! 滚蛋。 之后,连着三天,那俩神出鬼没的医生还是照常出现。大花恢复得很好,也成功地从木乃伊变回了大创可贴。我一高兴,决定冰释前嫌请那俩神医吃顿饭什么的,结果俩人跟看神经病样看了我一眼后齐刷刷地出了门,噎得我半死。 除此之外,一切都好。也不对,有一点不好。 大花起不来。 虽然之前医生有交代过,十天半月里大花下不来床,可没说他动不了。开始我也没在意,直到那天大花拆了导尿管,然后过了没多久,当着我的面,失禁了。 大花的脸一下就白成了纸。他试着对我笑,却笑得像哭丧。 “五六,我腰以下,没知觉。” 我后背上起了一层白毛汗,却还能笑得出来,也不容易了。 我说,你怕什么?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再说,医生说过,十天半月内你是别想再动一动,这才几天,真当你是神能打个响指就满血复活?退一万步讲,就算回头你动不了,大不了我辛苦点,晚上床上我伺候你。 大花默默躺下拿被子蒙了头,声音也闷得厉害。 “我睡会儿。” 章回十六 大花说睡就睡,一点没含糊。瞧着外面艳阳高照,我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没掀他被子。现在他是病号,病号嘛,总该享受点特权才是。 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他一般见识。 六九才刚刚进山没多久,花姑娘也不在,小茅屋里安安静静的,能憋死人了。原地考虑一分钟后,我决定,出门。 那时虽然从第一天冒了个头后就走了并且再也没有出现,可我知道他一定还留在这儿等最后确认我没事。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就是知道。这么想了,出门后的目的地就变成了那时的逗留地。 虽然不知道他们会留在哪儿,可我就是知道能知道。 我知道,什么都知道。 于是,出门后沿着浅滩往上源走,前前后后走了二里地后,瞧见了那架停在空地上的直升机。那时就在那儿,安安静静地坐着,手里拿着一摞文件细细看,好看的眉拧成一个川。 从小我就觉得工作中的男人很性感,比如我老爹。当然,做饭时的男人也很性感,比如大花。现在,我也不怕说,认真起来的那时,其实也很性感。 不过,我才不会对那时说。 我说,那时,你个混蛋。 那时抬了头,远远地看回来时,没开口,倒是先咧嘴笑了。阳光下,一口白牙能闪瞎了我的眼。 我冲上去扑到他身上,想好的那一拳到底没舍得再出,只是往死里掐他。那时忍着没动,还好脾气地回抱了我顺便贡献出热乎乎的脖子让我啃。 我自然好人做到底,一口啃上他脖子,死咬。 “五六这是怎么了,属狗的吗。”那时低声笑,喉结一动一动的。 我松了口,乖乖趴在他怀里,闷了很久才出了声。 “哥哥。” 那时不笑了,只是环抱又紧了一分。 “想起我了?” 我嗯了声,再没搭腔。曾经以为亲人都死绝了,用了很久才释然。后来有了花娘跟大花,想着这辈子就这么过了也不错。怎么也不会想到,还能再遇见那时。也怎么都没想到,那时居然就是在我遗忘的那段过往中曾经很耀眼的存在。 想通了,高兴了三分钟,忽地想起那时自出现后前前后后做的这些事,怒气又噌地一下冒了头。 “你早就知道我是谁是不是?” 那时没说话,只是笑了一下。 我……我掐死你! “哎哟,疼呢。五六你这是要掐死哥哥?” 那时笑得那叫一个灿烂,哪里有点吃痛样? “装着陌生人接近我,看我前后出了这么多糗事,你开心了是吧?”我恨得牙痒。“听我说我叫仲文时,你心里笑到暗伤是不是?” “对着陌生人留点警戒,是好事。你做得很好。”那时敛了笑,低了头很专注地盯着我。“你是五六,时机成熟前,你只能做五六。” 我使劲往他怀里缩了缩。 “哥哥你喜欢我是不是。” “嗯。从当年你肯陪着我等太阳落山时就已经开始喜欢了。” “有多喜欢?” “等你到我怀中,已经等了二十年。” “那,哥哥你也见不得我不开心是不?” 那时松开了紧箍多时的怀抱,还顺带着后退一步。笑意还在,只是没了先前那么浓烈。 我也站直了身看回去,笑得一成不变。 “你来,不仅仅为了喊这一声哥哥。” 我笑,心里倒是长长叹了一声。老狐狸果然就是老狐狸,美人计什么的果然还是行不通。会找来这里,当然有根本目的,认亲什么的,是顺带。 不过这些话可不能讲出来,我又不是傻子,说了,指不定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哥哥,我也喜欢你。”装不下去了也得咬牙坚持着装。 那时没吭声,眯了眼看,看得我背上发毛。 “可是,大花照顾了我这么久,他也像亲人一样,不对,已经是我的亲人了。所以,他不能有事。哥哥,你得帮我治好他,他不能有事的。” “他已经没事了。”那时的脸色多少有了些缓和。“我带来的都是业内顶尖的医师,治疗一直很有效果,他不会有事。” “可是他现在站不起来了,腰以下像是被人拆了。”我挤眼,努力装得更楚楚可怜些。“早上,他还失禁了。” 大花原谅我把你形象毁了。 那时古古怪怪地笑了一下。 “你怀疑是我指使他们暗中做了手脚弄残你的花?” “没……” 好吧,我承认,其实真就是这么想的。 “如果只是为了夺回你,他就是完好无缺也不会赢得过我。你回去吧,我有事要忙,不能再陪你了。” 那时生气了。 “哥哥……” 你还没答应要确保大花没事! 正在考虑着是不是要弄出两滴泪来好让那时心软时,背对我站定的那时幽幽开了口。 “如果这次在飞机上的是我与花非花,你,要救哪个?” 章回十七 救哪个? 先不考虑发生这种事情的几率,退一万步讲,就算真到了要二选一的地步,毫无疑问,我肯定会救大花。 不过要是真就那么一根筋地讲出来,估计不用等出那种状况,那时也会找出一千种法子弄死花。 三秒钟的考虑,脑子转了一千转,我努力摆出一张真诚的脸来。 “哥哥,我救他,但是,我会陪你一起死。” 那时很是纠结地看了我半晌,良久才幽幽叹了一气。 “你啊。” 呼,侥幸过关。 “天还早,我们去走走?”我小心拿捏着那时的脸色。“这儿风景很棒,山上肯定更漂亮。” 谢天谢地,那时没反对。 高兴了没多会,我又觉着悲凉了不少。尼玛,活了将近三十年,几时这么自降了身段涎着脸讨好过别人?死大花但凡有点良心就给我麻利地好起来,要不单为我那碎了一地的节操也该剁了他。 而剩下的一个钟头,成为又一段此生最最黑暗的时刻之一。爬山啊,尼玛,做梦时都没做过设定的运动啊,我这种一日里睡足十八个钟头的主来爬山,会出人命啊啊啊啊。 反观那时,崎岖山路走得跟阳关大道样,气定神闲地是骗鬼的吧?尼玛没事停下来回头笑又是闹哪出? 尼玛死大花我为你做到这一步,回去死活先剁你两次解解恨再说。 爬到一半时,我废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全身骨头都在喊着死了死了,死踏实了。 “累了?”那时笑得贱。 要不是没力气,我真想使劲翻上俩白眼先。 “不爬了,打死我都不爬了。让我死在这儿吧,这样还痛快点。” 悔青肠子了都。没事提什么爬山?找刺激不是这?沿着河边走又能怎样啊! 那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就先休息一会再走。已经到了半山,现在下去就可惜了。” 边说着,那时就跟变戏法样掏出块帕子过来帮我擦汗。我有些不自在地躲开了,干笑一声接了手帕自个儿动手。那时倒也没计较,手往口袋里一掏,居然又掏出块糖来。 乖乖,一把年纪的老男人了,感情是个糖罐子? “偶尔想你想得厉害了,就会剥块糖扔到嘴里,想象着你在旁边。” 那时笑笑,熟练地剥了糖纸把糖塞我嘴里。 我给他酸得不行。个变态。 “补充点体力。花非花是怎么养得你,连座矮山都爬不上去,克扣你口粮是怎么的。” 我哼哼两声,没搭腔。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等一块糖让我嘎嘣嘎嘣咬个碎,气也差不多喘匀了。瞅瞅天色,要是再这么耽搁下去,夜里干脆就该住在山上了。知道那时是不会半途而废了,我咬咬牙,还是支着两条开始打颤的腿站了起来。 “走吧,我好了。” 那时看看我,没搭腔,倒是自动过来牵住了我的手。 “嗯。” 我没挣开他。 好吧,我承认,是压根就没想着要挣开。牵手什么的,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大花从来不牵我的手,哪怕第一次被他上时我疼得差点掐断了指甲,他也只是贡献了自己的脖子让我咬。 他不握我的手,从来不握。 可是那时握了。十指相扣,握得紧紧的。那时的手,很大,掌心温暖而干燥。两只手紧扣在一起,一点缝隙都没有。 不知怎么的,我忽地就想起了小时候那双最喜欢的兔子手套。只能包住那时半个手掌的手套,我送给他了。虽然后来回家时心里有了那么一点小后悔,却再没想过去讨回来。 呵,一把年纪的老男人了都,兔子手套什么的,也太搞笑了点。 “哥哥,那双兔子手套,你还留着吗?” 话一出口,我就想扇自己一耳光。 那时顿住脚,回过头来时眼睛亮得像块碳。 “在我的枕头下,一直都在。” 这个世上,有一个词叫做干柴烈火。这个世上,也有一个词,喜欢与干柴烈火手牵着手出现。 那个词,叫野合。 不知道是谁先扑到了谁身上,也不知道是谁想把谁吞吃入腹。我不知道他想什么要什么,我只知道我想什么我要什么。 我想他撕了那层道貌岸然。 我要他干我。 唇齿碰撞得厉害了,嘴巴里都泛了股子咸腥味。不顾一切地撕扯着他的衣服,撩拨着他的欲望。我在迫不及待,迫不及待地等着他来贯穿我。 可是,他的欲望睡熟了。 我的心凉了。 分开贴合许久的身子时,我其实是觉着无比悲凉的。五六居然沦落到要像个男妓样出卖身子来换一些可笑的言语,两次。可瞧进那时黑得像墨样的眼中时,我竟然也瞧见了悲凉两个字。 不是五六的悲凉,是那时的悲凉。 “修砚。” 林里惊起了一众飞鸟。 一直都知道,那时其实是个很好看的男人,举手投足里都有说不出的华贵。大花也生得一副好皮相,却终究输在那一分名门望族的典范之上。 可是大花简单,像是一杯水,清澈见底。 而那时,是墨。波澜不惊却永远触不到底线。 我要的,是清水白开的简单日常,不是泼墨风情。 一如当年我珍爱的手套,那时容不下,戴在大花手上,却是刚刚好。 “那次去半山的别墅时,我放了窃听器在沙发中。如果这是你想知道的,我可以告诉你。花非花在仰光被设计的事,主谋不是我,但他去仰光的事,是我放出去的。” 那时用那双优雅的手,优雅地系回一颗颗被我扯开的纽扣。 “花娘很机敏,但凡有些风吹草动便想好了动作。只是,若她知道自己呵护了多年的宝贝其实毫无关联,会不会悲痛万分?” 我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 “拍卖会上的那口锅,也是我特意安排的。那是一个信号,为你而出的信号。命运却引导着你自动出现在我面前。命运,没错,命运,她在用自己的力量修正着二十年前遗落的偏差。” 扣好最后一颗纽扣,那时用他那温暖的手贴上了我的脸。 “修砚,你要记住,为了所有人的将来,花非花,必须要死。” 章回十八 那时的话已经说到这种地步,爬山什么的,也没了意义。默不作声往山下走时,我眼里憋了两泡泪。 才不是什么伤心难过无奈云云的泪,是疼的,亲。虽然那会上演了干柴烈火,野合到底没机会出场。可就这样,我还是在满身乱颤时一激动踩上根光秃秃的树桠,要人命的疼。赌气着一直没看伤到的脚踝,不过一路走来鞋子里都湿乎乎的,约莫也流了不少的血。 这会倒是庆幸,幸亏没让那野合也成真,否则照这种发展趋势,做到最后我还不得直接废了。 “五六。” “干嘛?” 开了口又没了下文,这是要闹哪出? 那时却没再搭腔,急走两步到我身旁,二话没说的蹲下去就一把抬起了我的腿。我啊一嗓子仰倒回树上,差点摔个底朝天。 尼玛你够了! 那时不鸟我,自动抬了我的腿到他膝上利索着脱了我的鞋。乖乖,果然流了不少血,袜子都成红的了,估计能拧出不少存货来。等到那时再把裤腿卷上去,我咧咧嘴,疼得更想哭了。 那么那么长的一道口子啊,就那么张牙舞爪地留在我腿上了。尼玛,从小到大,我身上连芝麻大的疤都没留过,这回好了,毁容了,啊不对,毁身了。 那时脸色也不好,好像谁欠他几百万似的。一瞧他那黑着的脸,我又怒了。尼玛伤在我腿上,你生得哪门子的气? 那时又跟瞧见我心里的咆哮样,阴恻恻地瞥了我一眼,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我忽地就觉着委屈到不行了。 “也不是故意划伤的啊……”那么疼,谁乐意没事给自己来一下? 那时阴恻恻地看了我第二眼,脸上清清楚楚地写了四个大字。 给我闭嘴。 于是我就乖乖闭嘴了。 之后那时就跟拎小鸡样径直把我提了起来。我吓一跳,以为他要把我扔了,下意识就闭死了眼作势惨叫。结果后知后觉里才发现,他是把我扔自个儿背上了。 我乐了。嘿,本来还愁着怎么回去,这下好了,有免费的搬运工,不对,有人免费驮,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所以嘛,我也就意思着挣扎两下后就安安稳稳趴在了他背上。 下山的路,嗯,很安静。 那时变身闷油瓶,周遭又安静,连个鸟叫都听不见。偶尔擦着树枝过去时,能听见一两声噼啪响,听在耳里就跟摇篮曲样。一来二去的,困意就冒了头。 想着被人背着还睡觉,多少也有点说不过去不是?我就使劲晃晃脑袋争取清醒那么一眯眯。 “哥哥,其实小时候第一次见你时我就喜欢你呢,要不也不会把我最爱的兔子手套送给你了。可惜那时候不知道你是那家的人,后来又这么多年没见过,否则拍卖会那会瞧见你时,我一准先扑你怀里亲一口。” “嗯。” 谢天谢地,那时总算不再做闷油瓶了。 再接再厉。 “我知道你疼我。而且论起来,咱们祖上还是一家呢。所以,哥哥你就像我亲人一样。” “嗯。” “可是,哥哥,我已经有大花了。他照顾了我那么多年,我不能抛下他不管。哥哥,以后你就做我哥哥行不行?我把你当亲哥哥。” 那时的回答,是骤然低了三十度的低气压。 我…… 尼玛,人生难得几回的撒娇,大花一见就能软了腿,怎么到那时这儿就次次死无葬身之地? 我闭嘴,行不行? 于是,剩下的一节路里,我睡得天翻地覆。 迷迷糊糊里,总觉得腿上一阵凉一阵热的,还有点疼。嗯哼两声勉强睁了眼,先瞧见自个儿的腿包得像木乃伊样。我眼角一抽。尼玛,不就是划道口子吗?至于包成九级伤残样吗? 再扭头一瞧,原来已经下了山回到直升机停靠的地方。屁股下是块光秃秃的大石,旁边站着个脸色还是臭的那时。 “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明儿开始也不要再来了,出来这些天,已经耽误了不少事,今晚我们就回去。医生已经帮你的花做了最后的检查,能不能站起来是他自己的问题,别人帮不了。以后要选哪条路,你自己做决定。” 机关枪样叽哩哇啦说了一堆,那时看都没再看我一眼,转了身就钻进直升机。 然后,大铁翅子划拉两下,轰轰隆隆上了天。 我被气流卷得差点断了气。就算这样,还是努力抬了头去看那慢慢腾空的大鸟。那时生气了,我知道,而且还是那种非常非常的非常生气。大花生气了,我能想法子哄他开心。 可那时? 不知怎么的,我就是能确定了,就算我再脱光了站他面前,他还是照样生气,没折扣。 我又忧郁了。 垂头丧气地回去时,六九已经回来了,正蹲门口剥兔子皮,花姑娘蹲一旁,哈喇子流了一地。见我一瘸一拐地回来,六九咧咧嘴,笑得贱。 “哟,野哪去了这是,还整成一伤残人士。” 我翻个白眼,继续一瘸一拐地挪进了房。大花已经醒了,扭着头看回来时,眼里一闪一闪的。 啧啧,瞧那架势,不知道还以为是被甩了正委屈着呢。 “你睡觉不理我,我无聊,就爬山去了,结果下山时不留神摔了一下。已经处理好伤口了,不碍事。” 看我多好,还主动解释,免得再惹那大病号伤心。 “五六,你平时连墙都懒得爬,山就比墙有吸引力了?”大花幽幽开了口。 我一下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尼玛,别的不记,就光记我的锉了是吧? “摔一跤,怎么会把嘴摔肿了?还破道口。林子地会咬人吗?” 大花不算完了。 “你够了啊!”我火大。“你摔地时不咬嘴咬舌头?” 大花翻个身,半晌才闷闷回了话。 “我亲你时,从来不舍得咬破你的嘴唇。” 章回十九 大花气鼓鼓地说完那些话后就不回头了,他就是不回头他死活不回头。 他气我更气。 尼玛,要不是为你我能弄得自己这么狼狈外加差点报销一条腿?尼玛我为你寝食难安提心吊胆你就只瞧见我肿了嘴? 尼玛。 不理我?好,我也不理你,我我我看天花板! 好吧,这种小茅屋没有天花板给我看。那就看床。床上躺着的那是什么玩意?不管他。我就看床。木板搭起来的床,下面垫的是石头,很环保。嗯。再回了头看我坐着的床,相同设计相同造型,哦,也有不一致的地方。死东西躺着的那床铺的是层黑褥子,我这边,嘿,花的。 嗯,六九一个人,搭了两张床。嗯,屋里还有两套餐具,两只板凳。 所以说,六九其实也是挺闷骚一主来着,没事换床睡换碗吃饭换板凳坐。 好吧,我开玩笑。 虽然之前懒得去考虑这种诡异又带些强迫症样的对称性,可如今,我改主意了。这片广袤的丛林,是处隐居的好地方。尘世什么的,水太深,哪里有这里的浅滩瞧着让人舒服? 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们家大花以后真站不起来了,留在这整个一天然疗养院,也总强过回去呼吸那被千万人糟蹋了一遍又一遍的空气。而且,下半辈子尝试着去做点铲强扶弱的义举,也好死了上天堂什么的。 一想,整个人就隐隐约约地兴奋起来。 外面六九正哼到妹妹大胆地往前走,花姑娘跟着低声哟嗬,真是阖家欢乐。 我一瘸一拐挪到门口靠着门蹲下来,花姑娘立马瘸着腿挪到六九旁蹲住了。 嘿,那兔崽子。 “那,我说,六九啊,以后我就跟我们家花留在你这儿怎么样?我一准定时交伙食费。回头等我们家花好了,让他帮你做家务。” 六九头都没抬,只顾着捣弄他的兔子去了。 “留在这儿?尿不拉屎的地方,你真当自个儿是电视里演得世外高人了?” “也有好处啊。你看,平日里我们可以出去铲强扶弱一下,普渡苍生什么的,不是快活地像神仙样?” 六九终于舍得抬头看了我一眼,手下一个挑刺,一整张兔子皮就那么顺溜地剥了下来。 啧啧,刀法挺厉害。 “真当你们是神雕侠侣了?” “模仿一下嘛。”我咧嘴笑得欢快。 “有雕吗你们?神囧侠侣吧?” 我真想拿刀子剥了他的皮。 “好吧,不提这茬了。” 六九哼哼两声,顺手拿了另一只兔子来熟练着放血。 “刀不错。” “那是自然。以前野外拉练时,就靠这刀活了。”六九挺得瑟。 “嗯,瞧着钢口挺好,二战时德国伞兵都装备这玩意来着吧?刚解放那会据说市面上还能买到不少,后来也就慢慢被淘汰了。” 六九不剥兔子了,随手把兔子扔给花姑娘,乐得花姑娘嗷嗷两声叼起来就蹦出好几米开外去。 “五六,你想说什么。” “哦,我其实就是想问,你一边防兵,上哪得空去买件外国货来穿?” 我乐,随手指指自个儿领口。 “你那衬衣,啧啧,得抵上一兵哥哥一年的工资了呢。” 六九不说话了,一把小刀玩得要出花。 “五六,知道狐狸为什么永远不长命吗?” 我倒是奇怪了。 “为什么?” “因为他聪明过头了。” 这次轮到我不说话了。 六九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行了,不逗你了。之前就听说过五六虽然张了张白痴脸,肚子里的水不知道有多深,几天倒是见识了。都知道些什么了?” 其实我还真就不知道。 “我其实就是纳闷,你怎么就没顺手解决了我们两个呢?” 六九居然给我来了个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我跟着抬头瞅,没见UFO啊? “本来接到的命令,是要确认你们两个死挺了完事。不过林子里见你们这对鸳鸳死抱在一起时,又改主意了。” 我一下被吓个半死。 “不行,大花是我的,我是大花的,你谁都不能抢!” 六九很是僵硬地转回了脖子,笑得异常狰狞。 “我没兴趣得艾滋。” 我…… 尼玛。 “既然被你发现了,我也懒得瞒你了。你们家那位动身南下时,我已经先来了这,等那金主下命令。赶巧找到从前守林人留下的茅屋,就暂时住下了。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仰光那儿我顺手塞了两包白面到你那位的房间里,然后再顺手打个电话去举报。本来这就完事了,临了又来了通知说有变动,要多等两日。等了没多久,半空里炸了架直升机,我的最后一道命令也来了,确认一下您二位死得踏实。完事,我领钱回家。” “那你不杀我们俩,回头那边怪罪下来怎么着?”我挺感动,真的。 “反正以后留这深山老林里,钞票跟废纸样没点用处,我不差那点烧纸钱。” 哦,原来如此。 “我还有两个问题。” 六九炸了毛。 “你十万个为什么啊!” “啊,就最后两个了……” “一个!” 一个就一个,怕你? “另一个人是谁?” 六九翻个白眼。 “我相好。” 我眼珠子掉了一地。还当是这茅屋的正主被喀嚓了,搞了半天? “你出任务带着相好的一块来?人呢?我来这么多天了怎么没瞧见?” 六九居然瞬间红了眼眶。 “她说,这辈子最受不了一对狗男男弄脏她的眼。所以,在你们滚蛋前,她是不准备回来了。” 啧啧,人身攻击什么的,最恶心了。 我这边还没气够的,那边六九嗷一嗓子就扑了来。 “个死人好利索了就给我抓紧滚蛋听到没有!尼玛我一大老爷们被你们两个狗男男害得守活寡你们该遭雷劈啊啊啊!” 个老流氓。 章回二十 天黑了,鸡都上宿了。 六九拿刀逼我睡去大花的床,用他的话讲,死都不要跟同性恋睡一个被窝,这让我实实在在地生了一口恶气。 尼玛,同性恋怎么了?又不是病毒。 可也不能睡地上不是?气了半晌,最后还是咬着牙睡到了大花床上。我可没忘现在我们两人还在闹别扭,所以一张挤死人的双人床硬是被我闪出一条车马道来。 哼,小爷我也是有骨气的,低声下气去讨好什么的,打死就一次。 大花也能耐,愣是跟我划清界限一整晚没动一动。到了后半夜,我不行了。尼玛,跟挺尸样横在床上也就罢了,为了避免有什么毁心情的肢体接触,好几个钟头里我硬是把身子绷成一条线,尼玛当年被花娘特训时也没这么累过。 我认输。 “花,你别气了。你也知道我打不过他不是?他那是霸王硬上弓,你看我受了那么大委屈,又被咬肿了嘴,还连带着挣扎过度摔下山,已经够凄惨了。你要是再不理我,我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对不住了,那时,为了我的身家幸福,您继续扮黑脸好了。 大花没吭声。 德性。 “花~~~” 大花没吭声。 “花花~~~” 大花没吭声。 “亲亲花花~~~” 大花死活就是不吭声。 我还就不信了。 “花,你快点应一声。只要你应了,等你好了,咱们就来一次骑乘。” 大花已经死了。 倒是半空里嗖的一下飞来一不明物体擦着我头皮戳进了墙上,借着窗外惨兮兮的月光,一点都没错过那玩意泛着的银光。 尼玛,居然是六九的小刀。 “你疯了!”我扭头去看那睡得一脸茫然的死六九。“射偏了一刀戳进我脑门怎么办!” 六九打个呵欠,硬是把人模人样的一张脸挤成了菊花残。 “不好意思,手滑,射偏了。” 我……尼玛。 “大半夜不睡觉讨论少儿十八禁,什么人哪。