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性不改 下——十二念
十二念  发于:2014年05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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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就好了,如果不能,那就让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内容标签: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怅然若失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霆,欧阳晓 ┃ 配角:薛瑶,张浩翔 ┃ 其它: 第一章 “晓晓?晓晓?” 欧阳晓将目光从窗边收回来,眼神涣散地望向眼前人:“你刚问什么,我没听清。” 这时窗台处阳光斑驳,花瓶里一枝百合正在轻轻摇曳。医生微笑地问:“喜欢百合花?” 欧阳晓摇了下头。 “那你在看什么?” “花。” 医生不禁莞尔:“看来跟我谈心让你感觉很无趣。” 对此欧阳晓并不准备否认。 在上大学后这一年间,他已经换了不下三个心理医生,尽管这样会对治疗效果大打折扣,可他就是能让每个医生都感叹太棘手。连欧阳远文也开始想不通,在他眼中自己儿子不仅聪明,脑子也一向清醒且理智,不可能分辨不出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 事实上欧阳晓一天比一天消沉,除了药物能发挥那么点作用,心理疗法对他来说简直是浪费时间。 于是又白费了一个下午,欧阳晓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单手挎上背包准备要走。 医生想起了什么,连忙拍上他肩膀:“等等……” 欧阳晓却好比触电一样,猛地用力挥开了她。 医生险些整个人往后翻到,等她惊魂未定地扶稳了沙发,她才记起这位病人还有个接触恐惧症。 欧阳晓眼神显得惊恐又彷徨,过会儿才垂了头道歉:“对不起。” 医生马上讪讪笑了笑:“没没,是我一时大意忘了,你千万别介意。”她走到办公桌前拿出一个小袋,“药,你忘拿了。” 欧阳晓拘谨地接过袋子,快步走出了诊疗室。 一直在门外等候那人看他出来了,脸上立马笑得跟朵花儿似的:“这个医生怎样?!” 欧阳晓没正面答她:“怎么是你。” 薛瑶迈开小碎步跟在他身后:“今天阿姨还在加班,只能让我来咯。” 欧阳晓懒得拆穿她,默默将药装进了背包。 薛瑶立即警醒地问:“你今天按时吃药了没?” 欧阳晓一声不吭地站在路边等红灯。 “怎么又不吃药!”薛瑶实在太了解他了,知道骗不了人就干脆连谎都不扯,“你就这么不要命吗!” 欧阳晓失笑:“如果我不要命,现在冲出马路不是更方便。”他头也不回地,”你别管我了行不行,反正我真要做什么事,你也阻止不了我。” 当然他并不至于真的要做出什么事,不吃药也不是如薛瑶所说的不要命,只是他实在没法习惯药物带来的副作用,有时候能迷糊得昏昏沉沉一整天,让他怀疑自己到底是否还活着,有时候清醒了又累得好像奔波了一整年,如同站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比起死亡的无知无觉,这种难以自控的错觉更令他害怕。 “你再说那种话试试!”薛瑶说不清是生气还是委屈,下巴一抬推了把欧阳晓脑袋,“好啊,如果你让别人也能碰你,那我就不管你了!” 欧阳晓感觉很无奈,确实除了家人以外,她是他唯一能够接受触碰的外人。 “绿灯了绿灯了!” 在这场夏季的尾巴上,阳光依然炽烈得晃眼。欧阳晓刚踏上斑马线,忽地从车前反射出一道亮光,分毫不差地映入他眼里,晃得他一阵恍惚,眯起眼睛停了下来。 可是他这一停就再没了动静,另一边薛瑶眼看绿灯开始闪烁,忙紧张地问他“怎么了”。 脚下的柏油路被烈日蒸得热气氤氲,欧阳晓眼前仍旧一片白茫,只依稀看见对面隐约浮现一条人影。禁不住心下悸动,他微微张了张唇,似乎下一秒就要喊出那个名字。 耳边响起车辆要求让道的喇叭声,薛瑶不管三七二十一,生拉硬扯地将他拽过了斑马线。 “你看到谁了?”她气急地朝欧阳晓大喊,“那也别站在路中间啊!” 仿佛无法适应光线一样,欧阳晓低头摘下眼镜,用手捂住了眼睛。 才停药两天就出现了幻觉,按理说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可他对此竟没产生半点不安。 “没,我认错人了。” 相反,还尝到了久违的一丝喜悦。 他抬起头,面容平静地戴上眼镜。 或许是因为,他也只能在幻觉中再见到那个人了。 薛瑶早被训练出一身好脾气,嘀咕了句“真是的”就没再追究。 “我明天要去迎接大一新生,”两人走到分岔路口,她拉住欧阳晓书包肩带,“不能和你一起上课了,你别开学第一天逃课。” 没想到一语成谶,九月一日,学校终于从暑假的沉寂中苏醒,欧阳晓也“理所当然”地逃了课。 薛瑶身为数学系代表,一大早就傻兮兮地站在据点等新生来报告,不巧本校数学系是个大系,人头简直一茬一茬地冒,不时来几个小孩手握录取通知书怯生生地喊“师姐”,忙得她直到饭点才有空给欧阳晓打电话。本来想说让他在教学楼下等自己一起去食堂,结果发现这家伙竟然还在家里闷头睡大觉,这大热天的一上火差点气得她把手机摔了。 第二天顾不上全身肌肉都在发酸,薛瑶一马当先就冲去了欧阳晓家,比何琪还积极地硬拖了他来学校。虽然欧阳晓只坚持住了半个上午,说什么开学前两天都在讲绪论没意思,下午就毫无悬念地缺了席。可惜他成绩又好得实在不像正常人,害辅导员想对他多加管教都少了那么点底气。 伴随最后一节课铃声响起,教室里几十号人顿时来了精神,但并不全是放学的缘故。眼见一个大男生站在教室门口,身上还穿着全套迷彩服,估计是刚军训完就跑来了。 “就是那个计算机系的!” “我们班里居然有人认识他?!” 听女生们在耳边吱吱喳喳地,薛瑶一脸迷糊:“什么计算机系的?” 同学甲兴奋得两眼都在发光:“你昨天没去啊?有人说计算机系来了个帅哥新生报名,还说笑得特别好看,我们班一半人都趁课间跑去看了。” “李佳颖也去了,回来就说年内要把人拿下。”同学乙小声补充,“我们这些没才没貌的,只能等着看好戏咯。” “好高啊,不会是体育特招生吧?” 这下连男生们都开始八卦了。 “难道真看上李佳颖了?!” 薛瑶也忍不住心思蠢动起来,好歹李佳颖还是系花一枚,连她都没经受住诱惑,那生物究竟笑得有多好看?但这儿离门口有些距离,她便顺了同桌眼镜来戴上,没想才看一眼就被煞得小心肝扑通乱跳,先不说那张笑脸,就说那么高大一个人,气质却十足像个乖乖牌中学生,那套迷彩服穿在他身上清爽得跟校服没差别。 可是——这人怎么有些眼熟? 这时坐在前排的同学被叫了出去,两人一来一往不知说了什么,就看那同学回头往教室里环视了一圈:“欧阳!欧阳!” 来找欧阳? ……来找欧阳! “是他啊!”猛然回忆起了什么,薛瑶激动得大叫一声。 周围几个同学被她吓了一跳,却见那男生因为找不到人,礼貌地笑了下就从教室门口消失了。 薛瑶赶紧一路连跑带扑,追出门口对那人连声喊:“喂!你!站住!” 对方有些迟疑地停下脚步,转身指了指自己:“你在喊我吗?” “对!”薛瑶跑到他跟前喘了口气,“你……找欧阳晓干嘛?” 男生看了她一会,忽然笑了:“你是薛瑶吧。” 薛瑶脸上一热,心想妈呀这一笑可电得她快移情别恋了。 “你、你怎么知道?” “欧阳跟我提过你。” 薛瑶不好意思地干笑:“那……你是他高中同学?” “嗯。” “你找他有急事?” “不算急事,就……”男生垂眼沉默了一阵,“这么久没见了。” “这样啊……”薛瑶不忍看他白跑一场,于是好心告诉他,“他下午没来上课,多半是去体育馆打球了,你没事可以去找找看。” 男生听了一愣,过了几秒才点头说好:“谢了。” 看他掉头就跑,薛瑶忙“哎——”地喊住他:“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脚步一顿,便朝她回过头,笑容阳光地回答—— “陈霆。” 第二章 理论上这个时间点体育馆里应该见不着几个人,对新生来说军训锻炼已经太够分量,而老生们不是在上课就是在吃饭,即使有在上体育课大家也散得七七八八了。 欧阳晓就是专程选这么个时候来,想着既不用担心场地不够,也不会遇到熟人打招呼都嫌麻烦。结果他前脚刚走进门口,后脚就听有人扯着大嗓门喊“欧阳!”,同时一个篮球“嗖——”地传了过来。 果然理论归理论,实际上仍阻止不了体育狂热分子们逃课来挥洒青春。 他迅速一歪脑袋,球正好擦过耳边飞到了后面。 那人丧气地耷拉下肩膀:“你也给我接一次呗!” “死翔子!还不去捡球!”几位队友纷纷踹他屁股。 “知道知道——”张浩翔拖着懒音,又喊欧阳晓,“你也一起来玩,我让你跟我一队!保证赢!” 欧阳晓摆摆手拒绝了他,抱了个篮球径自走到另外半场。 队友不由打趣他说:“你先让人把性格改了,再来想怎么一起玩吧。” 张浩翔早被拒绝惯了,一点也没上心,摆好姿势刚要把球传出去,发现场馆门口又走进一个人,那令人瞩目的身高,瞬间就把全场视线都吸走了。 猜他肯定是来打球的,他马上自来熟地招呼:“喂,要不要加入我们?” 没想到对方完全无视了他,只探头往球场上张望了一会,就两眼发亮地跑到了另一边。 “靠,这年头新生一个比一个跩。”队友不满地骂。 张浩翔无所谓地撇撇嘴,便扭过头跟队友们“来来来”地互相传球。 “咚——咚——” 慢吞吞地拍了两下球,欧阳晓助跑两步后起跳投篮。不得不说篮球天赋这种东西对他来说比恐龙还稀奇,估计这辈子技能点都花在数学上了,于是球只在篮板上砸出一声闷响,便十分干脆地反弹到了他身后。 他闷闷地转过身想去捡球,却见篮球滚到一人脚下停住了。 那人弯腰捡起球,笑着喊他:“欧阳。” 耳朵里突然“嗡”地炸开,欧阳晓吞咽了一下,缓缓将视线移到了对方的脸。 “好久不见。”陈霆说完顺手投了个篮,居然大失水准连篮板都沾不上。 一定还是幻觉吧……欧阳晓这么想着,用力闭了下眼睛。 可眼前那个人并没有消失,还一步步朝他更靠近了。 “欧阳?”陈霆在他面前挥了挥手,半开玩笑地问,“能看见我吗?” 欧阳晓皱了下眉,心想这次自己绝对是病入膏肓了,连幻听都给整了出来。 看他始终傻乎乎地一动不动,陈霆忍不住轻推他肩膀:“欧阳,我是陈霆啊。” 欧阳晓登时被吓出一身冷汗,躲闪时差点把自己都给绊倒了。 “不可能……”他表情惊恐地看着陈霆,还奢望用最后一丝理智解释这场“幻觉”。 也许没料到会把欧阳晓吓成这样,陈霆一副心灵受创的样子:“我考上了这所学校,所以……所以……”却死活也“所以”不出个下文。 欧阳晓发觉自己脑子变钝了,不懂该如何理解“考上了这所学校”这句话。 “我是不是……来得太突然了?”陈霆低声问,“我也想过应该事先跟你说一声,可是……”他难堪地笑了一下,“我找不到你的联系方式。” 欧阳晓也诡异地跟他笑了,像个傻子一样问:“为什么……” “什么?” 欧阳晓只觉头疼得像要裂开,脸上半点血色都找不到了。 看他越来越不对劲,陈霆只能在一旁干着急:“欧阳,你没事吧?” “我、我……”欧阳晓却失声了似的,语句都被切断在了喉咙里。到最后他也没能把话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跑了。 陈霆完全反应不及,下意识地跟了两步,就突兀地停住了,因为他发现,他居然找不到追上去的理由。不一会欧阳晓就拐出了门口,仿佛适应不来心情起落得太快,他站在原地愣了半晌,不知徒劳地期待着什么,一直望着欧阳晓离开的方向。 “哥们。” 忽然有道声音从背后传来,他不由呆呆地回过了头。 只见有个人正抱着篮球歪头看他。 “你还要在这儿站多久。” 第二天不知怎么回事,陈霆从起床就老是心神不宁,教官喊口令时“向左转”能听成“向右转”,“立定”能听成“起步走”,还没开始流汗就被教官骂得血泪都要下来了。 本来昨天本意是为了找欧阳晓叙旧吃顿饭,结果一切发展都有点出乎意料,他跟欧阳晓连话都没说上一句,倒是神差鬼使地结识了张浩翔。 “陈霆!” 而且听张浩翔说他跟欧阳晓还是小学同学,真是不得不感叹这个世界实在太小。 “陈霆!!!”教官的怒吼声快穿透天际了,“喊你出列听到没有!” 陈霆狠狠打了个激灵,心虚地站到了队伍外面。 “一整天都想女朋友去了吧!速度给我做一百个俯卧撑!” 同学们听了都在小声地偷笑。 一百个……陈霆自认倒霉地双手撑在了地上。 好不容易熬到教官一声令下“解散!”,快被晒成了人干的新生想欢呼都没那力气,一个个半死不活地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饭堂。除了某人身体素质简直好得不像话,还有心情大老远跑到数学系那边去,好巧不巧跟刚下课走出教学楼的薛瑶撞个正着。 “薛瑶!”他欢快地挥手喊了一声。 谁知薛瑶哭丧着一张脸回头:“你又来找欧阳啊?” 陈霆往她前后左右搜索了一圈:“今天他又没来上课?” “他啊,今早被送去医院洗胃了,”薛瑶越发愁云惨雾起来,埋头边走边说,“我正要去看他呢。” 陈霆一听脸色瞬间沉了:“怎么回事?”他快步跟上了薛瑶,“什么送去医院洗胃?!” 不能说因为安眠药吃多了,薛瑶结巴了一下:“这……这个……” “唉算了,”等不及她走得比蜗牛还慢,陈霆二话不说拉起她直接飞奔,“哪间医院,你带我去!” 薛瑶大惊失色,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拖出了几百米。 两人风风火火地坐车赶到医院,陈霆力气多得没处使,电梯都不等就从旁边楼梯跑了上去。 “不是吧……”薛瑶跟在后面大翻白眼,心想我这准女友都没你个同学积极。 向护士打听好病房,陈霆一秒没耽搁就推开了门。 “欧……”进门却见欧阳晓还在闭目休息,让他硬生生吞下了后一个字。 何琪正和女儿守在病床边上,看见来人后犹豫了一会,紧接着目瞪口呆地站了起来。 “你……” “陈霆哥哥!”蕾蕾刚才无聊得直打呵欠,一见是陈霆顿时来了精神,撒开小短腿就往人身上扑。 欧阳晓好像被妹妹这动静吵醒了,皱眉在枕头上转动了下脑袋。 醒了?!陈霆高兴得眼底全是星光,只差长根尾巴在地面扫了。可他正想要往前走,就被何琪“蹬蹬蹬”地跑来挽住了手臂。 “阿、阿姨?” 何琪二话不说将他拉出了病房。 “陈霆,”她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名字,“你怎么会在这里?!” 被何琪这么一喊,陈霆像是犯了什么错,底气不足地答:“我听说欧阳住院了,就……” “我不是问你这个。”何琪不耐烦地打断他。 这会儿薛瑶气喘吁吁地赶来了,正要开口给何琪介绍陈霆身份,就听何琪撇了下头对她说:“小瑶你先进去吧,不过别跟晓晓说这人来了。” “啊?” “蕾蕾也进去。”拉开女儿还抱在陈霆大腿上的小手,何琪将两人推进病房关上了门。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回头对陈霆重复了一遍问话,“现在不是已经开学了吗?” 陈霆面露尴尬:“我就是来这儿上学的。” 何琪没听明白:“你现在也该大二了吧?!” 陈霆支吾地说:“我……复读了一年。” 言外之意就是专盯这所学校考的,何琪傻眼了:“你这孩子,怎么能拿自己前途开玩笑呢!” 陈霆讪讪地笑:“本来按我那破成绩,能考上本科我爸妈都乐坏了。” “……反正你考都考了,我总不能赶你回去。”何琪叹了口气,“不过在你俩这事上,我想你也清楚我们家什么态度,所以你认为这样做有意义吗?” 听到这句话,陈霆垂眼沉默了一会。 “我只是想做回朋友。” 第三章 何琪笑了出来:“你觉得有可能吗。”千辛万苦考过来只为交朋友? 陈霆想不到如何能说服她,毕竟连他自己都没办法相信,“再见亦是朋友”从来就是句骗人的话。那个人就像自己拼了命才得到的战利品,他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放走他。 “你要是真的为晓晓着想,就别再来打扰他。”何琪口气缓和了不少,“他也不想再见到你,你应该能明白吧。” 陈霆没有回答。 他多希望自己什么都不明白,就像曾经那样单纯得天真,以为只要彼此相爱就能一辈子。 何琪也不忍心说重话,只是让他尽快离开这里,然后走进病房将他关在了外面。 欧阳晓不知醒了多久,正在被贪玩的妹妹一勺一勺地喂水。 “妈,”他抬头看向何琪,“谁来了吗。” “没,医生……” “是陈霆哥哥。”蕾蕾飞快地抢答。 欧阳晓一下僵住了。 千算万算居然算漏了这个小鬼,何琪皱眉“啧”了声:“别乱说。” 蕾蕾委屈地反驳:“我没乱说……” “那他……咳,”欧阳晓嗓子还有些哑,“怎么不进来?” “妈妈不让进。”蕾蕾皱起小脸。 欧阳晓又问:“他走了吗?” 何琪只好老实说:“我刚让他走。” 欧阳晓望向病房门口,对妹妹说:“蕾蕾,去看陈霆哥哥还在不在外面。” 蕾蕾很荣幸能接到这个任务,立刻一蹦一跳地跑了出去。 何琪刚抱怨儿子多此一举:“人都走了,你……”下一秒蕾蕾就将陈霆牵进了门,登时让她咬到舌头般闭上了嘴。 不过陈霆进门后就只管傻站着,可怜蕾蕾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拉不动他。 欧阳晓刚和他对上视线就移开了,最后都不知是在对谁说:“过来啊。” 陈霆忙偷瞄何琪。 何琪回他一副没眼看的样子。 陈霆赶紧跑到床边,满脸担忧地问:“你好些了吗?” 欧阳晓敷衍地点了点头,看着陈霆身上的迷彩服说:“你还真是考上了这所学校。”说实话,直到昨天彻底睡下去之前,他还在骗自己那只是一场幻觉。 陈霆得意地笑:“复读这年我成绩能进班里前十了,多亏你以前给我整理的复习资料。” 原来自己替他整理过复习资料吗?不过才一年多时间,欧阳晓却感觉和这个人分别了十多年,再见面时竟然陌生得想不起更多细节。 “很抱歉,昨天……”他清了下嗓子,“昨天突然看到你,我还以为认错人了。” 陈霆怔了一怔,笑笑地说:“是啊,毕竟这么久没见了。” “你在哪个系?” “计算机。” “离我们挺远的。”欧阳晓话锋一转,“以后没什么必要,就别来找我了。” 听到这句话,陈霆感觉被人当头敲了一棍,习惯弯起的嘴角慢慢垂了下来。 “我们系学业很忙,”欧阳晓此地无银地解释,“平时空闲时间不多,所以……” “我知道。”陈霆识趣地应了句。 欧阳晓却没了勇气继续说下去。 “你忙你的,我就是……就是想看看你好不好。” 这下连薛瑶都感到尴尬了,没见人正躺在病床上呢,能好到哪儿去。 陈霆只想扇自己这张笨嘴一掌,又补充了句:“你、你要是需要帮忙,可以随时来找我,”他顿了一下,“我的号码没有变。” 欧阳晓抿紧了唇,发现自己没办法答应他,毕竟他那么难才学会不再想见他。 “那我走了,你……”头上那把声音温柔得过分,“好好照顾自己。” 欧阳晓忽地喉咙一阵发哽,在陈霆离开后,静静将脸埋在了膝盖上。 这个人还是一点没变,做些让人措手不及的事,说些让人失控的话,却显得比任何人都要无辜。 就这样,将他所有努力都击溃了。 眨眼间日子过到了深秋,陈霆一如既往的听话,从那天起没再来找过欧阳晓,而且整个校园这么大,说两人各在天涯海角也不夸张,平日里除了刻意相遇,根本找不到机会再见面。 人生这条路线又回到了原本的轨迹,只在潜意识里留下一点痕迹,知道彼此离对方近在咫尺,也知道彼此离对方遥不可及。两人似乎都太明白什么不能做,更不该做,就像在比赛谁能忍得更久,而理智完全成了这场比赛的主宰。 这天周六欧阳晓预约好了看心理医生,薛瑶本来说要全程陪同,不料出发前就被老师喊了回去办事,最后竟莫名其妙地让张浩翔当了护草使者。 搞不懂这家伙积极个什么劲,欧阳晓出门前没好气地问:“周末你不去玩,来跟我这凑什么热闹。” 张浩翔装无辜地耸肩:“有人陪你聊聊天不好吗。” 欧阳晓关上门,好笑地“嘁”一声:“聊天?你不嫌烦我都烦。” “你这人……”张浩翔委屈兮兮的样子,“还不是你那天把咱们吓坏了,现在就怕你有……那个倾向,阿姨拜托我们都好好看着你。” 都多久的事了还被拿来当把柄,欧阳晓烦闷地按了电梯好几下:“我不是说过因为睡不着才吃多了点。” 这安眠药吃多了都能说得跟饭吃撑了似的……张浩翔表情复杂地瞧他:“你说当然是这么说,待会儿嫌电梯太慢从楼上跳下来怎么办。” 眼见电梯正缓慢地从“1”这个数字往上爬,而旁边就有扇半敞开的通风窗,欧阳晓不由脸色难看起来。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张浩翔连忙“呸呸呸”地:“我乱开玩笑呢,你千万别往那方面想!” 欧阳晓又开始脑仁疼了,嫌电梯太慢会不会跳楼还不确定,嫌这人太烦想死了清净这个念头倒是正在冒。 等到上了计程车,想着还有十多分钟路程,和身边这位又没什么共同语言,张浩翔干脆掏出PSP玩了会儿。 欧阳晓则默默看着窗外走神。 “哎,”估计是车里太安静不习惯,张浩翔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你那个同学,你们感情是不是很好啊?” “嗯?”欧阳晓莫名有些紧张。 “就是那个陈霆,”张浩翔一边说话一边眼睛还不离游戏画面,“你们感情应该不错吧,最近怎么没见你们有联系?” 欧阳晓在想怎样才能当作没听见。 “喂喂,说话呀。”张浩翔却不依不挠地,“我们班好几个女生都迷他,就是看他太规矩,只会埋头学习,不好搞到手。” 只会埋头学习的陈霆?欧阳晓皱起了眉:“我跟他不熟。” “不熟?”张浩翔看样子很失望,“那天我见他那么急着去找你,还以为你们关系多好,你倒狠心,把人扔在那儿就不管了。” 欧阳晓还是一声不吭。 “那天跟他聊了几句,觉得他这人挺不错,就是走得太急,都忘了问他手机号,”张浩翔扯他袖子,“你有没有?” “都说了不熟,”欧阳晓不耐烦地挥开他,“你这么感兴趣怎么不自己去问。” 张浩翔被噎了一下:“那也太奇怪了吧,搞得好像我上赶着认识他。” 欧阳晓就觉得更奇怪了:“难道你不是?” “……算了,”自讨了个没趣,张浩翔专心玩起了PSP,“以后有机会见到再说。” 偏偏这世上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张浩翔这张嘴不知是不是去开过光了,欧阳晓刚挂完号往回走,就见到了正在前台咨询的陈霆。 还有他身边的李佳颖。 他当作没看见低下头就朝电梯处跑,却挡不住张浩翔兴奋地大喊:“陈霆!” 陈霆闻声转过头来,脸上挂了副口罩,虽然看不见确切的表情,不过仍被微弯的眼角泄露了笑意。 “这么巧,”陈霆像是在对张浩翔说话,眼睛却直直看向欧阳晓那边,“你们怎么也来医院了?” 第四章 猜他应该不知道欧阳晓抑郁症的事,张浩翔一时脑子堵住了想不出借口。 “来开点胃药。”欧阳晓轻描淡写地出声。 陈霆估计是病糊涂了,竟然没发现他在撒谎。 “你胃病又犯了?” 欧阳晓推了下眼镜:“最近学习太忙。” “你真是……咳咳、咳……”陈霆一激动就咳嗽,眼底也写满了不爽,明明才让他好好照顾自己。 “那个……”李佳颖被大家忽略了半天,这时才冒出头来,神情颇吃惊地问,“你们认识?” “哦,他俩高中同学。”张浩翔多嘴地解释,又坏笑地拍陈霆肩膀,“小子动作挺快的啊,我看你们这对真正就俩字——养眼!” 陈霆一听急了,忙尴尬地澄清:“说什么呢,咳咳咳……我们没、咳……” 欧阳晓听他咳一声心脏就一抽,忍不住打断他:“你感冒了?” “肯定是流感呗,”没等陈霆开口,李佳颖便接过话头,“要不是我非让他来医院,他还想用被子把病捂好呢。” 欧阳晓怏怏地闭了嘴,发现此刻所有关切都不太合时宜。 看陈霆快咳去了半条命,李佳颖拍拍他后背说:“别废话了,快坐一边休息,我给你挂号去。” 欧阳晓也不自在地点头:“对,别耽误了,我也……” 这时陈霆却走上前来,擦肩而过时忽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欧阳晓一下愣在了原地。 “现在是流感多发季,你要注意点儿。”陈霆轻声告诫他,“别跟我一样,病得太重,都不知哪天才能好。” 欧阳晓心口莫名一阵刺痛。他不动声色地挣了挣,可是并没能挣脱,对方好像生怕会把他弄疼而克制地温柔,又好像担心他逃走般强势得过分。 陈霆一副捉弄成功的样子,透过口罩传出低而浅的笑声。 他缓缓松开手,对欧阳晓说:“电梯到了。” 欧阳晓猛的一个激灵,匆忙得连道别也忘了,头一低便挤入人群进了电梯。 张浩翔差点没回过神来,忙“诶诶诶——”地拔腿追上去,等电梯门关上后又敲自己脑袋:“操,我又忘了问他电话!” 而欧阳晓一言不发地缩在角落里,看着红色数字一路往上,直到错过了要去的楼层,才想起自己忘了按楼层号。 于是两人只好选择走安全通道下楼,张浩翔神经再大条也察觉出了不妥:“喂欧阳,你脸都白了,”他不放心地打量欧阳晓,“真胃疼了啊?” 欧阳晓摸了下脸,才发现自己竟在冒冷汗。 “说起来,”张浩翔好奇心又开始作祟了,“你不是有什么接触恐惧症吗,那刚才陈霆抓了你这么久,怎么没见你有反应啊?” 欧阳晓理所当然地想,那是因为我喜欢他。喜欢听他说话,喜欢被他触碰,简直喜欢得难以自拔。 谁会像他一样,被全世界告诫了不应该,还要那么固执地喜欢一个人。 “你不是跟他不熟吗,该不会这病自己好了吧?”张浩翔这么一想就笑咧了嘴,立马有模学样地去抓他手,“那我也来试试!” ……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张浩翔虽说个性不太要强,但这次真是把他给抑郁坏了,凭什么那个“不熟”的陈霆想抓多久就抓多久,反而自己这个“监护人”连碰都碰不得?难不成这劳什子恐惧症还看脸?就算看脸他张浩翔也是长得一表人才,总不至于待遇差别那么巨大吧……反正不管扯个什么理由,这事往小气点说就是膈应,往大方上说就叫做挫败。 更倒霉的是没过几天,他就被陈霆再次重挫了一把。 “传我传我!”他挥汗如雨地站在篮筐底下朝队友大喊。 篮球迅速划出一道直线,张浩翔看着它越过自己,紧接着越出界外,然后“啪”一声被人完美地截住了。 对方顺势放下背包,用胳膊夹着球跑入了场内。 “陈霆?”张浩翔上下来回地看他,“你那病都好了?” 陈霆笑笑地哑声说:“也不能老躺着啊,没病都快闷出病来了。” 张浩翔一副“说得也是”的表情:“那你去对面,今天他们弱得那个鸟样,咱三打五都不成问题。” 陈霆十分干脆地说“好”。 这时另一边的教学楼敲响了下课铃,欧阳晓还跟僧人入定似的,头也不抬地继续做着习题。 薛瑶匆忙地收拾书包:“我舍友今天生日,你自己记得吃饭。” 欧阳晓慢慢转了几下笔,视线一刻也没离开课本。 “嗯。” “我操啊……”张浩翔被虐得骂人都没力气,“你吃错药了吧?你这还叫重病呢,等你好了都能直送CBA了。” 陈霆大口喘气地拍他肩膀:“不行,我打不动了,你们玩。” 张浩翔想了会儿,将球扔给了队友,飞奔着追上了他。 “等等!” 教室里忽然传来一阵小动静,欧阳晓始终没留意,直到对方跑到了他课桌前。 “欧阳!” 手中转动的笔掉了下来,欧阳晓错愕地抬起头,眼前李佳颖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有事?” “呃……”李佳颖扭捏了一会,“想问你点关于陈霆的事。” 陈霆听见喊声回过头,就被人一手搭上了肩膀。 “你不打了?” 张浩翔摇摇头:“你去吃饭?要不要一起。” 陈霆爽朗地笑:“好啊,我请。” “客气什么,当然是输了的请!”张浩翔半玩笑半认真地说,“对了,你手机号多少?问欧阳那家伙居然说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俩以前多铁呢。” 陈霆脚步一顿:“他说不知道?” “对,他还说跟你不熟。”张浩翔口无遮拦地把实话都抖了,“亏你记得一开学就来找他,我当时看他都认不出你来了。” 这短短几句话那叫一个添堵,陈霆口是心非地说:“我跟他很久没见了,认不出很正常。” 张浩翔“切”地反驳:“我跟他都三四年没见面了,还是他主动先找的我。” 陈霆又被活活噎了一下。 “其实我还记得他,不过我猜他早把我忘了,就想假装不认识。”张浩翔继续说,“可那段时间他整天来球场,好几次还光盯着我看,我不跟他打招呼都不好意思。” 陈霆听得心里直泛酸,害得咳嗽也犯了:“咳咳……其实,咳,他不爱看球。” 张浩翔想说不对吧,不爱看还天天往篮球场跑?只是跑了这些天篮球技术也没见丝毫长进,看那单薄的身板就知道压根不是个搞体育的料子。 “他刚转学过来那年,”陈霆仰起头呼出口气,“我看他这人不太合群,就每天放学拉他看我打球。” “以他那个性会理你?”张浩翔一脸难以置信。 “他去是去了,不过肯定没认真看过,”陈霆笑得很无奈,“直到我最后一场比赛,他连打手犯规都看不出来。” 张浩翔张了张嘴,喉咙却不知怎地哑了。他一向自嘲看不清事实,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没心情、也没这个能力去求个水落石出。 可是这次,眼前这个人,似乎太轻易就被人看出了情绪。 “对了手机号,”总算想起还有这事,陈霆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你号码多少,我给你打过去。” 张浩翔扯了下嘴角,伸手将他手机拿了过来。 那么难过,却假装得比谁都还要坚强。 陈霆的事?欧阳晓似乎并不诧异,扔下笔陪李佳颖逛起了校园。 “你知道他喜欢什么吗?”李佳颖迫不及待地问。 欧阳晓揶揄地说:“除了学习他什么都不讨厌。” 不太满意这个答案,李佳颖又问:“像吃的、颜色,还有爱好什么的。” 欧阳晓低头走了几步,仿佛才想起来那样:“他喜欢吃红豆沙。” “红豆沙?!” “他喜欢红色吧,这个颜色也很像他。”欧阳晓不知不觉间话变多了,“爱好肯定是篮球,他个子比较高,所以是主力中锋。” “那……”李佳颖淑女地十指相交,“他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欧阳晓突兀地停顿了一会:“我一年多没跟他联系了。” “那以前呢?” 欧阳晓想了半晌,然后慢慢摇了摇头。 李佳颖开心得脸都红了,继续打听:“你知道他喜欢哪一类女生吗?” 欧阳晓回答不下去了:“这种事你还是问他本人比较好。” “那你说说他是怎样一个人吧,”李佳颖不甘心地叹气,“我知道他人很好,就是太客气,上次带他去医院还得托别人骗他出来。” 怎样一个人?欧阳晓为难地抿了下唇,不得不从头回忆起那两年时间。 “他……对谁都很热情,很爱多管闲事,我也适应了一段时间,才不会觉得他烦人。” “他不容易生气,就算生气也能很快当没事发生,跟小孩一样不会记仇,谁对谁错他都无所谓。” “他有时候很笨,我以前试卷借他抄,他连选择题都抄错了。有时候又很聪明,只要跟他打赌,他就能进步得比任何人都快。” “他有点同情心泛滥,看电影结局不好会伤心,认为故事应该停在最圆满的地方。” 不知现在的他还会不会这样认为呢,那么天真地拒绝一切悲剧,而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之间的距离。 “他……”欧阳晓在前面停下脚步,“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李佳颖歪了下头,但仍旧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如果你们能够在一起,不要轻易和他分手。”欧阳晓的声音像是夹杂在风中传来,“你可能……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他那样爱你的人。” 第五章 随着年底一天天靠近,陈霆总算摆脱了缠上他一个多月的流感。亏他还自诩身强体壮每次生病都不用打针吃药,这次如果不是李佳颖态度坚决每天盯紧他把药吞了才罢休,说不定整个新学期他都得在床上躺死过去。 除了因此和李佳颖关系上有了点突破,他也莫名其妙交了另一个好朋友——张浩翔。 为什么说是莫名其妙,一来两人每天行动路线隔了十万八千里,连寝室都可悲地隔了好几栋楼;二来如果硬要说跟欧阳晓有关,凭这人和欧阳晓交浅言更浅的关系,也不至于每天闲来没事就串门。 倒是陈霆对每天午睡时间被占用毫无怨言,相反还很期待张浩翔多回忆起小学初中那些年,只要听到欧阳晓这个名字出现在一件小而琐碎的往事里,他就能够幻想自己当时也陪伴在那人身边,而不是注定了没有缘分参与那一段十年。 “刚才说到哪里了?”张浩翔一脸茫然地从卫生间出来。 陈霆马上提醒他:“你说欧阳有次语文考砸了。” “对对,那是初一上学期的期中考试,”张浩翔坐上床头继续说,“他作文审题失误只得了一半分,但是还能排上年级第三,你说他够厉害了吧!结果……” 陈霆紧张地竖起了耳朵。 “结果那小子一下课躲到操场角落哭去了!”张浩翔不知是激动还是暗喜地一拍大腿,“就这么点破事,还怕给别人看见,只敢在树底下偷偷抹眼泪,我们都管他叫高分低能。”他接着又叹了口气,“不过也不怪他,那年他才十一岁,比我们早读书两年,个子又长得不起眼,大家都当他小屁孩一个。” 陈霆听着心里不太舒服:“明知他还小,你就多照顾点呗。” “你以为大家不想?”张浩翔一副被冤枉的表情,“小学那几年他起码还会笑,直到他父母离婚了,他就跟一台高智商电脑没差别,谁找他聊天就是四个字——自讨没趣。”张浩翔无奈地耸了下肩,“反正看他被孤立了也没不开心,整天就一张扑克脸。” 陈霆困惑地直皱眉头:“你跟我认识的是同一个欧阳晓吗?” 回想起刚认识欧阳晓那段日子,虽然人是难相处了点,但总不至于完全得不到回应。 张浩翔挑起眼角看他:“是你本性太善良吧,谁稀罕一直拿热脸贴冷屁股。”说完这话,他忽然若有所思起来,“这么一想怪不得他要得这病,区区一个期中考试得了第三就受不了了,那咱们这些倒数的岂不是都得去自杀?” “啊?”陈霆一头雾水,“他得了什么病?” 张浩翔转过脸,半玩笑半认真地说:“想太多的病呗。”他双手枕在脑后往陈霆床上躺了下去,“倒是你感冒好没好,都拖多久了啊,真看不出来你一个大男人弱成这样。” 一听这话怎么似曾相识,陈霆险些把他当成了方屿其。 “差不多了,”发现自己竟然有那么丁点儿想念那混蛋,他满腹辛酸地裹紧了外套,“可能刚来这城市水土不服。” “那下午来打场球吧!”张浩翔简直存心折腾死他。 “今天下午不行。”陈霆闷闷地说。 张浩翔眯眼看他:“约到人了?” 陈霆点点头。 “李佳颖?” 陈霆尴尬地笑了笑。 张浩翔鄙视地推他脑袋:“这不是好事吗,你别扭个什么劲儿,成事了记得请我吃饭就行。” 陈霆没应他,抓起手机漫不经心地玩了会儿。 “对了,”他忽然抬头看向张浩翔,“给我欧阳的手机号码吧。” 等到下午第三节课快要结束,陈霆提前跑到了教学楼下等李佳颖。 这时不远处有一对情侣牵手走过,只见男生走到前面微弯下腰,女生有些羞赧地俯下身去,就被男生背了起来在夕阳下嬉笑奔跑。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场景,陈霆却忍不住看得失神,连放学铃声响了都没听见。 直到看着那两人消失在拐角,有人从后面轻轻拍了他肩膀。 “等多久了。”女生调皮的声音穿过耳膜。 陈霆像被冻醒一样打了个激灵,回头正要张口说话,声音却还没能发出来,他就在人群中认出了另一个人。 那人正和薛瑶并肩走出教学楼,毫无疑问也发现了比大树还显眼的陈霆,顿时看起来有些吃惊地停下了脚步。 就在视线撞上的一瞬间,时光仿佛连同呼吸都凝滞了,陈霆几近麻木地呆望着对方,微张的唇缓缓哈出一口凉气。 “等我有出息了,可以保护你了,我们就在大街上牵手……”当初那个场景仍然历历在目,他却已经没有勇气,再对那个人喊出这句话。 这时周围不断有人步履匆匆地从身边走过,更加突兀地让两人显得像被定格的一张照片。 “有什么好看的?”李佳颖朝他视线望去,连半个熟人都没看见。她等不及地拉了他一把,“走呀。” 陈霆眨了眨被风吹得干涩的眼,不禁开始怀疑这只是一场假象。 因为不知在什么时候,那个人已经混入人群中消失了,眼前只剩下陌生人来来往往,显得那么匆忙又孤单的模糊身影。 两人走到学校附近一间甜品店,陈霆还没从低落中走出来,就听李佳颖笑靥如花地问:“这里的红豆沙很好吃,你喜欢吃这个对吧?” 陈霆总算有了点反应:“你怎么知道?” 李佳颖秀眉一挑:“这是女人的直觉。” 其实答案轻易就能够猜到,在这所学校知道他爱吃红豆沙的就那么一个人。 “欧阳告诉你的?” 眼见瞒不住,李佳颖倒坦率起来了:“我看他是你朋友,就去问了他点事。” “你还问了什么?”陈霆心情复杂地,“这些事你问我不是更好。” “难道要让我一个女生问你喜欢谁吗?”李佳颖羞赧地小声嘀咕。 陈霆明显傻眼了,过了会儿才结巴地:“那、那他怎么说?” “他说你没喜欢的人。”李佳颖捂住嘴角的笑意,“他还说,如果我们能在一起,让我不要轻易和你分手。” 陈霆被这话刺得胸口生疼,皱眉说:“你别信他。” 一听他这话,李佳颖一脸笑马上僵掉了:“你是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陈霆“嗯”了一声。 李佳颖惊得杏眼圆瞪:“是你女朋友?!” 陈霆不由苦笑:“喜欢归喜欢,他啊……做不了我女朋友。” “那你为什么还喜欢她?” 守着一段明知没有结果的感情,这种事傻子才干得出吧! “啊?”陈霆还真没细想过这个问题,好像喜欢那个人早已变成了习惯,好像如果哪天不再喜欢了,他就不再会是陈霆一样。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不喜欢他。”最终只得出个这么愚蠢的答案。 李佳颖差点背过气去。 “我可能……”陈霆有点苦恼地挠头,“还会喜欢他很久。”他感觉抱歉地对李佳颖说,“对不起。” 李佳颖倔强地挺直脊背:“我不介意你喜欢她,你总不能单相思一辈子吧!这样迟早要跟欧阳一样得抑郁症,所以我……” 完全听不见“抑郁症”三个字后面的内容,陈霆以为是自己耳朵搞错了:“抑郁症?什么抑郁症?” “你不是他好朋友吗,怎么会不知道?”李佳颖并没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有人发现他去看心理医生,还在吃抗抑郁药,于是暗地里早就传开了。” “想太多的病呗”……想起张浩翔这句话,陈霆难得聪明一回,脸色转瞬可怕地发青了。 李佳颖没想到他这么大反应,小心翼翼地喊了他一声。 “不好意思,改天再请你。”陈霆沉声说完这话,立马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甜品店,同时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嘟嘟”声响了三四遍,那边才慢悠悠地接起来。 “你……” “你在哪里?!”等不及听完开场白,陈霆就朝话筒吼了出来。 另一头陷入沉默好几秒:“陈霆?” “你在哪里,”陈霆深吸了一口气,“我有事找你。” 欧阳晓气息不稳地:“不能在电话里说吗?” “不能!”陈霆快没办法冷静了。 “……我在综合楼5楼自习室。” 通话瞬间就被切断了,欧阳晓握着手机发起了愣。 看他迟迟没返回自习室,薛瑶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外喊他:“谁的电话?” 欧阳晓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眼神就像没睡醒一样迷茫。没等他张口说出陈霆的名字,就有人像头猛兽般冲过来,两手狠狠地捏紧了他的肩膀,力气大到像要将他骨头捏碎了。 薛瑶在旁边吓得“哇!”了一声。 欧阳晓吃疼地看着眼前这个人:“陈……” “你怎么会得这病……”陈霆气得两眼都红了,“你怎么可能得这病!” 欧阳晓眼中露出了慌乱的情绪,陈霆脸上明明写满了愤怒,却显得比谁都要痛苦,让他不知该以怎样的方式去安抚他。 另一边薛瑶才想起来问“怎么回事”,马上就被陈霆转过脸瞪得心里发毛:“你不是他女朋友吗?!你怎么能让他病成这样!” 没等薛瑶说话,欧阳晓就将她赶走了:“薛瑶你先回去,这里没你的事。” 薛瑶只好悻悻地回了自习室。 头顶上方仍传来清晰的呼吸声,欧阳晓艰涩地弯了下嘴角。 “我们到外面说吧。” 第六章 陈霆想说正好,便一把攥住他瘦削的手腕,不由分说将他拽下了楼。 欧阳晓挣了几次没挣开,只能任由他牵着自己跑。最后被带到楼下一个角落里,陈霆才终于放开了手,但下一秒又粗鲁地将他按在了墙上。 “我问你,”陈霆两手撑在他耳边,把他困在自己与墙之间,“你真得了抑郁症?!” 欧阳晓缩在角落里无处可逃,他紧张地推了下眼镜:“也没什么,吃药就能好。” 从当事人嘴里得到证实,比起从别人那儿听来打击大多了,陈霆整个人都要神志不清了。 看他被吓得魂都丢了,欧阳晓失笑地安慰他:“我现在很好,你用不着大惊小怪的。”可惜嘴角那一点笑意没能维持太久,他就被陈霆毫不客气地拆穿了。 “你别想骗我!”陈霆定定看着他眼睛,“你说你很好,那第一天见到我怕什么?之后为什么还会住院?!” 欧阳晓别过了脸。 “为什么?!”陈霆能猜到一定是自己的缘故,不过他猜不出这件事怎会演变成这样,“你已经变正常了不是吗?” 也许早料到会被问这种话,欧阳晓像在背台词地解释:“高三那年压力大,加上转学后一时不适应,难免有点应付不过来,跟你没多大关系。” 这个理由听起来顺理成章,可惜陈霆对他再了解不过,想都不用想就能知道他在撒谎。 “以你的成绩还会怕高考?”陈霆气愤地提高音量,“再说你又不是第一次转学,能不能适应没人比我更清楚!” 欧阳晓第一次知道陈霆口才这么好,只好自甘放弃地选择了沉默。但他并不认为自己在撒谎,压力确实沉重到他无力承受,他也确实适应了很久,这几年间身边失去了这个人的生活。 “是因为我们的事?”陈霆愧疚得只想砍自己一刀,“可你那么快就交上了女朋友,我以为你……” “我不像你,这么快就能接受自己喜欢同性。”欧阳晓不由庆幸这个谎话还没被识破,“我一直在想怎么改掉这毛病,可能胡思乱想得多了,脑子就开始不太受控制了。” “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为什么要告诉你。” 陈霆被噎得彻底说不出话来。 “我不是有意瞒你,只是真的没必要说。”欧阳晓无聊地用脚尖踢开地上的石头,“抑郁症又不是什么绝症,迟早都会好的。”好比患上一次缠绵不去的感冒,虽然这个过程漫长了点,但迟早会好的。 “那你……”陈霆忽然低声问,“你现在改掉了吗?” 欧阳晓垂下眼睛,渺不可闻地“嗯”了声。 “既然你都改了,为什么我们还不能做回朋友?” 想着这家伙心思也太单纯了点,欧阳晓难堪得声线都变了调:“因为……” 陈霆耐心地等着他。 “因为……我可能,”欧阳晓好不容易说出口,“会再喜欢上你啊。” 