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为上(穿越)下——绿野千鹤
绿野千鹤  发于:2014年05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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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五章:箫韶九成

 “好啊!”景韶闻言很是高兴,他在小书房里备下了名琴,就是等着君清敞开心境愿意弹奏一曲的时候,可惜他从来没听到过,更遑论这玉箫之声。 慕含章看了莫名兴奋的景韶一眼,无奈一笑,将青玉箫抵在了淡色唇边。 月夜幽静,箫声呜咽,带着些亘古的苍凉之感。徐徐缓缓,仿若风过林海;起起伏伏,宛如月映澄江。 景韶不甚懂音律,但这并不妨碍他听懂这个曲子,因为他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吹箫的人。月光洒落在淡青色的纱衣上,莹润修长的手按在长长的玉箫之上,只觉得那双手比玉还要温润。 河中的粼粼波光映亮了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伴着那箫声阵阵,景韶仿佛看到了一只青色的凤凰,在月下起舞,在林间盘旋,扶摇直上九万里…… “怎么没了?”箫声戛然而止,景韶还远远没有听够,不满道。 慕含章抬头看他:“你听出什么了吗?” “一只青凤,扶摇直上,云层万里,然后呢?”景韶蹙眉,这种听故事听一半的感觉十分难受。 慕含章惊讶地看着他:“你竟能听出这么多?”这首古曲是上古时期传下来的,其中内容艰涩难懂,别说是不懂音律的人,便是琴师也不见得能听得出这般多。 景韶没料到自己竟然听出了其中意,不由得意一笑:“古人云黄金易得,知音难觅,若是遇上知音,纵然是渔樵老农,照样听得明白。我懂得不是曲,而是奏曲之人。”说着伸手掬起一缕青丝绕在指间。 慕含章敛下眸子,月光下的俊颜有些微红:“那你可知这曲名为何?” 景韶挠了挠头,这他怎么会知道呢?于是,笑着坐到自家王妃身边,把人抱进怀里,凑到一只耳朵边道:“我猜是《凤求凰》。” “胡说……唔……”慕含章瞪他一眼,还未说完,便被堵住了双唇。 景韶只是浅尝辄止,让他安静下来之后便缓缓分开,伸手抚着怀中人的脸颊,轻声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带着磁性的声音彷如吟唱般起起伏伏,甚是动人。 慕含章静静地望着他,缓缓地笑了:“此曲名为《箫韶》,上古时有箫韶九章,如今残存的只有三章。” 原来是个残曲,景韶点了点头,难怪觉得没有听完。 见他还是不开窍,慕含章无奈地叹了口气:“今日是九月十九。” 九月十九?景韶顿时瞪大了眼睛,九月十九,不就是他的生辰! 自从母后过世,除却宫中的例行赏赐,他还真没有好好庆贺过生辰。上一世在外征战多年,到如今,他自己都不记得还有生辰这件事了,难为自家王妃竟然记得,受了伤还不忘给自己煮一碗长寿面。 “君清……”景韶看着怀中人,今日种种叠加在一起,顿时让人百感交集,一时间竟不知要从何说起。 “今日起你就二十岁了,来不及回京给你行冠礼……”慕含章抿唇,皇子的冠礼很重要,其隆重程度也决定了其继承皇位的可能性,只不过,景韶已经失去了继承权,行不行冠礼都无关紧要了。 “我封亲王之时便已戴冠了,”景韶看出自家王妃眼中的怜惜,心中涌出阵阵暖意,“不过我还缺个表字,不如你来取吧。”皇族其实是没有表字的,因为皇族的名基本上都没有人叫,何况是表字。让君清起一个,也就是他俩私下里叫着玩而已。 慕含章靠在他怀里,见他没有什么难过的样子,暗道自己多虑了,弯起眼睛道:“箫韶九成,有凤来仪。不如,就叫‘九箫’吧。” “九箫……”景韶细细地品味这个字。 箫韶九成,有凤来仪。当年父皇与母后给他这个名,便是希望他做那召来神凤的箫韶神曲,为大辰带来安康,而不是让他做那争夺皇位的蛟龙。他的未来,在他出生之时便已经定下,父皇封他为成王,又何尝不是在提醒他?奈何他一直看不通透。 “怎么,可是我说错了什么?”慕含章见他面露忧色,不禁有些紧张,他也是根据景韶的名臆测的出处,并不知这韶字究竟出自何方,若是提到了景韶的什么伤心处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不,母后当年定然也是这般想的。”景韶笑了笑,仰头看了看天上的下弦月,母后若有在天之灵,看到他如今的样子,定然会很欣慰的。 南方的初秋依然如仲夏般炎热,晚风拂面,夹着不知名的花香,带来一阵清凉。景韶深吸一口气,怀中的人为他做了这么多,怎么能不给些回报呢?于是低头,笑着对怀中人道:“其实,我也会吹箫。” “是吗?”慕含章惊讶不已,以前倒是没听说过成王还懂乐律,看着景韶不正经的笑容,怀疑道,“你不会是吹牛的吧?” “是不是吹牛,试试就知道了。”景韶似乎很是自信。 于是,片刻之后…… “嗯……这,这哪是……唔……”慕含章坐在石头上,被逼得仰头喘息不已。 景韶抬起头来,轻笑道:“怎样,本王的箫吹得如何?” “你……”看着埋首在自己双腿间的人,慕含章惊得说不出话来。那般骄傲的人,竟肯为他低下头,做这些本不该为夫者做的事! 景韶亲了一下唇边的小君清,抱着脸颊绯红的人,把他轻柔地放到河边的草地上:“若是说不出好不好,等我把这一曲吹完再做评判。” 慕含章缓缓攥紧了手边的青草,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是在河边!幕天席地,做这等事情,着实让人难为情:“别……在这里……啊……”骤然加深的温暖包裹,顿时逼得他语不成调。 眼中的星空变得忽明忽暗,身体的感觉在这寂静的旷野之中似乎徒增了数倍,慕含章从未觉得这种感觉如此清晰过,让人即便知道随时都可能被人发现,却还是忍不住渴望更多。 慕含章颤抖着伸手,抚上双腿间的头颅,这般温柔的对待,其中的怜惜与爱意,尽数传到了他的心里。这一刻,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想要他,想要与他融为一体。 “小勺……” 听到身下人的轻唤,景韶停下了动作,向上爬了爬,去吻他的脸,却意外地被勾住了脖子!君清,这是在,主动? 天知道原本打算过个瘾就收手的景韶,被这轻轻一勾,彻底勾去了魂。猛地捉住那半开半合的唇狠狠地吻了上去,但尚且留着的一丝理智告诉他,怀中人身上还有伤,做不得过分的事。 “伤口有些疼,你轻点……”慕含章咬住身上人的耳朵,轻声道,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或许是景韶今夜的深情让他情不自已,或许是今日的纷乱让他想洗去脑海中的血腥记忆,亦或许只是他自己的心想要这么做…… 血气方刚的年纪,干柴烈火,哪经得起这般耳鬓厮磨? 景韶听得此言,再忍下去他就不是男人了! 从腰间拿出一个核桃大小的小盒子,打开,熟悉的幽香便散发开来。 慕含章见他竟随身带着这种东西,红着脸瞪了他一眼。 清凉的膏体被缓缓涂抹,景韶熟练地找到那可爱的一点,按压揉捏,同时俯身,再次含住被冷落的小君清,待身下人软成了一滩春水,才停下开拓的动作,掐住那劲窄的腰身,冲了进去。 慕含章咬着唇,承受那疼痛又舒适的感觉,纵然肩上的伤口会疼,纵然身下的草地不如床榻柔软,但他觉得,这是这么久以来,最让他快乐的一次。仿佛挣脱了种种枷锁,用纯粹的心与之相溶。 闻着青草的香味,借着月光能看清怀中人每一个表情,那微蹙的眉头,含着薄泪的眼眸,被咬出齿痕的下唇,泛着粉色的身体,甚至是那肩头的软绸,一切都美得无以复加,景韶禁不住加快了动作。 良久之后,景韶才从这场酣畅淋漓的情|事中回过神来,安抚地亲了亲还在不停颤抖的人,缓缓退了出来,自然又惹得一串细碎的轻吟。 “伤口痛吗?”用河水简单清洗了一番,景韶坐在草地上把人抱进怀里,拆开他肩上的软绸查看。 “还好……”慕含章浑身酸软无力,懒懒地靠着他。 “糟了,还是出血了。”景韶看着那还未完全结痂的伤口又开始渗出血珠,顿时懊悔不已,打横抱起怀中人回营帐去。 “所以就改用那个药,过几天拔营颠簸,说不得还会裂开,”慕含章趴在那宽阔的肩膀上,昏昏欲睡,这般折腾下来,纵然伤口疼也睡得着了,打了个小哈欠带着些鼻音道,“回军师帐吧,免得明日被人看到。” 景韶闻言,想想王帐中还有个碍事的毛老虎,着实不该去,便拐向了一旁的军师帐。帐中也有药,景韶把人放到床上就去找来了青玉瓶:“晚间先涂这个,明日看看情况再说。”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给君清用那种药,伤口这么深,用那个该有多痛啊? 万籁俱寂,营中的吵闹声已经全然消失,只剩下巡逻卫兵的脚步声和阵阵虫鸣。 一道黑影悄然潜到了王帐之外,蹲身,轻撩起帐帘的下角,无声无息地匍匐前行,行至床边,拿下口中的匕首,骤然跃起,朝着床铺狠狠地刺了下去……空的!那人一惊,正待后退,突然被一个尖锐之物划到了手,以为中了埋伏,禁不住惊叫出声。 “谁!”巡逻至此的卫兵闻言顿时冲了进来,火把映亮了整个帐篷,映出惊慌失措的行刺之人,也映出了被子中的小毛团。 “哇唔!”小黄对于吵醒了他的人相当不满,冲着他呲了呲呀,蹲下来慢条斯理地舔了舔沾血的爪子。 第五十六章:捷报 刺客被抓了个正着,王帐周围的火把纷纷燃起,左右护军迅速赶了过来,生怕王爷有个闪失。然后,就看到本该睡在王帐中的王爷,悠悠然地从军师的营帐中走了出来。 右护军:“……” 左护军:“……” 右护军干笑两声:“军师真是神机妙算!” 左护军:“嗯。” 景韶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尴尬,踱步过去看了看被五花大绑的人,身上穿的是杂役营的衣服。接过卫兵递上来的匕首仔细看了看,与白天在弓马兵身上搜到的靴刀一模一样,冷笑一声:“东南王这般作为,是迫不及待想要撤藩吗?” 那人闻言猛地抬头,对于被猜出身份十分惊讶。弓马兵隶属东南王,这件事朝廷应当是不知道的,所以才敢明目张胆的袭击大营。 “交给你,天亮之前,本王要知道全部。”将匕首扔给左护军,景韶拎起右护军怀中不停挣扎的小老虎,若无其事的回王帐睡觉了。 “小左,你说,王爷为什么会睡在军师的营帐里?”右护军半晌回不过神来,白天只是有些行状暧昧,这晚上就……忙摇了摇头,王爷肯定是跟军师探讨军情了,自己跟小左商量事情晚了也会睡在一起……可是,为什么觉得怪怪的……但是王爷这般坦然,定然没什么…… 左护军瞥了他一眼:“把刺客带上,去军牢。” 次日清晨,景韶早早的起来去中帐,听连夜审问的结果。 不出所料,这刺客并不是真的杀手,而是白天攻营的弓马兵,因为摔下马,趁乱混到了杂役营中。东南王给他们下了死命令,杀不了成王景韶,他们都不能活着回去。 景韶蹙眉,看着趴在地上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人:“那你们为何要杀本王的军师?” “我们也……认不准……成王是……谁,只看那人与……他人服饰……不同,又立在……在……中帐前,以为他就是……”那人立在中帐前,面对着突袭的骑兵面不改色,浑身气度清贵不凡,若不是发现他基本不会武功,谁会想到那不是成王? 想起当时的情形,他们也只能算是太倒霉,再早来半个时辰,就能把成王挤在营中,奈何认错了人,队长发现那人不是成王,便下令四散寻找,结果就被分开来逐一消灭。 景韶闻言,眉头不禁皱的更深。若是他当时在营中,以这群人不要命的打法,一窝蜂地来攻击他一个人,就算他武功盖世,恐怕也难逃一死。思及此,不禁捏了把冷汗,若是那个队长没有认出来君清不是成王,那君清这次就必死无疑! “欺人太甚!”狠狠地捶到桌子上,景韶气急。上一世里,东南王帮西南王也只是暗地里派兵支援,如今竟是明目张胆的行刺,实在可恨! “东南王这么干,是活的不耐烦了吗?”右护军很不理解,大军已经打到了西南,他在这个时间挑衅,不就是把火往自己身上引吗? “若不是王爷见多识广,我们未必知道这是东南王的人。”左护军提醒道。 “王爷,我看不如把这人送还给东南王,吓吓那老小子,让他老实点。”右护军挥拳头道。 “此人留不得。”一道温润好听的声音传来,众人转头看去,换了一身浅蓝的慕含章掀帘走了进来。 “君清,你怎么起来了?”景韶蹙眉,昨晚折腾那么晚,还以为他能睡到午时,忙招呼他过来坐。 慕含章也没有推辞,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只是坐下那一刻微微皱了下眉。 “这人为什么留不……得?”右护军好奇地看着慕含章问,话说了一半,却被那白皙脖颈上的一点殷红吸引了注意。 “狗急跳墙,得不偿失。”慕含章缓缓磨挲着腰间的玉佩,将其中的利弊一一道来。 如今东南王之所以这么做,多半是见西南危机,唇亡齿寒,担心下一个撤藩的便是自己,就想暗地里帮西南王一把。若是将人送还,就是摆明了告诉东南王“朝廷已经知道是你所为”,最后只会逼得他狗急跳墙,干脆跟西南王一起造反。 “大军只有十万,东南兵强马壮,若与西南相合,我们没有胜算。”景韶沉默着听完,缓缓开口道,“那将这人押送回京如何?” “不可,”慕含章立时否决了这个提议,“撤不撤东南,需要的不过是个借口,至于证据,这个人根本证明不了什么,东南王绝不会承认。只需上一道折子将此事尽数告知皇上便可,他日要撤藩,列出罪状便是。” 西南到京城,三千里山高路远,这期间会发生什么谁也料不到,若是走漏了消息,东南王随时可能造反,到时候打个措手不及,他们会吃大亏。 看着自家王妃脸色渐渐发白,景韶心疼的不得了,忙挥手让左右护军把这人带下去处理,自己起身把坐在椅子上逞强的人抱进怀里。伸手摸了摸那圆润之处:“还疼吗?” 慕含章顿时红了脸,忙拍掉乱摸的爪子:“不碍事。” “下次莫要逞强,直接过来坐到为夫的腿上便是。”景韶一本正经道。 慕含章瞪了他一眼:“大白天的你收敛些,昨夜你从军师帐里出来,他们定然会怀疑的。” “我猜他们早就知道了,”说着凑过去,在那白皙的脖颈上舔了舔,“这里的牙印都没遮住。” “啊?”慕含章忙伸手去捂,仔细按了按那里确实有些微痛,这才想起刚刚右护军的表情,不由得涨红了脸,起身就向外走去。这人定然是不故意的,才吻在这般明显的地方,如今丢人丢大了,让他以后如何在军营里抬起头来? “哎,君清……”见自家王妃赌气离开,景韶忙追了上去。 “报~”敢刚走出营帐,正撞上了匆匆赶来报信的小兵,急信兵都是骑马前来,慕含章忙闪身要躲,奈何身下不舒服,动作迟缓了一下,眼看着就要被马撞上,景韶一脚踹向了飞驰的马匹,起身一把揪住信兵的衣领,将那吓坏的小兵拽了下来。 但这世上,总有爱献殷勤的人,就比如来送账册的王二,看着那般柔弱俊美的军师就要被马蹄踏上,鬼使神差的伸手,抱着军师就地一滚。 “唔……”慕含章突然被人向后扯着倒在地上,动作太大,顿时牵动了伤口,禁不住闷哼出声。 “君清!”景韶放下信兵,听到他的声音忙转身去看,顿时气炸了,一拳将还压在慕含章身上的人撂倒在地,复又狠狠踢了一脚,“混帐东西!” 慕含章咬着唇慢慢坐起来,伸手捂住左肩,鲜红的血沿着白皙的指缝流出来,甚是刺眼。 “君清!”景韶这才回过神来,冲上去把人抱进怀里,但见怀中人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的落下来,便知是伤口又撕裂了,心疼的无以复加,抱着人就向王帐里跑去。 赶来听军报的左右护军正看到这一幕。 右护军对着倒地不起的王二又踢了一脚:“多管闲事!”刚刚明明已经无事了,王爷之所以去踢马而不是去拉人,就是怕碰到军师的伤口,这小子倒好,身手不怎么样还逞能!王二他是认得的,本来是跟着他的卫兵,但总是无事献殷勤,急功近利,才被他扔到杂役营去,后来被军师看上去管账,如今定然又是不安分了。 左护军摇了摇头,问信兵道:“什么消息。” “大军已攻破了二重关!”信兵忙答道。 “这么快!”左护军一愣。 “郝将军破了虎牙鹤嘴,带着蜀军一路打下去,在二重关外破了关门,直接迎赵将军大军入关了!”信兵说起这个消息,禁不住兴奋不已。 左护军转身就向王帐走去,这个消息必须尽快告诉王爷。 景韶如今可顾不得这个,伤口撕裂比起初受伤之时的疼痛只多不少,看着那已经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成狰狞的样子,景韶气得摔了手边的凳子,让卫兵即可去杀了王二。 “不可……”慕含章伸手去拉他。 卫兵自然是听从王爷的,即刻领命而去。 “我没把他五马分尸就不错了!”景韶大声道,手上的动作却是轻柔无比。 “王爷,大军已经攻破了二重关。”左护军进来,目不斜视道。 “知道了,让信兵通知赵孟郝大刀,合二为一,继续往云城进攻!”景韶头也不抬道。 “是!”左护军领命,“王爷,大军何时拔营。” 景韶立时蹙眉,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人,有些犹豫,如今拔营,这伤口就更长不好了,正要开口说在停几日,拿着布巾的手突然被床上之人握住晃了晃,阻止了他的话。 “你先去传令,稍后再来。”慕含章看出了景韶的心思,但这人正在气头上,不能逆着他,只得开口让左护军先出去。 “粮草都在这里,你让大军怎么攻云城?”慕含章声音有些虚弱。 “他们所带的粮草至少还能撑三天,你的伤这么重,我们歇两天再走。”景韶拿过青玉小瓶道。 “你怎可为了一己之私而弃大军于不顾,你……啊……”慕含章欠身骂他,却又痛得倒了下去。 第五十七章:上药 “君清!”景韶忙扶住他,看到那伤口又冒血,只得柔声哄道,“你别急,我也就是说说,咱们先把药涂好再说别的。” “我要用那种药。”慕含章喘息了一下,抬眼看他。疾行在即,这样动作大一些就会开裂的伤势,根本不能跟着上战场,必须让它快速好起来。 “不行!”景韶拿帕子小心地擦血珠,然后把青玉小瓶中的药涂上去止血,“再停一日定然来得及,再不济让粮草先跟上去便是。” 慕含章合上眼:“大军耽搁不得,你若执意如此,到时父皇怪罪下来,我自会去请罪。” “君清,”景韶听他这么说,心中有些难过,果真发展到那一步,自己怎么可能让他去顶罪,语气生硬道,“大军的事我心中有数……” “心中有数!”慕含章睁开双眼瞪着他,“战场上瞬息万变,你纵使有未卜先知之法,也说不得会有什么状况。你既为帅,就要为这十万人的性命负责,怎可为了一己之私任意妄为!” 那双漂亮的眸子中充满了骄傲与坚持,景韶静静地与之对望良久,缓缓地勾起了唇。 终于明白,为什么君清能让他感到安全。除却上一世的种种,这个人有着自己的想法与坚持,不会因为对他的偏爱而动摇了原则,也不会因为有恃无恐而肆意妄为。所以,景韶敢用自己的所有去宠爱他,不怕会把他宠坏了,也不怕自己会迷失了方向。 “贤妻说的有理,为夫遵命便是。”景韶笑着凑过去,在那气呼呼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慕含章被他这么一搅和,准备好的一堆说辞都卡在了喉中,愣怔半晌才回过神来,瞪了他一眼,看着那越来越厚的脸皮人,终是气不起来,叹了口气道:“我是个男子,你莫要把我看得太娇弱了。” 景韶笑笑没有答话,就算君清身强体壮、武功盖世,他还是会心疼的。起身拿来另一个暗色小瓶,握在手心里还在犹疑。 “那王二也是好心,他这个人纵然是有些急功近利,可你也不能杀他呀!”慕含章这才想起来刚才景韶让卫兵去杀人,还是开口劝了一句。 景韶拔下瓶塞,心道他的卫兵向来最听话,这会儿王二的脑袋估计早就搬家了,但这话他可不敢说出来,只得含糊的应了一声,仔细去看伤口,青玉瓶的药已经融化,血也勉强止住了,这两种药他试过,并不相克,直接涂便可。 “痛就叫出来,别咬自己。”景韶摸了摸他的发顶,还是有些不忍心。 慕含章轻点了点头,见他还是不肯涂药,轻笑了笑温声道:“你若不放心便抱着我吧。” 景韶闻言,觉得有道理,若是君清太痛了咬到舌头,自己还能及时把胳膊借给他咬。于是坐到床头,小心地把人抱进怀里,倒了些透亮的药膏,微颤着指尖快速涂了上去。 “啊……”药涂上的一瞬间,景韶明显感觉到怀中的身体骤然紧绷,失了血色的唇微张着,一声低低的痛喊卡在喉中便发不出声音,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的落下来,沾湿了鬓角的青丝。 “君清,一会儿就不痛了,不痛了……”景韶轻抚着他的脸颊,只恨不得以身相替。 慕含章没想到会这么疼!那药涂上去就仿若有无数的细细密密的针刺进身体,痛得他眼前一阵发黑,耳边温柔的声音轻轻安慰,疼痛果真渐渐减轻了,眼前浮起一片片白光,渐渐看清了景韶的脸,那双美目中满是快要溢出来的心疼,想给他个安抚的微笑,勉强扯起了嘴角,然后,眼前突然就完全黑了下来。 景韶看着怀中生生痛昏过去的人,心疼的几乎喘不上来气。把他攥得清白的手缓缓打开,在那苍白的脸上落下细密的轻吻,缓缓将人放回床上,拿布巾将他额头、脖颈上的汗珠尽数擦去。 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他自己也出了一身汗,景韶顺手擦了把脸,给床上人盖好被子。 “王爷,右护军拦着属下不让杀王二,属下把王二关到军牢里了。”卫兵进来,低声说道,“不过,属下在王二身上搜到了这个。”说着,将一张纸递给了景韶。 景韶虽然对于卫兵没有完成任务不甚满意,但这样一来也好给自家王妃交代了,便沉默着不置一词,接过卫兵手中的东西看了一眼,不看还好,这一看顿时看得他火冒三丈,定要杀了王二不可。 那纸上什么也未写,只用细笔画了一幅人像,即便画技拙劣,也能看出画中人的俊美不凡,广袖长衫,青丝玉冠,不是慕含章是谁? 缓缓将手中的纸张捏成一团,景韶将拳头握得嘎吱作响,原来今日那一幕并非偶然,这个王二,竟是故意揩油!看着床上面无血色的人,就因着一个登徒子的一时色心,就要承受这般苦楚!这时他突然庆幸没有直接杀了王二,因为一刀结果太便宜他了! 景韶抬头,满目阴沉道:“你现在去查,无论用什么手段,务必要查出一条非杀他不可的罪状。” “领命。”卫兵听命,迅速转身离去。 “等等,”景韶叫住了这个刚刚调到他身边,为人却如此机敏的小卫兵,“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姜朗。”卫兵答道。 景韶一愣:“你就是姜太医的儿子?” “是,”姜朗长得颇为敦厚,人却很是机灵,“三月中举,承蒙王爷不弃,将属下调到了亲军里。” 那时候景韶听自家王妃的话,把这姜朗调到了自己的军中,为的是寻个机会拉拢姜太医。但是那时候家里、宫中乱成一团,转眼就把这事给忘了。 景韶点了点头:“你去吧,顺道把左护军叫过来。” 左护军来时,右护军也跟着跑了过来。 王二为人虽然急功近利,但也颇为圆滑,不管是做卫兵还是做杂役,都颇得人心,右护军觉得这样草率的杀了他会寒了将士们的心,便拦着没让杀。听卫兵说王爷似乎很是生气,他便跟着来告个罪,顺道劝几句。 景韶没有理会自以为很有理的右护军,对左护军道:“明日一早拔营,你去准备。” “是。”左护军应道。 “王爷,那王二……”右护军还要再说什么,话没说完,就看到王爷那布巾给床上之人擦汗,还细心的把晾在外面的手臂放进被子里,那细致温柔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天天用拳头“关心”下属的成王会做的。 “你要说什么?”景韶做完这些事,才看向右护军。 “那个……”右护军磕巴地说不出话来,今早看到军师脖子上的红印他的脑袋已经乱了半天了,如今王爷这般不避讳的作为,让他想装不知道都不行了。 “王爷,京城刚刚来信。”左护军插话道,将怀中的信递了上去。 景韶看了一眼,信面上写着睿王府,原来是哥哥的信。自从离了京城,便甚少有消息传来,他也不像大皇子那样天天给父皇写平安信,隔三差五的写一封报上战况,宏正帝倒是每封都给他回,但也都是些公事。景琛似乎很忙,而且他如今在外,要避嫌,也不方便联系太多。 急于知道信中所写,景韶便放过了右护军,让他俩退下去。 “三皇弟亲启:父皇安好,家中安好……”前面全是些客套的问候,景韶快速跳过去,看后面。 这封信整整写了三张,消息好坏参半。 景琛在信中透露,自从他们走后,户部贪墨军饷的事如滚雪球一般越闹越大,牵扯进去的人也越来越多,单被革职的三品以上官员就有七人之多,更遑论三品以下的小官员。宏正帝下旨彻查,但牵连太广,本来很快就能查到四皇子头上了,茂国公提议说战事未平,不易,大动干戈,这事便被高高抬起,轻轻落下。 但景琛的大部分目的是达到了,比如说将不待见景韶的户部尚书拉下马,而萧远也成功升任吏部侍郎,他们的父皇对四皇子已经有所不满。 其实事情一开始,景琛就将事情往四皇子一派身上引,但那些人似乎早有准备,让他颇费了些周折。 另外,有一个对目前的景韶来说极为重要的消息,那就是朝廷中有人与东南王有来往,东南王可能知道了朝廷如今的财力状况。 景韶缓缓合上信件,如此一来,东南王会派人前来杀他才算有了真正的解释。如今国库亏空,照这个形式打下去,只要西南王能撑上三年,朝廷就没有能力再支撑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最后,他们便有可能与朝廷和谈。 而只要杀了他这个主帅,等朝廷处理皇子战死疆场、阵前换帅等等一系列事,便能拖上个一年半载。 “嗯……”床上的人轻吟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 景韶忙放下手中的信去看他:“君清,还疼吗?” 慕含章看了他片刻,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昏过去了,但肩上的伤口已经不怎么疼了,比涂药之前还要舒服许多,蹙眉道:“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半个时辰而已,”景韶摸了摸他的发顶,“已经过了午时,今日拔营就得走夜路了,明早启程。” 