再废话,下次一定保证不手滑。” 这才真正是什么人哪! 倒是因着这一出,本来挺尸样的大花不着痕迹动了一下。哼,就知道他是在装睡。 小爷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他一般见识。 “那,花,你不吭声我就当你答应了啊。时候不早了,咱们睡吧,要不六九真该成杀人犯了。” 死大花又得瑟着不开口了。 “你转过脸来,我看着你睡,要不我睡不着。乖,转过脸来。” 徐徐善诱什么的,其实我一直做得很好。 结果死大花居然还跟我杠上了。不搭腔不回头,除了那会六九刀子过来后诈尸样挺了一下,一直到现在都跟条死鱼样点动作没有。 “花非花!” 我怒了,两手一字儿拍上他的脸。不回头是吧?掰我也得给掰过来。 可是,手心底下,好像摸到了一团湿。 口水什么的,总不该流到眼角上。意识到自个儿摸到的是什么后,我惊悚了。 大花居然哭了? 眼前这个当年为了能争取晚上可以干我而不惜被花娘打断腿却一滴泪都没流过的大花,他居然哭了? 天要塌了吗这是? 讪讪着收回手来,这下轮到我不知所措了。 “五六。” 得,轮大花开口了。 “要是我真的站不起来了,你去找那个人吧,我不拦你。” 个死没良心的。 “你其实是伺候我伺候到自己烦了这才变着法的撵我走呢吧?花非花我还真告诉你,小爷我不吃那一套。” 尼玛真想剁死你。 “花非花你给我听好了,这辈子哪怕你残废了不举了从此吃喝拉撒都离不开这床了也别指望着撵走我。” 要是早知道说了那话的后果是大花真就卯足了劲躺在床上两年,我真是死都不开口。 可问题是,有钱难买早知道不是? “这是你自己说的,五六,我没逼你。” 尼玛。 第二个那时吗这是? 章回二十一 后来还是模模糊糊地就睡过去了。 然后,我又做梦了。 别怪我这么大惊小怪。做梦这档子事,换成别人大概就跟磨牙放屁样简单自如,于我,发生的概率可是跟彗星撞地球样。如今可好,短短几天里居然生了两场梦,再照这个概率发展下去,大概地球真要完蛋了。 扯远了,回来。 其实,正经来讲,我不做梦这事,大概跟童年里留下的心理阴影有很大关系。所以,某些程度来讲,做梦等于回忆童年,实在不是什么好经历。 可惜我又不是神,就算在梦里知道自己是做梦是回忆了,可就醒不了。别跟我扯什么觉着不好了就醒之类的废话。有本事你自个儿在梦里觉着难受时醒一个给我瞧瞧。 所以说,我只能继续做着那该死的梦。 总算这次的梦不是多么糟糕。说起来,人的脑子真是一种很奇妙的存在。小孩子能有多大记性?就是神童他也不能神到把自个儿穿开裆裤时的事记得一清二楚一丝不落。神奇的是那种叫潜意识的玩意,一旦经历了,哪怕是你没长牙时的事就能存盘留档。回头有机会读取了,绝对就是看电影。 好吧,权当这次的梦是一场电影回放。 我好像又在说废话了哦? 言归正传。 梦里,是在一幢房子里,围了一圈的人,还有女人的尖叫声。低头看看自个儿,小兔子手套还乖乖戴在手上,窗外也没飘着雪,不过树枝都成秃的了就是。视线收回来时,还瞧见我那健在的雅痞老爹拿着把小刀削苹果,刀子耍得跟花样。 我“啊”一声反应过来,感情是梦到小婶生孩子那天了。 本来以为只是自己发了声感慨的,没想老爹居然抬了头瞅过来,眼里笑嘻嘻的,脸上还非要摆出那种嫌弃样,也不怕抽了筋。 “臭小子,能更馋点吗?其实你是吃货托生的吧?给你削个皮都等不及?流那满下巴的口水!” 老爹,这么笑话我,其实我不是你亲生的吧? 不过笑归笑,老爹还是乖乖把苹果塞给了我,一手玩着小刀还不忘转了脸去跟旁边一直原地踏步的男人打趣。 “老二,你也出息点,生个孩子而已,又不是天塌了,急什么?感情你把地板踩出窟窿了你儿子就自动蹦出来喊爹?” 老爹,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那个男人,哦,应该是我二叔,后来据说碎成了一滩肉,不过眼下还好好的。他估计也被我爹给气急了,脖子一梗就呲牙。 “有本事你进去生一个?” 哈,都忘了原来我二叔也是个毒舌的主。 “爹,你说妈在生我时疼死了。” 我好死不死插了一句话。 于是,二叔脸色变了,老爹脸色也变了。老爹表示很火大,结局就是抢走我啃了两口的苹果自己吃得爽顺便当作我多舌的惩罚。 我扁扁嘴,想哭。 还是二叔好,抓紧过来把我抱怀里,一边小声陪我骂爹一边好生安慰我。 “修砚乖,不跟你臭爹爹一般见识。再过一会小婶就能给你生个弟弟出来了。以后,除了你的仲文哥哥,还会再多一个修礼弟弟陪我们修砚玩,开不开心?” 然后,我抛出了那个自毁形象很多年甚至至今我都忍不住怀疑那是导致我们兄弟反目的祸根话。 “二叔,弟弟可以让我咬一口尝尝吗?” 二叔很纠结地看了我半天,最终还是一脸怪异地把我塞回了老爹怀里。老爹也很配合地长长叹了一口气,看着我时像在看一件失败品。 “儿子,你爹我要是破了产,估计得卖肾才能养得起你这吃货吧?” 就算过了二十年,我还是恨你,爹。 不过多少因为我这一出,二叔倒是没那么紧张了,二婶也没疼死,弟弟还安全落地。老爹挺高兴,都舍得把自个儿随身带了三十多年的小刀送给弟弟做礼物。 可是我不高兴。 二叔好像真怕我会咬弟弟一口样,抱着弟弟让我看时举得老高,我踮脚都够不着,只勉强看见一张皱巴巴的小脸,不过耳垂很厚实,还是粉红色的。 怎么看,都像是草莓味的棉花糖。 没能咬上那一口,大概是我这辈子挺大一遗憾,否则也不会在二十多年后还能梦一回弟弟出生时的场景。 再之后,我是笑醒的。 天还没亮,月亮都挂在当空,照得屋里明晃晃一片。大花睡得挺安稳,六九也没多少动静。我决定,还是继续抱着大花睡个回笼觉比较划算。然后,翻身的时候就瞅见了之前六九手滑扔过来的飞刀,稳稳当当插在墙上。 几乎是下意识就抬了身子去拔刀,还废了我不少力气才拔出来。挺精致的一把小刀,刀身清冷,刀柄上还有阴刻的花纹。是把有些年头的小刀,看来平时被六九保养得挺好。 但问题是,那不是白日六九剥皮用的刀。 还有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刀柄上的花纹,摸起来,其实蛮像一个小篆字。 那字,我认识,是叶。 章回二十二 虽然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不过最后我还是决定把刀子插回墙上然后继续搂着我们家大花睡大觉。 只是没再睡着而已。 没过多久,天就亮了。花姑娘哼哼两声后,对面床上就有了翻身的声响。起床就起床呗,非要弄出那一叠串的悉索声,无端听得人心烦。我懒得睁眼去管,死六九倒好,居然给我来个变本加厉。 好嘛,你继续折腾,信不信我也能一刀飞过去让你见见红? 正在心里筹划着怎么去给六九来一遭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那些个烦人声居然就戛然而止了。我这还纳闷着呢,冷不丁睁了眼就瞥见六九那张放大的脸横在眼前,毛孔都快瞧清楚了。 “啊!” 六九狼嚎一声,一屁股倒地上了。 哈,吓人的先自个儿嚎上了。 “五六你没事睁什么眼!人吓人吓死人知不知道!” 啧啧,什么叫倒打一耙! 要不是碍着大花就在旁边,我真想赏给他那张贱格的脸三巴掌来解解恨。 “声音小点,我们花昨晚没睡好,惊了他睡觉我跟你没完。” “我还没睡饱呢。” 六九哼哼唧唧,倒是没再多费口舌,利落着爬起身来又作势往床上蹭。 我紧张起来。 “你干嘛?” “我还能干嘛!” 六九压低了嗓子呲牙,一手利索着拔了墙上刀子。 “谁像你,好男人这一口!” 说完,人扭屁股就出了房,留我一个被噎个够呛。 尼玛。 本来还想搂着我们大花再眯一会的,只是脑子里乱哄哄的,到底也没睡着。最后实在躺不下去了,只能咬着牙起床。动作是够轻的了,大花居然也跟着呼啦一下睁开眼,眼神清明得哪像刚睡醒的样? “你去哪?” 瞧他那紧张样,我咧咧嘴,想笑。又不是出去做什么坏事,坏蛋也早滚回六九城了,我还能去哪? “饿了,出去看看六九做什么吃的了。你也该饿了不是?我去端饭,回头伺候你吃饱了咱们再睡。” 睡到死都没问题。 大花又不说话了,拉着被子蒙了头就开始装死,别扭得跟个小媳妇样。 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他一般见识,哼。 随便洗洗刷刷了下,出门找六九要?饭吃,找了一圈,最后在房顶上找着了那眯眼睡大觉的一人一狼。对于六九翻上房这事,我不纳闷。我纳闷的是,花姑娘那娘娘腔样的伪狼是怎么爬上房的? “喂,你就准备在上面睡到死?不吃饭了?” 真当自个儿是睡神那? “减肥。” 六九懒洋洋一嗓子,恨得我牙痒。 费了点劲爬上房顶,气喘吁吁的我表示对不起花娘二十多年的教导,毁形象了。六九眼都不睁,倒是花姑娘第一次迅速反应,呜呜两声就利索着跳下房,感情跟见了狼一样。 一头狼能混成这德性,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我实在懒得去计较一头狼怎么活成这样,一屁股坐下来先喘足了半天的气。今儿天不错,冷归冷点,在这南疆到底比北方暖和了海里去。日头也不错,打在人身上暖洋洋的真想睡,倒也难怪六九能懒成这德性了。要是换我,大概能睡到死。 想归想,上来找六九还是有事要说的。扭头去看他时,正好能瞧见他那沐浴在祖国阳光下的耳朵,粉嫩粉嫩的样,真尼玛像那草莓糖。 “看什么?爱上我了?告诉你,趁早死了这心,我对兔爷这行没兴趣。”六九懒洋洋开腔。 我好脾气,咧嘴卯足了劲笑。 “六九,没看出来,其实你长得蛮人模人样的。” 可不是,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嗯,有我三分气势,不过比起我来还是差远了。 “嗯,比你差点,眼没那么斜。” 我…… 尼玛。 吸气吸气吸气。 “那,六九啊,你看,我跟大花留在这儿真是麻烦你了,还连带着害你不能跟媳妇团聚,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六九睁眼了,满脸狐疑。 “你想说什么?” 我继续咧嘴笑。 “那个,我家,嗯,你应该知道地址哦?钥匙就在门口信箱里,回头你去吧,家里虽然没多少值钱东西,不过存折还有几张,值钱的古董也有几件。你看上什么就拿什么,要是房子看中了,你就直接住那儿,算是谢谢你救了我们俩。” 六九脸上狐疑更重了。 “你要干嘛?” 我不冲他笑了,扭了头看天,非常认真。 “我想跟大花留在这儿。不管他身子能不能好,这里都是个养老的好地方。下半辈子试试看闲云野鹤的生活,也挺好。” “看破红尘了?” 六九阴阳怪气。 “还不如去做和尚,说不定能成个大师方丈。” “不行。”我扭回脸来,无比郑重。“当了和尚以后就不能跟大花滚床单做那些没羞没噪的事了,我不干。” 大花肯定也不干。 死都不干。 于是,六九的脸扭曲了。 “流氓!” 我摆摆手,表示什么都是浮云。 “所以,你可不可以走人啊?” “你决定了?”六九歪头。 “嗯。” “成,这地归你,你家归我。拜拜!” 居然说完就跳房走了? 我…… 尼玛。 好歹你也说声谢谢啊? 不对! “喂!走之前先留点生活费啊!” 章回二十三 六九说走就走了,真是半点没含糊。 从房顶下来时,大门洞开,花姑娘像被甩的小姑娘样趴在门边眼泪汪汪,怎么看都没点出息样。 好吧,其实它就是被甩了。 我甩甩膀子,兀自乐得轻松。 真好,世界安静了。 这天,是平安夜前七天,天气晴好,世界和平。 太平是粉饰出来的。 日子还要过。 对于下半生要留在这荒山野岭,大花的反应是没反应。其实,自打他在我面前失禁那会开始,大花基本上等于一暴风圈里的残花,偶尔呼啦两下眼珠子表示还喘气,剩下的就是等死了。 瞧着大花那半死不活的残样,我表示先不跟他一般见识。人嘛,活在这世上总归是要受点打击的。上帝都没明确规定过受打击还得活蹦乱跳,所以大花弄出这种残样我也不计较。 随他去残,他能残给我一辈子看? 嗨,那才真是开玩笑了。 更何况,眼下还有更主要的事要忙,大花嘛,随便啦。 你问更主要的事?傻啊,当然是柴米油盐!又不是神,还能喝点露水就过活了?从前在四九城衣食无忧的,现在到了南疆荒山,大花又暂时起不来身,我再不动手,三五日上就成俩活标本了。 你又问去哪捣鼓柴米油盐?还是傻啊,大家都是手艺人,哪里有饿死的理?想当年我跟大花偷遍天下无敌手,生活富裕人滋润的,好吧,我承认是大花偷遍天下我只负责加油,但是结果也一样嘛。如今在这儿,虽说我身手比大花差了点,人比他懒了点,但,请记住,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饿死的佛爷。 更何况,是我五六出手! 那必须的,柴米油盐样样有啊哈哈哈哈! 笑完了,不笑了。 都说了,太平其实是粉饰出来的。就像这种突然天降的归隐生活样,说出来觉得自在逍遥,真要过了,各种痛苦。可是还能怎么办呢?回到四九城,难保哪天我跟大花就被打成了筛子。 活着很痛苦,可是我还想活下去。 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床上躺着的大花活下去。 所以,在六九走了之后,我决定出山。走之前留花姑娘在床边陪大花,为了防不测,在检查完门窗确定暂时不会出问题后,我蹲下身来很郑重地跟花姑娘探讨了一番。 “花姑娘,六九不要你了,我只能勉强留你下来给你一口饭吃。这就是救命的大恩,你要懂得回报知道不?” 花姑娘鼻子埋在前爪里,只拿一双吊脚眼瞅我。 “我大人有大量,不求你怎么报。你装怂我也不计较,但是,大花的安全你得给我看好了。好歹你们俩名字里都有个花字,回头要是闯进什么不三不四不干不净的东西吓着大花而你又屁用没起,今晚的汤就拿你充数了,记住了?” 花姑娘呜呜两声,干脆把脸都藏爪子里了。 招呼好花姑娘,抬头,正好瞧见大花直勾勾地看回来,脸色难看。我陪笑,嘴差点咧到耳朵后。 “我去弄点吃的喝的来,你在家等我,乖着点啊,可别到处去了,省得回头我还得出去找你。荒山野岭的,走丢了可不好。” 大花眨眨眼,难得露出几天来的一点笑来。 “嗯,我等你。” 然后,我就喜滋滋地出了门。 实际上,一个钟头后就笑不出来了。一直都知道南疆边陲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可是打死都没想到,会罕至成出山再走俩钟头才能瞧见三两人家的样,腿差点走折。而瞧见的,也不过是几处吊脚楼,几个小孩凑一堆活稀泥玩得欢。 怎么瞧,也不该是我下手的地啊。 没辙,只能继续走。前后四个钟头,走得有多艰辛我已经不想再说了,真是想死的心都有。总算老天不想收一条活活走死的贱命,让我撑着一口气走到了勉强来讲叫城镇的地方。破破烂烂的小城,不过好歹有了民居的样,各族混居着,房舍也大都是院落,外面懒懒散散横一圈不到我腰间的矮墙。 感谢上帝,没让我把最后一点力气浪费在爬墙上。 工作的过程嘛,说了也是丢花娘的脸,只看结果好了。几件换洗的衣服,五毛一块的散钱一大把,简直是惨不忍睹。其实不愿我不努力,实在是这小城没什么能让我顺的。照这么个顺法,用不了几天就能饿死一城人了。 说实话,我真下不去手了。 不过,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在一家看着稍微阔绰点的人家里给我翻出一条崭新的大桌布来,围一围正好当包袱。而且那包袱真就在之后的两年里成了我最爱的宝贝没有之一。平时背着东西来回走,回家洗完澡了还能顺便当个浴巾,简直是居家旅行必备之良品那啧啧。 城里转了一圈,天眼瞅着就擦黑了。用那一堆五毛一块的换了些油盐酱醋,搁包袱里一裹,相当的成就感哎。只是背着我的小包袱往回走时,才真的体会到什么叫夜黑风高。 黑,往死里黑。天上挂着新月,屁用没有。肩膀上死沉,开始那点高兴劲走了没多久就被那铺天盖地的黑压得粉碎。又静,荒无人烟的,深一脚浅一脚,没了尽头。 后来…… 后来我抱着包袱蹲在地上哭了。 笑我吧,随便你笑,因为我也在笑自个儿。笑够了哭,哭够了笑,哭哭笑笑的。 我怕黑,我怕一个人,我怕死。 可是现在,家不能回了,随时会死掉,还有最讨厌的黑时刻围绕。 这个时候,我甚至后悔,怎么出门时就没想着把花姑娘带出来呢?好歹也有个活物陪着我,而不是被自己活活吓死。 死大花你怎么就偏偏伤到腰了? 死老爹你干嘛死这么早! 死…… 死相啊我。 擦干眼泪继续走。大花还在家等我呢,该是饿坏了都。 大花,我马上就到家了。 你得等着我。 章回二十四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这是实话。 人被逼急了,天都上得去,这话不假。 所以说,没被逼到杠上,谁都不知道自个儿潜力到底有多少。 比如,我。 那段长得能让我再度精神错乱的夜路,我走下来了。过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日子突然要承担起照顾病号的生活,我也挺过来了。 至少,在第三天上,我已经能端出一盘能看出是炒鸡蛋的玩意出来并且大花勉强吃完后没有挂掉了,嗯,可喜可贺。 唯一需要遗憾的,是这种荒郊地方没法弄架轮椅来。后来一想,就算真有轮椅了,就我这种欠锻炼的胳膊腿估计也没力气推着大花上山下湖的,还是免了吧。 然后,日子好像一下就空了下来。 在我像祥林嫂样絮叨了多日留在这山中有多好之后,大花像是下了多大决心样,终于咬着牙应了下来,连带着脸都不瘫了,开始学着往从前的流氓大花上靠拢。 花姑娘更贱,没几日光景就好得快要把那张贱脸贴上大花屁股,成功让我将它鄙视到骨子里。 于是,突然之间,所谓生活,嗯,有了一张时间表。 早晨七八九点,醒了,下床,洗刷完顺便帮大花洗刷外加吃点小豆腐。 十点十一点,早饭午饭凑一堆,一盘炒鸡蛋,俩煎饼。花姑娘有煎饼渣泡鸡蛋壳,不吃拉倒。 过晌,抱大花到门外石台上晒太阳,继续吃豆腐。不过第一天上我也跟着睡着了,结果抱着大花一块摔地上,之后大花坚决不肯上石台,只能坐地上,啧啧,不好。花姑娘趴旁边,哈喇子流一地。 下午五点六点七点,抱大花进房,做晚饭,一盘炒鸡蛋,俩煎饼。花姑娘还是煎饼渣泡鸡蛋壳,没第二选项。 天擦黑,上床,睡觉。 你问,光吃喝了,拉撒怎么办? 哈,隐私,隐私懂不懂?谁会告诉你啊。 所以说,这小日子过得,其实蛮惬意的。 然后,平安夜来了。 从前在四九城里,这些洋节日我向来懒得理,大花却跟打了鸡血样一个不落过得那叫一欢畅。家里张灯结彩不说,连带着晚上滚床单都出奇地拼命,就跟恨不得死床上不起来样。不过眼下到了这鸟不拉屎的地,大花又一直低靡着,难得碰到节日了,总得想着法逗他乐一乐不是? 好吧,其实最主要的,连着吃了七天炒鸡蛋,我已经有想死的心了。怎么着也得再去趟城里换点别的东西来吃。要不然就这么个吃法,回头真把自个儿吃死了。 啧啧,一想到回头死了墓碑上要写“这里埋了一个被鸡蛋杀死的人”这种字,真就不想活了。 头天夜里跟大花说了要出山的事,大花没反对,只是幽幽看了我半晌后开了口。 “这次出去,领着花姑娘一块吧。用绳子拴了,到城里时别牵进去就是。” “那怎么行?它得留这陪着你。”开玩笑,家里连个看门的都没有,我怎么走得安心? “你怕黑。”大花眼里亮晶晶的。 我一下就感动了。哈,果然还是我们家花疼我。 “不怕,我早去,回来肯定晚不了。上次出去没经验,这次肯定没事。” 大花不搭腔了,凑过头来吧唧亲了我一口。 呃,一嘴炒鸡蛋味。 “睡吧。” “嗯。” 来这儿第一次,大花主动把我抱怀里睡大觉,感觉,啧啧,真不是一般的好。 一夜好眠。 隔日天还蒙蒙亮时我就起来了,踮手踮脚收拾了半晌,临出门时太阳也不过刚冒了个头。大花还在睡,神态难得安详了不少。花姑娘趴在床脚,睡得惨不忍睹。 我咧嘴,真是和谐的画面。 出门时,最后看了一眼大花,总觉得应该跟他说点什么才是。转念一想,也就来回至多十个钟头的事,犯不着把他闹醒了再睁眼等我大半日。这么想着,就提脚走了。 然后,就瞧见了那凭空多出来的两人,钉在那不动如石桩。 其实该死的人是我。是我太大意,所以忘了那个掌握着生杀大权的男人临走时抛下的话不是玩笑。 那个男人说,平安夜,我要见着你。 那个男人在遥远的四九城,从这南疆去往四九城,要用掉一日的光景。 换句话说,踏出门的那一刻,我就失去再见大花的机会了。 原地呆愣十秒钟后,我用了这辈子最快速度撒丫子跑,最后却还是被那两人像拎小鸡样从后面提了衣领往林子深处走。手脚加嘴一块用上,除了让我显得更滑稽外,对于逃跑这种事实在没有半点帮助。 十分钟后,我被扔上了那架看着分外眼熟的直升机。关门,起飞,那该死的铁鸟就那么实诚地把我带上了高空。眼瞅着高山都成了小土坡,绝望开始张牙舞爪起来。 这种时候,反倒是能真正安静了。 我说,放我下去,否则我死给你们看。 都是聋子。 眼瞅着那两人只专注负责目视前方,我决定自食其力。可是该死的那舱门怎么就是死活打不开? 好吧,下去?飞机坠毁后下去的可能性比较大些。 我没辙了。 等死吧。 可是,我们家花怎么办?他还没有吃早饭,他还在等我回去,今天是平安夜,说好了要一起过节。自打他出事,昨晚还是他第一次肯主动亲我。 我呢?就这么走了,他肯定要恨死我了。 “五六先生。”副驾上那死男人回头来,死人脸上屁表情没有。 “我死了。” “当家的有话要对您说。” “我死了,你听不懂国语?I’m—a—dead—dead!”死透了! 死男人不说话了,递过一耳机。 我不接,他就举着手,大眼瞪小眼。 好,算你狠! 恨恨接过耳机,果不然是那时那个混蛋。 “乖乖跟他们回来。今天是平安夜,我们好好庆祝一下。” “庆祝你个大头鬼!”我卯足了劲吼回去。“那时你给我听着,要是不放我回去,我死给你看!你就跟死尸过平安夜去吧!” “乖,别闹。你的花,我会派人去看着。如果为他好,就回来。” “你什么意思?”威胁我? “你知道,保他一命,我费了诸多力。如果可以,我倒希望花非花真正变成非花。晚上见。” 耳机里最终只剩盲音一片。 章回二十五 后悔没有随身带上匕首。瞧瞧机舱里,能做凶器的,有…… 腰带可以算吗? 开个玩笑,别介意。 实际上,在那时挂掉电话后,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躺下来闭眼睡大觉。逃跑什么的,在半空上也就是想想,真要动起手来解决掉那俩人,我也得跟着完蛋。 没办法,我又不是神,总不能无师自通了开着直升机回去吧? 所以说,在之后的几个钟头里,除了睡觉,还是睡觉。 也不知道我们家花睡醒了没有? 该是想我了。 后来,我是憋醒的。 没错,就是憋醒的。迷迷糊糊睁开眼,先瞧见一只欠剁的爪子捏在我鼻子上得瑟。一巴掌挥开了,不期然瞧见那时那张更欠扁的脸。 嗯,笑得一脸贱样。 “小猪,还敢更能睡点吗?一路抱你回来都不睁个眼,到底是多久没沾过床了?” 这才反应过来,我不光是回了四九城,还有幸入住那家大宅,啧啧,长面子了。 “晚饭已经准备好了,起来吧?”那时继续眯眯笑。 不看你,死都不看你。 我看房间。 嗯,挺宽敞一房间,暖色系的风格,不扎眼。就是摆设少了点,空荡荡的。不过床挺软,比较适合赖床。 那就接着睡嘛,我这人一向好说话。 那时哭笑不得。 “小猪,以后有的是时间睡。路上颠簸一天了,乖,起来吃点东西。今儿可是平安夜,我给你准备了很多东西呢。” 哼,谁知道你的那个睡是名词还是动词?吃?气都气饱了,你给我个胃去吃? 拉过被子,蒙头死睡! 那时好像叹了口气。 “砚宝,别气了,是我的错。不该强行拉你回来,不该抱你进房,更不该捏你的鼻子。