陈霆一听连心跳都要停止了,仅仅是“可能”而已,就让他感到了窃喜不已。 “你也知道,我们没办法在一起吧。” 可是接在那后面的,竟然这么一句话。仿佛早已重复过了一千一万遍,这个事实平淡到都能被当成旁白说出来。 就像被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清醒了,陈霆无声地垂下了手。不知还要再被拒绝多少次,他才懂得越挫越勇这个词并不适用于这段感情里。 时间流逝得太慢,感觉呼吸间已经过去了十年,他忽然故作轻松地发出感叹:“那我这次考过来,岂不是害了你。” 欧阳晓全身抖了一抖。 “怪不得每次你见了我准没好事。”陈霆语气轻得像在自言自语,“其实我也就拼了下运气,能考过来看你最好,考不上我也就放弃了。” 欧阳晓低下了头。 “怎么说呢……”陈霆一反常态地笑容勉强,“你想通了就好。” 欧阳晓用力咬紧了下唇,再没有勇气看向这个人。想告诉他自己根本没有想通,想告诉他自己非常想念他,那份喜欢到想要哭泣的心情,直到现在也一点没有改变。 可是他怎么可能说得出口,怎么可能在预定好的未来里,将两人再次推向那样无望的感情。 “看来以后得躲着你走。”对方歪头开起了玩笑,“不过这学校说大也不大,要是偶遇个一两次可不能怪我啊。” 欧阳晓记不清自己回应了什么。 他只记得直到陈霆离开了很久,他还傻乎乎地站在那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即使明知他永远也不会来。 又到一年圣诞节。也许是上大学后成熟了不少,比起中学时每逢圣诞节贺卡满天飞、女生们见人就齐刷刷地喊“圣诞快乐——”,这些节日气氛在大学里几乎感受不到。 陈霆在图书馆里一呆就是大半天,等到天快黑了才记起还没吃饭,走之前又顺便借了本教科书。回寝室时路过荷花池,那里已经被一对对情侣占领了,明明池子里只剩下些残花败柳,连池水也快干涸了,这里仍然被当成了偷情圣地,仿佛在这里KISS就能得到爱神祝福一样。 想想这是第三十八天了,他在欧阳晓面前消失的第三十八天。人的适应能力也许过分强大了点,不管当初以为会多么痛苦,迟早都会变得习惯这种生活。从刚开始光凭一份冲动来到这个城市,直到现在彻底失去了为之努力的目标,他似乎比起任何时候都要来得顺从。 甚至他认为这并没什么不好。 重新交了几个朋友,当然老同学也没忘,学习不太辛苦,但也不算轻松,未来偶尔会去想象,但不至于认真。正常得如同生活本该就是这样。 他驻足在小道上看多了两眼,正要走时就被人从背后撞了上来。 “陈霆!” 手里的书一时没拿稳掉到了地上,陈霆向前踉跄了两步才保持住平衡,回头一看张浩翔嬉皮笑脸的。 “你手机怎么关机了啊,给你打一整天电话了。”张浩翔帮他把书捡起来,就见上面《编译原理》几个大学,“别说你刚从图书馆出来,我接受不了。” 陈霆好笑地接过书:“快考试了同学,我可不想刚上大学就挂科。” “别以为我不懂,”张浩翔使劲瞪他,“这他妈大二才学!”他对此完全无法理解,“怎么我身边全是这种怪物?欧阳和薛瑶一直占据他们系前三,那两口子都快被捧成神话了。” 听到“两口子”这个形容,陈霆心酸得如同喝了一大缸醋。 “我这人笨,所以笨鸟先飞。”他不得不承认,“跟他们没法比。” 张浩翔就没想过要跟变态比:“可是今天圣诞节,你没跟人谈恋爱?!” 陈霆懒洋洋地:“我能跟谁谈去。” “那个李佳颖呢?她不是说年内要把你拿下,现在都年末了,你俩还没成?” “我早跟她说了不可能。”陈霆边拍掉书上的沙尘边往前走。 “为什么?”张浩翔兴致勃勃地,“多少男生迷她那款,漂亮、大方,还勇于追求,反正你又没喜欢谁,试试能吃亏到哪儿去。” 没办法告诉他自己喜欢谁,陈霆只好换个话题:“话说,你找我有事?” 张浩翔立马被带跑了:“晚上我们系开圣诞晚会,你来不来?” 陈霆不太好意思:“我去合适吗。” “哪能不合适,班长都鼓励自带家眷。”张浩翔干脆下命令,“反正你必须来,就这么说定了。” 第七章 陈霆本来没多看重这个邀请,可是他才回寝室洗了个澡,就听有人在楼下扯开嗓子喊他名字。又不是迟到十五分钟就不能进考场,张浩翔催得他气都来不及喘,更别说吃饭了,只得咬了片饼干匆匆跑下了楼。 演出厅里一片汹涌嘈杂人声,音乐混在里头压根听不清歌词。台下前几排座位早已围满了人,不时有人跑进跑出地呼朋唤友。不知是否音响出了问题,临近开场了舞台上还乱成一团,两位主持一连“喂”了好几声试音。 看这架势起码算得上中型晚会,陈霆难免也被带动得兴奋起来,哼了小曲儿跟在张浩翔身后,被领到座位前仍好奇地四处张望。 结果还没走到那儿,他忽然站在过道上迈不动腿了。 “咋了?”张浩翔回头拉他手肘。 他不自然地咳了声:“我坐后面吧。” 张浩翔表示不解:“坐第一排不是看得更清楚,我还专程让欧阳坐你旁边好说话。” 陈霆这一听更是死活不肯挪步,干脆找个空位就瘫坐下来。 “我就在这看。” 张浩翔郁闷得直皱眉:“我说你……” 却见薛瑶面色不善地冲过来,嘴巴对准了张浩翔耳朵大声问:“你那歌几点开唱啊?这里吵得人头都疼了!” 想说你才吵得我头疼,张浩翔揉了下被蹂躏的耳朵,用两根食指交叉对她比了个“十”。 “第十个?!”薛瑶喊得分贝更高了。 陈霆看得满头问号:“什么十个?” 张浩翔故意不应话,在那儿笑得像只狐狸。薛瑶受不了地替他解释:“他搞了个破乐队,今晚第十个上台。” “什么破乐队,”张浩翔扬起下巴,“我们叫Flyer!” 薛瑶白他一眼:“对,苍蝇人。” 张浩翔无语了:“就你这水平能过四级吗?!” 晚会马上开始了,那两人打打闹闹地一起回了座位,留下陈霆硬要一个人坐在后排。不过他一点也不无聊,光是对上某人后脑勺看都能入了迷,让他不禁失魂似地想,这三十八天真是白捱了。后来不知薛瑶探头说了什么,便见那人推了下眼镜起身离开座位,一如他个性正不慌不忙地朝门口走来。 陈霆不由心下一慌,紧张得太阳穴都开始突突直跳。即使很清楚这个人绝不会主动找自己,他还是自作多情地用手捂住半边脸,十足笨蛋一样盯紧了自己膝盖。直到对方好似根本没注意到他,平常得不能再平常地跟他擦肩而过,他才虚脱般抬起头松了一大口气,回望门口时早已找不到那人身影了。 紧接着他又忽觉后悔,想到很有可能被欧阳晓看见了自己这副蠢样,他就无地自容得想坐时光机回去把那个白痴掐死,一遍不够,掐死两遍! 晚会不知不觉进行到了一半,台上还在表演意义不明的话剧。这边陈霆困得只能想到一件事——欧阳晓怎么还没回来,冷不防就被人粗鲁地扯了下衣领。 “你就是陈霆吧。” 陈霆闻声仰起头,发现眼前站了个陌生男人,虽说体格不算健壮,但那一身来者不善的气势,愣是把他的瞌睡醒了大半:“你哪位?” 男人不答话,只朝陈霆动了下巴:“出来。” 心想张浩翔那节目应该还没到,陈霆打了个呵欠跟他走到外面,就听见男人劈头问他:“你跟佳颖到底什么关系。” “朋友。”他差点反应不过来“佳颖”是谁。 “朋友?她找你一天了,你就这么对待朋友?!” 没察觉到危险信号,也不解释什么原因,陈霆随口便问:“她找我有事?” “你他妈够跩的啊,”男人忽地拽住陈霆衣领,“以为自己有张脸多了不起?佳颖能看上你是你福气,还跟我这挑三拣四!” 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跩了,更不明白这句话逻辑在哪儿,陈霆不耐烦地拉开他:“那是我没这个福分,你逼我也没用。” 男人显然也不是个会说道理的善茬,狠狠骂了声操就朝陈霆举起了拳头。 陈霆条件反射地正要回击,突然有人从他身后冲了上来,比他更快地单手捉住了对方手腕。 “是要打架吗,”那人面无表情地警告,“那我喊老师了。” 看清来人的陈霆登时傻了眼。 “你他妈小学生啊!喊个屁老……”男人粗声嚷着想把人挥开,不料眼前这家伙居然纹丝不动,明明看起来瘦弱得一推就倒,力气却他妈的跟吃了大力菠菜似的。 “……算了。”他识相地垂下手,走之前仍不忘瞪陈霆一眼,“小子给我注意点!” 陈霆俨然忘了自己险些被打,只管盯着这位英雄“你、这”地结巴。 没等他把话结巴完,欧阳晓淡声说:“进去吧。” 陈霆只会傻乎乎地点头,跟在他后面回到了自己座位。然而看见欧阳晓还要往前走,他不知是否被眼前那片白衬衫晃昏了头,蓦地竟伸出手抓住了欧阳晓的衣角。 估计没料到这个举动,欧阳晓脚步停得十分突兀,回过头时眼神也带上了几分诧异。 陈霆低下头不敢瞧他,可手里仍捏紧了他衣角问:“我可不可以……” “Flyer乐队,《可不可以爱我》!”台上主持人好不应景地报出了节目名。 可怜陈霆被打断得脑子一片空白,好在后排灯光暗得几乎看不清脸,不至于被人发现他这副窘迫得可笑的样子。 欧阳晓还是没等他把话说完:“我该回去了。” 陈霆一听忙讪笑地松开他衣服,没再继续补完刚才那句话,却也答不出一个“好”字。 这时只见张浩翔抱了把吉他站在舞台前面。 欧阳晓没来得及回到座位,他只是有些迟疑地望向台上,在麦克风传出声音前就在陈霆旁边坐了下来。 陈霆又一次傻眼了。 “节目开始了,”欧阳晓解释说,“我怕走上去会影响到别人。” “对对,是会有影响……”陈霆一本正经地附和,实际上乐得语调都飙高了。他总是学不来欧阳晓这份冷静,冷静到好像对他已经没有任何感情。 唱完一首歌只要几分钟时间,几分钟说短其实很短,说长又好像太漫长。欧阳晓似乎一直过分认真地听,陈霆则过分认真地思考应该说些什么,想着至少应该同普通朋友一样,问他这三十八天过得怎么样,会不会和自己一样,又要从头适应戒掉你的生活。 偏偏直到耳边响起了掌声和欢呼,将他所有情绪冲散得一干二净,他都找不到仅仅一句能够说出口的寒暄。而欧阳晓还是回到了第一排座位,剩下他一个人被留在了同一个地方。好像他们之间本该是这样,那个人每次都能完美抽身,只有他还傻得拼命原地打转。 最后熬到晚会结束,陈霆都没敢主动找张浩翔谈感想,原本来这儿只为了听张浩翔唱歌,结果他连那首歌什么旋律都没记住,反倒对歌名印象深刻得不行。可惜没等到机会听张浩翔唱上第二次,才过几天张浩翔就告诉他Flyer解散了,而且还是他自己选择的退出。本来这支乐队在学校里还算小有名气,于是这个消息一出来,不少人都上校内BBS打听的打听,八卦的八卦。陈霆也问过他原因,但仍然得不到答案,便知趣地没再多嘴。 后来在期末考结束这天,张浩翔估计憋不住了,叫上了陈霆到音乐室陪他喝酒。 说是音乐室,其实只是一个荒废的器材间。看他一个人坐在架子鼓前面,低垂着头给吉他校音,还真有那么点文艺颓废男青年的气息。陈霆靠在门边“喂”地喊他,扬手抛了罐啤酒过去。 张浩翔单手接住,拉开易拉环就灌了一大口。 “你们刚排练完?”陈霆环顾一周没找到椅子,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 张浩翔没好气地:“人都没了,还排练个屁。”他勾着弦纠结了半晌,忽然神经质地对陈霆说,“这事我没跟谁提起过,你也别告诉别人。” 陈霆以为他下一秒要说自己得了绝症。 “我们这个鼓手——男的,”张浩翔瞟了一眼身后的架子鼓,“我看到他跟男人打啵了。” 陈霆一下呛得肺都咳出来了。 “吓到了吧!”张浩翔激动地在弦上划拉,“两男人,操!我当时就冲上去了!” 陈霆这才叫吓到了:“你冲上去干嘛?!” “问他们搞什么鬼啊!”张浩翔忍不住提高音量,“我就怕自己看错了,冤枉好人。” 陈霆一愣:“这怎么就不是好人了?!” “好人还干这种违背天理的事?!”张浩翔理直气壮地,“你都不知道同性恋有多烂,只要是男人……” “啪!” 可他还没抱怨完,就被陈霆用力砸下易拉罐吓了一大跳。 “这么巧,”只听陈霆既玩笑又认真地,“我也是你口中违背天理的同性恋。” 第八章 今年冬天冷得格外渗人,在这个寒假的第一天,欧阳晓埋头一觉睡到了大中午。半梦半醒间听见一阵敲门声,何琪在门外告诉他薛瑶过来了。 他坐在床上清醒了好一会,还是想不起自己何时约了薛瑶,开门后只能靠在门框上,眯着眼面对这个来客一脸茫然。 “你忘啦?!”薛瑶夸张地大喊,“我们上周不是说好了,今天要带蕾蕾去动物园。” 欧阳晓一听更茫然了几分,探头就朝客厅喊了声“蕾蕾”。 小孩立马撒欢地蹦到他跟前,仰起小脑袋问:“哥哥怎么啦?” 欧阳晓蹲下来捏她小脸:“今天不是要去动物园玩吗?” “嗯!”蕾蕾乖巧地点头。 “那怎么不喊哥哥起床?”欧阳晓故意正色逗她,“不想去了?那就不去了啊。” “那就不去!”蕾蕾居然应得十分干脆,“哥哥今天不舒服,要多休息。” 欧阳晓愣了一下,笑笑地点她鼻子:“就你想得多。” 听欧阳晓声音里确实全是疲态,薛瑶也口是心非地跟着说:“既然你没睡好就别去了,改天吧。” 欧阳晓从床头摸索了眼镜戴上:“没事,你等我一下。”将妹妹赶回房间换衣服,他打着呵欠走进了卫生间洗漱。 薛瑶还在纳闷要不要坚持改天,就见欧阳晓才进了卫生间不到十分钟,出来时简直能说是改头换面焕然一新,仿佛萎靡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脸上每个表情还是那样冷静自持,让她不得不以为自己担心得实在有点多余。 最近学校放假,公交线路不比平常人满为患,但也仅仅略微缓解了拥挤。等他们上车后只剩下一个单坐,薛瑶没来得及客气就被人按了下去,于是让欧阳蕾坐在她腿上。 不一会从报站声中听见学校名字,在薛瑶前面那人站了起来,她马上急吼吼地扯好友衣角,可欧阳晓迟钝得就像睡了过去,只能眼见别人冲上来把那位子占了。 薛瑶被这慢性子气得半死,结果发现那个“别人”竟是李佳颖。 “哎!佳颖是你啊!”她乍呼呼地对同学大喊,“这也太巧了吧!你是要去哪儿呢?!” 欧阳晓被她吵得耳膜疼,转眼才注意到原来是熟人。 “没去哪儿,就顺道送下朋友去坐车。”李佳颖娇俏地吐了下舌头,随后扭过脸不知对谁说,“你站那么远干嘛,过来呀。” 朋友?欧阳晓心下一慌,也朝她视线望了过去。 可那个人听到李佳颖喊他,非但站在前头一动不动,居然还将扶手抓得更紧了。 “快过来啊。”李佳颖再次催促。 欧阳晓便朝他点了点头,算作打了声招呼。 对方也傻乎乎地点头回应,这才羞怯笑着走上前,跟欧阳晓隔了一人距离并肩站着。 “陈霆哥哥!”蕾蕾一见来人眼睛就亮了,“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动物园吗?” “去动物园玩也不喊我啊。”陈霆佯怒地捏她小下巴,“说,是不是快把陈霆哥哥给忘啦?” “才没有……”小孩委屈地嘟囔,“哥哥每次都说你很忙,不让我烦你。” 欧阳晓表情瞬间窘迫起来。 陈霆讪笑了笑:“刚上大学还真挺忙的……”紧接着又对蕾蕾说,“等以后有空再陪你玩好不好?” “以后是什么时候?”蕾蕾一脸天真地问。 陈霆一下子被问住了,喉咙断弦般“呃”了一声。 欧阳晓正心不在焉地望向车窗外头,不巧司机这时突然一个急刹车,让他未觉吃惊就狼狈地倒向了陈霆那边。 陈霆立即一手抓紧椅背,一手伸出将他拦腰抱住了。 两人依照惯性晃了好一会,而欧阳晓脚下还没站稳,脸就夸张地红到了耳根,连掩饰都来不及。他根本不敢扭过头看,只能抬起手肘往后顶,想从陈霆怀里挣脱出来。却意料之外地没能成功,身后那人不仅始终牢牢环住他,还恶作剧般将手臂收得更紧了。 感觉陈霆似乎将下巴轻抵在了他肩上,温热的气息不断拂在他的耳边,欧阳晓慌乱得以为心脏快要穿出胸膛,一时竟不知还能如何反应。即使隔了两层大衣,陈霆身上高得不寻常的体温也那么明晰地传达到了他的后背,让他在这个大冬天里被灼伤了一样,痛楚几乎占据了全部,却又甜蜜得不可思议。 “喂喂!”薛瑶挑起眼角打量他俩,“陈霆你个电车痴汉,别趁机占我们欧阳便宜!” 欧阳晓马上清醒过来,压低了声对陈霆说:“放手。” 陈霆便乖得好像听见口令的大型犬,脸上悻悻笑着松了手,又生硬地补了句:“这司机开车真吓人。” 李佳颖则在一旁轻声笑:“都是男人,谁占谁便宜呀。” 欧阳晓一心只想快点下车,报站声恰好帮了他一把。没耐心等车子停稳,他转身就往车门方向走。薛瑶在后面嚷着“腿麻了,拉我一下”,然后主动伸手牵上了他。 乘客们一个接一个涌向后门,他顾不上那么多,匆忙地牵紧了薛瑶一起下车。唯独蕾蕾不忘对陈霆哥哥道别,但完全得不到回应。陈霆不知怎么好比根木头,整个人都丢失灵魂般呆滞了。 下车后欧阳晓将手松开了,可薛瑶还一直攥紧他不放。他不禁感觉莫名地看着她。 “欧阳,我们打个赌吧。”薛瑶忽然一本正经地,“要是我这次期末考能在全系拿第一,我们就……你就从了我吧!” “不可能。”——她早已准备好了听这三字真言,不料这次竟然没能如愿。只见欧阳晓抿了下唇,似乎正在认真考虑这句话。 事实上欧阳晓也只考虑了几秒,就挣开她的手转而牵起了妹妹。 “别教坏小孩。” 他回答得模棱两可,既不说拒绝,也没有答应。尽管在今天以前,在这个问题上,他从未有过丝毫动摇。 很快他们又上了另一趟公交车,这回车厢里全是空位。 欧阳晓一路无话地望向窗外。此时阳光沾上了冬日的寒意,透过他恍惚的眼穿梭着整个车厢。 让他忽地有种错觉,这趟车正载着他开往末路。 没过几天就迎来了年三十,在这个全家团圆吃年饭的除夕夜,对欧阳晓来说无疑是一场考验。 近年欧阳远文还留在原城市工作,一年间见不了儿子几面,平时只跟何琪通电话了解情况。他也不是没想过好好经营这个家,可一来欧阳晓对他这个父亲太抗拒,二来他自己心里也有根刺,只要欧阳晓一天没把那毛病改了,他们都不可能像普通父子那样和平相处。 时间拖得越久,关系自然也越淡薄。好不容易一家人齐聚在餐桌上,两人却互相默认对面的人不存在一样,光在各自封闭空间里埋头吃饭,除了不时听到筷子敲在碗碟上的声音,这场年夜饭只能用磨难来形容。 “你……”憋了大半天,欧阳远文终于发话了,“最近身体怎么样。” 欧阳晓连眼皮子都没抬:“还好。” 欧阳远文点点头:“听妈妈也说你状态不错,那个药吃多了也不好,你注意别养成依赖了。” 何琪在一旁“啧”地嗔怪男人:“用得着你说,医生又不是光收钱不干正事,晓晓做事也有分寸,别总拿他当小孩子。” “有分寸?”欧阳远文皱了下眉,“有分寸怎么上次还被送医院里去了。”他反过来埋怨何琪,“你也是,他现在当然得让大人多看着,在父母面前儿女永远是小孩子,没大人领着他迟早都要走歪路。” 何琪气得碗一放:“领领领,你难道领一辈子!” 欧阳晓默默推了下眼镜。 欧阳远文没兴趣跟她吵,又问儿子:“学习能应付过来吗。” 欧阳晓夹起白饭放进嘴里,低不可闻地“嗯”了声。 “和薛瑶相处得怎么样了。” “……就那样。” “什么叫就那样。”欧阳远文显然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她是个好女孩,我看你也不讨厌她,试着谈一谈没什么坏处。” 欧阳晓没说话,只是慢慢停下了筷子。 “我早跟你说过,有些事你不去尝试,就会以为自己办不到。” “别说了,好好吃饭。”注意到儿子脸色不对,何琪忙开口制止他。 可欧阳远文还没说完:“我知道你也很努力,那就别一时任性……” 突然却见欧阳晓扔了筷子,一手捂紧嘴巴冲进了卫生间。 何琪赶紧也放下碗问:“怎么了晓晓?!”话音未落就听见那头传出了几声干呕,吓得她立马起身跟了过去,一推门发现欧阳晓正难受地俯在盥洗台上,看来已经把刚吃下的东西全吐了。 他今晚本来就吃得不多,才吐几下就把胃清空了,最后只能呕出一些清水。何琪站他身后不停给他抚背,问他是不是犯胃病了,又手忙脚乱地倒了杯水递过去。 欧阳远文站在外面直皱眉,这种场面简直是在挑战他的洁癖,可他没听医生说过抑郁这个病会吐,难免也有些急了:“怎么回事,饭菜出问题了?” 欧阳晓闭眼缓了好一会,发觉胃里并不恶心,身上倒是一下轻了不少。他拿起水杯漱了漱口,对何琪哑声说了句“我不吃了”,于是没当回事回了房间。 最近失眠变得习以为常,他躺了很久也毫无睡意。因为担心出现上次那种情况,何琪如今都将安眠药收了起来,在他需要时才分给他一次的量。他也不愿天天向何琪开口讨药,所以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也不至于完全办不到。直到外头蓦地响起了烟花爆竹声,他才有又过了几个小时的概念。不多久听见枕边传来了手机短信,只是几句千篇一律的新年祝福。 这让他在往后总是忍不住去想,如果当初这条短信署名不是薛瑶,而是陈霆,是否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也许,也许他会因此变得勇敢,承认自己爱上同性从来不是什么歪路。 然而世事总不会有如果。在意识到后悔之前,他给薛瑶拨去了电话,问她“那个赌,还算数吗”。 “可是……”没等对面回答,他又说,“我可能,做不到像恋人那样爱你。” 你还愿不愿意? 窗外升上半空的烟花瞬间炸开,火光映亮了他的脸,又在下一秒沉入了黑暗。 像个罪人一样,他始终低垂着头,近乎绝望地等待着审判。 第九章 尽管第二天正值大年初一,何琪还是带儿子去了医院。本来以为十有八九是胃炎之类,结果却在胃肠科查不出个头绪,最后医生建议何琪带他上神经科看看,说有可能是神经性呕吐,又告诉她这病多半由压力过大引起,在抑郁症患者中并不少见。 何琪听完这病因立即明白了,回家后劈头就把欧阳远文骂了一通,警告他别在儿子面前再说那些有的没的。欧阳远文却反过来指责她小题大作,在他眼里这病根本与小孩演戏博同情无异,要是因为这样就什么都依小孩来只会惯坏他。至于那些“有的没的”他表示以后该谈还是要谈,但是不会再选择在饭桌上,这对他来说也能算是一种妥协了。 好好一个年就这么吵吵闹闹地过去,寒假也马上紧跟在年假之后结束了。回校后大家无一不在关心期末成绩,相比之下薛瑶最夸张,大过年的就给各科改卷老师轮了一遍电话,现在还剩下一科《概率论》都没出分数,她就已经信心十足这次稳拿第一了。 欧阳晓上大学后就对排名失去了兴趣,直到薛瑶一脸哭相地跑到他面前,他才知道薛瑶这次差了几分没能第一。 “对不起……”薛瑶活像一夜间老了十岁,声音沧桑地问他,“那个赌能续约吗?我这学期一定拿第一……” 亏她想得出续约,欧阳晓忍不住发笑:“随便你。” 薛瑶一听立马年轻回来了,眼里满是狡黠的光在闪烁。 “那那那……合约内容能随便我改吧?” 欧阳晓看了她一会,只用了沉默来回答。 自然这被薛瑶当成了默认,两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交往了。不过大家早八百年前就笃定了他俩玩地下情,如今公开这个消息可谓半点关注度都捞不到。 其实也难怪别人会这么想,毕竟很快连薛瑶也发现,她和欧阳晓确定关系后要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走在路上偶尔会牵手……这个“偶尔”甚至还得有赖她主动,否则哪怕两人走到天荒地老,估计欧阳晓都想不起身边有个“女朋友”。 好在薛瑶个性够大方想得开,不同一般小女生脚一跺早气跑了。所以面对这么个毫无自觉的男朋友,她最近更是将厚脸皮这个技能练得炉火纯青,就如现在眼见欧阳晓一手抱书,一手拿了手机在玩,她都能没羞没臊地将人手机抢过来,然后动作麻利地一把握住了对方的手。 “你干什么,”欧阳晓被她吓了一跳,“我还没……” “等会儿再玩不行吗!”薛瑶好不容易学了点小女生脾气,“我有正事跟你说。” 欧阳晓不由语塞,悻悻垂下了被她握紧的手:“什么事。” “六十周年校庆快到了,我们班要排一个话剧。” 听不出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欧阳晓连“哦”都懒得应。 “我在里面演女主角。”薛瑶又说。 欧阳晓还是兴致缺缺:“是吗。” 薛瑶忽然停下脚步:“我推荐了你当男主角。” “……什么?”欧阳晓第一反应是听错了,眉头一皱又问了一遍,“什么?” “我推荐了你、当、男、主、角,”薛瑶一字一顿地重复,“是个很感人的爱情故事,咱俩演不是正好吗。” 没心情管它是什么故事,欧阳晓看着她:“你认真的?” 薛瑶为表真心使劲点头:“剧本明天就能出来了,诗诗也说你很适合演男主角!” 诗诗是数学系公认的第一才女,听说考入本系纯粹意外,所以连基础微积分都能挂,小说却一本接一本地没断过出版,这次剧本不用想都知道铁定由她执笔。 可欧阳晓才不关心这些,话剧这个词对他来说简直陌生得像不存在他的字典里。 “你们换人吧,让我演肯定不可能。” 薛瑶还不死心:“为什么不可能,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先不说有趣还是没趣,光是让自己演戏这个提议欧阳晓就觉得这帮人摔坏了脑袋:“你第一天认识我吗,你哪次见我能骗得过人。” 薛瑶大无畏地下巴一扬:“怕什么,男主角是个盲人,都用不到眼神去演,你只管保持本色念对白就行了。” 听完这几句,欧阳晓更断定了她脑子不正常,干脆闭嘴不再接话,从她手里拿回手机重新按了起来。 薛瑶自讨没趣地脸一扭,倒是没再继续强迫他。 第二天一大早欧阳晓走进教室,就见课桌上整整齐齐地摆了份文件,封面上打印了四个大字——《盲目的爱》。 还没将这玩意联系上昨天那场对话,便听薛瑶朝他嚷嚷:“不管怎样,你先看一遍剧本再说。” 欧阳晓没好气地放下背包,拿起那几张纸靠在窗边翻阅起来。 整个故事并不长,只够演八分钟,欧阳晓不多久就翻过一页,面上明显表现得有些不耐烦。可是当他终于翻到末页,他又蓦然变得像做数学题般专注,视线一直停留在纸张上面,连阅读姿势都没怎么动过。 薛瑶在一旁小心地观察他,但始终摸不出什么门道。冬末清晨的光线在窗边晃得发白,欧阳晓就像大半个人都融入了身后的白光里,让他脸上本来就不多的表情更加模糊了。 后来连编剧本人都坐不住了,起身跑到他边上一起看。 “这一幕有问题吗?” 薛瑶也好奇地凑过脸去:“哪一幕哪一幕?” “……没问题。”欧阳晓低头合上本子,似乎无心地补充,“最后那句写得挺好的。” 最后那句?诗诗赶紧澄清:“这是我用的电影旁白。” 薛瑶又八卦地问:“哪一句哪一句?” “喏,这句。”诗诗指给她看。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就好了,如果不能,那就让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原来你心水这种风格啊。”薛瑶得意地仰起头,“那你肯不肯出演呀,我的最佳男主角?” 为了一句旁白接下整部剧,欧阳晓还不至于糊涂成这样,然而不知他当时脸上哪个表情不对,让那两个人彻底误解成了同意,在他说出拒绝前就拍案将他纳入了主演行列。 等他莫名其妙地地被卖上贼船,他才得知还有个参演人是李佳颖,不仅是个女配,还是个爱情故事里的女配,理所当然恶毒就成了这个角色的代名词。 “评审能通过吗。”欧阳晓考虑得很现实,怎么说也是校庆演出,这类题材绝对会被毙掉吧。 “怎么不能,要励志有励志,要感人也够感人。”薛瑶越俎代庖地替编剧说话,“基调积极向上,结局美好光明,还歌颂了亲情友情和爱情。” 欧阳晓看完剧本后只觉她对歌颂这个词理解有偏差。 诗诗兼具编剧和导演身份,才让大家用一天时间熟悉剧本,就喊他们集合起来正式排练了。 但几位主演均是有生以来首次接触话剧,随便想想都能猜到会出现什么效果。不说欧阳晓那台词念得比机器人好不了多少,连一向精明的李佳颖都是一路磕巴着下来,害还没能出场的薛瑶笑得跟疯了似的。 “停、停!”诗诗使劲捏了把薛瑶这疯婆子,回头对台上那俩语重心长地,“佳颖你舌头怎么回事,这是咬到了吧?还有欧阳……”她深深吸了口气,“能不能别那么硬邦邦地往外蹦字?给点小慌张,小纠结,小忐忑的情绪如何?” 薛瑶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了:“不然咱们整个搞笑剧吧,就这效果绝对轰动全场!” 欧阳晓只是默不作声坐在窗前,想着自己面对李佳颖既不慌张,又不纠结,更不忐忑,怎么可能演得出那种情绪。 李佳颖则将矛头直指薛瑶:“都怪你老在笑!影响我……”说到一半她却忽地一顿,掩不住欣喜地朝门口喊了声,“陈霆你来啦!” 就见陈霆靠在门边笑了笑:“来涨点见识,我还是第一次看人排戏。你们排练得怎么样了?” 第十章 估计还没从戏里脱离出来,李佳颖娇气地抱怨:“累死了,第一幕都没配合好,一个跟机器人没两样,一个老是笑笑笑影响我,让人家怎么正常发挥嘛。” “哎!”薛瑶不服气了,“我笑又怎么啦,以后正式演出台下还有上千人,你要把他们嘴巴都封上吗?!”说完就想寻求男友支持,“欧阳你说是不是?” 可欧阳晓还在台上坐得笔直,神情专注地不知在想什么。这时听到薛瑶问他话,才像是被人按下指令键,转过头来迷糊地“啊”了一声。 薛瑶差点想冲过去掐他脖子。 李佳颖得意地下巴一抬:“看吧,我说他像机器人还真没冤枉他。” 陈霆听了脸色不太好看,不过也没法说什么,连跟欧阳晓眼神交流都撞不上,他默默坐在了一旁,看见一个小女生把剧本卷成话筒,夸张地放在嘴边喊大家“再来再来”。 “佳颖赶紧捋捋你那舌头,欧阳也学习下揣摩人物心理。”诗诗动力不足地拖长了尾音,“各就各位——” 李佳颖偷偷瞄了眼陈霆,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走上了台。 原本大家都快被折腾得绝望了,没想这次两人发挥超常得简直是活见鬼,看得场下所有人无一不屏住了呼吸。薛瑶则是全程被欧阳晓带入了戏,从头到尾都紧张地捏紧了小拳头。明明跟上一次排练才隔了十分钟不到,那人怎么就把那点“小慌张、小纠结、小忐忑”全表现出来了。 直到刹车声突兀地将音乐打断,李佳颖痛苦地尖声喊出男主角名字,诗诗激动得一下蹦了起来:“Cut!Perfect!” 李佳颖显然也很满意自己的表演,马上跑到陈霆跟前邀功似地问:“我演得还行吧?”不等人回答又一个劲谦虚,“老实说还是有点放不开,没发挥出最好状态。” 薛瑶在旁边听得耳朵疼,“切”地斜了眼呛她:“敢情结巴是你最好状态哦?” 李佳颖脸一红:“你说谁结巴了!” “你啊!” “薛!瑶!” 陈霆压根没注意听她们吵了什么,视线只跟在另一位主演身上转。看那人悄无声息地坐在角落里,他没多想就走了过去绅士地问:“我能不能坐这儿?”说完又生怕会被拒绝似的,在别人出声之前径自坐下了。 欧阳晓只得悻悻闭上了嘴巴。 “看、看不出你表演天赋这么好,”陈霆活像平生第一次学会了搭讪,羞赧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语气神态什么的……都特别真实。” 欧阳晓反而没那么拘谨,手里捏了巴掌大一张白纸,无聊地一边对折一边说话:“什么表演天赋,之前排了很多遍都过不了,我都烦得想弃演了。” 听他语气一如往常轻描淡写,陈霆松了口气:“那天李佳颖跟我说男主角是你,我还死活不信。” 欧阳晓想说连他自己都不信:“是薛瑶让我演,我又看了……”他忽地一顿,而后生硬地接下去说,“我就想试试看演戏什么感觉。” “那是什么感觉?” 欧阳晓认真想了一会儿:“挺没意思的,还不如把时间花在多解几道题上。” 陈霆一下笑了,说“你真是一点没变”。 欧阳晓听完这话也笑了,忍不住就要问他“你怎么会有这种错觉?”,明明他变得除了躯壳什么都不存在了,这个人居然还能睁眼说出这种话。 陈霆见他难得笑一回,竟犯傻地问他:“笑什么?” 欧阳晓不好说笑你有眼无珠,便顾左右而言它地向陈霆摊开了手心。 陈霆才看到原来是那张白纸,但现在被折成了一小团,看来看去也得不出个具体形状。 “是什么?” 欧阳晓不禁感到挫败,就动手想将折纸拆了:“我折得不像。” “别别别!”陈霆赶紧将折纸抢救过来,捧在手心端详了半晌,“……是花?” 欧阳晓也不说是或不是,只模棱两可地应了声。 陈霆就当是了,拿着那朵“花”笑得开心:“你还有兴趣折这些。” 欧阳晓便坦白说:“没兴趣,是薛瑶非要教我。” 听他说话三句不离薛瑶,陈霆感觉心口一阵阵烧得慌,沉默了会儿才再次开口:“你……” 欧阳晓推了下眼镜:“嗯?” “你最近……” “欧阳,我们可以走了。”这时薛瑶高声打断了他们。 陈霆尴尬地收住了话头,没能把话说完,就见薛瑶笑眯眯地跑过来,故意秀恩爱似的靠在了欧阳晓身上。 让他瞬间就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 “你想说什么?”偏偏欧阳晓却对那句未完的话过分地在意。 陈霆无声扯了下嘴角。原以为能很好地扮演一位旧友,问他一句“你最近还好吗”,然而当他站在这两人面前,他才恍然发觉,自己只不过是个客串演员,剧本里属于他的戏份,早在他退场那天就演完了。 他默默捏紧了手中那朵纸花,敬业得如同最佳男主角,说出了这场戏里最后一句台词—— “没什么。” 从此陈霆没再去看过话剧排练,每次李佳颖来喊他就丢个借口去打球,倒是把复读那年落下的球技给捡回来了。 初春三月开始下起了小雨,露天篮球场自然被丢到冷宫,大家不得不都回到了体育馆。这天好巧不巧地,陈霆在这些人里面发现了张浩翔。 自从上次向张浩翔坦白了同性恋身份,这家伙只给他撂下“变态”两个字就跑了,接下来一躲就是一个多月。陈霆虽说对于歧视心态已经够放得开了,但被人这么真诚地骂变态还是头一遭,便干脆本着“合则来不合则去”的原则放任了这段友情。 于是另一边张浩翔也发现了陈霆,立马慌得他手一滑,篮球登时“咚咚咚”地跳出了界外。 那几个队友见到高手就来劲,纷纷热心地招呼陈霆:“偶像快来,我们正好五缺一!” 陈霆捡起球顶在食指上转,笑容玩味地问张浩翔:“我在哪边?” 要说什么表情像活见鬼,张浩翔现在这副样子就是。他用手指了指自己,喉咙却好比塞了个咸鸭蛋,打死也说不出“跟我一队”。 陈霆看得直想笑,顺手把球传给了他。 本来说有陈霆助阵要赢基本没悬念,可是这场张浩翔不止表情见鬼,连球技也都见了鬼,死活不肯传球给陈霆不说,人好不容易跑到他身边想打照应,他反倒哧溜一声逃得比老鼠都快。 多亏陈霆够专业,拖上个猪队友二对四也能打出激情。不过再这么打铁人也得累趴下,两场下来陈霆比了个暂停手势,手脚发软地坐在看台上休息。 张浩翔喘了会儿气,心下一横也跑到了陈霆旁边坐下,啥也没说就在地上乱翻一通。 陈霆不急不忙地一边喝水,一边看他在书包衣服堆里翻了半天,结果翻出一个空矿泉水瓶。 张浩翔拿起空瓶摇了摇,只好一脸郁闷地扔了。 陈霆看了眼自己喝剩下半瓶的水,十分爽快地朝他递了过去。 不料这么个举动却把张浩翔吓傻了,就见他眼巴巴地看着那瓶水,既不敢伸手接也没说不要。 陈霆低声笑了,把水收了回来,揶揄他说:“难不成你还担心同性恋能传染?” “我操!”张浩翔一下紧张得挺直脊背,“这大庭广众的,您老还怕别人听不见?!” 陈霆笑得更爽朗了:“原来你没成哑巴啊,我还以为你唱歌把嗓子给唱坏了。” 张浩翔被激得竖起一身毛,猛的从陈霆手里夺过水,恶狠狠地说了句“谁怕谁啊!”,就将剩下半瓶水一口气喝光了。 陈霆笑笑地捶他肩膀:“你别又说变态就行。” 张浩翔愧疚地缩了下脑袋:“也不是真当你变态……”他瞄了陈霆一眼,似乎还不甘心地,“你是真的……那个?” 陈霆有点受不了他:“我没闲得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张浩翔不由心情复杂地看着他。 “那你会不会喜欢上我啊?” …… 陈霆一掌拍他后脑勺:“盐吃多了吧你。” 第十一章 不得不接受现实后,张浩翔完全放开了手脚,又问:“那你家人朋友都知道了?” 陈霆摇摇头:“就几个好朋友知道。” 这个回答倒在张浩翔意料之外:“我看你承认得这么大方,还以为你早出柜了。” 诧异他居然懂得什么叫“出柜”,陈霆笑了:“现在没这个必要。” “为什么?这种事不是迟早都要知道。” “迟早也分迟和早,又算不上什么好事,让他们晚几年再愁不是更好。” 张浩翔好奇地眨巴眼:“那你怎么知道自己是……那个?” 陈霆发现他光问废话:“当时喜欢上男人不就知道了。” 张浩翔似乎被“喜欢上男人”这几个字整凌乱了。 “……那你跟你喜欢那人没在一起?” 陈霆一下笑出了声。 张浩翔莫名被他笑得心里发毛。 陈霆平静地垂着眼:“谁说喜欢一个人就能跟他在一起。” “不能跟他在一起……”张浩翔继续打破沙锅问到底,“难不成你一直玩暗恋?还是他是直的?” 再次诧异他居然懂得直的弯的,陈霆沉默了一会儿:“我们有谈过一段时间。” 张浩翔立马来了兴致:“现在呢?” “分了呗。” “为什么?” “你十万个为什么啊……”陈霆苦笑,“他家人不同意。” 张浩翔一脸失望:“就这样?” 什么叫就这样……陈霆歪了下头:“不然你认为应该怎样。” “当然是面对逆境勇往直前,携手冲破一切困难咯!”张浩翔比当事人还激昂,“电视上不都这么演,为了追求真爱死人都能变蝴蝶,家里反对算得了什么。” 陈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原来是糖吃多了。” 张浩翔嘴一撇:“别说我天真,你想想他家人再不同意,总不能砍了自己儿子吧?坚持个几年等他们态度软化,不就能好好在一起了。” 陈霆只听他把重点都省了:“怎么坚持个几年,你这是教我玩私奔呢。” 张浩翔一副“你个猪头笨死了”的表情:“玩玩地下情,阳奉阴违搞拖延战术,他家人又不可能24小时监视你们。” 陈霆对这句话思考了半晌,便笑着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张浩翔却看他压根儿没半点兴奋。 “他自己也不愿意。”陈霆说。 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他跟欧阳晓之所以不能在一起,也许根本不在于家人反对,而是那个人从来就不愿意跟他坚持走这条路。 “他凡事比我想得远,想得多,”可他早已习惯了替欧阳晓解释,“逼自己做个正常人总比被当成异类好。” “这还能把自己逼正常?!”张浩翔没法理解这种思维,“要是换成我才不管那么多,反正分不分都苦,那肯定选个能苦中作乐的呗。告诉你我现在是没遇上,要是哪天我也能像你一样有那么喜欢的人,我我我……我拼了老命都要把他追回来!” 陈霆听了哭笑不得:“你愤慨什么呀,之前还接受不了同性恋呢。” “我看不惯你这么窝囊。”张浩翔对他直摇头,“你看看薛瑶,人家一个女生从高中就追欧阳追到大学。你也清楚欧阳那个性,我之前就笑她铁定没戏,没想到还真被她苦尽甘来追到手了。” 陈霆皱了下眉。 “他们不是从高中就在一起?” “卡卡卡!”诗诗看着台上某人,五官都纠结到了一块,“欧阳你这演得……身为个瞎子走路忒利索了,还有眼神也太灵了点儿。” 想真正成为瞎子那还不简单,欧阳晓十分干脆地:“那我把眼睛闭上。” “不行不行!”诗诗迅速否决了,“这心灵的窗户都闭上了哪儿还有美感,况且眼神里流露出的痛苦和迷茫对诠释剧情很重要。” 欧阳晓眯眼看向了薛瑶,到底是谁跟他说不需要用眼神演的。 薛瑶傻大姐似的笑:“迷茫嘛我看差不多了,至于痛苦……你、你稍微回忆点痛苦的事?” 欧阳晓想说他现在就很痛苦,本来摘了眼镜看东西就只剩下模糊,居然还有人奢求他用眼神来“诠释”剧情。 “这样吧,”诗诗灵光一闪,“我来把你眼睛蒙上,你去外面溜达一圈,体会下盲人是啥感受。” 这算什么破主意?欧阳晓不耐烦地:“我自己闭着走不就行了。” “不行不行,真正的盲人又不是两眼一睁就能看见东西,你这样哪能叫体会。”诗诗边说边在道具服里翻了两下,很快找出来一条灰色领带。 她将领带递给薛瑶:“喏,给你男朋友缠上。” 欧阳晓眉头一皱,先一步抽走了领带:“我自己来。”说完主动把领带绑在了眼睛上。 结果还没走两步,膝盖就“砰”一声撞到了桌脚。 “嘶——”薛瑶看着都替他疼,忙过去搀扶他,“我带你到门口吧。” “不用。”欧阳晓揉了下膝盖推开她,扶着墙开始缓慢地前进。 “反了反了,门口在右边!” “……” 这栋楼在学校里是老旧房子,走廊里摆了不少体育器械,久未经打理的楼道又脏又逼仄,欧阳晓一路上摸了一手的浮灰,才总算磕磕碰碰地挪到大门口。 他站在边上扶着铁门,凭记忆能“看到”前面是一大片空地,只有一棵榕树孤零零地立在十几米远的地方。想着“溜达”到榕树那儿就回头,他精确计算了身体应该偏转的角度,双手向前摸索着走出了大门。 果然不愧是第一天当瞎子,竟妄想在这种情况下走直线,于是默数走到了第二十九步,那棵榕树似乎还遥不可及,方向感实在是种虚幻的东西。 他丧气地正要解开领带,手指忽然碰到了什么,触觉柔软而温热。立刻意识到那是个活人,他急忙缩回手说了声“对不起”。 对方却一下抓住了他的手腕。 欧阳晓立即吓得一抽,下意识便睁了眼想看是谁,而忘了自己眼睛上还绑了条领带。 “我有话要跟你说。” 这道声线熟悉得简直如同刻在脑子里,欧阳晓抬起另一边手想扯下领带,却马上被对方“别”地出声制止了。 “你……就这么听着。” 欧阳晓缓缓垂下了手。 “欧阳,能不能……再给我们一个机会?” 他没作声,如同听不懂这句话。 “我总是被你骗得团团转,你之前……根本没和薛瑶在一起吧。” 他不由一怔,张了张口想反驳什么,可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了,结果还是什么都没说。 “所以我想,你说你变正常了,会不会也是骗我?” “……” “你可能……还有那么点喜欢我?” 因为被蒙住了眼睛,听力这时变得分外敏感,欧阳晓只觉这些字一个接一个地在他耳膜里炸开。 “欧阳,如果你还喜欢我,那就让我们好好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我陪你去面对。”仿佛为了表明决心,那人用力攥紧了他,“不管将来会遇到什么压力,我都不想错过你,我怕自己以后会后悔,所以你能不能勇敢一点,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以这家伙那点贫瘠的文采,这也许已是他能说出的最动人的话。 “你要是愿意,就把领带摘下来。不愿意……就当今天从没见过我。” 但欧阳晓惨淡地想,老天一定是在跟他开玩笑。 “可是……” 否则,怎会选择在他绝望之后,让他做上这么一个梦。 他说:“我已经决定和薛瑶交往了。” 之后四周陷入一阵死寂,连划过耳边的风声都轻得听不清。直到手腕被松开,欧阳晓忽然涌起一阵心惊,以为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许久后,他才听见有人深深吸了口气。 “所以……我是来晚了一步?” 又过半晌,那人似乎轻笑了声。 “祝你们百年好合。” 欧阳晓无声张了张唇。如果换作以前,自己也许会笑话他一句孩子气,总是那么简单地把不满写在脸上、渗透在语气里,生怕别人误会他生气得不明显。而如今除了无言以对,他竟连道歉都说不出口。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比“对不起”三个字更虚伪。 很快耳边响起了脚步声,然后越来越快,越来越远,很快这片天地间,真的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薛瑶不得不跑出来找他,便见他兀自站在门前榕树下,手里紧紧捏着那条领带。 眼看这个人即将随风消散一样,在斑驳树影间几近化为了透明。她心虚地走过去拍他肩膀,却还没等他转过身来,就发现他满脸都是泪。 