慕含章闻言,微微颔首,没有因他而耽搁行程便好,转头看到景韶手中的信件:“可是哥哥来信了?” “你怎么猜得这么准?”景韶笑着把他抱到怀里,将信递给他看,“我都有些怀疑你是不是真的会夜观星象。” 第五十八章:内贼 慕含章但笑不语,单手拿着信开始看,看了两行才想起来这是人家兄弟之间的私信,转头去看景韶,发现那人正捏着他另一只手玩得不亦乐乎,无奈地摇了摇头。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那第二个锦囊到底是什么回事?”景韶捏着那只莹润如玉的手摆弄片刻,觉得实在可口,忍不住放到嘴边啃了啃,见自家王妃看过来,讪讪地松口,忙找个话来说。 “哇唔!”在脚踏上睡醒了的小老虎抓着床单奋力爬了上来,刚被景韶放下的手就被毛团子抱住了。 屈指弹了弹小虎头,慕含章将手缩回被子里,轻笑了一声:“那不过是个预备,若是赵孟没有中计,老老实实的破了关门,自然会一路打下去,哪还有功夫看。” 所以才会反复交代赵孟不可提前拆开,因为前后两条计谋根本就是互相矛盾的! “嘶……”小老虎找不到主人的手,就扑到景韶的手上啃,景韶被咬疼了,捏着虎嘴把手拽出来,发现拇指上比平日多了个发青的小凹坑,“咦?长牙了?”伸手试图掰开那毛嘴巴看看是不是多了颗牙。 慕含章把他的手拉过来,揉了揉咬疼的地方:“别给他咬,万一咬破了会生病的。”老人们常说被畜生咬了不吉利,会染上些不好治的瘟症。 景韶把小老虎翻了个个,四脚朝天地摊放着,攥着四只爪子,任它怎么挣扎都不放手。 “哇唔!”小老虎不满地伸头去咬,怎么都够不到,急得一条长尾巴不停地抽打被面。 收拾了小老虎,景韶又接着刚才的话说:“若是赵孟破了关又看了锦囊该怎么办?” 慕含章把被欺负得要发脾气的小老虎抱过来,安抚地摸了摸,然后把它仰躺着放在两腿之间,轻轻挠肚皮:“你觉得在那种情形之下,赵孟看得懂那句话吗?待他回来,我自有一番说辞应对。”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须得身在苦海,方知其中深意,若是一路顺风顺水,以赵孟的一根筋,定然不耐烦去揣度其中深意。 “……君清,你……”景韶顿时说不出话来,这也太坑人了,亏得赵孟还对军师佩服的五体投地。 小老虎被挠的舒服,在被子上蹭了蹭,竟然就那般肚皮朝天的睡着了。慕含章笑着把脑袋靠在景韶颈窝:“所以自古以来,谋士们的话都不会说满,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只是因为他们自己也不确定。”从某些方面来说,谋士和算命的也没什么区别。 景韶无奈地把人往怀里抱了抱,拿过那信与自家王妃商讨朝堂上的事。这次的事追根溯源是他们出京前查账惹出的,任何的细微改变都会让后续的事发生完全不同的走向,以后还是谨慎些为好,上一世的经验于今生来说不一定时时都有用。 用过午饭慕含章本想出去走走,却被景韶强制按在床上要求休息,拗不过他,只得抱着小虎崽又睡了个午觉。小老虎嫌被子里闷热,就爬到枕头上抱着主人的脑袋睡。右护军进来找他的时候,就看到安静入睡的军师戴着一个与气质极为不符的虎皮帽子…… “嘿嘿……”右护军忍不住闷笑出声,顿时惊醒了浅眠的慕含章。 见右护军前来,慕含章把头顶的老虎挪开,缓缓坐起身来:“右护军前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管粮帐的王二被王爷抓了起来,晚间伙夫去领粮食没人记账,我来问问军师可有什么人替换。”因着出现了刺客伪装杂役兵的事,右护军整顿军务,排查可疑之人忙了一天,饥肠辘辘的让伙夫给他开小灶,结果被告知米面还没领来,不能开灶。 王二被抓起来了?慕含章蹙眉:“把杂役营管信件的书记官先调过去。” “好。”右护军转身向外走,走了几步又拐了回来,看着缓缓穿外衣的军师欲言又止。 “还有事?”慕含章抬头看他,景韶那个家伙替他脱外衣把衬裤也脱了,右护军这般杵在这里导致他不能下床穿裤子。 右护军挠挠头,觉得这事不该瞎问,但是又好奇得要死,便搬了个凳子坐到床边:“军师,你与王爷究竟,嗯,是怎么回事?” 慕含章愣了愣,缓缓垂下眼帘:“若非公事,右护军还是快些离开吧。” 右护军见他这幅模样,顿时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定然是王爷强迫军师委身于他的,叹了口气道:“军师,你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若是王爷真的欺负你,你也不必怕。我跟着王爷这么多年,他虽嘴上说的凶狠,但其实心肠不坏……” “我想右护军定然是误会了,”慕含章抬眼,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我与王爷的情谊,便如右护军与左护军那般。” “啊?”右护军顿时跳起来,这哪能一样呢?他跟小左是这么多年在战场上滚打出来的感情,与王爷那般暧昧的样子能一样吗?想想若是小左像王爷那般给他擦汗、盖被子……禁不住打了个冷战,这实在太可怕了。 右护军被自己脑中的景象吓到了,看着军师似笑非笑的模样,仿佛被他看透了心思一般,顿时坐不住了,打了个招呼,逃也似的离开了。 右护军走后,慕含章渐渐蹙起了眉头,如今右护军都看出他们两个之间不清楚,军中不知已经传成了什么样子。还有,那个王二怎么就被抓起来了? 起身穿戴整齐,去找那个胡来的家伙算账,刚走进中帐,就见姜朗将一本小册子递给了景韶。 “君清,你来的正好,来看看这个。”景韶扬了扬手中的小册子,封皮泛黄,纸角翻卷,显然已经用了多年。 慕含章接过来翻开,里面密密麻麻的记录了一些数字和语句。前面的看不太懂,翻到后面看了看,慢慢瞪大了眼睛:“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从王二的包袱里搜到的。”景韶招认道。 慕含章来不及跟他计较他的小心眼行为,严肃道:“这前面的账目我不知是什么,但后面这几页俱是军中的粮食总账和每日用粮的数目,这些东西我明令禁止他们不许私下抄录,而且,最后这一页当是与什么人的书信来往摘录。”说着,把书册颠倒过来,翻开最后一页给景韶看。 景韶拿过来仔细看,一条一条的,似乎是每一次与他来往之人给的许诺。姜朗说已经搜遍了王二的住处,并没有见到信件之类的东西。 粮草的数目……景韶沉默着思考着这本小册子,刚开始他怀疑会不会是为了报信给四皇子,但如今大军在外,他将粮草数目告知四皇子也无济于事,那么最需要这个账目的,就是东南王和西南王! “让左护军立刻去审问王二,务必要问出与他联络之人和联络的方法。”景韶让姜朗即刻去办这件事。 小剧场: 右护军:小左,你说军师那般神机妙算,是怎么做到的? 左护军:忽悠。 右护军:!!! 第五十九章:云城 “你是如何看出王二有问题的?”待姜朗离去,慕含章走到景韶身边问,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想起来查一个记账的书记。 景韶伸手把人抱紧怀里,一手揽腰,一手提笔给父皇写平安折子:“今日我见他目光闪烁,便起了疑心。”景韶顺口胡诌道,其实他根本就没看见王二的正脸,堂堂成王才不会承认他是为了至觊觎自家王妃的登徒子于死地才这么做的! 怀中的身体带着淡淡的药香,景韶原本不喜欢这个药的味道,但沾在自家王妃身上,与他自己的气息混在一起,竟意外的好闻,忍不住把鼻子埋在衣料里使劲嗅了嗅。 慕含章被他弄得痒痒,便挣开他的怀抱坐到一边去:“你要把东南王的异动上报给父皇了?” “嗯。”景韶对于吃不到豆腐感到颇为不满,奈何自家王妃虽然就坐在身边,但那个角度若是伸手去揽就写不成字,只得作罢,老老实实地赶紧把折子写完。 “你顺道提一提郝大刀的功劳和蜀军的英勇。”慕含章看了一眼景韶写的东西,出声提醒道。 “蜀军?”景韶疑惑地转头看他,郝大刀的功劳和出身自是要提的,他还指望着父皇赶紧给郝大刀封将军,但是蜀军是怎么回事?他们只是跟着郝大刀打仗而已,跟湘军、黔军没什么区别,何故要特别提出来。 慕含章笑了笑:“王爷难道忘了,蜀军前阵子还在滇藏跟着大皇子打南蛮。” 蜀军当时被调去营救大皇子。景荣被救出来后,又带着蜀军攻打南蛮,结果收效甚微。西南之争开始,宏正帝便把蜀军调回让跟着景韶打西南封地,仅留下之前划给大皇子用的征东将军的部队继续给他折腾。 景韶闻言蹙眉思索,若是他夸奖蜀军的英勇,宏正帝就会想起蜀军在大皇子手中毫无建树,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君清……幸好你没嫁给别人!”沉默片刻,景韶缓缓说道。 慕含章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道:“我纵使嫁了他人,也断不会这样全心帮他的。”这世间如你这般宠我信我的,怕是难有第二人。最后一句他没有说出来,只是静静地看着景韶,见他渐渐咧开嘴角,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那是自然,皇室之中,可没有比我更英俊的。”景韶得意道。 慕含章顿时被他逗乐了,抿唇轻笑:“那是,皇室之中,可没有比你脸皮更厚的。” 两人打打闹闹的总算把平安折子写完了,左护军便带着审问的结果前来回话。 王二经不住审问,很快就把所有的都招供了。那个与他联络之人,乃是京中的一个小官,给他钱财,只要求他将每日大军的用粮总量递出去,其他的不用管。 “从何时开始的?”景韶问道。 “从京郊王二当上书记官就联络上了,只是那时并没有往外递消息,从过了蜀地边界开始的。”左护军回答的十分详尽,军中的审问向来都由他负责,所以问到何种程度他最清楚不过。 将每日用粮的数目递出去,就能判断大营中的兵卒数量,景韶蹙眉,难怪那日的弓马兵前来奇袭,就是笃定大军不在营中,杀他的胜算很大。 “那个小官,”慕含章缓缓摩挲着景韶桌上的玛瑙镇纸,“想来是西南王安插在京中的暗桩。”从大军开拔前就开始关注军中动向的,应当是西南王。 “王二并不知那人名姓,到西南后与他联络的另有其人,”左护军将一封信件呈上去,“这是王二今日没来得及递出去的消息条子。” 条子上只算得上工整的字,就写了几个数,用一张油纸包得十分严实。 慕含章捏着那字条看了片刻,拿过一张纸来,提笔写下几个字,与王二的字一般无二,只是上面的数大了近三倍:“这是算上蜀军在时的数目。” 景韶拿过那条子看了看,顿时明白了自家王妃的意思。让对方误以为蜀军归营,埋伏在附近的西南军或是东南军就不敢轻举妄动,他们明日拔营,遇到伏击的几率便会大大降低。 左护军看着手中的纸条惊讶不已,原本他留着王二一条命,就是怕王爷要利用他往外递假消息,怎料军师竟有此等绝技:“王爷,那王二要如何处置?” 景韶皱了皱眉:“杀了他,先莫声张。”虽然很想当着全军的面将觊觎军师,不,通敌叛国的人乱棍打死,但要假借王二的名头递消息,就不能声张。 次日拔营,怕路上颠簸,景韶让姜朗给马车底又加了一床被子。 从胜境关深入西南腹地,一路上竟意外的畅通无阻。想必是昨日那个条子起了作用,郝大刀的先头部队已经打到了云城附近,西南军自是没有精力再来应付徒然增多的大军,估计已经纷纷回援了。 景韶见路上没有什么阻碍,便钻进了军师的马车中,任由小黑无聊地跟着马车晃悠。 小老虎趴在马车窗户上向外看,对着车外的小黑好奇不已,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见小黑只闷头走路不理它,便朝着小黑伸爪子。小黑瞥了窗边的毛团一眼,冲着它喷了口热气。 “喵~”小虎崽被吓了一跳,滚成一团掉了下来,摔在柔软的被子上,尖声尖气地叫了一嗓子。 “呦,竟然还会学猫叫,”景韶惊奇不已,把小黄抓过来拽了拽耳朵,“再叫一声。” “哇唔!”小老虎看到景韶就不高兴,晃了晃脑袋不让他碰自己的耳朵。 慕含章笑着摸了摸那软绵绵的圆耳朵:“你怎么还不出去,呆在马车里像什么话?” “军师伤势未愈,本王爱才如命,自然要在马车中照顾军师。”景韶躺倒在柔软的大枕头上,凑到自家王妃身边无赖道。 “你这般作为,军中人会怎么想?”慕含章无奈地叹了口气,右护军那日已经明目张胆的问了出来,定然是景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做了什么事。 “随他们怎么想。”景韶无所谓道,心中盘算着怎么让众人知道军师就是他的王妃,好断了某些人的念想。自从发现王二私藏君清的画像,景韶意识到他的王妃如今在军中的风头有多高,连那样一个细作都忍不住仰慕,其他人岂不更多?顿时有了一种自己的宝贝被别人发现,并且还不知道这宝贝专属于他的危机感。 慕含章瞪了他一眼,把小老虎抱到怀里闭上眼睡觉。 小老虎窝在主人的怀里扭来扭去,用缩起爪勾的肉垫按了按那形状优美的下巴,将圆圆的脑袋顶在那上面蹭了蹭。 “哈哈……”慕含章被蹭得痒痒,低头去看它。 小老虎撒娇一般地肚皮朝天,冲着主人细细地叫了一声,因为声音太过尖细,“哇唔”就变成了“喵呀”! 景韶看不过眼,凑过去把小虎崽拎起来扔到马车角落里,自己蹭过去霸占了君清身边的位置。 慕含章看着他这幼稚的行为,忍不住轻笑出声,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你既不愿出去便睡一会儿吧,晚间到了云城就难有安眠了。” 景韶被那修长温暖的手抚弄得舒服极了,忍不住眯起眼睛,把脸埋在身边人的胸前,搂住那劲窄的腰身:“那你陪我睡。” “我不就在这里,还能去哪儿?”慕含章笑了笑,也向下滑了些,与他枕在一个长枕上,在这征战的途中竟然能这般安静的睡个午觉,还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一路上毫无阻滞,零落的兵器、尸体也不多,想必是郝大刀一路打下去还不忘打扫战场的原因。消息称郝大刀破了虎牙鹤嘴,绕道二重关外一举破关,与赵孟汇合后毫不停留地打下去。西南军没有料到胜境关竟会在几日之内失守,顿时手忙脚乱,一路上节节溃败。 西南封地本也不大,过了胜境关没多远,就是主城——云城。 待他们赶到云城附近时,郝大刀竟然已经带人在攻城了。 云城之所以取名为此,就是因为它特殊的地势,拔地而起,比周遭要高出许多,站在高高的城墙之外看去,果真如同建在云端一般。 天色已晚,大军刚好回营,赵孟看到亲军就率先奔了过来。 郝大刀见了,交代兵卒们自行解散,自己也下马迎了上去。 “军师,军师,你给的那三个锦囊太有用了!真是神了,我老赵真是佩服啊!”赵孟没见到王爷,就直直朝军师的马车奔去,站在车外大嗓门地叫嚷。 车帘被掀开,先走出来的竟然是他们的主帅! 景韶在车上抱着自家王妃香香软软的身子睡得饱饱的,下车来活动了一下四肢,转身去扶车里的人。一直莹润修长的手递了出来,被他牵着,缓缓走出了雪衣玉冠的军师,以及军师怀中的毛老虎。 赵孟愣怔片刻,笑道:“我说怎么没看到王爷,竟是在军师的马车上躲懒。” “赵将军别来无恙。”慕含章跟赵孟打了个招呼。 怕他跳下马车再牵动了伤口,景韶把小老虎接过来扔给姜朗抱着,伸手把自家王妃抱了下来。 “王爷!”慕含章一时不防备被他抱了个正着,顿时红了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纵使别人知道他们是夫妻都难为情,更何况在这些人眼中他们只是军师和主帅的关系,这般作为实在是太失礼了! “你身上有伤,别乱动!”景韶面不改色道,小心地把人放下来。 赵孟闻言,立时忘了刚刚看到的暧昧情形,急急地问:“听闻大营被袭,军师可是受了伤了?” 慕含章抿了抿唇,瞪了明显是故意的人一眼,轻笑着道:“不妨事,小伤而已。” “哈哈,不要紧就行,我老赵这次也挂了不少彩,男人嘛,身上就得有几个疤才够爷们儿!”赵孟哈哈大笑着就要去拍军师的肩膀,被景韶眼疾手快的捉住了手腕。 郝大刀冷眼看着吵吵闹闹的几人,这次出战,王爷的充分信任,军师的神机妙算,着实让他佩服,只是,这两个人那般暧昧不清,让他实在有些看不过眼。但别人的私事他也懒得管,敛了眼中的情绪,上前行礼。 景韶看着进退有度的郝大刀,暗自点头,再看看被自己攥着手腕的赵孟,不由得有些牙痒痒,交代众人收拾妥当到中帐集合。按照这次攻打胜境关的功过,赏罚功过。 郝大刀这次立了大功,且他的骁勇善战全军有目共睹,景韶直接跟他提了将军。主帅在外,生杀任免皆有大权,至于将军的品级却是要等皇上来定。 众人对此没有异议,郝大刀跪地领了将军服。 “哈哈,郝兄弟勇猛过人,着实该封将军!”赵孟对郝大刀也是佩服不已,高兴地与起身的郝大刀对拳头。 “先别高兴,”景韶冷眼看着傻乐呵的赵孟,“赵孟冲动不顾大局,险些造成骑兵全军覆没,当不得将军一职,降为中郎将。” 赵孟闻言哭丧着脸跪地领罚:“末将有罪,领罚。” 将一干小将功过尽数赏罚下来,景韶方铺开地图与众人探讨攻城之计。 “这云城只有前后两个门,末将命人守住了后门,防着西南王出逃。”郝大刀指着地图道,“只是这云城地势太高,城门着实不好靠近,而且,末将发现,云城的城墙十分牢固。” “这云城乃是开国之时修建的,太祖为示恩宠,以米汤和泥垒筑高墙,坚不可破。”慕含章闻言,想起来自己在史书上看到的记载,蹙眉道。 “米汤和泥!”赵孟惊诧不已,米汤和泥会使得泥灰粘稠数倍,筑起的城墙就真的是铜墙铁壁,牢不可破了。 “原来如此,”郝大刀颔首,“军师果真博学。” 景韶勾了勾唇,指着云城的简略图,修长的食指指向后门西侧:“西侧一丈处,并非米汤和泥。” 众人闻言,纷纷看过去,惊诧不已。 “王爷怎知并非米汤和泥?”赵孟忍不住问道。 景韶瞥了他一眼并不作答:“明日兵分两路攻城,赵孟为先锋攻正门,郝大刀带兵攻后门。” “是!”众人领命而去。 景韶伸了个懒腰,跟着自家王妃往军师帐走。 “你不回王帐去?”慕含章停下脚步看他。 “本王还有些事要跟军师探讨。”景韶面不改色道。 “何事?”慕含章瞪着他,这人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与军师不清不楚吗? “你难道不想知道城门西侧的事?”景韶笑着凑过去。 慕含章侧了侧身:“养虎为患,太祖那等英明神武之人,自然会给后世子孙留个后招。这等皇室密梓,王爷知道也不稀奇。”说完,转身就走。 景韶挠了挠头,其实这还真不是什么皇室密梓,太祖是留了这一手,但估计是觉得西南王在建朝之初就可能谋反才这么做的,西南王安生了一代,太祖竟也忘了把这个告诉后人。上一世是因为抬巨木的兵卒被射杀了一个,攻城的方向偏了,才歪打正着的击碎了城墙。 抬头望了望已经细如弯钩的残月,上一世攻打胜境关就废了他几个月,如今不足一月就已经打到了云城,这种雀跃之情却无人与之分享,当真是寂寞。于是抬脚回王帐,给哥哥写了封家书,待营中熄了灯火,方溜出王帐,摸进了军师的帐篷。 “哇唔!”睡在床边的小黄被骤然扑上来的人压住了尾巴,立时跳了起来,对着景韶呲牙怒吼,结果就被顺势弹了脑袋。 慕含章无奈地叹了口气,向床内挪了挪给他让出地方,景韶立时美滋滋的脱了外衣钻进被窝里。 “你就不能在自己的帐子里睡一晚吗?”慕含章侧身看着他。 “自己睡不安全,”景韶往那温暖的身体边挤了挤,“说不得又有行刺的人。” 小黄被占了床位十分不满,拽着景韶的衣领拉扯半天,奈何虎小,不能把人叼下床,反而被景韶拎着脖子扔到了脚踏上。小黄契而不舍地爬上床去,窝在了景韶的胸口上,导致景韶被鬼压床,夜间惊醒了好几次。 次日,赵孟与郝大刀带人攻城,西南军派人出来应战。赵孟与对方将领拼杀,打了个不相上下,双方兵卒冲上上去混战,西南军以守城为主,见他们快攻到城门就迅速回城,借着就是阵阵滚石从天而降,借着云城的地势杀伤力极大。赵孟不得不带兵退后。 而郝大刀遇到的境况也也不多,别说攻打城墙,就是接近城门都有困难。 厮杀一整天未果,大军归营,来日再战。 “哎,听说昨夜王爷又宿到军师帐里了。”一个巡逻的小兵悄声对另一个说。 “哎呦,自从那次出了刺客我就时常看看王帐,王爷基本就没睡过王帐。”另一个小兵悄声说。 “乱说什么呐!”右护军从后面一人给了一巴掌。 挨了揍的小兵缩着头不敢再说,老老实实地继续巡逻。 “哎,王爷跟军师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过来找右护军闲聊的赵孟走出来,见此情形忍不住问道。 “我也不知道。”右护军苦恼地看着地面,想起军师说的话,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王爷不是不喜欢男人吗?当初皇上让他娶男妻的时候不是还闹了一阵吗?”赵孟好奇不已。 过来找他们分肉干的郝大刀听到这句,禁不住蹙眉:“你是说王爷已有妻室,而且还是个男妻?” “是呀,你不知道吗?”赵孟嘿嘿一笑,心道终于有郝大刀不知道的事情了,“王妃是北威侯的侧室子,出身高贵,听说在京城的才子中还很有名。” 妻室在京为质,王爷却做出这等苟且之事,实在是…… 郝大刀放下肉干,转身便走。 慕含章一个人坐在河边,看着小老虎在草丛里捉虫子玩,听到脚步声以为是景韶,却不料看到了黑着脸的郝大刀。 第六十章:王妃 “郝将军,”慕含章站起身来,见他表情不对,便开口问道,“可是有什么事吗?” “军师,我郝大刀是个粗人,见识短浅,但有些事我实在是看不过眼。”郝大刀气势汹汹地看着他,比慕含章高了一头的魁梧身材颇有压迫感。 慕含章愣了愣,后退半步把平整干净的石头让给他坐,温声道:“将军若是遇到什么难事,但说无妨,君清不才,但凡能帮到将军的决不推辞。” “……”面对着温和有礼的军师,郝大刀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满腔的怒火被生生憋了回去,顿觉浑身不自在起来,只得气哼哼的在石头上坐了。 “哇唔!”小黄跳上石头,好奇地扒住郝大刀腰间的布袋抓挠。 慕含章看他这幅样子,悄悄勾了勾唇:“将军究竟遇到了何事?” 郝大刀叹了口气:“军师,你与王爷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管不着,但我听说王爷在京中已有妻室,且是个男妻,出身高贵。” 慕含章蹙眉:“将军说这些是何意?” “大辰律例,只许娶男妻不得纳男妾,军师与王爷这般不明不白的厮混,对王妃很是不敬。”郝大刀说着说着又激动起来,他向来看不惯那些娶了妻还在外面胡混的人,娶妻不易,好好顾家才是大丈夫所为。 “郝将军……”慕含章眨了眨眼。 “以军师之才,考个状元也绰绰有余,何苦要跟在另一个男人身边不清不楚的。”这话说出来着实有些伤人,郝大刀不敢抬头看慕含章的表情,军师一向待他不错,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他也很是钦佩,着实不愿看到他这般作践自己。 慕含章看着这样的郝大刀,紧抿的唇忍不住微微上翘,转眼看到小黄已经把他腰间的布袋咬破,拿爪勾把里面的肉干掏了出来吃得正欢,终忍不住闷笑出声。见郝大刀抬头看过来,忙敛了脸上笑容:“郝将军果真是有情有义的大丈夫,君清佩服。只是,我此生怕是不能再参加会试了。” “这是为何?”郝大刀疑惑道。 “因为他已嫁给成王为妻了。”景韶刚被自家王妃眼神示意,停在了几步之外,如今实在忍不住插话道。 “啊?”郝大刀不明所以,腾地站起身来,布袋里的肉干哗啦啦掉了一地,小黄哇唔一声扑上去,慌里慌张的不知道先吃哪个好。 景韶大步走上前去把自家王妃搂到怀里,这群家伙,没事不琢磨战术竟然来为难君清,实在可恨。 慕含章挣开搂在腰间的手臂,一张俊颜透着些许绯红,轻咳一声略带歉意地对郝大刀道:“情非得已,这件事一直没有说出来,一则家眷离京着实不合规矩,再则我也希望军中的将士能真正接受我,而不是当做王妃毫无意义的敬着,让将军误会了……” 郝大刀瞪大了一双眼睛,一张刚毅的脸渐渐由黑转红,再由红转绿,最后变得铁青! 景韶凑上去抱着自家王妃的腰肢,把下巴放到他右肩上,有趣的看着郝大刀变脸,上一世他在江南逛青楼,就被郝大刀一阵数落,奈何他那时根本听不进去,还嘲笑郝大刀惧内,如今想来,郝大刀的做法才是对的,既娶了妻,就该敬他护他。 “嘿嘿,既如此,是郝某多管闲事了。”郝大刀干笑两声,转身要走。 “将军,”慕含章忙唤住他,“此事还是莫要声张为好。” 郝大刀沉吟片刻,蹙眉道:“至少应该让赵孟他们知道,否则于军师的威信有碍。”想起那你个人的偷笑,再这样下去怕是不好,再者说了,只他一个人丢脸怎么行! “有道理,”景韶忙附和道,“你去告诉他们几个吧,但其余人就莫要说了。” 待郝大刀离去,慕含章才敛了脸上的笑容,转身看向兀自得意的景韶:“目的达到了,你满意了?” 景韶无辜地眨了眨眼,试图蒙混过关。 “你这些日子的作为,不就是为了让众人都知道我的身份吗?”慕含章没好气地说,“你这是为何呢?” “哼,我每天抱自己的王妃还要偷偷摸摸的,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景韶本来有些心虚,随意扯了理由,但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渐渐扬起了头。 慕含章叹了口气,转身把散落的肉干收起来,免得小虎崽吃撑了,低声说道:“此事虽然父皇默许了,但京中其他人并不知晓,如今说将出去,只怕会惹出祸端。” 景韶跟着蹲到他身边,把人搂进怀里,亲了亲那光洁的额角:“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郝大刀抱拳而去,直接冲进了右护军的帐篷,果然赵孟还在,而且左护军也来了。把腰间破掉的布袋拽下来,另拿了一个,将桌上的肉干哗啦啦拨进去。 “哎哎,这是我的肉干,你自己的呢?”右护军忙上去护住自己那一堆。 “被虎崽吃了。”郝大刀哼了一声道。 “你真去找军师了?”