别气哥哥了。” 不说还好,他一张口,我的火气也跟点着了样呼啦一下窜上来,呼啦一下冲开了被子。 呼啦一下炸了营。 “错?你错什么了你哪里都没错我只是想下山去换点青菜瓜果你居然就把我劫来我们家大花还躺在床上也没人给他端茶倒水陪他说话解闷他早饭都没吃现在午饭晚饭都没得吃我回不去了晚上没人给他暖床了花姑娘肯定不知道怎么让他高兴我想我们家花那时你混蛋!” 嚎着嚎着,我哇一下又哭了。 “砚宝是我老爹才能叫的名凭什么让你喊混蛋呜混蛋!” 可好,里子面子一下全丢光了。 我也豁出去了,非哭得地动山摇声嘶力竭不行。尼玛,居然敢这么对我,我哭给你看我哭死你! “吃完饭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一早我便送你回去。” “谁要你送……” 哭到一半来个急刹车,差点岔了气。我没幻听吧?他是说要送我回去没错吧? “你要送我回去?回到我们家大花身边?” “是。” 那时很标准地点了点头,连笑都看着顺眼了不少。 “我只是想跟你一起过平安夜,你不愿意,那自然是要送你回去的。” 我被结结实实感动了,结果导致脑子一热呼啦一下就扑上去给那时来了个结结实实的啵儿,顺便蹭他一脸鼻涕泪水。 “我会等,等到你心甘情愿回来的那一天为止。” 默默缩回被窝,我开始四下里打量能不能找把刀来,先切了他的嘴,再切掉长在我脸上的居然跑去亲他的这张该死的嘴! “我不跟你好。” 死开。 后来,挣扎无效的前提下我还是被他强行抱下楼去吃了一顿味同嚼蜡的晚饭。晚上睡觉时他倒挺君子,乖乖跑去别的房间不来做坏事。至于我?悲催了,又失眠了。 嘶,漫漫长夜啊,一宿没回家,大花该是担心死了,可怎么办啊,心疼死人了都。 不过总算感谢上帝,良心发现的那时居然真就乖乖守着诺隔日一早就送我上了直升机,还好心塞了大包小包进来。理智在说君子死都不受嗟来之食,情感却一不小心占了上风。乖乖,都是些好吃好喝好用的东西哎,能让我们花舒服好久呢。 所以嘛,勉强当做这次被劫持事件的精神补偿好了。 漫漫回家路,长啊长。 过晌时,我回家了。这次便车,不对,该叫便机坐得挺舒服,一路好睡不说,还直接把我送到了家门口,真是说不出的高兴。一下飞机我是大包小包怀里再揣着往家跑,路上还差点摔俩跟头,短短几步路都走得跟千山万水样。好不容易回了家,门都是拿脚踹的,结果,一看,我又傻了眼。 空荡荡的房子空荡荡的床,哪里还有我们家大花跟花姑娘的影? 章回二十六 茅草房统共丁点大的地方,我来回找了遍,连床底跟夹缝都没放过,可就是没有我们家大花。再跑去院子里找,差点连老鼠洞都要翻看一遍。 没有,没有,就是没有!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身子乱颤。 那时你个王八蛋!你说什么等我自愿回去之类的屁话就是这个意思是不是!你抢走我们家大花然后喜滋滋地在家等我去是不是! “那时你个乌龟王八蛋!” 这边还没等我把那时的祖宗都问候一遍的,那边花姑娘已经夹着尾巴急吼吼地跑了回来。瞅着我在院子里坐着了,嗷一嗓子就扑上来,总算有了点恶狼的样。 只是我那点小宽慰前后存活三秒钟后,花姑娘已经锁着脑袋钻到我腿下面改成呜呜叫了。 我嗟叹再嗟叹。 “花姑娘,你活成这怂样,对得起你爹妈的狼基因不?” 还活着丢这脸干嘛啊? 花姑娘却跟突然反省了样猛地跳起来咬住我的裤腿就往外跑。它咬得欢畅,苦得可是差点被掀个底朝天的我。好不容易挣开花姑娘那一口狼牙,一口气没喘匀的它居然作势又扑上来要咬。 再被它咬住了一路拖出去,我还有命在? 开什么国际玩笑! 手忙脚乱地躲开花姑娘这一击,我倒也反应过来,它是要引着我去什么地方呢。当下也不耽搁了,做个往外走的手势后就抢先一步出了院门,花姑娘也跟着往外跑。 果然是要带我去什么地。 只是苦了我这两条腿的。亲娘啊,再怎么撒丫子跑也跑不过那撒欢的四条腿!好不容易跑断气前停下来时,已经钻进林子深处了,脸上也火辣辣的疼,估计是被树枝子划破了不少地。 但是,这都不重要。 最最最重要的是,我们家大花没被掳走哎,眼下他就躺在林子里一空地上哎。 他躺在地上啊亲娘! 我嗷一嗓子扑上去,心差点就从喉咙里跳了出来。 “花,花!” 你可千万别有事。 大花没反应,眼睁得圆滚,里面一片木然样。要不是胸口还有微弱起伏,真能成死不瞑目样了。见了我来也没点反应,继续挺尸。 花姑娘则乖乖趴到大花身边,湿漉漉的眼死死盯着他,感情这一天一夜就是这么过来的。 我鼻子一下就酸了。 “花,我回来晚了,对不起啊。”是哪个兔崽子把你扔这里的,我杀了他。 大花终于有反应了。那反应也不过是转了转眼珠子斜着眼看我。可明明是在看着我,又像是看空气样,里面还是什么都没有,木头一般。 我忽地就说不出话来了。昨儿是两个人来把我劫走,到底没瞅见第三个那时口里说着会照看大花的人。回来时直升机也是没耽搁就直接飞走,第三个人最后也没出现。 所以说,其实那时又骗我了是吧?根本就没有第三个人!他害我把大花一人留在这荒山野岭过了整整两日一夜! 所以说,其实大花是一个人爬到这里的对吧?他找不到我了所以自己爬了这么远! 下意识瞅了一眼大花的衣服,挺好,还算干净,没破。 这么想着,又忍不住想给自个一巴掌。都什么时候了,不管大花的死活反倒去关心衣服干不干净?五六你简直不是人。 “花,别怕,我回来了,这次哪里都不去了。走,我背你回家。” 说完就低下身去抄大花的身子,却被他一巴掌扇开了,我吃愣。 “花?”你要干嘛? “跟他做了。” 大花给我幽幽来了一句噎死人的话,还是肯定句。 “想什么呢,跟谁做什么?我就是出山去换了点东西,顺便收了不少好东西回来。路上有点事耽搁了,这才回来晚了。我错了,花,别气我啊。” “换东西换回满脖子的吻痕?”大花咧咧嘴,笑了。 一瞬间,我心里有了千万草泥马呼啸而过。尼玛死那时在我睡着时到底做了什么! “五六,我说过,你走,我不拦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可以不回答吗?当然可以。这种时候,哈,傻子都知道,对着一朵敏感又绝望的花,说什么都能招惹灭顶之灾。我又不傻,自然知道最好的解决方法是闭嘴当蚌壳。 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捂住耳朵闭紧嘴,只低身去捞起大花的身子就背起来往回走。感谢上帝,大花没有重成一头猪,可以让我深一脚浅一脚却能相对安全的走回家。花姑娘也挺懂事,乖乖跟在一边走,偶尔低嚎两声算是帮我打了气。 大花却摇身一变成了祥林嫂,絮絮叨叨絮絮叨叨。 我走了一路,他说了一路。 大花说,五六,我一直都知道,聪明的人是你。你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说,可我知道,你心里永远都跟明镜样。 大花说,五六,我也知道,你不爱我。你的心空了,什么都没法填满它。肯留在我身边,只是习惯了,懒得去改。 大花说,五六,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爱到想尽一切办法拴住你霸占你。可是,现在,我抓不住你了。 大花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多到我都想要开口吼一声你闭嘴。只是,最终还是选择闭紧嘴巴往家走。这两天大花肯定没有吃饭,水也该是没喝一口。身子都轻得快成棉花了,骨头咯得人心疼。 然后,大花幽幽说了最后一句。 大花说,五六,你告诉我,我是谁。 章回二十七 男人间的问题,解决起来其实永远只有两种方式。 床下。 床上。 当我发现无论怎样安抚大花都不能让他放弃追问诸如他是谁这种无聊问题后,解决麻烦的方式,自然落到了床上。 平心而论,诱惑这种事,真的不是我强项。 从前对着大花那颗移动大春药,他可是随时随地都能化身恶狼把我扑倒在地然后进行一系列的啪啪啪啪啪,哪里轮得到诱惑什么的出场? 而现在?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 诱惑什么的,还不是手到擒来? 所以,便有了眼下的情形。大花躺床上继续挺尸,我则把自个儿扒了个精光跪坐在他身上,顺便拼了命舔着自个儿手指头装妩媚。 “花,你不是一直想试试骑乘吗?现在来一发?” 我都牺牲成这样了,大花你要还装柳下惠就真不是男人了。怎么说为了办事我还特意把花姑娘轰到院子里不让进门呢。 结果,大花只是很平静地看回来,看着我,眼里有悲凉有绝望,独独没有情欲。 往日里对着我时眼中的那些个狂热,没了。 我的心,一下凉了。 这种时候,反而一下想起很多年前跟我表白的那校花姑娘。当时记得她好像甩了我一巴掌骂了句老娘没兴趣奸尸后扬长而去。哈,原来奸尸是这种感觉。 我明白了。 果然,有种想要杀人泄愤的冲动呢。 这不是我们家大花。该死的,到底是谁把我们家大花给换走了? 尼玛还给我! “五六,告诉我,我是谁。除了花非花这种捏造的名号外,我,到底是谁。” 大花执拗着,一字一句地重复着。 我? 我僵着身子从大花身上下来,弯腰捡衣服时瞥见了自个儿腰上的红印。哈,那时还真是尽责,不仅在我脖子上留下些红红紫紫,连带着腰上都不放过。 尼玛,小五六旁边刺着的那朵红彤彤的蔷薇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哈,出门去换东西,换回一身吻痕外加私处的纹身,换进精神病院了吧?昨儿个一觉睡得意识全无其实是被人在中途下药了吧? 尼玛那时说的乖乖回去其实早就算计好了吧! “昨天早上出门时,那时派人来把我劫了回去。或许是中途给我下了药,我是一路昏睡着直到昨晚。身上出现的这些东西,我不知道。但是,我们两个没有做过。花,你知道的,除了你,我什么人都不想要。我不骗你。” “花娘说,小时候我生了重病差点死掉,高烧退掉后就忘了从前的事。她说,她是我的亲娘。可是,在我支离破碎的记忆里,却始终有一座幽深的庭院跟一个年纪相仿的小孩。他总是在梦里对我笑着喊哥哥。” 衣服一件一件穿回身,却还是忍不住地冷。明明有二十多度的温暖,我却发觉身子颤得更甚。 “踏上仰光的地界后,就有种被人监视的错觉。轻松地找到花娘口中描述的那尊无比珍重的佛像,却不过是一尊铜铸的假佛,被人供奉在许愿龛中。被人设计,莫名进了监狱,你却凭空出现。飞机上当那人把针扎进我肩膀时,我忽地就想通了一件事。” 挨着床边坐下来,我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抱紧了自个儿双肩。 “花娘提前回来,还安排了一场虚空的暗杀与争夺珍宝的戏码,无非是想让我远走他乡。为什么?是不是因为她提前听到了风声,知道有事要发生,所以才不动声色地让我出去躲避?她自以为安排地天衣无缝,却还是走漏了消息,导致我在仰光被捕。为什么会走漏风声?是不是因为家里没有想象中那么安全,策划南下的事被人听了去?” 大花的一字一句,像一道细线悄无声息地缠上我的心脏,慢慢收紧。 “那股看不见的力量,所有的动作都在指向一个结局,杀了我。为什么要杀我?我为什么非死不可?你来了,不问前因后果,默不作声里安排了一切,甚至甘愿放弃从前的生活要留在这荒山野岭。那家人也来了,别扭着留下我这条命。四九城的土皇帝,满清的遗族,却对你唯听是从。你与那时,做了什么交易?不,不对。讨厌一切活物却独独不驱赶乌鸦的你,狼见了都要收声的你,孤儿院里领回的你,与那时,那家人,是什么关系。” 我说什么?现在我能说什么? “我有很多的事不知道,可是,不代表我是傻子。五六,如果你可怜我,如果这些年我对你的掏心掏肺能换来你一点怜悯,你就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我花非花,是以什么面目身份,存活在这世上。 章回二十八 想不想听一个冗长又无趣的故事? 那是一个被掩藏了二十多年的故事,一个无聊的秘密。 或许,还有点无奈。 有点,血腥。 你准备好了吗? 好的,我们开始。 很多年前,当长辫子还是一统天下的时候,有一支镶黄旗的家族,因为族中女子的高升,从此成为睥睨天下的贵胄。纵使经年改朝换代,那一族分裂为三支,却依旧荣耀着。 连带着那腐朽的族规,继续繁衍着。 叶家,赫家,那家。 面上和善的三家,静如止水的内里是暗涛汹涌。不甘再屈居人下的赫家,终于在一个飘雪的夜晚让雪变成血。明明相安无事多年并且甘愿臣服的赫家,会做出血洗叶家的举动,或许是因着谁人的从中挑唆。向来守卫森严的叶家,竟也被人洞开了后门毁掉了警备,或许,是因着家中的内贼。不过,那有什么重要的呢? 只看结果而已。 结果,欢欣着准备小少爷生日庆宴的叶家人,毫无防备里变成了移动的活靶。一夜之间,偌大的叶家成了一座百人冢。从此,这世上再没有所谓叶家。 那一年,我五岁。 那一天,是我五岁生日的庆生宴,腊月二十八日,再有两天,就是新年。 那晚,我老爹挡在我身前被人打成了筛子。那个心情好时是君子心情不好时变痞子开心了喊我臭小子更开心了喊我砚宝的老爹,躺下去时半边脸都成了烂肉,死透气了还记得要对着我笑,仅剩的一只眼里满满的都是不舍跟悔恨。 不远处的二叔,刚做了老爹的二叔,也碎成了一滩肉。 都死了,连弟弟的哭声也听不到了。世界安静,只剩我一个。大堆的人站在我身前,为首的是赫家的当家,我认识,并且在几天前还喊了他一声伯伯换回满口袋的松子糖。 然后,伯伯说,小少爷,你也该上路了。 他脸上还沾着我老爹的血。 于是,我说,伯伯,可以把我跟爸爸埋在一起吗?爸爸舍不得我。 他说好。 然后,他用了一口大箱,把我跟老爹装在一起,埋进了地里。之后,他们用一把火将叶家留在世上的最后一点痕迹毁得彻底。即便是被埋在地下的我,也能闻到那股皮肉烧焦后的臭,让人疯掉。 可是,我是多么地幸运。憋死前的一场雨,冲走了压着箱子的泥土。我活了下来,跟我死透了的老爹,在地下活了很久。直到有一天,我被人挖了出来。那个时候,我的嘴巴里塞着老爹已经腐烂的皮肉,蛆虫在我身上爬来爬去。因为太久没有见过阳光,眼前瞬间变成一片苍茫。 有男人在耳边嘶吼。 少当家的,您看,我没有说谎!当时就是我跟几个兄弟一起挖坑埋的,您看,我没骗您! 之后,一道枪声让那聒噪的声音彻底消散。 我被一双温柔的手抱进了怀中。很单薄的肩膀,很清淡的草香。那双手遮在我的眼上让我远离了白光的烧灼,还轻柔地撕走我嘴里含着的腐肉。 连伏在耳边轻声诉说的嗓音都那么温柔。 那轻嗓在说,砚宝,对不起,哥哥来晚了。砚宝,对不起,哥哥现在不够强大,不能保护你。砚宝,对不起,哥哥只能送你走。你要去的地方,很安全。在那里乖乖等哥哥,等哥哥办完事再回来接你。砚宝,对不起,藏着妈妈照片的项链我要拿走,不能暴露你的身份。 叶修砚,等我。 等我再醒来时,人已经在一家简陋的孤儿院,有个代号一般的名字,叫小五。视力不太好,不能在黑暗中闭上眼睛睡觉,不喜欢看到门一样的存在。喜欢最小的孩子,当成弟弟一般亲。生活很艰苦,却没有任何不适。开始懒得说话,懒得笑,懒得动。 一年之后,我见到了花娘。那个曾经只能出现在我梦中的女人,那个曾经只留下一张照片却让我当宝贝一般挂在脖子上藏进心口里的女人,那个老爹口里生我时活活疼死的女人。她在我躺树下发呆时从天而降。 她笑着对我说,嘿,小子,跟我走怎么样?我家里有个儿子,你帮我陪着他好不好? 她指着自家那个明明跟我闹了很久却突然间一脸陌生地看着我的男生说,他就是我儿子,花非花。以后,你们做兄弟。 以后,你就叫五六。 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花非花忘了他本来的名字本来的命运,五六也有了机会开口喊一声娘。没等来哥哥,却等来一个家。 所以,我懒得开口说一些纠正的话,也不想说。就这么过下去,很好。 一个五岁的孩子,不能太懂事,不能太早熟。 不能,有太好的记忆。 所以,我把过去打包上锁扔进地心深处。只是,扔掉不代表彻底消失。只是在等待,等待着一个合适的契机,然后,命运那个表子用她最擅长的推波助澜让一切回到原本预定的轨道。 我叫叶修砚。 我曾经有两个哥哥。 一个叫叶仲文,是从小抱来养在家中的名义上的少爷实际上的少主保镖情感上的哥哥,大了我三天。 一个叫那海之,是叶家从属类似于谋士一般存在的那家独子,大我十多岁。 我喜欢小哥哥,但是心甘情愿将我最爱的兔子手套送给大哥哥。 砚宝两个字,是老爹才知道的爱称。后来,大哥哥变成唯一额外。 藏在项链里的照片,是老爹留下的唯一遗物,除了大哥哥,没有人知道里面藏着的东西。包括小哥。 可是花娘给了我一个家。 花娘是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 花娘不知道的是,当她心血来潮跑去偷看五年未曾见面的儿子时,巧遇了血洗叶家一幕。回廊下第一眼瞧见的穿着盛装的叶仲文顺理成章变成了她的亲骨肉。她冒着枪林弹雨救走了叶仲文,从此认真履行起一个做母亲的责任。 花娘爱花非花。 我不能让花娘难过。 所以,当花娘领我回家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了,从此这个世上再没有叶修砚一人。有的,是为花非花而活的五六。 很多年后,世上还存在的,三人,有了新的名字新的身份。 叶仲文,改名花非花。 那海之,单字时。 叶修砚,烟消云散。 直到现在,花非花承担了叶修砚本该承担的命运。 好了,故事讲完了。 这是讲给你听的故事,是无论如何不能说给花非花的秘密。所以,当他用绝望的神情嘶哑的声嗓问出那句我是谁时,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用叶修砚的心与五六的脸告诉他唯一可以知晓的答案。 “花,如果你执意知道答案,此生你会永远失去我。” 如果你就此不提,五六于你,任取任求,此生不渝。 章回二十九 说来也真是惭愧,明明是自个儿绷着脸提出那么强硬的选择题,等待答案时却跟面临凌迟样的惊骇。 尼玛,大花你要是敢不选我,我打断你三条腿。 大花沉默了很久,最后才像下定决心样幽幽叹了一口气。 “我饿了,吃饭吧。” 呼,安全着陆,感谢上帝。 想想也真是可悲,居然要跟个毫无价值可言的老朽故事争男人,也不知道是我脑子有病,还是这个世界太疯狂。 不过,既然大花已经选了再不过问,那就天下太平了。 去他的秘密。 去他的纷争。 我只守着我们家花,留在这荒山野岭从此自在逍遥。 生活一下又简单起来。 之前那时硬塞来的大包小包里,除了衣物钱财,剩下的果然是各种食物,五花八门,连营养剂这种可有可无的东西都有,甚至还被我翻出一罐肉桂粉来冲咖啡时做佐料。 真是厉害。 本来想着先滋润几天回头等东西都吃完再想别的法子,事实证明我又幼稚了。自那之后的每个月底,都会有包装严实的箱子从天而降,拦都拦不住。 你能想象吗?隐居在荒山野岭,却能喝着咖啡吃着蛋糕看世界地理杂志?我敢打赌,如果陶渊明穿越到现在瞧见我们的幸福隐居生活,他大概会抱着自家菊花恸哭而亡二次。 对于源源不断送上门的东西,大花表示睁只眼闭只眼,该怎么吃怎么吃,花姑娘更兴奋,两个月下来整整粗了一圈。 我表示这种现状甚是宽慰。反正那时财大气粗的,吃不穷。 但,很快,我就笑出不来了。虽然我们两人一伪狼往死里折腾,消耗的速度还是远远抵不过食物送来的频率。小小茅草房很快就被各色美食霸占了地界。等到某天想着端杯水给大花却发觉要穿山越岭后,解决食物变成了迫在眉睫的头等大事。 最后,经由我们一家三口商议决定,吃不完的东西就全搬去城里半卖半送好了,还能顺便换点新鲜瓜果回来磨磨牙。反正一到月底就会有新的送进来,旧的留着也只是插空嘛。 之后,我那简单的生活里又多了一项新体验,背着那可爱的小包袱开始了每月一次的赶集大会。小城里住着的都是些淳朴的乡民,糙着一口蹩脚的汉语。见我几乎等于白送一样的败家举动,开始都当我神经病,后来就当我成了活菩萨。一来二去的熟了,连带着帮忙搬运的花姑娘都成了神兽转世受小孩子们追捧。 我表示看着一帮小鬼吃巧克力笑得灿烂是一种享受,花姑娘也表示被一帮小鬼轮换着捋毛更是一种享受。 等到后来再熟点,一众乡亲们干脆到了月底自发结队进山来半拿半换。瞅着他们一个个喜气洋洋宛如过节样的兴奋劲,我表示这真是一个和谐又可爱的世界。 中间有一次他们进山时,帮我带来了一包裹。一看署名是花娘的,当时就激动了。决定在山里定居后,我抽空去城里找了台老电话打给了花娘,跟她报了声平安顺便说了要留下的意愿,不过到底没敢说大花受伤不起的事。花娘也赞成,并且表示不会再来打扰我们的二人世界。哼,其实是嫌路太远她懒得动是真的。 但这样一来,我倒也真松了一口气。要不然哪天花娘真心血来潮跑来了,我上哪去找个活蹦乱跳的大花给她? 这次收到包裹,不激动是假的。好不容易等一众人欢天喜地得走了,忙不迭打开一看,我脸绿了。 花娘,你是我亲娘!你说你寄润滑剂干嘛? 寄就寄吧,你寄满满一盒子来是要闹哪样啊啊啊! 最后,那一盒子的KY直接被我扔进了阴沟。 你问为什么要扔? 我…… 大花不跟我好了…… 那时这一手够绝。留朵纹身在我那么私人的地方,弄都弄不掉。自打大花瞧见那一次后,从此再没主动摸过我,就连亲也只是意思着碰碰额头还是我自己主动凑上去! 都这样了,我还留那玩意干嘛?擦脸啊? 哼。 所以说,无数个深夜里,当大花背对着我睡着后,我就跟个幽怨的小媳妇样碎碎念啊碎碎念。 死那时,你害我守活寡,我咒你这辈子不举! 抛开这些个不愉快后,留在深山里的生活,其实挺好。 我知道这叫自欺欺人。虽然跟大花日日夜夜守在一起,有些东西还是一去不返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却实实在在存在着的隔阂,一点一点侵蚀着我们俩个岌岌可危的安逸生活。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年。 那一天,又是平安夜。投递补给的直升机投下来的,已经不再是食品,是个活生生的人。 是那时。 那个向来神龙难见首尾却又阴魂不散样存在着的男人,毫无征兆地又出现在我面前。 他对我笑,嗓音很低沉。 他说,好久不见。 其实一点都不久。才两年,只是两年而已。我一点都不想见到他,一点都不。 他说,看来过得很好。是因为禁欲太久的缘故吗?居然有了种圣洁感。 我去你的圣洁! 所以说,我讨厌那时。这个男人,总喜欢把一切握在手里,每一步都走得那么缜密。我甚至开始后悔,那个遥远的冬日里为什么要去跟一头猛兽搭讪? 尼玛当时怎么就没冻死你! 那时说,时间到了。 章回三十 两年前本就该发生的野合,两年后我让它二度上演。 被我撞倒在地时,那时只是很安静地看着我,不显慌乱,甚至眼里还有类似老爹当初看我时的那种宠爱与放纵。 越是这样,我越恨这个男人。 胡乱地撕扯开他的衣物,笨拙地撩拨着他的情欲。本来还在担心着我的这具身子对他不够有吸引,担心着会不会又像当初在酒店一样被他温柔地嘲笑。但事实证明,他的身体比人诚实了太多。 可是他不动。死男人那时只是看着我,像是所有长辈在看着无理取闹的孩子时所共有的无奈,那神情也像在说,五六,我知道你的小心思,想要拿你的身子来换与花非花的远走高飞是不? 五六,你别闹了。 我挫败,完败,垂头丧气地起身离开那时,缩在一旁,自我唾弃。 “砚宝。” 低低一声轻喃后,那时俯身过来吻住了我。很温柔的亲吻,心肺间都是他的气息。