欧阳晓微微偏过头,神色仍有些恍惚。 “你不是让我回忆痛苦的事,”他用手捂住了眼睛,抽噎得似要透不过气来,“我好像……有点回忆得太多了。” 第十二章 陈霆刚走出那栋老楼,天就沉沉地暗了,路上只有零星几个学生去上自习。他绕了一大圈校园吹了会儿风,也想不到这个时候应该去哪里,于是蹲在角落里掏出手机,按下快捷键拨了个号码。 “陈霆。”方屿其很快接起了电话,“怎么,找我有事?” 陈霆笑了笑:“好久没跟你聊过了,你没在忙吧。” “没……”那边忽然一顿,方屿其压着嗓子不知在骂谁,“妈的给老子滚开!” 只听话筒里传来一堆杂音,陈霆好不容易找到空子插话:“鸟人在你边上?” 方屿其模棱两可地应了声:“别管他,你最近怎么样了。” 陈霆刚要说话,又模糊听到句“我操口唇期啊你,舔你自个儿蛋去!”。他忍不住失笑出声:“算了算了,你们先折腾,下次再找你聊。” 方屿其语气无奈地:“好,等我杀了这王八蛋回头给你电话。” 看来这通电话铁定等不到了。挂电话后陈霆往回翻了遍通讯录,找出“欧阳”这张名片按下了删除,又给另一个人打了过去。 “在干什么呢?”他懒懒地仰起头,像在对着夜幕问话,“要不要出来吃夜宵,这回我请,怎么样。” 对方自然极爽快地应了好,便让陈霆现在去他寝室楼下等,说会在五分钟之内下来。 陈霆马上揣好手机走到那栋楼下,看见张浩翔正从楼梯上跑下来,而且估计才刚洗完澡,刘海还湿漉漉地往下滴水。 “今天什么日子,这么好心请我吃夜宵。”张浩翔屁颠颠地跑到陈霆面前。眼见发梢上一行水快要淌到了眼角,他也懒得用手擦,就学小狗猛的甩了下头。 于是被溅了一脸水珠,陈霆皱眉按住他脑袋:“想吃什么。” 张浩翔乖乖被他摁着:“什么都行,小的不挑。” 陈霆顺手揉他头发。 “会不会喝酒?” 两人在校外不远一间烧烤店扎了根,没想这一扎居然就是两个小时。陈霆惊悚地发现对面那家伙的胃简直是个无底洞,光是烤青菜都能一口气来个三十串,然后就跟只老鼠一样吧唧吧唧地全消灭光了。 “你给我等等,”陈霆快看不下去了,不过倒不是担心荷包问题,“烧烤这么吃你也不怕嗓子上火?我去给你买两杯凉茶吧。” 张浩翔塞了满嘴肉丸子,口齿不清地:“怕什么,上火了那叫烟嗓,现在流行着呢。” 陈霆想说这叫公鸭嗓吧…… 张浩翔难得从食物中抬起头来,看陈霆面前只有几樽啤酒瓶,除了酒之外什么都不沾,便揶揄他:“别人都说你形象健康,看不出你还能把啤酒当成白水来喝。” 陈霆玩笑地说:“高中学人借酒消愁,就把酒量练出来了。” 张浩翔没心肝地撇撇嘴,正抓起一只鸡腿准备开啃,突然不知悟到了什么,让他被噎到似的用力打了个嗝。 “你……”他羞答答地抬眼看陈霆,“今天不开心啊?” 陈霆笑了:“本来是,现在好多了。” 这下反而轮到张浩翔不满了,就见他一抹嘴就大声喊老板结账。 “你吃完了?”陈霆正要掏出钱包付账,却被张浩翔眼疾手快地抢走了。 “这顿我请。”张浩翔从裤兜里翻出一张毛爷爷,豪气地对老板说了声“不用找”,马上拉起陈霆一溜儿跑了。 “你什么意思,”陈霆不爽地拍他一掌,“都说了我请。” 张浩翔将钱包塞回陈霆手里,一脸认真地问:“你当不当我朋友。” 陈霆被他问懵了:“当然。” “那是当还是不当?”张浩翔似在故意为难他,“当的话你怎么不开心也不跟我说。” 陈霆像个正接受质问的犯人:“我看你吃得这么开心,就不想打扰你兴致。” 张浩翔登时嘴角一抽:“你、你这人……” “走吧,”陈霆笑笑地搭上他肩膀,“改天有心事一定跟你说,到时可不能跟我抢埋单了啊。” 张浩翔扭过头没理他,一路上也默默地不吭声。 陈霆喝酒那时还挺清醒,回到学校才感觉脑子犯晕,正要跟张浩翔说回去休息,就听对方斩钉截铁地:“是为了那个人吧。” 陈霆愣是一下清醒了不少。 看他样子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张浩翔心情复杂地:“我还是第一次猜人猜得这么准。” 陈霆忽觉浑身乏力,摇摇晃晃地走到一张长椅那儿跌坐了下来。 张浩翔坐他旁边问:“还是没办法?” 陈霆闭目呼出几口酒气,舌头不太灵活地说:“你那天说这事要坚持,我想想也许还有机会,就试着说服他跟我一起坚持。” “那他怎么说?” “他说……”陈霆似在艰难地回忆,过会儿才回答,“他正在和别人交往。” “很好笑吧,”他忽然哑声笑了,“明明是我最先跟他在一起,现在我倒变成了第三者。” “每次都是这样,我不停地追,他不停地躲。”陈霆静静地垂着眼,“感情再深又有什么用,他怕对不起他家人,怕对不起他女朋友,他还怕对不起未来的自己。” 他自嘲地笑出声:“我陈霆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他一时失去理智才造成的小小误差。” 张浩翔唯有沉默。 陈霆深吸口气忍住哽咽:“我知道不能怪他。” 他一直知道…… “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努力了这么久,得到的只有一段属于过去的回忆。 他垂头捂住眼睛,声音在微凉的空气中颤抖。 “我好难受……” 他失控地哭出声来。想着最终还是要被迫放弃那个人,就像让他失去了身体的一部分,只剩下空荡荡的、再也无法弥补的伤痕。 第十三章 第二天清晨,阳光早早地透入窗帘,陈霆被扰乱得似睡未醒,一边拼命地想从梦靥中逃脱,一边眼皮子却仿佛灌了铅睁不开。他迷迷糊糊地抓了下被子,还没来得及察觉出奇怪,太阳穴突地传来一阵跳痛,难受得他五官全挤到了一块,一骨碌便翻身下床冲进了卫生间。 他这会儿头冲马桶吐得七荤八素,倒还有心情抽空观察这是什么地方。往左边一看,盥洗台上整齐摆放了各种洗漱用品;往右边一看,则是被大片磨砂玻璃隔开的浴室,连马桶圈都干净得一尘不染。 “陈霆,”张浩翔睡眼惺忪地靠在门口,“你没事吧?” 比起醒来后发现自己身在酒店,这种时候看到张浩翔更让陈霆受到了震撼。他对张浩翔摆摆手,近乎呻吟地说了句:“没事,你先出去……”便继续吐了个天昏地暗。 张浩翔在门外打呵欠:“你在这儿等我,我去给你买点醒酒药。” 陈霆本来想说不用麻烦,可话没出口胃里就一个抽搐,差点连胆汁也给他吐了。 张浩翔一来一回用了十多分钟,进门后看见陈霆还坐在洗手间地上,一动不动地靠着浴室玻璃门,低垂着头无声无息。 “陈霆!”以为陈霆这是晕过去了,他慌得药都没拿稳,大叫一声冲了进去。 陈霆终于有了点反应,却在张浩翔要扛起他时“别动别动”地把人推开了。 张浩翔赶紧住了手:“怎么了?” 陈霆“嘶——”地抽气:“胃疼。” “胃疼?”张浩翔这才注意到他右手正紧紧按着胃口,“那我去给你买胃药还是上医院看看?” 陈霆有气无力地:“没事,缓缓就成。” 张浩翔一向不懂照顾人,这回倒是想得周到:“那也别坐地上缓,容易着凉。”他抬起陈霆一只胳膊,“我扶你到床上躺着。” 陈霆步履艰难地挪到床边,才发现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我们昨晚睡一块儿了?!” 张浩翔应得爽快:“双人间客满了,只剩单人间。” 陈霆坐在床头回想了半晌:“我们不是回了学校?” 张浩翔瞪大眼睛:“你不会半点印象也没了吧?我们后来还去喝了第二轮,结果你醉得走不动道了,我一个人背不动你,正好看隔壁有间酒店,就拜托别人一起扛你过来了。” 陈霆自己觉得没什么,但是…… “知道我喜欢男人,你还敢跟我同一张床。” “为什么不敢,”张浩翔“嘿”一声嘲笑他,“你是没见自己当时那熊样,别说站着,坐着都东倒西歪,光会满嘴跑火车,打又肯定打不过我,还不如担心你有没被我占便宜比较靠谱。” 陈霆这时宿醉还没缓过劲来,耳朵迟钝得几乎跟不上他的语速,却特别留意到了其中一句。 “我没乱说什么吧?!” 张浩翔装傻充愣地:“哪些话才算乱说?” 陈霆紧张得胃又一抽。 “喊他名字什么的?” 陈霆这下整个人都呆滞了。 张浩翔看他那样就想笑:“这有什么好怕的,我又不认识他。”说完饶有兴味地挑眉,“难道说我认识?” 陈霆一愣:“当然不认识。” 张浩翔立即打蛇随棍上:“那他叫什么名字?” …… 张浩翔看来并不打算严刑逼供,笑笑地转移了话题:“既然他还是不愿意,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陈霆没办法回答。 这是他第一次不用顾及那个人,只去考虑自己以后怎么办。 他得不出答案来。 从三月末到四月初,雨水连绵下了好几天,天气也因此越发湿冷。都说春天象征着朝气,张浩翔却文艺兮兮地觉得阴郁,相反另一个本该阴郁的人朝气得不正常。 自从那晚宣泄过情绪后,张浩翔再没听陈霆谈及过“那个人”,也不见陈霆再来跟他聊什么感情。还以为陈霆至少得低潮个好几天,结果人家看起来比他心情还愉快,每天依然像朵向阳花一样笑脸迎人,让他想表达下慰问都找不到机会。其实想想陈霆又不是第一次被拒绝,按理说有什么情伤也早该痊愈了,从此好好地过日子才叫正常,哪儿还需要他来咸吃萝卜淡操心。 然而日子没能好好过上多久,学校里莫名有人讲起了陈霆坏话,说陈霆表面上看似好好男人,本质上其实是花心大萝卜,一天换一个女朋友。还有“当事人”出来骂他不负责任,昨天才接受表白在一起,今天就不给原因提出了分手。本来就有些人看不惯陈霆装小白兔,这下子丑事传千里,近两天连集邮男这类称号都出来了。 张浩翔还是从系里听闻了这些事,毕竟他跟陈霆不在同一个学院,平日多半只有吃饭打球能拉到一块,但肯定没听陈霆提起过交了女朋友,更别扯一天换一个这么夸张。而且他对陈霆起码了解了七八分,这个世界上花心萝卜死光了那个家伙也只会是水煮白菜,白菜一夜间变成萝卜这种事说出来不是徒增笑料吗?! 偏偏周围一堆八卦记者个个说得信誓旦旦,就差没把一沓捉奸照甩到他面前了。等他终于被逼得打电话给陈霆问清楚,还寄望于白菜仍然是那棵阳光下的好白菜,却只换来了陈霆轻飘飘的一句“差不多吧”。 “什么叫差不多?!” “他们不是说我一天换一个女朋友,”陈霆在那边平静地解释,“这个频率差不多吧。” …… 张浩翔当机立断挂了电话,心想一定是自己拨错了号码。 直到下午在篮球场跟陈霆狭路相逢,他立马就红了眼冲过去把人揪了回来。 陈霆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干脆先发制人地:“你要骂就骂,我都认了。” 张浩翔想说大哥你有种,我还怕撩不起火呢。 “你撞邪了吧?”可是看陈霆这一脸欠骂样,他反而骂不出口了,“交‘女’朋友也就算了,一天一个什么意思?”他特意在‘女’字上加了重音。 陈霆轻描淡写地:“不多交往几个怎么知道谁最适合自己,我不想又浪费一两年才来说不适合。” 张浩翔认为自己够多歪理了,不料跟陈霆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你这叫糟蹋自己又糟蹋别人!” 陈霆对他笑得无奈:“你怎么这么难伺候呢,我交男朋友你嫌我变态,我交女朋友你骂我糟蹋,你老实让我怎么办吧。” 张浩翔被他噎得直抽抽:“你要是敢认真点我保证屁话不说一句。” 陈霆讷讷敛了笑:“好,下次我尽量认真。” 听他这话应得实在敷衍,张浩翔“啧”地白他一眼:“你真行,不就失恋了次,还能让你连人格都重置了。他又不会因为你滥交回心转意,这戏是要做给谁看呢。”说完才意识到有个词太重,连忙尴尬地解释,“这个滥交是交往的交,不是那个……交。” 陈霆沉了脸没出声。 “我说话一向不好听,不过你不想听也得听,”张浩翔理直气壮地,“我实在不想看着自己好朋友变烂人。” 陈霆不由苦笑:“你真像我一个死党。” “啊?” “我跟他认识了十多年,”陈霆忽然特别挂念那家伙,“每次谁要是不小心走了歪路,我们都会拼命将对方拉回头。” 仅有一次,方屿其没能拉住他,却不知应该懊悔还是庆幸。 “看来他现在手不够长,想拉也拉不成了。”张浩翔下巴一扬,一手揽过陈霆脖子,“那在大学这几年,我这个做师兄的就勉强替他看好你吧。” 第十四章 人怕出名猪怕壮,陈霆那档子事很快传得人尽皆知,整个学校会喘气的都能骂他一声人渣,前一天还是被众星捧月地奉为阳光形象代言人,隔一天就墙倒众人推成为了生物链最底层。 欧阳晓从不去关心外界发生了什么,八卦新闻这种玩意天生就跟他没缘分。可这次他再怎么两耳不闻窗外事,一些闲话还是通过各种渠道传入了他耳朵。何况剧团里还有个号称“陈霆通”的李佳颖,每天将陈霆去向摸索得一清二楚,欧阳晓根本是想躲都躲不开。 这天大家陆续到排练室集合,只有李佳颖不知被谁惹了,书包往座位上一扔,一张俏脸拉得老长坐在角落,浑身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进的气场。 欧阳晓自己拿了本小说在看,身边某人却耐不住多管闲事,冒死上前问李佳颖:“他今天又换了谁当炮灰?” 李佳颖这几天煎熬得跟掉进地狱似的,朋友都说她千挑万选居然选了个烂灯笼,不是当面嘲讽就是在背后把她当成和陈霆一路人,这会儿看薛瑶还敢过来跟自己说话,莫名就觉得更委屈了。 “那女的我不认识,”反正普通得混人堆里都找不到,就戴了副眼镜看着文静,“每次问他是谁,他就说是同学。可一计算机系的,哪来这么多女同学?!”估计打击大得脱离了理解范畴,她神经兮兮地问薛瑶,“你说,他会不会是被仇人下降头了?” “……你当他演泰国恐怖片呢。”薛瑶慢条斯理地安抚她,“你就知足吧,陈霆那类人天生就惹桃花,让他守身如玉也太不现实。”她还好心给陈霆想了个借口,“估计是中学被管得太严没法放肆,到了大学没人看着,自然就本性暴露了呗。” “他不是这种人。” 背后冷不防冒出一道声音,薛瑶登时一个激灵,回头见欧阳晓正从书页上抬起眼睛。 “陈霆不是你说的这种人。”好像担心她们没听清,欧阳晓又重复了遍。 “你以前跟他关系那么好,当然会替他说话。”薛瑶习惯性地站在女生这边,“明知佳颖喜欢他,你也不提醒下他底子这么坏。” “因为他不是。”欧阳晓不自觉加重了语气。 竟从这人声音里听出了怒气,薛瑶当下也不免心虚:“那你跟大家解释他怎么回事,他身边女生一天一个样都是大家亲眼所见,难不成我们还集体抹黑他吗?” 欧阳晓抿紧了唇,他知道事实并不是自己不承认就能当作没发生,但他确实无法为陈霆这么做说出个正当理由,这只能让他每一句反驳都失去了底气。 “别怪我把话说绝了,我这是帮理不帮亲。欧阳你也该跟他保持距离,免得被灌输些下流思想。”薛瑶告诫完自己男友,又转头安慰李佳颖,“你个大美女倒是走运,没被他占多大便宜。” 李佳颖一听这话脸色更不好看了,因为她前两天才要求陈霆和她交往,结果被陈霆以当她妹妹为由拒绝了,所有到底谁想占谁便宜还不知道呢。 欧阳晓却突地站了起来,神情头一次严肃得有些可怕。薛瑶不由惶恐地仰起头看他。 “宝贝们我来啦——”诗诗刚从外校飞速赶回来,看样子累得快去了半条命,“你们准备下,马上开演……” 薛瑶正巧找到了台阶下,刚要按剧本站好位置—— “今天不练了。”欧阳晓合上小说,也没解释半句,就越过她们走了出去。 “啊?!” 看他眼尾也不撇一下跑得如此潇洒,诗诗这声哀怨到平上去入几个调都全了,苦哈哈地就在门口瘫坐了下来。 欧阳晓离开学校直接回了家,晚饭过后在房间看了会儿书,却总听到些人声在耳边呢喃,来来去去都是薛瑶下午说的那些话。他随手拿过一杯凉水吞了粒药,然后对何琪说要回学校自习。何琪正疑惑他怎么一本书没拿,大门就被人从外面关上了。 在去学校那条路上,他掏出手机按下了一串数字,才将手机放回耳朵不到两秒,就听到了陈霆几乎埋没在人潮里的“喂”。 “欧阳?” 听他那边有些吵闹,欧阳晓皱了下眉:“你在外面?” “什么?你等等,别挂电话。”陈霆估计跑到了僻静处,嘈杂音逐渐听不大见了,“你刚说什么?” “你在外面?”欧阳晓在学校大门停下了脚步,“你要是忙就算了,我改天……” “我不忙。”陈霆应得飞快,“现在找我有事吗?你是不是在学校?” 欧阳晓回望马路上车来车往:“我就在东门口,也算不上多……” “那你等我十分……不用不用,”陈霆打断他后又连忙改口,“五分钟,我马上就到。” 这时听见那边传来女生的细声线:“陈霆?!” 欧阳晓才意识到什么情况,下一秒手机已经变成了静音,原来陈霆兀自断掉了通话。他立即又打了过去,可这回对面一直没接。 不得不继续在门口等下去,他不断对人行道两边来回张望。公交站处不时有人上上下下,不过都没发现哪个像陈霆。直到过了七八分钟,他才远远看见陈霆从对面马路上了天桥,很快赶到了这边匆忙朝自己跑来。 陈霆在离他还有两三步时停下了,双手撑在膝上大口喘起了气。 欧阳晓不知所措看着他。 陈霆直起身时满脸都是汗:“抱歉,买这个花了点时间。”他掩不住兴奋地走向欧阳晓,低头打开了手里紧攥的塑料袋子,从里面拿出一杯东西递过去,“给你。” 欧阳晓糊涂地接了:“这是什么?” “奶茶。”陈霆还在呼呼地吐气,一手擦汗一手给欧阳晓递吸管,“我买了两杯,有杯加了布丁,另一杯没加,你要哪杯?” 欧阳晓完全被他牵着走:“……不加的吧。” 可是陈霆忘了哪杯没加,只好将两杯奶茶举到眼前看,过了半晌又皱眉摇了几摇。 欧阳晓也扬起脸学他仔细地瞧。 “这里太暗,看不出来。”陈霆给其中一杯插上了吸管,十分干脆地塞他手里,“你先喝,喝到布丁我们再换。” 没反应过来这话有什么问题,欧阳晓赶紧喝了一口,因为喝得太急,差点就要被布丁呛到。 “有没有?” “不、不用……咳,”欧阳晓尴尬得都结巴了,“不用换,有布丁也挺好喝的。” 陈霆笑笑地没说什么,给自己那杯也插了吸管,然后就跟个渴死鬼似的一口气喝掉了五分之一。 两人走进学校后逛了一会,欧阳晓才想起为什么约他出来。 “你今晚是不是有事情要忙?” 陈霆没回答,指了指前头说:“去那儿坐坐吧,我跑得腿都断了。”眼见十几米外有处小景观,一张石桌被围在灌木丛和矮树里面。 欧阳晓听话地跟过去,和陈霆面对面坐了下来。夜里这个地方没有照明,即使坐在对面也看不清脸,好在隔壁楼有半数房间亮着灯,所以还能稍微分辨得出五官轮廓。 “其实你没必要赶来,”欧阳晓不想耽误他办正事,“改天再说也一样。” 陈霆一脸无所谓:“我本来也准备回学校。” 可欧阳晓并不笨:“你不是在陪女朋友?” 陈霆愣了愣:“没,我跟她分了。” “什么时候分的。” “十秒前。” 欧阳晓一下怔住了。 陈霆咬着吸管笑了:“你今天第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问我跟女朋友几时分手?” 欧阳晓便不再废话:“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陈霆看了他一会:“你已经相信了不是吗。” 明明排练了这么些天话剧,演技还是一点没进步。欧阳晓开始后悔坐在了向光处,让他想躲藏什么都显得太愚笨。 “你不该这样……” “我应该怎样。” 陈霆的反应既快又冷淡。他歪了下头,好像真的不知道答案。 欧阳晓被问得不敢出声。才想到他根本就没立场去教陈霆怎么做,对这个人他甚至连朋友身份都不肯承认,他到底又有什么资格告诉陈霆答案。 “既然我喜欢的人不能跟我在一起,”陈霆看起来很平静,平静得像在刻意掩饰着什么,“那选择喜欢我的人哪里不对。” 欧阳晓混乱地想哪里不对,可事实上哪里都不对。他和陈霆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如今这个错误不仅没能终止,还无辜牵扯了更多人,连弥补都成为了不可能。 他问:“你要选择到什么时候。” 陈霆看着他:“有人能代替你的时候。” 第十五章 欧阳晓听了手一抖,不小心碰翻了边上的奶茶。他忙慌乱地扶起来,但还是洒了一些在桌上。 看他手忙脚乱了好一阵,陈霆忍不住笑出声来,又见他四处翻口袋找纸巾,便拉住他手说:“别管了。” 欧阳晓无措地垂下眼睛,反应不知迟钝了多少倍,任由陈霆这么拉着自己,也想不起该从他手中挣脱。 陈霆也没将他放开,过一会说:“我没对她们怎么样。” 欧阳晓终于有点动容。 “我办不到,”陈霆将他手指拢在一起握紧,“牵手都不行,感觉差太多,总让我想起每一个人都不是你。” “你是怎么办到的?”他低声问欧阳晓。 欧阳晓竟傻得听不懂这句话:“什么……” “你和薛瑶,”陈霆并不温柔地将他一扯,“你们怎么能维持这么久?” 欧阳晓一个不留神,肋骨不偏不倚地撞上了石桌。他疼得眉头一皱,从陈霆手中挣了出来。 “我跟她本来就是朋友。” 陈霆一下笑了:“原来只要是朋友就能跟你谈恋爱。” 欧阳晓眼神瞬间暗下来,如同沉沉没入了夜色。但他并不生气。确实,自己唯二两个朋友都变成了这种关系,他还有什么资格生气。 “你们接过吻了吗。”陈霆得寸进尺地问。 欧阳晓吸了口气:“这跟你没关系。”话刚说完,突然见陈霆站了起来。他不由错愕地仰头看他,以为他是要跟自己道别。 陈霆却沉默地弯身横过石桌,一手扯起了欧阳晓衣领,蓦地靠上前吻住了他。 “唔——”欧阳晓惊得往后一仰。但两人才分开一点,陈霆立刻用手握住他后颈,将他狠狠按过来再次吻了上去。又趁他来不及咬紧牙齿,陈霆将舌头伸入了他口中,就像要吻进他灵魂深处,几乎将这个行为变成了一场撕咬。 欧阳晓顿觉头皮发麻,再也按捺不住愤怒,猛一下用力推开了他。 陈霆被推得踉跄了几步,就见欧阳晓狼狈地把头转向一边,用手背来回擦了几下嘴唇。 “看来还没有,”他得意地勾起嘴角,“接吻技术还是这么差。” 欧阳晓仍然别过了脸,脸上那点绯红被夜色掩盖,只听得出气息明显乱作一团。 “我要说的就这些……”他努力想让语气听起来正常,偏偏每一个字都夸张地变了调。后来连临别那句“再见”都没勇气说出口,他惊惶失措地转过身,一心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陈霆却冲上来从背后抱住了他。 欧阳晓心口狠跳了下:“陈霆!” “可我要说的还没说完。”陈霆将脸埋在他的颈边。 “你先放开!”想到这条路可能随时有人经过,欧阳晓已经害怕到无法思考,连忙胡乱掰开陈霆扣在自己腰上的手。 陈霆果然乖乖地松动了些,却只是为了将欧阳晓转过来。没等人作出反应,他拿下欧阳晓鼻梁上碍事的眼镜,头一低又对着那片唇吻了下去。 欧阳晓一个“不”字顿时消音了。也许是因为被摘了眼镜,眼前陈霆面目模糊得像个陌生人,居然让他感受到了正在被侵犯的恐慌。他只能不停地想将陈霆推开,但都被陈霆轻而易举扯了回来。 两人一拉一扯就像小孩子打架一样,随后陈霆不小心受了一记肘击,于是干脆使力一下抱起了欧阳晓,转过身将他压在了石桌上。 欧阳晓被整个抱起时都快吓傻了,等到向后跌下来时连脸都白了。下一秒陈霆已经卡在了他两腿间,二话不说朝他压了下来。 “陈……唔!” 陈霆强硬地用吻封住了所有声音。但当他还想进一步伸出舌尖,忽觉喉咙一下噎得难受,低头一看,原来欧阳晓用拇指掐在了他咽喉上。 “让开。”欧阳晓看似冷静地命令他。 没想两人竟会轮落到这个地步,陈霆感觉可笑地弯了下嘴角。笑意表现在脸上比哭还难看。 欧阳晓颤声重复了一遍:“我喊你让开。” 陈霆反而慢慢俯下了身。 欧阳晓没有撤开手指,却也没有按下去。他看着陈霆越来越靠近,直到嘴唇贴在他耳边。 “我好想你……” 即使靠得这么近,声音仍然低得几乎听不见。好像这几个字从来不是为了说给他听。 他忽觉脑中一片空茫。 陈霆又作势凑过来吻他,他变得只有凭本能用手抵在他胸前。 “陈霆,”他近乎哀求地说,“别这样……” 陈霆闭上眼睛,不再迟疑地含住他的唇。 欧阳晓徒劳地推他肩膀,手指抓在他衣服上瑟瑟发抖。 “别这样……” 除了嘴上无力的拒绝,他竟想不到还能怎么办,明明反抗这个人对他来说一点也不难,但又好像难到需要花光他所有力气。 这时陈霆一手绕到了欧阳晓腰后,像要将他从水里捞起来般抱得更紧了。 “呃……”欧阳晓被压迫得透不过气,没忍住从唇边泄出了呻吟。 陈霆听得动作一滞,欲望随之来得突兀而汹涌,下身瞬间膨胀得隐隐发疼。然而才意识到尴尬,他竟发现欧阳晓也有了冲动,此刻正半硬地跟他的顶在一起。 他双手撑在桌上支起身,眼前欧阳晓早已放弃了抵抗,只横起手臂挡在脸上。 “欧阳……”他心虚地唤了声,欧阳晓仍然无声无息,连呼吸都微弱得察觉不到,仿佛在他怀里死去了一样。 过了会儿,才听见几声小猫似的压抑的抽泣。 陈霆一下慌了,愧疚地不住吻他手心:“对不起,欧阳,对不起……” 欧阳晓却没能止住哭声,胸脯因抽噎微微地颤动。他知道自己不该在陈霆面前表现出脆弱,至少不能在陈霆面前,可是当他想到无论隔了多长时间多少人,自己竟然还是这么渴望这个人,想到他无论做出过多少努力,从此都要一笔抹消重头来过,他就灰心得再也没办法假装坚强下去。 陈霆从未见过他哭成这样,只觉每一声抽噎都像往他心里捅刀子。他小心地拉起欧阳晓,刚才那股气势全化成了灰,甚至将他抱到怀里安慰都不敢,只能卑微地蹲在这个人膝下,轻轻捂住他手指尖说:“欧阳对不起,我以后绝对不再这样了,别哭了行吗?”他自责得恨不能把自己砍成十八段,“我真是,最近混蛋惯了,都忘了怎么好好做人。” 欧阳晓垂头看着他,本来就被摘了眼镜,现在还有眼泪涌上来,视野全糊成了一片。他木然地问陈霆:“我眼镜呢……” 陈霆赶紧四处找眼镜,很快就在桌子下面找到了。 “还好没坏。”他松了口气,将眼镜放在了欧阳晓手心。 欧阳晓擦了下眼泪才戴上,于是总算把陈霆面容看清了,这才渐渐安定了下来。 陈霆第一次这么庆幸看到他面无表情,仿佛世界上再没有什么能比看到这个表情更让他欣喜。他仰起脸朝欧阳晓笑开了:“你说我不该这样,那我以后不这样了,我都听你的,只要你高兴,我什么都听你的。” 看到他熟悉而久违的笑脸,欧阳晓感觉眼泪又要涌出来,平复了好久才说:“我只是……希望你能认真喜欢上别人。” 陈霆静静垂下眼听着,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对话。他怎么可能奢望这个人的理性会败给感性。 “因为、我不能……”欧阳晓哽咽着停顿了一会,“我不可能接受你,所以、忘了我吧。” 陈霆听见了什么东西死去的声音。 世上果然还是存在不可能的事,为了这份感情他恳求过,他强求过,却还是没能改变最终这个结局。 其实他没有告诉欧阳晓,早在他们开始排练话剧那天,剧本就被他找来看过了。 怪自己记忆太好,他还记得高中时两人一起看的那部电影,记得那句刻意留在终幕的独白。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就好了,如果不能,那就让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可惜当时的他并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相爱不能在一起,不明白男主角怎会将爱一个人演得那么绝望,只是单纯地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很悲伤。 而如今的他只能跟那个男主角一样,好像笑着,又好像哭着问另一个人。 “我们走到尽头了对不对。” 第十六章 下了几天靡靡细雨,天气忽然变得炎热,像在一夜间夏天就把春天挤走了,阳光灿烂地铺满了校园每个角落。 陈霆前阵子才那么专业地扮了回人渣,惹得不少人在背后谩骂指责,现在好不容易等到大家骂够了,正要重新接受这位陈霆第二人格,却惊觉他又奇迹般变回了第一人格——阳光、热情,还比以前少了份毛躁,多了份沉稳。之前那些事仿佛一场集体幻觉,很快就不再被提起了。 张浩翔想当然地揽了大半功劳,以为自己那天几句话就将陈霆浪子劝回了头,顿时使命感和自豪感飙升了几十个百分点不止。于是为了不让陈霆再次误入歧途,他几乎将陈霆当成了儿子来关心栽培,生活上大小事都积极地帮忙解决。两人不仅平时在学校会一起打球或自习,经常跑到外面玩也会下意识喊上另一个。 尽管俩大男人携手逛超市这幅画面实在不太好看。 “这个这个。”张浩翔一手拉着推车,一手给陈霆指向一盒饼干罐。 将饼干拿下来放进推车里,陈霆面对那一堆杂七杂八皱眉:“你说你来陪我买东西,到头来这一车全是你的。” 张浩翔也清楚自个儿这吃货德行,便看着满车零食思索了半晌,两眼一闭将几包薯片扔了出来。 “那这些不要了。” ……看他痛心得跟割肉似的,陈霆好笑地将薯片放了回去:“真是难为你了,几袋薯片我还是拎得起的。” 周末晚上的超市一向人满为患,特别还是开在大学附近的超市,付款处每条通道都排起了长龙。两人好不容易从长龙末尾挪到了中段,这会儿陈霆却不知看到了谁,对张浩翔说了句“你先排,我找朋友说个话”,就直接丢下人和车往回跑了。 “哎,你……”张浩翔茫然地回过头,发现这家伙排上了隔壁那条队,正笑得渗人地跟前面一个眼镜男说话。 张浩翔舍不得自己排了这么久的队,只好挂在手推车上,时不时扭个头看他啥时候回来。 结果直到他这边一切都弄妥当了,陈霆还在那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人聊天。张浩翔不得不手提两个大袋子,像个傻冒一样站在前面等他。后来男生付完了款轮到陈霆,就看他两手空空地愣了下,十分顺手就从柜面取了条口香糖付钱。 张浩翔顿时一口血涌上喉头。 又见陈霆给那男生递了片口香糖,不幸被人面露尴尬地摆手拒绝了,同时人家还急急忙忙地跟他说了再见。 嗅出陈霆一股子献殷勤的势头,张浩翔把东西往地上一扔,空出一只手拉住了他:“你给我回来。” 陈霆一脸意兴阑珊地看人走远了,回头将口香糖往张浩翔鼻尖一伸:“要不要。” 张浩翔气闷地拍开他爪子:“你们真是朋友?!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拐骗良家妇男呢?” 陈霆笑得大方,将一片口香糖塞到了嘴里:“有这么明显吗。” 能听出他不是在开玩笑,张浩翔一时挪不动腿了:“真的?!” 陈霆没正面回答他,提起了两个袋子边走边说:“你没认出他啊,他经常到篮球场看人打球,我每天下午都见他坐在那儿。” “谁关心这些!”张浩翔可没空记住别人都长啥样,“所以呢,因为他爱看人打球,你就看上人家了?” 陈霆耸耸肩:“这不挺正常。” “可他是男的啊!”张浩翔夸张地提高音量。 陈霆好笑地歪头看他:“那又怎样。” 张浩翔被噎得嘴角一抽:“你决定了一辈子当同性恋?以后不准备结婚了?” 陈霆慢悠悠地嚼口香糖:“在国外跟男人不也能结婚。” ……张浩翔发现自己总是被这家伙三番四次地毁三观,这下可好,他又搞不懂“结婚”的定义了。 看他走在平地上都不停绊脚,陈霆掏出一包薯片放他跟前晃:“吃些东西吧,你饿得走路都在飘了。” 张浩翔一把将薯片抓过来,同时拉起陈霆拐了个弯。 陈霆想说这条路不对吧,张浩翔已经走到墙边停下了,半张脸埋在墙下的阴影里,半张脸上写满了困惑。 “我问你啊,”张浩翔苦恼地双手叉腰,“要是能接受跟同性接吻,是不是就算同性恋?” “哈?” 张浩翔不耐烦地“啧”了声,也没看周围有没有人经过,直接一手勾住陈霆脖子,眼睛一闭跟视死如归似的,抬起脸就朝陈霆凑了过去。 陈霆这边“哈”的嘴型还没闭上,就被张浩翔这个举动吓得东西全扔了。他立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但还是躲不过对方唇上带着湿意,将一个吻生涩地印上了自己嘴角。 张浩翔这才感到紧张地缓缓睁眼,瞳仁在夜里兴奋得直发亮。随后闻到一股薄荷清香,原来是从陈霆口中呼出的口香糖味道。他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下陈霆唇角,竟尝到上面还残留了一丝淡淡的甜味。 陈霆一手推开了他,在他后脑勺狠狠拍了一掌:“神经。” “嘶——”张浩翔吃疼地缩脖子,以为他这就要骂自己一顿。不料除了那两个字陈霆就没说别的,只是蹲下来将东西捡回了袋子里,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对他说“走了”。 这算什么反应?张浩翔忽然有点搞不懂,只觉左胸口一阵发闷。他不爽地伸手揉了揉,朝走在前头那人吼了一嗓子:“到底算不算啊!” 五月过半,离校庆剩下没几天了,各班级这天开始了第一次彩排。 “欧阳,快起来准备,我们就要上场了。”薛瑶说着还不忘手捧剧本在看。 欧阳晓却坐在那儿恍若未闻,一直支起肘用手撑在额前,剧本从他膝上“啪啦”地滑落下来。 薛瑶赶紧过去替他捡起本子,抬头时才发现他就这么睡着了,掩在镜片后的长睫不停地轻颤,似乎正在做着一场不太美妙的梦。 薛瑶忽地顽皮一笑,举起剧本挡在两人前面,凑过去在男友脸上亲了一口。 欧阳晓立刻惊醒般睁开了眼睛,迷蒙的眼神里全是来不及掩饰的惊恐,连表情也瞬间露出了慌张,盯了薛瑶好久都没反应过来。 “什么啊,”瞧欧阳晓那眼神跟看变态一样,诗诗在一旁忍不住发笑,“你俩到底是不是一对,谁家男人被女朋友亲个脸会吓成这样,小瑶你该不会是用什么手段胁迫他的吧。” 薛瑶一脸笑容“刷”地就没了,一扭头直接从后台通道跑了。 诗诗这才晓得自己大嘴巴,马上朝她背影尖叫:“天老爷!我们都要上场了啊——”喊完一回头看欧阳晓还在这儿杵着,更让她一口血欲吐不吐的,“你这男朋友怎么回事,还不快给我追!” 欧阳晓一愣,连忙起身追出了门口。薛瑶就站在外面的过道上,正用脚尖一下下地踢墙角。 他走过去默默站了会儿,说:“回去吧。” “欧、阳、晓!”薛瑶再也顾不得淑女形象地大喊,“你究竟有没有当过我是你女朋友?!” 欧阳晓点了点头,但好像担心不够坚定,又低低“嗯”了一声。 “那我要你现在吻我。”薛瑶仰起憋得透红的脸,一眼不眨地直视这位“男朋友”,“现在,立刻,马上!” 明明在一起都三个多月了,谁会想到两人竟还没接过吻。他的手指连她一根头发都没碰过,永远只会垂在身边等她来牵起他;他的眼睛从没泛过欲望的色彩,始终淡漠得看不见半点感情;他的嘴巴也吐不出最简单的甜言蜜语,总是那么警惕地轻抿着,仿佛一开口就会暴露他所有藏在内心的脆弱。 似乎早在遇见的那一刻,她就有预感这个人不可能喜欢上自己,只是直到现在她都以为那是错觉,直到现在她都不愿承认自己会输给这个人,无论是学习还是感情,直到现在她仍深信不疑,友情其实可以一步步努力培养成爱情。 可事实上,这个人一点点地,将她所有幻想都打破了。 听到那句话,欧阳晓并没表现出太大动容,但即使再怎么掩饰,薛瑶还是看出了他眉间蹙起的那一抹为难。 两人就在暗地里较劲,一个徒劳地等这道命令被收回去,偏偏另一个死活不肯松口,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倔强。 不知过了多久,欧阳晓抬手抚上了薛瑶脸颊。 被这人指尖冻得一抖,薛瑶看着眼前那张脸正逐渐放大,死命将一双杏眼瞪得快要掉出来,生怕漏掉自己初吻的每一个瞬间。 “嘭!” 就在两人靠近得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时,过道另一头冷不防地传来了一声重响,似乎有人将什么东西踢翻了。 欧阳晓一下犹如惊弓之鸟,直起身朝那头望了过去。 “对不起对不起,你们继续、你们继续。”只见背了把吉他的张浩翔讪笑着连声道歉,一边赶在前头将椅子摆正,一边对身边好友“你搞什么鬼”地小声嘀咕。 欧阳晓却听不见他说了什么,眼里只能看到另一个人。 而那人由始至终都没有看过来,只是冷冷地双手插在口袋里,神情漠然地将脸别向了一旁。 第十七章 “死翔子!”薛瑶本来就够懊恼了,不料吻到临头还被人打断,登时气得她只想埋了这俩不速之客,“你个天杀的在这儿干嘛?!” 张浩翔被骂得好一阵傻眼:“还能干嘛,当然是来彩排啊。”他指了指自己背上显眼的吉他,“别说你还不知道,我就在你们那个话剧之后上台。” “那你就不能等、等……”薛瑶身为女孩子毕竟还是脸皮薄,“等”了半天也没等出个所以然来。 “我知道,等你们先亲热完对吧。”帮她补上后半句,张浩翔煞有介事地撇过脸,“陈霆,人家问你话呢,干嘛不能等他们亲够了再捣乱。” 陈霆显然没心情听他都说了什么,脸色越发难看地不作声,周身散发出一股子的低压气场。 薛瑶只觉没法跟这些个单细胞沟通:“那现在看到了还不快回避,嫌杵在那儿不够碍眼么!” 张浩翔这叫一个哑巴吃黄连,想说你不嫌我们碍眼我还嫌你们瞎眼咧!何况当时他正要牵走陈霆,谁想陈霆突然发神经搞了这么一出,害他现在再灰溜溜地回避那多丢面子。 “够了,”欧阳晓总算想起要替女朋友打圆场,拉了下薛瑶袖口说,“回去吧。” 薛瑶却嘴一扁:“我不。” 欧阳晓尴尬地推眼镜。他从没有过哄女生的经验,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应付这种场面。又忍不住分心用眼角余光瞥向那一头,意料之中那人至此也没望过这边一眼,只给了他那么孩子气地抿紧嘴角的半张侧脸。 忽然听见陈霆沉下声说:“走了。” 张浩翔也一心想着快点闪人,免得当电灯泡费电还招骂。 “行行行,先让我们进去,接下来你们爱怎么亲怎么亲。”他边说边往门口走,却发现陈霆没跟上来,一回头,只见那家伙潇洒地转身走了。 “喂!”他赶紧把人拉住,“你走哪儿去?!不听我唱了啊?” 陈霆脸上难得的见不到笑容:“我刚好有事,等下次吧。”他拍了拍张浩翔肩头,“你加油,我先回去了。” ……这还加个屁油啊!张浩翔烦躁地“啧”了声,只能眼巴巴看着陈霆走远了。然后不知想到什么,他扭头看向了欧阳晓。 “欧阳,”他并不客气地问,“你到底还要不要。” 欧阳晓困惑地眨了下眼睛,才在下个瞬间就明白了张浩翔什么意思。他实在是不够笨,没办法当作没听懂而选择不去回答。 不过也用不着等欧阳晓回答,张浩翔一向了解这个人总是过分自持,感情用事这个词简直跟他毫无缘分。 “记住了,是你不要的。”将这话说得如同警告,他马上也掉头跑了出去。 薛瑶听得不明所以:“欧阳,你不要什么了?”但当她望向欧阳晓时,发觉他面色竟如死灰一样,让她没敢再继续追问下去。 欧阳晓亦好像没听见问话,只是默然看着走廊尽头,轻微地动了下指尖。 仿佛这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后的一丝无用的挣扎。 “陈霆!”张浩翔在大老远喊住人,迅速冲上去给了他一拳,“走这么快是要去哪儿?” “你怎么还跑出来,”陈霆放慢脚步,“该你上台了吧。” “不管了,反正还得彩排一次,以后再去吧。”这话说完,张浩翔忽然揽住了陈霆肩膀,“不过今天有情绪却唱不成,你要没事就陪我去唱K吧。” 陈霆没来得及说好还是不好,就像个牵线木偶由张浩翔带走了。 结果去到KTV张浩翔就开始后悔,陈霆这首不会那首也不会,全程只闷坐在沙发上灌啤酒,每次等他唱完了才想起来鼓个掌。 “大哥,我唱得有让你那么难受吗,”一连几首唱下来,这家伙都快皱成张苦瓜脸了,“我看你再听下去都得吐了吧。” 陈霆抱歉地笑了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音乐没半点造诣,除了好听我就不会说别的。”他起身坐正看了遍歌单,“怎么没见你点准备在校庆上唱的那首歌?” 张浩翔放下话筒,懒洋洋地往沙发上一躺:“我平时不爱唱那歌手的歌。” “啊?” “别人都说我唱得跟他一模一样。” 陈霆一愣:“你就那么嫌弃人家原唱?” 张浩翔翻了个白眼:“我是不想用自己的声音在别人影子底下唱歌。” 陈霆听了笑得老实:“你们文艺青年的心思我真搞不懂。” “这么说吧,”张浩翔换了种说法,“那个超市小男生你肯定还记得。那我问你,他是不是长得很像你前男友?” 第一次听到“前男友”三个字,陈霆眼神一下变了。 “你想象力也别太丰富,我就不能是真对人有兴趣吗。” “拉倒吧,你也明知这不对。”张浩翔得意地扬起下巴,“谁能接受一辈子当别人替身?我有自己的声音,自己的名字,”他看着陈霆明知故问,“再怎么像也变不成另一个人,你说是不是?” 不愿承认心中早已有了答案,陈霆被他问得神经都开始绷紧了。 “我说你这人,干嘛非要这么死心眼呢,”张浩翔不紧不慢地说着,声音缓缓低了下来,“都被甩了还存心找个跟他像的,不像就真的不行吗?” 陈霆不懂他为什么总是这么笃定:“我说了不……” “陈霆,”张浩翔忽的打断他,“我们来接吻吧。” 陈霆眉头一皱,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就见张浩翔手撑在沙发上凑了过来。他立马警觉地一手按住了对方肩头。 “滚,”陈霆少见地动了肝火,“再发神经我不客气了啊。” 张浩翔仍不知死活地拉开他的手:“这个世界不是只有一种声音,你难道就不想听听另一道完全不一样的声音?” 陈霆想说没兴趣,何况他又不是没有尝试过。只不过他很快就明白,这个世界很大,他的世界却很小,小到只要那个人一天出不去,就一天也不可能容纳另一个人住进来。 而在他分神的几秒间,张浩翔已经伸手勾住他脖子,兀自将他往自个儿身边一拽,眼睛一闭就朝他吻了过去。 陈霆一下没能咬紧牙关,对方舌头马上游刃有余地在他口中乱窜。毕竟张浩翔以前交过几任女朋友,接吻对他来说自然毫无难度,要温柔还是激烈,甚至连深情都能轮番上阵。也许是对自己被人这么热烈地舌吻感到新奇,陈霆居然一时没能下决心推开他。不禁想起曾经那位“前男友”,要想等那个人主动深入玩舌吻,估计就能让他一直等到来世。 于是张浩翔自顾自陶醉了半晌,才意识到情况有点不对劲,陈霆这个反应与其说是放任,不如说是对他无动于衷。 “……拜托,”他第一次深感自尊受挫到这个地步,宁愿被陈霆打一顿姑且还能算作回应,“现在卖力的人是我,你能不能别那么明晃晃的想别人。” 陈霆只觉莫名其妙:“你这人什么情况,双重人格吗,之前说得同性恋天理不容的是谁?” 张浩翔被他逗笑了:“别这么小气嘛,骂个变态还能让你记一辈子。再说我又没确定就是同性恋,都怪你那天亲得我太爽了,搞得我现在一见你……” 陈霆立马“等等”地截住他:“哪天?谁亲谁?!” 张浩翔一脸难以置信又心知肚明地:“你真给忘了啊,我还以为你在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半躺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你喝醉那晚呗,别人发酒疯是打架摔东西,你呢,是逮到个人就亲个没完,往恶心点说我连你有几颗牙都数清楚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陈霆生生呆滞了好几秒,“那你干嘛不踹醒我?打晕了也好啊!” 看陈霆这悔不当初的,张浩翔还以为自己被他怎么了。 “我都没说什么,你反倒比我还要受刺激。”张浩翔漫不经心地撇撇嘴,“反正跟你接吻挺舒服,踹开你还得打上一架,何必费半天劲损人不利己呢,你说对吧。” 这种事都能硬掰得句句在理,陈霆被他堵得话都憋在了嗓子眼里。 “好好好,那天是我犯浑,我在这儿给你说声对不起。”他不得不举起双手认输,又狠狠推了下张浩翔脑袋,“以后别再这么乱来,你跟我不是一路人,别脑子不清醒也来蹚这趟浑水。” 陈霆这几句话明面上虽是劝告,语气里却能听出几分轻浮,仿佛对所谓的“一路人”带了点无能为力、而又难以割舍的情绪。 偏偏张浩翔太看得开:“接个吻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况我知道你也不反感。” 