赵孟瞪大了眼睛,这人还真是大胆,他们也就是私下里说说,他倒好,直接去质问人家,那般智勇双全的军师,委身与王爷定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思及此,顿时跳了起来,“你怎么这么糊涂,这般说出去,你让军师以后在军中如何自处?” “就是,你这也太胡来了!”右护军一面把自己的肉干装起来,一面数落郝大刀。 左护军端着一杯热茶默默地喝,见右护军装不下,把自己的布袋也递给他。 “你们知道什么?”郝大刀大手一挥,气愤道,“人家是明媒正娶的成王妃!” 热闹的军帐瞬间静默了下来,正要冲出去安慰军师的赵孟一个踉跄,右护军手中的肉干哗啦啦掉了一地,只有左护军依旧默默地喝茶。 “啊!”巡逻的卫兵听到右护军帐中一声惨叫,忙赶过去询问,结果被轰了出来,一头雾水地继续巡逻。 “完了,完了……”赵孟蹲在地上使劲揉着自己的络腮胡,回想从慕含章进军营以来自己的所作所为,足够王爷把他剁成肉泥了。 “没事没事,你不就是搂着王妃喝过酒吗?王爷大人有大量,不会跟你计较的。”右护军十分没有同情心地拍了拍赵孟的肩膀。 因为这样一个惊人的消息,几位将军好几天都不敢跟军师说话。 且不提军营中每晚的鸡飞狗跳,白日的攻城一刻也不曾停过。 云城地势所迫,攻城不易,每日在门前叫阵,起初还有人前来应战,后来郝大刀一怒之下斩了应战大将的首级,就再也无人敢出来,只每日靠着弓箭石块阻止他们靠近。 如此僵持了半个月,云城中的箭矢耗尽。因西南的百姓都习惯用竹子建房,城中能拆的石头房也拆了个干净,能用来投掷的石块也不多了。 景韶下令强行攻城,攻城巨木前后夹击,城中人困守孤岛半个月不见驰援,早已心灰意冷,终是敌不过十万强兵,借着后门那里的缺陷,一举攻破了城门。大军冲杀进去,景韶令大军守在外围,只带五千亲卫进城,严令不得扰民。 一路直接冲进了西南王府邸,阖府上下找不到西南王的影踪,只留下一干姬妾和几个不受宠的庶子,集中在中庭哭哭啼啼。 “爷爷几日前就带着几位叔伯离去了。”景韶问这些人话,没有一个答得上来,只有一个约六七岁的小娃娃唯唯诺诺地说。 慕含章蹲下来温声问他话,才知道这是西南王的嫡孙,西南王在府中应当是留有密道,匆忙逃亡之时没有带上这个孙子。 “王爷,怎么办?”郝大刀将手中的混元刀咣当一声立在地上。 “搜查密道,把这孩子和那几个庶子护送回京,一干姬妾统统遣散,大军留城外休息,亲军在西南王府修整,待本王请父皇示下再做定夺。”景韶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去,郝大刀领命而去。 慕含章站在中庭观察这个西南王府,前院与江南的亭台楼阁相仿,后院却是西南特有的竹楼,一幢一幢鳞次栉比,十分有趣。 “走吧,我们去看看这府中有什么好东西。”景韶见他有兴趣,想伸手去揽,但自己身上穿着盔甲不方便,就握住一只莹润的手,拉着他朝西南王的主院走去。 西南王的主院是常见的红柱琉璃瓦,应当是开国之时修建的,正堂上还有太祖的亲笔题词,上书“忠义”两个刚毅有力的大字。 房中的装饰皆东倒西歪,应当是那些姬妾后来又来搜寻值钱的东西给弄乱的。 “值钱的东西怕是都给拿走了。”慕含章看着桌上的一个紫檀木底座,上面以前应当是摆了什么玉雕的摆件。 “此言差矣,”景韶神秘一笑,“真正值钱的东西,多是带不走的。”上辈子他可没少做搜刮几个藩王府的事,自然知道其中奥妙,拉着自家王妃朝西南王的书房走去。 第六十一章:密室 书房中也被翻得一团乱,连桌上的镇纸、笔洗都被洗劫一空。 慕含章走到墙上挂的一副字画前,将破损的地方扶正,待看清了画的是何物时,不由得大为可惜:“浊水散人的画千金难求,竟被这样糟践了。” 景韶凑过去看,不过是一副山水图,看不出有什么特别,慕含章见他不明白,便温声解释。 浊水散人是前前朝的十六散人之一,当时对书法画作的推崇达到了自古以来的最高,而十六散人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们常在一起研习画作,但由于末期的战乱,这些画作保存下来的甚少。 慕含章把已经烂了的画卷摘下来,细心地卷好,回去找个行家粘起来,兴许还能恢复如初:“这画可比珠宝值钱得多,西南王怎么不带上?” “这一代的西南王是个不识货的,跟我来。”景韶拉着自家王妃朝书房的小隔间走。 大户人家的书房都会有一个小隔间,里面放床榻供平日歇息用,这个书房也不例外,只是这个隔间着实有些偏小,只能放下一张床。床榻凌乱,连枕头上的玉片也被抠了去,看起来颇为凄凉。 “想必西南王府中的奴仆也都拿了不少东西。”慕含章看着帐幔上被拆了金钩的挂绳道。 “树倒猢狲散,每个人都得寻条活路不是。”景韶笑了笑,一把扯下了整个帐幔,露出了一面凹凸不平的墙。 景韶跳上床榻,对身后的人道:“君清,退后些。” 慕含章依言退出了小隔间,就见景韶抬腿,对着那凹凸不平的墙用力一踹。 轰隆一声,墙竟被踹出了个大洞,木头茬子飞溅,慕含章这才看出来,这面墙竟是木头做的,只是表面砌了一层薄砖。待灰尘散尽,透出里面似乎是个屋子,只是黑漆漆的看不真切。 景韶拿出随身带的火折子,顺手点燃小几上的烛台,率先钻了进去,很快就点燃了小屋里的蜡烛,伸手把自家王妃接了进来。 慕含章看着眼前的小屋子,没有窗,应当是个密室,高台上摆着一个五尺高的黑色佛像,下面摆着几个蒲团,屋子正中央摆了一个青铜方鼎,周遭全是木架子,上面许多东西已经不见,但瓷桶里还有四五个画卷,木架上摆着几个长盒,青铜鼎中有些许散落的珠宝,断珠碎玉到处都是。 景韶率先走向那个木架,翻看几个长盒,都是十分古旧的盒子,里面放着各色精致的匕首、长剑,只有一个压在最底层的,盒子十分破旧,打开来,里面是一把外表已经生锈的兵器,似是窄刀,又似是短剑。看到此物,不禁轻舒了口气,幸好重活一世,西南王依然是那个不识货的西南王。 “小勺,你快来看!”慕含章的声音颇为激动。 景韶将盒中的旧刀拿起来,凑过去看自家王妃手中的画卷,乃是一副奇怪的图,上面花鸟虫鱼样样齐全,但各自风格不同,凑成一幅画相当怪异:“这是什么?” “九曲十六赋!这是十六散人的合图!”慕含章欣喜不已,十六散人终其一生只合画这一幅图,实实在在的传世之宝,于前朝就已经失踪,竟然落在了西南王府,还被弃之不顾,“这画少说也值千两黄金。” “西南王要逃命,字画自是不好带的,”景韶笑着把那幅在他看来丑兮兮的图卷起来,将手中的锈刀拿出来,“你看看这是什么。” 慕含章接过来,上面的锈迹十分明显,刀怎么也拔不出来,刀柄似乎与刀鞘锈在了一起。 景韶握住他的手,在刀鞘侧面轻轻一按,咔哒一声,机扣打开,缓缓抽出了刀刃。 赤色的刀面,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状若玛瑙,即便在暗室之中,依然艳若丹霞。 “好美。”即便慕含章不是爱兵刃之人,依然忍不住赞叹,刀上没有任何的雕饰,只单单那流畅润泽的刀身,就足够美好。 景韶顺手拿了自家王妃肩上的一根落发,放到刀刃上:“来吹口气。” 慕含章看了他一眼,笑道:“吹毛断发不过是个传言,你当这世间还真有这种兵刃吗?” “那不如我们来打个赌,若是当真能,有什么彩头?”景韶笑着凑到他耳边。 慕含章见他笃定,也很好奇,便当真对着那根落发吹了口气。 “哎,还没说彩头呢!”景韶急慌慌的把刀收回去,但依然来不急,落发触及薄刃,立时断成两截,缓缓飘落。 “当真是宝刀!”慕含章惊奇不已,世间竟真有此等宝物,转头去看景韶,却见那人气鼓鼓的瞪着他,不由得失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哼!此刀不禁吹毛断发,还削铁如泥!”景韶没有得到好处,气愤不已,拿着宝刀对着那黑漆漆的佛像底座就是一刀,刷拉一声,一瓣莲花台就被削落,两人顿时愣在了当场。 黑色的外壳包裹下,是金灿灿的实心内里,这五尺高的佛像,竟是纯金所铸! 金佛如此巨大,西南王搬不走,他们两个自然也私吞不了,叫来兵卒将佛像搬运走,连带那个上古青铜鼎一起,即刻押运回京。 虽然没了实实在在的金子,但那几幅古画和宝刀却是可以偷偷拿走的。 “我听右护军说,你会使刀。”景韶拉着自家王妃走出密室,免得再看着那尊大佛肉疼,他现在算是体会到西南王逃走之时的心情了,明知这值钱的家当就摆在这里,就是搬不走,难怪把嫡孙也给忘了,实在是心中难平。 “我只会些招式,没有内力,危急之时自保而已。”对于自己的那点功夫,慕含章并不认为有多实用。 “这刀你以后随身带着。”景韶将宝刀擦拭干净,挂在了自家王妃的腰间。 “宝刀在我手中多是无用的,何苦白费它一世英名。”慕含章摩挲着古旧的刀柄,微微抿唇,这刀他着实喜爱,但在他这个只是略懂刀法的人手中,着实可惜。 “此刀本就该是你的。”景韶笑了笑,此次来密室,就是为了找到这把刀。似玉非金,艳若丹霞,古有宝九器,此刀名为含章! 不多时,搬运大佛的小兵急慌慌的来报:“启禀王爷,那大佛之下,是个密道!” 景韶蹙眉,上一世的西南王被他斩杀于逃亡途中,所以他一直不曾研究密道究竟在何处,今次西南王提前出逃,不知踪迹,寻着这密道当能知晓。 立即着人顺密道追踪查看,密道狭窄,行路缓慢,直到黄昏时分方有消息,那密道直通城东十里之外的一口枯井,西南王当是搬运了什么沉重之物,路上的车辙十分明显,直往东边去了。 “想必是去投靠东南王了,那车中之物应当是金银珠宝。”慕含章推测道。 “王爷,末将带一千轻骑前去追击,定能将那老匹夫活捉回来!”赵孟跃跃欲试道。 景韶沉吟片刻,抬手止住了赵孟的话:“不必追了。” “王爷,这是为何?”赵孟不明所以,如今西南王身边没带多少人,要杀要剐轻而易举,“王爷,斩草不除根,必留后患。” “西南王不死,一旦逃入东南,便是放虎归山!”安排好大军的郝大刀拎着小虎崽走了进来。 “哇唔!”小黄听到放虎归山立时附和,一双大眼睛却是半分不曾离开郝大刀腰间的布袋,还在契而不舍地伸爪子。 慕含章把小黄接过来,摸了摸它头顶的绒毛:“那山头并非是西南王的,古人云一山不容二虎。” 郝大刀点了点头:“那就由他去吗?” “这个本王自有定夺,”景韶不打算多少,摆摆手让他们下去,“府中院落众多,你们自去挑一个休息吧。” 右护军闻言,立时兴冲冲的奔了出去,后院那些小竹篓看起来就十分有趣,他早就坐不住了。左护军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奔出去的背影,默默地跟着走了出去。 待众人散去,景韶立时拿出纸笔,写了一封三千里加急折子,将攻陷云城、西南王出逃东南的消息尽快上奏。 慕含章静静地看着他写,怀中的小虎崽被他摸得舒服,仰躺在那温暖的怀中呼呼睡去。景韶这般作为,赵孟他们不明白,他却是知道的。西南王如今已经是叛国谋反,东南王若是收留他,便是同他一起谋反,大军士气正盛,正好挥师东南。只不过…… “你为何如此急着攻打东南?”慕含章看着折子中的重重暗示,宏正帝看了这份三千里加急,定然会再发一个三千里加急圣旨让他直接攻打东南。景韶的很多行为都很蹊跷,别人不知,他日日与之相伴自然看得分明,就如今日那个密室,若不是提前知晓,如何直接就能寻到? 第六十二章:释怀 “着急回去过年啊!”景韶头也不抬地说,反正东南是迟早要打的,与其带着大军拖拖拉拉的走到半路被一道圣旨再派回来,莫不如一次解决。 这两个封地拖得久了半点好处也无,只因蜀军、湘军、黔军这三方军队打了仗就要交还,且山高路远,于他来说毫无意义,只有江南的兵权十分重要。而且,如今看来重生的经验还是挺有用的,两个月就打下了西南,若是东南也能是这个速度,就真的能赶回去过年了。况且,今年冬天,京城里还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等他回去做。 垂目看着腰间的宝刀,慕含章抿了抿唇:“今日这个密室,你是如何得知的?” “那个……”景韶那笔的手顿了顿,糟了,今日只顾在自己王妃面前显摆,得意忘形把这一点给忘了,顿笔继续写下去,面不改色道,“那是太祖留下的密梓中说的。”反正自家太祖英明神武,把这种事推给太祖自然也说得通。 静静地看着景韶英俊的侧脸,密室之事倒是说得通,这西南王府当初就是太祖命人建的,但胜境关与虎牙鹤嘴的那些布置,又从何说起?他给赵孟的第三个锦囊,是按景韶所说的那些写上去的,结果完全应验了,但这些日子以来又不见他收到什么探子的消息。 “那……”启唇,复又抿起,他不愿说的事自己也不想勉强,这般接二连三的问终是不妥,慕含章的眸色黯了黯。 景韶写完信件,才想起来自家王妃半晌都没再说话,抬头看他,正对上那一双若有所思的美目,轻叹了口气,伸手把人抱进怀里。 “喵呀……”怀中的小虎崽因为颠簸睁开了眼睛,细细地叫了一声在主人怀中蹭了蹭,被景韶抓着扔到了长榻上。小老虎这两个月长了不少,君清抱久了肯定会累的。 慕含章轻笑了笑:“何苦总是跟它过不去。” 景韶不满地在那温暖的胸膛上蹭了蹭脸:“有些事不是我不告诉你,只是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慕含章缓缓摸了摸在胸口乱蹭的脑袋:“嗯,我知道。”景韶待自己的一颗心再清楚不过,但人心总是不知足的……果然还是自己太贪心了。 景韶叹了口气,自家王妃心思太细,不跟他说清楚怕是会多想,但重生这种玄乎的事他自己都不明白,又从何说起? 沉默良久,在慕含章以为景韶不会再说的时候,胸口突然传来了闷闷的声音:“君清,你相信这世间有鬼神吗?” 慕含章微微分开些看着他。 “我曾做了个梦,”景韶皱了皱眉,有时候他也怀疑,前世今生,会不会其中一个是个梦境,但梦境太长太真,又如此不可置信,“梦中给了我很多提示,像是南蛮不宜打,西南的防布等等,但这些东西又不尽然会全部应验,所以……” 慕含章有些惊讶地望着他,本以为是什么不能说的消息来源,如今却是个梦,但若是上天所给的提醒,这一切还真就说得通了,毕竟再好的消息来源也不可能那般详尽。 “并非是我有意要瞒你,这种事太过匪夷所思,我自己都不明白。”景韶直直的看着他怀中人,心中却暗自后悔,自己应该再编个理由的,这般直接的说出来,若是他不信,反倒误会他胡乱搪塞可如何是好?“你信不信都不要紧,我只是怕你多想,我……”苦恼地挠了挠头,其他的事都能处理好,唯独面对着自家王妃,总是干蠢事。 慕含章沉默地望着他良久,缓缓开口,叹息一般地轻声说道:“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景韶顿时瞪大了眼睛,他竟是信的!“君清,你,信我的话。” “我信你。”慕含章缓缓勾起唇,这种秘密自该是藏在心底,连父母兄弟都不能说的,他却这般说给自己,就只为不让他多想,这般的心意,又如何能辜负? 不是信你的话,是信你!景韶细细地回味话中之意,只觉得整个心都涨得满满的,忍不住寻着那柔软的唇,狠狠吻了上去。 一吻缠绵,所有的心结尽在这一刻消散,景韶第一次尝到,只是一个吻,便让人迷醉如厮。 以君心,换我心,始知相忆深。 一吻结束,两人都有些微喘,景韶看着怀中面色微红的人,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划在人心上,痒痒的,暖暖的。忍不住又凑了上去,再次含住那泛红的唇瓣,一只手不安分地慢慢探入衣襟之中,轻车熟路的解开衣带,带着薄茧的手抚上那莹润的胸膛,在那小小的凸起之上揉捏按压。 慕含章颤了颤,轻推开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好像还有什么事忘了问他:“我记得还有个事要问你,可我突然想不起来了。” 景韶勾唇,手指屈起,捏住一颗小豆轻轻一扯。 慕含章惊喘一声,还想说什么,立时被景韶堵住了唇,不多时,待回过神来,人已经被放到了软塌上。 景韶不给身下人任何抗议的机会,迅速剥开他胸前的衣襟,覆唇上去。 “嗯……不行,会有人……”他们现在是在西南王府理事的正堂中,随时会有人进来通禀,慕含章看了一眼敞开的大门,紧张不已。 景韶见他分神,趁机向下抚去,握住了要害之处。 “唔……”慕含章咬唇忍下脱口而出的轻吟,瞪了他一眼,换来的却是身上之人骤然加重的喘息声。 “君清……”景韶跨在他身上,隔着衣料与他磨蹭,俯身含住一只耳朵轻咬,沉重的喘息不停喷在那白皙的脖颈上,使得那一片渐渐染上了粉色。幸好刚刚嫌累赘,进屋就脱了盔甲,伸手在腰间掏出小盒子。 “不行,这里……”慕含章还是紧张不已,若是突然有什么人进来可如何是好,只顾着操心这个,要问景韶什么完全被抛在了脑后。 景韶笑了笑,将他翻了个身,趴卧在长榻之上,免得他再去看那门,恶劣的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只要叫得声音大些,那些人自然不敢进来。”这般说着,将沾了香膏的手指推进了他的身体里。 “你……啊……”慕含章猝不及防被他钻进了身体,想瞪他,奈何自己趴着根本看不到他的正脸。 姜朗站在门外,听到里面的动静,嘴角有些抽搐,拦下了要进去送文书的书记官,迅速打发人离开,然后目不斜视地将正堂的门缓缓合上。 “别怕,姜朗在外面守着呢。”景韶见身下人一直紧张不已,这样下去哪还能觉得快乐,不禁有些心疼,不忍再逗他,吻了吻那漂亮的蝴蝶骨,轻声安慰道。见他果然渐渐放松下来,便放心地轻抚着那柔韧的腰肢,然后分开那诱人的圆润,弓身冲了进去。 慕含章顿时攥紧了颈边的圆枕,这半个月忙着打仗,又顾忌他的伤势,两人一直未曾彻底亲热过,如今解开了心结,再身体相合,待那疼痛缓过,只觉得美妙无比。觉得自己这般心思有些丢人,慕含章把脸埋在枕间,幸好这个姿势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 这般可爱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景韶的眼,忍不住弯起眼睛,扶住那漂亮的身体,驰骋起来。 姜朗站在门外,练武之人耳聪目明,屋内的水渍之声不绝于耳,加之偶尔溢出的惊喘,直教人面红耳赤。职责所在不得离开,只得向外挪了两步,脑中却又禁不住描绘屋内的画面。他家三代都是太医,皇室的种种自小也听过不少,像成王夫夫这般恩爱的着实少见。 望着天边渐渐西沉的日头,姜朗少年不禁有些怅然,这次回京,父亲估计就该给他议亲了,可惜自己是嫡子,若是也能娶个王妃这般的男妻该有多好。 亲热过后,景韶抱着还在微微颤抖的人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内衫衬裤,让卫兵去收拾内室,自己抱着自家王妃在软塌上歇息。慕含章十分疲累,靠在景韶怀中,闻着他身上干爽的气息很快就睡了过去。 看着怀中昏睡过去的人,景韶轻舒了口气,这样一来,君清就该忘了要问什么了吧,就怕他问起那个梦是不是新婚之夜做的,再疑心自己是因为上天的谕示才对他好就糟了。 “哇唔!”一开始就被景韶用脚清理到地上的小黄,颇为不满的扒在软塌边挠他的裤脚。 景韶用脚趾搓了搓小虎头,结果被它抱住使劲啃。 在西南封地这段时间甚是平静,打了两月的仗总算能喘口气,将士们都很是高兴,当然最高兴的还是景韶。因为他发现后面的那些小竹楼都是西南王圈养美人的地方,每个竹楼各自不同,其中有一个尤为特别,整个一间房都是软垫,应当是专供西南王寻欢作乐之所。 景韶命人把这里打扫干净,铺上新的软垫和毯子,然后,就天天搂着自家王妃在这里胡天胡地。 慕含章起初还陪他玩,结果发现这人惯不得,越是由着他,他便越发的得寸进尺,连白日也不肯让他下楼去,一怒之下不肯再住在这里。尤其是看到右护军那躲躲闪闪的目光,更是觉得丢脸无比,坚决搬回那个正经八百的正堂去住了。 第六十三章:伏击 逍遥的日子总是短暂,十日之后,圣旨就到了云城。宏正帝先大肆称赞了景韶一番,然后命他即刻挥师东南,平叛包庇反贼、刺杀皇子的东南王。随着圣旨而来的,还有临时被派来接手西南政务的两广总督。 西南一直是藩王治理,如今乍然回归朝廷,要做的事何止百千件,皇上早有密旨让他在平定西南之后先行接手,本以为少说还要一两年,万万没有料到成王竟然只用了两个月,总督的花白胡子都快愁成全白的了。 景韶十分庆幸父皇没让他留下来先把政务捋顺,拍了拍愁眉苦脸的总督,很不讲义气的当天就拔营而去。 东南封地与西南并不相连,中间隔着两广。两广历来是流放之地,城镇分散,人烟稀少,但胜在风景秀美。峰峦叠嶂,清溪飞瀑,令人目不暇接。 入了秋,天气不再那般炎热,遇到景致好的时候,景韶就把马车里的人拉出来跟自己一起骑小黑,小虎崽因为又长胖了被景韶拒绝上马,只能委委屈屈的扒在车窗上向外看。 右护军看着舒舒服服地把王爷当靠背的军师,骑了几天马的脊背不禁有些酸疼。左护军见他在马上乱动,渐渐靠过来:“你若累了,跟我骑一匹。” 急行军的时候为了赶路昼夜不停,就会两人同骑一匹轮着休息,所以左护军提出这个建议也并不越矩,只不过…… 右护军听得此言,一个机灵就清醒过来,“我与王爷的情谊,便于右护军与左护军那般”,王妃当日的话,言犹在耳,看看前面两人,再看看面无表情的左护军,顿时如遭雷劈,差点掉下马去。 “谁说我累了,一边儿去!”右护军像赶苍蝇一样朝左护军挥手,然后打马跟上了前面的赵孟。 路途不算太远,但山高水长,不免多走些时日,行了半月有余,方到了两仪山。 易有太极,始生两仪。 两仪是指阴阳,这两仪山就是因为阴阳两面相差甚大,且在东南一片小丘陵中拔地而起,气势逼人,站在山下,只觉得遮天蔽日,荡气回肠,故而名为两仪。 两仪山一个大山脉,要入东南,这是最近的路。 慕含章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的高山微微蹙眉,这里山这么高,路却都夹在高山之间,若是遇到伏击就危险了。 “这里并不是东南封地的范围,谁会来伏击啊!”凑上来闲聊的赵孟说道,“这里距封地尚有百里之遥。” “或许是我多虑了。”慕含章抿了抿唇,低头看着手中的《碧水经注》,书上云,两仪山乃东南一带最大的山脉,前后两仪山岭并行,行人只能在重山之间穿梭。景韶说,梦中的情形里并没有走两仪山,而是由江南折回东南,走沿海一带的平地,所以这一路上会遇到什么都未可知。 “哇唔!”小黄见主人半晌不理会它,扑到他手中的书上,尖尖的爪勾刺啦一声划破了绘着两仪山的书页。 慕含章拎着那只爪子慢慢把书挪了出来,弹了弹小虎头。小虎崽已经长大了许多,从刚开始只有儿臂长短,如今已经有两尺长了,整个身子也胖了一大圈。捏了捏因为跑路少依旧是粉色的肉垫,软绵绵热乎乎的,忍不住多捏了两下。 小黄乖乖的蹲着任他揉捏,慕含章挠了挠小虎头,又低头去看书。小老虎蹭着他的腿仰躺下来,翻出长着细白绒毛的肚皮,仰着脑袋伸爪去勾他的书,慕含章笑了笑,拿出一小片肉干喂它。 “咴~”前面突然传来马匹的嘶鸣声,马车咣当一下停了下来,慕含章忙扶住车壁稳住身体,掀帘望去,前面的骑兵步伐有些混乱,不远处烟尘滚滚,阵阵马蹄声在逐渐靠近。 景韶端坐在马上,冷冷地看着前面黑压压的一片骑兵,在这狭窄的夹道上气势汹汹的冲过来,猜着东南王那老贼就不会坐以待毙。 “骑兵退后!”景韶朗声下令,抬手,后面的步兵快速冲上前去,长矛列阵,铁盾相护,“咔咔咔”排成一长列,将山路封了个严实。同时,弓箭兵列队于盾后,“嗖嗖嗖”开始射杀来敌。 东南军最强的就是弓箭,所以要先发制人。 万箭齐发,宛如千万只鸟雀骤然腾空,壮阔的破空之声过后,便是战马的嘶鸣与兵卒的哀嚎。 敌军没料到景韶反应如此之快,再迟片刻他们就能冲进射杀景韶骑兵的射程之内,却被生生阻住了去路。 不多时,空中射来了敌方的箭矢,只能射到步兵这里,够不到后面的骑兵,陆续有步兵中箭倒地。下令步兵分散开,以冲轭阵站立,留出五成的空地。中箭的人急剧减少,但还是免不了会有人抵挡不住。 景韶坐在马上岿然不动,待对方的箭雨趋势减弱,冷声道:“赵孟!” “末将在!”赵孟听到点名,立时打马上前。 “带五百骑兵,破其箭阵!”景韶抬起银枪,遥遥指向箭阵中央的人,那人当是领队的大将,就是不知是不是前世宏正十八年的那个神箭将军。 “得令!”赵孟提起大刀,率先冲了出去,五百骑兵成尖锥形,劈开步兵盾阵,直直朝对方的队伍冲去。 “杀——”赵孟一马当先,一边跑一边挥刀格挡不断射来的箭矢,这般不要命的冲杀免不了要损失一些骑兵,对方没料到他们这般不惜本钱,为了缩短射程而直接将弓箭手摆在最前列的东南军慌乱地调换位置,已然来不及。 “杀!”对方主将见此形势,挥手领骑兵也冲上前去,一时间喊杀声震天。 慕含章撩开车帘,蹙眉看着战况,对方的骑兵冲破了赵孟的锥形阵,朝着步兵袭来。 景韶转头看了他一眼:“君清,别出来。”冲左右护军打了个手势,两人立时带着两队人马前行几步,看似没什么变动,却是将马车的四方牢牢护住。 骑兵遇上了挡在前排的长矛,顿时厮杀起来。 郝大刀挥起混元刀,带着骑兵冲上去,一刀砍了冲在最前面的骑兵首级,立时军心大振。 正在这时,异变突起,一队东南军突然从左侧的山涧后面冲了出来,将骑兵之后的步兵队形拦腰截断, 景韶示意郝大刀继续顶住前面的骑兵,自己迅速调转马头,后面的蜀军统领,立时会意,带步兵冲杀上去将还未跑出山涧的兵马堵死在山缝里。山涧清浅,很快被鲜血染成红色。 马蹄踏水的声音由远及近,一队骑兵紧跟在步兵之后从堵在出口处的大军中冲出来。领队之人勇不可挡,连连杀了三个骑兵,提着一杆青龙戟直朝景韶门面袭来。 景韶仰身提枪挡住戟头的月牙刃,手腕翻转,侧身横压,将青龙戟压在银枪之下。 慕含章坐在车窗边蹙眉看着景韶与人厮杀,忧心不已,忽而闻得破空之声,就见一支利箭穿过层层人群,直朝景韶后背射去,左护军抽出腰间利刃刷拉一剑斩断了来势汹汹的箭矢。却原来,他与右护军所站的位置,不禁将马车护住,也恰好阻住了攻击能王爷的两个方位。 慕含章暗自松了口气,真正的战场之上他自知帮不上什么帮,自然不会出去添乱。 与景韶拼杀之人武功高强,一把青龙戟使得出神入化,一招冲铲直朝景韶心窝而来,景韶的银枪在臂间顺势一滑,立在胸前挡住这一招,反手回枪,绞着月牙刃直刺那人双目,对方一惊,连忙回手格挡,万万料不到这成王年纪轻轻,竟已练到枪人合一的境地,一把银枪仿若他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勾刺、回弹招招精准无比。 那人侧身避开景韶的攻击,青龙戟平刃横在胸前,将光滑的银枪牢牢夹在铁戟与铠甲之间动弹不得。 