开始还能保持清明的我,最后却有种脑浆都被他狠狠侵犯了的错觉。氧气却好像被燃烧殆尽样,没想泪液居然也能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明明是为了抢夺最后一点自由的可能才会糟践自个儿的身子,可为什么会在那双手抚上汗湿的脊背时彻底放松下来? 我甚至觉得安心。 该死的我居然会觉得安心! 自暴自弃地靠在那时怀里,任凭他收拾着两人的狼藉。我懒得动,也动不了。这一场中途报废的情事,居然能让我累到手指都废掉,也算破了纪录。 收拾妥当了,那时也不急着起身,顺手扯了自个儿外衣把我裹个严实后就原地坐着,双臂展成个大大的安全圈。 “砚宝。” “我叫五六。”砚宝已经死了,不用再喊了。 那时把下巴抵在我头顶上,连带着收紧了保护圈。 “想跟我谈什么条件。” “让我留在这儿。大花不能没有我。他已经瘫了,如果离开我,等于逼他入绝境。你不能这么卑鄙。” “我已经放任他再拥有你两年,这样还叫卑鄙吗?你为什么不说装病拴住你的他更卑鄙一些?” “他没有装病!” “是不是假装,你比我更清楚。” 这次,轮到我说不出话了。是呢,枕边人,心里想些什么,会不知道吗?我们一同生活了快三十年,看着大花,就像看着自己样。 “就算……” “就算是装病,你也不想离开他,是吗?” “是。” 一直都是。 “我说过,命运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她也不允许有欺骗。你注定属于我,就像他偷走了你的娘亲你的身份却依旧无法变成你一样。我用二十年的时间来更改你的命运,现在,是时候让你回到原本的命运中了。” “我不跟你走。” “修砚,你要知道,你属于我。只有我才能保护你,修正你的命运。我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而你,是我力量的源泉。花非花,他做不到。” “我只要他。” “呵,还是不信吗?当那口拍卖的锅被你看中时,你就该知道,命中注定的事是无法更改的。它本来就是叶家废墟中的一部分,最终又回到你手中。如果你能强大到足以抗衡这一切,你可以选择。可是,你不能。因为你的力量是我。花非花更不能,因为他什么都不是,他甚至不配与你平起平坐。” “你够了!” 努力挣开他的环抱强忍着打颤的双腿勉强站直了身,我用了很大力气才能克制住给他一拳的冲动。 “我不会跟你走的,那时,你听清楚。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到你身边。你如果强行带走我,就做好时刻看着我自戕的准备!” 那时缓缓站起了身,还是那经年不变的欠扁笑,扬手间却又抛了件东西过来。下意识接到手里一看,竟然是我从小戴在脖子上的项链。 “现在,你可以把它重新戴回去了。我给你十天时间,跟花非花说好再见。十天后,我在家中等你。” 说完,那时转身就走。 而那条曾经被我视若珍宝的东西,现在被我狠狠砸向了那时的背影。 “你做梦!” 章回三十一 你以为我会乖乖束手就擒? 哈,简直是痴人说梦。 五六是谁?虽然曾经懒了些,毕竟也是有头有脸的主。想那五六的名号,在道上也是赫赫有名的。一点小威胁就能让我怯场? 简直愧对花娘二十年的谆谆教导! 所以,当那时上飞机的那一刻开始,我已经充分动用了全体脑细胞开始计划出逃路线。那时再厉害,也不过是四九城的土皇帝,就算他能耐到爪牙遍布全国,却不代表他能掌控全世界。还有十天的时间,哼,足够我跟大花飞去另一个半球从此隐姓埋名过日子。 不过,想到这儿时我其实还是小小后悔了一下。尼玛,早就该跑路了,我脑子是被门挤了啊居然耽搁到现在? 主意一定,我拖着两条还在打颤的腿就往回走。要出国不难,当初为了实现偷遍全世界的理想,我跟大花假身份假护照的张罗了该有一抽屉。到了国外生活费也不用愁,光这些年大花攒下的老本就够我们俩下半辈子天天拿鱼翅漱口了,更何况还有我自个儿的一份小积蓄。 但,美中不足的是这些东西都在北边家里。要走,就势必得回去一趟,还不能明着回去。那时精得都成仙了,前走三后走四的家规早就刻在他骨子里。敢放心说给我十天,就等于他是算准了我跑不出他的五指山。要那么明目张胆的回家,还不等于自投罗网? 啧啧,一想到回自个儿家也要跟做贼样,那可真让人开心不起来。 如此一来,就得要花娘出马了。你问为什么要找花娘?哈,不知道了吧。首先,让花娘去帮忙拿东西再送了来,既能保证我安全又能节约时间,划算。但这不是最主要的。 最主要也是最重要的,花娘有存本呢。 别不信。想花娘一介女流能混到贼界的大姐大还几十年没翻船,除了身手好外,最主要的是,她会易容啊。五十多岁的人了还能保养得跟二十出头小姑娘样四处留情,易容还不跟喝水样简单? 更何况,退一万步讲,假使那时在海关也有眼线,但我跟大花易容后他是绝对抓不到滴。回头等我们俩出了境,哼,就算他那时是大罗神仙也掐算不到我们俩逃去哪了。 这一局,我绝对稳胜。 计划好了,回去后也没跟大花说这事,草草收拾了一下就往城里奔。得亏我这两年间接救济了满城的人,连带着让他们生活水平上了一个台阶,不光电话多了几部,还有幸能打去国外,真是天助我也。 没办法,花娘满世界乱窜,一个手提包里能倒出十二部手机,天知道她现在世界哪个旮旯里? 可是,老天也有不开眼的时候。十二个号码挨个拨了一遍,无一例外是无法接通。手机集体关机人间蒸发这种事,向来不是花娘的风格。 我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最后咬了咬牙,拨了第十三通电话。那个号码是一款微型手机,被花娘装进了自个儿的表中。一次性的服务,没法卫星定位。当初我们三个就约定好,那是救命的号码,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事到如今,我已经豁出去了。 这次,电话响了几声后终于有了回应。 “哟,五六,多会子没见了,过得不赖吧?” 电话那边的人,是六九。 我的所谓不好预感,瞬间成了真。 “花娘,在哪里?” “老人家隔壁房里睡得舒坦呢,还是不要打扰她了吧。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回头她醒了我一准转达。” 尼玛,真当我三岁小孩呢? “你把她关哪儿了!” “啧啧,五六,你说你哪来这么大火气呢?最近夫夫生活不和谐是怎么的?说了在隔壁房睡觉,你还不信。她可是咱们主子未来岳母呢,谁敢亏待了啊。” 尼玛,个死那时,你敢不敢更老狐狸一点!早就算好了我会找花娘帮忙所以提前把人给扣了当人质是不是! 忍下把电话砸了的冲动,我咬着牙根往外逼话。 “你告诉那时,我会回去,让他放了花娘。” “别介啊,你们两口子的事我一外人掺乎个什么劲啊,没事找埋汰不是?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找花娘什么事?有我能帮的不?有事尽管开口,我一准帮。” 哈,笑话。我要说了,你帮?你帮忙告密呢吧。 “我要家里护照存折,还得送了这里来。你帮?” “哦,你家二楼左手边倒数第二个房间里壁橱上中间抽屉里的护照跟书房抽屉里的存折是不?什么时候要?现在?今儿是不行了,最快也得明天早晨才有飞机过去。那花非花的护照是不是也给你一块捎了去?要不我全给你带去了,你自个儿随便选?” 尼玛,感情我们家厨房里藏了什么调味品你都清楚是吧? 不对,尼玛这到底是什么神展开? “你来真的?” “怎么说话呢,好歹咱们也相识一场,这点忙都帮不上,以后我六九还怎么在道上混了?等着啊,明儿下午在你那吃饭。” 说完那边就利索着挂了电话,留我一人原地干瞪眼。 刚刚,不是我幻听吧? 今儿出太阳了吗? 章回三十二 带着满肚子的不解往回走,走到半路,我废了。 没办法,之前就跟打了鸡血样兴奋,直接导致完全忽略了自个儿的体力问题。这次倒好,没睡没吃还往返走了五个钟头的山路顺带被六九吓了老大一跳,没一头摔地上已经是奇迹了。 不过看眼下半倚在石头前废了两条腿的自个儿,啧,还不如干脆昏死过去听天安排来得舒坦些。 天黑了。 嗓子干得要冒了烟,肚子山响,腿还抖得像筛糠。一想还有三个钟头的山路要走,还是在黑漆漆不见五指的林子里钻,就觉着立刻死了飘回去更现实了点。 东想西想的,意识就模糊起来。明知道不能睡,结果睡死得速度又破了纪录。模模糊糊里总觉着一条带着腥臭的舌头起劲地舔着我的脸,连带着还有熟悉的狗腿样低嚎声。 应该,可能,是花姑娘吧?这是来找我了? 问题是,就它那废样,怎么可能把我驮回去? 想着想着,彻底睡死过去。 后来,我是饿醒的。也不知道死睡了多久,外面天都亮得要闪瞎了人眼。花姑娘一直趴在床头上咧着嘴淌哈喇子,见我醒了犹豫着就像凑过来。 我一记眼刀过去,它老老实实夹了尾巴缩回去再没敢动弹一下。 现在的情形,实在是说不出的诡异。昨晚明明记得自个儿差点报废在林子里,结果一觉醒来居然会了家,还是躺在大花的床上醒了来。那时早已经走了,林子里也没有第三个人存在。 所以说,我其实是被非人生物扛回来的吧? 这想法一点都不好笑。 起身下床出门,很轻松就瞧见了躺藤椅上晒太阳的大花,微眯着眼看着远方,相当的慵懒。 假如不是在他躺了两年后,假如不是在这深山里,那副美男日光浴的画其实还是挺惹眼的。 问题是,哪里来的假如? 听到动静,大花也没起身没回头的,只是动了动手指,换了个更惬意的姿势。 “醒了?” “嗯。” 我居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也不敢走过去。天晓得我怎么就不敢过去了,又不是犯了什么错。 可我还是不敢过去,不敢对着他的脸说话。 最后还是乖乖蹲门槛上,手揣怀里,跟上刑样。 “没什么要问我的?”大花自个儿先开了口。 想了想,还是摇摇头。真没有要问的,对天发誓。后来一想我在他后面,摇头他也看不见,这才低声开了口。 “想吃点什么?我去做。” 可别小瞧我,现在我那下厨的手艺,啧啧,倍儿棒。 “不用忙了,我们说会话。” “哦。” 结果,大花又不开口了。 “花?”你倒是说话啊。 “五六,你恨不恨我?” “啊?” “其实,我可以走路。两年前那个平安夜我已经发现自个儿可以下床了。那些来治病的医生说的没错,恢复是早晚的事。那次你被带回去,我是自己走进树林的,在那里等了你两天。本来以为你不会再回来的,可是你回来了。然后,便觉得,如果能把你拴在身边,其实一辈子装瘫子也没问题。” “那个,上次他们带来的腊肉还没动过,我给你做道山笋酸肉?再来道野菌汤?” “五六,为什么不跟他走。” “啊,对了,糯米粉还剩不少,再炸点年糕怎么样?” “你们在树林里脱衣服时,我在十米开外。” 我…… 自作孽,不可活。 “我们……没做。” 未遂唉,不用判死刑的吧? “我看到你在哭,却不是难过的哭。就好像忍了很久的委屈在瞧见亲密的人时全部发泄出来样。我们在一起时,你从来不哭。就算第一次疼得要死过去了,你也只是红着眼眶狠狠咬着唇。我抱你时,你只是懒得挣扎。他抱你时,你却会紧紧抓着他的手。五六,我很难过。” 我活该被千刀万剐。 大花终于舍得起身了。他走到我跟前蹲下来,桃花眼里漾着太多复杂的情绪,连带着映出个畏畏缩缩的我。 “二十多年来,我一直以为是因为儿时的变故才让你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会爱人,也不懂挑剔。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你的心在很久前,在我还没有插足你的生活时,就给了别人。五六,我很难过。我爱你,你爱他。可是,我难过的不是你爱他,难过的是你明明爱他,为什么还要委屈自己跟我在一起?” 我咧咧嘴,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笑得有多难看。 “花,你说得好像跟绕口令样。” “我已经自私地拴了你两年了,连带着之前的二十年,够了。去找他吧,别再难为自个儿。你知道的,我舍不得你难过。” “我哪都不去。” “哪都不去你让我拿什么护照存折的?” 凉凉一声笑嗓从大花背后传了来,然后,跟着冒出了六九那张一向笑得欠扁的脸。 “哟,二位,好久不见那。” 章回三十三 看着那个抱着花姑娘撒欢不忘左一口小心肝右一口小宝贝的男人,我表示这辈子下辈子都不想认识。 大花对那个贸然到访的二货表示高度戒备。 瞅着我们两个如临大敌样,撒够了欢的六九砸吧着嘴满脸的不乐意。 “喂,你们两个够了啊。怎么说我千里迢迢跑了来,就是个陌生人呢好歹还知道开门迎客。看看你们俩,一个满脸戒备一个面脸鄙夷的,什么样啊。五六,不是我说你,我这还是帮你忙来着,有你这么待客的吗?大花你也是,好歹我还是你半个恩人呢,不知道的当是仇家相见了。” 噼里啪啦机关枪样吐了半晌,六九又一脸得瑟地低头冲花姑娘乐。 “花姑娘,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花姑娘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居然真就给我嗯哼了一声。 哼,花姑娘今晚你就等着炖汤吧。 闹腾够了,六九这才吧唧一口亲个严实后放了花姑娘。 “行了,边玩去吧,干爹我有要事忙了。” 说完又冲我们俩一人飞个眼刀过来。 “还真不打算让我进屋了?” 得,败给他了。 意思着让六九进了屋,不出所料,前脚刚进门的那祖宗后脚就又开始了。 “哎哟喂,您二位这小日子过得挺舒坦啊,瞧这一屋子的吃食,养猪都够了吧?” 我给憋得直翻白眼。埋汰谁呢这是? 好不容易插个空坐下了,六九还不消停。 “行啊五六,看不出你还是个持家一把手。瞧你们家大花给养的,越发标致了哎。回头我也来再住两天?你瞧我瘦得都快抵上一非洲难民了。” 我实在懒得再搭腔了,倒是大花,看样也给气得够呛,脸黑得像是泼了墨。 “有事说事,别浪费时间。” 六九反倒不说话了,眼珠子骨碌转两圈,那点贱笑又冒了头。 “两口子这是吵架了?怎么,五六不让上了?” 给我一把刀吧,先让我捅死他再捅死他。 大花没吱声,眼倒是眯缝起来。一看他那神情我就知道要坏,一张床上睡了二十多年,他眉毛一挑我都能知道他肚子里算计着什么鬼点子。这会那神情摆明是在说,我要杀了他。 开玩笑,杀了六九那得惹出多少事? 边想着就不着痕迹往前一站挡在大花跟六九之间,勉强才扯出点惨淡笑来。 “行了,少贫点吧。要你带的东西带了吗?” 总算六九不是傻子,知道见好就收的理。扬扬手的功夫里,一个牛皮纸袋就利索着掉桌上了。 “喏,护照存折还有你家所有的现金都在这儿了,别的东西不好带,就顺手给塞了两条干净内裤进去,这样路上也方便点不是?” 德性! 大花没搭腔,但扭过头来看我时脸上的表情可不是没事那么简单。知道一句半句的也解释不清楚了,也只能干笑着把他往外推。 “人家大老远跑来送东西,你帮忙去下个厨弄两道菜来。” 大花死死看着我,感情就跟要从我身上剜出个洞样。我能干嘛?只能陪着笑装无辜,顺便手上再加劲往外推。 感谢上帝,总算把人给推出去了。又担心他再贸然闯进来,干脆连门一道从里面插了,这才回到了桌前。牛皮袋就在眼前放着,吸引力不是一般的大。 不过我知道,现在还没有资格拿过来。 “你要开什么条件,说吧。” 前后也不过两分钟的时间,六九脸上就跟换了皮样,似笑非笑的,哪还有半点方才的贱样? “其实有时候聪明过头的五六也不是那么让人嫌。” 傻子也知道那话绝对不是在夸我。 “坦白说,其实我也有想不透的地方,所以,你能先告诉我原委不?”我表示真的猜不着。 “说。”六九还挺大度。 那我也不客气了。 “劫了花娘当底牌,你能知道,那就是说,你的老板是那时,劫花娘这事你应该也脱不了干系。我就想不明白了,既然知道我要逃了,你怎么就乐意淌这混水帮我呢?再有,也是更奇怪的,当初你说过,是你的老板要你来这里善后,你却救了我们两个。先不说你这没事就跟老板对着干的爱好,单就你老板要杀我这事就不真。那时这辈子唯一不会杀的人,是我。所以,问题来了,这道是非题,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六九乐了,笑得痞气。 “五六,资料里明明说你懒得脑袋都成了摆设,记忆怎么就好成这样?几年前随口扯的谎你也能记到现在?哈,是我大意了。早知道就该先想好退路再扯谎的。” 嗯哼,这话当他是夸奖了。 “得,反正以后估计也见不到了,不差给你点合理解释。那时爱你,我爱那时。对付情敌最好的方法是让情敌永远消失。碍着不能对你下狠手,你又要逃了,我干嘛不来个顺水推舟卖卖人情?” 我张了张嘴,半晌才找到舌头。 “六九你当年对我说过一句实话没有?鄙视同性恋的是你吧?不是披了六九这张皮的邪魔外道吧?不对,六九你名字是六九吗你?花姑娘其实是你亲生的吧?” 六九一巴掌呼自个儿脑门上。 “我说五六你能记性别这么好吗?你丫的脑袋是电脑来的吧?还有,你少给我得瑟,什么叫我亲生的啊?有种你生头狼出来我看看?那花姑娘可是那时一手养到大的。那会他算准了你会留在这山沟里,才让我打先锋来救你们俩顺便忍痛割爱留花姑娘在这儿陪你免得你寂寞。啧。” 这下轮到我黯然了。死那时,到底还有什么是他算不到的? “不过,你也别说,这次来我还真要带着花姑娘回去,不带跑路还拐走我干儿子的啊。” “抓紧带走!”谁稀罕样。“还有,别给我扯远了,你老板是谁,这事你还没说。” 话至此,六九忽地敛了笑,直勾勾地看回来时,对天发誓,有那么一会我摸到了毛骨悚然的尾巴。 “叶仲文,你觉着自个儿底牌能大到让我开口的地步吗?” 番外:情人节 棉花糖,巧克力,巧克力味的棉花糖,棉花糖夹心的巧克力,讨厌,这么多口味的巧克力跟棉花糖,该吃哪个的是? 不管了,先拿最近的巧克力开吃好了。 于是,我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啊你个臭小子!” 冷不丁当头一声怒吼,我给吓得一激灵,睁开眼就瞧见老爹放大的一张脸,原来是做梦啊。唉,我那满桌子的巧克力棉花糖啊~~~ 也不对,嘴巴里面好像是,老爹的手指头? 呸呸呸,咬了一嘴的烟臭味,恶。 老爹一脸纠结的看着我,戳我眼前的手指头上亮晶晶的,还有俩清晰的牙印。 “砚宝,来,告诉老爹,你刚刚梦到什么了?”老爹徐徐善诱。 可是,老爹你为什么要笑得那么纠结又艰难呢? “巧克力,还有棉花糖,满满一桌子。”你赔我! “所以,就在梦里咬了一口是吧?好吃不?” “想不起来了。”我很诚实地摇头。 然后,老爹瞬间变身大灰狼,嗷一嗓子怪叫后架着我胳膊就把我给提半空里了,还来回甩着跟要玩花样。 “臭小子!你老爹我跟一帮叔叔伯伯们开家会呢你非得跑来凑热闹。凑就凑吧还非得要我抱。我抱了你又睡,沉得跟头猪样!睡也就睡了,还敢给我打呼吧唧嘴?当着你一帮叔叔伯伯的你口水都敢给我流成河?流我一身,我忍了,更气人你老爹我好心给你擦个口水你居然还敢把你老爹的手指头当巧克力咬?臭小子你皮痒了是吧!” “啊啊啊啊!老爹我不敢了不敢了!快放开我啦砚宝要死了啊呜!” “真不敢了?” “不敢了,呜。”呜,再给十个胆子也不敢了。 “要不要给老爹道歉?” “要!要!要!” “来,说句砚宝是小猪。” 老爹,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吗? “呜,砚宝是小猪。”老爹你是什么? “说,砚宝再也不咬老爹手指头了。” “砚宝再也不咬老爹手指头了!” 哼,一股子烟臭味,白送也不咬了。 老爹这才哼哼两声把我收回来,可还不撒手,一张老脸笑得狰狞。 “让老爹我再咬回来!” 啊? 老爹,你那一张大嘴咬下去,我还有手指头吗? 傻子才给你咬,我跑! 趁老爹不留神的光景我一挣一扭转了身撒丫子就跑,老爹在后面哇哇大叫。 “臭小子你给我站住!” 哼,你让我站我就站啊?我跑! 结果,脚底下用大了劲,眼瞅着就到门边了还是自个儿绊了自个儿一脚,我啊一嗓子就往前扑了去。 等了半天,咦,没摔哎? 再睁眼一瞧,离地还老大一截呢,一双手稳稳抄在我胸前。再抬头,就瞅见哥哥放大的笑脸了。 本来还不委屈的,一瞅见哥哥了,我哇一嗓子就哭出来了。 “呜,哥哥,老爹要咬我!” 边哭边透过指头缝偷瞧,哈,老爹在后面给气得吹胡子瞪眼,不过有哥哥跟一道来的伯伯撑腰,他也不敢再追来了。哥哥也乐了,矮身把我抱怀里,还拿脸来蹭我。 “修砚又惹爸爸生气了吧?” 哼,才没有。 伯伯在一边笑得欢畅。 “当家的,你可真是被儿子拴住了。” 老爹装模作样地叹声气,接着摆了摆手。 “海之,带修砚出去玩吧,我跟你爸说会话。” 哥哥应了声好,我也巴不得快点走。哼,有哥哥在了,谁还要老爹啊? 这么想着,我就使劲吸了吸鼻涕。 “哥哥,快走。” 所以说嘛,还是哥哥好。抱着我一路出了后院就往恻院的花园子走,中间经过校场时还瞧见在那儿扎马步的小文哥,规规矩矩地半蹲着,一点也不知道偷懒。我喊了一声,他抬头瞅瞅我们俩,接着就自动转了身拿屁股对人。 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小文哥好像不喜欢哥哥。自打去年冬里我认识哥哥后,没事就缠着老爹带我去找哥哥玩,老爹后来给缠得没辙了,就跟伯伯商量了一下,让哥哥没事时就来家里陪我玩。结果我高兴了,小文哥又不高兴了。一瞅见哥哥来就拉着脸,也不知道哥哥到底哪里得罪他了。 开始我还想着法在小文哥面前说哥哥好话来着,结果瞅着说一次他脸就黑一次那样,后来也懒得说了。反正哥哥喜欢我,我喜欢哥哥,小文哥爱怎么怎么着吧,不管了。 我惦记的可是花园里下人种的那颗枣树。明明挂果很久了,老爹却不许他们摘,说要留着好看的。他高兴了,我馋坏了。赶巧今儿哥哥来了,哼,说什么也得让哥哥给我打一兜子来解解馋。 到了园子里,哥哥看了看枣树,半天没说话。 我急了。 “哥哥,我想吃,你去打啊。” “修砚啊,那枣子是酸的呢。你又吃不得酸,咱们不要了吧?” 不管,都馋了我那么久,怎么可能是酸的? “我不,砚宝要吃,就吃!” “砚宝?” “嗯,砚宝是老爹叫的名字,别人都不知道。哥哥,你给砚宝打枣,以后也让哥哥你喊这名。” 哥哥给我闹得哭笑不得,到最后也只能乖乖跑去打枣。我站树下眼巴巴地瞅着,结果哥哥居然跟个猴子样轻轻松松就上了树,一下让我又张大了嘴。 真厉害。比小文哥强多了哎。 没多会哥哥就下来了,手里就一个枣。没等我嫌他小气的,他先把枣擦净了塞进我嘴里。 好吧,一个就一个,也比没有强。 一口咬下去,我扁扁嘴,差点哭出来。 老爹你不是人!没事种这么酸的枣馋什么人啊! 呜,老爹我恨你! 哥哥笑,接着我吐出来的那枣随手就扔自个儿嘴里了。 “喏,酸吧?呵,让你不听哥哥的话,小傻瓜。” 说着就把我抱起来往外走。 “我们砚宝是蜜罐里泡起来的,哪里能吃酸呢?哥哥今儿带了不少甜食来,去吃喽。” “哥哥,你怎么砚宝一下就喊这么熟啊?” “因为哥哥在心里早就把我们修砚当宝贝了。” 嘿,怎么哥哥说话就是这么让人开心呢?不光嘴巴甜,好像,额,我使劲瞅着哥哥的嘴巴,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 那枣,怎么到哥哥嘴里就不嫌酸了呢?难道又变甜了? 不行,我得再尝尝。 这么想着,干脆就着被哥哥抱怀里的姿势凑上去咬住他的嘴巴顺便再把舌头伸进哥哥嘴里去勾那颗枣。我勾我勾我勾勾勾,勾着哥哥的舌头了,唔,勾到枣核了。