陈霆闭了闭眼。他实在受不了这人总是这么自信满满。 “否则你早把我揍趴下了。” 每次都还能逼得人没法反驳。 为了论证自己说得没错,张浩翔一个转身跨坐在陈霆膝上,用两指轻佻地捏起了他的下巴。 陈霆这次不闪也不躲,只是看着他说:“别在我这儿浪费感情。” 张浩翔笑了:“我又没说要跟你一辈子,怎么能算浪费。” 是他太清楚,眼前这个人就像一条被主人遗弃的狗,可怜、却笨得依旧忠诚,他只能趁它在找到回去的路之前,将它骗到自己身边照顾一段日子。但他又太明白,这是条养不熟的狗,即使再也回不去最初那位主人身边,也做不到对别的饲主延续虚伪的忠诚。 陈霆便干脆连话都不说了。 张浩翔低头在他唇上碰了一碰,而后玩笑地问: “我这算不算趁虚而入?” 第十八章 嘶!欧阳晓猛一下缩回手,手背不知被什么划了个大口子,正汩汩地往外冒血。他回头看了眼经过的地方,原来是窗棂上无端钻出枚生了锈的铁钉。眼见手上那行血淌到了指尖,他索性掀起衬衫一角捂在伤口上,走到外头准备找点水冲一遍了事。 薛瑶正巧跟他迎面走来。自从上次吵了一架,两人就这么不咸不淡地处着,这几天除了排练时有几句“对白”,她再没跟欧阳晓交流过,连找他说个事如今都得“碰运气”。多亏她对这人了解了八成有余,果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她遇到了。 明明今晚就要上台表演,这家伙竟然还有兴致来自习室……薛瑶都不知该赞他淡定还是骂他儿戏,正吸了口气要数他罪状,却被他衣角上那点血迹映入了视线。 “诶?!”她惊呼出声,“你受伤了?” 自习室里好些人闻声抬起了头,欧阳晓尴尬地拉她走出门口:“没什么,不小心刮了下。” 薛瑶忙给他递纸巾:“去校医室处理下吧?” 欧阳晓摇摇头:“我去冲会儿水。” 薛瑶连忙尾随他到男厕,也不害臊地就在门口喊:“要不要止血贴?我给你带几张?” 欧阳晓一句话没应,只能听到些流水声。直到薛瑶以为他晕在里面了,才看他面色灰白地走出来,手上还一直往下淌着血水。 “怎么搞的,”薛瑶又给他递了好几张纸巾,不一会纸巾就透出了血色,“是不是得去缝针啊?” 欧阳晓眉头都没皱,抬了眼问她:“找我有事?” 薛瑶登时被问得膈应了,心想我还非得有正事才能找你不成。 “我刚听到个惊天大爆料,”她矫情地努努嘴,“你想不想听?” 欧阳晓差点就要答她“不想”。 “你说吧。” 薛瑶立马换上张八卦嘴脸:“我听个计算机的朋友说,她昨天看到陈霆跟那个乐队主唱抱在一起!”说到这儿她一下激动得两眼放光,“那个主唱你猜到是谁了吧?就是翔子!原来他俩是一对!怪不得陈霆前段时间整天换女友,我猜他定是为了掩人耳目……” 欧阳晓被她吵得耳朵嗡嗡响,似乎没听清地打断她:“什么?” 薛瑶不认为自己哪个字没说清楚:“就是陈霆和翔子在交往呗。” 本该是值得错愕的消息,欧阳晓却出奇地平静。想起之前张浩翔问他“要不要”,他现在才算是彻底明白,原来还有这么一层潜台词。 “你这是什么反应……”薛瑶看他没多吃惊,也不像在生气,表情连同眼底都是一片空茫,不由想这人压根不叫冷静,而是情感缺失吧?! “抱在一起也没什么吧。”欧阳晓压紧了伤口,迟钝的痛感终于让他皱了下眉。 “反正我朋友绝对没看错,”薛瑶笃定得活像自己亲眼所见,“她说翔子一点也不怕被人看,还特地跟她打了招呼。所以我想等晚上再问他是不是真的,不过你说这事能问吗?” 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欧阳晓不耐烦地别过了脸:“随便你。” 薛瑶自讨没趣地嘟囔:“喂,你两个同学这么巧成了一对,你就不想表达下祝福吗。” 祝福?没想到竟能听到这个词,欧阳晓困惑地问她:“你不认为这样不对吗。” 薛瑶没反应过来:“什么不对?” 欧阳晓卡了壳般一阵沉默。 同性恋?薛瑶歪了下头:“你也太老套了吧,这有什么不对,老实说我看他俩还挺般配的。”她不忘小心眼地补了句,“至少比跟李佳颖走一起顺眼多了,哼,难道你不觉得吗。” 欧阳晓难得地笑了。他拿开按在手背的纸巾,垂眼看着不再流血的伤口,仿佛自言自语地应她。 “是啊。” 傍晚过后开始了晚会准备工作,演出人员按照指示几乎全在后台集合,除了某几个特别嚣张的,其中就包括了张浩翔。 但比起人员没到齐这个问题,话剧团队显然要迫在眉睫得多。 不知是因为晚饭没顾得上吃,还是因为即将正式演出而过于紧张,欧阳晓这回久违地犯了胃病,只在后台门口站了小半会儿,一身冷汗就将他衬衫后背都浸透了。 薛瑶光顾着低头背台本没注意,还是欧阳晓主动拍了她肩膀问:“你身上有没带止痛药……” 薛瑶想着自己没事带这些干嘛,一抬头就发现欧阳晓连唇色都白了。 “……祖宗你咋到现在才给我犯病!”薛瑶凌乱得口不择言起来,当下就向四周大声问,“请问谁有止痛药?!胃药也行!麻烦帮帮忙,这里有人要疼死啦!” 欧阳晓本来还在不断冒冷汗,结果被她这么一叫唤便觉全世界视线都落到自己身上,心中顿生那份仓皇反倒把疼痛盖过了不少。 “……行了,你别喊。”他难堪地忍痛挺直了腰,却见有人从头到脚穿成个大兔子跑过来,二话不说将一片药板塞进了他手里。 “谢……” 结果连句道谢都没能说出口,大兔子已经笨拙地转身跑了。欧阳晓有些木然地握紧了手里的药,看着那只兔子一蹦一跳不知跑去了哪儿。 “快吃啊。”薛瑶着急地给他递水。 欧阳晓刚把药放进嘴里,忽然想起了什么。 “张浩翔来了吗?” “来了来了!”张浩翔一个箭步冲出阳台,朝楼下那人笑咧了嘴,“我都不急你急个屁啊!喊得整栋楼都认识我了!” “我这不是想听你正经唱首歌吗。”陈霆心急地看时间,“都开场了,你快给我速度下来!” 张浩翔应了声迅速跑下楼,然后跟狗见了骨头似的扑到陈霆背上。 陈霆被他撞得一个踉跄,一脸没辙地回头推他脑袋。 “哎,你朋友?”张浩翔突然伸手指前面。 陈霆“嗯?”地顺着他手指看过去,发现三两人正面露凶相地朝这边走来。 “陈霆,”领头那个态度恶劣地扬下巴,“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又让老子给撞上了。” ……原来是那个李佳颖粉丝,陈霆差点没记起他来,不由好笑地想这变态怎么老爱在人看晚会时出来搅局。 看陈霆一会儿犯愁一会儿笑的,张浩翔都快被他弄糊涂了。不过至少肯定对面不是朋友,他不慌不忙地开了个玩笑:“你看看你,把坏人喊来了吧。” 陈霆推了他一把:“你先走,我过会儿找你。” “走你个大头鬼。”张浩翔狠狠白了他一眼。 “哦,今天换了人来逞英雄?”男人“呵呵”笑得刺耳,“那就看看是上次那个能打,还是他能打。” “张浩翔!张浩翔到了没!”辅导员一边拨电话一边气得大喊。 在场所有人面面相觑。 下个节目就轮到自个儿上了,薛瑶连台本都没心情看,光蹲在那儿焦急地问:“欧阳,你还能行吗?!” 欧阳晓声音略扭曲地“嗯”了声。没想到止痛药也不管用,他这身衣服白白干了一遍又湿了。 李佳颖在旁边抱怨起来:“真是……偏选这么个时候发病,等会儿你可千万硬撑住,别晕在台上把好好一台晚会搞砸了。” 这话听得薛瑶都憋屈,心想这女人也未免入戏得太早了点,简直将女配那点尖酸刻薄演绝了。 诗诗倒是一副看破红尘的姿态:“都快上场了还啰嗦什么,你们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不就一台小晚会么,丢脸也只在咱学院丢,谁怕谁啊!” 没顾得上听她们说了什么,欧阳晓闭目缓了会儿,又问:“张浩翔还没来吗?” “你有空管他干嘛啊,”薛瑶拿出小镜子整理发型,“他拽得连彩排都不来,要不是他们辅导员就爱他唱歌那要死不活的调调,他早该被踢出去了。” 欧阳晓也觉自己太多余,于是闭了嘴不再浪费力气。 这时台上的主持人抑扬顿挫地报出节目:“短话剧——《盲目的爱》。” 另一边某人手机从刚才到现在响了个没完,当然大家正在扭打得风生水起无暇顾及。 好歹陈霆仗着身高不至于太惨,对比张浩翔却白长了那么高的个头,被人一推就整个人往后倒了,立马跟杀猪似的“嗷”了一声。 陈霆忍不住分心顾了下他那边,下一秒就被人揍了一拳狠的。 “操!”搞笑呢这不是……陈霆吃疼地捂嘴角,“我都说了你先走!” 张浩翔在地上挣扎了半晌都没能起来。 “我他妈现在想走也走不成了啊!” 话剧只有八分钟时间,不觉剧情已进行到了尾声。 欧阳晓坐在夕阳下的长椅上,听薛瑶问得调皮:“先生,你在这儿等谁呢?” 他抬起头“看着”她。 “我的眼睛。” 故事终幕是两人十指紧扣地走向远方,便听幕后缓缓念出最后一句旁白——“那就让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这么一来演出总算有惊无险地完成了!薛瑶激动得心脏扑扑直跳,正要牵起欧阳晓转身谢幕,突然感觉手掌被用力捉紧了。 她立即一个激灵瞥过去,发现欧阳晓闭紧了眼睛,额角满是冷汗。 “撑住啊……”她赶紧小声给他打气,支撑他一同朝台下深深鞠了躬。 直到幕布将两人彻底遮住,她才松了口气直起身,不料这次手上一松,身边人没能站直就一头栽了下去。 “欧阳!” 这下后台好几个人都冲了上来,其中那只大兔子跑在最前头,跟另一位男生一人一边将人扛下了台。 薛瑶手足无措地跟在后面,就见欧阳晓伸手抓紧了那只大兔子,用微弱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低低唤它—— “陈霆……” 第十九章 陈霆蓦地有些失神,好像听到谁在耳边喊了他一声,然而等他转过头去想要回应,那把声音便远得再也听不见了。 看他这种时候还有心情管别人,那位老大怒得一把将他推到墙根。 “小子皮又痒了?!好好听人说话!” 陈霆看了眼坐在地上的张浩翔,硬把那点无用的意气压下了。 “听说你小子成天换女人,骗上床第二天就甩对吧?”男人这话说得既羡慕又愤恨,“那天看你也算个老实人,料不到还有这方面本事。老子问你,你他妈对佳颖做到哪一步了?!小心点说话,否则老子就地办了你信不信!” 听他说出那些关于自己的传言,陈霆感觉就像在听别人的八卦,他快要不认识这个别人口中的自己了。 “朋友关系能做到哪一步。”他感觉好笑地看着男人,“再说我还是个同性恋,与其担心李佳颖被我怎么了,还不如担心我会不会看上你吧。” 听到“同性恋”三个字,男人瞬间三魂六魄都被镇住了。 张浩翔也被他坦率过头吓了一跳,一抬头就见对面几个混混正眼神惊悚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同性恋招你惹你。”他心虚地梗了下脖子,“我男人行得正站得正从不乱搞,你们随便诬陷他喜欢女人小心我告你们歧视哦!” ……陈霆真是服了他这应变能力。 “我……”男人回过神来狠狠“操”了声,“我妹他妈什么眼光!”说完立马跟几个手下掉头走了,大老远还能听到他气急败坏地喊,“妈了个X!死哪儿去了还不快接电话!” 经此一役陈霆总算认识到了什么叫流年不利,好消息一来二去没什么印象,糟心事却一桩接一桩地没停过。不过之前脑子不清醒犯浑是事实,如今受了点教训只能叫活该,也怨不得谁。 所以真正倒了血霉的是另一个人。 “陈霆,”张浩翔纠结地仰起脸,“我好像脱臼了。” “欧阳晓班主任是谁?”医生朝病房外头那拨人问话,“病人可能要动手术,你把他父母喊来吧。” “手术?!”辅导员还没说话,薛瑶就拦在医生面前叽叽呱呱地,“他不是胃疼吗?他胃溃疡好多年了,平时只要吃药都能好。还是跟那个……那个抑郁症有关?可抑郁症也不用动手术吧?他最近正常得很,绝对没乱吃药!” “你是他哪位。”医生没给什么好态度,“病人现在是胃溃疡并发出血,同时还出现了凝血功能异常,能用药物保守治疗当然最理想,如果无法控制出血就必须尽快进行手术。” 薛瑶听得只能干瞪眼。没几分钟何琪风风火火地赶来了,听完医生一番话后也比薛瑶好不了多少。等辅导员和几位同学回了学校,薛瑶陪“未来婆婆”守在病床边上有一句没一句聊了起来。 打完半瓶点滴后就看欧阳晓醒了,何琪忙赶到他床头问:“还疼不疼?” 欧阳晓可能是疼怕了,这次老实地点了头。 “蕾蕾一个人在家?” 何琪给他掖被子:“没事,我托了邻居王嫂帮我照看两天。” “两天?” “你可能要做个小手术。” 欧阳晓提不起什么力气说话,却莫名转头看向了房门。 注意到他这个小动作,薛瑶在旁边出声:“你在找那个兔子?” “兔子?”何琪完全在状况外。 欧阳晓移开视线。 “他走了?” “他是晚会工作人员,送你到医院就回去了。” “不过他不是陈霆。”薛瑶仿佛无心加了句,“这个很容易看出来吧,陈霆个头比他高多了,你跟他不是好朋友吗,怎么还会认错人呢。” 欧阳晓脸上终于有了冷静以外的表情。 而何琪反应更大:“又跟陈霆有什么关系?!” 接下来三个人都各怀心事没再出声,最后欧阳晓开口打破了沉默。 “妈,我有话要跟薛瑶说。” 何琪欲言又止地看了儿子一眼,叹了口气起身走出病房。 “薛……” “欧阳晓,”薛瑶却不知怎么耍起了她从来不擅长的任性,“我不想听。” “喂,你有没有在听啊?”张浩翔忿忿踹了陈霆一脚,又扭头对医生呲牙咧嘴地,“轻点轻点,敢情这不是您的手就当猪蹄来拧啊……嗷——!!!” 陈霆就算不想幸灾乐祸都忍不住笑:“你悠着点儿喊,别把宝贝嗓子喊坏了。” 张浩翔就想这混蛋良心绝对被狗吃了。 “喂,”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刚那神经病说的是‘我妹他妈’啊,他跟李佳颖该不会是兄妹吧?!” 陈霆不由笑他想太多,这时手机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正好是“李佳颖”。 “免提免提!”张浩翔急吼吼地压低声提议。 陈霆没管他,走到医院外面接起了电话。 张浩翔托住手肘跟上去,听见陈霆高声反问了句“你表哥?!”,立即得瑟得他用口型表示:“我就说吧!” 陈霆暼了他一眼,对那边说:“没什么……”过会儿又出声,“他说我是同性恋?对,是我说、喂!” 张浩翔迅速抢过他手机,对着话筒就是一顿吼:“别听你表哥胡说八道!他今天找人打了陈霆你知不知道,要不是这么说他……” 陈霆一掌拍他后脑勺,同时将手机抢了回来,就听李佳颖在那边不停地道歉,让他愣是找不到机会插句话。 “没事没事,”陈霆只好也在这边不停地客气,“跟你又没关系,没添什么麻烦……” 张浩翔在边上听得一阵无语,心想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个奇葩,身为受害者反倒安慰起犯罪人家属来了。 “什么?”陈霆忽地脸色一沉,“晕了?!” 又看他连眼神都变狠了,张浩翔好奇地将耳朵贴上他手机。 “我知道了,就这样,先挂了。” “……谁晕了?” “欧阳。”陈霆这会儿说话倒没什么情绪,“说是胃病犯了,我去看看他。” 张浩翔听了却一脸不爽,用未受伤那只手拉住了他:“不要去。” 陈霆愣了:“什么意思?” “就是让你别去。”张浩翔直接拽起他就走,“跟我回学校。” 陈霆只觉这人真是莫名其妙,一下甩开了他:“你自己不去也别拦我啊,你这算是什么朋友?” 张浩翔听到朋友两字就冒火:“你当他朋友,也要看他有没有把你当朋友吧?!” 陈霆被他吼得耳鸣,怔忪了半晌才察觉到问题。 “我问你,”他顿了顿,“你都知道什么了。” “知道什么?”张浩翔语气挑衅地贴近他,“知道他根本不当你一回事,还是知道他就是你那位旧爱?” “……” 陈霆灰心地转过了脸。 “先说清楚了,我可没特地调查你。谁让你喝醉那天欧阳欧阳喊个不停,我再不怀疑岂不是傻子。”说起那个晚上张浩翔就笑了,“起初我还想过你嘴里那个欧阳可能不是我认识的欧阳,不过瞧你这三番四次上赶着犯贱的劲头,这世上还能有哪个欧阳啊?” 陈霆被他这么说也没反驳,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生生抑制住了想要封上他这张嘴的冲动。 “怎么,被我说中了想打我?”张浩翔简直天生一副欠抽相,“我就不明白你干嘛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他都那么嫌弃你了,你还每次主动凑过去找嫌弃,该说你蠢还是说你自虐狂好?” “别说了。”陈霆自知理亏地没发脾气,不过还是往医院走,“我就上去看看,马上回来。”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张浩翔快要气疯了,拉住他使劲往回一拽,“人家现在身边肯定还有女朋友陪着!你用什么身份上去?!前任男朋友?真亏你脑子进水也不觉得扭曲!” “我让你别废话!”陈霆忍无可忍地将他推到一边,“别以为你什么都知道!我就关心下朋友怎么不行了,我也没指望这次上去他就能跟薛瑶分了回到我身边!” “我当然不够你知道得多!”张浩翔憋红了脸喊得更大声,“我只知道被人甩了一次又一次的人是你!这些天陪在你身边打架受伤的人是我!” 结果这话说完他自己反倒先不好意思了,像被冷到似的缩了下脖子。 陈霆没再跟他比大声,平息了会儿靠墙坐了下来。 张浩翔撇撇嘴,一脸不大乐意地走上去坐他旁边。 “别气了好吧,”他半天憋出一句,“我单纯看不下去你这样……” 陈霆那点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时声音中只剩下了无力。 “我不是对你生气。” 他是对自己生气。那么卑微地去喜欢一个人,却从来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 “反正不准再犯贱,”张浩翔像教训小孩那样摸他脑袋,“看你本来一大好青年现在都成什么样儿了。” 陈霆一下笑出来,却看得出笑容中掺杂了几分痛楚。 张浩翔不爱看他这么笑,“唉”一声就靠上去吻住了他。 陈霆平静地看他吻得投入,忽然伸手按住他后脑勺,在他唇上含了一下。 张浩翔霎时整个人都僵硬了。 陈霆笑笑地放开他:“不喜欢?” 张浩翔没回答喜不喜欢,只是顺势跨坐在陈霆腿上,低头再次吻上了他。 陈霆有过半秒迟疑,但还是将他拦腰抱紧了。 张浩翔激动得闷哼出声。 他将嘴巴凑到陈霆耳边轻轻喘气。 “陈霆,我们做吧。” 第二十章 何琪在外头跟医生聊了几句,就见房门被人粗鲁地打开了,薛瑶压低了头从里面冲出来。 “小瑶?!”留意到她眼眶明显红了一圈,何琪赶紧走过去拉她,不料被对方使劲甩开了,“小……” 眼睁睁看着薛瑶跑出了医院,何琪已经猜到两人都谈了什么。 她难免失望地叹了口气,站在病房门口就责问欧阳晓:“你怎么能跟她说实话?就算真要分手,想个什么理由也总比坦白那种事好啊。” 欧阳晓正背对门口侧身微蜷着,听见了何琪责怪他也没做声,只是慢慢地蜷缩成了一团。 何琪还想对他说些什么,可是等她走近病床,她才发现儿子全身都在不停地发颤。 “晓晓?”她登时心下一慌,探头往欧阳晓那边一看,吓得她猛按下呼叫铃,又破了音地大喊,“医生!医生!” 只见欧阳晓疼得脸上冒了一层冷汗,手指抓在衣服上都用力到发了白。 何琪自己也抖得厉害:“没事的晓晓,医生就来了……” “妈……”欧阳晓气息微弱地唤她。 明明没有听错这个字,何琪却莫名听得出来,他叫的并不是这个守在病床前的自己。 “妈妈……” 又听欧阳晓这次声音中带上了哭腔,何琪似乎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一时没忍住竟哭了出来。 她记得欧阳晓自懂事起,唯一一次在她面前哭着喊妈妈,是她决定离婚带女儿出国后,当时只有10岁的欧阳晓在机场问她: “妈妈,我又没做错,你为什么不要我?” 春末夏初本该是一段美好时光,在这一年里却没能够名副其实。 欧阳晓那天因为突发胃穿孔,不得不立即做了急诊手术,又考虑到溃疡严重性进行了胃部分切除。所以这个何琪之前所认为的“小手术”,就让欧阳晓少了三分之一的胃,而且手术期间还因为大出血,险些让他连命都交代在了手术台上。 谁都说劫后重生会让人更珍惜当下,欧阳晓却不知为何始终无法体会,仿佛在何琪口中刚刚死里逃生那个人不是他,而是另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也许是正逢期末考前阶段,欧阳晓病床前并不常有同学来探望。张浩翔就像例行公事一样,在欧阳晓住院第一天和最后一天来过,两次都是关心了几句就走了。薛瑶则自那天后没再出现在医院,并且直到后来欧阳晓出院,诗诗还透露薛瑶现在不准任何人提起“欧阳晓”三个字,说什么要跟他划清界限,从此再无瓜葛。 本来他朋友就不多,曾经一个陈霆,不欢而散后成了陌路;一个薛瑶,如今也因他错得太离谱失去了。于是世事兜兜转转,他又一个人回到了原点。 只是从前觉得一个人并没什么不好,现在才发觉自己已经不太习惯一个人,虽然还是会时常觉得不耐烦,但也会时常期盼着能有个人在他身边唠叨。因此这个念头存得久了,有时候还会以为听到谁在跟他说话,可惜每次回头看,那里还是没有人在等他。久而久之变成了现实中有人喊他名字,他都会以为那是错觉而不再理会。 除了和妹妹在一起时,这种情况会变得好些,他也能说出不敢在别人面前说的话。 这天他对蕾蕾说:“如果我以后不在了,你……” 蕾蕾听得前半句,立即天真地问:“哥哥要去哪里吗?” 欧阳晓被问得有些为难。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感觉这个世界那么大,好像哪里都不是能够容纳得下他的地方。 他只好笑笑地揉妹妹头发:“算了。” “那哥哥刚才要说什么?” “没什么。” 他本来想对妹妹说,你要照顾好妈妈。可是他突然说不出口。 好像一旦这么说了,他就要马上和她们分别一样。 这次因为住了一个月的院,学校特批了他期末可以免考,他却非要一出院就回去参加考试,任凭何琪软硬兼施让他好好休养都不听。即便在旁人眼里他这份执着毫无意义,他也只不过是想要求得完满两个字。可能是最近他才发觉自己遗憾太多,有些事后悔没有做,有些事做了,又后悔没有坚持下去。 今年雨季似乎过早地来临,天空一连几天都难以见到太阳,而考最后一科时明明很好的天,竟在大家递交考卷那一刻下起了暴雨。 好些人以为今天会是好天气所以没带伞,因此一时滞留了不少人在考场门口。 欧阳晓手中只有一支笔,自然也在傻等这场阵雨真的能停下一阵。 这时薛瑶正和几位同学有说有笑地往外走,但就在看到欧阳晓那一瞬明显敛了笑。 欧阳晓其实知道她就在旁边,偏偏连抬头看她的勇气都没有。直到对方打开了伞,他才鲁莽地唤出一声“薛瑶”。 薛瑶仿佛没有听见,拉起朋友快步走进了雨中。 欧阳晓不由难堪地愣在原地,感觉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看向了自己,似在观赏他被心上人无情拒绝后的窘迫。 眼看这场雨越下越大,他也在人群中越发坐立不安起来,干脆一低头便冒雨冲出了屋檐。 忽然却有人从后面抓住了他,与此同时头上被一把深绿格子伞罩住了。 他回过头,看到陈霆一手撑伞望着他。 因为眼镜上沾了些许雨珠,欧阳晓一时看不清他是怎样的表情,只觉这个人并不像自己所认识的陈霆,像是有什么在不知不觉间变得不一样了。 陈霆将伞柄给他递了过去,说:“伞你拿着。” 听着伞面上传来的急促雨声,欧阳晓恍惚地摇了下头。 陈霆便再没说什么,直接拉起他的手,将伞柄塞入了他手里。 欧阳晓被迫手忙脚乱地接过伞,再抬眼时看见陈霆已经冲进了雨帘。 他立即朝他背影喊了声:“陈霆!” 陈霆闻声脚步一顿,就在雨中停了下来。他转过头看着欧阳晓,却笨得没想过回到伞下,只是愣在了那儿淋雨。 欧阳晓忙撑了伞跑过去,将伞面举高为他挡住了雨水。 也许是怕欧阳晓又将伞塞回给他,陈霆抢在了前头发话:“没事,我宿舍离这儿挺近的,跑回去淋不了多少雨。” 然而看他刚才淋了那么几秒,头发梢就一直往下滴水。欧阳晓拉了他一把:“我先送你回去吧。” 陈霆一时有些发愣,之后从欧阳晓手中拿过了伞。 “我送你吧。” 平时从学校走回家只要几分钟,虽然今天下着大雨,但路上并没有坑坑洼洼,按理说应该会走得快一些。 但不知最先是谁故意放慢了脚步,两人走在这条路上悠然得如同午后散步。直到最后站在公寓楼下,看着两人裤脚都湿了一大截,身上也沾上了不少水珠,他们才意识到已经走完了这一程,彼此也无话可说般沉默了一路。 欧阳晓垂头说:“我上去了。” 陈霆仍旧沉默地撑着伞,只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欧阳晓并没有扭头就走,又在伞下看了他一会,看他眼里映出自己的影子,终于看出这个人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原来是笑容。 他发现自己竟然忘了,陈霆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陈霆,”他忍不住问,“你现在会怪我吗?” 这时暴雨忽地倾盆而下,雨水拍打在伞面上发出声响,嘈杂得仿佛能掩盖过世上所有声音。 只见陈霆微微张了唇,却一个字也没说。又或许说了什么,只是欧阳晓一个字也听不见。 知道不该怪这场雨,欧阳晓还是怕了这雨声,简直要砸得人心碎。他匆匆跟陈霆说了“再见”,逃亡般转身跑出了伞下。 可陈霆没有跟他说再见,好像能猜到一旦说了再见,就再也不会见了。 欧阳晓正心急地等电梯下来,但透过玻璃门看他还站在雨中。即使一直撑了伞,身上仍湿透了般模样落拓,如同在大雨中迷了路的小狗,无助地既不敢进来,也不知该走哪儿去。 欧阳晓只好对他挥手,夸张地用嘴型让他“回去”。 然而陈霆似乎误会了他的意思,突然扔下伞就冲了进来。 欧阳晓错愕地看着他跑到面前,又着急地抓起了自己的手。 “欧阳,我……” “叮——”电梯门不合时宜地打开,让陈霆一下就被噎住了,不过手还紧抓着欧阳晓不放。 两人下意识地看向了电梯里的人,没等到陈霆反应过来,欧阳晓已经跨入电梯挡在了那人身前,同时浑身发抖地命令他:“你快走!” “不准走!”欧阳远文在电梯里气得大吼,“你怎么会在这里?!陈霆怎么会在这里?!别说你们还瞒着我在厮混!” 陈霆很快想起来,这人就是欧阳晓爸爸。 可他还没找到机会说什么,又听欧阳晓嘶哑着对他喊“我让你走!”。 “我说不准走!”欧阳远文全然丢了大人风度,作势就要冲出来揍陈霆一顿,“你这个混蛋,还嫌害我儿子不够是不是?!” 欧阳晓拼命拦住自己父亲,再一次哀求陈霆:“求你了,走啊……” “欧阳……”陈霆始终放心不下,不由慌了神地上前一步。却见欧阳晓正深深看着他,眼里千回百转的全是话语,偏偏半个字也无法传达给他。 他握紧拳头退了回去,不得不垂头离开了。 而没想到正是这次离开,让陈霆从今往后都没能停止过自责。 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读出欧阳晓那个眼神的意义。 为什么没有读懂那最后一眼,竟是他在跟他无声地道别。 第二十一章 雨季总是缠绵得令人烦躁,昨日夜里又下起了暴雨,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晌午才好了些。 白天机场里几乎每个人都行色匆忙,陈霆闷闷地垂头坐在候机厅,过会儿就拿起手机按两下,一串号码没按完又往回全删了。 看他纠结得眉头都没松开过,张浩翔明知故问地:“想打给谁啊。” 陈霆答得毫不含糊:“欧阳。” 张浩翔“啧”了声:“难不成你还指望他来给你送机。” 陈霆没说什么,这回拿起手机完整按下了号码。 张浩翔下意识竖起耳朵,可惜什么都没听到,只见陈霆神色从纠结变成了困惑。 “怎么了?” 陈霆皱眉看着手机屏幕:“打不通。” “人手机又不是24小时开着光为你服务,”张浩翔呛他,“有什么事非得现在说吗,要不我见到他让他给你回电话?” 给我回电话……想说除非自己就要死了,否则这个假设怎么听怎么搞笑。 眼看就要进入安检口了,张浩翔居然还真有点舍不得,玩笑地搂了下他:“来,亲一口。” 陈霆斜了他一眼,用两指捏起他下巴推开:“你快回去。” 张浩翔当作没听见,站在那儿看着他通过安检。 陈霆刚走过去拿回手机和钱包,手机突然毫无预兆地响了。发现是个陌生号码,让他不知怎么心口一跳,急忙接起来“喂”了声。 “陈霆,”对方半句废话也没多说,“欧阳他在不在你那儿?!” 听出来是薛瑶的声音,他愣了一愣:“我这儿?他为什么会在我这儿?” “你、你别吓我……他这两天没去找过你?!” 现在到底是谁吓谁啊,陈霆被她弄得手心都冒了汗。 “没,他没来找我,怎么了吗?” 薛瑶一听,竟在电话那头哭了出来。 “欧阳……欧阳他不见了……” 不见了?陈霆这下慌过了头,反而笑出了声。 “什么叫他不见了?” 另一边张浩翔忍不住抱怨搞什么鬼,害他都酝酿好了感情准备接受离别,结果陈霆背对他接了个电话就没了动静。 他正担心飞机快要飞走了,就见陈霆猛地掉了头往回跑,似乎就想这么直楞楞冲出安检口。 张浩翔登时没能接受这个变故,直到几位安检人员上去把人拦住了,他才想起大声问:“你这是干嘛?!” “让我出去!”陈霆这会儿简直跟条疯狗没差别,红了眼就朝身边人大吼,“我有急事!让我出去!” “这位先生,您不能从这里出去,麻烦您走专用通道!” “操!”张浩翔看不下去了,用力给他指了指旁边,“还有脑子吗你,走那边!” 陈霆这才清醒过来,拔腿从隔壁通道跑了出去。 张浩翔狠狠暗骂了声,一边追上去一边在后头喊:“你行李还没拿!” 陈霆还是半秒没停下,不一会已跑出机场截了辆计程车。 张浩翔好不容易跑断了腿才赶上,恰好在车子发动前钻进了后座。 “你他妈发什么疯?!”他现在火大得都顾不上喘气,“有人要死了还是……” “欧阳失踪了。”陈霆忽地开口。 张浩翔立马噤声。 “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 张浩翔又吸了口气,之后没再吭声。 大雨不知从何时起停了,几缕阳光微弱地透过车窗。明明是个大夏天,却让人感到置身冬日般遍体生寒。 就当作一场梦……这么想着,陈霆紧紧闭上了眼睛。 仿佛只要在梦醒后,又或在某分某秒睁开眼,那个人就会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梦该醒了。 听薛瑶说今天凌晨已经报了案,想到欧阳晓患有抑郁症,警方很快就展开了搜寻,没想到一直没有任何头绪。 陈霆一个人上了欧阳家,赶到时发现大门甚至没虚掩,就那么朝外大大敞开着,生怕欧阳晓回家了会进不来似的。何琪正疲惫地坐在里屋,膝上枕着哭累了的小女儿,身旁是薛瑶在轻声安抚她。除了欧阳远文不在,应该是到了外头协助警方找人。 知道自己并不受欢迎,他站在门口唤了声“阿姨”。 何琪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默然地垂下了。虽说她对陈霆远不及欧阳远文偏激,但也难免对这个人有怨言,只不过如今什么都比不上儿子下落更紧要,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了他进屋。 蕾蕾刚安定不久,如今见到陈霆哭得更凶了,从妈妈怀里跳下来跑过去抱住了他,仰起小脑袋抽抽搭搭地问:“陈霆哥哥,你知不知道哥哥去哪里了……” 陈霆蹲下来帮她擦去眼泪,嘴唇吃力地张合了几次,发现连如何哄小孩都忘了。 薛瑶冲上去将蕾蕾拉开,指着他鼻子张口就骂:“都是你!为什么你要缠着他不放!他本来都快好了,就因为你……”骂了两句自己却反而哭了,她扭过头悄悄抹眼角,再也骂不出话来了。 陈霆哑声问:“他走之前……”话说到一半,他又生硬地改了口,“他出去前有没说了什么。” “他能说什么啊!”何琪终于没办法再沉默下去,“他爸以为你们还没断干净,回来就把他打了,我拉都拉不住,他还能说什么!他还能说什么……”她一下子失控地哭出声来,捂住嘴巴像要晕过去一样,“他什么……什么都没说……” 张浩翔一直在楼下晃悠,没过多久就等到陈霆下来了。 但看他上去一趟就像去了趟地狱,神情凝重得如同戴孝,他小心翼翼地问:“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陈霆说:“我去找他。” 就这样?张浩翔不由无奈地拉住他,然后就见他转过头来盯住自己。 张浩翔从不知道这个人也会有这种眼神,凶狠又阴郁,仿佛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存活了一个世纪。他愣是被盯得浑身发毛,只好松了手说:“我不是让你别去。不过你要怎么找?满街贴寻人启事?” 陈霆抹了把脸:“怎么找都是找,反正我肯定要找到他。” 警察都找不到你一个人能找到?张浩翔在心里叹气,他知道现在说再多都是白费力气。 “那带上我吧,多条腿总归没坏处。” 接下来果然如张浩翔所说,陈霆回校打印了一大叠寻人启事。因为需要欧阳晓照片,张浩翔以为还得去欧阳晓家里一趟,却没想陈霆直接从钱包里翻出一张完整照片来。照片中看起来是高中年代,欧阳晓比起现在没多大变化,始终冷静而缺乏表情地看着镜头。只是在这张照片里眼神再怎么淡漠,也总是带了点青春明净,甚至还能看出些许青涩的温柔。不像现在,那双漆黑的眼仁里除了漠然,剩下的全是迷茫。 张浩翔又问还有没有别的照片,好让他也能拿着上街问人。陈霆便告诉他行李箱里还有好几张,都是高中那阵子拍的,想着这次拿回家后,就不会再带过来了。张浩翔听了只想笑他,说这些东西估计你迟早都要带进坟墓里,何必矫情于贴在额头上和藏在心里的区别。 之后陈霆开始沿着公交路线,一站一站地找地方张贴寻人启事,同时拿了欧阳晓照片一路问过去。可惜不能像别人找儿子或是找伴侣,可以心碎欲绝地对路人说,这是我爱人,他离家出走了,你要是看到他,一定要把他留下来。 陈霆只能有些可笑地告诉他们——这是我朋友。 直到凌晨时分,张浩翔早就撑不住了,而陈霆好像永远不会累,一连找了学校附近几条街,并且看样子还想继续找下去。 半夜三更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徘徊,显得他好比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脚麻了就在路边石墩上坐着歇歇,困了就找张长椅在上面躺个十分钟。 本来以为这种情况下会睡不着,可是疲倦和灰心让他坐了小半会儿就睡了过去。 然后他做了个梦,梦中他在一处有风穿过的地方,前面立起一道长长的没有边际的栏杆。 欧阳晓正背对着他坐在栏杆上,白衬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身形单薄地在风中摇摇欲坠,让他随时都会被这阵风吹散般飘忽不定。 陈霆心急地想要大声喊他回来,声音却莫名梗在了喉中,始终无法把话说出口。 然而欧阳晓就像听见了一样,转过头来静静望着他。 还没等他松一口气,又见欧阳晓微微张了唇,似是对他说了两个字。 陈霆什么都没听见,他不得不吃力地喊,欧阳,我听不见…… 欧阳晓没再开口,忽地从栏杆上一跃而下,瞬间就在眼前消失了踪影。 “欧阳!”陈霆猛一下从梦中惊醒。这时发现天已经亮了,头顶上是一张受了惊吓的脸。 “你梦见什么了,”张浩翔不停地拍胸口压惊,“张嘴就喊欧阳,还喊那么大声。” 陈霆抹去额上的冷汗,表情懊悔地说:“他跟我说了两个字,我没听清。” “两个字?”张浩翔想了想,“就是‘陈霆’吧?” 陈霆不确定,急忙站了起来:“我梦见他好像在楼顶,我今天去那些地方找找看。” “救命,”张浩翔最受不了迷信这玩意,“你找归找,能不能别把神棍那套也学了。” 才说完这话,就见陈霆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整个人都被挖空了一样。 “不是陈霆……” 张浩翔又被他吓到了:“什么不是陈霆?” 他忽然醒悟,那两个字不是“陈霆”。 而是—— “救我。” 第二十二章 转眼到了第三天,欧阳晓仍然毫无音讯,何琪再也做不到在家傻等。 “你们真的在办事吗?啊?!”她冲进所里逮住个民警责问,“都过去两天了!怎么可能找不到?!他走的时候身上又没带钱,一个人两条腿还能走多远?!你们到底都干什么吃的?多分配些人手去找啊!” 民警大叔一脸为难:“你要相信大家正在全力搜寻,录像今天也会扩大调用区域,一定尽快给你找出孩子下落,你就回家耐心等消息吧。” 可何琪哪儿甘心就这么回去:“你们把他找回来了,我当然会跟他一起走!”于是任人劝不来也赶不走地赖在了局里。 民警不得已喊来了欧阳远文想让他把人带回家。可是欧阳远文说了几句完全没效果,而且他也懒得管何琪爱走不走,干脆就推托给了薛瑶负责,自己则在一旁打电话。 薛瑶过来后寸步不离地陪在何琪身边,何琪看着她更觉心酸得难以言喻,握着她的手频频念叨:“要是他先遇上的人是你,说不定他喜欢的就是你了,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陈霆刚好走进来听见这话,脸色难免有了些变化,不过本来他就憔悴得面目灰败,那点脸色自然显不大出来了。 欧阳远文这才有空放下电话:“你来干什么?!”无论何时只要看到陈霆,都能让他所有沉稳都成了摆设,“以为在这里我就不敢揍你了是不是?给我滚!” 结果被骂那个没反应,薛瑶反倒吓得一抖,战战兢兢地举了下手:“是、是我让他来的……” “我来看录像。”陈霆老实回答,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这两天他都跟薛瑶保持了联系,所以一听薛瑶说下午要看监控录像,他还揣着一叠寻人启事就赶过来了。 可欧阳远文不管三七二十一,总之这人活该就是他眼中钉。 “我让你滚!”他冲到陈霆面前将那叠纸抢过来扔了,“你还有脸找他,要不是你他也不会变成那德性!这次他要是出什么事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我第一个不放过你!”何琪突地起身对欧阳远文大叫,“你不是说要打死他吗,他现在是死是活没人知道,你该高兴了吧?!告诉你欧阳远文,他要是出什么事我第一个找你陪葬!” “吵什么吵!都当这里是菜市场呢?! ”民警大喝一声警告他俩,“在这地盘一口一个谁不放过谁,你们是多怕以后吃不上牢饭?!”加上刚才被迫听了些八卦,他正腹诽这家人的关系真是错综复杂,也难怪儿子受不了要离家出走,忽然办公室的电话突兀地响了。 他接起来应了两声,放下后对大家说:“在南城区马路监控里有发现。” “南城区?!”想到从这儿打车过去都要一个小时,何琪以为他们找错了人,“他怎么可能跑这么远,再说前两天一直在下雨……” “不确定是不是他,还需要你们去指认。” 陈霆嗓子发哑地问:“录像在哪儿。” 录像时间是今天凌晨五点,一段十字路口处刚好转了红灯,这时有个白色背影出现在镜头里,竟是大半夜站在路边默默地等绿灯。 “是他!”根本不需要看正面,何琪已经足够确定,“是他,就是他!” 陈霆仍然死盯着屏幕,看着里面那个人明明等过了红灯,却又等到绿灯开始闪动,还是没有穿过那条马路。 直到十字路口另一头开来一辆货车,才见那个人终于有所反应,似是犹豫不决地向前迈了一步。 陈霆瞬间吓出一身冷汗。但那人并没冲出去,而是再次停下了脚步,待车辆贴身而过后才快步通过。 他后怕地吸了口凉气,又听见电话声响得人心惊慌。 “南桥?南桥附近?”民警大叔激动地握着话筒一溜儿“好好好”,“有人看见他在南桥附近,现在那边已经派人过去找了。” 何琪一听又忍不住掉眼泪,抓了民警的手不停地道谢:“谢谢你们,谢谢……”连欧阳远文也难得表情松动了些,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头。 相比陈霆十足变成了个傻子,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呆相。 薛瑶看着他还怪吓人的,笑笑地推了他一把:“傻了啊,人都找到了,你……”可没能把话说完,这时有人手机响了。 何琪愣了会儿,迟钝地拿出自己手机一看,发现来电显示竟然是欧阳晓。 民警大叔迅速说了两字:“公放!” 何琪原本还没意识到什么,却被他这一脸严肃吓得手脚都在哆嗦,急忙在指示下按了接听。 “晓晓?” 手机另一边沉寂了几秒,才听对方哑声喊她:“妈妈……” 如果不是被喊作妈妈,何琪根本认不出这道干涩的声线属于自己儿子,这让她前一秒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在这一刻生生被打回了原形。 “晓晓你在哪儿?!担心死妈妈了,你快回家啊!” 欧阳晓没有回答她,哽咽地又唤了声:“妈……” “妈妈在这里啊!晓晓,妈妈在啊……”何琪被他这一声声喊得心都要裂开,“告诉妈妈你在哪儿,妈妈马上去接你回家好不好?” 扬声器只是传来欧阳晓似要透不过气的哭声。 “妈妈……我改不了……”他几乎无法完整说出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我真的、改不了……妈——” 何琪顿时心痛得大哭出声:“改不了就不要改了!不要改了,妈妈再也不逼你改了,只要你回家!晓晓,求你不要做傻事,千万不要做傻事啊晓晓……”她几近崩溃地不停喊儿子小名,“求求你回家吧……晓晓,听妈妈话……” 那边没再应话,只能隐约听见几声压抑的呜咽。 民警马上找来张白纸写上:“拖住他!” 何琪还没办法稳定情绪,耳边忽然听得一句:“对不起……” 只不过短短三个字,何琪却再次听得出来,这三个字并不是只说给她一个人听。 此刻电话另一边安静得令人心慌。 “晓晓?”何琪害怕到都忘了哭,身上一阵阵打起了寒颤,“晓晓?!你不要吓妈妈……不要吓妈妈啊!晓晓!” 陈霆一下冲上去从何琪手里夺过手机,眼看着手机显示了通话结束。 何琪如同彻底丢了魂,整个人被击垮了一样瘫坐在地上。 陈霆没说话,突然掉了头就往外跑。 似乎猜到他想干什么,薛瑶拉住他:“你现在过去能比警察快吗!” “那你让我怎么在这里等!”他用力甩开薛瑶,一个人冲了出去。 跑出门口那一刻才知外面下起了雨。他在雨中全速奔跑起来,到马路边上招手截车。 可惜最终没能截到车子,只等来了薛瑶给他的一通电话。 就听她在那边哭个不停,话也说不连贯了。 “找到……欧阳了……” 他却没有因此松一口气。 “他……跳了南桥河……” 看着面前雨水连成线落下来,陈霆眨了眨眼睛,指尖一片冰凉。 欧阳晓被救上来时已经没了呼吸和心跳。虽然发现得及时,不过因为南桥河水深,再加上河水浑浊,河岸又陡,救援还是花费了一番功夫。 负责救人的民警说起这个就叹气,说当时简直是看着他往下跳,只差了那么几秒没拉住。又说正常人溺水时总要挣扎会儿,没想到欧阳晓跳下去便沉了,等他捞到人时都过了好几分钟。后来送到医院连血压也测不到了,大家便以为肯定救不回来了。 何琪一行人赶到医院时抢救还没结束,只能一边听民警复述当时情形,一边绝望地等待最终宣判。 张浩翔晚了半小时赶来,看见手术室外一片死寂,陈霆一言不发地坐在角落里,低垂着头毫无生气。 又过好些时候医生才出来,何琪没等到人说话就快支撑不住了,脸上血色全无地盯着医生看。 “算是救回来了。” 