景韶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单手握枪,猛地松手,那人用力过猛不由得后仰。说时迟那时快,白驹过隙之间,景韶骤然拔出腰间长剑,一剑割断了那人咽喉,左手迅速握回枪杆,在那人胸口狠狠一拍,将其撂下马去。 “好枪法!”郝大刀杀了最后一个骑兵,回头看到景韶的最后一招,不由得出声赞叹。这抢发的精准度,非得十几年的磨砺才可得,这成王弱冠年纪竟然已臻至境,当真是天纵奇才。 “嗖嗖嗖!”接连而来的破空之声倏然惊醒兀自喜悦的众人,景韶猛地回头,就见三支箭矢成品字状直直朝他射来。 三箭齐发,神箭将军! 景韶蓦然瞪大双眼,当年他之所以没有躲过,就是因为这三箭齐发,行至身前恰好已分为品字状,将他所有的退路封死,躲过一支躲不过另外两支,而人在这个时候都会下意识地朝一边闪躲。 “景韶!”慕含章惊呼出声,眼睁睁地看着三支箭朝景韶袭去,他却不闪不避定在原地,任由那箭矢直直朝他的身体射去! 第六十四章:东南 乌黑的箭头在阳光下映出骇人的寒光,千钧一发之际,景韶猛地偏头,上端的箭矢擦着脸颊而去,留下一片火辣辣的疼痛,下端两箭,右侧划过银色战甲发出叮当之声,而左侧的钉在了左臂之上! “嗯……”景韶闷哼一声,抬手拔了手臂上的箭,顺手拽出马背上的弓,搭弦照着原路射了回去。 品字三箭,左闪射心,右避破肺,后仰则穿喉而过!神箭将军没有料到景韶竟然不闪不避,甚至还有余力还击,迅速搭弓,射出一箭与之相抵,两个箭尖相碰,后来者力量较大,破开了箭头,入木三分,两支箭双双落地。 众人从没见过如此精准的箭法,一时有些愣怔,待回过神来,那神射手已经调转马头往回奔走,前来伏击的东南军也跟着迅速撤退。 赵孟带着骑兵要去追击,景韶放下弓:“不必追了。” 剩下的东南军不足百人,这狭窄的山道上追击,说不得会有什么危险,得不偿失。 “王爷,您受伤了。”郝大刀收刀合整队伍,看到景韶捂着左臂,便走过来询问。 景韶这会儿才觉出疼来,不由得吸了口凉气。 “王爷莫再骑马了,让军师给上些药吧。”左护军面无表情道。 景韶闻言,立时跳下马来,示意军队继续行进,自己则钻进了马车里。 慕含章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一言不发地给他脱了战甲,撕开被血染红的衣袖,拿布巾沾了茶水擦去伤口周围的血迹。伤口小而深,还在不停地冒血,万幸没有射到骨头,只是刺伤了肌肉。拿过止血的药粉,毫不停滞地洒了上去。 “啊,疼疼!”景韶呲牙咧嘴地叫嚷。 慕含章不理他,待止了血,又掏出青玉小瓶涂了一层,方拿过布带一圈一圈细心缠好,又绑了个整齐的结扣,才放开他的手臂。 景韶轻舒了口气,上一世,宏正十八年攻打东南,就是被神箭将军的品字三箭射中,那时他下意识地躲避,反而正中胸口,差点要了他的命,如今终于记得这个教训,强忍着不动反倒只是受个轻伤,算是度过了这一劫,一直有些不安的心,终于放松下来了。 抬眼见自家王妃还是没什么表示,不由得有些委屈,自己都受伤了,君清也不说安慰他一下。正想凑过去吃豆腐,却不料,下一刻,整个人被抱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慕含章紧紧抱着怀中的人,那一口提到喉咙的气,这才缓过来。温暖结实的触感提醒着他这个人还活着,并且好好的在他怀里。刚刚那一幕太过惊险,看着景韶被三支箭逼得避无可避,只觉得天地之间骤然变得灰暗,连呼吸都忘了。 淡淡的清香窜入鼻中,温热轻柔的触感如此美好,愣怔了片刻的景韶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君清抱在怀里了!嘴角的弧度渐渐扩大,伸手回抱住自家王妃的腰身,放松身体窝在他怀里。活了两世,从没有人会在他受伤的时候抱着他安慰,不由得感慨万千。若是娶了个女子,这会儿估计都哭鼻子了,哪还会这般抱着他,给他依靠? 马车继续缓缓前行,车上的两人都不说话,只有木轮压在石子上的咯噔声不绝于耳。 “君清……”景韶幸福地在那温暖的胸膛上蹭了蹭。 慕含章摸了摸怀中的脑袋,轻叹了口气,这才回过神来,低头看着怀中人温声道:“累了吧,我抱着你睡一会儿。”景韶刚刚与人激战,定然紧张又疲累。 景韶自然是一百个愿意,却又怕自己太重君清抱得久了会累,便伸手拽了个枕头放到自家王妃大腿上,舒服地抱着那劲窄的腰肢,闻着那清淡的香味,安心地合上眼。 两仪山虽大,但横穿过去也并不长。行至平地,无险可守,在到达东南边境之前估计都不会再遇到危险。所以,接下来的几日,受了伤的王爷就心安理得的窝在军师的马车里不出去了。 小黄对于占位置的景韶很不满,以它如今的体型,同两人一起睡在马车里就显得挤了,所以经常被景韶扔到脚踏上去睡。 而景韶还十分中意这个老虎脚踏,经常脱了袜子在那黄色的毛毛上蹭脚底,小黄通常刚开始不理会,蹭得久了就会回过头来抱住啃一口。慕含章起初还会制止这种行为,后来觉得有趣,竟然也跟着景韶学,并且还拿肉干逗它翻出肚皮来给他蹭脚心! 不日行至东南边境,这里乃是一带丘陵,中间夹杂着几个石山,层层叠叠,高低起伏的山丘绵延不绝,远远望去,竟似无穷无尽重复景象,因而这一带被当地人称为重岭。 东南不比西南那般荒凉,人口众多,物资丰厚,且东南王为人虽暴戾好色,打起仗来却是毫不含糊,手下有能力的大将层出不穷。丘陵之地,一重又一重,说是无险可守,也可以说是处处天险处处可守! 景韶带着大军打了近一个月,才前行了不足百里,战事陷入了胶着。 看着眼前的地图,起起伏伏的丘陵占据了近半的东南封地,景韶叹了口气,眼看着就要入冬,纵然是即刻攻占主城,怕是也赶不上回京过年了。 “打仗又不是稚子玩闹,哪有那么容易?”慕含章将一杯茶水推到他面前。 “是啊……”景韶叹了口气,打西南太过顺畅,使他有些冒进了。 “你着急回京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慕含章坐到他身边,四下看了看,小老虎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没什么大事,”景韶嘿嘿一笑,“让别人做也是一样。”反正离京之前他已经交代了任峰,若是届时赶不回去,自会有人去做的。 慕含章挑眉,看他那个样子,想必也不是什么正经事,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出去找小虎崽了。 营地外围的河边,小黄正站着石头上盯着河里的鱼看得专注,流水潺潺,银色的大鱼在水中摇曳生姿,看起来十分好吃! “噗通!”慕含章找过来的时候,就看到黑黄相间的大毛团往河水里蹦去,大鱼没抓到,反倒弄湿了一身毛毛。 小老虎爬上岸来,甩了甩身上的水珠,脸上的毛因为沾水塌了下去,颇有几分滑稽,抬眼看到了自家主人,立时高兴地扑了过去。 慕含章连忙朝一边闪躲,嫌弃地看了一眼那沾着泥水的大爪子,昨日才给他洗过澡,如此又白费了。 “哇唔!”没有抓到鱼吃,小虎崽便仰躺在主人脚下翻肚皮,要肉干吃。 “呜……”不远处传来了号角声,当是两军交战的关键时刻。 “君清!”出来找自家王妃回去用午饭的景韶走了过来,见他被号角声吸引,便拉着他爬上了眼前的一个小土丘。远远的看到黑压压的两方人冲杀到一起,烟尘滚滚,杀声震天。 “这般打下去,怕是要消耗不少兵力,”慕含章蹙眉看着远处的战场,“若衣最近可有消息?” 景韶从后面抱住他:“没有,她的处境定不轻松,我从一开始就不让她往外递消息。”葛若衣是他埋在东南王身边的暗器,自然不能暴露于人前,做递消息这样细枝末节的事情,若是露出什么破绽,便是舍本逐末,得不偿失了。 “咦?”怀中人突然发出一声惊叹,景韶抬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就见原本隐隐占了优势的东南军突然收兵回转。看看天色,刚刚午时而已,这个时候收兵,定然是东南军内部出了什么问题。 “我们快回去。”慕含章转过身来道。 景韶点了点头,拉着自家军师回了中帐,不多时,报信的小兵就奔了回来。 “报——”小兵冲进中帐跪地道,“启禀大帅,东南军突然收兵,郝将军请示是否追击。” 景韶沉吟片刻,虽说穷寇莫追,但在土丘上看到的情形,不像是诱敌之计:“追!”简简单单一字,掷地有声,信兵立时领命,骑上快马飞奔而去。 郝大刀领命追击,发现东南军突然大乱,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去就杀,待夜幕降临,才带着一身染血战甲归营,来不急收拾,就进了中帐回禀。 “末将观东南军的形势,似是出了什么大事,”郝大刀摸了一把脸上的血污与尘土,“大帅,末将以为,不论出了何事,趁着军心大乱,正是剿灭东南军的好时机。” 景韶静静听着郝大刀的汇报,不由得心跳加快,兴奋不已,这情形与上一世东南王死讯传来时十分相像。 慕含章微微蹙眉,握住景韶的手,示意他莫要冲动,对郝大刀道:“将军辛苦了,先去休息,明日再做定夺。” 夜间追击无益,郝大刀这才按捺下心中的激动,抱拳行礼,转身离去。 第六十五章:宝库 郝大刀离去,两不由得对望了一眼。 “觉得是若衣得手了?”慕含章放开景韶的手,却迅速又被他追过来握住,捏掌中把玩。 “觉得像,”景韶拉过那只莹润漂亮的手抵唇边,“无论是与不是,东南军大乱,都是个好机会。” 慕含章点了点头:“若是东南王当真死了,他的那几个儿子可能成事?”若是有一两个有谋略的子孙,立时接替了东南王的位置,东南军顶多乱上两天就能被重新整顿好。 景韶摇了摇头,轻笑道:“东南王如今不过而立之年,最大的儿子也大不到哪儿去,且他当年为了世子之位,害死了唯一的嫡亲兄长,如今能接替东南王之位的,可是半个也无。” 东南地处海滨,这些年因为有海上生意的关税,加之物产丰富,很是富足,这就造成了东南王室的颓败,纸醉金迷,不知今夕何夕。一旦出现一个有能力的子孙,比如这一任的东南王,就能把他们全部打压,以至于如今东南王一死,便寻不到能立即上位之。 慕含章叹了口气,天道伦常,报应不爽,东南王一族走到这一步,完全是咎由自取。 连夜派前去东南军营刺探情报,清晨信兵回禀,东南军中将领连夜商谈,似乎很是焦急,军中兵卒还懵懵懂懂不知发生了何事。 景韶当即命郝大刀带兵先行,自己领余下的大军开拔,跟后面扫尾。 郝大刀领着大军杀到东南军大营,见他们已经开拔撤退,朗声高呼:“东南王已死,尔等速速束手就擒,依然是大辰子民,否则以叛国论!” 东南军听闻,顿时炸开了锅,从昨日将领们收到消息,到今早就宣布拔营回主城,一切都太过蹊跷,兵卒们慌乱不已。 “郝大刀,休要胡言乱语。”神箭将军又惊又怒,愤愤地搭弓朝郝大刀射去。 对方将领如此反应,便是坐实了东南王的死讯。 “杀!”未等箭矢离弦,郝大刀就挥手冲上去,千军万马立时遮挡了视线,神箭将军失了目标,一时无从下手。 待景韶赶上来的时候,郝大刀已经将神箭将军毙于混元刀下,并且追着逃跑的余下部队而去,大军只得跟着继续前行。 东南山丘重重,马车行路颠簸,景韶就把军师拉出来与自己共骑,留下小老虎自己车中翻滚。 东南王的死讯如瘟疫一般军中扩散,军心涣散,将领也无心殊死相抵,竟被郝大刀一路打到了主城——浮城。 也不知是哪个缺心眼的子嗣急于挣位,府中上下挂满了白布,正堂被布置成了灵堂。如今这个形式,就该秘不发丧,赶紧派镇守前线,奈何这些挣着表现自己的孝心,还要求前线的大军回城镇守,消息一下子扩散出去,军心大乱,如今已是回天乏力。 大军攻进城中,百姓惶恐四散,景韶交代不许扰民,依旧只带亲军入城。 东南王府不像西南王府那般早早准备好逃亡,阖府上下都还处慌乱之中,就已经被大军包围。 将东南王的家眷集中一个小院中,慕含章挨个查看,遍寻不到葛若衣的踪迹,心中有些不安。临行前,她答应过,若是有机会,绝不做傻事,静待他们的到来,可如今,怕是凶多吉少。 “大!大!小女是东南王抢进府里的啊,是无辜的!大,求带离开这里,纵使做牛做马也甘愿……”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突然冲出来,扑到慕含章脚边哭号,不着痕迹地拢了拢头发,有意无意地露出自己娇艳的侧脸。 慕含章忙低头去看,却不是想要寻找的,不由得蹙眉。 “滚!”跟后面的景韶顿时火冒三丈,一脚踢开拽着君清衣角的女。 女尖叫着滚到一边,她见两气度不凡,不是王子皇孙也是达官显贵,若能得其青眼,说不定还能继续过荣华富贵的日子。观察半晌觉得慕含章气质更温和一些,想必比较好说话,万万没有料到后面那个会是这种反应。 “走吧,若衣要是这里,自然会出来见。”景韶伸手揽过心情低落的自家王妃,拉着他出了小院,这院子里的女各个妖娆妩媚,怎么看都不像好东西,万一哪个再扑过来缠着君清就不好了。 “梦境中的提示,可说若衣是否安好?”慕含章抬头看他气哼哼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好笑,这也是男子,怎么面对着一院子的莺莺燕燕,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反倒满头怒火了? 景韶的脚步顿了顿,眼前浮现出前世的场景,满室素缟,哭声震天,唯有一个女子群中开怀大笑,东南王的儿子冲上去要杀她被景韶制止。 她说,王爷,愿不愿听小女讲个故事,前尘过往,娓娓道来,末了,拔出景韶腰间的佩剑,引颈自戮。 慕含章听闻,漂亮的眸子不禁黯了黯。 “那不过是梦境,如今是什么状况还不好说,”景韶轻叹了口气,把自家王妃抱进怀里。“西南王前来投奔,却被东南王所杀,如今两个封地的珍宝都这个府中,们去看看吧。” 府中一切还保存完好,连家仆也没来得及逃离,除却摆显眼处的一些摆件,值钱的东西悉数留存。 东南王藏宝的地方并不像西南王那样畏畏缩缩,而是单建了一个库房,就正院的竹林之中。 穿过茂盛的竹丛,一间巨大的石屋映入眼帘,石门厚重,周围把手的重兵已经换成了景韶的亲卫,姜朗站石室前,见他二前来忙上前行礼。 “启禀王爷,这石室中还有一道大锁,非得有里面开启。”姜朗很是苦恼,王爷吩咐他先行来守住宝库,他研究了半晌,才发现其中奥秘。 “想必是有密道从别处通进石室。”慕含章上前看了片刻,转头对景韶说道。 景韶点了点头,那密道的另一头应当就东南王的卧室里,正要派前去,却不料轰隆一声,石室的大门自己打开了! 姜朗急忙后退,护王爷王妃前面,阳光照进石室,映出了空中的灰尘,一从暗处缓缓走出来,盈盈拜倒。一身粉色纱衣,包裹着妖娆身形,不戴任何配饰,素面散发,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美貌。 “奴婢葛若衣,恭迎王爷、王妃!”原本清亮的声音有些沙哑,想必是石室之中缺水少食的缘故。 “若衣!”慕含章上前把她扶起来,虽然有些憔悴,但真真是葛若衣无疑。 看着王那清俊笑容,葛若衣忍不住泪盈于睫,原本杀了东南王她就不该再活下去,却想起了临行前王妃谆谆叮嘱之语,若说世间还有什么牵绊,大概就只有王爷与王妃二的恩情还未曾报偿! 见自家王妃高兴了,景韶自然也开心,让姜朗带葛若衣去休息,便美滋滋地揽着怀中进了石室。 烛火被一一点燃,石室中的东西完全呈现眼前。 且不说整箱的金砖银条,翠玉玛瑙,也不说用坛子盛的南海珍珠,单那数不胜数的古玩字画、名剑宝刀就让目不暇接。 “小勺……”慕含章缓缓地说,“们……发财了……” 虽然按理说这些东西都得上缴国库,但无主之物,见者有份! 景韶腾出一个大箱子来,兴致勃勃的跟自家王妃挑好东西往里面塞。 慕含章总算还有些理智,制止了景韶乱拿东西的行为,只拿了一个三尺长的小箱子:“那箱子太显然,纵然这种事是不成文的规矩,但今次功劳太大,难免会招诟病,还是小心为好。” 虽然慕含章没有学得娘亲辩器认宝的精髓,但分辨这些宝物的值钱程度还是绰绰有余。 宝物不多,而精。景韶恍然,他自小长宫廷,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自然明白其中的奥妙。 就拿那核桃大小的墨绿色翡翠貔貅来说,就比那半尺高的羊脂玉佛手有价值;还有那光溜溜的碧月流云簪,就比那做工精巧的金步摇要值钱得多。 景韶拿过那根发簪,古朴简单的一根玉簪,基本上没有过多的雕饰,只是簪子本身微微弯曲成流云逐月的形状,玉质温润,更重要的是,这是个男子用的发簪,配自家王妃,再合适不过。 抬脚走过去,将发簪轻柔地插进慕含章的发中,他今日戴了一个青玉冠,两缕青色的流苏顺着鸦色的长发垂下来,配上那一根碧月流云,再合适不过。 慕含章回头看他,一双漂亮的眼睛因为兴奋而亮晶晶的,如同他手中的水晶杯,晶莹剔透,煞是好看。景韶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亲他的眼睛:“拿这杯子作甚。” “这杯子当是海外来的,”慕含章被他弄得痒痒,便笑着躲了躲,辰朝甚少有会把水晶做成杯子,他手中的水晶杯不仅质地特别,形状也颇为奇异,“这种东西若是拿到京城去,想必会卖个好价钱。” 景韶不由得失笑,自家王妃真是随时随地都不忘做生意挣钱:“东南这一代倒是常有海外商贩来贩卖,回头让来采买些。这东西不值钱,若喜欢就把东南王府里的这种杯子都带走,过几日去江南就能卖了。” “你们走江南?”慕含章闻言抬头看他。 景韶点了点头,从这里回京,刚好路过江南,反正也赶不上回去过年,不如陪自家王妃江南小住一段时日,顺便去见见那个。 第六十六章:卤鸟 挑好了准备私吞的东西,慕含章找来左右护军帮忙,将宝库中的东西一一清点,登记造册。当然见者有份,左护军得了一把宝剑,右护军装了一袋珍珠。至于另外两位将军,想想郝大刀的刚正不阿、赵孟的大嘴巴,四人一致决定不告诉他们了。 景韶唤来上百卫兵守护宝库,待清点清楚,留下一箱银子,其余的立即押运回京。 上奏的折子,关于东南王是怎么死的,景韶直接说是东南王的一个小妾所杀,至于人选,就把那日抱君清腿的女人写了上去。 在东南王府修整十数日,待接到圣旨,又将善后的事处理完,景韶按照圣旨吩咐,用那一箱银子犒赏三军,然后将蜀、湘、黔军就地解散,带着亲军北上,向江南进发。 葛若衣经过一段时日的修养,身体已经恢复如初,换上了侍女的衣服,继续服侍慕含章,关于这几个月在东南王府都经历过什么,她只字未提,景韶夫夫也默契的一字不问。 天气已经变冷,特别是他们由最南向北走,更是清晰感觉到了天气的寒冷。 反正也是赶路而已,景韶也就不再撑面子,窝进马车里钻自家王妃的被窝。 小黄因为天气变冷,不用再当脚踏,而是横卧着当暖枕。但活的枕头是有问题的…… “君清……”景韶细细地吻着身下人的脖颈,在那形状优美的锁骨上轻轻啃咬。 “唔,不行,若衣在外面……”慕含章压低声音道。 “没事,我们小声些。”景韶在他耳边轻声道。 略带沙哑的声音带着热气喷在耳中,怀中人明显颤了颤,景韶勾唇,凑到另一边去咬那只耳朵,然后,就看到,一只毛爪子伸了过来,对着那根碧月流云簪,拨来拨去,勾来勾去…… 景韶:“……” 慕含章:“……” 于是,小黄再次被赶到了脚踏上去睡。 腊月的江南不抵三月那般繁花似锦,但枯荷残柳也别有一番意趣。 他们落脚的城名为平江,并非江南最大的城,但却是最繁华的,而且江南总兵府就在这里。只因这里紧邻着淮南封地,江南大军也驻扎在城外。 虽然江南总兵没有来迎接,但似乎是提前交代过的,江南军营已经提前备好了给他们扎营的地方。将亲军留在江南大营,撇下赵孟看家,景韶带着自家王妃和三个将军直奔江南总兵府而去。 “卤鸟!快给本王滚出来!”景韶进了总兵府就开始嚷嚷。 “王爷……”领路的管家禁不住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擦了擦汗,成王突然造访,吓了他一大跳,已经叫人去通知自家老爷,怎么这会儿还不出来。 “吵吵什么!”刚走到正堂,就见一人从侧门走了进来,身材颀长,面容冷肃,乍一看像个冷面书生,但声音中气十足,步伐沉稳却不出一丝声响。郝大刀悄声给左右护军比了个“高手”的手势。 慕含章抬头去看,觉得此人周身的气场与初次见到景韶时有几分相像,且看起来也就弱冠年纪,本以为做到总兵至少也得三十往上的年岁,没料到竟如此年轻。 景韶与那人一见面就剑拔弩张地开始互瞪,管家识趣地退了出去。 “哼,本王驾临平江,江南总兵竟然还在家里睡大觉,该当何罪?”景韶冷冷地看着他。 “哼,王爷直呼朝廷大员的小名,士可杀不可辱,明日臣就上奏皇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江南总兵毫不示弱地还回去。 众人:“……” 慕含章忍不住笑出声来。 “江南总兵陆展鹏见过王妃!”江南总兵的视线转到那温雅清俊的人身上,走到他面前中气十足道。 慕含章温和一笑:“总兵大人不必多礼,这一年来的生意多谢大人帮忙了。” “唉,说这话就见外了,本钱王妃可是一分也没少给了的,”陆展鹏笑道,“我与王爷自小一起长大,就叫我……” “卤鸟就行!”景韶站到自家王妃身边,插话道。 陆展鹏立时瞪圆了眼睛:“王爷,我乃朝廷命官,你三分四次的侮辱与我,士可杀不可辱!” “行了行了!”景韶不耐地摆摆手,将一把从东南王那里拿来的宝剑扔给了他,“本王赏你的,快谢恩。” 陆展鹏看了看手中的宝剑,立时眼中泛光:“这可是把好剑!王爷定然得了更好的,快拿出来让我引颈自戮!” 景韶终忍不住笑出声,照着江南总兵的肩膀捶了一拳。 给陆展鹏介绍了郝大刀和左右护军,景韶就放他们自己去玩了,郝大刀跟着管家去安排好的院落休息,右护军迫不及待地跑出去逛平江城,左护军便默默地跟着他出去了。 江南总兵名叫陆展鹏,是景韶幼年时的伴读,家里是世袭的镇国将军。镇国将军与公侯爵位不同,要立功才能承爵。他因着跟景韶一起打匈奴立了功,得以承袭爵位,所以年纪轻轻就做了江南总兵。 坐在总兵府花园里喝茶,听着两人不停地互相讽刺挖苦,慕含章也禁不住放松下来,这还是第一次见景韶在官员面前这般肆无忌惮,可见两人当真是过命的交情。 景韶看着喋喋不休的陆展鹏,年轻的脸依旧神采飞扬,想起上一世被他牵连而被削爵流放,年纪轻轻就白了双鬓的人,顿觉恍如隔世,即便他在跟自家王妃说自己小时候的糗事,也不觉得生气了。 “王爷那时候不愿读书,斗大的字不识几个!”陆展鹏哈哈笑着跟慕含章说得眉飞色舞。 小时候他们第一次见面,老太监对三皇子说,这是陆家小公子。年幼的景韶问他叫什么名,陆展鹏刚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便炫耀似的拿过一张纸,故作深沉的在上面写下陆展鹏三个大字。 景韶看了半晌,愣是不认得,又怕被人耻笑,想起太监说他是陆家公子,便对着那字念:“卤……嗯,鸟!”于是这个绰号被他从小叫到大。 “行了行了,就这绰号你还好意思拿来说。”景韶嗤笑一声,“我都不好意思说你,当年是谁拿着宫女的绣花针去钓鱼,说钓出锦鲤就能鲤跃龙门,结果钓出来个王八的?” “我哪知道御花园里还会养王八啊!”陆展鹏不服道,弯钩钓鱼、直钩钓鳖,那时候年纪小根本不懂,哪知真给他钓出来一只龟,被景韶追着叫王八叫了好久。 慕含章直听得嘴角抽搐,总算知道为什么景韶长到七八岁还在御花园掏鸟窝了,有这么个不靠谱的伴读,能好好读书才怪! “说正经的,”景韶轻咳了一声,拿出一张五万两的银票给陆展鹏,“过几天我们就回京,你在平江给我置办一座宅院。” 陆展鹏接过那银票,疑惑道:“在平江置办宅院?你是打算在这里长住了?” “这你不用管,照着办就行。”景韶摆了摆手,不打算跟他解释。 “若是要造别院,让国库给你拨钱就是,这般偷偷摸摸的又是何苦?”陆展鹏蹙眉道。 “你当国库是钱庄,想拿就拿!”景韶没好气地冲了他一句。 陆展鹏看了看他,沉吟片刻,把银票收了起来,压低声音道:“淮南王一直安分守己,朝廷也会削他的藩?” 慕含章端茶的手顿了顿,这江南总兵看似鲁莽又话唠,实则心思灵活,思维缜密,竟这么快就听出了景韶话中之意。 景韶沉默着点了点头,削藩是迟早的事,特别是淮南封地,地处江南,十分富庶,且兵强马壮,这里才是宏正帝真正的心头大患。 陆展鹏皱了皱眉:“淮南王我倒是见过一次,那个人……怕是不好对付。”斟酌着词句,想不出用什么词去形容那个人,顿了片刻,只说出不好对付这四个字。 景韶缓缓勾唇,咽下一口茶水,并不答话。他自然知道淮南王不好对付,那人不但用兵诡谲,且城府极深,若不是朝廷大军人数众多,以当年的景韶根本就赢不了他。淮南王以比他少的兵力,耗尽了他最后的那几年,几乎将朝廷的财政拖垮。 但,不好对付,有的时候并不是一件坏事。 景韶笑着拉起自家王妃的手,站起身来:“时辰还早,我们俩出去逛逛,晚间回来用晚饭,我要吃那个醋鱼。” “你当这里是客栈啊,给钱给钱!”还在沉思的陆展鹏听得此言,顿时不乐意了。 “刚给了十万两,还不够啊?”景韶伸了个懒腰,拉着自己王妃向外走。 “那是造宅子的钱,”陆展鹏哼哼道,随即反应过来,大叫道,“什么十万两,明明是五万!” 景韶忙拉着自家王妃跑了。 自从他们两个见面,慕含章脸上的笑就没断过,眼下更是止不住笑出声来:“你们两个凑在一起还真是有趣。” “唉,白天可不能在他府里多呆,肯定会被唠叨死,”景韶甩了甩脑袋,看着君清那温和淡雅的笑容,禁不住叹了口气,“若我小时候就认识你,肯定把你要来当伴读。”想想能抱着粉嫩嫩的小君清,听他用软软糯糯的声音叫小勺,那场景真是太美好了。 慕含章愣了愣,轻笑着摇了摇头:“我是妾生子,没那个资格给你当伴读的。”那时候元后还在,景韶在宫中的地位有多高自不消说,若让他一个侯府庶子去当伴读,就是辱没他嫡子的身份了。况且,以景韶的性子,小时候定然不喜欢他这种安安静静的。 小剧场: 收拾成王行李的管家掀开了马车帘子。 卤鸟:咦,这虎皮毯子挺不错,拿到我屋里去! 小黄:吼! 卤鸟:!!! 第六十七章:巧遇 江南好景,只是冬日有些萧索。 小桥流水,轻歌软语,两人携手走在青石小路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在平江已经住了两日,特别的几处景都去看了,几处游园倒是漂亮,只是都是私人的园子,不常开放。 “公子若是无处游玩,可以到城东的青竹小筑去听曲。”卖描画纸伞的老板说道。 “有什么特别的吗?”