卷回自个嘴里使劲砸吧两下,啧,哪里甜了?就剩那一枣核还带着股子酸狠劲。 呸呸呸。 哥哥一下又笑弯了眉眼。 “小傻瓜,酸牙了吧?张开嘴巴。” 我就“啊”~~~ 这次,嘴巴里多了块糖。舔了舔,嗯,是巧克力糖,真甜。 哥哥瞅着我,眼里黑漆漆的。 “砚宝,像刚刚那样抢东西吃,有没有对你的小文哥做过?” “才没。” “爸爸呢?” “也没。老爹最讨厌我把口水沾他一身。” “那,砚宝,记住了,以后,除了哥哥,不要对别人做这种事了。” “为什么?” “因为啊,砚宝是哥哥的,以后长大了是要跟哥哥在一起的。如果砚宝对别的人好了,哥哥会难过。” 我转转眼珠子,嘿嘿笑。 “哥哥,那你给砚宝糖吗?以后也一直给?” “嗯,一辈子。” 嗯,这个回答让我非常非常的满意。 “好!一言为定。” 哥哥也很满意,在我额头上吧唧一口,眼睛笑得眯成了月牙。 章回三十四 底牌这种东西,有时候其实是一种很操蛋的存在。你以为你手里底牌是A,展开了同花顺,张张大过人家。可等人家亮出K时,哈,豹子,你哭了。 就像现在。 六九面上有花娘,我有那时,牌面上怎么看都是我胜一着,可底牌呢?他手里底牌是悬在大花头上的一把刀,我有什么? 我就剩一灰飞烟灭的叶家长子嫡孙的无聊身份,就算揭了,也不过是大花头顶的那把刀转到我头上,照样输人一截。 所以,当六九懒洋洋开口时,我也只能闭上嘴端坐一边等着他的下文。 “朋友什么的,其实就是拿来相互借用的不是?五六,我帮你了,自然的,也得劳烦你帮帮我才是。大家都是聪明人,我也不绕弯子了。我要花名册,作为交换,我会帮你们把花娘救出来,让你们三个从此远走高飞。” 我表示听不懂他的这项交易。 六九抠抠耳朵,一脸的你别闹了状。 “五六,你以为,这二十年里,那时是怎么放心让你们三个在外面自在逍遥的?近了讲,花非花仰光被扣,军方的人都出动了去引渡,你以为单是飞机失事就完事了?后面的事,哪件不是那时私下里帮你摆平的?再远些讲,自打你跟花非花入了贼界,真当自己是神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了?单是四九城明里暗里的水有多深你都想不到,如果没有那时,你觉着半山里买幢别墅住下了就可以安心睡大觉了?如果这些还不够,再远了些,二十多年前,叶家被血洗的那晚,你那花娘怎么就能心血来潮的突然跑回去顺便再救走自个儿的宝贝儿子?” 这事,我还真不知道。 “一个野惯了的女人,哈,怎么可能会在消失五年后突然生了要做好母亲的心思?五六,你不是傻子,自己好好琢磨琢磨也该知道,花娘能临时赶在血洗前偷走自己的儿子,摆明是有人告诉她,再不出手,自个儿子就得死翘了。你觉得,当满世界的人都以为叶家小少爷的亲娘烂成一堆骨头时还有人知道内情并且及时通知了,那人,会是谁?再退一步讲,明知道叶家会有哪种下场了却还装不知,为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他为的是什么,我只知道,话至此,后背上已经生了一层白毛汗。 “话说到这,我就说白了吧。五六,不对,叶仲文,其实这些年我也在琢磨,那时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前因后果的一串,倒也真叫我琢磨出点事来。当年赫家能生了胆子反水还一帆风顺的,必定是私下里有人指点并且做了内应。三家人面上和气背地里不知道怎么相互倾轧的,叶家没了,收益的肯定是剩下两家。能把叶家内外都摸个透彻的,除了经常出入叶家的那时外还真找不到旁人。从前我不明白,那时不是贪财慕势之人,就算只做个那家的当家也有一辈子的荣耀享之不尽,他为的是什么?后来,我明白了,赫家要权,他要人。啧啧,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就能有这种心计了,也真让人觉着恐怖。” 我忽地发现,找不到自个儿舌头了。 “说出去谁能信啊,制造了一场天大的屠杀居然只是为了得到一个家养的奴。要不是因为当时赫家最终想连那家一道灭了,叶仲文,早在你五岁时就成那时的囊中物了。赫家人也算是出了名的狠戾,否则那时也不会平白浪费二十年来周旋。可在这中间的二十年里,那时可是一点没落下你们三个的行踪。准确来讲,是在你被送进孤儿院后,那时就开始了暗中动作。一步一步指引着花娘去找到你带回家,暗中里护着你的安全顺便监视着她们母子俩个。说起来,你也该庆幸,要不是因为你,她们母子能活到现在简直是奇迹了。好了,废话说了这么多,该提正事了。” 好吧,我的舌头也回来了。 “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让我对那时恨上加恨。恭喜你,目的达到了。至于那什么花名册,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那本花名册,是叶家长子嫡孙才能拥有的信物,算是叶赫那拉一族身份的象征。自然,也只有三家里永远占据着首位的叶家才能拥有。据我所知,每一任叶家当家都会继承那本名册,而花非花,是叶家最后一任少当家,名册在哪,这事要问他。” 我乐了。 “你问一个只在自家待了五年乳臭未干时就遭遇劫难连带着记忆都丢掉的陌生人什么花名册?六九,傻的人是你吧?” 六九摆摆手指,笑得异常诡异。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当年叶景墨虽然死得突然,但叶家被烧前也是给翻了个底朝天的,却没有人找得到。花名册这么重要的东西,肯定是在每一任少当家出世时就传承下去的,你说,我不找花非花,啊不,该叫叶修砚,还能找谁?” 之后六九还絮叨着说了很多,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很多年没有听到那个名字了,突然被人翻出来,没想居然还是能察觉出那点心脏被攥了攥的细痛。隐隐约约的,影影绰绰的,却还是能压地胸口喘不过气来。 大约也瞧出我的心不在焉了,六九蜷了指头敲敲桌,笑得一如既往的痞气。 “其实这交易,你们做得一点都不吃亏。叶家已经没了,那名册留在你们这儿也是废纸一张,拿出来换花娘一条命,不吃亏。离那时定下的期限还有九天,加上路上来回与中间浪费的时间来算,最晚三天后,我要看到那本名册。你们好好考虑一下,三天后,四九城里我们一手交人一手交册。行了,我事交代完了,走着了先。” 说完起身再加开门,其实我们俩都完全不意外大花站门外僵得跟个桩子样。 就算临走了,六九还不忘继续得瑟一下。 “花姑娘我带走了,二位,三天后见。” 章回三十五 我以为大花会有很多的疑问或者责难或者其他等等等等等的话要说,结果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黑着脸进门关门转身抓住我的手腕把我往床上带。 然后,我会告诉你说之后的十个钟头我们俩都消耗在床上了吗? 会吗? 你只要知道,一夜七次什么的,其实不是神话就可以了。 这还是两年里我们俩第一次真正坦白相对连带着负距离沟通。古人常说什么干柴烈火久逢甘露云云来形容男女男男之间的那点事,可于我们,却里外透着那么股子悲凉味。 实际上,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俩都是抱着不动。他坐在我身下,我坐在他身上。他抱着我腰身,我抱着他颈子。那姿势,好像叫合欢来着吧? 明明是那么没羞没噪的名字与姿势,放我们俩身上,成告别仪式了。 大花眼里空荡荡的,可我知道,他心里哭了。我也想哭,可是想想,又没什么必要。都已经走到这步了,还能怎么办? 大花说,五六,其实人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呢。我以为这些年对你的迷恋是因为日久生情,谁知道,原来是因为小时候藏在心里的爱恋被失忆激成了下意识动作。 大花说,五六,你也太残忍了点,一个人躲在事外看我跟花娘错生错灭。如果不是因为那时出现,你就打算这么瞒着我们俩一辈子了吧? 大花说,五六,这些年其实我一直有梦到那座宅子跟里面玩闹的两个小孩。甚至很多时候都在想,不,是觉得,那个稍长一点的孩子是我,最小的才是你。 大花说,五六,六九其实说错了对不对?花娘救错了人,是不?梦里,我曾经见过花娘,她从天而降,问我是不是姓叶,我点了头,她就带走了我。一直以为是梦,其实,都是真的对不? 大花说,五六,其实是我偷走了你活命的机会,偷走了你的母亲,是不?那时自始至终要的救的护着的,是你,是不? 大花说,叶仲文,其实是我,是不? 我没说话,只品着心里泛滥的悲凉,浮浮沉沉。 后来,大花不说话了。 我就说了一句。 我说,花非花,你是不是不打算要我了? 大花说,五六,当你在林子里哭着去向那时主动索吻时,你心里已经放弃我了。 五六,是你不要我了。 我用力眨了眨眼,眼里干得生疼。 天亮了。 感情问题固然重要,但是花娘的命更重要。在谁去救花娘这个问题上,我们俩又有了严重分歧,最终,以我抛下狠话后大花乖乖闭了嘴。 我说,就算我救不出来,大不了我换花娘出来。反正我们俩个也不打算在一起了,我是不是留在那时那里也没什么区别。 大花沉默,沉默过后就是沉默地接受。 我又忧郁了。死大花,居然真就这么快放弃了我们俩近二十年的同居情。 我们俩个,要完了吧? 至于大花,则负责去当年我呆过的孤儿院找那本子虚乌有的花名册。 子虚乌有,没错。这个世上其实从来没有过什么花名册。所谓花名册,也不过是在叶家每一位长子嫡孙出生时刺在背上的图腾。据说是由家族中历任当家的名号组成的图腾,纹在背上,象征着家族的使命重担从此融入骨血,至死不渝。而当年,老爹舍不得让自个儿宝贝儿子再像他一样受一遭乌七八糟的痛,索性把图腾拆成了字符镶进银丝里做成了那条装着我娘照片的链子。 而现在,那链子正躺在林子某处,找回来,嗯,大概要浪费我几分钟时间。 大花自然不知道这些,就像当初花娘为了支走他闹出的那一通佛像乌龙样,现在,我一样会用这出调虎离山计。就像花娘说的,五六,有时候瞧着你那包鬼心眼,真心觉着你才是从老娘胯下钻出来的种。也就我们家大花傻,当你懒得脑袋成摆设。 所以说,某些事情上,诸如保护心爱之人这种事上,我跟花娘的确很母子。 大花临走前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大概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转身走了。我在后面扬手笑。 我说,花,咱们京城见。 后来,不出所料,找回那条链子果然只用去不多会的时间。瞧着满屋子的吃穿用度,一时没忍住又小小煽情了一下。怎么说也是住了两年的地方,没感情是假的,更何况住这儿的时光的确也称得上幸福。一想着以后大概都没机会来了,多少还是感伤了一下下。又觉着东西留这儿也浪费了,索性抽空去了趟镇子里,通知大伙来把东西全搬回去自个儿吃用,还被众人唏嘘着感谢了N久。 总觉得,像在交代后事样。 最后,还是慢吞吞的上了路。那一路上,各种颠簸各种无奈,懒得再吐槽,浪费时间而已。真正要说的是,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在深夜二度降临时,我还是乖乖滚回了四九城。 更准确地讲,是四九城环外那时的行宫。 你问我为什么不去那家本宅?首先,我不知道。其次,上回来时,其实就是进了这儿。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在二十年前那场粉饰过的硝烟后,我与花娘的存在其实已经等同于进了灰色地带。那时是家主不假,却也仅仅是那家的家主,上面还有一群老不死的长老压阵三家,带我或者花娘进本宅,口水也能把他给淹死了。 更更更主要的是,开场时我就说过了,我的直觉向来是准得要死。我说花娘不在本宅,她就不在本宅! 后来的事实证明,我没猜错。 事实上,当我夜探那家外宅时,无形里等于掀开了另一场风雨的序幕。 但那时候,我不知道。 我知道的是,那家的宅子在荒郊,林木葱葱的,比较适合潜入,不适合逃跑。而我第一步上,就错了。 我没潜入,先做起了偷窥。 那些个繁茂的枝桠给了我相当的便利。开玩笑,怎么说花娘也训练了我十多年,再怎么偷懒不动的,爬棵树还不像玩儿样?选了棵最靠近房子但也最繁茂的树爬上去时,透过枝叶最先瞧见的就是那间我住了一晚的房间。暖色系的主调,比较符合我审美的房间,灯光大亮,但是没人。扭个头再瞧隔壁时,瞧见的,是一间里外透着诡异的房间。 纯黑的窗帘,纯黑的摆设,纯黑的壁纸,连床都是黑的,弄得灯光都影影绰绰。要不是窗帘大开连带着灯光最亮天上月光也够足,真能当成间鬼屋了。就是这样我还忍不住打了个激战,这么变态的房子,住进去,别说我这种黑暗恐惧症患者了,就是正常人大概也能给逼疯了。 而最诡异的,是房间里的那两个人。 那时,还有六九。 隔得太远,完全没法听到他们两个说什么。不过看起来,大概也没有说话的可能。你问为什么? 因为那时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六九四肢着地跪着,不,更准确地说,是爬着,爬到那时身边,仰着头看着,身上,不着寸缕。 我在外面,偷窥着。 那时动也不动,六九便低下身去用脸磨蹭那时的脚,然后慢慢上移,直到他的双腿间。 我在外面,偷窥着。 那场景,让我毛骨悚然。明知道不能再看下去,却像着了魔样,挪不开视线。 这样的那时,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那时。不,不对,谁能证据确凿地说,面对我时的那时是真正的那时?谁能说,现在房间里被人服侍着的那时不是真正的那时? 却像是有了感应样,那时忽地抬了头远远看了来。 一点模糊的笑,悄无声息地绽放在他唇边。 章回三十六 明明知道藏在这么隐蔽的地方那时是不可能看到我的,可是在他看过来的瞬间,还是忍不住下意识没理由的生了一背的汗湿。 不过,很快的,那时就收了视线回去锁在六九的身上。六九把他服侍得很好,至少,在我看来,那时放在六九肩头的手指瞧上去很满足。 这样就够了。 跳下树时还在想,这世上又有谁只能唯一不可的?懂得寻欢作乐才是正常人的正常反应。这么想着,下树时还是不小心打了个踉跄。 呵,真是丢了花娘的脸了。 不过,反过来想,这样其实也不错。至少整幢宅子里最人精的两个无暇分身了,剩下的那些个虾兵蟹将的我收拾起来还不跟玩一样? 实际上,找到花娘比我预想中要简单了几分。躲开那些个形同虚设的守卫后,真正进了宅子里。尽量隐蔽了身形把所有可能的房间找了一遍,最后,目标锁定在顶层阁楼。 整幢房子里唯一有守卫看门的房间,我打十块的赌,花娘就在里面。 不过放倒那两个守卫时出了点小岔子。躲在角落弄出点声响成功引来第一个守卫时,本来打算得好,一击让他边睡去。结果那家伙比我想象中来得结实,直接导致我箍住他脖子时多用了点劲。 于是,喀嚓…… 哥们,我对不起你,明年今天多给你烧点纸钱好了。反正那时有得是钱,实在不行还有六九。 才不是为了泄恨,没错。 第二个就更简单了。干脆现了身走上去,那哥们一脸警醒。 “你是谁?” “你大爷~” 然后,又喀嚓了…… 反正那时这次要破费了,我不介意让他多破费一点。 搞定两人,顺便再搞定门上不值一提的门锁,里面关着的可不就是花娘?虽说没有被五花大绑顺便严刑拷打之类的让人稍微宽了宽心,可瞅着花娘动也不动地躺床上,多少还是要担点心。 更何况,当我走床边时,花娘连转眼珠子来看我都显得异常费劲。 那时,你敢对花娘下狠手,就别怪我下毒手。 “花娘?” 花娘眨眨眼,表示还死不了。 我多少放了点心回肚子。 “给你打针了?” 花娘继续眨眼。 “镇定剂?”也不对,要真是那玩意,花娘早该睡死了才对。“下毒了?” 花娘眼斜一边去了。 我倒是猛地反应过来。 “肌肉松弛剂?” 不错,这次花娘三度眨眼了。 好嘛,知道寻常地方关不住花娘这女飞贼,长心眼了哎。不过,知道花娘没被下毒,我这才算是真正放了心。松弛剂什么的,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用不了几个钟头花娘又能活蹦乱跳的,连药都不用吃。 确定人没事了,那就只剩紧着撒丫子逃了。得亏来之前长了个心眼兜里塞了些从前出去工作时用的道具,要不然这会让我背着花娘从阁楼上往下跳还真不是闹着玩的。 你问我为什么要跳? 傻啊,一个人偷着摸着潜进来已经够困难了,再背上个肌无力的主,怎么走?难不成要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但从顶楼上跳下去就不一样了,后面就是一密林,简直是为逃跑专设的绝佳路段哎。 计划好后,我就把花娘背身上了,怕她中途掉下去,索性连床单一道掀了捆身上那叫一结实。收拾妥当确保万无一失了,我就推开窗顺便对着外面林子把袖里箭射了出去。邦铛一声响,那头是固定了。这边把腕弩插围栏缝里时其实我还是蛮心疼的。这袖箭可是花了好几千美金来着,往日里也立了不少功,如今倒得留这儿了。 个死那时,便宜你了。 我说,花娘,走,咱回家。 结果,我不过一脚才翻过围栏的,阁楼的门就给人一脚踹开了。 那时站门外,六九慢吞吞地收脚。 冤家路窄。 尼玛。 “上面危险,小心点下来。后面林子里有不少机关陷阱,还有几处埋了雷,不能贸然进去。” 谁管你!哼,继续抬腿翻我的栏杆。 “听话,下来,你要带花娘走我不拦你,别走后面,乖。” 哈,鬼信你才怪! “想让我下来?门都没有!有本事你打死我啊?打死了我就下来了!”我咬牙,恨又恨。“有那个闲心就去跟你的六九滚床单,别管我!” 那时的表情瞬间就微妙起来。六九在后面,表情微妙+1。 哼,没话说了吧! 我走! 我…… 尼玛,死那时居然真就给我掏了把枪出来,黑洞洞的枪口一点都没含糊地对准了我们俩。 我是绝对没有恼羞成怒的,绝对没有! “有种你就开枪!” 说完我双手抓牢钢索就奋力一跳,与此同时,一声枪响也跟着传了来,惊起飞鸟无数。 其实在半空中滑行前后不过几秒钟,子弹也没打中我。不过临时被他气糊涂了,也忘了在手上缠两道布护着,一路滑下去落地时,掌心里血淋淋一片。 尼玛,精钢啊,细得跟头发丝样可是能担两个大男人体重的,就这么在手心里滑,没把我手给划两截还真是该死的幸运。可手再疼也比不过五脏六腑的那股子疼。 他居然真就对我开枪了?先不说他枪法有多烂,他居然就开枪了? 哈,果真是旧不如新啊。 啊,呸呸呸,什么旧人,我跟那个死男人屁关系没有,没有,没有! 一进了林子就算暂时安全了,我也懒的去管手上的伤,托一把花娘后就急忙跑路。现在说什么都是假的,没离开千里之前就算不得安全,是一点轻心都掉不得的。 在林子里钻了半晌,最后好不容易钻出来,灰头土脸不说,脸上又跟着破了几道口,可到底没碰见什么陷阱机关,更别提那吓死人的地雷。一想又被他摆了一道,气就多了一吨。 尼玛,死那时,玩弄我就这么有意思? 该死的! 钻回车里,把花娘安置好后我就一脚油门踩到了底。别问我哪里弄来的车,简直侮辱一个高级贼的技术含量那是。 “五六。” 花娘开了口,约莫着是药效该退了。 我挺开心,油门踩得更叫一个欢畅。 “累了就先睡会,大花该是到家了现在。等咱们碰了面,就走,走得远远的。” “小砚。” 章回三十七 要不是我方向盘打得急,约莫这会该是直接翻进沟里车毁人亡了。饶是如此,车子还是在路上滑了个七荤八素,连带着轮胎都尖叫了半晌,好悬停在了路边。 花娘,人吓人会吓死人的行不行? 下次你儿子飚车时咱能别说这么重量级的恐怖故事了成不? “消炎?哪里破了伤了?待会进城我给买消炎药去啊。” 边打着哈哈边重新发动车子,可好,连带着车子都哑了火。 所以说嘛,买车的这大哥,您老就不能多花俩钱买辆质量好点的车?害人呢吗这不是? “二十多年前,有人找到我,带给我一条消息,说赫家人要反水,让我回去带走自个儿的孩子。本来以为是谁打趣我,也没当回事。没想到,没过几日的,他们的少当家就亲自跑去见我。才十五六岁的孩子,举手投足里却有了一个当家该有的风范。他说,他找了我整整一年,为的是给自己的宝贝弟弟一个惊喜。可是,事出突然,他已经没法再安排我们母子见面了,只能争取最后一点时间让我救走他的弟弟。本来只当是玩笑,可念着毕竟是五年没见过的儿子,又到了生日,回去偷偷瞧一眼也不错,我就去了。去了,正赶上叶家被清洗。偷偷进去时,恰好瞧见那个穿着小寿星装扮的孩子,浓眉大眼的,下意识就上前问名字,他说自己姓叶,我就带走了。我以为,自己带走的是我亲生儿子。” 该死的车,怎么就是点不着火? “可是回去后就发现,我救错了。我儿子右耳垂上有颗丁点大的黑痣呢,救回去的孩子却没有。我知道,是老天在惩罚我没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隔天再回去叶家时,那里已经成了一片废墟。我心灰意冷,就带着那孩子远走高飞。没想到,一年后,那时又找到了我,还给了我一个希望。他说我儿子没死,还被人送去了孤儿院。他要我带走他,从此隐姓埋名。不用他说我也知道啊,风头都没过去,那孩子,活着却也时刻有危险。” 车子终于打着火了,我居然就忘了踩油门那档子事。扭过头去看花娘时,一点都不意外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里有泪光闪。 “小砚。” “你,一直都知道?” 花娘点头,那点泪没收住,哗地一下就落了下来。 “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对不起。” 我咧咧嘴,想笑,也不知道自个儿笑得有多难看。我以为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搞了半天原来是世人皆知的秘密。 可是,我又不明白了。 “你一直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还要假装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支了一台戏遣大花去仰光? “叶家被清除不过是一夜间的事,留下的麻烦,剩余两家的争夺战却延续了近二十年。那时一直被拖着抽不开身,直到两年前,事情有了转机。叶家有了东山再起的机会,但赫家也开始伺机而动。你是叶家唯一的血脉,不能出任何岔子。” 一瞬间,我有了种五雷轰顶的错觉。 “支走大花,是为了让赫家人把目光锁在他身上,保我周全?” 花娘笑得好似解脱样。 “是。局,是我设的。” “哪怕他死在仰光,也无所谓?” “他本来就是为你而活。” 我看着花娘,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二十多年里,一直以为她爱的是花非花,不是五六。后知后觉才知道,她心里有的,是我。 只是我。 “我们两个都是你的儿子。”我扭头看窗外,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见。 “可我只在乎你。” 花娘的嗓音,残忍地温柔着。 “小砚,计划里,他是要死在南方的。名义上残存的叶家人死了,赫家才会放松最后一丝警惕,你才有活路,复兴叶家也才会有希望。可是你执意要救回他,那时又见不得你难过,最后也只能随了你的心意救回他一条命。