可大家还来不及欢呼,医生又告诉他们情况不太乐观。毕竟沉水时间太久,大脑损伤不可避免,再说河水比较脏,可能还会出现肺部并发症。而且病人现在陷入了浅昏迷,一切预后还要等人醒了才能得知。 昏迷至少意味着还有醒过来那一天,至少能告诉自己这个人还活着……陈霆到了这一刻才像是从十八层地狱中活了过来,眼神里好歹有了点儿人气。 但欧阳远文没少惦记他,直接对他一盆冷水浇过去:“你给我滚,以后别再让我见到你。” 这语气听得张浩翔脊梁骨生寒,还没想好要不要劝陈霆回去,突然就见旁边窜出一抹身影,动作快到他都来不及意识是谁,眼前的欧阳远文已经被人狠狠推到了墙上。 欧阳远文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出惊慌的样子:“陈霆你!” “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们?!”陈霆拽紧了欧阳远文的领子,“你把他逼死了就满意了对不对,宁愿要个死儿子也不要他是个同性恋?!”他从未有过这种冲动,竟恨不能将这个人杀了,“你没听他说改不了吗?!他改不了!你再怎么逼我们还是改不了!” 欧阳远文听完没作声,但也不似妥协,只是习惯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乱了。 张浩翔走上去将陈霆拉开:“好了,去洗把脸。” 陈霆咬了咬牙,才逐渐失力般把手松开。之后一路沉默地走进洗手间,他忽地飞起一脚踹开了隔间半掩的门。 “喂……”担心被人告毁坏公物,张浩翔赶紧拉了他一把。没想陈霆这会儿就跟疯狗一样,又朝那扇门重重挥出了一拳,一身蛮力全幼稚地宣泄在了一块木板上。 张浩翔只好从背后用双臂圈紧他。 “陈霆,够了。” 他根本听不进任何声音,拼了命似的扭打着要挣开张浩翔。 张浩翔差点被他一巴掌扇在脸上,不得不将他双手也一起抱紧了。 “我说够了!欧阳还没死,你要疯也不是现在!” 陈霆瞬间浑身一僵,那个“死”字就像一道魔咒,将他全部灵魂都抽光了。 他默默抬眼看向镜子,看见了镜中那个人,满脸挥之不去的阴霾,狼狈又无能。 “我没能救他……” 张浩翔一怔。 他垂下头,仿佛喃喃自语地。 “我救不了他……” 此时镜子照不出他是什么模样。 只有痛苦依旧清晰。 第二十三章 欧阳晓很快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虽然经抢救后有了生命体征,但直到晚上血压仍然无法回升,也在依靠气管切开协助呼吸。医生看过情况后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说病人不久前才动过大手术,身体底子差,免疫力也比一般人弱得多,需要特别注意别出现并发症,否则可能这两天都撑不过去。 于是当晚欧阳晓一如他个性安静得悄无声息,却在凌晨四点毫无预兆地出现了心跳骤停。在紧急展开第二次抢救过后,医生喊来家属给他们递上了病危通知书。 何琪看到那张纸整个人都恍惚了,欧阳远文没耐心等她接受现实,从西装内侧口袋抽出一支钢笔准备签名。 不料笔尖划在纸上并没有出水。看着笔尖上那条细细裂痕,欧阳远文微微皱了下眉,才不情愿地接过医生递来的笔。 “你们到了下午可以进去探视半小时。”话里是“你们”,医生却只面对着何琪说,“现在他求生意志薄弱,家人进去跟他说说话多少有点帮助。” 何琪就像一夜间老去二十岁:“他能听得见我们说话吗……” 医生苦笑:“这个你信他能听到就能听到,你不信也没办法。”又见还有个人守在监护室门口,医生好心提醒他们,“那边那位是他哥哥吧,一次可以让两位家属进去。” 何琪忙尴尬地摆手:“不不,那是他同学。” “同学?哦……”医生不免有些想法,但也不好再说什么。 欧阳远文从头到尾被排除在外,这时又听他们提到那个“同学”,立刻露出一脸不耐烦转身走了。 何琪看他居然潇洒得招呼也不打,差点就想冲上去掐死他。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回去?你儿子快不行了知不知道,你能有个爸爸的样子吗?!” 欧阳远文侧过身来看着她:“怎么,难道你还想让我跟他谈心?”他一下冷笑出声, “他听到我声音不立刻咽气都算好了。” 何琪被他噎得没法反驳,又明知他对医院这种地方太抵触,不得不憋了一口气让他走了。于是视线转向另一个人,她禁不住心情越发复杂起来。 “陈霆,”她轻轻碰了碰陈霆肩膀,“你也累了,回去睡觉吧啊?” 陈霆确实有两天没好好睡一觉了,但看他一点也不觉困乏,反而浑身上下每条神经都紧绷着,警惕得好像随时都能站起来跟死神搏斗。 不知他有没听清何琪说了什么,就见他闷闷回过神来,涩声问何琪:“我能不能……也跟他说说话?” 何琪一愣,竟想不起到底为什么不能。 问完了陈霆才发觉自己问得太蠢,每天探视时间就半个小时,哪儿轮得到他自作多情把自己当成欧阳晓家人。 “你要是有什么想说的,”何琪还是心软了,“可以录下来,我带进去放给他听。” 陈霆听了“唰”地站起身,眼里总算有了些光彩。 “我马上回来!” 可是陈霆这个“马上”,愣是让何琪等到了早上。 本以为录在手机里比较方便,结果才那么几句话就让他录了又删,删了又录,不是肉麻得自己都要脸红说不下去,就是担心平淡过了头,欧阳听了会嫌他无趣。最后等他满头大汗地录完一段,他才想起电子产品没法带进监护室……当时天刚蒙蒙亮,也不知能去哪儿找部老式录音机,他竟傻得蹲在别人店铺门口直到开门,二话不说买了部录音机和几盘空白磁带。 何琪看他回来时怀里抱了一部录音机,然后只顾埋头在那儿来回捣腾自己那盘磁带,不得不承认这副场景给她驱散了不少烦闷。又心想难怪儿子要喜欢这个人,为人好得单纯不说,连笨都笨出几分可爱。 她走过去问:“录完了?” 陈霆手一抖把录音机关了,才难为情地点点头,同时从里面取出录音带。 “挺短的……”他将带子交给了何琪。 何琪接过带子,却看他一脸不情不愿。 “阿姨,”陈霆讪讪问,“你说他会不会也不想听我说话?” 何琪原本还没这么想过,可被他这么一问也不由怀疑,随后带子就被陈霆从自己手里拿走了。 “还是算了。”陈霆低下头将录音带揣进裤兜,“要是听了我说那些他更不愿起来就糟了。”他说得语气轻松,可是何琪分明能听出来他的丧气。 这时欧阳远文一手牵来了蕾蕾。大老远地见到妈妈和陈霆,蕾蕾一下挣开爸爸飞奔了过去。 欧阳远文那张过分端正的脸眼看着就要绷不住,于是背手站在了远处没再走近。 “哥哥醒了吗?”蕾蕾小声问妈妈。 何琪抱起她说:“很快就醒了。” “那今天能醒吗?” 何琪为难地看了眼陈霆。 陈霆弯了下嘴角,认真得就像对自己许诺。 “今天就能醒。” 下午探视时何琪带了蕾蕾进去,蕾蕾却在看到哥哥的瞬间“哇”一声哭了。病床上的欧阳晓被折磨得几乎变了样,蕾蕾既忍不住对他感到害怕,又希望他能快点醒过来,变回当初笑着喊她小胖妞的哥哥,一时竟然难过得不知所措,撕心裂肺地大声哭闹起来。何琪没料到女儿会哭成这样,只得手忙脚乱地让护士将她抱出去,走近病床才发现欧阳晓眼角挂着泪水。以为欧阳晓就要醒了,她激动地喊了医生过来,却被告知他只是能听到外界说话,还没办法靠自己意志清醒。 能听到说话已经足够让人振奋了,何琪之后每天都会探视半小时,在这短短时间里跟欧阳晓说上几句。可事实上每次只要她一出声,无论她说什么,无论是给他打气还是闲话家常,都能见到欧阳晓眼角溢出泪水。原本在ICU就让人压抑,再看儿子这么默默流泪,何琪心里怎能不难受,于是每次开口总也忍不住鼻子发酸。后来变得越来越不敢说话,直到最近一次探视,竟是一句话也没法说出口了。 就这么过去了半个月,陈霆对家里说暑假不回去了,每天就在病房外头耗上七八个小时。明明垂危的人在病房里头,他却好像才是真正死去的那一个,只有在别人问他话时会活过来,当四周静默下来后,便会再死去一次。 “陈霆。喂,陈霆。” 陈霆被人使劲拍了肩膀才有所反应,抬头发现张浩翔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你几天没睡了?” 他迟钝地算了会儿一天睡几个小时,但没算出来脑子就糊成了一团。 张浩翔皱眉拉了他一把:“跟我出去走走吧,本来就是块木头,再不动就真成石头了。” 医院后面设了个疗养花园,两人就在喷泉水池边上绕圈。 “放假你怎么还不回家。” “你管我。欧阳现在怎么样了?” 陈霆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张浩翔看了他一眼:“你天天在这儿发呆有什么用,又见不到他。” 陈霆说:“能早几分钟知道他什么情况也好。” 张浩翔“哦”了声,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他要是醒了,你准备怎么办。” 陈霆兀自停下了脚步。 张浩翔在前面转过头。陈霆脸上分明写满了坚决,却又不自然地夹杂了些许歉意。 仿佛能听到陈霆在对他说,“我要和他在一起”。 他居然发自内心地笑了,好像听得这个“他”是自己似的。 “那我呢。” 他差一点就想这么问,可是真这么问了只怕掉价。在爱得惊心动魄的两位主角之间,自己那点渺小的心思又算得了什么呢。 “对不起。” 而这一次他是真切地听见了。 怪自己甘当配角,连台词都别无新意。 张浩翔坐在水池边上,一道喷泉落在他身后,溅了些水花沾上发稍。 “陈霆,”他在夕阳下笑得眯起眼睛,“我看咱俩是做不成朋友了。” 临近傍晚时陈霆一个人回到楼上,正好见到医生护士都在往监护室赶,何琪站在门口不断抹眼泪,蕾蕾则抱紧妈妈哭花了一张小脸。 他不敢再上前一步,只觉灵魂瞬间被整个抽掉了,谁正在撕扯他本就摇摇欲坠的心。 何琪回头看他站在远处,带了哭腔就朝他喊:“醒了!他醒了!” 陈霆却恍若听不见,脸上只有一抹恍惚的表情。 蕾蕾看他还呆呆站在那儿,急得撒开小短腿跑过去,牵起他的手使劲摇:“哥哥醒了,他刚才睁开眼睛了。” 陈霆仍然笨得像块木头,好不容易张了张唇,却一个字也没说。他木然地看着监护室门口,忽地跪下来抱住了蕾蕾。 小孩不由困惑地喊了声“陈霆哥哥”,不一会便觉颈边传来一点湿热。 陈霆渐渐哭出了声音,那一点点压抑最后变成哽咽,如同被幸福砸了个措手不及。 第二十四章 由于溺水造成了缺氧性脑损伤,昏迷半个月后还能清醒过来,这种事被医生称为奇迹。 欧阳晓刚开始醒来时只能做到动眼珠子,而且无法维持多长时间,过个几分钟就会再次昏睡过去。到了第三天才对医生喊他名字有所意识,会吃力地眨眼表示他能听见。直到一周后被诊断为神志清醒,在顺利拔除插管后从重症监护室转入了普通病房。只是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欧阳晓眼里都少了些生气,整个人瘦得堪比皮包骨头,躺在病床上单薄得如同一张白纸。 “你叫什么名字?”医生弯腰凑近他。 欧阳晓艰难地咬字:“欧阳……晓……” “觉得自己能记住东西吗?” 欧阳晓拧起眉头想了会儿,吸了口气说:“忘了……” “忘了什么?” “数、学……公式……” 何琪在一旁笑得无奈。 医生开玩笑地安慰他:“那些玩意还是记不得比较好啊。”说完往旁边挪了些位置,好让欧阳晓能看清床边几个人,“现在你家人和朋友都来了看你,你能记得他们吗?” 欧阳晓抬眼从医生开始看过去,突然在见到最后那个人时呼吸急促起来。 “别紧张别紧张,”医生忙带上听诊器安抚他,“深呼吸。” 欧阳晓始终没办法冷静,闭紧了眼偏过头,嘴唇微动对医生说了几个字。 医生一下子没听清,便将耳朵贴近他嘴巴。 “……让他走?”医生困惑地直起身,看了看病床边上那几个人,“让谁走?” 欧阳晓却好像忘了那人名字,只能急得抓紧被子不断往上扯。 以为儿子还在担心自己反对他跟陈霆在一起,何琪挨过去在他耳边说:“晓晓,妈妈再也不逼你们了,你要是喜欢……” “让他……走……”欧阳晓没让何琪说下去,几乎用了全部力气来发声,“走啊……” “我不走。” 后头忽然传出一道声音,大家齐齐往那边看过去,就见陈霆可怕地沉了一张脸。 “我不走,”陈霆态度强硬地挤到病床前,“我为什么要走?!你就那么不想见到我?” 欧阳晓不肯睁开眼睛看他,手指颤抖地将被子拉到了脸上,眼见就要喘不过气似的溢出了一丝低吟。 看他这两日好不容易脸色红润些,这会儿竟然又开始白了回去,吓得何琪一把将陈霆推开:“晓晓你别这样,妈妈这就让他走,这就让他走!” 陈霆被推得直踉跄,下一秒医生已经给欧阳晓接回了呼吸机。 “他现在情绪不能太激动,”医生一边手上忙活一边劝告陈霆,“所以那个同学先离开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解决好吗。” 然而陈霆还死活愣在那儿不肯走,何琪不得不走过去把他拖到了门外。 “你就回去吧,有什么事我再给你电话,啊?” 陈霆抿紧了唇没出声。 “快回去。”何琪忍不住催促他,当着他面关上门回到了病房。 直到后来欧阳晓情况变得稳定,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却蓦地感到一阵心虚。 她急忙跑去开了门,陈霆却早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接下来几天通过观察得出,欧阳晓短期记忆力受损最严重,其次是语言控制能力。 何琪给他读过报纸上一个笑话,然后隔了两天再读一遍,他都没想起自己不久前才听过。又带来数学课本让他做习题,明明原本几秒钟就能想出来解题方法,现在竟花了不少时间记忆公式,而且到了第二天还得重复记忆,否则那本书对他来说简直陌生得如同没见过。 事实上欧阳晓在记忆力训练上简直能算积极,就是“语言”这一点生生愁坏了何琪。为了让这个儿子开口何琪是每天没话找话地唠嗑,看个电视剧她那些废话比人家演员一集台词还多,毕竟生了个闷葫芦儿子也怨不得谁。欧阳晓本身平日就不多话,现在不仅说个长句子得顿三顿,想个普通词汇都能着急得直比划半天,于是沉默似乎就变成了理所当然,每天不是睡大觉就是一个人静静看书。何琪只能自我安慰至少他没想再跳这个跳那个,就算关在屋子里当一辈子书呆子她也认了。 过了几天欧阳晓精神好转不少,虽然还是显得冷清又沉闷。护士进来时难得见他没在看书,便多嘴跟他闲聊了几句。 “给你看看切口愈合情况,还会不会疼?” 欧阳晓摇了摇头。 “不怕,你这愈合算快了,现在大方说话没问题。”护士熟练地给他换了胶布。 欧阳晓本来只想点头,不过还是说了声“谢谢”。 “对了,”护士开始笑容甜美地八卦,“那个陈霆是你亲戚吧?” 欧阳晓被问得一阵莫名:“不是。” “难不成还真是你同学啊?”她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那你这个同学可真有心,每天都是夜里来陪床,白天没等你醒就走了,我们都以为他是你亲哥哥。” 欧阳晓闭了下眼睛。 “这些花也是他换的,每天还都不一样。”护士给他指了指床头那个花瓶,“我真是服了他,你说这三更半夜的,他哪儿能天天找到不同的花换上呢。” 欧阳晓才知道原来这些花每天都不一样。 不一会何琪从洗手间出来,看见护士收拾好东西走了,而儿子好像忽然注意起了床头那些花,眼睛一眨不眨地正盯着看。 “她说了什么吗?” 欧阳晓只是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床头那簇满天星。 “没什么。” 临近凌晨两点,陈霆按时来到医院,手里仍不忘捏了一串粉白的花,花瓣上还新鲜地挂了几滴水珠。 看他一个大男孩每天捧着一束花招摇过市,乐得护士姑娘都爱逗他:“你这个同学可真够用心的,追女孩都没你这么多‘花’样。” 陈霆被调侃得耳根都成了粉红色,跟手里几朵花一起看好不协调。 “今天又是什么花啊?” 陈霆低下头笑得羞涩。 “玉米百合。” 一路赶到走廊尽头那间病房,他蹑手蹑脚地开了门走到床头,在黑暗中抽出花瓶里有些干了的满天星,小心地换成了手上这枝玉米百合。 等一切大功告成,他回过头正要坐下,却发现病床上那人正安静地望着他。 “怎么醒了?” 欧阳晓低声问:“你来、干什么……” 陈霆答他:“我来见你。” 欧阳晓闭目呼了口气。 “回去……” “我不回去。”陈霆难得任性一回。 “陈、霆……” 陈霆笑开了:“我还以为你真忘了这两个字。” 欧阳晓心口一阵发酸。 “我早就知道你比一般人狠心,可我真不知道你能狠心成这样。”陈霆似乎说得冷静,字字句句却浸透了失望,“我等了这么久才等到你睁眼,你看到我第一句话就是让我走……”他伤心地看着他,“你让我走去哪里?我还能走到哪里?” 欧阳晓颤抖着移开了视线。 “为什么不想见我?我做错了什么吗?”陈霆用指腹轻轻拂过他眼角,感觉到几滴温热落在了手指上,“我被你这么嫌弃都没哭,你哭什么。” 欧阳晓终究没能压抑住哭声。 陈霆默默为他抹去泪水,却发现怎么抹都抹不完。 “我、不想……”欧阳晓哽咽得话都说不清晰了,“被你、看见……我这、个样子……” 陈霆一听,都不知该陪他哭还是笑他傻。 “你什么样子,”他握住欧阳晓的手柔声哄,“不就是瘦了点笨了点,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爱看。” 然而不知是被“瘦了点”还是“笨了点”刺激惨了,欧阳晓这下哭得更加停不下来,泪眼朦胧地大口大口抽起了气。 还以为自己在这段日子已经学会了镇定,结果看这人掉个眼泪都要全然乱了阵脚。又怕他这么个哭法气管切口会裂开,陈霆二话不说擅自坐上了床沿。 欧阳晓被吓得一呆,眼泪在一秒钟之内止住了。 “你……你干嘛……” “你以为我要干嘛,”陈霆好笑地将他捞到自己怀里,“难道我现在连抱抱你都不行吗。” “不、不要……”欧阳晓急得喘气都带哭腔,忙手脚并用地推他,“你、下去……” 可惜他大病未愈根本使不上力气,更别说瘦了之后对比陈霆将近小了一圈,使得这点反抗在陈霆面前比小猫用爪子挠痒痒还无力。 “嘘,别乱动。”陈霆轻笑着抓住他手腕,“等你睡了我就下去。” 欧阳晓心一慌想要缩回手,却被陈霆一下捉紧按在了胸口上。 “你不能……这样……” 以为他担心被护士发现,陈霆像哄小孩一样拍他背:“你快点睡着就不会让人看见了。” 欧阳晓不得不停下了挣扎,刚才那股哭劲也很快只剩下啜泣,小腔小调地从陈霆胸前传出来,听得就像只被凶猛大型犬含在嘴里欺负的瘦弱小猫。 陈霆静静垂下眼,看他依然抗拒地用手抵在自己胸口,还不时倍感委屈地打个小嗝。又过了好几分钟才安静下来,在自己怀里轻不可闻地呼吸。 他动作小心地准备翻身下床,却好像能在睡梦中感觉到动静,欧阳晓立即不安地哼了一声。他只得再次小心地躺下来,看对方取暖般蜷缩起来朝自己靠近。终于没忍住在他发心吻了一吻,他放慢动作将手臂环在他腰上,逐渐用力牢牢拥紧了他。 第二十五章 第二天一大早,陈霆在半梦半醒间感到有人猛拍自己肩膀。他迷糊地睁开眼,一扭头就见护士脸色微愠地站在床边,夸张地用嘴型“吼”他:“下来!” 陈霆还没睡醒似的,不知护士在恼个什么劲儿。直到他傻傻地转过了脸,看见欧阳晓正安静地躺在自己怀里,他才想起自己睡在了医院病床上,于是脸上迅速一红,讪讪地想从床上坐起来。 然而欧阳晓压了他手臂大半个晚上,这时稍微一动就又麻又疼得他呲牙咧嘴。同时欧阳晓也被扰动得不太安稳,手一伸就把他的一片衣角给抓紧了。 陈霆登时整个人动弹不得。 “不、不好意思……”看护士一股子要揪他耳朵下床的架势,他只好一手将欧阳晓脑袋微微抬起,抽回了自己被压的那只手,再耐心地一根一根掰开欧阳晓手指,把衣角从他手心里扯了出来。最后看了眼欧阳晓没有被弄醒,他终于松口气赶紧滚下了床。 没等他穿上鞋站稳了,护士立马拽他到门口劈头就骂:“你怎么回事啊!陪床是这么陪的吗?!啊?!旁边有床你不睡,跟病人抢什么抢?!把人压坏了谁负责?!啊?!” 陈霆被骂了两句耳朵都红了,理亏地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还有下次就不准你再来了啊!”护士狠狠斜了陈霆一眼,嘴里又嘀咕了几句才走。 陈霆郁闷地搔了搔头发,回到病房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时发现欧阳晓已经醒了,正睡眼惺忪地侧着身看他。 陈霆忙走到床边:“吵醒你了?” 欧阳晓问:“你不是、说,等我睡着了、就下去……” 陈霆笑得可爱:“下次,下次一定不会被抓到了。” 看他这一脸理所当然,欧阳晓居然都想不起这句话哪里不对。 “要不要再睡会儿?”陈霆给他拉了下被子,支起下巴一眼不眨地瞅他,“你平时还得睡两个小时。” 被人这么盯着哪能睡得下去,欧阳晓半坐起来醒了下睡意:“你什么、时候回去?” “等阿姨过来了就走,蕾蕾今年暑假不是报了个国画班,她送蕾蕾去了那儿就来。” 听陈霆说起这些就像在聊他家事,欧阳晓差点忘了蕾蕾原来是自己妹妹。 他摸索眼镜戴上准备爬下床,就见陈霆紧张地站起来问:“去哪儿?” “……洗脸。” 又见陈霆作势要扶自己,欧阳晓皱眉推开他:“我自己、能走。” 陈霆却阴魂不散地跟在后面,眼看就要跟他进卫生间。 欧阳晓推了下眼镜:“你要用吗。” 陈霆马上摇摇头。 欧阳晓只好不自在地关上门。然后在卫生间里折腾了几分钟,出来一看陈霆还站岗似的杵在外面。 欧阳晓吃惊地瞪他:“你、干嘛啊……” 陈霆一脸认真:“怕你晕在里面我听不见。” 欧阳晓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笨了,愣是没能理解他这天马行空的逻辑。 “早餐还要等会儿,你现在饿不饿?” “不饿。” “看电视吗?” 欧阳晓对电视节目没多大兴趣,但是怕气氛冷下来后两个人相对尴尬,于是说了句“开着吧”。 很快他就知道这份担心简直多余,陈霆那张嘴不知哪来这么多话讲,一会儿问他觉不觉得闷,一会儿问他颈上那口子疼不疼,连昨晚做了什么梦都要一五一十跟他说。 欧阳晓被他吵得看个早间新闻都不得安宁,忍不住转过了脸让他闭嘴:“你好烦。” 陈霆略觉委屈:“阿姨说你都不肯说话,你就不想早一些恢复正常吗。” 欧阳晓将视线转回电视屏幕:“我又没、什么要说。” 陈霆想了想:“那你今天只要说两句。” 欧阳晓半信半疑地看他。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 …… 欧阳晓继续面无表情地看天气预报。 陈霆也不急,只凑到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欧阳晓听完脸上“刷”地红了。 陈霆坏笑地捏他下巴:“快说。” 欧阳晓已经忘了要说什么。 陈霆坐上床沿,将他困在自己两臂之间。 “再不说我就要罚你了。” 欧阳晓拼命往后退,可背后就是一堵墙,显得他处境更加窘迫。 “你、不能这样……” “你说得不对。”陈霆轻声纠正他,慢慢地低下了头。 欧阳晓倒抽口气:“陈……”声音就被人用吻封住了。 陈霆温柔地舔了舔他的嘴唇,退回来时眼神明亮地看着他,似乎在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欧阳晓知道怕了,小声请求他:“你、再说一遍。” “说你喜欢我。”陈霆脸不红心不跳地。 欧阳晓瞪大了眼睛:“不是、这样……唔——” “又错了。”没给欧阳晓改过的余地,陈霆霸道地含住了他有些干燥的唇,舌头轻易就抵开了他的牙关。 欧阳晓慌得用眼角余光瞄门口,手抵在陈霆肩上想要推开他。但事实上不仅半点没推动,他自己反倒先耗尽了力气,到头来只能手脚失力地任人摆布。 估计太久没抱过这么乖顺的欧阳晓,陈霆竟然在欣喜之余感到了伤心。想到两人分手以来这个情景只有在午夜梦回时出现,他实在无法不以为这仍旧是场幻觉。他愈发用力搂紧了欧阳晓瘦得纤细的腰,不安地像要将这人整个吞了才罢就。 欧阳晓好像能感受到他这份伤心,渐渐就连仅剩的一丝挣扎也放弃了。不再费神去想也许随时会有人进来,他用心配合陈霆加深这个吻,温顺得如同依偎在了陈霆怀里。 然而亲了会儿陈霆忽然发觉不对劲,欧阳晓全身软得一直在往下滑,没多久连双手攀在他肩上都办不到了。他不得不赶紧松开了他,就见对方眼睛湿润地微闭着,脸上那抹红晕想是被憋出来的,呼吸也快有进的气没出的气了。 “欧阳?!”陈霆吓得心脏跳漏了一拍,眼看就要冲出去喊医生。 欧阳晓抬手拉住他,气息不稳地说:“我没事……” 陈霆不放心地蹲在床边:“能喘过气来吗?还是让医生来看看吧。” 欧阳晓没答话,眼神透过镜片犹豫不定:“陈霆……” 听他喊了自己一声就没了下文,陈霆都被他拒绝得太多闹出心理阴影了,生怕他又说出以后别再见面,又或是忘了他这些糟心话,急忙赶在他前头说:“你这次再让我走,我就真的生气了。” 欧阳晓却只怕他不肯生气,这个人明明被伤得这么狠,他应该要恨自己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所有人都当一切从没发生过。只是原想既然陈霆不说,他就不会问,毕竟两人兜兜转转地僵持了这么久,他才刚刚学会不再将彼此逼进死路,有些事比起面对死亡也更容易看得开了。 但是有些事,由不得他不去在意。 “你是不是,”他不自觉地用了肯定的语气,“正在、跟别人交往。” “……什么?”陈霆听得一头雾水,“我跟谁交往?!”以为欧阳晓误会他还在交女朋友,他一下又急又恼,“我怎么可能还和别人扯不清?!我对你承诺了会改过,就没再招惹她们了,你连这都不信我吗?” 欧阳晓看了他一会,不知是对他说还是对自己说:“我信你。” 这时何琪推了门进来,乍一看他俩之间气氛有点凝重,识相地站在门口问了句:“我再下去逛圈?” 欧阳晓没再继续追问,又看何琪来了,便对陈霆说:“你回去吧。” 陈霆觉得他并不是真正信任自己,这下自然不愿离开他半秒,干脆一屁股在椅子上坐定了:“等你把那句话学顺溜了我再回去。” 何琪八卦地问:“学什么话呢?” 欧阳晓脸色难看地推了下眼镜。 好在欧阳晓天生学习能力强,尽管现在脑子不太好使,也总比一般人要聪明一些,才练了一小会儿就顺利绕完了整句口令。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他这次没再咬到舌头。虽然不像陈霆那么快,不过以“顺溜”为标准绝对没异议了。 结果陈霆还是赖着不肯走,又说要等他睡午觉。后来欧阳晓迫不及待地睡了下去,他又说—— “等你睡着了我就回去。” 欧阳晓要是有点力气都要把他扔出去,只好不情不愿地闭紧了眼睛。 过了会儿,陈霆用气息问:“睡着了吗?” “嗯。” 陈霆“噗”地笑出了声。 欧阳晓闷闷皱眉。 “你真的变笨了。”陈霆笑着捏他微微透红的脸,“也好,太聪明我老怕抓不住你。” 欧阳晓睁开眼:“还不走、以后别想来了。” …… 陈霆乖乖站起身:“那我晚上再过来。” 看他说完这句话忽然弯下腰,欧阳晓措手不及地想躲开,额头已经被轻轻印上了一个吻。 陈霆心花怒放地走出病房。 却没想到迎面而来的是欧阳远文。 第二十六章 陈霆登时停下脚步,随后看见何琪跟在后面进来。 欧阳远文淡淡看了陈霆一眼,越过他走到儿子床前,听不出情绪地问:“好点了吗。” 欧阳晓没顾得上回答,第一反应便是对陈霆说:“陈霆你走……” “走什么走!”陈霆听了就火大。 欧阳晓被吼得肩膀一抖。 陈霆大步一跨挤到这对父子之间:“叔叔你有什么话就对我说,要打要骂我都不会还手。不过欧阳才刚刚恢复不久,你能不能先让他安心休息几天?!” 欧阳晓急忙想要拉开他,却被他顺势捉紧了手腕。 欧阳远文听得冷笑:“用不着你逞英雄,你在这里正好。” “晓晓,”他问藏在陈霆身后的儿子,“你是不是确定了要跟这个人在一起。” 欧阳晓没有抬起头,缓慢但坚定地应了声:“是。” 陈霆这一下眼睛都在闪闪发亮。 另一边脸上却截然相反地写满了失望。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改呢?”欧阳远文死活无法接受,“我也不强求你多爱一个女人,可是你难道连跟她结婚都办不到吗?!等你组建好了一个家庭,你就会明白作为一个正常人生活有多么重要!” “欧阳远文!”竟然敢在前妻面前说出这种话,何琪就觉得这王八蛋真是活腻了,“我给你过来不是让你说这些屁话的,你要是还扯什么正常不正常就给我滚出去!” “他不是不肯改,而是根本就没法改!”陈霆不知道怎么才能把这个男人说通了,“为什么你就是不能接受?我们不过是性向跟别人不一样,在你眼里就那么罪不可赦吗?!” “我为什么不能接受?!”欧阳远文气得浑身都在颤抖,“你知不知道现在这个社会对这种事怎么看?曾经我身边就有个同性恋被人打死在大街上!就因为他‘性向跟别人不一样’,大家都当他有病,最后死了都没一个人同情!”欧阳远文第一次这么激动地大吼,“我怎么可能接受再让这种事害死自己儿子!” “那你现在不也是跟那些人一样!”陈霆忍不住提高音量,“当我们有病非逼到绝路不可吗?!” 欧阳远文一下被噎得语塞,脸色一点点变得灰白。 何琪看他提起这事,恍然想起自己也听说过。当年在大学期间确实出过那么一件事,校园里都在谣传有个人染上了艾滋,在一个夜里不知怎么就死在了大街上,直到出葬时都没一个朋友去送他。而且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欧阳远文的洁癖严重到了神经质的地步。 “他当时不懂,你们怎么也不明白?”欧阳远文无法理解,“如果不是坚持爱男人他就不会死!我到现在都很后悔,当初为什么没逼他改过来!”他盯着陈霆和欧阳晓紧牵在一起的手,“你们应该憎恨自己见不得光的性向!怎么还有理由去坚持自己所谓的爱情?!” 何琪听了只想扇他一嘴巴:“那你现在再逼死你儿子你就不后悔了?!” “反正今天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说一句,我永远不会接受你们!”他一脸怒其不争地瞪欧阳晓,“既然你死性不改非要做个同性恋,我又不至于真能把你往死里逼,那以后我跟你就互相眼不见为净吧。” 这时陈霆感觉手上一痛,发现欧阳晓将他抓得死紧,用力到手指都在颤抖。 “我没办法原谅这种事,”欧阳远文态度恢复了冷漠,“所以到我死那一天都不要有往来了。”说完没再看欧阳晓一眼,他阴沉着脸便往门口走。 “我们、没有错……”欧阳晓忽然出声。 欧阳远文脚步一滞。 “不需要、被谁原谅。” 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 走到门外不远,他突兀地停下来,从上衣口袋掏出一支旧钢笔。 这支笔他揣了二十多年,漆已掉得差不多了,笔尖也早已裂开,是该被当成废品处理的东西。 从不念旧的他却从没想过扔了。即使他一直都没有停止过厌恶。 仿佛这支笔成为了对他的警示,笔下每个不再流畅的字,都在时刻提醒他那段懵懂逝去的岁月。 他默默将笔插回上衣口袋。 我不会原谅你。 却不知这句话究竟是对谁说。 又能对谁说。 病房里沉默了一阵。 发觉欧阳晓还使劲捉住自己,陈霆在他手背亲了口:“看你,还说让我走呢。” 欧阳晓马上松了手,才想到何琪就在旁边看着,刚才那点难过就全被羞耻淹没了。 何琪上前挽住他胳膊:“不怕,你还有妈妈和蕾蕾,那个王八蛋就让他自个儿纠结去,谁稀罕跟他有个屁关系。” 知道何琪在担心自己,欧阳晓安慰她:“妈,我没事。” 可何琪怎么可能看不出,儿子到现在都不敢跟自己对视。 “妈……”欧阳晓垂着头问,“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何琪诧异地瞪他:“你这孩子都在想什么?!之前你跟陈霆这事我是没想通,现在想通了,我还怕你跟陈霆闹别扭呢,要是让人跑了还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媳妇儿’去?!” 陈霆一听立马学小媳妇卖乖:“不跑不跑,撵我走我也不跑。” 欧阳晓不由笑了。 “妈可没说笑,”何琪心疼地抚摸儿子苍白的脸,“从小你就比别人家小孩懂事,摔疼了不会喊,委屈了也不说,让你考第一就能考第一,问你想要什么奖励,你就只说过想让爸爸抱抱你。” 可惜因为欧阳远文的洁癖,儿子这个唯一的愿望竟没能实现。 何琪将他抱进怀里:“是妈妈让你失望了,认为你比别人懂事,就狠心把你留在了这里……你小时候,都没让我们操过心……”何琪突然掉起了眼泪,“可我们还是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那个神经病,到底脸皮多厚才会要求你组建什么家庭。” 欧阳晓还想让自己学会坚强些,结果被何琪这一哭破坏了个彻底。他不小心眨个眼,脸颊就落下了两道痕迹。 陈霆急忙抽了张纸巾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笑得无比阳光灿烂,也不知在暗自高兴个什么劲。 后来趁何琪去卫生间洗脸,欧阳晓皱眉看他:“我跟我爸、不来往了,你就这么高兴。” “哪能不高兴,”陈霆悄悄勾住他手指,“你还是第一次跟别人说要和我在一起。” 欧阳晓听了,竟有冲动将满心情话都对这个人说一遍。 他有些磕巴地说:“我会、好、好好学……” 陈霆似乎明知故问地:“学什么?” 欧阳晓张了张唇,发现还是说不出口。于是拉起陈霆的手,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地写—— “喜欢你。” 陈霆笑着合起掌心。 “明天你就练习用嘴巴说这话吧。” 多得陈霆如此高强度的“练习”,欧阳晓说话一天比一天顺溜,到临近出院那天已经能一口气说完长句子了。 然而记忆力短期内还是难以有太大改善。住了一个月医院,他每天花两个小时背英语单词和数理化公式,事实是背到单词表“C”就把“A”忘了,背了数学公式,转眼又忘了物理定律。这么来来回回地重复做无用功,任欧阳晓个性再淡定也要受不了,何况他从没在学习上吃过苦头,心理落差也比一般人严重得多。但好在他无论怎么发脾气都是个闷字,最多也就看书时表情凝重些,倒不会出现什么过激行为。 看他又用手抓挠颈上气切的伤口,陈霆忙放下削了一半的苹果,紧张兮兮地拉住他爪子:“不是说了不准用手抓,你看看又红了。” 欧阳晓烦躁得直坐不住,皱了眉抱怨:“痒。” “就因为你成天用手碰它,都有点发炎了。”陈霆嘴上责备,却不忘用指腹轻柔地摩挲那道疤痕,“这样有没有好点儿?” 欧阳晓被摸得舒服了,甜腻地哼出了一声鼻音。 陈霆好气又好笑地:“痒也得忍着知不知道?好了不能碰了。”说完拿起了桌上的苹果准备继续削。 欧阳晓看他停了手,着急得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哎”地拽陈霆衣角。 陈霆无奈地再次放下苹果:“就这么难受啊?” 因为最近整天被陈霆灌输“有想法就要用嘴巴说”,欧阳晓效果显着地张嘴就承认“难受”。 陈霆还是太心软,只好又给他摸了会儿。然后看着那道泛了点粉红的小伤疤,他忽地如同中了邪一样,低下头在上面轻轻吻了吻。 欧阳晓吓得一把推他:“你这是……”结果没能把人推开,就觉陈霆伸出舌尖舔了那处,瞬间酥麻得他浑身都在发软。 陈霆抬起头来,眼睛黑漆漆地望着他:“还痒吗。” 第二十七章 欧阳晓赶紧摇头:“不痒了……” “这么见效?”陈霆坏笑,“那以后你痒了我就帮你舔舔?” 欧阳晓一听,又使劲摇了摇头。 “不喜欢?”陈霆认真问。 欧阳晓被戏弄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艰难地扭了下脖子。 “不是不喜欢,”陈霆又问,“那是喜欢咯?” 欧阳晓呼吸显然不太顺畅了。 “我不是教你有话就要说吗,”陈霆恨铁不成钢地捏他脸,“是谁说会好好学的,嗯?学了几天就这水平啊?” 欧阳晓便舍身取义似的一咬牙。 “喜、喜欢……” “什么?”陈霆好像没听清,又将耳朵凑近他嘴巴。 欧阳晓难以置信:“我不是说了?!” 陈霆无辜地歪头:“可我没听见。” “……你听见了。” “我听见了,那我想再听一次都不行吗?” 欧阳晓就想照鼻子给他来一拳。 陈霆看着他笑咧了嘴,又在他唇上飞快啄了口:“说啊,说你喜欢我。” 上一场惊吓还没缓过来,欧阳晓就被他这一下震得险些翻下床:“门、门没关……” “咱俩说话跟门关没关有什么关系,”陈霆笑得空气都在震动,“不过你再不说就有关系了。” 马上能猜到他要干什么,欧阳晓如临大敌地往后一仰:“你别……”话才说了一半,陈霆已经凑过来就要往他怀里钻。 他实在受不了了,不得不一边推陈霆,一边憋红了脸承认:“我、我喜欢你……” “你不老实,”陈霆笑出声来,“喜欢还推我干嘛。” ……欧阳晓压根儿没办法跟这人交流。算算和陈霆分开了三年,也不知这三年在陈霆身上施了什么魔法,与其说是因为年龄增长变得成熟,不如说这家伙越来越霸道了。和好后相处了这个把月里,欧阳晓几乎每天都有错觉才第一天认识他。 发现欧阳晓突然没了动静,陈霆从他颈边抬起头,就见他垂了眼不知在想什么。 “生气了?”陈霆敛了笑问。 欧阳晓下意识摇了头,才记得把话说出来:“没生气。” 虽然看他不像撒谎,不过陈霆太了解他了,这个人一旦有想法就爱抿嘴唇。 “那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叩叩。”这时门口传来两下敲门声,两人不约而同朝那头望了过去。 “没打扰你们吧?”只见张浩翔提了个果篮站在门口。 陈霆登时反应诡异地站了起来。 张浩翔笑了:“用不着肃然起立迎接我吧。” “你们开学报到这么早。”欧阳晓若无其事摸了眼镜戴上。 “不早了,就当先过来几天适应校园生活。”张浩翔放下果篮,坐在了病床另一边,“你恢复得怎么样了?” “还行,就记忆力差点儿。” “那今年是升大三还是先休养?” “我……” “我们都建议他休学一年,”陈霆在一旁插话,“可他不大乐意,整天就想着回学校,也不知道学校有什么好。” 于是欧阳晓不大乐意地选择了沉默。 张浩翔玩笑地:“该不会是舍不得你家陈霆,想天天跑到学校陪他吧?” 陈霆没反应过来:“怎么会……” 转眼一看欧阳晓头低得都能埋进土里了。 他一下快要绷不住笑地:“真的?!” 欧阳晓依旧没吭声,虽然脸上两团红晕出卖了他。 陈霆顿觉一颗心都要化了,连语气都绵软了起来:“你家住那么近,我每天放学都可以去找你啊,比起在学校方便多了不是吗。” 不管是不是,现在欧阳晓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是在玩小学生谈恋爱吗,张浩翔看得一阵无力,换了个话题问:“对了,你什么时候能出院?” 欧阳晓清了下嗓子:“明天。” “哟,那正好赶上了末班车。”张浩翔斜眼瞅对面,“这次要是再不来看你,陈霆又得骂我了。” 陈霆表示困惑:“我哪天骂你了。” “校庆表演那天啊!”张浩翔大声提醒他。 陈霆这才想起来,急忙对张浩翔使眼色让他别说。 张浩翔完全没能意会,直接把事情经过告诉了欧阳晓:“那天他听说你在台上晕了,说什么都不管要去看你。当时我想到有薛瑶在陪你,就劝他别去免得闹心呗,他居然劈头骂我不够朋友。” 陈霆脸色不太好看了。 欧阳晓却似乎对这些事不太在意,眉头只稍微皱了一下,就回复了以往同一副面无表情。 就在三个人两两相对无言时,何琪牵了小女儿过来救场。蕾蕾因为好几天没来了,雀跃得从门口就一股脑地往里冲。 “陈霆哥哥!” 陈霆总算有了些笑容,蹲下身一手将小孩抱了起来。 “宝贝今天又学会画什么了?” 蕾蕾“刷”地从小书包里抽出一张纸:“是小鸡!” 可怜欧阳晓伸长了脖子都没能看清妹妹画作,郁闷得他扯妹妹小辫子:“到底谁才是你亲哥哥。” 蕾蕾立马墙头草地扑向哥哥:“下次就画哥哥嘛——” 这时张浩翔站起来说:“我该回去了。” 欧阳晓错愕地抬头:“好。” 又听他喊了声“陈霆”。 陈霆手一抖,差点没拿稳那张薄薄的纸。 张浩翔看他这德性就想笑。 “出来会儿,找你说个事。” 那边陈霆才出去没多久,这边蕾蕾就坐不住了,直嚷嚷病房里味道不好闻。欧阳晓也觉得有些闷,便带她一起到了楼下散步,剩下何琪一个人坐那儿看电视。 不一会却有人门也不敲冲进病房,开了门张嘴就喊:“欧阳!” 何琪被吓得脚软。回头一看是陈霆,她松了口气问:“怎么又回来了?有啥事?” 看欧阳晓这会儿没在病房,陈霆急得满头大汗:“他人呢?!” 何琪告诉他:“带妹妹下楼遛圈了。” 陈霆二话不说掉头就跑。 何琪转过脸来继续看电视,正巧电视上也在放两个大男人为了争女朋友斗得头破血流。心想现在这些年轻人,真是谈个恋爱都能折腾得短命好几年。 医院附近能给病人散步的地方不多,陈霆很快就跑到了疗养区,果然发现欧阳晓独自一个人坐在一张长木椅上,旁边蕾蕾正在鹅卵石小道上赤着脚蹦蹦跳跳。 不知是否察觉到了什么,欧阳晓忽然抬起头来,视线越过喷泉,恰好跟陈霆四目相投。 只是这么一眼,陈霆便觉被他看得什么都藏不住,越发彰显他每个动作都太笨拙。 他慢慢走向欧阳晓,在他膝前半蹲了下来。 欧阳晓乖巧地被他牵起手,问:“你不是走了吗。” “我不走。”陈霆有点倔地回答。 才想到他对“走”这个字有阴影,欧阳晓失笑地改口说:“我是说回去。” 陈霆垂下头不做声,过了好一会才问:“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欧阳晓担心自己理解错了,反过来问他:“知道什么?” 陈霆不得不承认:“我跟张浩翔不是普通朋友。” 欧阳晓没控制住呼吸一滞。他果然还是学不会装作完全无所谓。 “刚才张浩翔告诉我,他不久前问过薛瑶,”陈霆吸了口气,“薛瑶说你早在校庆那天就知道了,是不是。” 欧阳晓沉默了一会,对上他视线应了声:“嗯。” 陈霆不明白:“那你怎么从来不说?” “因为没这个必要。” “怎么会没必要?!” “那如果我不知道,”欧阳晓看着他,“你是不是准备瞒我一辈子?” “是。”陈霆没有半点迟疑。 第二十八章 气氛瞬间变得更冷了。 欧阳晓移开视线:“所以你不想说,我也不想问,这样不是正好吗。” “我不说是怕你胡思乱想,”陈霆似乎很困惑,“你不想问又是为了什么?” 欧阳晓没回答,默然地站起身就要走。陈霆见状一下拽住他手,用力将他扯了回来。 这时欧阳蕾一个人玩累了,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两位哥哥身边求抱抱,却被陈霆表情严肃给吓到了,只敢怯怯地坐在了长椅另一头。 “欧阳,你……” 欧阳晓只好对妹妹说:“蕾蕾,捂上耳朵。” 小孩立马“啪”地双手捂住了耳朵。 陈霆缓了语气问:“你在怪我没主动跟你坦白?” 欧阳晓不懂他都在误会些什么:“我没怪你。” “那你生什么气?” “我没……” “欧阳!”陈霆大声打断他。 欧阳晓被吼得心口一跳。 “好好跟我说句心里话就这么难吗?”陈霆气得快要把这个人捏碎了,“你明明介意我跟他什么关系,怎么就不能先找我问清楚?!非要把问题藏心里让自己难受,有意思吗?” 欧阳晓听了居然莫名感到委屈,他还能问清楚什么呢,之前也许可以骗自己说那些只不过是流言,现在既然陈霆都开口承认了,难道应该问他们交往得是否顺利吗。 “我就是担心你又要钻牛角尖才没敢跟你说,可你都没跟我证实过半个字,自己已经不知想到哪儿去了。”