景韶挑了一把绘着青凤的伞,给身边的人看。 慕含章点了点头,付钱给店家。 “这青竹小筑听着风雅,却不是茶楼。”老板接过钱,笑了笑解释道,通常唱曲的地方定然是个茶楼,但这青竹小筑却不同,风雅着实风雅,但不卖茶,却是卖小吃的。那里的小吃点心都卖得很贵,做的也很精致,平江城里贪玩又不爱装模作样喝茶的公子哥,最是喜欢那个地方。 景韶一听,立时有了兴趣,自家王妃喜好风雅之物,自己却喜欢各种小吃,如此以来,一举两得!于是拉起身边人就朝城东而去。 青竹小筑,的确是个风雅所在,四季常青的竹子层层包裹,只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通向里面。竹林中央是一个完全用竹子搭成的小榭,潺潺流水环绕四周,一个歌女抱着琵琶在上面端坐着,轻轻软软地唱着江南小曲。小榭八方坐落着十六个竹亭,每个亭中设有桌椅、暖炉,一个亭子只能坐一桌客人。为了保持风雅之态,虽然这里是卖小吃的,却没有吵吵嚷嚷的小二来点菜,须得客人自己到竹林后面直接跟掌柜的说。 许是天冷的缘故,景韶他们来的时候,总共也就五六个亭子有人。 刚出炉的梅花糕,配上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当真是人间美味。慕含章拈起一块梅花糕,这些东西好吃是好吃,就是太贵了,一盘点心两碗馄饨,竟然要了一两银子!难怪生意如此不好。 景韶喝了一口汤,鲜香滚烫的热汤在这寒冷的冬日喝起来颇为舒爽,抬眼看到自家王妃看着梅花糕发呆,便拿过他的勺子,舀了一个馄饨送到他唇边:“快尝尝,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慕含章愣了愣,下意识地张开嘴把馄饨含到嘴里,鲜香的味道顿时充斥了唇齿,咸味适中,肉质嫩滑,带着些许香油的味道,好吃! 见自家王妃终于不再心疼钱而认真吃东西,景韶才放心的把自己的一碗馄饨都吃了,然后意犹未尽的起身再去买一碗。他们两个为了玩得尽兴没有带任何随从,舍不得使唤自家王妃的景韶,就只能自己去了。 慕含章优雅而认真地吃着馄饨,忽而一个人从旁边的亭子走了过来,声音清亮好听:“这位公子,打扰了。” 慕含章转头看去,不由得楞住了。 眼前的人身着一身雪白,虽是冬日,长袍外依然罩着一层轻纱,沿着那修长身材向上看去,五官精致,眼尾轻挑,端的是一张美人脸,只是那唇边似笑非笑的弧度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危险。 “公子有何贵干?”慕含章站起身来,下意识地握住腰间的刀柄,拇指按在机扣上。 那人看清了慕含章的正脸,唇边的弧度不由得扩大了几分:“敢问公子的这把刀,可是上古名器含章宝刀?”口中说着宝刀,目光却没有留在刀上,而是盯着慕含章俊美的脸。 慕含章微蹙了蹙眉:“此刀乃友人所赠,并不知其名。”含章宝刀的刀鞘陈旧无光,即便后来找银匠洗过,也依旧平凡无奇,这人能一眼认出,想必是个见多识广之人。 “可否借我一观?”那人上前一步,几乎凑到了慕含章的耳边,下一刻就被人拽了衣领向后拖去。 景韶端着碗馄饨,刚从竹林绕出来,就看到一个登徒子凑到了自家王妃身边,一只手还向他腰间探去,立时气炸了,当即扔了馄饨,三两步冲过去,抓住那人的衣领,照着眼窝就是一拳。 那人反应不慢,几乎是下意识的抬手,一把挡住了景韶的拳头。景韶反手就要打他的下巴,待看清了他的面容时,不由得愣了愣。这张脸他看了那么多年,决计不会认错,这人正是他此行江南最重要的目的——淮南王顾淮卿! 一瞬间的愣怔,足够顾淮卿脱离他的掌控,侧头猛地翻身,快速出拳直打景韶的门面,景韶立时抬手格挡,那拳头却没有落下来,而是迅速收拳,人也跟着跳开去。 顾淮卿优雅地整了整衣冠,冷眼看着景韶:“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可不是君子所为。”旁边亭子,两个侍卫闻言,迅速跑了出来,护在他身侧。 景韶不理他,搂过自家王妃看了看:“君清,你没事吧?” 慕含章摇了摇头:“我没事。”转眼看到顾淮卿一副占理的样子,便轻轻依到景韶怀里,安抚地摸了摸他被气得紧绷的脊背。 但这番安慰在景韶看来就很是不对了,君清很少会主动偎进他怀里,这个样子,定然是受了委屈了!刚刚平息了的怒火再次熊熊燃烧起来,管他什么淮南王还是淮北王,先揍了再说! 顾淮卿脸上闪过片刻的错愕,刚刚只顾注意那把宝刀,没注意这两人,光天化日之下,如此亲密暧昧,估计是明媒正娶的夫夫!还未等出声道歉,景韶就再次冲了过来。 示意两个侍卫不许插手,顾淮卿自己上前接招。 景韶一拳直打门面,待对方抬手来当,却又忽然低身横扫一腿。顾淮卿立时高高跃起,抬腿朝景韶踢去,景韶旋身将他的腿踢开,继而飞扑上去。 两人的功夫不相上下,打得难分难解。 慕含章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由正八景的比武,发展成插眼、撩阴地耍阴招,最后变成了滚在地上毫无技巧地互殴。 周围听曲的上来看热闹,两个侍卫刷拉一声拔刀,把那些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吓得够呛,连滚带爬地跑了个干净。老板听到动静,急慌慌的上来劝阻,这一闹腾,一晌的生意就没了。慕含章上前给了他一颗南海珠做补偿,老板皱成一团的脸立时喜笑颜开:“几位慢慢切磋,我去给您沏壶茶!” 地上的两人也不管这般打架丢不丢人,直打得两人都鼻青脸肿、气喘吁吁,这才勉强分开,仰躺在满是落叶的地上喘息。 本以为就要休战了,三息之后,两人互看了一眼,同时暴起,两只小臂交错,暗暗拼着力气。顾淮卿看着青了嘴角、留着鼻血的景韶还一脸恶狠狠的样子,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仰头倒在地上:“哈哈哈,我不知你二人是夫妻,多有得罪,兄弟气不过便再打我一拳吧!” 景韶不理他,从地上爬起来,然后踢了他一脚。 顾淮卿:“……”往常人听到这种话,不都化干戈为玉帛了?这人还真是……太有趣了! 慕含章忙走上前去,管老板要了布巾给景韶擦脸:“说了没事,你怎么又打起来了?” “哼!”景韶哼了一声,对于眼下的状况却是有些难以收场。 本想着此行江南去见见淮南王,跟他商量一下以后的事情,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上一世即便他们两个打了那么久的仗,景韶从来没把这个人当敌人,而是当做一生难遇的对手,甚至,是一个神交已久的,知己!所以,这次关于淮南封地,他自有另一番打算,却不料一见面就发展成这般局面。 顾淮卿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酸疼的肩膀,一把攥住了景韶的胳膊:“不打不相识,我还从没见过与我这般投缘之人,我今日要跟你结拜兄弟!”想想景韶刚刚打架时什么下作招式都使得出来,他还从没见过出身不凡、武功高强却又同他自己一般不要脸的人!真真是千载难逢的知己! “啊?”景韶愣了愣,这淮南王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这打架怎么就变成结拜兄弟了? 一个亲王,一个藩王,结拜成兄弟,这算怎么话说?景韶蹙眉看了看他:“公子的地位定然不凡,随便与人结拜怕是不妥吧?” 谁知顾淮卿毫不犹豫地就吩咐侍卫去准备蜡烛、黄纸,拉着他起身:“不管我是谁你又是谁,知己难遇,今日这个把子我是拜定了!” 慕含章看着两个鼻青脸肿还兀自撑风度的人,忍不住抿唇轻笑出声。 烧黄纸,杀鸡血,顾淮卿说风就是雨,片刻间就把一切准备妥当,拉着景韶就来拜。 “黄天在上,我顾淮卿,今日在此,与……”顾淮卿拿着手中的香,说了一半,突然顿住,轻笑着转头,“兄弟,还没请教你名姓。” “……”景韶无奈地叹了口气,比前世年轻了几岁的淮南王,依旧如此让人捉摸不定,“景韶。” 顾淮卿唇边的笑立时僵住了,“景”乃是皇姓,这天下间姓景的可不多,而叫景韶,又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江南的人,只有成王了。 景韶学着顾淮卿的似笑非笑:“怎样,还拜吗?” “拜!怎么不拜!”顾淮卿回过神来,把香塞到景韶手中,“黄天在上,我顾淮卿,今日在此,与景韶结为兄弟,从今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第六十八章:合作 景韶就这样稀里糊涂、半推半就的跟淮南王拜了把子。三人又在青竹小筑坐了一下午,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从宝刀谈到兵法,从美食谈到佳人,从街闻巷议谈到诗词歌赋,直到夕阳斜照,才互相告别,顾淮卿告诉他们自己这几日都住在平江城里的涉水园,让他俩得空去找他。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顾淮卿负手而立,渐渐敛了脸上的笑意。这成王夫夫两人各有所长,分开来或许不足为虑,但合在一起就是一个近乎完美的组合,一文一武,一勇一谋,若是与这两人为敌,怕是会很麻烦。 “王爷,明日还回丹阳吗?”侍卫牵马过来问道。 丹阳城就是淮南封地的主城,与平江离得不远,但也不近。 “不回了,你传消息回去,”顾淮卿伸了个懒腰,又挂上了笑容,“不是十万火急的事,都让他们自己拿主意。” 侍卫闻言被口水呛了一下,不是十万火急的都让臣属们自行处置,那若是十万火急的事自然等不到把消息送到平江!淮相大人听到这个消息,估计又会被气晕过去了。 景韶带着自家王妃往回走,来的时候不觉得,回去的时候才发现,这条路还真是长。天晚了,也没有雇轿子的地方,两人在青石小路上走了许久,慕含章有些累了,景韶摸了摸他的脸,蹲下来要背着他走。 “快起来,我好好的,让你背着成何体统。”慕含章左右看了看,街上的小贩都已经收摊,路上空荡荡的,只有河对岸的歌坊还热闹无比。 “快上来,不然我抱着你走。”景韶说着就要站起来拉他。 慕含章无法,只得趴了上去。起初觉得很是别扭,揽着景韶的脖子有些不知所措。 景韶揽住那双修长的腿,站起身来,在夕阳映照下的青石小路上慢慢地走,余晖映在一旁的清水河上,静谧又安详。把背上的人向上掂了掂,拍拍他的屁屁以示安慰。 随着那摇摇晃晃的步伐,慕含章渐渐地放松下来,温暖的体温透过柔软的衣料传递过来,他的肩膀很是宽厚,把下巴搁上去十分舒服。慕含章趴在上面,惬意地微微晃着脚。 “你说,淮南王与你结拜是何意呢?”慕含章侧头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若有所思道。 “他那个人最是难以捉摸。”景韶偏头蹭了蹭肩上人的脸颊,“随性而为,翻脸跟翻书一样快,说不定只是觉得好玩罢了。” “嗯……”肩上的人含糊地应了一声,似乎还在思索。 “你看出什么了吗?”景韶晃了晃背着的人。 慕含章斟酌着措辞:“见多识广,能力卓绝。而且他看起来很好相处,脸上常带着笑意,这样的人往往很会笼络人心。” 景韶点了点头,淮南王那个人,的确配得上“见多识广,能力卓绝”这八个字。 西南与东南两地已经平定,淮南王虽然看起来一直安分守己,让人挑不出任何的错处,但以宏正帝的性子,撤藩是迟早的事。且这次仗打得如此顺利,怕是会让朝廷中生出些骄傲自大的论调,最多一年,定然会下旨撤藩。若能与淮南王合作,装模作样地打仗,将战事拖延下去,一则可以留住兵权,再则可以趁机捞上一笔,好给景琛登基存银子。 “与虎谋皮,还是小心为好。”慕含章知道景韶的打算,适时的提醒他。 “我会把握分寸的,”景韶点了点头,险中方能取胜,与顾淮卿联手是他一早就想好的,那个人虽然阴险善变,却是个有大智慧的,随即笑了笑道,“虎也不一定就会伤人,你看看小黄。” 提起小老虎,慕含章忍不住轻笑起来,那笨东西只要给肉干,想必很是愿意把皮毛供出来给他当毯子。 夕阳照在两个人的身上,在青石小路上拉出一个长长的影。 次日,两人就去了涉水园,带上一把在东南王那里拿来的宝刀,牵着小老虎去了。 小老虎本来是不愿意出门的,天气这么冷,就应该呆在屋子里围着暖炉睡觉,慕含章挠了挠小黄的脑袋,这家伙上了马车就蔫蔫的,想必是怕冷了。 “这么厚的毛,哪里会冷?”景韶捏了捏小老虎颈项上的毛毛,柔滑厚实,他会冷? “听说狮子都怕冷,淮南王那兽园想必会很暖和。”慕含章摸了摸小虎头,他们之所以带着小黄,是因为昨日顾淮卿说他在涉水园养了一只狮子,今年刚从海商那里买来的,他们不日就要回京,须得先行跟淮南王商量好,而小黄就是一个次日就登门的借口。 涉水园是平江城里最大的一处园子,里面亭台楼阁自不消说,最重要的是,这里有温泉。 “这就是你们养的虎崽?”顾淮卿笑着迎出来,伸手要去摸小黄的脑袋。 “哇唔!”小黄愤愤地叫了一声,冲他呲牙,不给摸。 “长得挺壮实,”顾淮卿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带着他们往里面走,“我养的那狮子怕冷,便放到暖阁里去了。” 说是暖阁,其实是一个带着棚顶的小院子,种满了青草花木,中间一池温水,雾气氤氲,甚是温暖,只是离门不远就是围栏,不许人进去。一只与小黄差不多长短的小狮子正在里面睡觉,几只兔子远远地躲在一旁吃草。 “把他们放一起,怕是要打架的。”慕含章看了看扒着围栏朝里面好奇探头的小老虎,又看看阖眼假寐的小狮子,总觉得自家老虎打架要输。 “小着呢,不会往死里打。”景韶倒是很好奇这两只相遇会有什么反应,抓着小老虎就扔了进去。 “哇唔!”小老虎冷不丁被扔下去,吓了一跳,踉跄几下,好奇的蹲在地上看不远处的小狮子。 小狮子睁开眼,发现了外来入侵者,慢慢扬起头颅,却没起身,警惕地盯着小黄。 “这种东西还是要野着养,否则养成了家猫就没意思了。”顾淮卿带着他们去另一个暖阁喝茶。 “我们后日便要启程返京了。”慕含章温声说道。 顾淮卿面前摆了一整套茶具,不假于人手,沏、冲、闻、赏,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加之练武之人灵活的手法,看起来赏析悦目。将两个杯茶递到两人面前,听到慕含章的话,手上的动作也未曾停顿:“今次平定叛乱立了大功,你们回京还须小心些。” 两人对望一眼,立了大功却要他们小心,这般说,就是示好之意。 “大哥,”景韶沉默片刻,爽快地叫了声大哥,“既然我们拜了把子,有些话我就直接说了,如今东南与西南已经覆灭,大哥可有什么打算?” 顾淮卿低头给自己沏了一杯茶,闻言唇角勾起一抹轻笑,不答反问:“继后把持后宫,四皇子嚣张无道,二弟又有什么打算?”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时间,三人不由得相视一笑。 “这淮南虽小,但祖辈经营多年,还是有一拼之力的,”顾淮卿说着,把目光转向了慕含章,看着他俊美温和的脸不由得坏笑,说着说着又开始不正经,“京城如今不太平,弟胥若是过不下去,不如来投靠我。” 景韶闻言,重重的把杯盏磕在桌上:“昨日打架还没打够吗?” 顾淮卿揉了揉还青着的下巴,但笑不语。 “大哥若是过不下去了,也大可来京城投靠我们。”慕含章温和一笑道。 第六十九章:回京 景韶被自家王妃那利索当然的“我们”顺毛了,哼哼着不再多言。 顾淮卿面色如常,又给景韶添了一杯茶:“那是自然,我昨日要跟景韶结拜,就是看他非富即贵,以后没了着落也好有个投奔之人。” 这人的脸皮还真不是一般的厚,慕含章无奈地笑了笑,突然觉得自家王爷还是有点羞耻心的。 奔着相同的利益,要结盟便很是容易,淮南王问了景韶以后的打算,听到他说准备把自己的同胞哥哥推上皇位的时候不免有些惊讶。这人做了这么多,竟是为了给他人做嫁衣裳?微微眯起略显狭长的眼睛,看着对面两个人。 景韶把小橘子的皮剥了,掰开递给身边的人一半,慕含章接了,顺手帮他擦了擦沾上汁水的手指。 一瞬间恍然,顾淮卿缓缓地勾起了唇,细细品了一口茶,苦涩中夹杂着甘甜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开来,这世间还真有不要江山要美人的!突然间,对景韶很是佩服,世间能懂得自己真正所要的人着实不多,尤其皇家的人,所求的太多,往往失去了最珍贵的才后悔莫及,便如淮南王先祖一般…… “当舍则舍,为兄佩服,”顾淮卿举起一杯茶,“敬你一杯。” 本以为还要打很久的太极,却因为景韶的开诚布公、实话实说,多疑的淮南王决定相信他,并且将一封信函递给了他。 景韶打开一看,这遒劲有力的笔法,只有他那父皇写得出。信上弯弯绕绕的,全是些引经据典、晦涩难懂的词,看着就头疼,便偷懒递给身边的王妃。 慕含章哭笑不得地接过来看了一遍,微微蹙眉:“父皇的意思是,两个封地具已平定,但淮南向来安分守己,且先祖之间亦有约定,叫淮南王莫要多想,不过……” 顾淮卿笑了笑:“接着说。” “只这一句‘岂余身之殚殃兮,恐皇舆之败绩’,”慕含章顿了顿,抬头看了看对面的人,“怕是大有深意。” 景韶挠了挠头,不甚明白,这句不就是引用古人的说法,感慨一下自己身为帝王,每日战战兢兢地料理朝政,怕大辰毁在自己手中,好让淮南王明白帝王的无奈,顺道安抚之,还能有什么问题? 慕含章将信还回去,转头望着他道:“这句话的前一句是什么?” “惟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景韶答道,愣怔片刻,顿时恍然,父皇的未尽之言,是说西南与东南王是结党乱国之人,害得他身为帝王也寝食难安,才不得已出兵平叛,警告淮南王莫要学他们,走那险窄幽暗之路,自取灭亡。 “淮南年年按时纳贡,纵然秦淮河发大水淹了丹阳城,也不曾克扣一厘,”顾淮卿将信函收起来,唇边勾起一抹冷笑,“皇上这是挑不出错处想要我主动献出封地吗?” “大哥应当庆幸,这般说辞只是试探之意,”慕含章缓缓摩挲着手中近乎透明的白玉杯道,“过一段时间恐怕会说得越来越直白。”顾淮卿比景韶大了两岁,算起来也比他大,叫一声大哥并不吃亏。 顾淮卿点了点头,复又看向景韶。 景韶沉吟片刻:“先拖着,装听不懂,父皇知道淮南的实力,不会轻易动兵。” 朝中如今还未布置妥当,现在就开战对他们没有好出。所以建议顾淮卿含糊不清的缓缓回信,等他班师回朝,然后再跟宏正帝嗑牙,江南路远,来来回回拖个一年半载再说。 转眼又到了黄昏时分,顾淮卿要留他们在涉水园过夜,被景韶会怕惹人怀疑给拒绝了。临走才想起来,被当做借口的小老虎已经被他们忘在暖阁里一整天了。 “它们咬架了?”慕含章走到围栏前,看到小老虎脸上的血迹,不由蹙眉。 一旁看护的下人忙解释说不是受伤了,小狮子午后捉了只兔子,吃不完就分了小老虎一半。 “喵呀!”小黄看到自家主人来了,便翻出自己鼓鼓的肚皮给他看,刚好把脑袋翻到了趴卧着的小狮子脑袋边,小狮子便伸出舌头,舔了舔粘在虎须上的血迹。 “哇唔!”小黄翻过来,扑到小狮子身上,咬人家的耳朵。 慕含章:“……”这家伙,让它来跟狮子学学捕猎,这倒好,等着人家捉来了给它吃,过得比在家里还舒坦。 “嘿嘿……”景韶忍不住闷笑出声,翻过围栏把啃狮子头啃得高兴的小老虎拎了起来,免得再丢人现眼。小狮子立时站起来,警惕地盯着景韶看。 “哇唔!”小老虎挥了挥短短的爪子,像是还没玩够的小孩子,挣扎着不想走,却被自家主人的丈夫强行带走了。 两日后启程回京,顾淮卿没有来送行,只派人假扮成点心铺子的伙计,给他们送了几盒精致的点心路上吃。 陆展鹏没有送他们任何礼物,还站在马车前喋喋不休:“你离京这半年,京城的铺子都没有带本钱给我,回去记得都补给我,还要留着过年呐!” “这半年我不在京中,又没处送信,哪来的本钱?”许是被自家王妃影响了,如今对于钱财景韶可是清楚多了,往常都是给他送信的时候顺道带的,这半年他们不在,定然不会送信的。 “那你这些日子住在我府里的钱怎么算?还有,你那五千人马在江南大营的粮草钱!”陆展鹏继续据理力争。 “粮草是分开的,少在这里胡扯。”景韶摆摆手,像赶苍蝇一样把他轰走。 慕含章看着他们两个又开始吵闹,不禁莞尔,想起自己在京中的那个小铺子,这些日子不在,都交给娘亲打理了,卖的都是存货,眼看着就要过年,恐怕已经卖光关门了。娘亲抬成侧室,这半年来也没个音信,不知过得如何了。 “想什么呢?”景韶靠着大迎枕,把看着窗外发呆的自家王妃揽到怀里。 慕含章冷不防被拉过去,手中的点心差点掉下来,忙用手接着,瞪了乱动的家伙一眼:“我在想,顾淮卿还真是谨慎,只送这些路上就能吃完的东西,免得京中人起疑。” 景韶凑过去,趁他说话的时候,把他手中的点心吃掉了。 在路上行了半个月,抵京之时,已经是正月十三了。 南门之外,百官相迎,宏正帝站在城楼上犒赏成王亲军,几位将军的功绩,则留待明日上朝再行封赏。 京城百里之内不许屯兵,左右护军带着大军直接回了祁县,赵孟家就在京城中,便直接回家去了,郝大刀要等着明日封赏,便跟着景韶暂住在成王府中。 成王府前装点一新,挂着大大的红灯笼,看来即便王爷不在府中,多福和云管家还是用心布置了王府,远远的就看到一大群人站在门前。 “恭迎王爷、王妃回府!”一大群仆从站成两排,除却近身伺候的云竹、云松和几个丫头,身着一身艳粉色的站在一群丫环前,十分显眼,正是被景韶忘到了西苑的妾妃宋凌心! ——第二卷·征战天下—— 第三卷:风起云涌 第七十章:风波又起 车帘掀开,宋凌心当先一步走过去,蹲身行了个优雅的礼:“妾身恭迎王……啊!”话没说完,就被突然冲出来的老虎吓了一跳,尖声叫嚷起来。 尖叫声把小黄吓了一跳,不满地冲她吼了一嗓子。葛若衣上前把小老虎抱起来,站到一边去。 “吵什么吵!”景韶走了出来,当先跳下马车,瞥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女人,转身伸手把车里的人扶下来。 慕含章穿了一身宝蓝色的棉袍,外面套一件广袖轻纱,头戴嵌蓝宝石鎏金冠,衬得整个人越发的高雅清贵。征战的历练,洗去了他身上原本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愁苦,整个人宛若含章宝刀出鞘,紧紧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王府里的下人看得呆了呆,妙兮悄声对芷兮道:“王妃真是越发的俊美了。” “王妃,小的日夜都盼着您回来!”云竹窜过来激动不已。 慕含章看了宋凌心一眼,心中有些莫名的不舒服,转头看了看身边的景韶。 景韶同时也望过来,看出自家王妃不高兴了,以前也不觉得,如今看着这个妾就觉得心虚无比,不由得怒道:“谁准你出来的?”他都差点忘了这个人了,如今看到她才想起来,之前下过命令,没有王爷同意不许她出西苑,如今站在这里是什么道理? “王爷……”宋凌心原本存着成王已经忘了这件事的侥幸心,特意打扮了一番来迎接,却不料当下就被戳穿了。 景韶看着她就火大,正待发作,被身边的人拉住了手:“进去吧,外面风大。”慕含章捏了捏他的手心,站在王府门前训斥小妾,让人看见了像个什么样子?况且郝大刀还跟着呢! 景韶瞪了多福一眼,伸手搂住自家王妃的腰:“走吧。” 跟郝大刀交代两句,两人率先走了进去。对于王爷的家事,郝大刀自是不能说什么,云先生亲自带着他去休息。 多福皱起了一张包子脸,对站在一边脸色铁青的宋凌心道:“宋王妃,您还是赶紧回西苑去吧,别让奴婢为难。” 王府中的一草一木皆没有什么变化,半年不在,有一种奇异的陌生又熟悉之感。 两人坐了一天马车,又在城门前折腾许久,甚是疲累。下人早已备好热水,两人一起洗了个澡,景韶凑到自家王妃身边亲亲摸摸,却被推到了一边,不死心的又蹭了过去。 “我累了,没力气。”慕含章挣了挣。 景韶轻轻啃咬着那白皙莹润的肩膀,含糊地说:“我不做到最后,放松,嗯?” 对于景韶的这种话,向来是不可信的,慕含章抿了抿唇却没有拆穿他,任由景韶把一双带着薄茧的手摸到自己胸口。 “宋氏,你打算……嗯,怎么办?”慕含章仰头靠在景韶肩上,看着房梁上的彩色云图,在外面的日子虽然辛苦,烦心的事却很少,乍然回到这雕梁画栋的地方,竟有些不习惯了。 “吃醋了?”景韶闻言顿了顿,轻笑着咬住一只耳朵。 “你是王爷,三妻四妾自是应当,臣……啊!”被骤然挤进身体的手指激得叫了一声,慕含章咬住下唇,虽然有热水的浸润,但这般骤然捅入还是难免有些疼痛。 “不许你说这种话!”景韶有些不高兴,这样的话语让他觉得又回到了刚重生那时候,如今经历了这么多,君清为何还要这般说话? 慕含章蹙眉忍耐着那干涩的手指在身体里搅动,咬着唇不肯出声。 看着他这个样子,景韶不禁开始心疼,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他刚才的话,才发现那只是吃醋的酸话罢了,忽而又高兴起来,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放轻了手上的动作,摸到了那熟悉的一点,一下一下地揉按起来。 慕含章抿着唇,逞强不肯出声,但随着景韶手上越来越快的动作,破碎的低吟却还是溢了出来。 一手按着那一点,一手抚着已经抬头的小君清,景韶含住一只耳朵,轻喘着道:“今晚你若让为夫满意,明日我就休了她,嗯?” “唔……”慕含章侧头拉出自己的耳朵,“王爷若是不满足,大可以去找你的妾妃……啊!”带着冰凉香膏的两根手指再次钻进了身体里,辗转碾磨。 “那可如何是好,本王现在除了你,看着谁都硬不起来。”景韶笑着把他微微向上托起。 “你,啊……”慕含章听他说着这般粗俗的话,泛着粉色的俊颜变得更红,正待再说什么,原本托着他的双手突然离开,身体便无法控制地向下坠去,那早就蓄势待发的硬物,就那样直直地钻进了身体里。 “痛……”慕含章靠在景韶肩上,小声呼痛,其实刚刚景韶已经做足了准备,倒也不是特别疼,这般轻哼,更像是在撒娇。 景韶听得这一声轻吟,闷哼了一声,捏住怀中人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上去:“君清,你学坏了。” “嗯?”