这两年里,你们藏在深山什么都不知道,外面已经有了翻天的变化。那时为你扫平了所有的障碍,恢复你当家的身份重振叶家已经近在咫尺。这是你爸爸的遗愿,也是你的命运。” 车子发动太久不动,声音都有了变化。再度挂了档重新上路,居然就有种不知道该去向哪里的错觉了。 “我以为,是那时把你劫来当了人质好逼我回去。” “是我自己来的。我们两个,有了分歧。那时努力这些年,想要的居然只是让你平安地活下去,或许留在他身边,做他一辈子的宝贝。可你有自己该担负的命运,我怎么能让他的私欲毁了你一生?意见不合,他便软禁了我,大约是担心我会找上你,道出一切原委,逼你回去做叶修砚。” 心平气和地说出这些个残忍话的,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爱她,可那种被背叛的感觉还是能把人活生生给逼疯了。 于是,我吼了出来。 “你这个从我出生那一刻起就抛弃我抛弃爸爸抛弃叶家的女人没资格评断叶家的命运我的命运叶仲文的命运!” “小砚。” “我不想再说了,大花还在家里等着我们。” “当年,是你爸爸选择了留在叶家而不是跟我走,是他放弃了我,不是我抛弃你们。” “那你现在跟我谈什么重振叶家!” “因为那是你爸爸唯一的心愿呵。叶家,是他的命啊。当我走出叶家的那一刻,爸爸说,为了你,为了他,在他有生之年,不能再见你。小砚,妈妈一直都那么爱你。” “妈妈,一直爱着你。” 像是突然被切断声音的播放机样,那声音来得快,断得也没半点拖泥带水。而愚蠢如我,被愤怒蒙蔽了双眼遮挡了双耳,自始至终没有想过再去看一眼那个爱了二十年却瞬间恨到极点的女人。 我后悔了。 章回三十八 花娘死了,死得一点留恋都没有。 那时的子弹没有打中我,却在花娘身上轰出一个洞,血流了满车。 车子停在路中央。 那个时候,离半山的别墅,我一直很喜欢的小家,不到十五分钟的车程。透过夜色,还能隐约瞧见我家红色的小屋顶。如果预估没错,大花应该带着满肚子被欺骗后的怒火端坐家中沙发等着我回去认错,说不定跟前桌子上还摆了杯伏特加。 可是我回不去了。 花娘死了,我也死了一半。 拨通大花的电话时,一点都不意外他隐约蹿出的怒意,甚至连他张牙舞爪的样子都像是能看得到。 他说,你在哪。 虽然很想告诉他,我就在家门外几千米的地方,能看到自家的屋顶。可我张不开口,说不出来。 花娘心里视他如兵卒,他却当花娘是命。 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过来,当初花娘在设计支走大花时为什么要对我说抱歉。我以为她是抱歉着要把我推上风口浪尖,原来是为抱歉着意欲夺走我的花。 长久地沉默着,大花最后一点耐性也被磨了个精光。 他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我发了火。 他怒喝着,叶修砚该死的你到底在哪里! 我忽地就释然了。不能再还给他一个完整的花娘,至少,还能还给他一段安稳的余生。 我说,花非花,抱歉呢,又骗了你一次。我在那时的家里,准确地说,是他的房间里。你说得没错,是我要放弃你了。我爱他,所以,我要留下来,留在他身边,再也不离开。 大花又沉默了半天,才有耳语样的声音传了来。 “你决定了?” “嗯。花娘已经接受了我们的条件,下半生不再与你联系,也不再出现在任何人眼中。作为交换,她与你之前所有偷盗过的事全部抹掉,还给你普通人的身份,不再让你担负着叶修砚的名字与命运。从今天开始,叶修砚是我。五六,死了。” “那对我不公平。” “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公平可言。如果你选择继续抗争下去,花娘会第一个被清理,反之,亦然。花非花,选择在你。远走他乡并且让自己与花娘都活着,或者,让花娘死,你余生在监狱或者骨灰盒里度过。” “五六,有没有人说过,你的残忍,源自骨?” “谢谢,我记住了。祝你好运。” 我知道,不,是我确信,大花会如我猜测一般选择远走他乡再不回返。我是那么地了解他,花娘的命永远重过一切。他不怕死,却不能拿花娘的安危冒险。 而我,更确信,这次是真的不见了,再也不见了。 对不起。 再见。 后来,花娘被我带回了叶家的废墟。也不知当年那场火是怎样的惨烈,竟然过去二十多年后还是荒草不生满目疮痍。这辈子第一次挖坑,好不狼狈,却也在喘气的间隙里忍不住地笑。二十年前我被埋进了地里,现在,倒要再来挖一次好埋葬我母亲。 命运,果然是个表子。 填平最后一铲土,已经是午夜了。四周静得像是身处炼狱,眼里什么都看不到。前任车主大概是个老烟鬼,车子里留下了许多的烟头。鬼使神差地捡了个烟头点来抽,除了辛辣还是辛辣,我闹不明白,这么难抽的东西怎么还会有人喜欢? 就像当年问大花为什么要把自己喝成酒桶样。 我记得,大花好像很纠结地盯着酒杯老半天,最后才下了决心告诉我答案。 他说,因为难喝。 真是个富有哲理的回答。 可是那回答又狗血地映照了现实。 当你难过到天塌地陷时,再加一点痛苦,就是希望。 我没有希望,但是我有了必须要结束的东西。 命运,bitch,到了该结束她的时候了。 章回三十九 下雪了。 其实小时候我还是蛮喜欢下雪天的。白花花的雪沫子,怎么看都想咬上口尝一尝。只是等到曾经的大宅里雪成红色后,就开始抗拒那玩意了。 下雪天,是要流血的天气。 我也没想到,会在下雪天里再度踏上那家这幢死都不想再来一次的房子。其实也不是非要来不可,并没有那种没得选之类的屁话。花娘没了,我跟大花从此浪迹天涯大不了一辈子不回国就是。回来,不过是自己逼自己。 我乐意,谁也管不着。 这次回来,倒是没想着刻意隐蔽身形。虽然不是大摇大摆进的宅,但至少没再东躲一下西躲一下的。结果?一大帮子守门的其实是睁眼瞎来的吧?居然就让我那么痛快地进了房。 真是连老天都帮我。 那家宅大房间多,实在懒得挨个房间去找那时的人影,可以不能放肆到叉腰站天井里扯着嗓子喊他出来不是?心里念叨着麻烦,脚下却鬼使神差地直奔那间我留宿过的房间。 那不是他的房间,我很确信。就像第一眼瞧见那房间就知道他是特意为我准备的一样,现在,我照样确信,他就在那房间里,等着我,如同他调开了所有守卫好让我轻松进门一样。 我了解他,比他了解我,还要深。从很多年前开始,就这样。 这次,我同样没猜错。 那时在等我,就在那个让人觉得异常温暖的房间里。推开门的瞬间,因着同样大开的窗,让房间里生了风,暖融融的窗帘瞬间呼啸而起,连带着刮落了桌上纸张无数。 纷飞的窗帘后,是倚窗而立的那时,衣着单薄,眼神悲哀。 有那么一会,我其实很想笑。这种场景,实在像极好莱坞枪战片里最后决一死战的对手,视觉冲击力什么的相当的有搞头。 可是,笑不出来。现实是现实,如果变得像电影脚本一般,那才真正变成了闹剧一场。 “花娘死了。” 那时用陈述句陈述了现在的事实。 我也乐,嘴咧到极限。 “那枪不算太准,还让她有时间说完遗言交代完后事的。下次要再举枪,记得打准些。” “修砚,那一枪,不是我开的。” 我摆手,表示不想再探讨谁开枪谁枪法烂之类的无聊话题。 “过去的就不用提了,我们来解决现在的。” “现在的?”那时微微歪了头,笑得有些干。“修砚,是想要杀我吗?” “我说是,你能乖乖站那里不动吗?” 如果是,我会非常开心并且感激不尽的。 他居然真就给我站那儿不动了。 “好。” 哈,别以为装可怜我就不会动手。 扑上去时,我脑子里其实是空的。四九城的冬天,向来冷得让人崩溃。手冻麻了,僵掉了,但那不妨碍我将匕首准确戳进他胸口。稳稳地戳进去,一点都没留情面。 那时皱了皱眉,没动没躲,也没开口喊声疼。 “这一刀,是替花娘还的。” 拔刀出来,一点犹豫都没有,第二刀,相同的地方,继续没留情面。 “这一刀,是替大花还的。” “傻孩子,哭什么?切水果的刀子又没法杀死我,不要哭。” 那时笑笑,抬了手来抵在我脸边。 “我知道你难过。是我的错,没有拦下那一枪,所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顺着你,只要你开心就好。” 我知道自己哭了,脸上湿漉漉一片。可是,一点都不觉得丢人。从很久很久前就知道,在这个男人面前,我可以哭可以笑可以撒泼可以耍赖可以任性可以胡闹,我可以当砚宝,哪怕白发苍苍时,照样可以顶着砚宝的名字活成砚宝的样子。 如果,从很久很久前我们就在一起的话。 “你告诉我,当年引赫家人进叶宅的人,不是你。” 那时笑了,眉眼又弯成了好看的弧度,好像胸前插着的是领花,不是刀。 “我爱你,所以,永远不能也不会伤害你爱的人。” “那为什么在你知道叶家要出事时不提前告诉爸爸?” “因为,我只爱你。” 呵,永远都是这样。这个男人,对我有多温柔,对别人就有多残忍。 他有多爱我,就能多险恶。 我爱他。 可是,我爱的,是很多年前笑得干净的那海之,不是现在笑里有心计的那时。 那时,那时,那时的那时,多好。 “疼吗?” 那时不说话,收回手去微垂着眉眼看回来,里面有个面色苍白的我。 “我知道你很疼。你有多疼,我就有多痛。” “修砚。” “叶修砚爱你,并且一直希望长大后可以嫁给他的海哥哥。可是,叶修砚已经死了。” “修砚。” 猛地拔出刀了,那时到底没忍住闷哼了一声。我满意了不少,这样很好,总算让他知道什么叫做痛了。 “最后一刀,是替我还给你的。” 最后一刀,我转手戳进了自个儿颈子。 敬你护我如斯。 还你一世恩情。 断你一生妄念。 章回四十 我叫叶修砚,至少老爹给的名字,是这个。 出生在富贵但是底子不算太干净的家族,身份不错,如果长大后不务正业,就是个标准的二世祖。没有娘,但有变态老爹疼,也不愁吃穿的,总算生活如意。 有个收养的哥哥,大五天。但是感觉跟亲生的没什么分别,如果他不是小小年纪就绷着张脸装成熟的话,大概感情会更好。 还有个世交,准确地说,是从属下家的哥哥,大哥哥,疼我疼到无法无天甚至捎带着老爹都吃飞醋的地步。我喜欢他,并且发誓长大了一定要嫁给他,谁都不能跟我抢。 后来又多了个弟弟,长得像包子,但是耳朵看起来像草莓味的棉花糖,我喜欢。 本来生活照这个脚本发展下去的话我会更加幸福到无法无天,但是老天眼红,就给我改了剧本。 我家破人亡了。 爹死了,弟弟死了,全家人都死了,连带着下人都死绝了,最后剩下我,还被埋进了地里,跟老爹的尸体一起。狭小的空间,稀薄的空气,还有一具慢慢腐烂的身体。 那是会让人疯掉的一种境地。什么都看不到,呼吸里全都是腐败的恶臭。身体机能尚且运作着,就疯了样想法子让自己活下去。 你有没有吃过死人的肉? 开始硬得像石头样,嚼在嘴里有种恐怖的咸腥。慢慢地,就变成湿滑的腐肉,嚼都不用,可以直接喝掉那些烂掉的组织与器官。再久些,就有了会动的软体虫子在你周围动来动去。吃进肚子里后,会有种肠胃都被咬穿的错觉。 再久些,眼睛会忘记自己本来的作用,接着是声带,最后,大脑中主管情感的三叉神经会退化到让你忘却人类的基本反应,回到远古世纪。 可是,听觉会越来越敏锐。 直到某天,变成真正的地下生物。 是的,生物,非人。 算起来,我比较幸运,没在地下呆太久。不知道过了几天,我被挖出来了,伴随而来的是另一个透露我消息的人永远长眠地下。 哥哥把我挖出来了,还让我彻底远离了那些软体虫子与腐肉所带来的梦靥。他救了我,却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是呵,有谁会信呢?一个五岁的孩子,心能有多大?又能对所谓欲望了解多深? 可是,谁能知道,一个马背上夺来江山的族系,骨子里流着的怎么可能会是纯粹干净的血? 老爹在教会我懵懂无欺的同时,也教会了我怎么用枪。 这些,哥哥不知道。他只知道,要帮我摆平一切,他更不知道,重新回到地面上的那一刻起,我把他当成了活着的唯一希望,最后一根稻草。 如蚀骨之蛆。 他把我送去了自认为安全的孤儿院,在我心里,那是抛弃。 这辈子,我最恨别人背叛我,抛弃我。 是的,我恨着。我恨老爹没能活下来,恨他抛弃我。我恨那个从没见过面的娘,恨她没能活下来,恨她抛弃我。 我恨哥哥,恨他,抛弃我。 一个五岁的孩子,心碎成两块,一块都是恨,一块都是爱。 我爱他们,爱到发疯。 活着的叶修砚,视力不好,有幽闭恐惧症,见不得黑,不能看见一切软体有脚没脚的动物,夜里不能睡觉,一个人活着。 换了名字的五六,视力凑合,不喜欢门,很懒,记性不好,但是有哥哥跟养母。 于是,我变成了五六。 没有人知道那个懒得出奇并且成功活到二十六岁的五六,身子里住着另一个恶魔。那个恶魔,喜欢做变态,喜欢被变态折磨,喜欢毁灭。 什么都不知道的所有人,却喜欢逼着我把那个恶魔放出来。 一具身子里,怎么可能容下两个灵魂? 你死,我亡,就那么简单。 于是,二十六岁那一年,我让叶修砚活了,把自己逼到绝境上,然后给了自己一刀。 你以为这些是我的遗言? 恭喜你,答错了。 如果我死了,怎么可能让故事的后续继续摆出来? 说这些不过是为了给之前用几万字的话描述的所谓过去来一个总结而已。 真正的精彩,永远都是后续。 那一刀,死的,是可怜又可悲的五六。 我说过,我叫叶修砚。 是的,活下来的,是脖子上顶了一个洞并且声带永远毁掉的叶修砚。 叶修砚的命,向来被那时攥得死紧。 他不点头,没有人可以夺走,神也不行。 那时,是神。 我? 我叫叶修砚,今年二十六岁,是个喜欢被男人干的变态。 并且,现在就被男人干着。 章回四十一 醒来时,第一反应是,啊,居然戳脖子都死不了。第二反应是,唉,哥哥你可不可以动作幅度小点?这么个动法是会死人的。 第三反应就是,哦,原来已经没法说话了。 那时在我背后,看不见他的脸,可他压在我蝴蝶骨上的手可是往死里的凉狠。 都说人在极度愤怒时四肢是热的,而极端的恐慌下,手脚是凉的。可眼下是在办着事,冰火两重天什么的,真是苦了他了。 转念一想,忽地又让我琢磨出来,感情是怕我真死透了才用这么种滑稽法子让我醒? 哥哥你可真能耐。 啧啧,居然是被疼醒的,真有创意。 东想西想的,倒没发觉那时是什么时候退出去的。回过神来时,我已经被掉了个躺在床上了,正面对上的是一张平静的脸。 真厉害,明明都气得方寸大乱了,还能面瘫样,到底是用了多大气力才轴住自个儿的面部神经? “声带被你那一刀捣烂了,满意了吗?” 不满意。我要捣烂的是颈动脉,碍着声带什么事了?还有,绷带缠太紧了,脖子挤得难受。 “平日里再怎么任性我都随你,想要杀了我,我的命就给你。但是,谁允许你拿自个儿的命开玩笑了?没有我的允许,包括你自己都不能拿走你的命。” 所以我就说嘛,我的命都不是自个儿的,真是…… 悲哀。 不过,眼下没法说话,我也懒的说,也没得说了。我死,你不允许,那就瞪大眼看着吧,一千种死法里总有一种被我试验成功,有本事你就想出一千零一种法子来制住我啊。 这会的那时,却跟我肚子里的蛔虫样,居然就能猜到我在想什么。 “还在想着怎么自杀?你完全可以试试看。你敢试一次,我就在花非花身上捅一刀,你死不了,他却可能会死。不要想着找法子支走他,两年前我派去的医生救他一命的同时已经在他身上植进了追踪器,就是他跑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我的视线。” 那时你不是人。 那时忽地就笑了。 “如果一个花非花不够,再加一条人命做筹码,好不好?” 这个时候的那时,有着那日我从树上偷窥进黑色房间时瞧见的那个那时的身影。温柔地残酷着,谈笑间有着让人战栗的畏。 那时从桌上拿起了一把匕首。嗯,如果他手法够准力道够足,我是不会感觉到痛的,死得也算比较舒坦。 哈,开个玩笑,这辈子最不可能的幻想就是他那时拿刀捅我了。 他把匕首扔到了我面前。低头大略扫了一眼我就知道了,这是当初在山里六九甩来的那把,刀柄上有篆字的花纹。 其实,这把匕首是我老爹的,随身带了很多年,喂足了精血,所以刃口阴寒又锋利。弟弟出生那天,老爹把刀子送给了弟弟当礼物。 刀子在六九手里。 或者,我们干脆这样来说好了,两年前,当我发觉六九其实是死里逃生的叶家人,我的堂弟叶修礼时,我做出了留在深山的决定。 如今倒好,本该相亲相爱的弟弟,成了情敌,还有牵制我性命的定时炸弹。 情敌?当我什么都没说。 “当初让他去见你们,为的就是给你提个醒,时候还不到,尽量自保。聪明如你,也该猜出他的真正身份。六九,叶修礼,二十二年前被我从叶家火海中救出来,换了身份后送去赫家做了养子,顺便发挥他身为一枚士卒该有的作用。” 兄台,怎么说他也是我堂弟,可不可以在提及他时不要说得这么没人情味?你怎么不连带着说他暖床也不错? 忘了忘了吧,我什么都没说。 哦,对,我就是什么都没说,现在已经是准哑巴了,你说句给我瞧瞧? “想不想知道他现在什么样子?” 不想。我心里自个儿弟弟早死了,那个没有一块长起来又顺便帮别人暖床的家伙,跟我没关系了。 我们不熟。 那时可不管我熟不熟,自动上前来捞起我身子就往外走。虽然我只是伤到脖子没缺胳膊少腿的,可是…… 可是大哥你先给我穿件衣服行不行! 答案是,不行。 尼玛,我居然就那么光明正大地一路遛着鸟进了地下室!好吧,其实没那么夸张,外面还披了件浴袍。可这跟没穿有什么分别?里面空荡荡的不说,这装扮摆明是在讲我刚刚跟你们老大办完事!路上往来的守卫们虽说看见了也立马别过头去当看不见,我还是有种想要把他们的眼珠子挖出来捏碎的冲动。 然后,在地下室里瞧见了被绑成耶稣受难状的六九。 哦,准确地说,是我弟弟,叶修礼。 说起来,我其实对一个光着身子绑在十字架上的弟弟没什么兴趣,大家又不熟,他还当我是该诛的情敌来着,更何况,他的腕子上还有横七八落的伤口,怎么看都有种微妙的暧昧感。 说那时喜欢重口味什么的,我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当他背着我偷偷开了那一枪后,我便把他锁了进来,用你爸爸留下的那把匕首,在他胳膊上划一道,然后,让他安静地听自己的血滴声,以便来欣赏着死亡来临前的快感。可是,你知道的,血小板凝集总是那么地快,而我要做的,就是在他伤口自动止血后再来一刀。” 那时,你敢更变态一点吗? 我别开脸,坚决不看。血淋淋的东西,向来让我反胃。那时却不准我不看,生硬地从背后环拥住我,手也蛮横地钳制住我的下巴逼着我去看。 坦白来说,一条血淋淋的胳膊,有什么美感? “花娘死不死,我无所谓,但是你不开心,那就有所谓了。这个世上,除了你,没有人可以忤逆我。他忤逆了,下场就不会太好。但是,我不会让他就此死掉,那太仁慈。现在,修砚,叶修礼的命就攥在你手里,你要怎么办?” 本来像是踩着死神尾巴的六九,听到修砚两个字时却挣扎着抬了头看过来,眼里有的,除了愤怒,还是愤怒。 所以我就说嘛,就算我们俩是兄弟,也没见得有多亲。 我弟弟,早死了。 “他是叶修砚?那花非花,是谁?” 嘶哑的嗓音,真是跟我这哑了的人有得一拼。 “无关紧要的人。”那时伏在我耳边轻笑。 笑就笑,吹气什么的,可以免了不? 六九也笑了。 “呵,原来你一直在骗我。我以为你爱的是叶仲文,实际上是叶修砚。你从来都不相信我。” “正是因为我相信你,所以才更坚信如果你知道他是你哥哥,你会第一时间杀了他。” 尼玛,说话就说话,别咬我耳朵! “修砚,想好了吗?要他死,还是活?” 那时候,我唯一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那时在把好人证戴了十几年后突然又在我面前换上了本来面具?为什么宁愿让我更恨他而说出一切事实而不是继续扮演我幼时记忆里的好哥哥。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我第一次的自杀未遂让他惊恐到六神无主方寸大乱乃至彻底忘了前三后四的行事风格乃至整个事态最后完全失了控。 都说爱情能让人疯狂,神如那时也免不了俗。 他爱我,爱到疯魔。当我安全时,他就是神。 当我崩塌时,他也跌进了深渊。 原来他从来没有骗过我,他的力量,只来源于我。 当我可以重新爱他的时候,是在我们坠入海底的瞬间。 可那个时候,我想到的,是他的弱点,成了我最后一张王牌。 那时,你输了。 章回四十二 后来,六九肯定没死。 开玩笑,如果他死了,那我怎么死? 不过,话又说回来,死罪难免,活罪难逃。他杀了花娘,我总不能让他太舒服。所以,把他从架子上解下来并且包扎好伤口后,我示意那时可以继续将他关在地下室了,当然,手脚带着铐子,一天十分钟的放风时间。 这种结果,我觉得,令人很兴奋。 至于我? 自然是开始了被圈养的生活。那时是个合格的饲主,上上下下把我伺候得舒坦,当然,夫夫生活也很和谐。那时好像要把攒了二十多年的用度一气儿消耗完样,一天二十四个钟头里,我会说有十二个是用在啪啪啪啪上吗?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我一直享受着,当然,被干到指头都废了时不算。 但相比较而言,我更喜欢的是在六九每天到院子里放风时跟那时来一发,尤其喜欢趴在偌大的窗户前来一场真人秀。六九当观众,某种程度上来讲,会让我快感加倍。 我也不会告诉你,看着六九日渐扭曲的脸时,我是有多么地兴奋。 反正我已经是个哑巴了,想说也说不出来。 对于我哑掉这事,那时沉默了三天后鼓捣来一仿生发音器,一端塞耳朵里,剩下听诊器样的东西直接贴脖子上。我试过张嘴说话来着,结果嗓音就跟变了调的八音盒样,诡异地高亢且尖锐,不是人类的耳朵能享受的质感,但好歹能让我开口说话。用了一次我就表示还是做哑巴来得让人舒坦。 那时却不依不挠。 其实,他那点小心思我能不知道?还不就是嫌我床上一点声都没有,感情就跟奸尸样。没声这事,他肯定特嫌弃,否则也不会每次都拿手指头来狠狠戳弄我舌头。 后来实在抵不过他,回头再办事时就戴上了,可好,叫了两声后直接导致我瘫死床上三天爬不起来,那时却滋润得像是迎来了第二春。 第四天上,能爬起床来后我办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害人不浅的玩意拍烂了扔进马桶再也不见。 然后那时又弄回来一箱子。 尼玛。 你赢了。 以上。 这就是我们俩的糜烂生活,嗯,异常和谐。至于其他的什么情仇啊家债啊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在这幢宅子里没命存在。人嘛,其实都这样,披上一层皮是一种活法,扒了一层皮,就成二样。 而没扒皮之前,和谐是可以假装的。 于是,日子就这么被我肆无忌惮地挥霍着,一直到了小年夜。 小年夜,算不得什么隆重节日,但是对那一帮土埋脖子上的老古董们来说,是要好好聚会一下的。这种时候,那时就该扒下一层皮来做回他的当家了,六九也有了出牢房的机会。 他们俩回去聚会,而我,继续糜烂在郊外的宅邸中。 实在是闲得无聊了,就躺床上数自个儿头发打发时间。头发已经长得有点天怒人怨了,也没人想着给我来一剪刀。哈,说来好笑,明明知道我被限制着不能二度自杀了,那时还是紧张过度,直接导致整幢房子里找不出一点可以稍微算得上带尖的东西。 啧啧,真是幼稚。 难道他就不知道,倘若我真要自个儿动手了,窗帘都可以撕成上吊绳吗?说起来哦,记得从前看了部动画,好像叫小鸡快跑来着,里面一肥得流油又喜爱织毛衣的母鸡,死到临头时还记得给自己织条上吊绳来着,哈哈,哈哈哈。 好无聊。 来个人陪我死一死呗。 啊不,玩一玩。 然后,真来了。 那会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就觉着房间里多了个人。