陈霆叹了口气,“我真的怕你再出个什么状况,就想着有些事你不知道比较好,不是存心要瞒你一辈子。” 欧阳晓却认为自己没想到哪儿去:“我问了你有没有在跟别人交往,你说了没有,这就够了。”他垂下眼睛,“至于过程细节我都不想知道。” 陈霆默默看了他半晌:“你还是怪我。” 欧阳晓感觉百口莫辩:“我说了没怪你,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你这是能让人相信的样子吗?!”陈霆并不温柔地捏起他下巴,“你对我还要遮遮掩掩到什么时候?如果说你生气我跟别人好,当时你不是也跟薛瑶在一起?我都被你拒绝过多少次了,你还记得清吗?至少你还有薛瑶在身边陪你,我呢?我不可能光靠回忆过一世,你难道就理解不了吗?” 欧阳晓被逼得不停后退:“我没有不理解……” “欧阳,别让我猜了行不行。”陈霆一手将他揽过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告诉我你都在想什么?还有刚才在病房里,怎么莫名其妙就不开心了?” “你变了。”这几个字想了太久,欧阳晓几近脱口而出。 陈霆一愣,忽地笑出了声:“我变得怎么了?对你不够听话?不像以前那样纵容你?” 明明轻易就被猜中了心思,欧阳晓失措地垂下头。 陈霆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强忍着什么:“你以为我愿意变成这样?” “我当初那样克制自己,就算多不愿意,只要你开了口,我都能无条件迁就你。你说要分手,我就乖乖让你走;你说同性恋不对,我就祝你跟薛瑶幸福;你让我对下一段感情负责,我就狠了心逼自己放弃你,连出现在你面前都怕挡了你的路!”他猛的扼住欧阳晓下巴,“可结果呢?!” 欧阳晓被迫仰起头对上他视线。 “看看你都对自己干了什么?!”陈霆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你让我对别人负责,那你就对我负责了吗?!为了让你高兴我比狗还听话,你转头就用自杀来报答我?” 欧阳晓一下子慌了神:“不是的……” “你以为你只是杀了自己吗?你还杀了我啊……”陈霆声音中每个字读来全是痛楚,“过去那个陈霆在你选择结束生命那天就死了!他对你再好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你选了一条死路?!” “不准你这么说!”欧阳晓竟恍惚得维护起了过去那个陈霆,“他没死,他没有……” 头一次遇上两位哥哥吵架,欧阳蕾在边上看得快哭了,哆嗦着唤了声:“哥哥……” 欧阳晓回过神来,急忙将陈霆推开,走过去牵起了妹妹。 “你先回去吧。”他转过身背对陈霆说,“明天也不用来了,我们还是……冷静一段时间比较好。” 陈霆没有应声。 直到他走远,陈霆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这天晚上欧阳晓睡下时比平常早得多,何琪担心他那儿不舒服,但被告知只是有些累了,于是九点多就关了灯让儿子好好睡觉。 可是躺了两个小时,欧阳晓从头到尾都没翻过身。何琪察觉出了不对劲,小心拍了拍儿子肩膀:“睡不着?” 欧阳晓睁开了眼睛,问何琪:“妈,我能抓着你手睡吗?” 何琪吃惊地连连点头:“可以,当然可以……”说完忙把手伸进了被子里。 欧阳晓摸索着握紧了,才安心地重新闭上了眼睛。 这次虽然很快睡了过去,却让他久违地做了一个梦,在梦中好像眨眼就过去了半辈子,又漫长得好像去不到尽头。 梦境最初只有他一个人,走在一片白雾茫茫中,因为看不清前路,他彻底迷失了方向。直到走了不知多久,迷雾逐渐从眼前散开,才听见不远处传来声音,像是风声,又像是谁在低泣。他朝声源走过去,原来前面是一处断崖,崖边突兀地旁生出一枝树桠。他又不受控制地一步步往崖边走,这时浓雾终于散尽,才发现有人单手挂在枝桠上。 看清那人是谁后,他惊恐地趴了下来往前伸手:“陈霆,快把手给我!” 明明只要伸出手就能触碰到彼此,陈霆却没有这么做。他只是对欧阳晓说:“欧阳,我撑不下去了。” 欧阳晓急得快要哭出来,拼命朝陈霆探出了大半边身体。 突然却见陈霆松开了手,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一样,直直落下了深不见底的悬崖。 “陈霆!”欧阳晓惊呼一声从梦中醒来。现实中已经是半夜,房间里黑漆漆一片,何琪也已经不在旁边。他满脸是汗地翻身下床,鞋子也没穿,就愣头愣脑地冲到了门口。 等他刚把门打开条门缝,忽然有人从身后一手搂住他的腰,一手伸出将门“砰”地关上了。 “你要去哪儿?!” 一时没认出这道声线,欧阳晓差点大喊一声救命,在那人怀里慌乱挣扎了起来。 “嘘、嘘……别怕,我是陈霆啊。”陈霆不得不双手环紧了他,又安慰地亲了亲他额角。 欧阳晓瞬间安定下来,一回头果然见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你怎么了,半夜三更爬起来就往外跑。”陈霆从背后抱着他轻声安抚,“要去哪里吗?嗯?” 欧阳晓脸上满是迷茫:“你来了……” “我当然要来啊,”陈霆用手给他擦汗,“现在晚上不看着你我……” 没等陈霆把话说完,欧阳晓猛的转过身将他抱紧了。 陈霆被他扑得浑身一僵,马上也用力回抱了他。 “你不是还在生我气?”他既伤心又开心地咬欧阳晓耳朵,“怎么才睡一觉就变了样了。” 欧阳晓在他肩上闷闷说:“知道我生气你还来……” 陈霆笑了:“承认生气了吧,小气鬼。” 欧阳晓却直摇头:“我不是、生你气……” 听出这声哭腔,陈霆忙松开他一看,就见他眼泪开了闸似的淌了满脸。 “我是、对自己生气……”欧阳晓一个劲地开始抽噎。 陈霆被他哭得小心肝都在颤抖,只好继续将他抱到怀里安抚:“没事,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欧阳晓还是摇头:“我要说……” 陈霆不由失笑,看来白天确实是脾气闹得大了,瞧把这孩子都给吓成什么样了。 “对不起,我真的、没有怪你……”欧阳晓一边哭得大口抽气,一边死命搂紧了陈霆脖子,“因为、让你喜欢别人的是我啊……现在、把你抢回来的也是我,我哪有、资格怪你……” “怎么能叫抢呢,”陈霆温柔地抚他后背,“是我自己非要回来,还得感激你没嫌弃我。再说这事是我犯糊涂,昨天那些话你听过就算了,是我心里有怨气借题发挥,真的跟你没关系。” “有关系……”欧阳晓倔得跟小孩一样,“是我太自私,又懦弱,一直喜欢你,又不敢承认,我怕、跟你一起会被别人笑话……我骗自己分手是为了你好,其实是……我没有勇气、承担责任……” 陈霆闭了眼安静地听。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欧阳晓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我以后、会把话都说给你听……我会学习不再钻牛角尖,不再胡思乱想,让你担心……还有对你负责,还有……”他一时想不到还能干什么,脑子一热愣是接了句,“好、好好吃饭……” 陈霆憋不住“噗嗤”一声。 欧阳晓难为情地垂下头:“那你……原谅我了吗……” 难得百年不遇欧阳晓乖到这地步,陈霆正寻思该不该趁机提出更多要求,免得第二天这人睡醒了要反悔,忽然嘴唇就被什么软软地碰了一碰。 他直愣愣地盯紧了欧阳晓,仿佛不能相信刚才是这个人主动亲了自己。 “再亲一次。” 欧阳晓垂头鼓了会儿勇气,再次踮起脚尖,嘴唇湿润地在陈霆唇上“啾”了下。 陈霆没再多想,猛地将他牢牢拥进了怀里,霸道却不乏温柔地吻住了他。 欧阳晓顺从地伸出了舌尖努力配合,不多久就听见陈霆呼吸变得粗重,搂在腰上的手也用力到快要将他折断了。 同时还感觉到陈霆下面硬梆梆地顶住自己,他登时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不知所措地眨巴眼睛。 这时陈霆凑到他耳边,沉声提醒他。 “该睡觉了。” 第二十九章 欧阳晓天真地应了声“嗯”。下一秒就被陈霆抱小孩一样托在了臂上。 “喂,”他赶紧胡乱挣了挣,“你干什么……” “小心别摔了。”陈霆一手按在他后背,扶稳了他往病床走,“你快比蕾蕾还轻了。” 欧阳晓小声嘀咕:“怎么可能……”不过听得出陈霆语气里的责备,他只好闭了嘴安静地趴在陈霆肩上。 陈霆将他放下来坐在床边,自己则卡入了他两腿之间。 对这种姿势感到了窘迫,欧阳晓忙慌张地用手推他。 “你要做什……” 话没说完,陈霆已经俯下身吻住了他。 欧阳晓瞪大眼睛,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上半身就被陈霆覆过来压在了床上。 “陈……霆……”他艰难地自唇边泄出这个名字。 “嗯?”陈霆低低应他,又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欧阳晓被咬得有点疼,别了下脸说:“这里……是医院……” “这个时候没人会进来。”陈霆顺势吻上他侧脸,又在他下巴和颈项蹭了几下。 眼看陈霆还要往下亲,欧阳晓惊觉还是亲嘴好办些,忙又主动转过脸来,乖乖地将嘴巴送了上去。 陈霆一愣,盯着他用力吞咽了下。 欧阳晓没敢睁眼看,只会笨拙地舔陈霆嘴唇。结果发现陈霆没什么回应,他自己反倒急了,不满似地溢出声甜腻的鼻音。 陈霆深深吸了口气,拉起欧阳晓一只手就往自己身下探。 欧阳晓还在不知所措,手就被一路牵引着摸到了陈霆裤裆。即使隔了层裤子,他也要被那处火热狠狠烫伤了,整个人不由自主地缩了一缩。 陈霆牢牢捉紧了他的手腕,靠在他耳边低声问:“帮帮我好不好。” 虽然被问了“好不好”,可眼下分明一点妥协余地都没有。因为欧阳晓还没来得及张嘴,陈霆已经拉起他手放进了裤子里面。 欧阳晓一张脸红得都在“滋滋”冒热气,五根手指僵硬地握住陈霆那东西,思维停滞了大半天都没能转过弯来。 陈霆笑他:“又不是第一次碰了。” 天知道上次碰是在四年前,而且还是名副其实地“碰”了一下……欧阳晓实在没办法像跟老朋友久别重逢一样表现得欣喜若狂。 陈霆哑着嗓子命令他:“动啊。” 欧阳晓便慢慢合拢了手指,十足机械地“动”了动。 陈霆忍不住好笑:“你平时都没给自己弄过吗。” 欧阳晓脸上两团红晕又加深了几分。 “你不会想我吗?”陈霆看着他问。 欧阳晓傻乎乎地:“想啊……” 陈霆将声音放轻了些:“那不会想要我吗?” 欧阳晓被问得眼前一黑,明明什么都还没做,他就感觉自己快要羞愤至死了。 “想不想要?”陈霆目光火热地追问。 欧阳晓两眼一闭,过了好一会才点了点头。 “说出来,”陈霆轻咬他耳尖,“说你想要我。” 欧阳晓恨不能在这一秒晕过去。 他张了张嘴,在陈霆深情款款的凝视下抖了半晌,最后委屈得跟要哭了似的:“我说不出来……” 陈霆恶劣地笑出了声:“那下次必须说。” 欧阳晓霎时心都凉了,他确实说过会把心里话都告诉陈霆,可他绝对没想过还要包括这些。 陈霆吻他眉心:“你知不知道我多想要你。” 欧阳晓想说哪能不知道,现在他手里不是正好好“感受”着么…… “我每次自慰想的都是你……” 欧阳晓脑子一阵晕眩。 “我都当成那是你的手,就像这样……”陈霆将手覆在了欧阳晓手上,强迫他将自己那儿握得更紧了,“你就没有想过吗?” “别说了……”欧阳晓呼吸明显急促了许多。 陈霆伸手探进他裤子,果不其然里面那根硬得一塌糊涂。 欧阳晓生生抽了口凉气。 “原来你喜欢听我说那种话?”陈霆一下兴奋得尾巴翘了老高,眼神都和几年前那样沾了点孩子气。 欧阳晓着急地反驳:“当然不是!” 陈霆了然地笑,一边不紧不慢地帮他套弄,一边凑近他柔声问:“弄得你舒服吗?” 欧阳晓紧张到呼吸都在抖,只得默默地点了点头。 陈霆却不肯放过他:“嗯?” ……欧阳晓声音小得像只蚊子嗡嗡叫:“舒服……” “你也来帮我。”陈霆按捺不住送了下腰。 可欧阳晓已经被快感冲击得理智不知飘哪里去了,手指毫无章法地在陈霆那处乱揉了一通。 陈霆失笑地按住他:“你想要我的时候都是怎么给自己做的?” 欧阳晓浅促地喘着气:“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生怕陈霆误会自己不老实,欧阳晓无助地抱紧了他:“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每次想到你,我都好难受……” 陈霆听了心口一疼,低头在他眼角亲了亲:“是我不好,我不欺负你了。” 欧阳晓垂下眼睛,看着自己放在陈霆那个地方的手,好不容易调整了下情绪,表情既严肃又严肃地给陈霆弄了会儿。 “有感觉吗?” 陈霆笑了:“有。” 欧阳晓却看他刚才好像微微皱了下眉,便问:“什么感觉?” 陈霆想了想,还是如实说了:“有点疼。” 欧阳晓瞬间呆滞了。 虽然经这一折腾下面都软了大半,陈霆倒是笑得很开怀:“看来我们以后得多多练习才行。” 欧阳晓犹豫着该不该应好。 陈霆将他紧张得快抽筋的手指松开,让他好好握住自己分身:“别动。” 欧阳晓正疑惑什么叫别动,陈霆便俯身啄了下他的唇,开始在他手中不缓不急地挺起了胯。 欧阳晓立即浑身僵硬,听话地不敢再轻举妄动。不一会就听陈霆在他耳边几乎低不可闻地喘息。 “舒服吗……”他怯怯地学陈霆问了句。 陈霆吻他侧脸:“很舒服。” 欧阳晓莫名感到高兴,即使他压根儿什么都没干。 这时陈霆将手探进了他裤子。 “你湿了。”陈霆在他那儿摸了一手的水。 欧阳晓使劲抖了一抖,将脸深深埋进了陈霆的肩窝。 陈霆果然没再欺负他,吻住了他并熟练地帮他套弄,身下也越来越有力地顶撞起来。 因为被封住了嘴巴,欧阳晓只能闷闷地哼声。不多久快感汹涌地集中在了某一处,让他情不自禁喊住了身上那人。 “陈……陈霆……”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快、放开……” 陈霆安抚地亲他额头:“没事,我用手接着。” “不要……唔——”来不及推开陈霆,欧阳晓失控地呻吟出声,猛地挺胯射了出来。 陈霆迅速用大手包住了他那儿,直到几股白浊全射进了他手里。 欧阳晓还沉浸在剧烈的高朝中失神,紧接着就听陈霆声线粗哑地说:“我也要射了……”他马上惊醒地想去扯些纸巾,不料陈霆突地用力,一下撞得他连人带床都移了位,一股经验就直接射在了他病号服的前襟上。 他急忙双手握住了陈霆分身前端,很快经验竟多到从他指缝间流了出来,一滴滴地落在了裤子上。 陈霆单手紧紧抱住了他,仿佛要将他彻底揉碎在怀里。整个高朝余韵持续了足有一分钟,他终于重重呼了口气,撑起身眼神温柔地看向了欧阳晓。 欧阳晓显然被吓得不轻,光盯着自己满手经验,同时还在不停往下漏,也没想到拿什么擦一擦。 陈霆好笑地蹭他鼻尖,然后从床头扯了块毛巾,将自己手上那些擦了,再仔细地给他把手弄干净。 “衣服要不脱了,我拿去洗洗?”陈霆看他裤裆都湿了一大块,上衣也沾了好些斑斑点点。 欧阳晓这会儿神智还不太清醒,迟钝地等陈霆喊了他一声才有所反应。 “不、不用洗,反正明天就出院了……”说完他才想起这里是医院,于是脑子又开始发昏了。 陈霆笑着拍拍他:“那你换身衣服,我去打点水给你洗手。” 欧阳晓愣愣地点头,在陈霆走进卫生间时找了套便服换上。 等陈霆端了一盆子水出来,他还没来得及扣上衬衫纽扣。陈霆一不留神瞥了眼,居然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连带欧阳晓也心慌意乱地,手指哆嗦了半天都扣不上一粒扣子。 陈霆将水放在床头柜上,默默站在欧阳晓身后,牵起他双手放进了水里。 看陈霆就像在教小孩子洗手,帮自己把手洗得小心又细致,欧阳晓有点受不了地:“我总不至于连手都不会洗。” 陈霆还是替他给每根手指都摸了好几遍,仿佛在玩弄什么有趣的小物事:“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连自慰都不会,难说你可能真的连手都不会洗。” 欧阳晓皱眉:“慰自己和慰别人能是一回事吗。” 陈霆没敢说还真是一回事,就怕把欧阳晓那天生单纯得过分的世界观给整崩塌了。 他饶有兴味地跟欧阳晓戏了会儿水,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刚才是不是做噩梦了?” 欧阳晓沉默了几秒:“嗯。” “梦见什么了?”陈霆一脸好奇。 欧阳晓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梦见你挂在悬崖边上,对我说撑不下去了,”他在水中跟陈霆十指紧扣,“又不肯把手给我,最后自己松开手摔下悬崖了。” 这么一听还挺惊悚的,陈霆却好像听了一个大笑话,笑得肩膀都在不停地抖。 欧阳晓扭过脸瞪他:“有什么好笑的。” 陈霆不慌不忙地:“笑你竟然会被这种情节骗。”他吻上欧阳晓眼睛,“如果真要我选个死法,我肯定只会在你这棵树上吊死,怎么可能舍得放手?” 第三十章 出院这天陈霆一大早就要回学校开班会,后来又被辅导员拉走了做劳力,直到欧阳晓办好出院手续都没能赶过来。 于是欧阳晓从起床开始手机就没停止响过。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好了。” “再检查一遍有没有落下什么。” “检查了,没落下。” “记得洗手间里还晾着一条内裤。” …… 欧阳晓不淡定地快把手机捏爆了。 “收了。”他思索了会儿,委婉地加上一句,“你办完事再给我电话。” “好。”对面很快回过来,“医生有没跟你们说什么?” 欧阳晓愣是含了一口血。 这时何琪回过头叮咛:“好好走路别顾着玩手机。” 欧阳晓讷讷地把手机揣回兜里,突然就听何琪喊了声“小瑶?!”。 “阿姨——”只见薛瑶一脸甜笑地蹦过来。 欧阳晓诧异地看她:“你不是说今天没空?” 薛瑶撇撇嘴没解释:“怎么就你们娘俩,你那位呢?” 欧阳晓还没习惯称呼陈霆为“那位”,有点多余地补充:“你说陈霆啊,他被老师喊去办事了。” “哦,老师比老婆还重要?”薛瑶一句话说得面不改色。 欧阳晓被噎得脸都绿了:“你这什么话……” 何琪则在旁边俨然一副跟时下年轻人脱节了的样子。 薛瑶别扭地直哼哼:“老师能喊他办什么事啊,肯定是找借口不想来接你。”其实她不是不知道陈霆在这一个多月里每天都往医院跑,要比感情她是彻底服气了,她只是有点不甘心,自己明明赢在了起跑线上,却还是拦不住天意弄人。如今她都沦落为欧阳晓闺蜜了,而且是见缝插针不忘挤兑闺蜜男朋友巴不得看见人家分手的那种“闺蜜”。 欧阳晓就想她对陈霆是不是存在什么误解,否则哪能每次说起陈霆都让他感觉这个人由内而外都坏透了。 仿佛感应到有人骂自己,欧阳晓手机一下响得热血激昂,一看果然是陈霆打来的。 薛瑶耳朵立马竖得老高。 欧阳晓尴尬地接了:“你好。” 对方没跟他纠结“好不好”这个问题,直接就问:“怎么不回我信息?” 欧阳晓不由傻眼,一时都忘了要给陈霆回复什么,忙反问他:“你那边忙完了吗?” 陈霆显得十分沮丧:“我可能要到晚上才能去看你。” 欧阳晓瞄了薛瑶一眼,用手掩住嘴小声说:“实在没时间那就改天再见吧。” “有没有这么忙啊!”薛瑶还是耳尖听到了。 “……嗯?”陈霆气息立即沉了,“是不是薛瑶?她去医院找你了?你们一起回家?” 欧阳晓木讷地“啊”了声。 陈霆很快回了句:“那你忙吧,我晚上再找你。” 欧阳晓正要说自己没在忙,陈霆竟然擅自就把电话给挂了。 薛瑶缩了下脑袋:“他生气啦?” 想告诉她“陈霆没那么小气”,欧阳晓却发现自己也没什么信心,便只好模棱两可地讪笑了笑。 因为昨晚跟陈霆折腾到半夜才睡,白天又起了个大早办出院,欧阳晓刚回到家就一头栽在床上睡了过去。 这一睡相安无事地睡到傍晚,他就被妹妹猛地扑上床压醒了。 “哥哥哥哥,出大事了!”蕾蕾煞有介事地打小报告。 欧阳晓被她压得快窒息了,抱起她下床问:“出什么事了?妈妈呢?” “妈妈出去买姜了,”蕾蕾伸出小手指对着厨房方向一指,“陈霆哥哥就在那里打坏了两个碗一个碟子。” 欧阳晓一愣,二话不说便往厨房跑,果然见某人正憋屈地蹲在地上捡碎片。 一抬头看到欧阳晓出现在门口,陈霆立马恼羞成怒地瞪蕾蕾:“陈霆哥哥都让你别说出去啦!” 蕾蕾一脸无辜:“你让我别告诉妈妈,所以我只告诉了哥哥。” “你在这里干嘛?!”欧阳晓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陈霆仰起脑袋看他:“跟你妈妈学做饭啊。”他一边收拾碎片,一边理所当然地,“你胃不好又不正常吃饭,以后一起生活肯定得先学会照顾你三餐吧。” 以后一起生活……欧阳晓都不知该赞他顾虑周到还是笑他想得太远。 “你别用手捡啊。”他蹲下去拉起陈霆爪子拍了拍,“你先出去,我拿扫帚来扫干净。” 陈霆就像只大型犬耷拉下耳朵,被蕾蕾面带同情地牵出了厨房。 等何琪买完姜回来一切已经恢复如常,除了做饭过程中念叨了好几次“咦我不是还有个兰花碟子跑哪儿去了”,害陈霆切个菜都几度险些变成切手指。 于是这顿饭能安稳吃上都快八点了,何琪端上最后一道菜时还笑得直打跌。 “我让他帮我切个番茄,他居然全给我切成了薄片哈哈哈哈哈……” 欧阳晓便看向那盘糊得意味不明的“番茄炒蛋”。 “还有这个鱼……”何琪光靠回想都能笑出眼泪来,说句“哎哟我不行了”就给笑得噎住了。 当然欧阳晓很清楚“这个鱼”又是什么典故,因为陈霆刚才满厨房扑腾捉鱼的场景至今还历历在目。 陈霆被调侃得整张脸都红到了脖子上,抬眼一瞥身边那家伙,就见他正咬着筷子尖偷笑得可欢。 他自己都愣被气笑了,忿忿地用筷子敲他碗:“吃饭吃饭!” 虽然在儿子住院这段日子里足够何琪对陈霆审视过一遍,但要切实了解一个人还是得依赖日常琐事。这不经过一晚上,何琪看陈霆都有了点儿丈母娘看女婿的意思,本来早上撞见薛瑶还有些遗憾,如今渐渐地开始埋怨自己点头太晚,才让儿子白白受了那么一遭罪。 吃过饭后欧阳晓就被冷落在一旁,一边无聊地撑着下巴看电视里播纪录片,一边听何琪滔滔不绝地抖自己小时候的糗事。 陈霆听得一直在瞎乐,恨不能录下来日日夜夜播放似的,连何琪说一句“他上小学了还尿床”都表现出变态本质惊呼“好可爱!”。 欧阳晓在旁边听得面无表情,到十点多才打断两位惺惺相惜,提醒陈霆说:“你该回学校了,太晚回去路上会不安全。” 陈霆正聊得兴起,听到这话一下泄气了。 何琪拍拍他:“明天早点过来,喜欢吃什么就跟晓晓发条信息,阿姨都给你做啊!” 陈霆高兴得都能看见身后一条大尾巴在乱扫。 欧阳晓放下遥控器,站起来拽陈霆:“我送你下去。” 陈霆马上乖巧地对何琪道了再见,屁颠屁颠跟在欧阳晓后面下了楼。直到走出大门,他趁着四周乌漆抹黑,回身抱了抱欧阳晓说:“我明天下午只有两节课,所以会早点过来,你乖乖在家等我啊。” 欧阳晓拉住他:“你今天是不是生气了?” 陈霆似乎很不解:“我生什么气?” 欧阳晓停顿了一会:“我跟薛瑶还是好朋友。” 陈霆笑笑地:“你都说是朋友了,我还能生什么气。” 欧阳晓就想他这个语气真是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口是心非。 “我回去了。” 欧阳晓低下头:“嗯。” 陈霆却捏起他下巴强迫他抬头,又用手指点了点自己嘴唇。 欧阳晓紧张地左右张望了一圈,才微微掂起脚,小心地在陈霆唇上印了一个吻。 也许因为下午睡了一觉,欧阳晓在床上翻滚了好几个小时都没能入睡。看着时针指向了“3”,他不得不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温水,刚拿来之前吃剩下的安眠药,手机就在寂静的夜里响了一声。 他几乎整个人扑到床头打开手机,一眼看到发信人名字便忍不住弯了嘴角。 “睡了吗?” 他老实回过去:“睡不着,你也还没睡?” 很快手机再次传来信息。 “这个月都习惯了看着你睡,今晚你不在身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欧阳晓将脸埋进枕头里。他不懂该怎么回复这种信息。 “我现在去你那儿好不好?”陈霆又发过来。 欧阳晓哪儿说得出不好。 “这么晚了,路上很危险。” “傻瓜。” 他仿佛能从这两个字里读出笑意。 “我这就过去。” 从学校步行到小区才几分钟路程,像陈霆那类体育健儿用跑的自然更快了。欧阳晓却好像等不及这几分钟,放下电话就跑去开了门,在门外来回地瞅电梯口动静。 可是过了将近十分钟陈霆还没到,他不放心地准备给陈霆拨去电话,这时电梯终于传来了“叮”的一声。 “……你怎么在外面?!”陈霆一脚跨出电梯,就见欧阳晓穿着单薄站在门外,急得他冲过去将人抱了个满怀,“你看你都冻成什么样了,在里面等我不行吗?” “我、我想……”欧阳晓结结巴巴地,实在说不出“我想早一些见你”这种话,只得换成了另一句,“我想起你们寝室楼不是关门了,你怎么出来的?” “爬墙啊,”陈霆笑得无奈,“这种中学生才干的事,我居然到了大学才有机会体验一次。” 欧阳晓将脸枕在他肩上:“你以前就没想过夜里来找我?” “以前?想都不敢想,”陈霆蹭他头发,“怕你说我轻浮。” 欧阳晓听得心口发酸。他每天都那么迫切地想要好好对待这个人,却每天都发现再好也远不及这人对自己的一半用心。 “我这么晚过来,阿姨会不会对我有意见?!”陈霆猛然想起这个问题很严重。 欧阳晓拉起他直接往自己屋里走。 “别吵醒蕾蕾就好。”他轻笑着说。 第三十一章 明明这是在自己家里,欧阳晓却显得比外人还要笨手笨脚。因为房间没开灯,他险些整个人撞上了衣柜不说,竟然连自家床头朝哪边都犯糊涂,好一番摸索后才总算开了一盏小灯。 他淡定地回过头,发现陈霆正对他笑得不怀好意。 “慌什么,”陈霆语气暧昧地,“难道我还能吃了你。” 听他这么一说,欧阳晓心里那头小鹿越发跳得乱没谱了,生怕自己动个指头都会给了陈霆什么点儿错误的暗示。 “这是什么?”陈霆突然问。 欧阳晓朝他视线望过去,原来是刚才放在桌上来不及吃的药。 没等欧阳晓回答,陈霆一下拽他手:“医生说你还要吃抗抑郁药?” “没,只是普通安眠药,”欧阳晓都被他弄得神经紧张了,“因为一直睡不着,我……” “那也不准吃!”陈霆大声打断他,说完才想起现在是半夜,不得不刻意压低了声音,“你现在只是不习惯,不是因为病了才睡不着,还吃这些玩意以后养成依赖怎么办?!” 可欧阳晓从小到大还没依赖过什么东西,除了—— “我没依赖药,”他说,“我是依赖你啊。” “那就依赖我。”陈霆对此再乐意不过,“我还嫌你依赖得不够,最好变成没有我就活不下去。” 欧阳晓确定这人是来找茬的:“我还真就活不下去了。” 陈霆笑了笑:“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你之前是接受不了自己喜欢男人,这个‘男人’可以是我,也可以是其他人。” 欧阳晓一怔。他竟然没办法反驳。 “你要是依赖我,又怎么会离开我?”陈霆每个字说出来都泛着苦味,“你只要有那么点舍不得我,都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所以你这不是依赖,你这叫拼了命把我往外推。” 欧阳晓被说得心虚又难过,忙卖乖地主动抱紧了陈霆。 “对不起。” 陈霆没应话。 “不会是其他人,我只喜、喜、喜憨……”他要受不了了,真想给自己这张笨嘴一巴掌,“我只喜欢你一个人,这一点你就不能怀疑我。” 陈霆脸上表情总算缓和了些。 “我不想太依赖你,是怕我会给你造成负担。”他顺从地靠在陈霆肩上,“你以前总是怪我心里有话不肯说,什么都藏着掖着不让你知道。可你现在怕我胡思乱想,宁愿自己生闷气也不敢告诉我,事事迁就我,以为这是为了我好……”他认真地问陈霆,“你这样跟我以前又有什么区别?” 陈霆开始反省:“我是不是逼得你太狠了,你这学习能力也太青出于蓝了吧。” 欧阳晓这才记得害羞地一低头。 陈霆只好老实坦白:“我白天确实是有点气,不过想来想去都是自己闹毛病,当然就没好意思承认。” 欧阳晓有点纳闷:“我又不是不能理解。” “可我生气不是因为薛瑶是你前女友,”陈霆尽量把“前女友”说得没那么咬牙切齿,“是因为她曾经是你‘女’朋友。既然你不是不能交女朋友,我就想以后哪天你还是认为结了婚才叫正常人,也许一狠下心又会不要我了,反正我看她对你……” “你怎么能这样想?!”欧阳晓没听完都气得直哆嗦,“你、你……你不能这样想……你就是不能这样想……” 听这一句话从不同角度三连发,陈霆就知道这孩子肯定气糊涂了,不由庆幸自己没教会他怎么跟男朋友吵架。 “好了好了,别生气。”陈霆赶紧轻声哄,“所以我很清楚是我自己无理取闹,说出来你比我还生气,我哪儿敢坦白呢。” 欧阳晓闷头气了大半晌,手一伸使劲捉住陈霆说:“你要相信我。” 陈霆点点头:“我信你。” 欧阳晓一脸懊悔:“我不会再那么做了。” 陈霆拍拍他:“我知道。” 结果听陈霆应得爽快过头,欧阳晓直愣愣瞪了他半晌,嘴一张吐出仨字:“你不信。” 陈霆哭笑不得,这是出演《我的野蛮男友》还是怎的。 既然没法讲道理,他干脆顺杆往上爬:“当然你以后还得用行动让我百分百信你。” 欧阳晓想了想,冲劲十足地应了:“嗯!” 陈霆正要为自己这应对能力鼓掌,却听欧阳晓迫不及待地“行动”了起来:“下次跟薛瑶见面你也一起去。” ……这就叫自己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他顺了口气错开话题:“都四点了,快睡觉。” 欧阳晓再一次天真地点了头。下一秒他突然觉得哪里不对,立马呼吸一滞盯紧了陈霆。 被他这小眼神瞅得……陈霆差点没忍住回头看自己狼尾巴是不是没藏好。 他无比纯洁地亲了眼前这头小绵羊一口:“这次是真睡觉,我还没禽兽到第一次在你家过夜就乱来。” 欧阳晓被他亲得耳尖一抖,才半信半疑地往后躺了下去。 这下陈霆用不着回头看,都能听到自己一条大尾巴“噗”一声露了出来。 欧阳晓又往另半边床挪了挪,还乖巧地给陈霆掀开了被子,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等他进来。 陈霆捂了下鼻子,说了声“那我关灯了”,就趁黑钻进了被窝。 明明在医院一起睡过好几次,两人总会第一时间将对方抱得死紧,生怕留出一条缝隙都要睡不安稳。不料这回欧阳晓等了好一会,陈霆竟然还直挺挺地躺在另一边,两人中间都能摆上十碗水了。 “陈霆?” 陈霆有气无力地:“诶……” 小绵羊勾了勾他手指:“你还在生气?” ……陈霆不得不转过身将他捞进了怀里。 “你就起劲克我吧。” 欧阳晓狠狠打了个激灵,感觉陈霆那东西正活泼地顶在自己小腹上。 “好了,睡觉。”陈霆连嗓子眼里都充满了情欲。 欧阳晓快要被他的体温灼伤了:“你好烫……” 陈霆将他耳朵压向自己胸膛:“上面还是下面?” 耳膜被心跳声震得生疼,欧阳晓颤巍巍地往下伸手:“我帮你……” 陈霆将他小爪子捉回来:“如果我说不是每次都能用手解决怎么办?” 欧阳晓呆呆望着他。 仿佛怕吓跑这只小动物,陈霆声音轻得如同耳语:“你知不知道我想怎么对你?” 欧阳晓摇了摇头,马上又点了点头。 陈霆低笑出声,直接亲身示范覆在他身上,右手从他衣摆下方探了进去。 欧阳晓立即慌张地按住了他。 陈霆亲他脸颊:“我说了不会乱来。” 欧阳晓这才慢慢松开了手。 陈霆又安抚地亲了他好几下,手掌开始从他腰间一点点往上摸。 欧阳晓紧紧闭上眼睛,只觉这只手像带了一股电流,每经过一处都让他止不住地颤抖。等到陈霆用指尖轻捻在自己乳头上,他仿佛受到了不小惊吓,弓起背软软地闷哼了一声。 陈霆深吸口气:“衣服脱了好不好?”不等人回答,他只用一秒就将欧阳晓上衣掀掉了。 欧阳晓还在愣神,浑然不觉自己被人剥了个干净。随后乳头就被舌尖湿润地舔了舔,登时吓得他话都说不出来了,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想要推开陈霆。 陈霆顺势让他把手搁自己脖子上,动作轻柔地从他额头吻下来,然后是鼻子、嘴唇,和下巴,直至碰到对方颈上因手术留下的小疤痕,他含起那一小片皮肤,放在唇间小心吸吮了下。 欧阳晓哆嗦得更厉害了,活像一只受了惊却又舍不得逃跑的小兔子,一直蜷缩在大灰狼怀里瑟瑟发抖。 这时陈霆直起身脱去了上衣,再度俯下来抱住了他。 第一次跟陈霆如此紧密地肌肤相亲,欧阳晓止不住战栗地呻吟出声,下面也兴奋地溢出了更多透明腺液。 陈霆对他这个反应又惊又喜:“喜欢我这样抱你?” 欧阳晓想说何止喜欢,他已经渴望得快发疯了。 “陈霆……”他遵循本能地朝陈霆挺起了腰,“我想……要……” 陈霆压下冲动问他:“想要什么。” 欧阳晓脑子一片混乱,只知下意识地跟陈霆下体贴在一起摩擦。 “想……要你……”他难受得逸出了哭腔,“我想要你……” 没敢奢望欧阳晓真会说出这句话,陈霆下面都硬得有些疼了。作为奖励,他将欧阳晓裤子褪到膝盖,大手握住了那儿快速套弄起来。 一想到是在家里做这种事,欧阳晓既感到了害怕,又情难自控地被欲望支配。他用发抖的手指捂住嘴巴,动情时羞怯得如同啜泣,只有几声呜咽从指缝间透出来。 可没能坚持太久,他忽然紧紧咬住指节,整个人失控地一下挺动,都还来不及让陈霆退开,就全部射进了陈霆手里。 等到快感如潮水退去,他才听见陈霆正埋在自己颈窝缓慢地吐气。恍然想起自己都没帮陈霆弄,他一咬牙,二话不说扯开陈霆裤子,勇敢地握住陈霆那儿摸了起来。 陈霆被他摸得只剩一个痒字,憋笑地将他用被子卷成个花卷抱紧了:“让你帮我天都亮了,快睡了吧。” 欧阳晓不甘心地在被子里扭动:“我是不会这些,不过我可以去学。” 陈霆笑着给他顺毛:“不会也没关系,你就这样我也很喜欢。” 欧阳晓却很不喜欢,他吃力地伸手抱住了陈霆:“你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 陈霆轻笑了声,在他眉心温柔地吻下去。 “我还有什么不能给你。” 第三十二章 没能睡上几个小时,陈霆趁着天微微亮就起床了,一来早上有课,二来怕被何琪发现了印象分估计能降到谷底去,所以还得夹着尾巴过一段日子。可惜起得早不如起得巧,他一只脚刚踏出大门准备溜之大吉,竟然正好撞见蕾蕾经过客厅上厕所。于是一大一小两只默默对视了半分钟,他在小孩喊出“陈霆哥哥”的前一秒迅速冲回屋捂住了蕾蕾小嘴。 从此蕾蕾掌握了陈霆哥哥第二个“不能告诉妈妈”的秘密。 饭后陈霆只是小睡了会儿午觉,立即马不停蹄地又来到欧阳家门口。却没想敲了好一阵门都没人应,最后他不得不给欧阳晓打去了电话。 欧阳晓在电话那头不知在忙些什么,听到陈霆声音也没半点废话,急匆匆说了句“我马上回去”就把电话挂了。 陈霆在门外无所事事地蹲了十多分钟,才等到欧阳晓一身狼狈地出现在面前,衬衫都被汗水浸湿了大半,一张脸也被日头晒得是白里透红。 “你去干嘛了?”陈霆给他擦额上细密的汗。 欧阳晓一边拿钥匙开门,一边气喘吁吁地道歉:“对……不起……我忘了……你说下午没课……” 陈霆追问第二遍:“所以说你干嘛去了?” 欧阳晓累得手都有点抖:“去了书店……” 陈霆却嗅出一股子“有隐情”的味道。 “真的?” 欧阳晓忙不迭地点头。 陈霆皱眉:“怎么突然想到去书店?” 不知是他问得太简单还是自己想得太复杂,欧阳晓不由慌了神:“就……就是想买书啊……” 陈霆继续问:“想要买什么书?” 欧阳晓一愣,支支吾吾地:“大概……侦探小说吧……” 还“大概”呢……陈霆捏他下巴:“说谎技术退步不小啊。” 欧阳晓急了:“我没骗你,我真是去了书店。” 看他实在不愿意说,陈霆撒了手没再逼他。 “以后去哪里记得先跟我说,别自己一声不吭就到处乱跑。” 欧阳晓闷闷地点头。 “那我先去冲个澡。” “嗯。” 几分钟后欧阳晓从浴室里出来,看见陈霆正坐在客厅地上玩扑克牌。 “过来。”陈霆朝他扬下巴。 欧阳晓戴上眼镜,走到陈霆对面盘腿坐下。 “打牌吗?”他抱歉地挠挠脸,“可我只会玩排火车……” 陈霆笑了:“我在网上看了个趣味记忆力玩法,想让你也试着训练一下。” 欧阳晓对这些还挺有兴趣:“好啊,怎么玩?” 陈霆就用三两句话给他介绍了玩法。概括起来就是在短时间内记忆牌面,再将牌翻过去背出每张牌的花色,又根据所需记忆牌数分三个难度,最高难度是五十张牌打乱顺序随机提问。 欧阳晓一想最低难度才十张牌,仗着自己即使死了不少脑细胞,起码脑力基础还是存了那么点,毫不犹豫就选了中等难度。 让欧阳晓背过身去不准看,陈霆数了三十张牌铺在地上,才马后炮地告诉他:“如果背错了会有惩罚哦。” 这个“哦”字荡漾得欧阳晓寒毛直竖:“怎么惩罚?” “低难度错一张亲我三下,中等难度错一张亲我两下,高难度对一张我亲你两下。”陈霆一本正经地。 欧阳晓无语,这高难度要是全对了岂不是要被亲一百次?! “好了,可以转过来了。”陈霆语气好不轻快,显然一心等着羊入狼口的样子。 只有十五分钟用来记忆,欧阳晓立马进入状态盯紧了牌面。 陈霆却不安分地溜到他身后,在他额角大声“啵”了一口。 欧阳晓伸手推他:“一边去,你别骚扰我。” 陈霆没脸没皮地继续粘回去:“这也是游戏的一部分,顺便训练集中注意力。” 为了不浪费时间,欧阳晓果断没再理他。 陈霆便更加得寸进尺地对他又是亲又是摸,一会儿色狼味十足地掐一把细腰,一会儿玩纯情在欧阳晓后颈小心地啄吻。后来见几次三番色诱没成功,把他给委屈得朝人脖子一口啃了下去。 欧阳晓仍然眼角都没扫他一下。 不甘心自己输给了一幅扑克牌,陈霆可谓使尽浑身解数,不是伸出舌尖舔欧阳晓耳垂,就是往人家耳朵里小口吹气。亏得欧阳晓耐性好,才忍住了没用一招手刀拍晕他。也许预感到对方下一秒就得揍人了,他有些心虚地安分了一阵子。当然没过多久就又偷偷拉开欧阳晓领子,在人肩头细细磨起了牙,简直跟要将猎物吞进肚子前先尝尝味道合不合胃口似的。 不过玩归玩,时间一到陈霆人格转换得可溜,一边严肃地命令欧阳晓“转过去转过去”,一边坐回原位将全部牌翻到了背面。 “别打乱顺序啊。”欧阳晓事先警告。 陈霆眉头一皱:“怎么说话呢,我陈霆会是这种人吗。” 说完暗搓搓地将刚调换的两张牌换了回去。 “好了。”他笑眯眯地准备迎接六十个吻。 欧阳晓转过身来,从第一张牌说起:“方块4。” 陈霆翻来一看,果然是方块4。 两个吻没了。 “红桃A。” 两个吻又没了。 牌数不一会翻了近半,终于背到第十五张牌时,欧阳晓撑起下巴陷入了沉思。 陈霆在对面一个劲儿眨巴眼睛。 欧阳晓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总有种错觉自己这是在生死存亡之际,愣是给激发出了不少大脑潜能。 “梅花9。” 陈霆激动地一翻——第二十九和第三十个吻也没了。 欧阳晓笑得十分得意,指着下一张牌说:“红桃K。” 陈霆兴致缺缺地翻过来,一看却是黑桃K! 欧阳晓脑子“轰”地炸开,忙纠正说:“不对不对,我想说的是黑桃!” 陈霆哪儿可能给他跑掉,义不容辞地摆了一张脸:“不带你这么耍赖的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背错了就要接受惩罚!” 欧阳晓虽然不服气,但游戏规则就是这样,只能无奈认了:“全部背完了再亲吧,免得打断思路。” 陈霆这倒没为难他,心想这只小羊肯定跑不掉,就无比大方地让他欠着。 但不知是否被打击了士气,欧阳晓接下来那张也错了。于是恶性循环下去,后面十四张牌欧阳晓竟然足足背错了五张,这结果不仅欧阳晓自己傻眼,连陈霆这么厚脸皮都不太好意思。 一共背错七张就意味着要亲陈霆十四下,欧阳晓好像还没法平静面对这个“天文数字”。 陈霆轻松地往背后墙上一靠,四肢大张着就等欧阳晓主动投怀送抱:“惩罚时间到了,笨兔兔还不快来撞树树。” …… 欧阳晓推了下眼镜,表情那叫一个忍辱负重,手撑在前面散乱一地的纸牌上,探过身去亲了亲他。 “还有十三次。”陈霆一脸得瑟,“不急,阿姨还要一个小时才回家,你想亲足一个小时我也不介意。” 欧阳晓郁闷坏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地爬进了陈霆怀里,一屁股坐在他大腿上,眼睛一闭就跟小鸡啄米地连续亲了陈霆好几下。 陈霆一直抖抖抖地笑个不停,又抱紧了欧阳晓仰起头,在欧阳晓亲下来时突然作势咬他,把人家吓得都没亲到就缩了回去。 两人你进我退斗智斗勇了大半天,欧阳晓才好不容易亲了陈霆七次,气得他把脸埋在陈霆肩窝不肯动了。 陈霆“诶”地摇晃他:“还有七次呢。” 欧阳晓一撇头:“不玩了。” “不准不玩。”陈霆想了想,勉为其难让了步,“好好好,四舍五入,让你亲十次可以了吧?” 欧阳晓不爽地抬脸:“连着亲十几次好蠢。” “那你下次加油别再背错那么多啊。”陈霆安慰地亲亲他,“以后等你能背五十张牌了就由我来亲你,那时候就不蠢了。” 那时候就更蠢了好吧……想到陈霆还要亲自己一百次,欧阳晓现在都能被蠢哭了。考虑到这个惩罚规则简直拉低了整体惩罚界的水平,欧阳晓提议:“按时间来算吧,中等难度错一张牌亲一分钟,最高难度错一次亲三十秒。” ……陈霆并不认为这个提议有多高明。 “那你是准备亲足我七分钟?!” 欧阳晓纯纯地歪头:“不是很简单吗,就普通嘴对嘴啊。” 陈霆笑得不怀好意:“好,你说的,一言为定,不能改了。” 欧阳晓承认被他吓唬到了,跟赶鸭子上架似的纠结了几秒,才磨磨蹭蹭地凑过去吻上了他。 然后在下一秒就后悔了。 他忘了附加条件不准伸舌头。 “唔……”他艰难地推开陈霆,“你、你理解错了……” “再耍赖我要生气了啊。”陈霆这话说得掷地有声。 欧阳晓立马乖乖地把嘴巴送上去。 陈霆心满意足地继续加深这个吻。 毫无悬念吻了半晌,两人下面都硬得能打架了。 陈霆深深吸了口气:“你说你这个惩罚是不是折磨人。” “我今天去书店……”欧阳晓忽然提起这茬。 陈霆还就等着他主动坦白呢:“嗯,你去书店,然后呢。” “没找到哪本书教两个男人怎么做……”欧阳晓一脸困惑。 陈霆听得心脏狠跳了下。 “我是不是该买台电脑学会上网看看?”欧阳晓认真问。 ……这不是逼自己乱来吗?陈霆忍无可忍地托住他屁股站了起来。 欧阳晓惊呼一声,下意识把腿环在了陈霆腰上。 “不是还有两分钟?” “这两分钟咱干点别的。”陈霆轻巧地转身抱他进了房间。 欧阳晓没敢问干点什么。 “不要上网看那些东西。” “嗯……” “你只要看着我一个人就够了,”陈霆仰起脖子吻住他,顺手轻轻关上了房门,“我来慢慢教你……” 第三十三章 眨眼到了九月底,欧阳晓堪称进步神速——当然仅仅是说记忆力训练这事。至于陈霆自告奋勇要“慢慢教”那部分,欧阳晓压根儿属于业务水平跟不上客户需求那一类,尽管比起以前开窍了不少,但在动手能力上估计离及格还有十光年距离。 这天晚上两人在卧室一如既往地玩扑克牌。最近欧阳晓记忆50张牌绰绰有余,失误率几乎接近于0,让陈霆在欣慰之余不免有点落寞…… 这证明他完全失去了“惩罚”欧阳晓的机会。 “梅花2。”欧阳晓轻松背出了倒数第二张牌。 还剩下最后一张,陈霆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一手懒懒地撑起下巴,一手探过去就要翻牌。 欧阳晓瞄了他一眼,想也没想就答:“红桃K。” 陈霆毫不怀疑地翻过来——牌面却是方块5。 他还没反应过来错了,欧阳晓已经主动爬到了他面前。 “不罚我吗?”