慕含章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不太明白景韶话中的意思,发出一声疑惑的鼻音。 景韶勾唇,看着他这般迷糊的样子,心道君清终于学会在这种时候放松了,伸手抱住他的腰肢,放心地动作起来。 过来送饭的芷兮止住了下人们的脚步,让他们放下饭食即刻退了出去,看看房门紧闭的内室,红着脸也退了出来。恰巧遇到过来送老虎的葛若衣,便笑着迎了上去:“姑娘,王爷与王妃正在里面歇息,先莫进去了。” 葛若衣看了一眼这个笑得和气,眼中却带着审视与敌意的大丫头,暗道一声无趣,把怀中的小黄向上抱了抱,轻笑着道:“姐姐莫要这般客气,我叫若衣,如今是王妃的侍女,以后还望姐姐多指教。” 芷兮听得此言,眼中的敌意立时消去不少,原本以为这是王爷在路上带回来的美人,却原来是王妃收的侍女。 屋里景韶可不知道丫环之间的小小争斗,满足地亲了亲怀中人泛红的眼角,抱着他跨出浴桶。 慕含章浑身酸软地趴在景韶肩头,原本就疲累的身体,如今连根手指也不想动了。 “饿了吧,我去叫他们摆饭。”景韶把人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不想吃了。”慕含章嘟哝着翻身向里面。 景韶穿上内衫,连着被子抱住人亲了一口:“多少吃点。”说完起身出了内室,不多时,芷兮端着一碗粥和两碟小菜放到了床边的小几上,低着头退出去。 景韶便美滋滋地把床上的人挖起来抱到怀里,捧着饭碗喂怀中人吃东西。 “明日上朝,若是有人说什么风凉话,莫要冲动。”慕含章吃了一口,伸手去拿勺子,却被景韶避开。 “嗯,明天上完朝我得去一趟睿王府,把淮南王的事赶紧告诉哥哥。”景韶自己吃了一口,又舀一勺喂过去。 “去之前,先到凤仪宫见一面母后,”慕含章摇了摇头不想再吃,“那我明日去一趟北威侯府。”远游归来自当先拜见父母,况且娘亲许久不曾有消息,让他觉得有些不安。 景韶就自己把剩下的吃了,含糊的应了一声。 次日,景韶穿上月白色的亲王朝服,再次站在了金殿之上。 宏正帝对于景韶这次风卷残云一般的灭了两个藩王,很是高兴,难得没有冷着脸,当着百官的面很是夸奖了一番。 “全托父皇的高瞻远瞩,儿臣只是听命行事而已。”景韶低头谦逊道,并且将此次攻打的头功推给了自己偶然得到的大将郝大刀。 宏正帝对于他这般表现很是满意,觉得这个儿子出去征战一番反倒沉稳了不少,传郝大刀觐见,听说了他的先祖是前朝的郝大将军,当即封了他勇武将军。 朝中大臣也是一片歌功颂德之声,四皇子景瑜低着头,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大皇子攻打南蛮到现在还未归还,景韶竟然已经平定了两藩,况且如今又带了一员猛将回朝!朝对面的官员使了个眼色。 景琛眸色平静地望着站在大殿中央的弟弟,看不出喜怒。 “皇上,成王大胜归来,可喜可贺,但赏要清,罚更要明!”一位官员突然出列道。 景韶站直身体,敛眸不语,不去接他的话。 那官员等了半天,也不见成王出声呵斥,朝堂上突然静了下来,使那人颇有些尴尬,只得硬着头皮接着说:“至于罚什么,微臣以为,兵部侍郎想必更加清楚。” 此言一出,众人的脸色顿时一变,兵部侍郎宋安,那是成王妾妃的亲生父亲,如今把他推出来指正成王? 景琛看了颤颤巍巍走出来的宋安一眼,眸色渐渐变得深沉。 “启禀皇上,成王正妃身为内宅家眷,竟私自跟随成王上战场,有违法制。”宋安满头冷汗道。 “没错,”永昌伯也站出来,朗声道,“成王妃为妻者竟不顾礼法,将国家大事视为儿戏,臣以为,此举应当严惩,否则成王开了头,以后将士在外都要带个家眷前去,成何体统! 第七十一章:恶果 景韶转头看向永昌伯,当听到“严惩”二字的时候,眼中浮现出了明显的杀意。这群卑鄙小人,挑不出他的错,就要拿他的君清开刀。 宏正帝敛了笑意,却不发一言,看着景韶的应对。 “王妃随军,并非为了一己私情,”景韶想起昨晚自家王妃劝诫的话,压抑着怒气道,“王妃智慧过人,此行乃是军中的军师。” “王爷是在说笑吗?”永昌伯自以为很占理,冷笑一声道,“天下有识之士那般多,为何王爷挑军师单挑自己俊美无双的王妃呢?”这话中的恶意十分明显,意指景韶不过是贪图美色,连带着慕含章也被侮辱了个彻底。 景韶一双拳头攥得咯咯响,听到这句话,再也压不住,一拳朝永昌伯的老脸挥了过去:“嘴巴给本王放干净点!” 永昌伯猝不及防,被成王一拳撂倒。 “景韶!”景琛见状,忙上去拉着,一旁的茂国公赶紧来扶永昌伯,朝堂上登时乱作一团。 “都给朕闭嘴!”宏正帝揉了揉额角,冷喝一声。 “皇上息怒!”朝臣顿时跪倒一片,站在中央的兄弟俩自然也跟着跪下来,只是景韶明显还很生气,好像只要让他站起来就会再踹永昌伯一脚。 宏正帝又训斥了两句,让景琛把景韶拉回原位站好,方让众人起身,不过训斥的都是众人的吵闹,并没有提成王打永昌伯的事。众人心知皇上这是打算护着成王了,便都闭着嘴不敢多说。 景琛轻轻碰了一下弟弟,给了他一个“快去装可怜”的眼神。 景韶会意,扑通一声跪到陛阶下:“父皇,儿臣今次平叛不要赏赐,只求父皇莫要处罚儿臣的王妃!王妃为了护住大营中的两万将士,被东南弓马兵砍伤,至今身子还未大好,受不住责罚啊!”说着连磕了三个头,声音也带着些哽咽,想起君清被生生痛昏过去,至今让他心如刀绞。 朝臣一时都静默了,成王这次几个月就平了两藩,实乃奇功一件,他身为亲王,封无可封也就罢了,但若以这种莫须有的罪名抵消大功,着实令人心寒。想想成王身为元后嫡子,战功赫赫,竟被逼着娶了男妻,如今认命了,却又要这般才能护得住自己的王妃,就连那些中立的清流一派,也难免生出些兔死狐悲的心绪来。 宏正帝渐渐蹙起眉,目光扫过众人的神情,最终落在低头不语的四皇子身上,四皇子感觉到父皇的视线,却不敢抬头。 “儿臣以为,”景琛见没人说话,便开口缓缓道,“成王妃身为男子,离了内宅也无可厚非。” “启禀皇上,微臣听闻,此次几个月便平叛了两藩,成王妃作为军师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兵部孙尚书见景琛开口,也跟着出列道,三军统帅的战后折子已经递到京中,上面对这个军师皆赞誉有加。 “皇上,郝大刀是个粗人,不懂这些个规矩礼节,但此次征战,若不是军师的妙计,末将根本破不了虎牙鹤嘴,赵将军也不可能几日就破了胜境关。”郝大刀忍不住立时出言证明道。 “微臣可以作证,军中账目之事,完全是成王妃的功劳。”已经升为吏部侍郎的萧远也出列道,而新任的户部尚书也出来说这次查账多亏了亲军军师抄录的小册子提点。 除却茂国公和永昌伯,其余朝臣竟都陆续站出来附和。 “成王妃离京之事,是朕特允的。”宏正帝淡淡地说。 永昌伯如遭雷击地看向四皇子,宋安已经抖如糠筛,而景瑜自己也顿时白了一张脸。他明知成王妃离京这件事,父皇是知道的,今日摆这一出,原本是给父皇一个不重赏成王的借口,也打压一下景韶嚣张的气焰,但如今看来,父皇是打算护景韶到底了。 “成王妃慕含章,十七中举,聪慧过人,朕特命前往辅佐成王,”宏正帝眸色深沉地又看了四皇子一眼,扫过自作聪明的永昌伯,接着道,“今次四个月平两藩,当记成王妃首功,拟封侯爵,礼部选个封号,择日行加封礼。” 男子若是嫁入皇家,便相当于半个皇室子孙,立功可以封爵位,只是开国以来甚少有皇室子孙娶男妻的,纵然是娶了也没人立过功,人们都快把这条吏律给忘了。 这边朝堂上风起云涌,北威侯府之中的气氛更是诡异。 慕含章下了马车,走进府中,只觉得阖府之中静谧非常,连前院的下人们也各个敛息快步,甚是紧张。不由得蹙眉,问亲自来引路的王管家:“府中可是有什么事?” 王管家是前院的总管事,怎么只他一人前来迎接,其余的下人都去哪儿了? 王管家左右看了看,悄声道:“不瞒王妃,大少爷得了重病,一直卧床不起,夫人心情不好。” 慕含章了然,北威侯夫人如今定然十分暴躁,下人们怕成了出气筒,一个个都生怕被挑出错来,抬手给了管家一个翠玉佛:“这次出门给王叔带的礼物。” “少爷,这怎么使得?”王管家立时笑开了花,双手接了。 慕含章勾了勾唇,也不多言,继续朝后院走。这个时候北威侯还没下朝,自当先去拜见嫡母。 “少爷,这边走。”王管家提点道,抬手引向北威侯的书房。 “父亲没去上朝?”慕含章蹙眉,当看到好好地在书房看书的北威侯,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今日景韶归朝,正是奉上嘉奖的好时候,父亲竟然称病在家!莫非……这般想来,不由得开始担心景韶。 北威侯慕晋见到儿子归来很是高兴,与他聊了一会儿,慕含章将一把宝剑送给了父亲。 “这可是华锋?”北威侯看着手中的利剑,甚是激动,拿着它与墙上的名器图比对。 “儿子并不在行,但王爷是这么说的。”慕含章温声道。 “好,好啊!”慕晋欣喜地观赏宝剑良久,抬头看去,就见到慕含章垂首敛眸,恭顺的站在他身边,只是那周身的气度,比之出门前更加清贵内敛,禁不住重重的叹了口气。 “父亲可是有什么烦恼?”慕含章亲手给父亲续了杯茶。 北威侯神色复杂地接了,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家中最近不安宁,你去看看你娘亲吧,午时过来跟我喝两杯。” 慕含章应了,话虽这么说,但还是要先拜见嫡母。北威侯夫人看上去憔悴了不少,还是硬撑着架子与他说话,看他眼神却很是不对,带着防备与怨毒! 不愿在嫡母院中多呆,慕含章说了几句,放下礼物就去娘亲的院中了。 邱氏如今抬成侧室,有了两个丫头,嫣翠和秋兰,见到二少爷来了皆是欣喜非常。 “娘亲呢?”慕含章蹙眉,心中的担忧不由得越发浓重。 “侧夫人身子有些不爽利,”秋兰说着,见慕含章脸色凝重,忙补充道,“也不甚严重,少爷进去看看吧。” 冬日的屋子里门窗紧闭,铜炉里烧着火炭,很是温暖。床上挂着暖色的帐子,邱氏靠在床头绣着一个荷包,风韵犹存的容颜映着烛光,很是宁和美好。 慕含章看到这样的娘亲,提起来的心渐渐落了回去:“娘。” 邱氏抬头,这才看到已经行至床前的儿子,不由得怔了怔,转而惊喜地笑开了:“含章,你回来了!快,过来让娘看看。” 在床前坐下,拉着娘亲的手,那手温暖柔软,泛着健康的光泽,慕含章这才放心:“怎么不舒服了?找太医看过了吗?”公侯之家生病了,只能找太医来看,但太医院就那么几个太医,宫中的事尚且忙不过来,所以不是急病的话,请太医往往不能立时就请来。 邱氏闻言有些不自在,嗫嚅道:“看过了,没什么大事。” “娘!”慕含章见她犹豫,不由得又紧张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邱氏垂着眼,却不接话,转而问道:“战场上刀剑无眼的,我这心天天提着,生怕你有个好歹,让娘看看有没有受伤啊?” “我这就去请个太医来。”慕含章见娘亲不肯说,起身就要出去,却被一把拉住。 “哎呀,你怎么也跟成王学得说风就是雨了?”邱氏拉着他嗔怪道,脸上却有些泛红,“还没找太医看,但我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 慕含章蹙眉,复又坐了回来,静静看着娘亲良久,突然明白了:“娘,我是不是……要有弟弟妹妹了?” 邱氏的脸不由得更红了,自己一把年纪了,跟儿子说这些着实难为情:“我是这般猜测,还不确定。莫向外说,如今还没人知道。” “这可是好事,”慕含章脸上的表情渐渐舒展,心中欢喜不已,这证明娘亲这段时日过得很不错,身体也好,才能在这个年纪又怀上,忽而想起王管家的话,冷静下来,缓缓敛了笑意,“府中近日似是不太平,这事先莫声张,明日我找个熟识的太医来。” 邱氏闻言,脸上也不由得泛起冷肃,悄声道:“我正是担心这事,才不敢请太医。” 第七十二章:消息 “世子好好的,怎么就病重了?”慕含章给娘亲掖了掖被角。 邱氏左右看了看,悄声道:“腊月初七那天,世子跟华锋、扬文出去喝酒,却不知怎的,掉进了护城河里。” 慕含章闻言蹙眉,腊月初七正是三九天,掉到冰河里肯定冻得不轻,但三个大男人,这么冷的天怎么会往河里去? “三夫人哭得昏天黑地的,华锋冻坏了脚,杨文至今还卧床不起呢,世子到底怎么样了却是不知,太医来看了,夫人却一直闭口不谈。”邱氏这般说着,脸上却有着隐秘的愉悦,当年就是这三个小子把含章推到池塘里冻坏了身子的,如今总算是遭报应了。 “好好的,怎的都掉到河里了?”慕含章总觉得这事很蹊跷。 邱氏又朝窗边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我听说他们得罪了江湖上的人,被人套着头打了一顿给扔进去的,在水里扑腾了许久,才给捞上来。” 此言一出,慕含章就觉出不对了,江湖上的人他听景韶说过,还不至于嚣张到这种程度,除非那人不知道他是北威侯世子:“人可抓住了?” “哪能呀,”邱氏摇了摇头,“他们说是去喝酒,其实是背着家里去逛窑子,没带一个下人,根本不知道是谁打的。”他们三个平日在京城里也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得罪过不少人,如今算起来,还真不知道是谁做的。 下了朝,不理会朝臣们恭贺的声音,景韶跟哥哥打了个招呼,便去了凤仪宫,恰巧四皇子也是向那个方向去,景韶勾唇,叫了一声:“四皇弟也去给母后请安吗?” 景瑜顿下脚步,深吸一口气,笑着转身行了个礼:“三皇兄,王妃封侯,为弟还没恭喜。” “切,有什么好恭喜的,”景韶皮笑肉不笑道,“男妻有爵位便不能随意休,更不能再纳妾了。” “是吗?这些律例臣弟倒是不清楚。”四皇子尴尬地笑了笑,本想着成王妃有爵位对他是个威胁,如今看来倒也不尽然是。那宋安今日把景韶得罪了个彻底,想来断不会再去宠幸他那个女儿,不能再纳妾,景韶却还没有子嗣…… “哼。”景韶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那日见自家王妃看《大辰律例》,出于好奇他也凑过去看,男妻有爵位则为夫者不得再纳妾,当时他就想过莫不如杀了慕灵宝把北威侯的爵位夺过来给自家君清,也好有个正当理由不纳妾,今日得封,倒是省了不少事。 两人看似兄友弟恭地一起到了凤仪宫,继后依然是那副慈母的样子,还说景韶出去一趟更壮实了,听的景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没给继后带任何礼物,只说军营清苦,继后自然又是一番嘘寒问暖,还赏了不少好东西,景韶就不客气的都拿走了。 “临行前那日跟成王妃起了些误会,好不容易你们回来了,让他得空来宫中坐坐,年节里留了不少好东西等着给他呢。”继后笑容满面地说。 “儿臣替王妃先行谢过母后了。”景韶不甚认真地行了个半礼,客套两句,就拎着继后的赏赐离开了。 继后藏在凤袍中的手攥得发白:“空手而来,他倒真是好意思!” “搜了东南西南两个王府,我就不信他没得一点好处。”四皇子愤愤道,原本想着若是景韶带了什么献给母后,就可以借着那物件参他个贪墨之罪,谁知这人真是脸比城墙厚,竟然空手而来还顺走不少东西。 “这都是小事,”继后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皇上今日给了他什么赏赐?” “父皇倒是没怎么赏他,但却封了成王妃侯爵之位,要礼部选个封号择日行礼。”四皇子这般说着,表情不由得有些阴郁,如今父皇这般应对,就是护定了景韶的意思。 “你说什么?”继后蓦然拔高了音调,上次户部的事,皇上已经对景瑜有所不满了,今日让她弟弟永昌伯开口,就是为了表示这台阶是四皇子孝敬父皇的,没想到皇上竟然不领情。如今,就是个傻子也知道这事是四皇子捣的鬼,只怕景瑜在朝堂上的威信会大受影响,指不定过两日就会传出四皇子失了帝心! 四皇子也气得不轻,下朝时永昌伯那埋怨的眼神他看的一清二楚,拉着他絮絮叨叨:“殿下呀,我可是你亲舅舅,你怎可如此害我?”景瑜不由得冷哼,若是告诉他父皇应允过成王妃随军的事,他这谨小慎微的舅舅又怎么肯出这个头? “不行,不能让他封侯,这事一旦定下来,就是坐实了你搬弄是非的罪名,到时候还不知会传成什么样。”皇后单手支额,紧紧蹙着眉,之前皇上明明对于成王大捷有些忧虑的,怎的说变就变了,莫不是她猜错了帝心? 景韶出了宫门,让宫人把皇后的赏赐交给云松,自己骑着小黑,悠哉悠哉的朝睿王府走去。 “嫂子呢?”景韶左右看看,平日他来府中,睿王妃肯定会来给他端茶送点心的。 “年前刚添了个儿子,还没出月子。”景琛不甚在意地说。 “是嘛,恭喜哥哥了。”景韶笑道,如今景琛已经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了,在众位皇子中子嗣最为旺盛,宏正帝对此很是满意。 “封侯礼不能办的太隆重,你回去跟弟婿说一声。”景琛管着礼部,封侯礼自然也要经他操办,如今景韶风头正盛,且还在战中,太惹眼了不好。 景韶点了点头,虽然他恨不得办个登基大典让自家王妃风光一把,但君清定然不喜欢,简简单单的反倒会让他更满意。 “这一辈的淮南王刚承爵不久,我倒是没见过,”景琛听了弟弟的讲述,沉吟片刻道,“事关重大,还是要小心行事。年后我跟父皇讨个差事,亲自去江南见他一面。” 景韶点了点头,让哥哥去跟淮南王见一面是最好的,单凭他一面之词顾淮卿不一定会尽信,而哥哥去说就是未来帝王给予的保障,自然比他可靠。 兄弟两个一直聊到午饭时间,景韶这才反应过来,哥哥今日竟然没有去礼部。 “礼部那么多官员,又不是事事都要我办。”景琛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他猜到今日景韶会来找他,所以前一天就安排好了。 直到坐到饭桌前,景韶对于兢兢业业的哥哥也会摸鱼逃班这件事还是惊讶不已。 惦记着告诉自家王妃封侯的好消息,用过午饭景韶就告别了,骑着小黑直奔北威侯府而去。 慕含章看着父亲一杯一杯地喝酒,不由得蹙眉:“父亲可是有什么烦恼?” 慕晋咽下杯中酒,看了身边的次子一眼,叹了口气,继续一杯一杯的喝。 第七十三章:消息 “含章啊,你不要怨父亲,嫡庶有别,为了家宅安宁,有些事也是不得已。”北威侯心中苦闷,不免喝多了些。 “父亲何出此言,儿子怎么可能对父亲有怨怼?”慕含章给父亲添了杯酒,父为子纲,纵然是父亲要他的命也不能怨恨,何况父亲对于他这个庶子已经很不错了。 庶子不能承爵位,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先帝在时,寿昌伯家的嫡子夭折了,他自己也没有嫡亲的兄弟,便奏请封庶子为世子,先帝二话没说,直接夺了他家的爵位。爵位承袭,说到底都是看天恩,皇上不高兴,就是平妻的儿子请封,也照样夺你的爵,所以即便是他再优秀,北威侯也不可能去冒这个险。 慕含章知道,对于父亲来说,保住祖上留下来的爵位是首要的,只有爵位在,这个家族才能存活,所以他一个小小的庶子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天下间哪有不爱子女的父母?父亲教他枪法的时候就说,等着继承老子的爵位算个什么本事,含章要有志气,长大了自己挣个爵位来! “哎,你就是太心善。”北威侯喝红了眼,看着他摇了摇头。 慕含章蹙眉,很少见父亲这般颓丧过,莫不是慕灵宝病得很重?试探着问道:“父亲今日为何没去上朝。” “我总是想着明哲保身,到头来还是深陷泥潭,”北威侯自顾自地说,“你回去跟王爷说,我也是无可奈何。” 慕含章听得此言,顿时坐不住了,原来父亲絮絮叨叨半天让他不要怨恨,是因为景韶,那么今日的朝堂定然有什么圈套! 匆匆地告辞离开,刚出了垂花门,正撞上了疾步往里走的一人,慕含章被撞了个趔趄,那人非但没有道歉,反而伸手搂住他的腰,还偷偷掐了一把:“美人儿,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呀?” 慕含章顿时红了一张俊颜,抬头瞪去,正对上景韶那副看似冷峻的面容。观他这幅模样,不像是受了委屈,舒了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本王以前也来过北威侯府,怎的没见过这般标致的人?不行不行,今日就把你抢回王府!”景韶这般说着,一把将怀中人打横抱了起来,还装模作样的冷笑两声,“美人儿莫翻白眼,本王今日就休了小妾,与你白首不离,白日宣……” 慕含章赶忙捂住他的嘴,左右看看,云竹早就识趣的拉着引路的下人去牵马车了。 景韶伸出舌头,轻轻舔着那柔软的掌心,见他怕痒地挪开,忍不住哈哈笑着在脸上亲了一口。 慕含章挣扎着下来,整了整被弄皱的衣摆:“怎么这般高兴?” “嘿嘿,因为我马上就要娶个侯爷当正妃了!”景韶笑道。 慕含章皱眉,猛地抬头看向景韶,侯爷正妃,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景韶知道慕灵宝命不久矣了?猛然记起,那时候他一直惦记着要年前回来做一件大事,后来又说赶不及了让别人去做,莫非……二话不说,拉着他就向外走。 景韶不明就里,还以为自家王妃嫌他丢人,要赶紧领走,便也任他拉着,还故意向后拖拉着步子,看起来就像是牵了一直不愿出门遛弯的猫,蹭着地不肯走。 回去的路上,自然是云竹自己赶着马车先回去,王爷与王妃一起骑着小黑走。 “世子在三九天落水了。”慕含章转头看着景韶道。 “是吗?”景韶混不在意地问了一句便没了下文。 “你是不是知道?”慕含章眯起眼睛。 “我一直跟你在一起,我哪能知道?”景韶理直气壮地说,但听起来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慕含章叹了口气,敛眸道:“又何必为了我冒这种险。” “我不过是以牙还……”景韶得意道,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顿时半句话卡在喉中不敢说了,低头看到自家王妃挑眉轻笑的样子,恼羞成怒的成王调转马头钻进一个背街小巷,一把扯过怀中人,凶狠地吻了上去。 绵长的一吻结束,慕含章轻喘着,眼角有些泛红,景韶怜惜的凑上去蹭了蹭,轻声道:“所有伤害你的人,我定会十倍百倍地还回去!”声音轻柔低沉,却比高声大喊更加掷地有声。 慕含章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缓缓抚上他英俊的侧脸:“我早已不再怨恨了。” 景韶侧头吻了吻他的掌心,知他是怕自己做得太过:“放心,慕灵宝死不了,我掌握着分寸呢!” “那你为何说要娶个侯爷做正妃了?”慕含章挑眉。 “这个嘛……”景韶凑过去咬住一只耳朵,“晚上再告诉你。” 两人打打闹闹地回到王府,云先生说,姜太医来访。 姜太医,就是姜朗的父亲,新婚那时景韶专找来给王妃瞧伤的。这人向来不愿与皇亲贵族走得太近,今日主动来访,却是为何? 两人互看一眼,慕含章在景韶耳边说了几句,景韶会意地点点头,两人一起去了正堂。 “姜太医别来无恙啊!”免了姜太医的礼节,景韶客气地请他坐。 “明日就是元宵节,微臣来送年节礼。”姜太医显然不太擅长这个,说出的话有些生硬。 慕含章轻笑着,亲手接了姜太医提着的东西:“您老太客气了,姜家与成王府哪还用得着这些虚礼?” 姜太医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去年王爷说帮姜朗找份差事,结果直接给要到了成王亲军中,从那一刻起,他们姜家就不可避免地与成王绑在了一起,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今日前来,是有一事想求王爷。” 慕含章把姜太医的礼物递给云竹,又低声交代了几句。 姜太医说,姜朗的母亲近日来身体有些不好,想求王爷把姜朗调回京城来,好让他能时常侍奉母亲。 “我当是什么事呢,好说好说,”景韶笑着道,“过了元宵节我就给他安排,不过最好是等他的封赏下来了再说,职位高些也好安排个好差事。” “那就多谢王爷了!”姜太医吁了口气。 “姜朗是王爷的左膀右臂,即便是调回京城来,也决计不会让人欺负了去,您尽管放心就是了。”慕含章看似随意地说道。 姜太医闻言,刚刚舒缓的表情,不由得又紧绷了起来。皇储之争,现在几乎已经摆到了台面上了,他是不想参与其中,但成王妃这话却也不假,如今姜朗不论走到哪里,别人都知道他是成王亲军里出来的,一旦打上了烙印,便很难再挣脱出来,思及此,不由得有些颓丧。 真说话间,云竹捧了个匣子走了进来。 “这是在西南那边得的些稀罕药材,留在府中我们也不会用,姜太医拿去,给夫人补补身子吧。”慕含章示意云竹把匣子递过去。 “这……”姜太医想要推拒,但王妃已经把话头封死了,他也没法说不要,只得接了。 等姜太医接了,慕含章坐到自家王爷身边淡淡地说:“还有件小事要跟您打听。” “王妃请讲。”拿人手短,且人家都说了是个小事,姜太医也不能推拒。 “北威侯府的世子,前些日子请了太医去瞧,倒不知得了什么病?”慕含章摩挲着手中的茶盏,缓缓地问道,“听说很是严重,怕是……”后面的一字拉得悠长,带着淡淡地叹息。 “王妃也莫太过伤心,”姜太医叹了口气,“那地方最是最弱,这一冻坏恐怕很难康复,连太医正也束手无措。” 小剧场: 小勺:欺骗单纯的太医是不对的(严肃状) 君清:我有说什么吗? 小黑:??? 第七十四章:休妾 太医们向来口风严,但那也只是对外,他们给公侯之家看病,任何重要的事都是要报给皇上的,所以姜太医觉得此事皇室中人会知道也不足为奇,也就顺着说了出来。 慕含章惊讶地看向景韶,对方回了他一个“我也不清楚”的眼神,便小心地又问了几句,直到听到什么“子嗣艰难”“房事有碍”才真的确认,慕灵宝竟然给冻废了。 送走了姜太医,景韶回来的时候,看到自家王妃还坐在原位,蹙眉思索,莹润如玉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椅子扶手。 “想什么呢?”景韶看着心痒痒,忍不住把那乱动的手握到掌中,“你以后想事情就抓着我吧。”想想自家王妃会无意识地摩挲自己,要是抓到的是小小韶,嘿嘿…… 慕含章抬头看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傻笑露出来了。” “嘿嘿。”