睁眼看也只瞧见个大致轮廓,不过就那一身酒气还有脚趾头也感觉出来的狠毒,嗯,脚趾头在说,来的是六九。 啧,居然坚持到小年夜才下定决心踏进这房间,是我太低估了他的心理素质吗? 六九不说话,也不动,下神样。我打个呵欠,示意他我醒了,该干嘛就干嘛吧,别浪费时间了。 要不回头那时挣开那一帮子杂七杂八的主赶回来,大家就都郁闷了。 结果还是沉默。就在我考虑着要不要戴上那纯粹是为了促进床上情趣才存在着的发声器时,六九终于舍得开了尊口。 “从我有记忆里,那时就是我的全部。他教会我一切,把我按照他的喜好打造成他的专属物,就连六九的名字都是他给的我。” 哦,我不知道。 “我努力活着,按照他的喜好活着,侍奉着他,拼命让自己变成他的左右手。” 嗯,是不是他的左右手,我不清楚。但代替了他的左手这事,我信。忘说了,那时是左撇子。 “赫家养了我二十年,对我不坏。可是为了他开心,我血洗了赫家。想着,这样,我就能满足他所有的要求,永远只属于他。” 借刀杀人嘛,那时从小就学得滚瓜烂熟也用得烂熟的调子,不用说,我懂。 “可我居然只是个替代品!” 悲催孩子,被蒙在鼓里半辈子,也够可怜的了。嗯,摸到发声器了,戴上。 “准备杀了我?”唉,声音还是那么难听。 就跟被踩着脖子的鸭子样。 “就不怕杀了我后那时也让你生不如死?” “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拥有!”六九近前一步来,眼里赤红一片。 “杀吧,反正我也觉着自己活不久了。不过,在这儿?” “我没那么傻。叶修砚自己逃脱不知所终,那个结局才算圆满。” “哦~~~” 我恍然大悟。可怜孩子,是不傻,知道移花栽柳了。可问题是,那时也不是傻子唉。我们俩做的交易,别人又不知道。说我自己逃脱? 真当那时傻子啊? 不过这话我才不会告诉他。反正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借六九的手杀了自己,那时要怨也怨不到我头上,回头清算起来,他可没理由再去找大花的麻烦。 至于六九,是死是活就跟我没关系了。别怨我这么没良心,我说过,在心里我弟弟早死在二十年前了,现在活着的人,不熟。退一万步讲,假设五六还活着,大概会婆妈一点心软一点想个迂回的法子找找退路。 不好意思,现在掌权的是叶修砚。 所以嘛,咱们,开始? 只是没想,六九居然会把我带回了叶家废墟。三度踏上那个地方,感觉不是一般的微妙。不过,眼下我关心的,是他准备怎么个了结法? “秘密,向来是见不得天日的,所以,你知道要如何来掩盖秘密吗?” “六九,你不能把我埋了。要埋,至少先给我一枪啊。” 怎么说我也算好歹救了你一命,做人不能太凶残。 “二十年前你已经被埋过一次,现在,不过是为了让你回到本来该去的地方,有什么不对?”六九逼近我,笑得扭曲了眉眼。“你放心,挖好的坑里还有挺宽敞的箱子,埋了也不会立刻死掉。在一个无处可逃的地方,慢慢等死,才是对你最好的报答。”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就转了身子跑。想象了千万种死法,独独这种被埋进地里的法子不能接受。不,死都不能再进去那个幽闭的地方,我会疯。 死之前先疯掉,然后被自己活活吓死,这死法太残忍,我拒绝。 可惜我跑不过六九,并且很悲催地被一拳打中胸骨后软在了地上。咳出一口血后,约莫着肋骨应该是断了两根,可呼吸还顺畅无比,也就是说,没穿过肺。 也就是说,我要被活埋了? 然后,我被活埋了。 ——上部·完—— 中部 章回一 现在开始,由我来讲述这个冗长却又沉重的故事。 我是那时,字海之。 觉得好笑,对吗?一个活在当下的人,却有着古板如八股样的名字。没关系,你们可以尽情地笑,因为纵是我,也憎恨着这个名号。 它是一道枷锁,夺走了我所有的自由。 也是一道烙印,自出生起便烙进我的骨血,如影随形。 我出生在一个古老的世家,因着时间的洪流,再名贵,也被迫选了宗姓的单字而作为可笑的延续。那,那家,宗族里的末枝,真正意义上的宗家。 不是本家。 本家,是叶姓,而宗家除了如同谋士一般的那家,还有侍卫赫家。三家紧紧相拥,为的只是延续宗族百年的荣耀,可笑又悲哀。 自出生那日起,我的命运便被写在了族谱之中。我是一众人的主子,却也注定是叶家人甚至是整个宗族的奴。我的存在,只是为了延续。 没有自我,只是延续,延续着那早已名存实亡的族规。 我的命,不是自己的。 多么可笑,一个活生生的人,却终生不能为自己而活。压在我背上的,是层层叠叠的荆棘。已经不再仅仅是重担,那些附加,刺破了我的皮肉,蚀骨蛀心。 不是没有想过反抗,可悲的是单薄如我,没有强大到可以对抗整个宗族。呵,我甚至连对抗自家的长辈都是空谈。 我的命,不是自己的。我什么都做不了。 那个我该称呼一声父亲的男人,平生里最喜欢做的便是玩弄人心,那人心里,也有一颗属于我。他喜欢看我在边缘里苦苦挣扎,然后适当地推我一把让我坠入深渊。 他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那时,不要怨这个世界对你不公。当你足够强大时,你才有资格令世界不公。 有些时候,其实我很感激他。因为在我疯狂的时候,籍由他的手,让我疯魔。 直到我跌跌撞撞地进了青年期。那个雪莫名多纷扬的冬日里,我遇见了从小便被告知但从来不曾见过的叶家少主。 那时候,是我无数次与父亲抗争后再度惨败的一天,跪在雪地里太久,意识都飘渺。自然是冷的,可比起心里的茫然,那点冷,也不过是为了提醒自己输得有多惨烈。 然后,那个孩子就那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我的视野中。那么干净的一个孩子,眼睛亮得像块烧灼的碳。我想不通,为什么在这种泥沼样的深渊里,会有这么干净的孩子降生。 却又忍不住觉得好笑。太干净的孩子,必定会弱小到无法自保。而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不过是死路一条。 最重要的,太过干净的东西,总会让人忍不住去抹黑了,毁掉。 譬如,心理已经扭曲的我。 那个孩子却不知道自己遇见的是一头带了病态的狼。他大抵将我当成了自家的宠物狗,笑着凑上来,分享自己最后一块糖,分享自己的名字,分享自己宝贝的手套。 他甚至跟我分享了自己母亲的容颜。 曾经隐约知晓,叶家少主的生母,身份是个谜。那个孩子,却毫无防备的将那秘密展现在我面前。 好似无辜又愚蠢的兔子,自作主张地将自己最柔软的腹部呈现在恶狼眼前。 而我,只是用了几个惯用的伪笑,便换来了他全盘的信任。呵,他居然还要陪着我一起等着漫长的惩罚结束。 愚蠢的孩子。 后来,他递到我嘴巴里的糖,被我吐掉。强行戴在我手上的幼稚手套,被我随手扔去了角落。我的人生,注定是要厮杀的一生,不是柔弱小花的守护者。 如果在将来的某一天,那个本该成为我主子的孩子变成一个懦夫了,我会毫不犹豫地抹去他存在的痕迹。 老天却跟我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不过是一面之缘,竟然也叫那孩子对我亲近起来。频繁地跑来腻在我身边,献宝样奉出甜腻的糖,稚嫩的童音叠声地喊着哥哥,哥哥。 从来都觉得软弱便是无能的我,在某一天经过回廊时,心里忽地毫无征兆地颤了一下。在我扭曲的生命里,第一次因为童稚的笑察觉到原来微笑也可以让人觉得温暖。 干净的信任的毫无保留的微笑,生平首得的感动,是那个孩子施予了我。 于是,我找回了那双完全不可能留住的兔子手套,并且试着对那个孩子露出没有任何防备的微笑。 开始,很难。习惯之后,就成了自然。 等到发觉已经可以完全适应那个孩子在身边时,我开始尝试着接受他。 都不曾知道,原来他是那么聪明的孩子。 很小的孩子,却懂得了察言观色,知道如何分辨谁是真正的好,谁又在假装。知道了,却不说,只对着不同心思的人露出毫无防备的大笑与小心翼翼的浅笑。他谁都不伤害,谁都不嫌弃,并且努力让自己变得更讨人喜欢。 很喜欢撒娇,却只敢在没人的时候对着自己的父亲略施一二,那一二,也是确定父亲没有被烦事缠身并且心情愉悦时。很任性,却永远接受了旁人施予的一切然后偷着躲起来哭。他没有母亲,却从来不提问关于母亲的任何事,然后永远躲在角落对着项链里的照片哭哭笑笑。 他只是个孩子,被众星拱月样捧在天上的贵公子,却活得比我一个家奴还要累。 可是他从来不抱怨。 直到他来到我身边。对着我,他却变得肆无忌惮。哭闹任性撒娇耍赖,所有一个正常孩子该有的表现,他一丝不落摆了出来。有时候我总在想,到底是什么让那个孩子会如此信赖我依恋我?我找不到理由。而他,一直在用行动笨拙地表示着,我是他的救世主。 却没有人知道,是那个孩子救了我。 是他,让我觉得原来自己并没有肮脏到无可救药。 是他在拯救我,而不是我在温暖他。 一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一切。 某个瞬间,我甚至开始怨恨,为什么没有生在叶家,为什么,不是他的亲哥哥。那样,至少我可以名正言顺地护着他爱着他,让他能在这个肮脏的世界上干净地活下去。 那怨恨,在第二年的盛夏变了质。懵懂着的身躯,对着怀中还有隐约奶香的孩子,生了欲望。那是一个正常男人该对女人才有的欲望,却在我对着那个孩子时喷涌而出。 一直都知道,我的心早已扭曲到面目全非,却终究没有想到,居然可以变态如斯。 我没有抗拒,并且接受地理所应当。怨恨在悄无声息里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狂喜。多么庆幸,我们之间的牵系,不是血脉。 那一天,我那颗浑沌良久的心,忽地就有了希望。 我要的强大,再不是愤怒着的强大。我要强大,强大到可以书写自己的命运。我的力量,从此只会来源于他。 而他,势必要来到我身边。 我要的,只是他。 章回二 老人们常会说,天命不可违。那是一种模糊的认命,却不是我的归宿。 事实证明,年少轻狂招致的,势必是迎头棒喝。 我犯了错,并且因此付出了二十年的时间来弥补自己的过失。 私心着想要把那个孩子据为己有,机关算尽,终于将挡在我们之间的所有障碍清除了,却招惹来更多的麻烦。 我要他从此只剩一人可以依附,而那人,势必是我。 为了这个目的,我开始了长久地算计。一步步接近侍卫赫家,巧舌如簧竭尽所能地挑拨起赫家人意欲反逆的心。一点点蚕食着叶家人的防备博取信任,顺便搜集叶家所有的情报。像是行走在双刃剑上,随时会有万劫不覆的凄惨。 不是没有过动摇的。可看着那个孩子日渐精致的眉眼与愈发无保留的亲昵,想要拥有他的欲望超过了一切。 哪怕手上染满鲜血,也要得到他。 父亲察觉到我的算计,终究没有猜出我的真正意图。他知道我在玩火,但这一场火燃烧殆尽后,那家会有更多的收益。 于是,他默许了,他乐见其成。 而他的下场,是在我的棋局中,最终与叶家一道殒身火海。 要得到那个孩子,除去叶家的障碍,还有我的父亲。 为了得到他,我不会介意自己的手上同时沾满血亲的猩红。 而在策划许久后,那一场为了得到他而起的谋杀,在他的生日晚宴上拉开了序幕。我打开了叶家的后门,然后站在暗处,看偌大的叶家一夜之间灰飞烟灭。看我的父亲为深表大义冲进火海救出叶家的嫡出。 我能做的,是在背后送给了父亲一颗正中心脏的子弹。 计划,本来非常完美。 赫家要权,我要人。那个孩子的母亲,早已被授意提前救走了他,而我,将在大火熄灭时以救道者的身份从天而降,以那家新任当家的身份,名正言顺地带走我的孩子。 老天却再次与我开了个残忍的玩笑。 那个女人救错了人。她救走的,是个毫无关系的废物,而我的孩子,却被留在了那场滔天大火中。我不信,疯了样去找他。那个孩子,注定是要与我在一起的,他的命运不会是被一场滑稽的大火吞噬。 七天,整整七天,如同世界末日样的七天。天可怜见,终究在赫家的一个打手那边得到了我要的答案。那个孩子没有死,不过是被人活活埋进了地下。 呵,我的孩子,被人埋进了地下,七天。 所以,当我从地下挖出那个潮湿的箱子时,世界坍塌了一半。他没有死,却被一堆腐烂的血肉与蛆虫包围着,眼里茫然没了焦距。 重新将他抱回怀里时,我有了想要将自己千刀万剐的心。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补偿我所犯下的罪孽? 更多的麻烦接踵而至。因为我的莽撞,那个孩子在失去所有亲人后却不能如愿留在我身边,他的生命有了更大的威胁。虽然早已知道贪婪如赫家不会甘愿与我平分天下,却不曾想那反扑竟会来得如此迅速。 我开始变得焦头烂额分身乏术,而那个孩子,经历过梦靥一般的过往后,变成了玻璃娃娃,一触即碎。 我不能再冒险。 选了很多个安全的地方,最终选定了那家遥远的孤儿院。默默无闻的孤儿院,是个躲避的好地方。那个孩子,在离开我怀抱时,没有焦距的眼里滑下一滴泪。 那滴泪变成一把锋利的刀狠狠戳烂了我的心脏。 我告诉自己,很快,很快就能把他接回来。 很快变成了一年。一年,不敢去见他不敢走漏任何风声,拼了全力来与赫家周旋,想尽办法让叶家留下的产业一分为二两家均摊。 可是,希望却依旧遥远地没了尽头。 第二年,我做了这辈子最困难也是后悔一生的决定,那个孩子,被我送回了他母亲身边。我以为,只要他安全了,自己便有了足够的精力去应付周遭的一切。 可我又错了,并且错得离谱。 为了扳倒赫家,我用去了二十年时间。甚至,如果不是因为当年父亲以死为代价救出的嫡出叶家血脉,恐怕用尽一生也没法彻底毁掉赫家。 二十年里,当我坚持不住时,偶尔会偷偷靠近他,远远地看着他。看他上窜下跳的生活,看他倚在路边的围栏上懒懒看天,看他坐在咖啡屋里打发时间。 二十年里,我一点一点收回了赫家吞掉的叶家所有产业,一寸一寸地扼住赫家的命脉,费劲气力扫平了最后障碍,却惊恐地发觉,障碍,早已在那过去的二十年里重新滋生。 被那个女人带走的他,换了身份换了心,他的生命里不再只有我一个人的存在,不,是他已经彻底抹杀了我的存在。他开始有了新的人生,甚至甘愿雌伏在别的男人身下。 当我想要靠近他时,我不能,只能想象着他的样子制造出他的替身来安抚自己备受煎熬的心。而当我终于可以靠近他时,却再也不能。 本来该属于我的孩子,变成了别人的。 老天用他特有的方式狠狠报复了我。 但是,二十年后的我,已经强大到可以对抗命运。我要的,没有人可以夺走。 那个孩子,是我的。 可是,我总也不会想到,事态再度脱离了我的控制。他回来了,却是用结束自己生命这种残忍的方式来惩罚我。 我怎么能允许。 我要留住他,不计一切,如同当年为了得到他而不计一切样。 直到,他的生命迹象再度从我手中的监视器上消失。 我的孩子,被人再度埋进了深渊。 章回三 那是一场无聊到叫人生厌却没法脱身的酒宴。看倦了一众或是奉承或是惊惶的嘴脸,我心里最想的,是早早脱了身回去。我的孩子还留在家中没有人看护,他怕黑。 然后,在我再度拿出手机来查看监控以确保他乖乖留在自己床上时,视野里却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没有,到处都没有,人,不见了。 一道不见的,还有本该同样困在这酒宴中的六九。 我的耐心彻底告罄。 独自驱车回到郊外的宅邸时,房子空得让人心慌。没有了他的地方,不是家,只是房子,让人抵触地空虚着。以他现在的状况,就是逃,也不会太远。可事实是,当我打开监视器来搜索埋在他皮下的芯片时,他的生命迹象却在急急跳动两下后彻底没了踪迹。 多少年不曾品尝过的恐惧瞬间席卷而来。 信号最后闪烁的地方,显示着是在二十年前便化为废墟的叶家老宅。 一路急奔而去,心里虽然在一遍遍叫嚣着不会有事,车子却几度险险冲出路基。尾随而来的手下早已被我远远甩下,却还觉不够。 修砚,他不能有事。 赶去老宅废墟时,迎接我的不过是一片荒芜。没有他,也没有六九,有的只是呜咽着的风呼啸而过。 他不在了。 可冥冥中却有声音在说,他就在这儿,在某个我不知道的角落里,孤独无助着。 这个时候,我不能乱。我的修砚还在等着我,他在等我。 尾随的手下们三三两两追了来下了车,不知所措地候在一边,没有人敢出声,也没有人敢动。 我对着废墟,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没有人知道我在他身上植入芯片的事,包括六九。生命迹象突然消失,有些时候,也会是因为芯片受到干扰断开了联系。 而干扰…… 那一瞬间,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胸口尖锐地痛起来。 “你们,把这里所有的地面挖一遍,掘地三尺。” 众人看着我,惊愕里有着溢于言表的不解。可我是当家,我的话,没有人敢忤逆。短暂的停顿后,众人各自散了去翻出工具开始掘地。 我站在风里,指甲掐得掌心里一片湿腻。 天亮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天又开始飘起了雪。这种白色又冰冷的东西,向来不讨我喜欢。下雪天,终归是流血的天气。但是今天,现在,不能流血。 我不允许。 当天色再度暗下来时,有人惊呼了一声。 “爷,挖到东西了。” 我不能乱。我是当家,哪怕已经心肝俱焚了,面上也要一直保持着一个当家该有的平静。咬着牙走到了跟前,入目的是暗色的木箱,边角里有着黏湿的浆水。 那一瞬间,二十二年前的场景忽地跳了出来。 我听到自己的嗓音干硬得像是顽石。 “打开。” 箱子开了,里面躺着的,是我的宝贝。面色惨白如鬼魅,眼神空洞无焦距,唇角还有暗红残余,身子无意识地痉挛着。 游走在生死边缘的,玻璃娃娃。 又有人喊了一声。 “爷,这边挖到一具女人的尸体。” 那与我无关。 当他重新回到我怀抱时,冰冷的身子让我也跟着颤了身形。没有任何反应,瞳孔无焦距,除了不规律的痉挛在说着人还有呼吸,其余的,都让人疯狂。 这种时候,我还要假装镇定。 我必须镇定。 “把土都回填了,完事之后,你们去把赫少爷找出来,找不到,就不用回来见我了。” 我抱紧怀中的人,一步一步挪回车边。 修砚,我带你回家。 我们回家。 章回四 “内伤只一处,肋骨断了两根,没有伤及内脏,静养几天就行。至于外伤,应该是他自己抓挠出来的,打过抗生素了,也没什么大碍。不过,十个指甲都断掉,过些日子大概会一一脱落,也不用太担心。要担心的是……” 那个无良恶医苏泽坏笑着推推根本没滑落的眼镜,满脸遮不住的看戏味。 “那爷,你这小宠从前是不是受过什么打击留过心理阴影?啧啧,瞧他把自个儿抓得那残样,全身上下就没块全乎地儿,要再狠点,准能成筛子了。” 我皱皱眉,不想多废话。 苏泽也是个聪明人,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的理,意思着耍两句嘴皮子就收住。 “没事我就先走了,留给你几支镇定剂,回头制不住他了就来一针,免得大伙都跟着遭罪。” “账单寄过来就行。” “谢谢那爷。” 等人走了,我才进了房间。满满一屋子的药味,刺鼻得很。我的孩子就安安静静躺在床上,身上纱布缠到了颈子下,十根手指上都还有血渍隐约渗出来。因为镇定剂的缘故睡着,眼珠却跳得异常不安。 就是在梦里,也在惊恐着。 我知道他为什么要把自己伤成这样。幼时被那些软体虫子缠身的经历太过刻骨,乃至再度坠入黑暗时,潜意识里便有了重温当年惊悚的错觉。 被埋进地里的那十多个钟头,他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恐惧,我想象得出来,却体会不到。 针没有扎在自己身上,就永远不要提感同身受这种废话。 “砚宝。” 将他的手小心贴在自个儿脸上,我总觉眼睛干涩得让人崩溃。 你一定要撑过来。 那一针让他勉强又艰难地睡了十个钟头。我知道他怕黑,也知道醒来后会有更艰难的一段恢复期要度过。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甚至让整座房子都亮如白炽。当年我可以让他从梦靥中走出来,如今更可以。 可是,我错了。 总也不会想到,这次的打击对他而言竟如灭顶之灾。 当他睁开眼的瞬间,无焦距的眼睛茫然地眨了两下后,紧随而来的便是歇斯底里样的挣扎。像是濒死之人最后的挣扎样,绷紧了身子狰狞了容颜。 那是我的孩子,精致到如同娃娃的脸上可以有妩媚有性感有阳光有任性又烟视媚行有睥睨天下的神情,独独不该有惊恐到绝望的狰狞。 可是,那最不该出现的表情,现在出现了。如果不是没法说话,那一刻我甚至确定,他会声嘶力竭地嘶喊着直至彻底毁掉。 我能做什么? 我只能勉强按住他的身子手指抵在他的牙关下避免他活活咬断自己的舌头,我只能伏在他身边徒劳无功地说些无用话。 我说,砚宝,砚宝,哥哥在旁边,不要怕,不要怕。 没有用,废话。现在的他,看不到听不到感觉不到,因为灭顶的恐惧而将自己禁锢在无边的黑暗中,任凭那臆想中的惊恐将自己活活逼疯。 最终,帮助他安静下来的是苏泽留下的镇定剂。明知道短时间内注射大量的镇定剂无异于自寻死路,可我没有办法。比起被自己活活吓死的结局,我宁愿让他昏睡下去。 那一针很快就见到了效果。收回手时,指节上有血珠冒出来,麻木地疼着。我只是麻木地看着,心里却没了着落。 蔑视命运的自己,第一次实实在在地体会到了命运的玩弄。 但是,我会扭转这一切。 因为我是那时。 之后的日子里,大部分时间我都让他在沉睡中度过。虽然有营养液日夜输到他体内,却还是无法挡住他的消瘦。每日里帮他擦洗身子时,摸着日渐清晰的肋骨,还是会忍不住心疼着。可我不能冒险,至少现在,不能再次冒险让他醒过来。我的孩子是不会被这点黑暗打败,但在他准备好之前,不能冒险。 不过,我还是有解决的办法。因为长久地昏睡,他的身体机能变得薄弱,反应也迟钝了很多。每一次镇定剂效力消退的时候,他会慢慢恢复意识,却不会清醒到完全调动每一处细胞神经与肌肉。这个时候,便是我努力与他交流的机会。在那点可怜又有限的时间里,我会说很多的话,说着他小时候的趣事,说着未来的希望,说些逗他发笑的小笑话,说说最近又有什么好东西可以来品尝。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着话,然后等到他彻底清醒过来的瞬间,再推一针镇定剂进去。次数多了,他的身体也出现了抗药性。不再像从前样很快陷入昏睡,却也渐渐减少了挣扎的次数,眼神也没有了曾经的茫然亦或者灭顶的惶恐。 甚至有一次,他完全放弃了挣扎,只是直直地看着我,直到彻底失去意识。 那对我而言,无异于希望。 我知道,很快的,我的孩子,我的砚宝,就要回来了。 章回五 新年夜的时候,苏泽打着来复诊的旗号骗吃骗喝。对于他这种无聊举动,我自然是视而不见的。那个一肚子坏水并且最擅长趁火打劫的无良恶医,真是愧对苏企琛给他的那张纯良的脸。 苏泽却不管我一脸的嫌恶,装模作样看了看还在熟睡中的修砚后就咧开了嘴。 “难得今天过节,喝一杯?” 我用眼睛微眯来明确表示自己的没兴趣。 他直接贱笑着上来推搡我往外走,嘴里还嘀咕。 “好了好了,算是我求你这个大当家赏个脸陪小的喝一杯如何?再说了,哪有做客的自带酒水的理?也就您老面子大。” 如果不是碍着他医术实在高明并且两家交情良好,我会毫不犹豫把人从顶楼上扔下去。 不过,也只是想想。实际上,等我真个儿被推到飘窗前坐下时,忽地就觉着,喝点酒来发泄一下也不错。