欧阳晓眼睛明亮地看他。 陈霆张开怀抱将他圈进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放水,外面明明都有红桃K了!” 欧阳晓表示无辜:“我又没看到。” “你这叫蔑视裁判长,”陈霆捏他脸,“要罚你十倍时间,服不服。” “服。”欧阳晓应得飞快。 陈霆心里一乐,摘掉他眼镜吻了下去。 欧阳晓闭上眼睛,双手环上陈霆脖子,等着陈霆继续“教”他那些男生之间的知识。可这次陈霆吻得不带半点情欲,由始至终只是搂着他的腰,比往常更温柔地跟他唇舌交缠。 他直觉陈霆有什么话要说,果然没多久陈霆便放开了他。 “我明天要回家一趟。” 想想暑假两个月陈霆都为了陪自己耗在医院,现在等到十一放假回去当然无可厚非。欧阳晓点点头:“嗯。” 陈霆明知故问地:“会想我吗?” 欧阳晓难得没有犹豫:“会。” 陈霆又问:“有多想?” 欧阳晓正经思考了几秒:“比你想我还要想。” 陈霆笑了,用力抱紧了他:“好乖,我好喜欢你。” 欧阳晓回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上问:“你不开心吗?” 陈霆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这次回去是为了跟爸妈说咱俩这事。” 欧阳晓一听,明显紧张起来:“又没到非要说的时候。” 陈霆问他:“那什么时候对你来说才非要说?” 欧阳晓不吭声。 陈霆不乐意了:“难不成你还想我以后会和女人在一起?!” 欧阳晓赶紧摇头,又怕说服力不够,正直地添了句:“我没有。” “那迟早都要跟他们说,早点说有什么不好。”陈霆想起曾经总是追悔莫及,“我还常常想如果我早在第一天就让他们知道,你当时会不会就没有理由离开我了?” 欧阳晓默默垂下了眼睛。确实,他当时那么害怕被陈霆父母发现,但从来没问过陈霆是否也会害怕;他自以为陈霆还有退路不愿拖累他,到头来却还是把两个人都逼进了死胡同。 “对不起……” “好了别想了。”担心他又要转不过弯来,陈霆软下语气,“我也不是怪你,我当然明白你是为了我好,不过以后记得要好在点子上,知道吗?” 欧阳晓点点头,十分自然地在他唇上吧唧了一口。 ……陈霆就觉得他理解有偏差,这算个什么好在点子上?简直是要了他命了还差不多。 “陈霆……”欧阳晓怯怯喊了声。 陈霆正在努力跟欲念作斗争:“怎么了?” 欧阳晓将嘴巴贴近他耳朵:“我……我想毕业了。” 生怕自己误会了什么,陈霆一口气憋了老长。 欧阳晓难堪地垂下头:“不要吗?” “要、咳……”陈霆嗓子都哑了,“要什么?” 欧阳晓为难起来,想了半会儿都想不出个合适表达,只好模棱两可地:“要、要什么都可以……” 陈霆一下笑出声来,忍不住亲了亲他泛出粉色的脸颊:“等我回来。” 欧阳晓没敢抬头。 “我就回去三天。” “嗯……”欧阳晓声音里满是不舍,“那明天要不要我送你。” 陈霆老实说:“太早了,你在家好好睡觉吧。” 某人却不高兴了。 陈霆就想肯定是自己幻听出了“要不要”三个字。 “明早七点在楼下等我。” 欧阳晓得逞地笑。 “好。” …… 事实证明让欧阳晓送他是个错误。 陈霆从没试过离开一个人三天如同要跟他分别一辈子,两人光为了说再见这个问题就能险些误机,后来欧阳晓在安检口看着自己走远那副样子,把陈霆给心酸得都想塞他进行李箱一块儿带走了。 于是心神不宁地飞了两个小时,陈霆走出机场第一时间给欧阳晓报了平安,两人又没事找事废话了一路,挂电话后连出租车司机都在问“小伙子,刚结婚吧?”。 陈霆也不知怎么回事,神差鬼使地居然“哎”了声,临下车前还被司机祝福了“新婚快乐”。 心安理得地收下了祝福,他一边欢快地哼曲子一边往家赶,刚掏出家门钥匙,发现大门正朝外敞开着。 “爸、妈。”他往里一瞧,屋里父亲正好端出条清蒸鱼放到饭桌上。 “回来了啊。”陈妈从厨房探出头,“快去洗手,马上就能吃饭了。” 陈霆回屋放下背包,就听父亲被汤锅烫得吱哇乱叫,赶忙迎了上去要接过来:“爸你给我来端。” “别碰别碰!”陈爸推开他,“你给我好好坐那儿。” 想到儿子大半年没回过家了,陈妈生怕他在学校吃不好,这顿简直不给他摆桌满汉全席不罢休,天上飞的海里游的地下走的都上桌了,看得陈霆心中既感动又惭愧莫名。 “你这个暑假就陪欧阳晓呆医院里了?”陈妈给儿子舀了碗汤,同时不忘好奇地八卦。 陈霆手一抖,差点把汤洒了。 “他妈妈要照顾他又要带妹妹,一时忙不过来,我有空就去医院看看他。” “说你俩感情好,你俩这也太好了,”陈妈俨然意识到了不对劲,“之前为了考大学那么拼命,现在为了照顾他连暑假都赔上了,挺累的吧?” “不累。”陈霆夹了一口饭塞嘴里,紧接着轻描淡写地,“对了,我处对象了。” 在座另外两人登时都被汤水呛得直咳嗽。 “处对象了?!”这消息透露得也不给点心理准备,陈妈好久没练女高音都给整出破音来了,“怎么现在才跟我们说?!你这孩子,放假也不带回家给我们看看!” 要知道这个儿子明明咋看咋帅气,性格人品各方面也还不错,偏偏打小跟女生就是玩不到一块儿,上大学了连初恋都还没谈过,更别说早恋那高级玩意了,现在好不容易盼来个准媳妇,两老自然兴奋得两眼都在冒绿光。 “之前跟他分了一段时间,最近才刚和好。”陈霆把事实套在上面说,竟然也能说得通,“他那人比较害羞,下次放假再带过来吧。” 陈爸听了十分感动:“害羞好啊,女孩子容易害羞代表她单纯,这年头还能有单纯这品格多难得啊,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她!” 陈霆就想那自己真是千古罪人,因为他好像快要把欧阳晓教得由内而外都能散发荷尔蒙了。 “可是有个问题,”他一本正经地,“他不能生。” 陈爸“噗”地把鸡汤喷回了碗里。 “……生、生什么?”陈妈没听明白。 陈霆举起碗遮住脸:“生孩子呗……” 陈妈好一阵傻眼。 “她为什么不能生?是生病还是……” “他天生就这样。”陈霆学了一手好避重就轻,“你们还能接受他吗?” 陈妈默默扭头,跟陈爸相对无言。 “现在说这些还太早。”陈爸叹了口气,“先吃饭,什么事等吃完饭再说。” 一家人各怀心思吃完一顿饭,陈妈陈爸没说啥就回屋里琢磨去了,剩下陈霆坐在客厅心情忐忑地看电视。 过了好久两老才忧心忡忡地出来,摆好了阵势坐在陈霆边上左右开弓。 “儿子啊……”陈妈负责打头阵。 突然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陈霆手忙脚乱地正要掐掉,一看来电显示却是欧阳晓。 他只得接起来:“你等等,我现在……” “我、我在你家门口,”那边不太自信地问,“现在不方便见面吗?” 第三十四章 家门口?!陈霆激动得一蹦,一个箭步冲过去开了门。 欧阳晓正在门外认真对手机说话,突然就被他这么个开门法吓了一大跳,手一抖差点把手机给扔了。 看见真是他,陈霆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 “谁啊?”只听陈妈在屋里头喊。 陈霆走在外面把门掩上,拉住欧阳晓劈头就问:“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来的?!” 欧阳晓还惊魂未定:“我试着碰了下运气,刚好下一班飞机有座位,就、就过来了。” 什么叫“就过来了”?陈霆气急地:“我不是让你等我回去吗?!” “可是你要说那事我也有份啊,”欧阳晓没什么底气,“如果他们要打你骂你,我在这里就可以帮你分担一些。” 陈霆苦笑:“分担什么啊,我又不是承受不了,打骂我还经历得少吗?本来就怕你瞎操心不太想跟你说,结果你看你,都操心到大老远追过来了。” 欧阳晓拽他衣角:“我不想一天到晚只会躲在你背后,再说这件事我也有责……” “在外面干嘛呢?” 这时大门被推开了,陈妈从屋里探出脑袋。 “哟,是欧阳吗?!”虽然好几年没见面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欧阳晓,乐得她调子直往高处走,“过来了怎么不进屋里头坐啊?在门口聊什么呢?” “他找我说点事儿,”陈霆随口撒了个谎,“马上就回去了。” 不知道欧阳晓早就不回这边住了,陈妈遗憾地“哦”了声:“那寒暑假有时间就来我们家坐坐啊,陈霆还得多亏了你才能考上好学校,我跟孩子他爸都盼着请你吃顿饭感谢你。” 欧阳晓听了,扭过脖子看了看陈霆,最后扭回来看着地面,闷声说:“改天吧。阿姨我先走了,替我向叔叔问好。” 陈妈喜滋滋地应好。 陈霆叹了口气,在欧阳晓要走时抓住了他。 欧阳晓一愣,忙把手往回挣了挣,却被陈霆抓得更紧了。 “你、你干嘛啊……”他慌得调子都在抖。 陈妈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俩。 陈霆笑了笑:“不是你说要跟我一起承担吗。”他大方将欧阳晓牵进了屋,还来不及喘口气,先十分干脆地“扑通”跪下了。 欧阳晓傻眼,没多想也学陈霆跪了下去。 两老在屋里看得直发悚。 “爸、妈,我之前跟你们说处了对象,”陈霆鼓起勇气,“这个对象就是欧阳,跟我一样,是个男人。” 陈妈整个人都呆滞了。 陈爸颤巍巍地摸了根烟点上。 “你说什么?”陈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给我再说一遍?” “妈,我是个同性恋,”陈霆握紧了身边人的手,“欧阳晓就是我爱人,请你们接受我跟他在一起。” 欧阳晓浑身发抖地回握住他。 这次陈妈听得清清楚楚,态度却出奇地平静。 “你说你是同性恋?” “是。” “你说他是你爱人?” 陈霆被问得莫名紧张:“对。” “你说不能生孩子……”陈妈可算把前情连起来了,“就因为你爱人是男人?!” ……欧阳晓一时没听懂。 陈霆厚脸皮地点头。 陈妈直接冲上去给了他一耳光。 欧阳晓瞬间脸都白了。 “阿姨请不要打他!”他急忙护在了陈霆前面,吓得语无伦次起来,“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是我害他变成这样的,他没有错,阿姨你要打就打我吧!” 陈霆活活被他气笑了,一把将他拉到身后:“你就别在这儿净添乱了,什么叫你害我变成这样?你存心想把我气死是不是。” “你才存心要把老娘气死是不是!”陈妈面目狰狞地揪儿子耳朵,“不能生跟同性恋能算一码事吗?!和女人结婚你们好歹还能领养个孩子,和男人呢?两个大男人在一起生活会让人怎么想?你们有想过吗?!” “妈,我们就是想太久了。”陈霆吃疼地捂住耳朵,“老实说吧,我跟欧阳高中就好上了。” 陈妈一副就要心脏病发的样子。 “到现在才跟你们说,还不是怕你们反对,怕出了社会受到歧视,没有勇气承担这份责任。”陈霆挺直腰板,“现在我们长大了,也认真考虑过许多方面,已经足够清醒作出决定。”他仰起头看向妈妈,“妈,我们很坚定今后也要好好走下去,不管别人怎么看,又会遇到多少困难,我们都不在乎,能得到你们的支持才是比一切都重要。所以,”他露出小狗似的恳求的眼神,“请接受我和欧阳晓在一起。” 陈爸默默吐了口烟。 陈妈被儿子竟然会说人话了震惊得目瞪口呆。 “叔叔阿姨,”冷场半晌,欧阳晓勇敢地打破了僵持,“虽然我和陈霆没办法结婚,但我向你们保证,今后我会比任何人都要对他好,会尽我一切能力保护他、照顾他,也会尽好做、做……” 果然学不来陈霆那张嘴,他意料之中地卡壳了。 “妻子。”某人小声提醒。 欧阳晓神奇地接上:“做妻子的责任!” …… 陈爸登时呛了口烟。 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一扭头,眼神惊恐地瞪住了陈霆。 陈霆赶紧把头一低,要是被发现自己在这种紧要关头居然笑了肯定又得挨一巴掌。 “哎哟——”陈妈不知是哭是笑地哀嚎,“生个儿子是同性恋,找个男人都自愿当‘妻子’了,老娘这辈子到底造的什么孽哟——” “好了好了。”陈爸适时阻止了老伴唱大戏,回头意味深长地望向两人,“爸对你们没啥好说的,就忠告你们一句这事得想清楚,别以后在外头受了委屈,再来怪父母今天没拦住你们。” 陈妈痛心得没再出声,跑回房间将自己关在了里面。陈爸走过去扶起儿子,也跟在后头进了屋。 客厅里只剩下两位主角面面相觑。 欧阳晓好久才回过神来,发现陈霆那边脸好像肿了,忍不住用手碰了碰:“疼吗?” 陈霆笑笑地:“不疼。” 欧阳晓却疼得心头都要滴血了。 “我去找间酒店住两天。”他垂头走出了陈霆家。 陈霆拽住他:“就在我家住啊,我可以睡沙发。” 欧阳晓挺识相:“你爸妈肯定很不想见到我。” 陈霆没法反驳,抱歉地挠挠头:“对不起,再给他们一点时间,他们会想通的。” 欧阳晓失笑:“这算得了什么啊,比起我爸妈好太多了。” 陈霆无奈地伸手抚平他眉头。 欧阳晓连忙躲开。 “小心被叔叔阿姨看见。” 陈霆只好虚掩上门:“你别这么紧张,我妈一直很喜欢你,就是没想过你会变成她儿媳妇,事情太突然了才有些接受不来。” 听到那三个字,欧阳晓周身别扭:“都怪你。” “就是,怪我怪我。”陈霆笑眯眯地抱他,“不过你刚才那些话我都一字不漏记下了,你以后可别想反悔。” 欧阳晓把脸埋了起来。 “你还是别在外面住了吧,一个人多危险,”陈霆舍不得让他离开自己视线一秒钟,“反正爸妈都知道咱俩啥关系了,住在我家不是天经地义吗。” “你当我几岁,住个酒店还危险。”欧阳晓推开他,“我走了,有事电话联系。” 陈霆还是不放心:“那我送你过去。” “不用。” “真的?” 欧阳晓咬牙:“真的。” “那你订好了房告诉我在哪儿。” “嗯。” “不准一个人出去乱跑。” “……嗯。” “不要随便给陌生人开门。”陈霆不像在开玩笑。 欧阳晓直想揍他:“你有完没完。” “还有,”陈霆不知死活地补充,“别又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哭,知道吗。” 欧阳晓一愣,抿了下嘴唇反驳:“说得我跟哭包似的。” 陈霆亲他眼睛:“你本来就是。” 欧阳晓扭了下脸:“我走了。” “嗯。”陈霆却没有放开怀抱,忽然凑到他耳边说—— “我爱你。” 欧阳晓抬起头,陈霆笑得那叫一个阳光灿烂,害他被那口白牙闪得不由推了下眼镜。 “我也爱你。”——他当然也想这么说。 事实上他冒了一身鸡皮疙瘩,一张脸烫得随时能着起火来——头一扭跑得尾毛都直了。 毕竟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一年多,欧阳晓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酒店住下了,途中去便利店买东西时反倒磨蹭了大半天。 没等他给陈霆打电话,陈霆先打了过来:“我刚给你查了附近有哪几间酒店。” 欧阳晓正用房卡开门:“哪几间?” 陈霆念出几个酒店名字:“我看大家评价第一间性价比最高,就是离我这儿最远;第二间最近,不过最贵;第三间……” 欧阳晓一边听他介绍酒店历史,一边煮开水准备泡茶。 “说起来……你在干嘛?”陈霆总算想到这个问题。 “在第二间酒店602号房喝茶。”欧阳晓流畅地答他。 …… 陈霆一口血梗在喉咙:“你都住下了也不给我个电话!” 欧阳晓笑了:“我也是刚到。” 现在正好是饭点,挂电话前陈霆千叮万嘱地:“记得去找东西吃啊。” 欧阳晓嘴里乖乖应了“好”,挂电话后还是该干嘛干嘛,倒在床上卷起被子看起了电视。 剧中婆媳斗嘴无聊得让人发困,他眼看就要睡过去了,手机铃声一下子吵得他睡意全无。 他迷糊地按下接听:“你好……” “吃饭了没?” “……啊。” “啊你个头啊!”陈霆被他气糊涂了,“我就在外面,你有没什么想吃的,我给你带过去。” 第三十五章 欧阳晓从床上骨碌坐起来,不知怎么竟脱口而出:“蛋糕吧。”明明只有陈霆才爱吃这种东西。 “蛋糕?”陈霆也觉得奇怪,“我记得你不喜欢吃甜啊。”明明这家伙吃个蛋卷都嫌腻味。 欧阳晓一急,倒和蛋糕杠上了:“现在喜欢了不行吗。” “……行、行,”陈霆在那边笑出声来,“那你等我给你买蛋糕,我大概半小时后就到。” 挂了电话,欧阳晓坐在床上放空了两分钟,突然魂魄归位“蹬蹬蹬”地跑进了浴室。 不多久门口响起了敲门声,欧阳晓刚刚关掉淋浴器,忙用毛巾擦了擦身体,穿回衣服跑去开了门。因为没来得及戴眼镜,他眯起眼睛对来人看了好一会。 “都没看清是谁就给人开门了啊?”陈霆伸出手指重重弹他额头。 欧阳晓疼得捂住脑门吸气。 才注意到他发梢还在往下滴水,衬衫前襟也湿了一大片,陈霆问:“刚在洗澡?” “……嗯。”欧阳晓躲在门后一脸不自在。 陈霆笑他:“快擦干头发,你最爱的蛋糕来了。”他提了提手里的大盒子,走进来时顺手带上了门,“怕你吃不惯,我买了好多种口味。” 欧阳晓从他手上接过蛋糕:“一起吃吧,我一个人吃不完。”说完回到房间,坐上床沿埋头拆起了盒子。 陈霆没好意思坐过去,于是搬了张椅子靠在床边上。 欧阳晓默默给他递叉子,自己先对一块巧克力慕斯下手了。 “……好甜。”他皱巴了一张脸。 陈霆却笑得很开心,切了一小块抹茶味的伸到他嘴边:“试试这个,这个应该不太甜。” 欧阳晓半信半疑地张嘴咬过来,又半信半疑地嚼了几嚼。 “怎么样?” “好吃。” 陈霆舒了口气,将抹茶蛋糕端到了欧阳晓那边,自己则负责解决掉那块万恶的巧克力慕斯。 “叔叔阿姨有没有说什么?”欧阳晓忽然问。 “没有。”陈霆答得太快。 欧阳晓果然一脸“信你是小狗“的表情。 陈霆将一勺蛋糕塞他嘴里:“真没骗你,别看我妈没什么文化,她比很多父母都开明多了,你看我高中混日子那德性,她也没把我怎么样吧。” 欧阳晓想想说得也是,这才放心地将一勺蛋糕也塞陈霆嘴里。 两人幼稚地喂过来喂过去,陈霆蓦地想起了什么,歪头问欧阳晓:“你还记不记得高一暑假在我家吃蛋糕那次?” 欧阳晓点点头,不知陈霆怎么会问起这个。 “那次你对我脸红得好夸张,”陈霆饶有兴味地看他,“你是不是从那天开始喜欢我的?” 欧阳晓被噎了一下,擦了擦嘴角的奶油说:“应、应该更早吧。” 陈霆追问:“那是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欧阳晓没法确定是哪分哪秒,“不过肯定是因为喜欢你,我才会答应帮你补习啊。” 陈霆听了,笑容羞涩地咬了下叉子。 “那你呢?”欧阳晓也问。 “我?”陈霆早就想好了答案,“本来以为是看见你跟别的男生一起玩,我觉得不爽那时候开始,后来想想也是更早。”他提醒欧阳晓,“你闹转学那个寒假,我们不是在超市撞见了吗。” 欧阳晓“嗯”地点头。 “那天是年前,超市里黑压压一片人头,我明明看见你在前面,可就是怎么也追不上你。”陈霆急得好像重演了那一天,“我只好给你打电话,还以为你肯定不会理我。谁知你很快就回了头,从人潮中杀出一条血路朝我走来。”他笑得眼睛闪闪发亮,“当时我就想,我他妈一定是脑子进水了,否则怎么会舍得放这个人走。” 欧阳晓微红着脸看他。 “我居然还多花了一个学期时间才明白,”陈霆想起来心口都在泛酸,“你会不会怪我太迟钝了?” 欧阳晓摇摇头:“谢谢你喜欢我。” 陈霆笑了:“不用谢,”他凑过去吻住欧阳晓,“这是我应该做的……” 尝到陈霆口中还留有巧克力的味道,欧阳晓竟一点也不觉得甜腻,反倒像是被这股甜味熏醉了,情难自禁地双手攀上了陈霆肩膀。 这时陈霆却站了起来,煞风景地说了句:“我该回去了。” 欧阳晓急忙一把拉住了他,偏又嘴笨地说不出挽留的话,只有眼中透露出太多无从掩饰的眷恋。 陈霆感觉自制力快不够用了,他玩笑地拂过欧阳晓微挑的眼尾:“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也不怕我控制不住生吞了你。” “我不怕。”欧阳晓眼神清透又认真,“你也不需要控制。” 陈霆这就没控制住吞咽了一下。 没等陈霆反应,欧阳晓主动解起了自己的衬衣扣子,却因为手指不听话地老是抖个不停,竟让他迟迟都解不到第二颗。 陈霆好笑地将他手拉过来,在他指尖上吻了吻:“你等我出去买些东西。” 欧阳晓听了,再一次拽住陈霆,同时拉开了床头柜第一层抽屉。 只见里面放了一盒安全套和一管润滑剂。 陈霆看得那叫一个凌乱:“谁教你买的?!” “没人教我,”欧阳晓小声解释,“我不想什么都不懂,就找薛瑶借了电脑……”说完又此地无银地补充,“不过我只看文字,没看图片。” 瞧他耳根红成那样,陈霆调侃他:“没看图片又怎么知道图片不该看?” …… 欧阳晓连脖子都红了,支支吾吾地:“就、就看了一点点,我马上拉、拉过去了……” 陈霆挑他下巴:“我一天没看着你,你就上网学坏了。” “我没有!”欧阳晓要急哭了,“我只是……只是不想什么都让你来做。” “那你能做什么?”陈霆开始顺杆爬。 欧阳晓立刻表演了什么叫一秒钟内呆若木鸡。 “刚才不是都动手了吗,”陈霆并不准备放过他,“自己把衣服脱了。” 欧阳晓完全陷入了智商为负的状态,手指哆哆嗦嗦地在衬衫扣子上折腾起来。 看他慢慢解开了第一颗纽扣,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陈霆终于难耐地低下头去,在他锁骨上用牙齿一点一点地轻咬。 欧阳晓狠狠打了个激灵,身上仿佛被蚂蚁爬过般发起了痒。他不由往后一缩,就被陈霆强横地一手箍住了腰。 “继续。”陈霆埋在他颈窝命令。 他深吸口气,手指徐徐往下移,解开了最后一粒扣子。 “陈霆……” 陈霆抬起头来。 他微微皱了眉,笨拙地想要拉开自己衣服:“你让让……” 陈霆却将他腰身扣得更紧了,手掌直接滑进他半开的衣襟,动作轻缓地掀开了那半片衬衣。随着衣服滑至手肘,欧阳晓光洁的肩头裸露出来,他明显压抑地喘了口粗气,凑过去在上面轻轻吻了一口。 欧阳晓不自觉地想把领口往回拉,就被捉住手按在了对方胸口上。 陈霆将嘴唇贴在他耳边:“你帮我脱好不好?” 受不了他这种“不要分手好不好”的语气,欧阳晓耳尖一抖,温顺地拽了陈霆衣角往上掀。 接下来又听陈霆说:“裤子。” 欧阳晓脑子混乱得厉害,浑浑噩噩地拉开了陈霆裤头,发现里面那根东西竟然探头冒出了内裤,此时正血脉贲张精神十足地跟他打招呼。 他瞬间松开了手,于是橡筋“啪”地又弹了回去。 陈霆疼得“嗷——”了声。 欧阳晓只管无辜地瞪大眼睛。 陈霆看他这副模样乐得不行,头一低深深吻住了他,同时将他压在床上,右手从他后腰伸进裤头,轻松将长裤合着内裤褪了下来。 欧阳晓闭目鼓了会儿勇气,有样学样地也将手探进陈霆裤子。结果才把手放在陈霆腰上,他那点“勇气”就可悲地灰飞烟灭了。 陈霆都快笑软了,不得不握住他手将自己裤子往下带,身下那根立即等不及地弹了出来,正气势汹汹地朝前方指着。 欧阳晓瞅在眼里居然有点犯晕,脸上一阵红又紧接一阵白。 “怕吗?”陈霆低低问他。 欧阳晓还是那句:“不怕。” 陈霆摩娑他不断发颤的大腿内侧:“可你抖得好厉害……” 欧阳晓闭了闭眼睛:“我这是冷的……” 陈霆笑了,一手掀起被子覆在背上,俯下身来将他抱紧了些。 “这样有没有好点儿?” 这下欧阳晓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陈霆安抚地亲他眉心、鼻子,和下巴,在他身上每一块轻颤的皮肤落下雨点般绵密的吻,每一次都能激起身下那人发出更剧烈、又更甜蜜的颤抖。 不一会欧阳晓被吻得晕晕乎乎,忽觉有什么微凉地沾到了自己股间。 “别!”他几乎整个人弹起来,“别用手……” 陈霆不知什么时候挤了些润滑剂在手指上:“你网上看那些没教你吗?这里要用手指松松,不然等会儿进不去。” …… 欧阳晓扭过了脸当作没听见。 陈霆吻了吻他的唇,才用中指极尽小心地探进那个地方。 欧阳晓立马浑身一僵。 “疼吗?”陈霆也难免紧张起来。 欧阳晓生硬地摇摇头。 陈霆又将手指探得更深入,在里面开始缓慢地转动。 “这样呢?” 欧阳晓举起手臂挡住了脸,快要哭出来般“呜”了一声。 第三十六章 陈霆以为自己不知轻重弄疼他了,忙停了手不敢再动。 “很难受?” 欧阳晓也说不上是哪里难受,又或者是浑身都难受,只能小声恳求:“不要手指行吗?” 陈霆柔声哄他:“再忍会儿好不好?” “我不喜欢。”欧阳晓委屈地掩住脸。 陈霆不得不将手指退出来。 “是不是我做得不好?” 没料到陈霆会这么想,欧阳晓连忙露出脸来:“当然不是,你很好……” 陈霆耷拉下眼角:“可是我弄得你难受了。” “我没说难受啊……”欧阳晓急了,干脆心下一横,两眼一闭,双手环住了陈霆脖子,“我不难受,你、你就那么弄吧……” 陈霆坏心地笑出声来。 他挤了更多润滑在手指上,探到欧阳晓怯怯收缩的后薛,往里徐徐戳进半个指头。 欧阳晓果然又不负众望地全身绷紧了。 感觉那地方猛一下吸住自己手指,陈霆手中动作一滞。他艰难地稳了会儿情绪,碰了碰欧阳晓的嘴唇说:“再忍忍,很快就好了。” 欧阳晓愣愣地点头。却不知被陈霆碰到哪里,他猛地好像触电了一样,几乎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 “这里吗?”陈霆用指尖在那一处揉弄,嗓子被情欲蒸得发哑。 欧阳晓大口地抽气,几乎痉挛地加紧了陈霆手指。他从不知道那种地方竟也能生出快感,这让他在慌张之余,还渗杂了几分不知情爱的懵懂,每一刻都感觉既新鲜又可怕。 陈霆附在他耳畔问:“舒服吗?” 欧阳晓说不出半个字来,目光迷离地急促喘着气。 趁他失神,陈霆又朝里面添了根手指,发觉那儿已经紧得连动一动都困难。 “陈霆。可以了……”欧阳晓带上哭腔恳求他,“不要再放了……” 陈霆心疼地摸他头发:“现在做我怕会伤了你。” “没关系……”欧阳晓蹭他下巴,“那个东西……涂多点就好了……” 于是最后那点定力被耗得一干二净,陈霆喉头颤动了几下,终于抽出被润滑剂弄得黏腻的手指,用纸巾擦了擦、 欧阳晓这才乖乖安定下来。 陈霆失笑地吻他额头,从抽屉里取了个安全套,跪坐起来给自己戴上,又挤了些润滑涂抹在套套上。 “弄疼你了就咬我,”他俯下身抱住欧阳晓,“知道吗?” 第三十七章 欧阳晓难得地没多抗拒,手指捏在自己那东西上慢慢捋动,前端小孔处逐渐溢出了更多透明粘液,滴下来时挂了条细线到小腹上。 “这样不对,”看他敷衍了事摸得不痛不痒,陈霆惩罚般停下了抽动,“我平时都怎么帮你弄的?” 欧阳晓心虚地抿了抿唇,手上速度加快了些,但比起陈霆那双手还是差太远,加上后头得不到抚慰,他越发欲求不满地闷哼出声。 陈霆深深看进他眼底,看见里面燃起了一小簇红色火焰,如同酒后微醺时无言的求爱,眉来眼去皆是赤裸裸,却又太勉强地留了一条开口的底线。 欧阳晓迟迟无法靠自己解脱,急得眼眶都有泪水在打转,他无助地抓住了陈霆手臂:“陈霆……” 陈霆哪儿抵挡得了他这副姿态,更何况欧阳晓还有意无意地含紧了他,下身霎时又无奈胀大了几分。他吻住欧阳晓柔软的唇,大手覆在他手上,熟练地帮他套弄起来,同时胯下火热尽根挺进,霸道地一次次进入他、侵犯他,简直要将他折磨得化作一滩春水。 前后都被快感侵袭得半点理智不剩,欧阳晓眼神渐渐变得迷乱,唯有本能地维持了最后一点矜持,让他在陈霆身下既惶然又甜蜜地挣扎。 “陈、霆……”他每个尾音都像在低泣,“不要、不要了……” 陈霆低下头吮去他眼角滑出的一滴泪,一边重重地撞进他体内,一边沉声问他:“不喜欢吗?” 欧阳晓轻易被他声音撩动,终于收回了那点微不足道的矜持,一声呻吟突兀地飘高泄出唇瓣。他无力地用手指捂住嘴巴,高朝在下一秒铺天盖地来得汹涌。 欧阳晓后头一张一合地翕动,似张小嘴不知餍足地绞紧自己,陈霆只觉心脏都被人狠狠捏了一把,将他所有刻意的忍耐都化为了最原始的冲动。他猛地发狠顶入欧阳晓体内,将全部欲望埋在他身体最深处,尽情地释放出一股又一股热液。 欧阳晓止不住地痉挛,陈霆射精时一跳一跳的搏动,竟让他在高朝之外生出些许异样的快感,直到高朝结束,前端仍断断续续地流淌出几滴半透明的浊液。 陈霆趴在他身上喘了好一会儿,再撑起身时见欧阳晓额上沁出一层薄汗,脑袋无力地歪在枕旁,一个个吻痕显眼地印在透出粉色的肌肤上,一副被情爱蹂躏得不堪重负的样子。他忍不住轻轻吻了吻他,却发觉怎么疼爱都不够,又凑过去轻咬他的嘴唇。 “唔……”欧阳晓摆了下脑袋,仿佛还在软绵绵地说不要了。 陈霆松开牙齿,看着欧阳晓被吻得有些红肿的唇,伸出了舌尖一点一点地舔自己留下的牙印。明明是那样温柔缱绻的动作,现在左看右看都像他就要将这人一口一口吞进肚子里去。 欧阳晓好久后缓过气来,才感觉后头黏腻得奇怪。很快想到那是什么,他脸上又不争气地发起了烫。 “……没拿出来?” “嗯,”陈霆绵密地吻他,“让我呆久点儿,你里面好舒服。” 欧阳晓连抬手挡住脸都没了力气。 “累吗?”陈霆抚过他微红的眼角。 “嗯。” “要不要一起去洗个澡?” “不想动。”欧阳晓连说话都犯懒。 陈霆笑笑地随他:“那你先睡会儿。” 他亲了亲欧阳晓头发,然后用手捏紧套子根部,随分身一起抽了出来。欧阳晓被刺激得小小打了个寒战。 草草收拾了两人身上情欲的痕迹,陈霆侧身躺下来,将欧阳晓圈进了怀里用胳膊松松抱着。 欧阳晓这时候也不可能睡得着,于是靠在陈霆胸膛发起了呆。 陈霆被他眨眼时那两道睫毛扫得心痒难耐,不免担心自己又要干出些什么坏事来,不得不伸手捂他眼睛:“不睡吗?” 欧阳晓在他手心里眨眼:“睡不着。” “是不是这儿疼?”陈霆把手往他身后摸。 老实说刚才那股麻痒劲头过去了,欧阳晓直到现在才体会出几分痛感。 “有点。” 陈霆微红了脸将他抱紧:“对不起,第一次比较紧张,以后肯定不让你疼了。” 欧阳晓看不出他哪里紧张了:“你明明什么都懂。” 陈霆好笑地捉起他指尖轻咬:“比起你这张白纸我当然要懂得多,不做足功课把你弄坏了怎么办。” 欧阳皱眉:“我怎么会坏呢。” “而且知道你爱听我在床上说下流话,我还专程练习了几句,”陈霆一脸遗憾,“不过今天都没机会说。” …… 欧阳晓被污蔑得莫名其妙,抬手就将陈霆推开了半米:“我什么时候爱听下流话了?!” 陈霆笑嘻嘻地蹭回去:“你一听我说那些心跳就特别快,脸也红得特别夸张。” “那是因为你说那些东西……”欧阳晓不知想到了什么,连呼吸都变得特别急促,“那些东西……” 陈霆坏心地问:“什么东西?” 欧阳晓生生把自己绕了进去。 陈霆笑得十分开心,牵起他手就在他掌心吻了又吻。 欧阳晓看了眼挂钟,发现居然都过十一点了,忙又推陈霆:“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陈霆也回头瞄了下时间,表情顿时比变脸还快,转头就埋在欧阳晓肩上撒娇:“我不回去。” 欧阳晓揉他头发:“太晚回去不好。” “我不要。”陈霆伤心死了。 欧阳晓失笑,不得不对这位大小孩讲道理:“我刚来这边你就在外面过夜……是不是不太合适?” 陈霆这才抬起头来,眼神那叫一个委屈。 欧阳晓被他看得心底一片柔软,撑起身在他唇上主动印了个吻,尽管性质跟哄小孩听话没区别。 陈霆尝到甜头,立马整个人都活了,身后一条大尾巴重新翘得老高。 “那明天我早点过来!” “嗯。” 陈霆兴奋地:“中午接你回我家吃饭!” 欧阳晓没有犹豫,应他:“好。” 陈霆高兴得两眼发亮,“啵”地就在恋人脸上大大啃了口。 欧阳晓用手背擦了下口水。 陈霆光溜溜地钻出被窝,坐在床边颠三倒四地穿起了衣服。 “诶,内裤呢?”他在地上一堆衣服里乱翻。 看他找了一会没找到,欧阳晓掀起被子钻进被窝,从床头钻到床尾仔细找了遍,最后在一个角落找到了两条小内内。 他从被子里探出头,闷红了脸给陈霆扔过去。 陈霆一手接了内裤,趁他不注意迅速吻了下去:“谢谢!” 欧阳晓吓得脑袋一缩又钻了回去。 他慢吞吞地从床尾钻回床头,然后将被子扯到了鼻子以上,只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默默地看着陈霆穿衣服。 陈霆穿戴整齐后坐回床沿,叮嘱他:“你早点休息。” 欧阳晓乖巧地点头。 陈霆又说:“明天醒了就给我打电话,我给你买早餐过来。” 欧阳晓认为偶尔不吃早餐也没什么,不过当然这种话只能噎回肚子里,他非常识相地又点了点头。 “那我回去了。” 听到这句话,欧阳晓眼神瞬间黯淡不少。 陈霆轻笑了声,食指小心勾下覆在他脸上的被子,俯身在他呼出热气的唇上啄了口。 “我爱你。” 欧阳晓反应不及地一愣。 陈霆只是静静看着他。 “我也……”欧阳晓抬起眼睛,“我也爱你。” 陈霆听了,咬了下唇角羞涩地笑。随后笑容在脸上逐渐放大,又是那张从未曾随岁月改变的笑脸,嘴角弯起的弧度依然分毫不差,连脸上每根绒毛都是闪亮的张扬。 欧阳晓总是被煞得丢魂落魄。 他很后悔自己曾让这张笑脸消失在了那段本该好好相爱的时光。 只要这个人爱听自己说情话,他是多么愿意,向他剖开心表明自己的心意。 无论多少次。 第三十八章 第二天陈霆起了个大早,先溜达到楼下买了几份点心,回来又亲自榨了两杯玉米汁,便学服务生手托餐盘站在了父母门前。 陈妈一开门就看见儿子这德性,转头把门虚掩上了对老伴喊:“孩子他爸,咱儿子中邪了可咋整呐!” 陈霆嘴角一抽:“妈……” 陈妈白他一眼,顺手拿过玉米汁喝上了:“有屁快放,别跟我堵这儿碍眼。” “中午我带欧阳回家吃饭。” “咳……”陈妈被玉米汁呛得飙泪,“你、你再说一遍?!” “中午——”陈霆给她打手语,“我——带欧阳——回家——吃饭。” 陈妈脸色开始隐隐发青。 这时陈爸悠悠地在屋里说了句:“问问他爱吃什么,我跟你妈能早点给他做。” 陈霆一听心这个花怒那个放,兴奋地应了句“我这就去问!”,立马跑回房间抓起了手机一通乱按。 “我可没说要给他做饭!谁想做就自个儿做去!”陈妈双手叉腰站在客厅对父子俩大喊。 陈霆压根儿当作没听见,跟欧阳晓发了条短信说自己现在就过去,便喜滋滋地将爱心玉米汁倒进了保温杯,一手抓起一袋子小笼包,如同风一般的男子“嗖——”地跑没影了。 陈妈气得直跺脚,只见她两眼一瞪,两记眼刀凶狠地砍向了屋里那人。 陈爸呵呵一笑,蹲阳台那儿打起了太极拳。 欧阳晓昨晚确实给累趴下了,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大天亮,看到陈霆发来信息时还在犯迷糊。他硬撑起身体下了床,十分艰难地带了一身快散架的骨头爬到卫生间,十分艰难地把牙刷放进嘴里,敲门声突然响得跟催命一样,害他不得不又十分艰难地带了一嘴泡沫跑去开门。 “早啊!”来人中气十足地朝他喊,手里还提了一袋包子,“我家楼下刚出炉的小笼包,快趁热吃了!” 欧阳晓脑壳都快被他吼掉了,因为嘴里塞了支牙刷,咿咿呀呀地说不出话来,愣了会儿又十分艰难地回卫生间漱口去了。 等他从里面出来,陈霆已经无聊到将小笼包一个个码整齐了摆在床头,又从背包里扒拉出保温杯,阳光笑脸标准得像在对他卖广告:“还有玉米汁,喜欢吗?我榨的。” 欧阳晓戴上眼镜,想也没想就应:“喜欢。”说完站在边上用筷子夹起小笼包放进了嘴。 “坐着吃啊。”陈霆拉了他一把。 欧阳晓一下子没站稳,被他这一拉拽得跌坐下来,脸色就在一秒钟内白了。 陈霆见他这样,竟破天荒地聪明一回:“那儿很疼吗?” 欧阳晓登时被包子噎到,赶紧灌了一大口玉米汁,又狠狠捶了下胸口。 “没、没……” 陈霆还是不放心,扑过去就要扒人裤子:“裤子脱了让我看看。” 欧阳晓吓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拼命护住了自己裤头解释:“真的不疼,就是、就是坐着不太舒服。” 陈霆一听,猛地把人往床上一按:“那你好好躺着,这两天就躺这儿别乱跑了。” 欧阳晓被折腾得晕头转向,使劲撑起身问:“今天不是要去你家吗?” “哦,看我差点给忘了!”陈霆敲自己脑壳,“我爸问你喜欢吃什么,好让他们中午给你做。” 欧阳晓想了想,反而问他:“你爱吃什么?” 陈霆笑了:“是我问你啊。”他坐上床沿,捏着欧阳晓指头一边玩儿一边报菜名,“鱼头豆腐汤?土豆炖排骨?可乐鸡翅?我?” 欧阳晓被口水呛了一下。 陈霆无辜地眨眨眼。 “可、咳,可乐鸡翅吧。”欧阳晓挑了个甜的。 陈霆受伤地看他:“不要我吗?” …… 欧阳晓一时大脑当机,瞪了陈霆好一会儿也不说话,最后不知在想什么,嘴一张就往陈霆脖子咬了下去。 陈霆忍不住一个劲地笑:“别留下印子啊,等会给我妈看见要坏事儿。” 欧阳晓立即松开牙齿,用舌尖舔了舔那圈淡红牙印:“要不早点过去吧,帮阿姨打个下手也好。” 少见这人这么主动,陈霆欣慰地咬他耳朵:“那现在就走,我问他们要不要咱俩顺便给买菜回去。” 可惜陈霆这个自以为殷勤的想法刚萌生不到一分钟,就被陈妈冷冷一句“两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买什么菜啊,缺了斤少了两又不能切你们一块肉补上”给毫不留情地掐灭了。 整得两人回趟家心口都一股子拔凉拔凉的,欧阳晓则干脆跟要去参见皇上没两样,这一路上明显失魂落魄步履轻浮,过马路也不管红灯绿灯,看见斑马线就想欢快地踩过去。 陈霆愣被他吓出几身冷汗,不得不全程搭肩将他护在怀里,频频凑到他耳边说好话:“怕啥啊,他们以前那么喜欢你,肯定不会为难你啊。” 结果欧阳晓这根本是走神走到了外太空,陈霆把话都说完好几分钟了,他才后知后觉地“哈?”了一声。 陈霆赶紧将他揽得更紧了。 到家时陈爸正在客厅等他们。听见钥匙插入门孔转动的声音,他起身去给两人开了门,笑呵呵地对躲在后面那位说:“来了啊,你陈姨去了买菜,应该快回来了,你进来看着电视等吧。” 欧阳晓红着脸从陈霆身后探出脑袋:“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多个人吃饭还热闹些。”陈爸爽快地敞开门,“不过听陈霆说你胃不好,我们就想做几个养胃的菜,估计没什么味道,怕你会不爱吃。” 欧阳晓忙摇头:“我对吃不讲究,什么都能吃。” “不挑食,挺好。”陈爸笑着带他进了屋,“坐、坐。” 可怜某人从头到尾被忽略得彻底,坐下来后无聊地抓起了电视遥控器准备换台。 陈爸眼明手快地抢过了遥控器,二话不说就往欧阳晓手里一塞:“想看什么台自己调,吃饭至少还得一个多小时。” 陈霆“嗷”地耷拉下耳朵。 不多久陈妈终于提个大袋子回来了,欧阳晓警惕得跟个兔子似的,“刷”地站起来就蹦去了门口接应:“阿姨我来拿。” 陈妈不好意思地笑:“真是客气,拿去厨房放着就行。” 欧阳晓将袋子提到厨房,一边将青菜取出来,一边问陈妈:“我负责洗菜可以吗?” 陈妈听了赶忙推他:“哪能让客人做这种事呢,你出去看电视等着吧。” 这时陈霆也跑到了厨房凑热闹:“我也来!” 陈妈两眼一瞪:“来你个头!滚出去!” ……陈霆灰溜溜败退。 “让欧阳给你省点事不是挺好,”陈爸在外头帮腔,“大家都饿了,这样也好早些吃饭。” 陈霆迅速探头附和:“就是!” 欧阳晓脸又红了,手里捧着一把菜放下不是,不放也不是。 瞧他这小样儿,看来不给他洗次菜自己就得成恶魔了。陈妈拿了个篮子放水池边上:“菜洗干净了就搁这儿。” 欧阳晓紧张地点头:“好。” 陈妈转念一想,问他:“知道怎么洗吗?” 陈霆趴在厨房门口插嘴:“洗个菜还能多复杂。” 虽然这对欧阳晓来说还是去做一百道题更容易些。 只见他眉头一拧,一脸凝重地把菜往水池里铺开。 “阿姨请放心,我一定好好洗干净。” …… 陈妈被他这阵势唬住了。 陈霆顿觉有点不太妙。 果然五分钟过去了,欧阳晓还在仔细洗第三棵菜心。 眼见他对那棵菜温柔地摸了又摸,摸完了还摸,陈霆前所未有地巴望自己是一棵菜……又过两分钟,看欧阳晓简直摸上瘾了,他终于看不下去了,溜进厨房偷偷拽欧阳晓:“随便洗洗得了,照你这么洗天黑都吃不上这顿饭。” 欧阳晓却很是担忧,对手里那片菜叶严肃端详了一番:“可我总觉着没洗干净。” 陈霆要哭了:“还不干净,这几棵菜都能拿去无菌培育了。” 听到两人在说悄悄话,陈妈从炉子那儿转过头来:“干嘛呢?菜洗完了吗?” 欧阳晓浑身一僵。 陈妈疑惑地走过去瞧了眼。 “哟,”她一下笑出声来,“洗这半天才洗了几根,你把人家几层皮都洗掉了吧?” 欧阳晓尴尬地推眼镜:“马上就好。” 陈霆夹紧尾巴溜了出去,继续趴在外头时刻注意战况。 好不容易洗完了菜,欧阳晓就跟小学生交作业没两样,双手将菜篮子捧到了“老师”面前:“您看这样行吗?” 陈妈看他这副模样就想笑:“行、行,一百分能有八十分,你就放这儿吧。” 欧阳晓高兴得眼睛闪闪发亮。 陈霆这个坐不住的又来捣乱:“八十分少了,至少得九十八分!” 陈妈没理他,又给欧阳晓甩去了两根胡萝卜。 “知道这个怎么切吗?” 欧阳晓认真思考了两秒。 “是切成三至五毫米宽的薄片吗?” 陈妈愣是想了半天三至五毫米是有多宽。 第三十九章 “来,我切给你看。”陈妈放弃了跟他用嘴巴讲,亲自抄刀就往下一切,再将胡萝卜转个小半圈切下一刀,几乎每一块都给切成了三角形状,“你要切片也行,不过这么切方便,也容易入味。”她把刀柄往欧阳晓手里一递,“懂了吗?” 欧阳晓看了下觉得还挺简单,兴致勃勃地握住刀子说:“我试试。” “小心别切着手。”陈霆有些担心。 欧阳晓赶他走:“你别看,我会分心。” 陈霆无可奈何地:“好好好,我不看。”说完听话地缩回了脑袋。 当然下一秒又悄悄探出来。 欧阳晓吸了口气,直接就对砧板上的胡萝卜一刀下去。 发现他脸色瞬间煞白,陈霆想都不用想,转身冲回房间翻起了医药箱。 “怎么啦?”看欧阳晓突然不动了,陈妈开玩笑,“不是真给切到手了吧?” “没。”欧阳晓淡定地放下刀,“我去趟洗手间。” 他走进洗手间刚想把门关上,却被人从外面一手将门抵住了,陈霆二话不说也钻了进来。 “你干嘛?” 陈霆回头掩上门,言简意赅地说了一个字:“手。” 欧阳晓知道瞒不过他,只好乖乖把手伸出来,就见中指节上有处小伤口正在往外冒血珠。 陈霆看得心头一跳,抓起他手放在水龙头下冲去血水,撕了张创可贴帮他给口子缠上。 “会不会太紧?” 欧阳晓摇头:“刚好。” “疼吗?” “不疼,就破了点皮。” 陈霆捧起他手瞅了又瞅:“都让你小心点儿。” 欧阳晓心虚地:“别告诉阿姨。” “知道。” “那我回去切胡萝卜了。” 听他语气跟“那我上战场了”似的,陈霆好笑又心酸地抱紧他:“以后不会做饭也没关系,我可以做啊,再不行还可以请阿姨做,我妈又不会因为你不懂做饭就嫌弃你。” 欧阳晓不服气:“可我想拿一百分。” 陈霆马上凑他耳边说情话:“你在我心里就是一百分。” “你不算。” “……” 两人抓紧时间亲热了一阵,欧阳晓用凉水洗了把脸,又回去继续捣鼓起了胡萝卜。 陈霆扒在门边给他打气:“加油!” 后来等他切完这两根胡萝卜,陈妈第三个菜都要出锅了。他没敢再问陈妈这些胡萝卜切得如何,因为眼没瞎都看得出离三角形状很远,离薄片更是隔了一百零八个星球。 最后剩下一道蒜蓉炒菜心,陈妈问他:“青菜炒过吗?” 欧阳晓回想了下。 “看过。” “……” 陈妈默默打开了炉子。 欧阳晓自告奋勇地走上前:“可以让我试试吗?” 陈妈诡异地一笑,把炒勺递给他:“好,你来。” 陈霆立马将脖子伸得老长。 只见欧阳晓凝神屏息了几秒,动作异常爽利地将一篮子菜全倒了下锅。 “诶——等等!你还没放油呢!” …… …… …… 欧阳晓直到坐上饭桌都没抬起头。 陈霆个没良心的,笑得都冒眼泪花了还假惺惺地安慰人:“第一次、咳,第一次炒菜不都这样,谁晓得要先放油啊哈、咳咳……” 欧阳晓表示不想跟这种人说话。 “都过来坐好,吃饭了。”陈爸招呼沙发上的两人。 陈霆憋笑着把欧阳晓押过去了。 欧阳晓还是没抬头,他都不忍心瞄一眼自己炒的那盘“东西”。 陈霆却第一个下筷夹了根菜心就往嘴里塞。 