景韶摸摸鼻子,挤过去跟自家王妃坐一张椅子,但椅子有扶手,两个大男人根本挤不下,慕含章无奈地起身,却被他一把拉到怀里,真合心意地把人抱到大腿上。 两人在军营里这般坐习惯了,慕含章微动了动,也就不再挣扎。 “我娘可能有了身孕了。”慕含章真的拿起景韶的手把玩,那手很长,关节分明,宽厚有力,掌心和指腹带着常年握兵器磨出的薄茧。 “是吗?”这次景韶倒是真的很惊讶,自家岳母都三十好几了吧,还能怀上?“这可是个好事,找太医瞧了吗?” 慕含章摇了摇头:“如今那府里正乱着,何况世子又……你可真够狠的,竟然把他给废了。” 景韶被那手指摩挲掌心,弄得痒痒的,又不敢出声,怕他不摸了,便缓缓地回握住:“这可不赖我,他们找到慕灵宝的时候,那厮正在窑子里逍遥,打手哪能记得给他穿裤子。” 慕含章叹了口气:“我想把娘亲接到咱们府上一天,找个大夫给瞧瞧。” “好啊,”景韶被那句“咱们府上”说得心里美滋滋的,“干脆把娘接过来在这里养胎好了,一年半载的咱们也不离京。” “那怎么行?”慕含章笑着瞪了他一眼,“父亲还在,断没有把娘亲接到出嫁子府中奉养的道理。” “明日是元宵节,没理由出来,且咱们晚上还得进宫去,要不就正月十六吧,就让姜太医看。” 慕含章蹙眉,他本想着找京城中的大夫来,免得此事透出风声,但转而一想,成王府平白无故请城中的大夫,定然惹人猜疑,且在成王府的就是皇室中事,太医是决计不会说出去的,便点头应下了。 景韶把下巴搁到怀中人肩上,轻轻晃了晃。两人一时无言,各自谋划着接下来的事情,午后的阳光透进来,静谧安好。 “王爷!王爷!你这狗东西,让开,我要见王爷!”忽而一阵刺耳的尖叫声划破了这温馨的气氛。 慕含章从景韶的腿上下来,站起身理了理衣襟,转眼看向脸色阴沉下来的景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景韶站起来,叫侍卫把宋凌心带到听风阁去,自己也起身向外走,对自家王妃道:“去东苑睡个午觉吧,我把这事处理了就去陪你。” 慕含章不赞同的跟着走了出去:“内宅的事我来处理就好。” “这事我得出面,”景韶冷笑,“你当她闹什么,她那个爹今日在朝堂上可差点害死我。” 两人一起到了听风阁的书房,宋凌心见了景韶就扑过来,被一闪身躲过了,啪嗒一下摔了个结实。 “王爷,我父亲也是逼不得已啊!这真的不关妾身的事啊!”宋凌心干脆就趴在地上,拽着景韶的衣袍哭诉。 景韶冷冷地看着脚边的女人:“不关你的事?那为何别的不提,单拿王妃出来做文章?” “朝堂上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啊!”宋凌心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慕含章蹙眉,大致猜出是怎么回事了,朝堂上刚发生的事,他都不知道,宋凌心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还反应如此迅速。留着这样的人在府中,早晚还要生事端。抬头看了景韶一眼,那人眼中已是厌恶至极的神色,今日他说要出面处理,想必是决定放弃宋凌心和她爹了。私心里他自然是希望景韶没有妾室的,但若今日休了宋氏,府中就只剩下他一个正妻,免不得还会有人往府里塞小妾。 甩袖扯开自己的衣袍,景韶转身走到书桌前,提笔写了一封休书。 “王爷!”宋凌心对着休书看了半晌,突然尖叫一声,“王爷,父亲也是为你好,功高震主,找理由也好避过风头啊!”她以妾妃身份被休,父亲又得罪了成王,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成王府不养吃里扒外的东西。”景韶冷眼看着她,这个女人从一开始进府他就不喜欢,即便是上一世也没什么感情,不过是为了拉拢宋安而已,如今这个作用也没有了,宋安那种无能之辈,帮不上忙还只会拖后腿,今日他已经跟哥哥商量好,把宋安尽快拉下来,这个女人自然也留不得。 “王爷,妾身为这个王府做了多少事?你就为了这个贱人,遣散所有的妾室!”宋凌心跳起来,指着慕含章大骂,“贱人,一个大男人做些个狐媚勾当,读书人的脸都给你丢光了!贱人!” “啪!”一个清脆响亮的巴掌呼到了破口大骂的宋凌心脸上,待她回过头,却发现是王妃身边的一个婢女。 “小贱妇,你敢打我!”宋氏已经几近疯狂,早没了大家闺秀的风度,张口就是贱人、贱妇,抬手将要去打葛若衣。 葛若衣一把抓住宋氏的手腕,反手使了个巧劲就给拧到了身后,一字一顿道:“妾室辱骂正妻,当掌嘴二十!” 慕含章看着眼前的闹剧,摇了摇头,对站在一边的多福道:“多福,把宋氏的嫁妆清点清楚,再给她一千两银子。” 宋氏听闻此言,忽然平静下来,不再挣扎哭闹,停顿片刻道:“谢王妃。” 葛若衣见她这样,便松开了钳制她的手,突然间,宋氏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尖叫着朝慕含章扑去。 “君清!”景韶吓了一跳,他还站在书桌后,顿时腾身跃上书桌。 “当!”一声清脆的声响,匕首被含章宝刀拦腰斩断,同时景韶一脚踹过来,将那疯女人一脚踹到了门槛边。 “没事吧。”景韶忙拉过自家王妃查看 慕含章摇了摇头,把含章宝刀收回鞘中。 景韶看着在门边爬不起来的宋凌心,某中涌出了杀意,对多福道:“按妾室谋杀正妻处置。” 多福看了看地上的女人,皱起包子脸应了一声。妾室谋害正妻,即便没有伤到人,按大辰律例,也是要坐牢的。 不再理会这些,景韶抱着自家“受惊”的王妃,回到东苑去了。 慕含章在想事情,也没有怎么反抗,任由他一路抱了回去,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东苑的大床上,还被某个人压在了身下。 “又发什么呆?是不是吓到了?”景韶凑过去亲了亲他的眉眼。 “哪能啊?”慕含章失笑,忽而看着景韶黝黑的眸子,眼中浮现一丝惆怅,“宋氏休了,这府中便再无妾室,你还没有子嗣。若是……” “若是什么?”景韶撑起身子看着他,眼中的眸色阴晴不定,“若是父皇硬要给你纳妾,你怎么办?”慕含章定定地看着他,原本娶一两个当摆设也无可厚非,但一想到景韶会纳别的女人,心中就难过。 “你希望我怎么办?”景韶依旧把问题推给他,他们互通心意已久,倘若君清敢说一句劝他纳妾的话,就让他三天下不了床! “不许你纳妾……”慕含章垂下眸子,小声说道。 “你说什么?”景韶凑到他唇边,嘴边的弧度越咧越大。 “不许你纳妾……”依然是那小小的声音,但说的坚定无比,慕含章抿着唇,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仿佛被欺负了的小兽。 景韶看着身下人这般模样,一颗心顿时软成了一池春水。每当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喜欢很喜欢他的时候,就会发现这个人更多惹人怜爱的地方,以至于每天都多喜欢一点,直到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俯身,细细地轻吻那微微颤动的睫毛,轻声在他耳边道:“再说一遍,大声些,我就答应你。” 原来这人刚才就听清了,就是故意逗他的!慕含章抿了抿唇,一把推开身上的人,坐起身来:“若是你纳妾,以后就别再碰我。” 景韶一把将人又扯回来,抱着在床上滚了滚,笑道:“放心,父皇以后不会给我塞人的。” 慕含章蹙眉:“这是为何?” “亲我一下就告诉你!”景韶又翻到了上面,一只手不老实地探进了身下人的衣襟。 第七十五章:家宴 慕含章才不会上他那个当,眯着眼睛想了片刻:“你不说我也知道。” “什么?”景韶看着他眼中带笑的样子,像个干了坏事的猫,只觉得心中越发的痒痒。 “定然是你告诉父皇自己不能人道,再娶妾也是丢人。”慕含章轻声在他耳边说道。 “……”景韶呆楞片刻,危险地眯起双眼,“你是在怀疑我?” “我只是猜测……啊……”慕含章还未说完,就被粗暴地扯开衣襟,一片温热骤然附到胸前,尖锐的疼痛之后,是难以言说的愉悦,逼得他低吟出声。 景韶松开口中那可怜兮兮的小东西,把身下人意图挣扎的双手压到头顶:“本王能不能人道,现在就让你亲自验明。” “别闹,下午还要去见周大哥,唔……”慕含章见景韶来真的,忍不住就想向后缩,但身上的人显然没打算放过他。 不管自家王妃已经承认他可以人道的事实,景韶执着地要证明自己的能力,于是一个好好的午睡被他尽数折腾没了。 “唔……慢……慢一点……啊……”慕含章紧紧攥着枕头,被身上人连续的快速进攻逼得向后仰着脖颈,放在景韶腰侧的修长双腿,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景韶缓下动作,向上爬了些,吻了吻那微启的双唇,让身下人缓了口气,然后缓缓地退到入口处,又猛地整根没入。 慕含章抓着床单,身上的人每重复一次,他的身体就跟着抽搐一下,那感觉太强烈,导致他根本叫不出声。如此反复了十数次,又开始了刚刚的那种快速进攻。 如此快慢交替,直逼得那双美目中泛起了薄泪。 怀中人还在不停地颤抖,景韶吻掉他最后那一刻流下的一滴清泪,一遍一遍轻抚着他的发顶。两人沉浸在美妙的余韵中,半晌才回过神来。 “怎么样,知道厉害了?”景韶笑着在那漂亮的锁骨上轻咬。 慕含章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打算接话,这种时候不管自己说什么,他都会以之为借口再来一次的。 那眼角泛红的一眼瞪视实在是没有任何威慑,景韶得意地笑着,缓缓退了出来。 “嗯……”慕含章蹙眉,舒了口气,“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能说了吧?” 景韶侧躺下来,笑着把人搂进怀里:“你看,一开始就听话亲我一下不就好了,还得我费这么大劲。”这般说着,还伸手在那滑嫩的屁屁上拍了拍。 慕含章被他拍得红了脸,捏住那只手扔出被子,转过身去不理他。 景韶凑过去从后面把人抱住,怕真把自家王妃惹恼,今晚就得跟小黄睡了,便老实地不再胡来:“好了,不逗你了。”把鼻子埋到怀中人的脖颈间,贪婪地吮吸着那混着汗味的淡淡清香,把今日朝堂上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你是说,要给我封侯?”慕含章愣怔片刻,缓缓地说。 “是呀,封号还没定,我让哥哥挑个合你性子的,但一定得比北威侯听着威风!”景韶得意地说。 封侯,意味着他以后有资格进入朝堂,意味着他的才华得到了认可,更意味着等父亲不在了他有权利把娘亲接进府做老夫人……嫁给成王,不能会试,原以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日后史书提及,也只是附属于他人的“成王妃”,却没料到竟还有峰回路转的时候! 虽说与景韶互通心意之后,慕含章对于科举已经不再执着,但身为男子,谁不想建功立业,青史留名呢? 景韶自己说了半天,发现怀中人一直没有回应,便扒着他的肩膀去看,却看到自家王妃把半边脸埋到枕头里,偷偷地笑。 看着这样的君清,景韶也忍不住跟着他扬起嘴角,心中又却渐渐地泛起一阵酸疼。他的君清本就有封侯拜相之才,却几次被折了羽翼。原本还想再缠着他来一次,这股酸疼翻上来,那股子灼热便消退下去,把人往怀里抱了抱:“等封号下来,我就让人把门头换了,写上‘成王某某候府’。” “嗯。”慕含章应了一声。 “哦,还有,把西苑扒了,修成观景园子,以后小黄也有个打猎的地方。”景韶拉着身边人的手,掰着那莹润的指头盘算。 慕含章挑眉,不是应该把西苑改成侯爷的院子吗?再不济也该改成客房,怎的改成园子?但景韶说得正高兴,他也就没有去拆穿他。 正月十五,元宵节。 这一日不必上朝,景韶搂着自家王妃睡到日上三竿,直到被偷偷溜进来的小黄压醒。 “哇唔!”小黄扒在床边,歪头看了一会儿床上的两人,慢慢蹲下身,蹿! 跳上宽大的床铺,小老虎歪头,凑到慕含章脸颊边蹭了蹭脑袋,然后就趴到了景韶的胸口。 “真是一刻都不消停,”景韶坐起来,把身上的老虎推下去,“哥哥下个月说不定就去江南,到时候把这家伙带去涉水园给顾淮卿一起养好了。” 慕含章也坐起来,捏了捏小老虎的圆耳朵,小黄甩了甩脑袋,然后仰躺下来,冲着他细声地叫:“可是,若是一年半载不在身边,它定然就不认得我了。”这半年习惯了小老虎天天在身边,让他送给淮南王还真舍不得。 “我随便说说而已。”见自家王妃露出为难的样子,景韶立时就心软了,连忙改口说道。 两人梳洗整齐,因着晚间有宫宴,趁着这会儿时间去了趟回味楼。 “昨日有事耽搁了,”景韶随口解释着,“今日不必上朝,萧侍郎也没来帮忙吗?” 今日京城中有灯会,酒楼的生意定然好,这会儿吃午饭的客人还没开始上座,穿着一声艳粉色的周老板就端了个面盆在大堂里搓元宵:“难得休息一天,让他在家里多睡会儿。”周谨笑着,让小二给他俩盛了碗元宵。 “听说昨日永昌伯回家后摔了一套杯盏,永昌伯夫人说要找皇后论理去。”周谨笑着说他昨日听到的闲话。 慕含章咽下一口元宵:“今日定然不能进宫,晚间有宫宴的。” “哈,永昌伯家那个夫人是出了名的不依不饶,王爷打了永昌伯,怕是也要被说道个半年。”周谨摇了摇头,今日进不了宫,明日肯定去,而且会天天去。 景韶不以为意,一个婆娘能掀起什么风浪。 慕含章倒是把这件事记下了,没多说什么,把从东南带来的一对翠玉貔貅给了周谨,祝他日进斗金。两个貔貅都是鸡蛋大小,带在腰间正好,且色泽深重,很是漂亮。 周谨爽快地接了,回了他们一坛子咸鸭蛋。 晚间宫宴,正月十五这是个家宴,且没有正月初一那般隆重,只有皇室两代内的直亲可以参加。 皇后坐在高位上,一身艳色的凤袍很是高贵,冷眼看着携手而来的夫夫两人,原本女眷应该坐在右边,但慕含章是男子,便跟景韶一起坐在了左侧第二桌,第一桌是已经坐好的睿王景琛。 三个身着华服的男子坐在一起,那一角顿时觉得热闹起来,纵然三人很少交谈,看起来就是人多势众。反观第三桌,四皇子景瑜自己坐着,闷头不说话,显得很是势单力薄。 继后一双柳叶眉渐渐拧在了一起,让成王娶男妃原本是想让他们兄弟反目,结果景韶非但没有怨恨兄长,反而很是宠爱正妃,如今更是要封侯了,这一下子竟是给景琛添了两个帮手! 宫宴开始,宏正帝坐在上位上喝酒,将皇后的表情尽收眼底,不由得在心中嗤笑,这么多年了,还是这般上不了台面。想起当年那个端庄贤惠的元皇后,每年元宵节宫宴都亲手煮一锅元宵,让他们所有兄弟都坐在一桌,一个一个的亲自分食,景韶最是调皮吃一碗还要吃,元皇后却不会多给他预备,景琛就会把自己的推给弟弟吃。再看看如今冰冷的宫宴,突然觉得孤寂的帝王不由得叹了口气。 晚间按惯例,十五要宿在皇后宫中,宏正帝多喝了两杯,进了凤仪宫就想沐浴安睡。 继后亲自服侍皇上更衣,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道:“皇上,臣妾自知对朝堂之事不该多言,但景韶如今还没有子嗣,若是封了成王妃侯爵,以后就不能纳妾了,每个一儿半女的可怎么好。” 宏正帝不用看也知道皇后是个什么表情,挡过她修着长指甲的手,自己解了脖子附近的盘龙扣:“景韶自己不喜欢女人,你给他塞满院的小妾也没用。”以前成王府妾室可不少,也没见留下个一儿半女。 “那时候他还年幼,你看景瑜如今大婚半年了不还是没有动静吗?”继后斟酌着措辞,“更何况,王妃封爵本朝还没有过,将来他要是想来上朝岂不是……” “行了!”宏正帝只觉得一只苍蝇在脑子里嗡嗡作响,不耐烦地打断了皇后的话,“你当朕听不出来,朝堂上的事朕自有主张,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 “皇上恕罪!”继后忙行了个礼,“臣妾……” “你不就是看不惯成王妃封爵吗?”宏正帝将脱下的中衣甩到半蹲着的继后脸上,“若不是你那个好儿子瞎掺和,哪至于闹到要给王妃加封的地步!” 第七十六章:妇人 “皇,皇上……”继后听了这话就懵了,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说,果然是自己猜错了圣意吗?那皇上之前对着捷报叹气又是怎么回事?总算她还有些理智,知道这话是万万问不得的。 宏正帝瞥了她一眼,上次户部贪墨军饷的事,牵连甚广,尽管最后没有查到底,但所有的罪证都隐隐指向了四皇子。自从他惩治了那批官员,皇后与景瑜似乎比以前焦躁了不少,以前提起景韶全是夸赞与规劝,如今的诋毁可是越来越明显了。 继后回过神来,偷看了一眼皇上的神情,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忙改口道:“是臣妾糊涂了。”说着完全蹲身行了个大礼。 宏正帝不予理会,径自坐到了床榻上。 继后忙起身跟了过去,宫人们从他两个起争执就已经退了出去,她半跪着亲自给皇上脱了鞋子,带着些哽咽道:“臣妾是个妇道人家,每日就想着皇上和子嗣,景瑜年幼如今还没个一儿半女,就盼着他三个兄长能多为皇室开枝散叶,万没有料到这会影响了朝堂。” 宏正帝不语,也不知听没听。 “我那糊涂兄弟不知是听谁说成王妃之前顶撞了臣妾,又不知王妃随军是皇上准了的,这才有了那般说辞,皇上莫与他一般见识。”皇后说着便拿出帕子,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起来吧,”宏正帝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听不出喜怒,“这事就到此为止,以后少在景瑜面前乱出主意。”毕竟是皇后,还是要顾及几分体面的。 继后忙低声应了,起身的时候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次日,景韶等过了午时,亲自带着马车去北威侯府接邱氏。 “君清昨晚喝多了,今早嗓子哑了,不肯喝药,说想吃娘亲做的梨膏,”景韶一脸无奈地说,只是话里话外都透着宠溺,“他身子不舒服,本王就自作主张想接侧夫人过去一趟。” 梨膏这东西要治嗓子,就得趁热吃,做了带去根本无用。且邱氏现在已经是侧室,是可以出门走动的。 话说到这份上,北威侯自然不会拦着,只是关于慕含章受宠程度的认知,又上升了一个台阶。 景韶按照自家王妃交代的说法,很是顺利地将邱夫人接上了马车。 邱氏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景韶,原本因着各种传闻,以为他就是个粗鲁的壮汉,却不料如此英俊,气质清贵。 “见过成王殿下!”邱氏上前行礼,还未蹲下去,就被景韶一把扶了起来。 马车四周都是北威侯府的人,景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笑着道:“一家人何必行这虚礼,夫人快上车吧。” 北威侯望着远去的马车,眸色深沉。四皇子以慕灵宝成了废人的消息相胁,让他站到他们那个阵营里。但他的儿子嫁给了成王,四皇子一派怎么可能真信得过他,无非是想把他当枪使。无奈之下,他只能称病在家。如今成王妃要封侯的事已经传遍了京城,四皇子一派什么好处都没捞着,而成王对慕含章的宠爱却是丝毫没有削减。 夺嫡之争,已经快要端到台面上来,想要明哲保身已经是痴心妄想,长子已经废了,孙子尚且年幼,若想保住北威侯府,就得靠这个次子了。 慕晋叹了口气,自己的立场以后就得坚且朗了。 “含章,听说你身子不舒服?”邱氏下了马车就看到站在门前的儿子,不由得蹙眉,忙劝他回屋里去。 “娘,我没事,今日是给您看身子的。”慕含章失笑,扶着娘亲往里走。 “我?”邱氏皱了皱眉,转头看向一边的成王。 “娘放心,王爷都安排好了。”慕含章知她担心什么,忙出声宽慰。 “是啊,娘。”景韶跟着附和。 邱氏:“……” 慕含章:“……” 景韶是亲王,别说邱氏是侧室,纵然是北威侯夫人,也当不起他叫一声娘。 “殿下,这可使不得!”邱氏忙要行礼,却突然觉得一阵晕眩。 “娘!”慕含章吓了一跳,忙接住软倒的娘亲。 “给我。”景韶把岳母一把抱起来,快速进屋放到床上,自己转身出去叫人唤姜太医来。 隔着一道屏风把了脉,姜太医沉吟片刻道:“夫人的身孕不足三个月,且上了年纪,心神不宁则易晕眩,还是要静养的好。” 邱氏今日被王爷亲自去接就十分紧张,在她看来,尽管儿子每次回来都说王爷待他很好,但终是不能全信,夫人与世子的谈话犹在耳侧,就怕自己给儿子惹麻烦。 景韶收了安胎养神的方子让云松去抓药,又交代了姜太医此事不可对任何人说起,才折返回去。 “他就是这个样子,说话做事都是想到哪儿是哪儿。”慕含章那温润好听的嗓音从屋里传出来,景韶顿下脚步,想偷偷听听自家王妃怎么说他。 “他既叫一声娘,就是当真尊重您了,莫想太多。” “可是,毕竟是皇家人,纵然是自家王府说话也要小心些。” 景韶勾唇,这话听着还真是耳熟,君清也常这般提醒他。 “你忘了娘以前怎么跟你说的,纵使王爷对你再好,也不可恃宠而骄,规矩不能忘!”邱氏的话中还是充满了担忧,如今他们两个都年轻,且新婚不足一年,自然是百般宠爱,但花无百日红,一旦失了这份偏爱,以前的错处就会被拿出来说道。 景韶听不下去了,抬脚走进去,当着岳母的一把将自家王妃搂进怀里:“娘,你且放心,我景韶此生再不会纳妾!这一辈子就只他一人!您是君清的娘亲,自然当得起我这一声称呼!”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邱氏楞楞地看着景韶,没料到成王竟然会说出这番话来。 慕含章忙挣开他的怀抱,耳朵有些泛红,当着娘亲的面这般亲密实在难为情,只是没有甩掉拉着的手。 邱氏看了良久,缓缓露出了笑容,带着江南女子独有的温婉柔和,仿若小巧精致的杏花开放,甚是动人,只是那一双与慕含章相似的美目中却是泛起了湿意 与此同时,在家里生了两天气的永昌伯夫人,终是忍不住进宫去了。 “娘娘,老爷好歹是国舅啊,殿下凡事让舅舅冲到最前面,万一皇上怪罪下来,赔上的可是整个永昌伯府啊!”永昌伯夫人一见到皇后就开始哭诉。 继后昨晚提心吊胆了一夜,脸色本就不好,听到这哭哭啼啼的声音,只觉得头疼欲裂:“景瑜还不是为了让他舅舅立头功,朝堂之事本就不可预料,缩手缩脚的哪能干成大事?” “殿下明知道皇上早应允了成王妃随军,何苦让他舅舅来冒这个险?”永昌伯夫人听了,不由得更生气,但面前的人不仅是她的姑姐,更是皇后,只得压着气恼继续哭诉。 “事情都过去了,你现在跟我哭有什么用?”继后听了,越加烦躁,狠狠地将手中杯盏磕到桌子上。 “娘娘,”永昌伯夫人缩了缩脖子,眼珠快速转了一圈,攥着帕子道,“老爷被成王打了,整个眼窝都是青的,怎么都敷不下去。这可是娘娘的亲弟弟,成王打他,不就等于是打娘娘的脸吗?” 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絮絮叨叨的说,今日永昌伯顶着那眼睛去上朝,永昌伯好歹是长辈,成王竟没有半句致歉的话,皇上也跟没看见一样。永昌伯的爵位本来就低,这样下去,公侯之家还有谁看得起永昌伯府,连带着四皇子也会被看轻了去。 皇后也被说出一肚子火气,可皇上现在已经看景瑜不顺眼了,昨晚的事还是让她心有余悸,还是老实一段时间好,但这口气又着实咽不下去,沉默片刻突然厉声道:“你跟我哭有什么用?有本事你去跟太后哭,去奉先殿跟大辰朝的列祖列宗哭!” 永昌伯夫人一愣:“娘娘的意思是……” “本宫管后宫已经够忙了,管不得这些个事!”皇后竖起柳眉,摆摆手让宫人送客。 太后是永昌伯夫人的表姑母,并非先帝的皇后,也不是皇上的亲娘,只是宏正帝登基时需要一个太后,便挑了活着的太妃中出身相对高的这一位。因着这种情况,那位太后向来是不管事的,但身份摆在那里,永昌伯夫人若去哭诉,定然能传到皇上耳朵里。一回不成,就天天去哭,皇上总得顾着几分颜面不是? 思及此,永昌伯夫人拿定了注意,便径直朝太后宫中走去。 皇后静静坐了片刻,抬手狠狠摔了手中的杯盏。可恨景瑜积攒的人脉在户部贪墨之事中损毁大半,多年的筹备毁于一旦,让她怎能不心急?但如今这个形式,又必须沉得住气! 凤仪宫中气氛阴沉,成王府里却是其乐融融。 “若是个男孩,我保证让能让他承北威侯的爵位。”景韶笑着将安胎药递给自家王妃。 慕含章接过药吹了吹,试了温度才端给娘亲。 邱氏摇了摇头:“我不求什么爵位,只求这孩子能平安降生。” 夫夫两人对望了一眼,如今慕灵宝那个样子,北威侯夫人若是知道邱氏有了身孕,指不定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慕含章蹙眉:“过会儿送娘亲回去,我去跟父亲谈谈。” 第七十七章:不争 邱氏在成王府歇到傍晚时分才回去,景韶把这次的赏赐里凡是女眷能用的,尽数给岳母带了回去。 “王爷,这些东西是越制的,我用不得。”邱氏看着盘子里的金凤钗无奈道,这种钗只有二品以上的夫人才能用,她是个侧室,只有三品衔。 “用不了拿着看,或者送人,成王府没有女眷,留着也是浪费。”景韶不以为然道,其实纵然是用了也没人敢说什么,毕竟是御赐之物,成王转送他人也是可以的。 邱氏满面笑容的上了马车,慕含章回头对景韶道:“我去跟父亲谈谈,晚饭你自己吃吧。” 景韶抬手将他一缕跑到身前的发丝捋到后面,不满道:“我也去。” 慕含章失笑:“你在那里我不好跟父亲直说。”毕竟是家丑,当着王爷的面揭老底,北威侯说不定会恼羞成怒。 “那好吧,”景韶把自家王妃扶上马车,“那我去哥哥那里蹭饭了,晚些时候去接你。” 按理说是不该留在别人家里用晚饭的,虽然景琛对于弟弟来这里蹭饭很高兴,但面上还是要训斥两句:“大晚上的乱跑,成何体统。” “媳妇回娘家了,没人管我。”景韶在饭桌前坐了下来,理直气壮地说。 景琛无奈,吩咐人再添一副碗筷来。 睿王妃还没出月子,妾侍向来不能上桌,所以景琛也是自己吃饭,有弟弟陪着倒是热闹许多。 “今日永昌伯夫人去了永宁宫。”景琛叫人拿了一壶酒来,跟弟弟小酌两杯。 “永宁宫?”景韶啃了一口鸡腿,疑惑地抬头,“太后又不管事,她去那里干什么?” “又哭又闹的,言说成王打了永昌伯,拐弯抹角的说景家亏待忠良之后。”景琛缓缓喝了杯酒。 “让她闹,回头这话传到父皇耳朵里,永昌伯就吃不了兜着走。”景韶嗤笑一声,继后这伙人最近是脑袋被驴踢了吗?