至少,现在有个酒桶陪着,也不怕扫了兴致。 苏泽又不算完了。 “提前说好啊,我今晚儿可是开车来的,待会咱们喝归喝,你可不能灌我。你个酒缸,陪你拼酒才是自寻死路。” 我也跟着咧嘴笑。 结果,他特别纠结地看了我一眼后抽了嘴角。 “爷,您还是别笑了。挺好一张脸,瘫着的时候还能当个冰山美男什么的,一笑,整个狰狞了。” 我觉得,今晚可以试着拼拼酒什么的。 然后,就开始喝了。苏泽带来的酒不错,入口绵柔后劲十足,大概会是某些人买醉时的最好选择。只是,对我无用。从小就知道,酒这种穿肠物,是用来解决争端谋取利益时最好的软饮,所以,要想利用,便要先学会驾驭。 而驾驭的最好方法,便是凌驾其之上,哪怕脏器已经烂掉,也要清醒着,稳如泰山。 如同现实里周旋于不同嘴脸间样,只有清醒了,才能掌控。 而现在,完全不出乎意料地,在我这儿买醉的人彻底醉了个痛快。为了掩饰眼底精光而刻意戴上的无度数又庸俗的金边眼镜被扔去了角落,领口大敞着,眼周红了一片,连带着眼睛都木然,全然没了平日里精明又欠扁的贱样。 我只是清醒地看着他,心下里觉得惋惜。 惋惜,没错。我们其实是同一路人,相似的家境相同的经历,同样的善于伪装与玩弄人心,若不是他执意从医,留在商界亦或者这个圈子里,我们大概会是最势均力敌的两个人。 最重要的,我们两个心底都有一个说不出口却烙进骨血的弟弟。 有时候想想,这或许是我能接受身边多出这么个似友非友的存在的最主要原因。 “我救了很多人的命,根据自己的喜好,开心了,就是死神来了,也夺不走我要留下的人。可是,这次,我没办法了。我们家十二啊,我救不了他。” 更正一点,醉酒后变得絮叨的男人,其实跟我一点都不像。 “他也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所以想要出去走走。英国那边还有当年家里老太爷留下的宅子,比较适合他静养。这次来,其实是想要跟你道别来着。” 眉头一挑,我没说话,心里倒是稍稍动了一下。总觉得,眼前这个与我势均力敌的男人,不会是那种甘于认输的主。 “其实想想,我们两个都是弟奴来着。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才要被个弟弟牵着鼻子扼住心,心甘情愿里又有那么点心不甘情不愿的,笑死人。” 我不搭腔,苏泽就嘟嘟囔囔自说自话。说得多了,大概自个儿也觉着丢脸了,这才懒洋洋地坐直了身子笑得人兽无欺。 “呐,那时,怎么说也朋友一场,以后大概都见不到了。我要走,你也不说些什么话?好歹来句再见一路顺风之类的啊。” “祸害遗千年。” 苏泽被我噎得够呛,半晌才把脸上表情轴回来。 “你啊,一张嘴毒得真恨不得让人挖了你家祖坟。不过你说得也是唉,凭什么我们这些祸害活得好好的,爱的人就该死?要死也得是我们这些罪大恶极的人才对,不是吗?” 我别开脸,看窗外间歇升起的烟火。 命运的不公什么的,很多年前就已经知道了,不用现在再被人告知。 “作为朋友,走前给你最后一个忠告。创伤后遗症,可大可小,可轻可重。看他的情况,日后就算挺过来了,只怕也是不疯则傻。我们这种人,向来没有好下场,善终什么的都是痴人说梦。你活着,大可以拼了命的护他周全,你死了呢?一个疯子或者傻子,在这世上,又有谁能帮你护下去?那对他太残忍。那时,你要好好考虑一下,到底什么才是对他最好的解脱。” 说完,苏泽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新年快乐,我走了。” “开车?”喝成这种德性,也不怕死不瞑目。 但是,别指望我会亲自送上一程。 “你说的,祸害遗千年。”苏泽一咧嘴,又笑得没心没肺。“十二晚上总会被自个儿噩梦吓醒,瞧不见我他会睡不着。” “再见。”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苏泽,一个似是而非的朋友,一个唯一的非敌。后来,听说他在弟弟死后就消失了踪影,再没有人见过他。 如同他说过的,我们这种人都没有好下场。 不过,那个时候我并没有考虑太多。午夜钟声响起来的瞬间,烟花绽了漫天。这是我与修砚在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春节,也是唯一一个。 可他却被自己的梦靥纠缠着无法脱身。 瞧着漫天烟火时,我忽地就生了些冲动。他在午夜醒来,烟火最绚时,而本该再度推进他静脉中的镇定剂,被我换成了肌肉松弛剂。 他一直安静地看着我,面无表情却没再惶恐抑或是挣扎。把他抱下楼时,他扭头望向窗外,苍白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某种如梦如幻样的茫然。 我抱紧了他坐在飘窗前,恨不得把这具羸弱的身子揉进自己的骨中。 我说,砚宝,这是烟火,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最爱的便是放烟火,常常会央着我偷带进家里,然后躲进花园的假山后燃放。那种时候,你会开心地手舞足蹈。 我说,砚宝,从小你就喜欢黏着我,小跟屁虫样,还嚷着大了要做哥哥的媳妇,霸占着哥哥不给别人。受了委屈时不敢哭,憋足了劲等着见我,一瞧见我了,就一头扎进我怀里嚎啕大哭,非要哭个山崩地裂才解恨。 我说,砚宝,哥哥在这里,一直在你身边,所以,你要快点回来。 我知道他听不见。不,他能听见,只是那些个有用无用的话,进不了他的心。我还是坚持说着,一点一点说给他听。 我知道,在他心中的某个地方,藏着那个只愿意亲近我的孩子。 我在等他,而他,会回来。 章回六 煎熬一般的日子,过去了月余。 六九如同人间蒸发样,再没有人寻到他的踪迹。我知道,他不过是躲在暗处伺机而动。 那动,也不过是抹杀掉修砚的痕迹取而代之。 呵,多么滑稽的念头,多么可悲的人。他活得可悲,我却不觉他可怜。每个人都有自己注定的命运,他的命运,早在二十三年前便写下了。没有死在那场大火中,便注定了要作为修砚的影子活下去。 一个影子,是永远没有办法取代正体。 他若敢,我便扼杀他的念头。他若做,我便扼杀他。 一枚棋子,没资格活在阳光之下。 除此之外,族中的那些个琐事,进展顺利。赫家已经是俎上鱼肉,名下全部产业已经冠上了那字,大当家死在了六九枪下,二当家混乱中死于手下反水,三当家逃亡在外,强弩之末,不足为惧。更何况,不用我再出手,被冠上走私贩毒罪名的他,也会有军方的人出面摆平。族中几位长老大抵知道是我从中动作,却也顺水推舟权当不知,如同当年明知叶家被血洗是赫家人所为我出谋,所谓长老们也照样推至外人身上然后装模作样地捉拿莫须有罪魁二十年。 对他们而言,根基不灭荣耀不减,便是正途。人命,向来贱如泥。 立春了,是个开始的好节气。 而我知道,是时候让我的修砚回来了。 最后一针镇定剂推进去时,已经逐渐忘记挣扎的修砚用那双慢慢清晰了的眸子安静地看回来,甚至还小幅度地歪了歪脑袋,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名为不解的惑。 我笑,月余来第一次轻松地笑着,低下身去在他额上轻吻。 我说,砚宝,好好睡一觉,醒来后,我们重新开始。 他第一次回应了我。唇无意识地蠕动着,指甲悉数褪去的手慢慢抵过来,直至触碰到我的指尖。 他闭上了眼,而我,欣喜若狂。 我的修砚,果然不会让我失望。 等待,第一次变成折磨人的存在。我守在他床边,寸步不离。总担心着若是离开了,他醒来时瞧不见我会害怕。十个钟头,整整十个钟头里焦躁与狂喜交叉着折磨我的神经。 我的指尖甚至都开始了无法抑制地轻颤。 像是在等待宣判样。 午夜时分,修砚终于醒了来。经历过最初的茫然与混沌后,他眼中的焦距终于慢慢对准起来,视线,挪到了我身上。 我知道自己在紧张。衣服包裹下的身子有着清晰的战粟,甚至连面部神经都像失了控。太过用力地僵硬着,在等待他做出第二种反应的片刻里,肌肉都有了酸痛感。 他长久地看着我,没有挣扎,没有惶恐,没有绝望,眼神清明。 他笑了。 我的孩子,我的修砚,他笑了。 苏泽曾经说过,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后果或疯癫或痴傻,无论哪一种都会让人太开心。而现在,我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庆幸。 开心着我的修砚没有被黑暗打倒?庆幸着他如我所愿挺了过来? 或者,悲哀着,我的修砚,变成了傻子。 与其说是傻子,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他更像是活在了自己五岁前的记忆中。任性天真淘气又善变着,干净地像一张白纸,无限制地黏着我,很爱笑。 却独独不会说话。 不,不仅仅是不会说话。回来的修砚,忘记了一切,生活也不能自理,只知道遵循着本能苟延残喘着。 可是,我很满足。 无论他变成什么样,他都是我的孩子我的宝贝,这是不能更改的事实。更大的事实是,干净无辜的修砚,是我曾经最爱的那个。 我干枯了二十年的生命,因为脱胎换骨样的修砚,开始了新的征程。 要抚养一个有着成人身体婴儿心智的孩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我却甘之如饴。 事实上,我的修砚,永远都是那个能随时带给我欢乐的宝贝。 停止注射营养剂与镇定剂后,恢复正常饮食变成了第一项要解决的问题。忘记筷子为何物的修砚,学会了先从吃饭中寻找乐趣。突然间喜欢挑食的他,在不懂什么叫反抗前会用眼泪汪汪的眼睛看着我,然后在我佯怒的震慑下皱着一张包子脸吞掉递到唇边的流质食物。过了几日,就学会了闭紧嘴巴再不管我的威逼利诱。偶尔趁他不注意塞一勺子东西到他嘴巴里,他会第一时间吐出来,也不管身上会沾多少,反倒笑得弯了眉眼,看着我时有种得意洋洋的胜利感,手舞足蹈地更是热闹。 我也笑,笑完了继续想法子逼他吃下第二口。这种好笑又可气的喂食,直到他学会了用勺子并且可以吃些简单的食物后结束。 我的砚宝,向来是个聪明的孩子。 极短的时间内学会了自己吃饭,开始踉跄着下床走路,学会了撒娇,学会了任性,学会了用委屈的眼神来表示拒绝吃难吃的食物,学会了趁我不注意时整个人扑上来讨着要抱。 我享受着照顾他的这种生活,享受着他只对我一人展现的依赖。 只是,等他学会跑后,我开始头疼起来。 像所有爱动又好奇的孩子一样,他爱极了在房子里窜上蹿下,看一切新鲜好玩的东西,把自己浑身上下滚得脏兮兮。不喜欢穿鞋子,在一个地方永远坐不了五分钟。当我因为有大叠的文件要看而无法陪着他玩闹时,他会尽可能地藏起所有我能用到的东西。 有一次,我甚至看到他偷偷拿起一张纸来往嘴巴里塞。 最让我头疼的,却是洗澡的时候。 准确来讲,他比我还要享受洗澡的时刻。坐在宽大并且温暖的浴缸中,水面上飘着他喜欢的小黄鸭,他会不安分地拍打着水面,直到我也变成一只淋水鸡。可一旦清洗完身上轮到洗头发时,他会闹到让我恨不得把人捞进怀里猛打一场屁股。 很多次,他会在打了满头泡沫时胡乱地挣扎着,双手四处乱挥。好不容易压制着他洗完头发,剩下的一天时间里他会用红通通地双眼直视着我并且在晚上坚决背对着我不许我抱他入睡。 虽然半夜里总会被他一拱一拱地闹醒然后哭笑不得地看他躲回我怀中继续睡。 最离谱一次,成功挣开我的压制后,叶修砚小盆友顶着一头泡沫就冲出了浴室,光溜溜的脚丫子留下一地绵延而出的水印子。 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追着他跑了半栋房子后,被我成功捉回浴室顺便赏了几记虚张声势的铁板烧的修砚,扁扁嘴,哭了。眼角红红缩在浴池里抽着鼻子的他,楚楚可怜里带着让我满心苦笑不能的无奈。 最无奈的,是在我赏了他尊臀的几巴掌后,眼睁睁地就看着他有了感觉。 骨子里是孩子,身体却诚实地反映出一个成年男子该有的回应。 向来觉得给他洗澡等于给自己上刑的我,二十年前对着真正童稚的他就有了欲望,更何况是如今。 许是身体陌生的感觉真正吓到了他,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的胯下半晌后,纠结许久的叶修砚小盆友还是无声地咧着嘴冲进了我怀里,身子筛成了糠。 总是这样,知道我会在原地,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撒娇任性发脾气,真正感觉惶恐无措时,又会第一时间冲进我怀抱寻找安心。我的修砚,从很多年前就有了那种习惯。 哪怕是现在痴傻之后。 后来,我抱他回了房,然后用尽量温柔的方式解决了他的欲望。除了开始发泄过后他有些手足无措,之后的过程里却愈发坦然与欢乐,像是找到了更有趣的游戏。 从那之后,我们的消遣里再多了一项亲密运动,并且叶修砚小盆友对此表现出极高的兴趣与接受度,乐此不疲。 如果,能一直这么幸福下去,该有多好。 章回七 二月二,龙抬头。 年尽了,却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夜里一场雪,让上午的出行成了头疼的事。 下雪天,向来不是我喜欢的天气。修砚却比任何时候都醒得早,光着身子就跑到窗前往外看,小脑子里不知道想些什么。而今天,行程表里排得满满当当。 可是,在瞧着他用湿漉漉的眼睛动也不动地看着我时,那句等我回来就烂死在肚子里。 我说,砚宝,今天就在家里陪着你,我哪里都不去。 他一下笑弯了眉眼。 推掉了白日里所有的安排,不能放下的工作就让手下打包送了来,闲杂人被我轰去了偏宅,整幢房子里安安静静的,只剩我们两个。我看文件,他缩在沙发里看动画,怀里还抱着最爱的海绵宝宝,手也不闲着,身边放满了薯片跟巧克力让他打发时间。 于是,在之后的几个钟头,偌大的房间只有偶尔文件翻过的声音与电视里那块方海绵夸张的笑。 哦,对了,还有修砚咬薯片时的喀嚓声。 琐碎的事有一大堆。赫家行事向来狠辣,主家如此,手下亦是如此,连带着经营的产业都带了股子戾气。赌场,跑马场,夜总会,还有借贷公司与射击场。接管很容易,之后的人事调动与管理却也不是多么轻松的事。场子既要顺利接受,又要让做事的彻底服从,还有之后的经营必须重回正轨,哪一项都不是省心的事。明里不过是一堆要我签署的文件,暗里却在一点一滴地吞噬着我那可怜的脑细胞。 看得头疼。 却没想到修砚弄出的那点喀嚓声不知何时就消了。电视里那块海绵还在卖力地笑,偏生就没了我们修砚的动静。抽空抬了头来找他,冷不丁就瞧见了他凑到跟前放大的脸。 唇角上还沾了一圈薯片渣。 瞪得滚圆的眼睛,湿漉漉的,里面可是实诚地透着不满。呵,小东西这是嫌我只看文件不管他了。 “动画看够了?” 我们修砚的回答是把平日里最宝贝的海绵宝宝抱枕狠狠扯到变形后扔到沙发后,嘴巴撅得快要挂了油壶。 “我们砚宝这是恼哥哥忽视你了呢。” 修砚扁扁嘴,下半身还摊在沙发上的就伸长了胳膊把自个儿整个挂在了我身上,顺便还蹭了我满脸满身的薯片渣。 “累了?” 小东西摇摇头,一使劲居然就把我推地上了,自个儿压在我身上,倒是乐得眯了眉眼。 我也笑,哭笑不得地笑。看来是无聊了,变着法在撒娇呢。也罢,那些个文件也没多重要,就是今儿不看天也塌不了,倒不如陪我们修砚好好玩一玩。 “今儿是二月二,按例是要炒糖豆辟邪来着。待会让厨房给砚宝炒些香喷喷的豆子来吃?” 说话时顺便擦着他唇角的渣子,想想又觉得不妥。今儿可是让他吃了不少零食甜品,再来一碟糖豆,可该是伤牙了。 “算了,还是别吃了,要不晚上牙疼,你又得难受。” 结果,小祖宗就跟示威样一口咬住我的手指,还不解恨似的使劲磨了磨。倒是不疼,可这动作瞧在我眼里就变了味。 某个地方,开始热了。 “砚宝这是改行做起小狗来了。” 我打趣,却惹恼了他,咬的力道加重了不少,连带着一张小脸都皱成了包子。他喜欢咬,就随了他,却还是忍不住玩弄起那滑溜小舌来。 闹了半晌,修砚撑不住了,皱着鼻头松了嘴,下巴上还是多了一片亮晶晶。我看着,然后觉得,好像更热了。 我知道,其实我从来都不是君子。所以,那些个君子所不齿的事,我完全可以做到熟稔。 于是,我半撑起身来,亲了过去。为了防止他逃跑,空着的一只手也非常尽责地扣着他的后脑勺免得他离太远。跟预料中一样,除了开始小小的象征性地挣扎过后,修砚开始享受起这种唾液交换的感觉来。 他的身体,向来比人要诚实。无论是从前精明如斯,还是如今天真可人,身体的反应永远诉说着他的掩藏是多么的笨拙。 尤其在我停下动作来看着他那双微微泛红并且生了一层水雾的眸子时,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继续,继续。 然后,我就继续了。 从前只是固执地喜欢他的人,后来发觉我们两个就连身体都是如此契合时,某个瞬间,我其实是心存感激的。 向来被我蔑视的造物主,在某个瞬间,我是感激着他为我创造了一条鲜活的生命来滋润我干涸的人生。 譬如,现在。 客厅里暖气开得很足,地毯也厚得令人满足,一场不算剧烈的情事,却还是累到我的修砚。他出了很多汗,过度的欢愉也让他在攀上顶峰后瞬间陷入了沉睡。像只猫样缩在我怀里,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手却紧紧攥着我的手指不肯放。 我的修砚,在当初醒来的时候,已经习惯了缩在我怀中安然入睡。不能离开我,也不想离开我。 而我,心满意足。 虽然应该抱他去浴室好好清洗一下身体再回卧室安稳睡个好觉,只是当我稍稍移动身子时,那双秀气的眉就有了不安地颤动。想了想,还是作罢。 就这样睡一会也没关系。在我怀里,他不会出什么状况。 不过,这点难得的静谧也没持续多久。不过一个钟头的光景,外面已经有了来回走动的脚步声。看来是踌躇着不敢进来,却也难挨着就此离开。 能有资格留在这宅子里候命的,都是些聪明伶俐的属下,能让他们为难成这样,约莫也该是有必须要做的事了。 饶是不忍,还是硬了心抽出手指来。小东西眉头一下皱得死紧,仗着体力消耗过大没有登时醒过来,否则又得闹脾气。我先把他抱回了房后才二度下楼开了客厅的门,倒不意外门外快要把走廊都踩出洞来的手下面露急色。 “爷,上家刚刚来了人传话,月底的族会改到了今晚,地点也改了,祖祠是不用回去了,下午六点整在外埠碰面,直接上艇。” “外埠?” 去外埠,最快也要三个钟头的车程。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整。 呵,有意思。 “爷,听他们的意思,今晚好像是要到公海上。” 章回八 很简单的问题,到了这儿就成了问题。 就此走了,留修砚一个人在家,安全是有了保障,只是待会醒来后寻不着我,大概又得闹脾气。而我这一去,只怕当夜是回不来的。 他会害怕。 可如果就这么连人一道领去,又怕中途会生什么想不到的乱子,威胁到他的安全。更何况,我很确定,这一晚绝不会是什么平安夜。 犹豫着,犯了难。 手下人在门外也跟着急,来回地踱步,实在撑不住了,还有胆大地悄声开了口提醒。 “爷,该走了,时间紧得很。” 不用他说我也知道。 最终还是狠狠心,帮修砚压好被角后起了身。还是留他在家罢,没有他在身边,我也能打足了精神对上那一群快要成精的老古董们。 却没想,修砚竟就跟有了感应样倏地睁开了眼,一只手也隔空伸了来紧攥了我衣角。 那双清澄眸子里摆明在讲,不许抛下他。 “爷,三点一刻了,真得该走了。” 修砚依旧不肯松手,努力睁圆的眸子里还有水汽隐约浮现出来。 就好似一松手便再也没法相见样。 而我,心软了。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偶尔想起那日修砚的反应,总觉那孩子注定是为了拯救我而来到这个世上。拯救我的人,拯救我的心,连带着灵魂都藉以得了赦免。实际上,那一日,如果没有带上修砚,我,那时,当真会在几个钟头后变成那时。 把他裹得严严实实地带上车后,剩下的一路上,他都缩在我怀里睡得安逸。或许还做了个好梦,唇角总带着点微微笑。我看着他的睡颜,看了一路。 却总觉不够,想要看一辈子。 亏得手下开车技术好,三个钟头的路程硬是被他挤成了两个半。六点差五分,到了埠口,在那儿稳稳泊了艘游轮。 或者该说,是纠结了二十多年的宿命终点。 抱着修砚上船时,不是没瞧见旁人诧异的眼光。瞧见了又如何,我要做的事,没有人能拦得住,也没有人敢。修砚也在这时醒了来,整个人缩在毯子里,只拿一双骨碌乱转的眼四下里打量。瞧着众人意义不明的视线时,大约是觉着不好意思了,挣扎着就要下来。拗不过他,也只能松了手。只是不愿让他离得太远,就一直牵了手,紧紧箍着他。 修砚大概也知道这种时候不能耍性子,乖乖让我牵着进了舱。 游轮很快就离了岸。到公海还有几个钟头的时间,该露面的人也悉数藏在各自房间。本来担心着修砚没有睡足,想着带他回房再睡一会,他却兀自坚持着上甲板。想了想,还是随了他去。 闷在家里太久,还从没有带他出来过,这次上船,看看海景也不错。只是冬末的海上还是风大得很,温度也低,在甲板上站久了就怕他再受了凉。 想得多了,倒是在心里先无奈笑了下。活了近四十年,都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个合格的老妈子。 修砚可不管我心里想什么,上了甲板后就跟脱了缰的马驹样撒着欢儿地跑,这边到那边,那边到这边,跑够了就趴围栏上往下看,倒是把我吓出一身冷汗。后来大概觉着无聊了,跑回我身边就往怀里钻。我忙不迭解开风衣扣子把他裹怀里,一摸额头,居然也能跑出一层细汗来。 “累了?回房吧?” 头却摇得跟拨浪鼓样,费力扭着脖子就往茫茫夜色里瞅,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其实,我知道。 从小修砚就喜欢海。住在深宅里,平日里能瞧见得也不过是人造的山山水水,那时候偶尔有机会带他出海玩时,来得就是这外埠。那会儿,我记得清楚,他就是这样在甲板上疯跑着,累了就躺在甲板上看天听海,一脸的满足。 他喜欢海,因为海大得让他感觉没了束缚彻底自由。 而我,不喜欢。因为海安静地能让我愈发彻底理清思路算计别人的生死。 “过些日子,等哥哥手边事情全部忙完了,我们来海边度假好不好?之前置下的那套海景房也空得够久了,就等着我们砚宝去给攒些人气呢。” 修砚扬起头来,眸子亮晶晶地,却还是缓慢地摇了摇头。 我倒是好奇了。 “不是很喜欢看海的吗?”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我,很久,才伸了手来戳在我脸颊旁,二度摇了摇头。 风终归是大了些,也冷得厉害。能觉出他的指尖冷冰冰的,我却只觉心疼得像是要裂开。 我的孩子,从小就看进我灵魂中的孩子,看穿了我所有的伪装看透了我的骨。而现在,他看穿了我为了讨他开心而刻意堆出的笑。 他看出了我违背自己意愿而刻意要求到海边。 他看出了我的不适。 我的孩子,我的至爱,我的全部。 我能做什么? 只能抱他狠狠拥在怀中,想要,疯狂地想要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中。 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都想要霸占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