欧阳晓瞪圆了眼,一副痛心地看着他吞毒药的样子。 “平时你们家都不需要你来做饭吧?”陈妈边给欧阳晓舀汤边问。 欧阳晓双手接过碗:“嗯,家里请了阿姨。” “以前就听陈霆说你从小跟爸爸住,”陈妈笑笑地,“所以两个男人一起生活,确实在很多方面都挺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陈霆插嘴,“大不了以后我们也请阿姨来做,还能省点时间。” “啥事儿都想到请阿姨那还叫过日子吗?!”陈妈听他说得轻松就来气,“你们以后肯定得商量让谁负责做饭,又不是多困难一件事,这些问题都解决不了还怎么一起生活。” 两个人起初还没听出什么意思,等反应过来后都默契地愣了。 “好、好,以后谁做得好吃就让谁做。”陈霆高兴得一连扒了几口饭。 之后陈妈没再提这方面的事,一顿饭还是吃了将近一个小时,连那盘“毒药”被陈霆扫得干干净净,欧阳晓开始考虑要不要再喂他喝点藿香正气水了。 等一家人饭后坐下来看电视,陈妈又问:“你们明天几点走?” 陈霆答她:“下午五点。” 陈妈“哦”了声:“今晚你俩要是没啥活动,就让欧阳也留在家里吃吧。”她一脸嫌弃地捏欧阳晓手腕,“一看就知道你平时肯定吃不好,这么大个小伙子手腕比女人还细,明明以前看你长得还挺匀称。” 欧阳晓讪笑:“我饭量小,想胖也胖不起来。” 将男朋友手腕从自家老妈手里拯救出来,陈霆解释说:“他前段日子不是生病住院了么,现在还处于调养期,再说有他那个娇气的胃,也不可能一口吃成个胖子。” 陈妈差点给忘了住院这事,忙问:“那现在都好了吗?” 陈霆没说话。 “好了。”欧阳晓笑着回答。 晚上轮到了陈霆厚脸皮地在厨房偷师,欧阳晓已经不好意思出糗了,安分地呆在了客厅陪陈爸下象棋,并且非常荣幸地连输了三盘。 饭后不久陈霆就要送欧阳晓回酒店,陈妈欲言又止地跟了他俩到门口,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两人回到酒店房间,陈霆才踏进门口就吻住了欧阳晓,将欧阳晓用力抱到几乎双脚离地。 欧阳晓任由他抱起自己,搂紧他脖子一路吻上了床,轻喘着让他一颗颗解开了自己的衬衫纽扣。 “陈霆……”他在恋人怀里低弱地呜咽。 陈霆吻上他湿润的眼角,用尽了一切所能给予的温柔去疼爱他。 被潮水般汹涌的情欲驱使,他始终万分柔软地含紧了陈霆,身上逐渐泛起一片薄红,犹如一株玫瑰初开含苞待放,因无力承受这场雨露而不住地轻颤。 陈霆爱不释手地抱紧了他,一下下地吻他呼出甘甜气息的唇,听他每一次好像将要哭泣的呻吟,看他在自己身下被迫丢弃所有的克制与矜持,最后在他体内灌注了全部热烈滚烫的爱意。 这次完事后欧阳晓连嗓子都哑了,陈霆将他圈进了臂弯不断爱抚,心疼地用指腹摩挲他发白的脸。 “好些了吗?” 欧阳晓紧紧揪着被子,指尖还在可怜地发抖。 “对不起,”陈霆愧疚地亲吻他,“我保证再也不乱来了,以后等你想要我们再做。” 欧阳晓并不是不想要,只是…… “你可以……不用那么持久,”他声音中带了点惊恐,“我都……两次了,你还、你还……” 陈霆苦笑地看他:“这么艰难才得到你,我当然不想太快结束。”他抓起欧阳晓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你知不知道我都忍了多久?” 欧阳晓对这种事总是太迟钝:“多久?” 陈霆用手肘支起身,提醒他:“我第一次去你家那天,你还记不记得?” 欧阳晓点点头。 他怎么可能忘记,高二那年暑假一连下了好几天大雨,在雨势越下越大的午后,陈霆撑了把大格子伞站在楼下,给楼上的他打来了电话。他还记得雨点每一下都如同砸在他心上,雨声清晰地从电话另一边传进他的耳朵;记得他们在昏暗的房间里含着一颗糖接吻,直到窗外天空变回一片蔚蓝。 “那个晚上,”陈霆脸颊微红,“我就想着你自慰了。” ……欧阳晓终于承认自己确实爱听下流话。 “我以为我会忍一辈子,还好你回到了我身边。”陈霆笑了笑,“我现在还跟做梦一样,觉得这些都特不真实。” 欧阳晓看了他一会,忽然说:“明天回去之前,我们先去个地方好不好?” 陈霆问:“什么地方?” 欧阳晓只是勾住他脖子,久久地与他唇舌交缠,没有说话。 第四十章 被欧阳晓吊足了胃口,陈霆忐忑得前半夜都没睡着。直到早上一通电话闹醒了他,对方让他快点起床洗脸刷牙穿衣服,说最快半小时就会过来接他。 陈霆挂电话后冲进卫生间好一顿收拾,出来就在正对大门的沙发上正襟危坐,嘴角还幸福地勾出一抹笑,跟个小媳妇藏在娘家等出嫁似的,害陈妈每次经过都想往他脑门上贴张符驱邪。 不多久手机响了,陈霆探头往窗外看了眼,可惜被楼下大片树冠挡住了视线,只能看到半截白衬衫在树叶间若隐若现。 他心急地冲出家门往楼下跑。刚走出楼道口,就见前方人行道上停了辆自行车,车龄看起来已经有了好些年头,不仅车篮破烂得不成样子,脚踏也好像随时要掉出来,耳边简直都能听到骑行时会发出怎样吱呀吱呀的声音。 欧阳晓正靠着车后座垂头看手机,一双笔直的长腿撑在路边石墩上,似乎很热地将衣袖挽到了手肘,领口也比往常多解了一颗扣子,露出里面白皙好看的锁骨。阳光透过树叶间投下来,落在他身上被风吹得不停摇曳。 看他一片衬衫白得晃眼,整个人如同融入了背景般轮廓模糊,陈霆忽地有些恍惚,仿佛这一刻他们还在高中那些年,他第一次喜欢上了一个人,喜欢到一头栽进去,义无反顾、死心塌地。那时候欧阳晓在前面不停地走,越走越远,他总是跟在后面追,越追越无望。直到有天他睁开眼睛,那个人早已不知走去了哪里,只剩下那一片白色衬衣,变成一团晃晃悠悠的光影,在他往后每一场梦中如过客般来来去去。 “嘟——”一辆货车经过时按了下喇叭,将他从回忆中惊醒。他回过神来,发现欧阳晓抬起了头,一直不出声地望着他。 他默默走过去,将欧阳晓衬衫扣子往上扣了一粒。 欧阳晓笑了:“你站那儿愣半天就光注意到这个。” 陈霆给他整理衣领:“昨晚那些印子还没消,都要被别人看光了。” 欧阳晓别过脸:“被看到也没什么。” 听他口是心非地逞强,脸皮却薄得不戳自破,才说完这话,一张脸已经红得像枚苹果,看起来水分饱满,鲜嫩欲滴,事实上内里还太青涩,一口咬下去牙都要被酸倒。 陈霆孩子气地掐他脸:“不准这么可爱。” 欧阳晓低头推眼镜,这世上估计就只有陈霆会对他用可爱这个词。 “这车你哪儿弄来的?”陈霆问。 “跟我以前邻居借的。”欧阳晓泄气地说,“不太好骑,路也不好走,要不还是打车吧。” “不用,”陈霆一手制住车把,“我载你又不费力,想骑多远都没问题。”他动作轻快地跨上了车,转头招呼欧阳晓,“上来。” 尽管负责骑车的是陈霆,欧阳晓仍然没肯说去哪里,就猫在车后座给陈霆指点江山,过了这个路口左拐还是右拐,到下一个红绿灯前要不要转弯,就这么不厌其烦地说了一路。 陈霆笑他难不成还妄想把自己带沟里,作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这座麻雀大的城市还有哪个角落他没留下过足迹?但他始终想不到哪个角落值得欧阳晓这样惦记。当初两人约会时他也带欧阳晓去过不少地方,但除了书店和电影院光顾得最频繁,他们大多数时间都耗在了租屋里,因为在外面不能牵手、不能接吻,连谈话都不能显得太亲密。欧阳晓不喜欢,他更加不喜欢,宁愿呆在屋里将欧阳晓抱在手上,说话逗他笑、亲吻他头发,和他一人一只耳塞听MP3,甚至坐在床边看他睡午觉,也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充当什么“好朋友”。 后来骑了十多分钟,四周行人越来越少,路也从水泥地变得不复平整,陈霆才对这里有了些许印象。但说不上是刻意还是无心,他仍旧没往那个地方想,一边用力蹬着脚踏,一边喘气声有些重地告诉欧阳晓,这片老城区就要发展起来了,听说准备建成一处旅游景点,就是不知道还要建多少年。 直到欧阳晓让他拐进村口,眼前出现一片稻田,在秋日下呈现出美丽的金黄色,他突然哑了一样,尾音突兀地从喉间消失了,双脚也忘了怎么蹬脚踏,车轮向前滚动一小段距离后停了下来。 没再教陈霆怎么走,欧阳晓双手环在他腰间,将脸贴上他依然宽阔的后背。 陈霆重新使力蹬起来。继续前行了将近半公里,就见不远处耸立了一株参天古树,树下三五堆人手里都抓了什么东西,一个接一个地想把那玩意扔到树上去。 他当然很清楚那是什么,因为当年他带欧阳晓来过,在一小幅红绸上写过字,跟这里所有人一样,以为将愿望挂在树上就能实现,一番诚心真挚得都要被自己感动。 他从来不迷信,却在与欧阳晓相恋后开始迷信,幼稚到夜晚看见流星都想双手合十许愿,恳求各路神仙保佑他们携手到老,永不分离。 “陈霆和欧阳晓永远在一起。”——谁知在他写下这句话的同一天,在同一株古树下,他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分手,一分就是三年。 数数不过十一个字,每个字都不堪回想。 没想到三年时间没来,那些红绸竟已多到挂满了低处的枝桠,本来绿意盎然的一株古树,如今满眼都是喜庆的大红色,树根处还特地摆放了榆木四方案台,用来供人们燃点香烛。 他在离古树十多米处刹了车,下来后也没说话,像个迷了路的小孩,眼神无助地看向身后那人。 欧阳晓牵起他手,有些赧然地拉他:“来。” 也不知是否因为骑了太远的路,陈霆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路边突出一颗小碎石都能绊倒他。 欧阳晓始终与他十指紧扣,在前面走得不快不慢。陈霆从后面看他耳根泛出浅粉色,手心被不知是谁渗出的细汗濡湿,仿佛走在暗涌着热浪的大夏天里,每一次呼吸都焦灼得令他心慌意乱。 直到走进附近一间小庙,欧阳晓才将手松开。向门口小僧要了幅红绸,他走到旁边案上开始埋头写字。陈霆刚走近两步,就被欧阳晓推开三步:“等等再给你看。” 过了好久欧阳晓才把字写完,又等了会儿墨水晾干,他将布条揉成一团抓在手里,再次牵起陈霆快步走出小庙。 陈霆傻傻地跟他回到了树下。 “以前那条你挂上去了吗?”欧阳晓仰头在那堆让人眼花缭乱的红绸里找。 陈霆点点头,带欧阳晓往旁边走了几步,伸手指了处并不太高的枝桠。 虽然肯定找不到了,欧阳晓还是笃定地:“那我扔这儿。” “写了什么?”陈霆嗓音沙哑。 欧阳晓垂头咬了下嘴唇,鼓起勇气将布条递给了他。 陈霆小心地展开,只见上面整整齐齐写了:“陈霆和欧阳晓永远相爱。” 他一下笑出来。 永远在一起和永远相爱,怎么看都像是补充条件。真不愧是个数学天才。 “笑什么笑,”欧阳晓夺回布条,“我向来只会写议论文,是想不出什么好句子。” 陈霆对他说:“这句就很好。” 欧阳晓抹了下发烫的脸,将绑在红绸上的小球用力往树上一扔。因为那处枝桠几乎结成了一张网,抛上去后十分轻易就挂在了上面,“永远相爱”几个字还隐约能看得见。 陈霆不由想起当年的自己,像个傻子一样,一个人在这里跳了大半个小时。明知都分手了,还不要脸地幻想也许在某天,这棵树会念及自己诚心,将他失去的爱人还回来。 “陈霆?” 他转过头,想好好地应欧阳晓一声,喉咙却不知怎么堵住了,只好又偏过脸,用手背使劲抹了下眼睛,但还是没办法收回那点情绪。 欧阳晓也慌了,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 陈霆视野朦胧地看着这个人,也不顾树下许多人来来往往,突然将他用力拉进了怀里。 “你那天……问我会不会怪你……” 他不愿回想那天是几月几日,又是什么天气,不愿回想是谁在雨中撑伞,他就当自己刚从一场噩梦醒来,唯一记得梦中欧阳晓曾经轻轻问过他——“你会怪我吗?” 而当时的他没有回答。 “欧阳晓,我现在告诉你,”他说,“我怪你。” “我怪你,”他重复这三个字,“欧阳,我怪你……”他死死地抱紧了他,“所以你要用一辈子来补偿我,听到没有?” 语气听来任性得无可救药,欧阳晓张了张唇—— “喵——” 一只肥猫蓦地从草丛间跳出来,肉滚滚地蹭到他们脚边,在两人裤腿下来去自如地穿梭。 欧阳晓生生打了个嗝。 陈霆忽然笑了,抱起欧阳晓就在原地转了个圈。 欧阳晓意料之中惊呼出声。 大猫也被两位笨蛋冷得不轻,瞬间竖起一身寒毛,“喵”了一声跳开老远。 在古树下转来转去选个好位置,它弓起背大大伸了个懒腰,眯眼躺下来舒服地晒起了太阳。 第四十一章 下午两人坐上了回程的飞机,落地时已经将近晚上八点。欧阳晓刚开手机就接到了何琪电话,说没什么事就让陈霆也回家里来。近两日何琪过得可谓提心吊胆,欧阳晓一声不响飞那么大老远,回头才跟她说因为陈霆要向父母出柜。生怕儿子在那边受了委屈,她都做好准备随时飞过去给儿子挡子弹了。 直至两人终于安全到家,她才稍微放下了心,随即问他们这两天都干了些什么,一副将要彻夜长谈的架势。 然而经过艺术性地刨去一些细节,欧阳晓前前后后才汇报了十句话不到。本来就没经历多曲折的过程,自然也编不出多精彩的情节,于是整个故事连个高朝点都没有,陈霆光负责在旁边点头附和:“就这样。” 何琪听完沉默了几秒,才幽幽叹口气说:“你们就别瞒我了,陈霆是被赶出来了吧?别怕,我亲自去给你爸妈做思想工作,天下父母都一样,对这事我有经验,绝对有信心说服他们。” ……欧阳晓不知该说什么好,继续和陈霆唱双簧快把嘴皮子磨破了,何琪才勉强相信陈霆“只”挨了一巴掌,而且儿子还给人家切了胡萝卜…… 不得不承认自己花了三年才想通的事,陈霆父母竟然只用三天就想通了,何琪憋闷得整晚没再出声。 欧阳晓这几天没睡好,回家后困得不停打呵欠。听他说话时舌头直打结,陈霆试探地问了句:“那我回学校了?” 欧阳晓站起来:“嗯,我送你。” 陈霆心都凉了,身后一条大尾巴没精打采地垂了下来。 出了公寓大门,他拉起欧阳晓走到一处角落,有些孩子气地搂住了他的腰。 欧阳晓一愣:“怎么了吗?” 陈霆用嘴唇在他脖子上轻轻蹭:“我什么时候才能在你家过夜?” 似乎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欧阳晓犯傻地“啊?”了一声。 陈霆一口咬他。 欧阳晓马上反应过来,忙安慰他说:“现在家里不太方便,等我毕业了就出去住,你随时……”他低下声去,“随时可以过来。” 陈霆闷闷地蹭他鼻子:“嗯。” 欧阳晓不由觉得自己像在虐待宠物一样。 “明天……”他将陈霆抱紧了些,“明天你有空吗?” “当然有啊!”陈霆顿时来劲了,“想去哪儿玩吗?” 欧阳晓垂下头:“反正这几天你不用上课,我们……咳,我们出去玩晚一点也没关系。” 嗯?陈霆歪了下脑袋,好像没怎么听明白。 之后陈霆每天一大早就会找欧阳晓出去,何琪认为这挺正常也没多问,心想儿子喜欢出门散心是好事,还叮嘱他们玩得开心玩得尽兴。 结果这天两人不知是否玩得尽兴过头,直到夜里将近一点了欧阳晓才回到家。一般这时候何琪和蕾蕾都睡下了,他蹑手蹑脚地开了门进屋,刚溜到自己房间门口,就听旁边那扇门“咔哒”一声打开。 他登时整个人都立定站直了。 “都几点了?!”何琪跑出来训他,“这么晚在外头还能干嘛?陈霆是不是带你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了?!” “没有。”欧阳晓急忙反驳,“我们没去过那些地方。” “那半夜三更的在大街上晃悠啥?”何琪继续教育儿子,“别以为你们两个男生就没危险了,现在趁放假抢劫犯都出来干活……” “我们没在大街上晃悠。”欧阳晓低了头小声嘀咕。 何琪瞬间收声。 欧阳晓感觉脸上快冒火了。 何琪也忘了自己要说啥,对儿子挥了挥手:“好了快去睡吧。”说完转身关上了房门。 第二天尽管陈霆还是一大早过来了,但他这次并不是找欧阳晓出门,反是莫名其妙地陪蕾蕾看上了动画片。欧阳晓板了张脸坐在沙发另一边,时不时陪妹妹笑一笑,跟陈霆从头到尾连手指头都没碰过。 何琪看着都替小两口憋得慌,总觉得自己跟个封建老太婆似的,下巴一抬就让他们出去玩了,只是念及欧阳晓最近还在养身体,又加了条件必须在十二点前回来。 接了这道圣旨,陈霆没敢再缠着欧阳晓撒娇,乖乖地就在规定时间送了他回家。 可怜欧阳晓落得腰酸个半天,变成张贴纸糊在床上扒都扒不下来。 七天长假眨眼间过去了,生活重新回到了正轨。 陈霆每天按时上课下课,放学后再来找欧阳晓谈恋爱,又怕何琪看到了说自己不务正业,还专程抱一堆大部头过来充充样子。欧阳晓看到一堆书就蠢蠢欲动,算算自己休养了两个月,不觉日子过得太安乐脑子都要生锈了,于是也从学校领了课本回来开始自学,比以往更加勤奋百倍地补回之前落下的课程。 如此一来这间小卧房简直成了再合适不过的自习室。陈霆干脆把笔记本电脑也带来了,欧阳晓一心一意埋头在书堆里时,他就安静地在电脑前编写软件;等欧阳晓从书堆里抬起头伸懒腰,他就马上扔了鼠标,迅速蹦过去欧阳晓身边亲他一口。 欧阳晓一旦学习起来总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更别说对着一道题一算就是几个小时,所以每次算完了一抬头,都能看见陈霆眼巴巴地望着他,只要见他放下手里的笔,二话不说就摇着大尾巴跑过来跟他索吻。 欧阳晓最近已经被他扑习惯了,每次休息都下意识地先转过椅子,看着陈霆笑脸灿烂地凑到他面前,再发展到被抱起屁股坐上他大腿,感觉陈小霆那么龙精虎猛地顶在自己小腹上,直到…… “唔……”他手指无力地在陈霆衣服上乱挠。 陈霆一边深深吻他,一边将他抱上了床。 欧阳晓推他:“不行,我妈在外面……” “她又不会进来。”陈霆将他压在了床上。 欧阳晓半推半就:“会听到……” 陈霆在他耳边轻笑:“你小点声。” 欧阳晓“呜”地捂住了嘴巴。 卸下最后一层顾忌,他们开始在家里小心翼翼地做爱。起初还不敢做到最后,只是脱了衣服在床上互相慰藉,后来某天趁何琪和蕾蕾不在家,两人终于慌慌张张地做了全套,但过后连快感长什么样子都忘了,还因为双方太紧张搞得床单上一片狼藉。想到这样肯定会被何琪发现,欧阳晓急得当晚就要去买回同样一款床单,陈霆只好拉他到怀里哄了半个晚上,才打消了他这个更容易被发现的念头。 不过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毕竟两人刚好十八二十,正值花样年华,血气方刚,每天都有用不完的激情,说不完的情话,没过几天那点小小的羞耻感就被名为欲望的大怪兽打败了。欧阳晓慢慢学会了主动敞开身体,让陈霆或温柔或霸道地进入他,直到他承受不住地低泣,失控地在陈霆小腹上射出来。而且有了第一次失败的经验,如今欧阳晓还懂得先在床上铺一条大毛巾,等做完了再藏进衣柜的某个角落,连用完的保险套都被包在好几层纸巾里,再由陈霆回去时在路上找地方丢掉。 事实上任欧阳晓每次把床铺整理得再完美,垃圾桶里没有多余的一团团纸巾,连空气都清新得好像种了一屋子薄荷草,何琪还是很清楚两个年轻人每天都窝在房间里搞什么鬼,没说穿不过是看在儿子脸皮太薄,怕他受不了刺激要羞死过去,才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管当个闲人。 转眼间秋天过到了尾声,学校在迎来初冬的同时,期末考也逐渐随之展开了。 陈霆本来就不像欧阳晓那么聪明,学习对他来说是个苦差事。好在他对软件工程还挺有兴趣,因此学得并不算太吃力,但仍然要用比别人多一倍的时间来不断练习。 于是在开始考试那几周,陈霆尽量减少了过去欧阳晓那边。他对欧阳晓这个名字抵抗力为零,对欧阳晓本人抵抗力为负无穷……每次说了今天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到最后无疑都会沦落为天天想上,欧阳晓对他来说连呼吸声都充满了诱惑,经常欲望一上来那些代码都给他看成了乱码。欧阳晓对此也充分表示了理解,每天和陈霆只靠一通电话缓解思念,周末才让他来家里吃顿饭见个面滚次床,倒也没什么不适应。 可是这天听陈霆在电话里的声音不对劲,欧阳晓还以为他刚刚睡醒不久,不一会就听到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害得欧阳晓一下子心都悬起来了。 “你生病了?” 陈霆在那边哑哑地说:“嗓子不太舒服,今天早上起来头有点沉。” 欧阳晓将手机用耳朵和肩膀夹着,走到门口穿起了鞋子。 “去医院看过了吗。” “只是小感冒,咳……”陈霆越说越没力气,“睡一会儿就好了。” 欧阳晓关上门:“我现在过去带你上医院。” 陈霆在那边既开心又任性地:“你可以过来,不过我不要上医院。” 欧阳晓哭笑不得:“记得给我开门。” “嗯。”陈霆还不忘“啾”一下。 欧阳晓笑出气音来。 “好了快给我挂掉。” 第四十二章 欧阳晓只用了不到十分钟赶到学校。这是他第一次上陈霆寝室,走过长廊时还在犯迷糊,直到核对了好几遍门牌号,他在一扇半开的门前停了下来。 “陈霆?” 他轻轻推开门,就见靠左侧墙的床上有一团被子堆成的小山包,床边一张小桌子摆满了各科课本和纸笔,想在上面找块干净地方都难,音响耳机线和线路板绕了一地,整得跟盘丝洞没两样。从风格上可以看出来——他没有找错房间。 这时床上那团被子蠕动了下,某人顶了一头乱发探出脑袋,可怜兮兮地喊了声:“欧阳——咳咳……” 欧阳晓快步走进去,坐到床边用手摸他额头。 陈霆像条虫子使劲朝他那头挪动。 “还好没发烧。”欧阳晓拍拍他被闷红了的脸,“快起床跟我上医院。” 陈霆用被子将自己卷得死紧:“不去,感冒喝点热水就能好。” 欧阳晓翻了个白眼,什么热水这么好使? “那先吃点感冒药,”他四处找起了药箱,“如果过了今天还没好转明天就必须去医院。” 陈霆乖巧地:“哦。” “药呢?”欧阳晓没看到哪里有医药箱。 陈霆吃力地伸爪子拉开抽屉,又迅速缩回手钻进了被子里去。 发现里面几排颜色各异的药和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放在一起,欧阳晓皱了皱眉头,拿出那些药仔细看了说明和生产日期,才掰开几粒胶囊放到陈霆手心。 “我去给你倒水。” 他从桌上拿起马克杯,却看着杯底犹豫了会儿,先跑到卫生间彻底洗干净了,回头倒了杯温水坐回床边。 陈霆半撑起身,一手将胶囊扔进嘴里,一手接过杯子大口喝水。只是刚出被窝这么一阵子,他已经打了好几个寒战。 “午饭吃了吗?”欧阳晓边问边起身关窗。 陈霆没敢回答,咕噜一声默默吞了口水。 欧阳晓脚步突兀地一顿,转过脸来不吭声地瞅他。 陈霆直接往床上一躺装死:“这不是病了没胃口嘛……” 欧阳晓无奈地关了窗,回来问他:“现在呢?还没有胃口?” 陈霆双手环上他腰:“现在有一点。” 欧阳晓问:“那想吃什么,我……” “你。”陈霆显然早有预谋。 欧阳晓瞬间红了脸。 陈霆一个劲坏笑,开心地亲了亲他脸蛋上两团红晕。 欧阳晓也笑,嘴巴凑到陈霆耳边:“等你病好了就给你吃……” 陈霆猛吸了口气。 欧阳晓推眼镜:“快说吃什么,我好去买。” 陈霆这下病得更重了。 半小时后欧阳晓买了碗猪杂粥回来。陈霆现在是智商“嗖嗖”地往下掉,一把搂住欧阳晓就不肯撒手了。欧阳晓只好拿了勺子喂他,居然还被这家伙嫌三嫌四起来。 “好烫,”陈霆跟小屁孩似的闹别扭,“你先给吹吹。” 欧阳晓用嘴唇试了试温度,觉得刚刚好,哪里烫了? “烫吗?” “烫。”陈霆理直气壮地。 欧阳晓不得不多余地吹了吹,再小心递到陈霆嘴边。 陈霆笑得冬风都化作了春风,喝个粥幸福到背景板全开满了大喇叭花,两眼黏在欧阳晓脸上都挪不开了。 欧阳晓被他瞧得浑身燥热,把勺子塞他嘴里说:“再看就自己动手。” 陈霆赶紧讪讪垂了眼。 最后磨蹭了大半个小时才喂完粥,欧阳晓将他按回床上用被子盖好:“吃饱了就好好睡吧。” 陈霆拉住他:“你回去啦?” “不回去。”欧阳晓拎起他爪子放进被窝,“该吃晚饭了叫你。” 随手拿了本教科书,欧阳晓坐在桌子前从头开始翻,只不过是一本关于程序设计的书,竟也能看得津津有味,老半天都没见他移开过视线。 当然某人也对这个场景看得津津有味。 “再看我就回去了。”欧阳晓眼皮子都没抬。 某人立马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陈霆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睁开眼时发觉天都灰了,最后一丝余光正从窗口照进来。 他坐起来醒了会儿神,然后听见阳台洗手池那边传出水声,像是有人在洗什么东西。 他裹了件外套下床走过去,默默推开了门。就见眼前欧阳晓背对着门口,正把一件长袖T恤拧干水,再“刷刷”两下甩平整了,用衣架挂起来,晾在护栏外头的竹竿上。 “喂。”陈霆轻声唤他。 欧阳晓回过头,见陈霆这么快就醒了,不由有些局促:“我看你衣服在水里要泡坏了,就顺手帮你洗了。”他将挽起的两只袖子放下来,“以后有衣服要洗就拿回我家吧,家里有洗衣机,你可以节省点时间学习。” “嗯,”陈霆将他拉到身前,“谢谢你。” 欧阳晓觉得他挺奇怪:“是洗衣机洗,又不是我洗……” 陈霆没说话,只是一手揽他进怀里,让他把手塞进自己外套取暖。 欧阳晓往后退:“你同学应该快回来了。” 陈霆笑眯眯地跟他左脸贴右脸:“我和他们说今天我老婆要来照顾我,他们就集体去自习室了,晚上才回来。” …… 欧阳晓恼羞成怒:“别乱讲。” “欧阳,”陈霆忽然问,“你怕不怕被大家知道我们什么关系?” 欧阳晓一愣:“你要说吗?” “就算我不说,以后我们在学校走得太近,也有可能会被别人说闲话。”陈霆笑了笑,“你也知道我名声很不好,大家都说我玩完女人玩男人,要是连累你也被骂怎么办。” 欧阳晓扯动了下嘴角:“那就让他们骂吧,给人骂几句又不会少块肉。” 陈霆却听得出他尾音都在颤。 “其实我也想过,”欧阳晓又说,“跟你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就像高中那时候。” 陈霆心口一慌。 “可是那时候我们躲来躲去,最后还不是没有好结果。”欧阳晓显得比以往更冷静,“同样的错我不会再犯,既然选择了你,我很清楚以后会出现什么状况。”他自然地跟陈霆十指紧扣,“你以前不是说过,要和我在大街上牵手?” 陈霆没想到他还记得这句话。 “我们……”欧阳晓微微眯起眼睛,“可以试试看。” 陈霆低头看着他,捏起他下巴就想吻下去,却在嘴唇碰到之前止住了。他克制地把吻印在了欧阳晓额头。 欧阳晓一脸不解,只觉嘴唇被无故冷落了,踮起脚尖就要吻上去。 陈霆按住他:“会把感冒传给你……” 欧阳晓眉头一皱,一手按下他后脑勺,干脆利落地吻住了他有些干燥的唇。 陈霆轻笑了声,只好依他闭上了眼睛。 这会儿欧阳晓却突然愣住了。他猛一下推开陈霆,双手搭在陈霆肩上,几乎小跳起来用额头去碰了碰陈霆的。 陈霆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你发烧了。” “……啊?” “马上穿衣服跟我上医院。”欧阳晓替他打开了衣柜。 陈霆还想耍赖:“不……” “嗯?”欧阳晓用眼尾扫他。 陈霆硬生生把“要”字吞回了肚子。 他们终于在人前牵手是一年后。 欧阳晓休学了整整一年,虽然在这一年间他通过自学修够了学分,但他没有接受学校让他跳级的提议,所以恰好在陈霆升上大三时两人同级。因为日常课程安排不同,平时总能看见一方在教学楼下等另一方下课,如果运气好遇到比较开明的老师,他们还能溜进教室坐在一起听课。本来这种多半发生在情侣间的行为,体现在两个男人身上已经足够引人注目,陈霆却好像还生怕不够显眼,每天放学后雷打不动送欧阳晓回家,早上再多此一举地接他出门去学校。何琪因此成天笑他们怎么还跟中学生一样,连上下学这么几里路都要人陪。 闲话逐渐传开来是早有预料的事,不少人明里暗里问过两位男主角,两人还是那样我行我素,既不会对质问作出回应,也没想过为了平息流言在人前回避点什么。压力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大,背后的宽容和白眼对半分,善意和非议不多也不少,在生活中都推不起多大波澜。直到欧阳晓在大四数模竞赛中拿了一等奖,陈霆也由于能力出色被几间大公司青眼相睐,这时候甚至有人羡慕起了他们。多少人一生中都在苦苦寻找一个人,这个人能让自己一步步从挫折中成长,让自己有勇气面对一切艰难,让自己每天都变得比前一天更优秀,从而变成足以配衬得起“他”的那个人。 不久在某一天放学后,欧阳晓穿过人潮走出教学楼。那天也不是什么特殊日子,陈霆一如往常地在大榕树下等他,看着他稳稳走过来,一个字没说,眼中也没有暗示,就那么随意地牵起了手。当时许多人从他们身边走过,却没有人停下来表示惊讶,好像在他们眼中这两个人本该早就这么做一样,之前那些暧昧根本全是欲盖弥彰,非要引得人浮想联翩近半年才罢休。 不知不觉间,他们最终迎来了毕业季。 第四十三章 “陈霆!欧阳!”室友穿好了学士服站在门外催促,“你俩快点,大家都开始照相了。” 陈霆一点也不急地套上衬衫,一边系扣子一边对他们说:“你们先下去,不用等我。” “好,反正你俩速度下来。” 看着大门被关上,欧阳晓将领带套上他衣领,手法娴熟地绕起了圈:“说过多少遍了你要学会自己打,以后要是赶上我没空你就不用打领带上班了吗。” 陈霆还是敷衍那一套:“哎,下次一定学。”但他实在讨厌穿正装打领带,现在才春末夏初他就要热得受不了了,更别说领带挂上脖子简直跟上吊没差别,他又忍不住难受地扯了下衬衫领子。 “别乱动。” “可是好热……” “就下去照张相时间,热不死你。”欧阳晓将领结推到领口,“好了。” 陈霆还是手痒地想把领带松开,手指悄悄在后颈处挠了挠。 欧阳晓捉住他爪子:“乖,就熬一个早上。” 这个“乖”字真是屡试不爽,陈霆立即老实了。近两年欧阳晓似乎将他当成了小孩来养,以前起码还会拍拍他头,跟他说点儿利弊关系显得以理服人,现在干脆只用一个字就把他打发了,偏偏这个字还出奇地比说什么都管用,害陈霆都怀疑自己脑子里是不是被安装了口令接收器,他只差没“汪”一声以示听命了。 他跑到风扇跟前使劲吹,又顺手将欧阳晓捞到了怀里,几乎整个人贴在了人家身上。 还好同学们都出去了,欧阳晓也懒得推开他:“还说热,黏这么紧干嘛。” 陈霆长叹了口气:“你一到夏天身上就变凉快,抱起来好舒服。” 自己简直被说成了冷血动物。欧阳晓掐他:“走吧,大家都在楼下了。” “再给我抱会儿。”陈霆在他颈边蹭了蹭,“这些天一直在忙毕设,都没时间好好陪你,你别生气。” 欧阳晓揶揄他:“我才没你这么小气。” 记得上次他为了发表一篇重要论文有几天没管陈霆,这人立马不乐意了,每天就像下了十八层地狱晃了十八圈回来,干什么都渗透出一股子绝望气息,好不容易抽出空来喊他吃顿饭,他竟然还闹别扭说“跟你家宝贝论文吃去吧”。 当然下一秒就黏在欧阳晓身边打死不肯走了,小样委屈得欧阳晓都不忍心笑他。为了修复他所谓的心灵创伤,发完论文后欧阳晓对他是有求必应,其中就被勒令每天早午晚分三次说一句甜言蜜语,还特别强调了不能重复、不能从书上摘抄、更不准让他“乖”来搪塞过去。 欧阳晓本来就死了不少脑细胞,不由想以后要是变得更笨了,这次事件绝对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抱了会儿陈霆又凑过来吻他,欧阳晓往后一仰:“先下去照完相。” “先亲亲。”陈霆不依不饶地吻下去。 欧阳晓狼狈地边躲边劝:“好了好了,晚上回家再、唔——” 忽然门外传来几下脚步声,某人直接推门进来,扯了个大嗓门喊:“陈霆!” 欧阳晓吓得魂飞魄散,一口就朝嘴里那根舌头咬了下去。 陈霆霎时惨白了一张脸。 “呜——!”他猛一下缩回舌头,捂住了嘴痛苦地呻吟,“断了断了……” 欧阳晓又是一阵心惊肉跳,忙小心地托起他下巴:“流血了吗?!嘴张开让我看看……” 陈霆疼得眼泪花儿都出来了,黑眼仁湿漉漉地闪了闪,小狗似的朝欧阳晓伸出了红红的舌尖。 这时喊陈霆名字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同行另一人“啪”地捂住眼睛,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门重新关上了。 于是屋里两人还在查看舌头伤势,屋外两人已经应景地开始了舌战。 “老方你干嘛?!” “都多大个人了会不会敲门啊你!” “咱两个大男人进男生宿舍还要敲门?!” “那你没看到人家在办事?!” “大家这么熟看到亲个嘴又怎么了!” “……去死吧白痴!” “哎——有话好好说干嘛骂人啊!” 欧阳晓听得冷汗淌了一脸。估计再不出去那两位仁兄能吵到山无棱天地合,陈霆苦哈哈地捂住嘴跑去开了门,就见两只大老鼠正竖起尾巴准备从门口偷偷溜走。 “嗨!这么巧!”方屿其笑得毫无芥蒂,“我们刚好上来找你,还以为你不在。”他探头往屋里瞄了眼,“咦,原来欧阳也在啊!” 陈霆“呵呵”笑了,有这演技不去竞争影帝真是浪费人才。 “里们不是缩中午才到?”他疼得说话都不利索了,“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练话。” “别听老方瞎说,我们昨晚就下飞机了。”王子鸣一脚插进来破坏片场气氛,就见他肩上挎了部单反,还夸张地背来了三脚架,“不过他说想给你们个惊喜,就没让我通知你们。”说完他疑惑地打量了下陈霆,“不过兄弟你怎么回事,跟欧阳混久了都成结巴了吗。” 方屿其就觉得脑仁疼。 陈霆吧唧了一下嘴:“没,舌头咬破了,说话疼。” 欧阳晓在后头中枪中成了筛子。 王子鸣一脸了然:“是上火了吧,要不要抓点中药喝?我有药方哦,保准管用!” …… 方屿其现在只想扇他到南极去卖凉茶。 等他们在楼上叙完老半天旧,楼下同学们早已三五成群遍布了整个校园,一茬接一茬地在镜头面前大摆高难度姿势,整个系屈指可数的几个女生甚至穿上了高叉旗袍,在满坑满谷的学士服里面尤为显眼。 王子鸣像在探索什么新奇事物,举起相机“咔嚓咔嚓”地拍个没完。 “陈霆,这边!”室友们在对面草坪大声喊他。 陈霆也大声应了句“来了”,回头对好友说:“那我先过去。”他握了下欧阳晓的手,“欧阳你带他俩随便逛会儿,等我照完了就去找你们。” 欧阳晓拍他肩膀:“去吧。” 看着陈霆跑进了人堆里,欧阳晓和方屿其默契地跟在了后头跑,那边陈霆被谁拉去大老远照相,他们这边就学背后灵紧随其后,倒也能当作逛好几圈校园了。至于王子鸣这位多动症青年一向定不下来,跟猴子一样背了部单反不停上窜下跳,不是闲得蹲树底下拍花花草草,就是跟一只三花猫你追我赶了几百米,还不时跑回来逼方屿其夸他拍得好看,当然每次都只会收到一记爆栗。于是一个舒心地看着陈霆对镜头笑得无比灿烂,一个闹心地“看”着王子鸣免得他被两只蝴蝶拐跑了,两位保姆抱手杵在大榕树底下交流起了育儿经验。 “你这些年都给陈霆吃了什么,”方屿其既羡慕又嫉妒,“年年拿奖学金就算了,还总是这么听你话,我看你俩就从没吵过架对吧?” 欧阳晓总不能说让他吃自己……为难地想了会儿说:“去年吵过一次,他怪我放弃了保研资格没告诉他。”当时陈霆正在考虑留本地工作还是去大城市打拼,如果选择了留校直研甚至直博,以陈霆个性不可能接受得了分居两地,不用想也会随自己困在这个地方。想到考研对自己来说并不难,而第一份工作对陈霆来说更重要,他擅自决定将这事瞒了下来,等陈霆想好了去哪座城市,他也随时有能力考到那里去。不料导师后来竟私下找了陈霆谈话,不仅完全暴露了他那点暗藏的小心思,还指责陈霆给他造成了学术成长上的停滞。 事实证明陈霆生气了,后果很严重。当晚欧阳晓就让陈霆跑到家门口给狠狠训了一顿。自从几年前刚和好时在医院那一次争吵,陈霆很久没有发那么大脾气了,欧阳晓每天早午晚分三次说什么也不管用,陈霆简直恨死了他这点自以为是替人铺排后路的性格。欧阳晓又一次知错了,为了让陈霆消气逆来顺受了好些天,直到后来不知陈霆从谁那里学来“思想QJ”这么个词,不仅生起气来理由更充分了,还因此受到不小启发,从而以另一种形式对他进行了“以牙还牙”的惩罚,这件事才得以逐渐平息下去。 当然,欧阳晓已经将那段往事彻底扼杀在了记忆的长河里,这辈子都不准备再回想起来了。 方屿其担心地瞧他:“你脸咋这么红,该不会是中暑了吧?!” 欧阳晓赶紧搓了下脸,正苦恼如何解释,身后忽地有人喊了他一声。 “欧阳!” 他转过头去,发现薛瑶穿了双高跟鞋朝这边跑来,眼看每一步都摇摇欲坠快要跌倒的样子,偏偏还就这么惊险万分地让她跑到了面前。 “你……你怎么没穿学士服?”她奇怪地看着欧阳晓。 欧阳晓更奇怪地看着她:“毕业照我昨天拍了啊。” 薛瑶傻眼了:“不对不对!你说的是今天拍啊!” 欧阳晓纠正她:“我说陈霆是今天。” 薛瑶一口血没咽下去:“不对不对!你肯定说反了!” 欧阳晓默默推了下眼镜。 “糟了!”薛瑶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快要哭出来一样,“天杀的我这都造了什么孽啊!” “……不就是毕业照吗,”欧阳晓安慰她说,“学士服我还留着,现在就可以穿来跟你照。” 薛瑶用眼角斜他:“我说的不是这个。”她扭捏了会儿,才小声问欧阳晓,“今天……有没有谁来找过你?” 欧阳晓没听懂:“谁?” “……算了。”薛瑶撇撇嘴,不由心虚地向四周巡视了一圈。 虽然没发现那个“谁”,不过倒给她远远地瞧见个熟人。 “翔子!”她激动地小跳起来朝那头挥手。 欧阳晓怕她摔了,赶紧给她搭了把手,才看到张浩翔就站在不远处。 张浩翔原先并不准备过去,可是好巧不巧被薛瑶看到了,也只能硬着头皮跑过去了。 “咦?他旁边那个是谁啊?”薛瑶皱了下脸,“怎么穿得跟黑社会一样。” 张浩翔后面跟了个身高相仿的男人,年龄看起来也才二十出头,穿了一件黑色窄款衬衣,用细皮带束在了深色牛仔裤里。打扮在学生堆里算抢眼,在男人堆里则过分整洁,连鞋子也出奇地干净,乍眼看去一点不像学生,但更不像是上班族。 薛瑶有些嫌弃地打量那男人,看他手腕上套了好几圈银镯子和手链,脖子上多余地挂了条黑皮绳,还有一副挡住大半张脸的墨镜,已经能百分百肯定不是什么善类,心想这种人嘴里肯定永远嚼着口香糖,卸了墨镜,表情也肯定跟别人欠了他百八十万似的。 “好久不见。”张浩翔跟他们打招呼,“我刚好路过这儿,就想进来缅怀下大学生活。” 不料还真被薛瑶猜中了,那男人嚼了几下口香糖,态度轻蔑地哼了一声。 没跟大家介绍这人是谁,张浩翔压根儿当男人不存在,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欧阳晓和薛瑶聊了起来,说自己以前那么厌恶学校厌恶念书,没想到才刚刚毕业一年,如今他比任何时候都渴望重返校园,即使让他从小学重新读上来他都万分愿意。 薛瑶开玩笑地劝他:“那你回来考研究生呗,再继续读博,读完了留校当老师,保管你一辈子都得呆在校园里。” 张浩翔笑笑地:“我又不是欧阳,没那金刚钻就别搅那瓷器活了。”他垂头看了眼手表,说这会儿要赶时间去别处,转身就和那个男人走了。 欧阳晓喊住他:“跟我们一起照张相吧。” 他摇摇头:“不了。” 过了会儿就听花圃另一边传来欢呼声,一群人正在雀跃地往天空扔帽子。陈霆人长得高,帽子也扔得老高,他仰头看着帽子在空中一时半会儿下不来,换到照片里就是一副傻乎乎地朝天空大笑的模样。 终于拍完了集体照,陈霆满头大汗地跑回了欧阳晓身边。没想到“情敌”薛瑶也在,他心知肚明地笑:“你是不是记错日子了,欧阳他们是昨天拍毕业照。” 薛瑶气得朝陈霆吐舌头,又对欧阳晓说:“好歹大老远过来一场,咱俩来拍几张吧。” 一说到要拍照,王子鸣这厮跑得比猴子还快,自告奋勇地举起相机嚷嚷:“我给你们拍,绝对专业摄影师水平!” “还专业水平……”方屿其斜眼鄙视他,“也不想想上次旅游那一沓背光大黑脸谁照的,老子用脚丫子按快门都照得比你好看。” 王子鸣权当没听见,将三脚架安装好,一副导演架势让他们各就各位:“站好站好,谁先来!” 薛瑶首当其冲拉了欧阳晓到榕树下,一手自然地挽住欧阳晓,一手更自然地朝镜头比出了“V”字。 “茄——子——” 之后除了陈霆和欧阳晓,几个人各种排列组合照了几十张相。王子鸣比国际大导演要求还高,什么头低一点、下巴抬高、眼睛睁大些,连头发被风吹乱了都要重来一次。好不容易拍完一张大家脸都僵了,一个比一个皮笑肉不笑地只管瞪镜头。 方屿其被他这么磨蹭浪费了无数表情,捡颗小石子就朝他镜头用力一扔:“等会不整死你老子不姓方!” 王子鸣躲在镜头后面笑:“你不姓方,你姓王!” 后来只剩下陈霆和欧阳晓还没站一块儿拍过。看欧阳晓安静地站在镜头外,陈霆笑着将他拉到了身边。欧阳晓向来不习惯拍照,才走到镜头前就开始浑身僵硬。陈霆也有些小紧张地揽住他肩膀,吸了口气面对镜头露出一排白牙。 “你们这叫个什么姿势……”方屿其看不下去了,“陈霆你站到欧阳后面。” 陈霆立即听话地往后一站。 “手搁到欧阳腰上。” 陈霆又把手环上欧阳晓的腰:“这样?” 欧阳晓耳朵一抖,耳根很快红了起来。 “抱紧点儿。”方屿其落井下石,“平时怎么抱现在就怎么抱。” 陈霆马上熟练地把欧阳晓拥进怀里,嘴唇轻擦过欧阳晓红彤彤的耳尖。 欧阳晓将头垂得更低了。 “欧阳看过来。”王子鸣将镜头对准了他俩。 欧阳晓面无表情地看过去。 “笑一个。” 欧阳晓努力地咧嘴。 王子鸣等了好一会儿。 “……欧阳你倒是笑啊……” 欧阳晓很无奈:“我一直在笑啊。” 这下反而大家都笑了。方屿其干脆指挥他:“笑一个?不准笑!笑一个?不准笑!” …… …… …… 方屿其快不行了:“这有区别吗?!” 陈霆也忍不住笑地替男友说话:“他拍照确实不懂笑,我以前还得使劲用冷笑话逗他。” 欧阳晓尴尬地揉了揉“笑”僵掉的脸。 “那你赶紧给他说个冷笑话啊。”薛瑶急忙出声。 陈霆也想马上说一个,可是这些年为了逗欧阳晓玩,他都把肚子里存货用光了,所以一时火烧火燎地也想不起来。 陈霆不得不看着欧阳晓绞尽脑汁,欧阳晓也侧过头看着他认真地等。 两个笨蛋默默对视了一会儿,欧阳晓突然“扑哧”地笑了出来。 一瞬间所有人恍然大悟:“原来对着镜头不会笑,对着你家那位就能笑了啊。” “靠……”王子鸣心痛坏了,“刚才那张没拍下来,你们再来一次。” 两人正要再来一次你看我我看你,欧阳晓却忽然愣了一愣,视线越过陈霆看向了远处。 “怎么了吗?”陈霆也扭头望过去。只见那边是一张长椅,但没人坐在上面,只有学生来来往往地经过。 欧阳晓推了下眼镜:“可能看错了。” “姿势都摆好,要开拍了。”方屿其两口子当导演当上瘾了,“你们先对视,要笑了就马上转过来看镜头,明白了吗?” 两人异口同声地应:“明白了。” 王子鸣一声令下:“Action!” 这个时候还是早上,阳光还不太晃眼,光线轻轻柔柔地照进树冠。 陈霆穿了整整齐齐的一套学士服,帽檐的流苏自然地垂在额侧。欧阳晓依旧是款式简单的白衬衫,袖子随意挽到了肘间。站在一起竟莫名十分相衬。 陈霆双手轻轻环在欧阳晓腰间,因为身上的学士服太宽大,看起来好像将欧阳晓也拢进了衣服里。欧阳晓为了能好好看着陈霆,肩膀朝外边稍微倾斜了些,手也顺势搭在了陈霆的手背上。 最后不知是谁先笑了。陈霆马上转过脸看镜头,笑容在这场盛夏中比阳光还耀眼。而欧阳晓好像忘了这个步骤,始终笑眯了眼看着陈霆。 透过树间的光线摇了一摇。 “咔嚓——”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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