净干些蠢事。 “她自然不会直接说这个。”景琛摇了摇头,安宁宫的那位太后虽然什么也不管,但身份摆在那里,永昌伯夫人去那里哭闹,很快就会传遍京城。她念叨着先代永昌伯替太祖打天下,就只得了个伯爵,如今成王打了忠良之后,还要封他王妃侯爵,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云云。 “哼,说到底,她们还是看不惯给君清封侯的事。”景韶气愤道,想想昨日君清那个清浅的笑,这个爵位他说什么也要给自家王妃挣来。 永昌伯夫人今晚在宫中住下了,明日怕是会接着闹,这样下去若是太后真的出面干预,封侯的事说不定真的会推迟,毕竟太后的身份摆在那里,皇上也不一定就真想给成王妃这个爵位。 景琛放下杯盏,沉吟片刻道:“我有个办法。” 兄弟两个凑一起,嘀嘀咕咕商量半天,景韶撂下饭碗就要跑出去,却被景琛一把拉住:“着什么急,先跟我去看看你侄子。” 景韶不明就里,又被哥哥训了一顿,言说这件事着急的那个就是求人那一方,他需摆出个姿态来,这事才能办好。明白了哥哥的意思,景韶只得老老实实地跟着哥哥去看侄子。 暖暖的小屋里,放着两个小摇篮,景韶凑过去看,竟然是两个孩子,不由得疑惑地看向哥哥。景琛解释道,稍大些的孩子是一个王姬生的,比这嫡次子大上半个月。 “这般说来,哥哥竟是有四个儿子了?”景韶惊讶不已,仔细瞧了瞧,嫡子还小,红红的,皮肤皱褶在一起,看着挺丑,而且气息微弱,似乎身体不是很健康。而王姬的那个孩子大些,已经褪了那一层红色,五官精致,白白嫩嫩的很是喜人。 看了孩子,又跟哥哥说了会儿话,景韶这才骑着小黑往北威侯府去。 “以后再不会做那些个糊涂事了,你回去告诉王爷,西北的马匹已经准备好了,陆续就会往京城运送。”北威侯叹了口气,之前景韶让他去贩马,但那种生意跟倒盐引一样,被人捅出来就是砍头的罪,他一直小心经营,这大半年来也有了些成效。 慕含章敛眸,景韶确实提过要北威侯私下里给他送些马匹,父亲一直推脱,如今这般说辞,就是准备完全跟景韶兄弟站到一条船上的意思了,抬手给父亲续了杯茶:“还有一事要跟父亲商量。” “你说。”北威侯端起茶盏,很是暖心,慕灵宝可从来不会给他这个当父亲的续半杯茶。 “大哥的身体,”慕含章顿了顿,装作没有看到父亲骤然握紧杯盏的动作,“父亲打算怎么办?” 慕晋皱起眉头,他这般说定然是知道了什么,不由得叹了口气:“他自作孽,我能怎么样?” “这事父皇已经知道了,”不再放任北威侯打马虎眼,慕含章干脆把话挑明了,“父亲打算怎么保住北威侯的爵位?”皇室是绝不会让一个废人当世子的,这事若是传开去,不废世子,就得废爵位。 慕晋倒抽一口凉气:“你觉得呢?”一双锐利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慕含章,这件事已经被四皇子用来威胁过他,如今成王也要来威胁他? 慕含章放下杯盏,静静地与父亲对望:“三叔家的两个儿子也冻坏了,母亲把这件事弄得人尽皆知,自然不能让三叔承爵了。”慕晋的三弟是他唯一的嫡亲兄弟,其他的都是庶出,没资格承爵,北威侯夫人处处宣扬慕华锋两兄弟的伤势,就是防止爵位旁落。 北威侯攥了攥拳头,那个女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乱:“以你之见,咱们家该怎么办?”眸中的神色稍缓,次子说这番话来,就是要给他出主意的,心中的戒备不由得放下了大半。 “立世孙。”慕含章斩钉截铁地说。慕灵宝的嫡长子已经三岁了,再过两年虚岁满六岁,就可以请旨了。 慕晋皱起眉头:“这我自然想过,可灵宝还在,这事要怎么说呢?”世子正直壮年,却改立世孙,他人定会要个说法,到时候慕灵宝废了的事就得捅出去,结果还是一样。 “这一点父亲不必担忧,儿子定会帮您做到。”慕含章的声音一如晋往的温和,但语气稍缓,字字清晰,带着绝对的自信,很容易让人信服。 “成王可说什么条件了?”慕晋点了点头,如今这个次子的话他是十分相信的,毕竟他就要封侯了,也不会贪恋家里的这个爵位。 “我娘亲有身孕了。”慕含章敛眸,压下声音道。 “什么?”慕晋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儿子什么也不求,只求父亲能保她们母子平安,”慕含章跟着站了起来,平视着北威侯,“王爷也是这个意思。” 北威侯定定的看着他,愣怔半晌:“你难道不想让你弟弟承爵?” 慕含章摇了摇头,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是男是女还不一定,我只盼着他能平安长大,别的并不奢求。” 听得此言,慕晋想起他那些小产的妾室和差点夭折的慕含章,一时间脸上有些挂不住,颓然的坐了下来:“是父亲无能……这个毒妇!”有些事当年看不出来,如今想想,若不是北威侯夫人下手,为何这些年都这么巧,他的庶子庶女很少能平安降生,就慕含章这一个生下来的,也差点活不成。 不多时,景韶就骑着马来接自家王妃回府了。 “你放心,就算是为了侯府,这件事我也定会做好。”慕晋亲自把儿子送出去,再三保证。 慕含章点了点头,把手放到景韶手中,借力翻身上马。 “今日有个新鲜事。”景韶抱着自家王妃在怀里坐好,笑着对慕晋道,“永昌伯夫人跑到安宁宫哭诉,闹着不想让君清封爵。” 慕晋立时紧张起来:“有这等事?” “可不是嘛,说我家王妃的功劳比不得永昌伯先祖。”景韶嗤笑道,“君清的先祖功劳可比永昌伯大,论出身可不输给他,岳父大人您说是也不是?” 北威侯脸色很是难看,干笑道:“那是自然。”若是这事闹大了,皇上说不定顺水推舟就不给封了,到时候直接把北威侯的爵位给了慕含章就糟了。慕含章不会有子嗣,北威侯的爵位就再不能世袭下去,整个家族可就完了。 话点到即止,景韶笑着与北威侯告辞,带着自家王妃扬长而去。 北威侯带着一肚子火气,直接朝北威侯夫人的院子走去。 “不行!”北威侯夫人尖叫着,“灵宝身子坏了,我还有嫡长孙,怎么也轮不着他个出嫁子承爵!”这些日子她操心太多,真个人都苍老了十岁,如今大声叫嚷着,看着有些可怖。 “只要皇上能顺利给他封爵,这北威侯之位就不会旁落。”北威侯压着怒火道。 “就凭他还想封爵?”北威侯夫人闻言,声音越发的高了,他个贱妾生的,嫁个亲王就是抬举他了,还想封侯爵!她挣了半辈子才保得自己的儿子坐上世子之位,他慕含章凭什么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与他儿子一样的爵位,甚至是抢他儿子的爵位! 北威侯夫人在原地转了几转,突然对北威侯道:“侯爷,不能让这事办成了,皇上这是要削咱家的爵位呀!只要成王休了含章,他就是不皇室中人,到时候……” “啪!”北威侯忍无可忍,一巴掌把她扇到了地上,“我说了半天,你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你这个毒妇,心都被墨汁给染黑了!” “侯爷……我这都是为了保住侯府啊!”北威侯夫人跳起来,尖声道。 “你给我闭嘴!”北威侯大吼一声,“你凭什么保住侯府,就凭你那个废了的儿子?还是凭你那个话都说不全的孙子?” 北威侯夫人愣愣的听着丈夫的训斥,终于捂着脸哭了出来。 “你给我仔细听着,咱们现在跟成王是一条船上的,只要含章能顺利封侯,成王就能保咱们立世孙,皇上也不会说什么。”北威侯直直地盯着北威侯夫人道。 北威侯夫人听了“世孙”两个字,立时就不哭了。 “只有一点,你得去把那个永昌伯夫人解决了。”慕晋沉声道。 小剧场: 君清:爵位神马的,我才不稀罕 小勺:对对,你只稀罕我 君清:-_-# 第七十八章:以恶制恶 北威侯将所有的话说清楚,就甩袖离开,往侧夫人邱氏那里去了,今日听说邱氏有孕,他还没有去看呢。这可是老来子,若是孩子能平安降生,他就可以在定南侯那群人面前炫耀一把了。思及此,慕晋原本沉闷的心情,忽而就好了起来。 北威侯夫人在屋里枯坐了一夜,把所有的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个清楚。 首先,慕含章在成王面前很受宠,又立了军功,皇上金口玉言,已经答应给他封侯。 其次,慕含章若是有了侯位,就是慕灵宝死了也轮不到他来继承。 但是,永昌伯夫人这么一闹腾,万一皇上不另封爵,借着北威侯世子变成废人这个消息,把爵位直接给了慕含章,那她的一切就都没有了。 所以,当务之急是让他能有个侯位,这样就不会来抢她孙子的位置。真是便宜那个小贱种了! 拿定了主意,北威侯夫人才躺下休息两个时辰,次日清早就起来梳洗打扮整齐,递了牌子进宫去了。 这一日的早朝时间有些长,因着皇上要召大皇子回来,免得他在南蛮面前丢人现眼。景瑜一派的官员自然是同意的,如今成王都回来了,大皇子还在滇藏干耗着,出力不讨好还得不到半点兵权,莫不如赶紧回来,四皇子也能有个帮手。 “滇藏地形复杂,大皇子以前没带过兵,多耗了些时日也实属正常。”兵部孙尚书出列道,言下之意,大皇子没打过仗,才大半年的时间哪就能得胜,能像成王这种四个月灭两藩的,估计上百年也难出一人。这话听着是帮大皇子开脱,实则是在夸赞景韶。 “是呀皇上,平乱非一时之功,再给大皇子些时日,说不定就有成效了。”另一个官员附和道。 景韶知道这些都是哥哥的人,他们的目的就是阻止大皇子回朝,景荣和景瑜两个,单挑好处多的事做,做不成了就想着撒手不管,这可不行,大皇子回朝,平南蛮的苦差事就得落到他头上。 “景韶,你觉得如何?”宏正帝看向低头不语的景韶,关于战争之事,现在已经是习惯性要询问景韶的意见了。 “争战,非一朝一夕可达成,南蛮狡诈,滇藏又地势险要,须得耗时长久方得其中玄机,”景韶躬身道,“儿臣以为,大皇兄已经在尽力而为,如今时日尚短,看不出成效,不如再给皇兄些时日。” 宏正帝眸色深沉地看着他:“若让你去,多久可灭南蛮。” 景韶心中一凌,斟酌着措辞道:“儿臣这次平叛两藩,实属运气,大皇兄身边跟着征东将军,纵然儿臣前往,也不会比他们做的更好。” 宏正帝闻言,微微颔首,算是信了景韶的话。毕竟景韶已经跟他承认得清楚,东南根本就不是他灭的,只是东南王倒霉,自己被小妾害死了。虽然知道这是他躲懒不想去打仗,好在他一直维护兄长,没有半分诋毁之意,这一点宏正帝很是满意。 于是,大皇子归朝的事又被拖了下来,四皇子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景琛依旧是那副泰山崩于前我自深沉如故的样子,跟景韶交换了个眼神,就拿着礼部拟的几个爵位封号去了御书房。 景韶下了早朝,走到偏门那里刚好遇到了侍卫统领萧潜。 “王爷,有消息了。”萧潜拉着景韶躲到小门洞里。 景韶给了他一个小金龟:“怎么说?” “嘿嘿,北威侯夫人一大早就进宫了,”萧潜把金龟塞到衣服里,低声说道,“那位夫人还真是厉害,我托永宁宫的小太监打听了,永昌伯夫人差点没气死过去。” 却原来,永昌伯夫人用过早饭就又在永宁宫前哭诉,颠来倒去的反复说着永昌伯世代忠良,如今竟落到任人欺凌的地步,跟着太祖打天下出生入死,如今一个刚及冠的小子却要封侯,让公侯之家情何以堪。 北威侯夫人去了,二话不说也跟着哭,比永昌伯夫人哭得更痛。言说茂国公家的儿子把北威侯世子三九天推下了水,如今还在病中,两个侄儿一个卧床不起,一个冻坏了双脚。北威侯世代忠良,只是爵位比人家稍低些,竟落到任人欺凌的地步。当年跟着太祖打天下出生入死,如今竟要竟被还得差点断子绝孙。 永昌伯夫人被她说懵了,总觉得她说的话怎的如此耳熟,但茂国公与她家如今是一伙儿的,自然要帮着说两句,便问她凭什么就认为是茂国公家做的。 北威侯夫人不理她,只管哭诉,说皇后娘娘答应给她女儿说一门好亲事,眼看着就要成老姑娘了,亲事还没个着落。又说永昌伯家的孙子上回掐坏了她的草药,那可是她花了三年时间亲手养的,为的是给婆婆治病,如今草药毁了,婆婆身子一日不日一日,永昌伯家却连个道歉的话都不曾说。 永昌伯夫人听了,差点没背过气去,她孙子上次就掐断了北威侯府几枝金银花,难道北威侯府还缺这几文钱一两的败火药? 景韶听了,以拳抵唇,忍不住闷笑出声。 萧潜自己说着也止不住偷乐:“永宁宫今日可热闹了,几个去请安的娘娘也看见了,都是忍着笑匆匆告退的。” “太后可说什么了?”景韶心道这北威侯夫人可真是厉害,什么屎盆子都往那两家身上扣,茂国公家公子跟慕灵宝确实有过节,夏天的时候他还在回味楼看到两人打架,只是这落水之事跟茂国公家可是半点关系也无的。 “太后被吵得烦了,一怒之下把两位夫人都赶出宫去,言说再不管这些事了。”萧潜笑着道,这么一闹腾,两位夫人在京城中就算是出了名了。 景韶笑着谢了萧潜帮忙,骑上小黑就往家里跑,得赶紧把这事跟自家王妃说说。 “王爷!”孙尚书坐着轿子,见到景韶骑马窗外奔过,忙出声唤住。 “咴~”小黑立时刹住步子,人力起来扬了扬马蹄,三两步走了回来。 “怎么了?”景韶皱眉,他着急回去跟自家王妃吃早饭呢,君清说今天会亲自给他做炸菜丸子! “今日兵部有些事必须得王爷定夺,您可一定得去一趟。”孙尚书无奈道,这祖宗以前三天两头的躲懒也就罢了,如今争战回来,还一次没去过兵部。 “知道了。”景韶摆摆手,今日哥哥已经跟他交代了,最近要找个由头把宋安那老匹夫拉下去,估计孙尚书是要跟他商量这个事。 “君清,我回来了!”景韶刚进东苑,就兴奋地嚷嚷。 慕含章赶紧把手上的药涂好,转身迎了出去。 “菜丸子呢?”景韶兴冲冲的把自家王妃搂到怀里,他身上还沾着食物的香味,闻起来十分可口,忍不住在那白皙的颈项间嗅了嗅。 慕含章被弄得痒痒,轻轻推开他指了指桌上的盘子。 桌上几盘精致的菜肴,全是用白瓷碟子盛的,只中间放了一个木盘,里面满是炸得金黄的菜丸子,旁边还放了一个青瓷小碗,里面是调好的蒜泥蘸酱。 景韶来不及坐下,就拿筷子夹了一个,蘸上酱汁,一口吃了下去。香脆可口,十分好吃,让人忍不住想吃更多,于是又吃了一个,含糊道:“君清,你太厉害了,没做过饭就能做得这般好吃!” 慕含章无奈地拉着他坐下,给他盛了碗稀饭。早上景韶赖着不肯起床,非要跟他亲热,最后无法,只得说给他做菜丸子才把人哄出门。 “这也不算我做的,厨娘把什么都做好了,我只是把它们挤成丸子下锅炸而已。”慕含章把左手放在腿上,只用右手吃饭。 “已经很了不起了!”景韶加了个丸子喂给身边人。 慕含章推拒不得,只得张口咬了一半,还未等把另一半也咬下来,筷子已经转了个弯,填进了景韶的嘴巴里。见他吃得这般自然,慕含章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抿了抿唇,慢慢地喝粥。 景韶给自家王妃夹了些菜,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吃下了最后一个丸子,才想起来,君清的左手竟一直放在下面!因为他的礼仪向来到位,少了只手依然动作优雅流畅,这才被景韶发现,不等开口,一把将桌下的手抓了过来。 “嘶……”慕含章吸了口凉气,待挣脱已然来不及,莹润的小指上,两个透亮的水泡就那样毫无遮掩的呈现在景韶面前。 “君清……”景韶皱起眉,心疼得不得了,吃菜丸子的那点愉悦顿时烟消云散。 “没事,过两天就好了。”慕含章叹了口气,君子远庖厨,他自小就基本上没进过厨房,看着厨娘做似乎很是简单,真让自己做起来,就笨手笨脚了。 “以后不许再去厨房了。”景韶让人去取些碎冰来,拿绸布裹了,小心地敷在水泡上。 冰凉的触感缓解了火辣辣的疼痛,慕含章看着景韶小心翼翼地涂药,又对着伤处轻轻吹气,那认真的样子,或许只有研究布阵图的时候会出现。缓缓勾唇,只觉得心中暖暖的,烫两个泡也值了。 “这两天别出去了,要是再冻着可就得留疤了。”景韶握着那只如玉的手,心疼不已。 “圣旨到!”两人正说着话,忽而门外传来通报声,两人对视一眼。慕含章让多福先去接待传旨太监,拉着景韶赶紧换了衣服,到前院去听旨。 “成王妃慕含章接旨!”传旨太监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成王夫夫,展开了绣着五色龙的明黄卷轴。 第七十九章:封侯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成王正妃慕含章,学富五车,聪敏过人,于战场上屡立奇功,堪当大用。今以皇室子嗣之身份,封一等候,号文渊,列武将之班,行文臣之职,七日后行封侯大典,钦此!”宣旨太监的声音尖细,但铿锵有力,一字一顿,很有气势。 “臣慕含章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慕含章叩首,双手接旨。 宣旨太监这才缓下神色:“恭喜侯爷了。” 景韶率先跳起来,拉了自家王妃一把。慕含章拿着圣旨,明黄的卷轴在手,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要封侯了。转头看向景韶,对方回给他一个安心的笑容。 多福已经捧来了打赏用的金银,景韶抬抬下巴,直接端给了宣旨的太监。 老太监和身后的一群小太监立时喜笑颜开,慕含章回过神来,笑道:“几位公公辛苦了。” “谢侯爷赏,我们也跟着沾点喜气!”几个太监分了赏钱,各个乐不可支,如今是太平年,基本上不会封侯,所以平日宣旨,纵然是封丞相也得不了这么厚的赏。 “袁公公,我见二皇兄下了朝才去的御书房,怎么圣旨真么快就下来了。”景韶请几个太监进去喝杯茶,他们却赶着回宫,临出门时顺道问了一句。 “嗨,还不是那两位夫人闹腾的?”袁公公是御书房伺候的太监,自然知道的多些,左右看了看,悄声道,“太后被吵得无法,着人催皇上赶紧把这事办了,省得再有人去闹。刚好睿王殿下跟皇上定了封号,就直接下旨了。” 景韶闻言勾了勾唇,又塞给他一个小金佛。 慕含章看着圣旨上的字,禁不住有些感慨,万万没有想到,封号竟然是“文渊”,当初他在京城的诗会上得的名号便是这个,如今失而复得,似乎少年时的意气风发一直不曾失去过。 景韶见他看得专注,便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在后面轻轻把人搂进怀里,怀中人侧头看他:“你今日不去兵部了?” “午后再去吧,”景韶伸手帮他拿着圣旨,顺道拉过那只左手看了看上面的水泡,“我家王妃封侯,我自当在家里陪着侯爷用午饭。” 慕含章瞪了他一眼,自己偷懒还拿他当借口:“打从回来后,你就越发懒散了,当心有人参你居功自傲。” 景韶不以为然,拱着怀中人摇摇晃晃的往屋里走:“我若是突然变得勤勉了,才会有人参我别有用心呢。” 慕含章想想也是,君心难测,太积极或是太懒散都不可取,还是照以前的样子,三天打鱼两天上网比较好。便不再多言,拖着背上挂着的家伙回了东苑。 封侯大典虽然景琛主张从简,但必不可少的礼节依然繁琐。 接下来的七天里,不停地有人上门恭贺,礼部的官员也时常跑来问询,就连景琛也亲自来了两趟。 “我准备把宋安调到西南去。”景琛喝了口茶水,淡淡道。 景韶点了点头,这段时间他们找了宋安的把柄,足够让他连降三级,发配到偏远的地方做个小官。毕竟宋安前些年也为他们出过不少力,凡事也不能做得太绝。 “宋安给了我这些,”景琛把一叠书信放到了桌上,“只求能让他把女儿带走。” 慕含章拿过那些书信看了看,微微蹙眉,这里面有不少官员的罪证,拿出来就能扳倒不少人,叹了口气:“宋安对女儿倒是真没话说。” 景韶听他叹气,知他是想到北威侯的种种作为,伸手握住他的手:“就是太宠着了,才养成那样。” 慕含章知他在安慰自己,点了点头。 “北威侯这两日可曾来过?”景琛低头看了看慕含章脚边不知何时多出来的虎皮毯子。 “父亲倒是不曾来过。”慕含章答道,见景琛往脚下看,低头就发现小黄不知何时已经卧到了自己脚边,扒着他的鞋面睡得香甜,忍不住唇角微微上扬。 “这就是你们养的老虎?”景琛仔细看了看,“挺壮实的。” “吃的比我都多,可不壮吗?”景韶抬手把小老虎拽起来,这家伙已经长得挺长了,立起来跟人坐着差不多高,再也不能随手拎了。 “哇唔!”小黄被打扰了很是不满,冲着景韶呲牙,挥了挥厚厚的毛爪子。 慕含章见景琛眼中似是喜爱,却又保持风度礼节坐着不动,便递给他一片肉干,景琛不明就里。但很快他就明白了,那胖胖的毛团快速扑了过来,两只爪按在他腿上,眼巴巴地看着景琛手里的肉干。 景琛愣怔片刻,把手中的揉递过去,小老虎迅速咬住,一口吞了下去。但仍然扒着他的膝盖,想看看他有没有藏其它的肉。 “哥,你摸摸看。”景韶看着自家兄长僵着身体的样子,就想笑,忙催促他试试手感。 景琛缓缓抬手,摸了摸小虎头,这种动作他很少做,就像上次摸景韶脑袋一样,动作很是生疏。 慕含章眼中也浮出笑意,适时开口道:“这次封侯的事,多亏哥哥来回奔波,为弟不知要如何感谢。” “你能把景韶照顾好,便是最好的谢礼。”景琛捏了捏那软软的毛耳朵,沉声道,“虽然这侯位不是世袭罔替,但与北威侯的品级是相同的,封侯大典之后,你就能去上朝了。刚好三月份我不在京中,你在朝上多提点着景韶。” 景韶:“……”哥哥的语气,怎么跟托人看孩子似的。 “涉水园有一只跟小老虎差不多大的狮子,哥哥若是去江南,可以去平江看看那狮子。”知道景琛是要去见淮南王,慕含章便提示他去涉水园找。 景琛微微颔首。二月初九春闱就要开始,礼部忙不过来,况且他也要在新科进士中发掘人才,便讨了个三月去江南的差事。 封侯大典如期举行,景韶亲手给自家王妃穿上新礼服。三品以上的皆为紫袍,只是亲王妃是一品,侯爵却是超品,因而上面所绣的仙鹤统统改成了繁复华丽的云纹。 北威侯也前去观礼,看着慕含章跪在台上,看着宏正帝亲手给他戴上侯爵的头冠,钟鸣鼓奏,百官恭贺,只觉得若是北威侯的位置交给他,说不定能慕家成为辰朝最兴旺的家族。只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慕家如今少有才俊,这般下去,不出三代就要衰败。 景韶可不管北威侯如何悲春伤秋,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台上的人。如今的慕含章才算真正洗去了内宅的压抑愁苦,宝刀出鞘,流光溢彩,纵然那么多的磨难,也不曾侵蚀他半分锋芒,如今尽显于天下,当再无人敢欺凌于他。 大典之后,慕含章就可以上朝了。 曾经寒窗十年却求而不得的朝堂,如今朝夕可至,真的站在那里,却没有了预想中的激动。金銮殿,终究不是玩闹的地方。他不认为凭自己在书中得了的那些论断就能对朝堂之事指手画脚,所以一直甚少说话,安安静静的站在北威侯的身边,偶尔与景韶交换个眼神,便再无其他。 朝中大臣原本对于这凭空冒出来的文渊侯多有防备,毕竟皇上的意思是他虽封侯,却领文臣职,说起来比他们这些考科举入仕的官员品级都要高,怕他指手画脚。但见慕含章一直很少说话,且为人宽和有礼,从不摆侯爷架子,渐渐的也就不那么抵触了。 转眼到了二月,邱氏的身孕已经瞒不住了,慕含章让姜太医每七天去请一次脉,并且把葛若衣暂时给娘亲送去。 自从慕含章封侯,邱氏在府中的地位也水涨船高,甚至在许多下人看来,侧夫人的地位其实比夫人要高,毕竟慕灵宝只是世子,慕含章已经是侯爷。北威侯夫人虽然生气,也不能说什么,毕竟侯爷送来的丫环,自然不能再送回去。 加之北威侯已经再三警告过,北威侯府人暂时也不敢做出什么,只是邱氏这接二连三的事,把她心中怄得够呛。 二月初七,京中已经聚满了赶来参加会试的举子,茶楼酒肆,处处都是文人墨客的身影。当然,这些文人墨客中还混迹着常年就在这种地方消遣的纨绔子弟,比如不务正业的成王景韶。 “一朝封侯,抵得过十年寒窗。”回味楼里,几个举子凑在一桌,正在高谈阔论。 “照你这么说,我们考科举也没什么用,还不如找个皇亲国戚嫁了。”同桌一人附和道。 “哼,你想嫁,得人家看得上才行,”起初说话的那个似乎更加兴奋,“我年后就到了京中,正好赶上文渊侯的封侯大典。” “那文渊侯长得如何?”一个长相略显猥琐的年轻人禁不住问道。 那人提了口气,扫视了一周,才缓缓说道:“没看清。”顿时赢来一顿唏嘘声。 “要我说,肯定长得……”那人突然压低了声音,听不真切说了什么,片刻之后,那一桌传出一阵哄笑。 “混账东西!”景韶猛地一拍桌子,将桌沿的一只酒盅震到了地上,哗啦一声脆响,摔了个粉碎。来得晚了没有雅间,坐在大堂,竟然听到这些胆大包天的人公然议论他的王妃,言语中还有诸多不敬,真是该死! 那几个举子回过头来,正看到一个穿着华贵、身材高大的男子怒视着他们,这才反应过来:“这位兄台,好端端的何故骂人?” 第八十章:会试 “骂人?我还打人呢!”景韶二话不说,揪着那人的衣领,一拳给打倒在地。 同桌的三四个人见状,都上来拉扯,却被景韶一拳一个统统撂倒在地。 “你……你竟敢殴打举人……”那长相猥琐的青年捂着左眼,爬起来指着景韶,手指都气得哆嗦。他们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人,平日在自己的家乡,哪个见了不是点头哈腰的巴结着,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一开始被打倒那人却是发现,纵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周遭的客人没有一个来劝架的,甚至有些一桌华贵的人还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看着他们。 京城中的显贵多数都认得成王,而那些举子眼看就要会试,自然不敢强出头,万一得罪了京中的什么人,十年寒窗就要付诸东流,自然一个个缩头吞声,尽快吃完自己桌上的饭走人。 “凭你们刚才说的话,就算是新科状元也得挨揍!”景韶说着就要上去接着打,忽而被一只莹润修长的手握住了手腕。 那只手很是好看,明明是个男人的手,肌肤却莹润如玉,仿若上好的羊脂玉精雕细琢而成。众人顺着那只手看去,但见一人身着宝蓝色广袖长衫,那衣料一看就绝非凡品。其实若是懂行的就能看出来,这是贡缎,与景韶身上的衣料是一样的。 “怎么晚到一会儿,你就又跟人打架了?”温润的声音十分悦耳,来的正是慕含章。 如今他虽然封侯,但乍入朝堂,宏正帝没给他什么实质性的官职,所以慕含章跟景韶一样,是朝堂上唯二的闲人。只不过景琛近来忙得不可开交,就时常把他叫去礼部帮忙,所以景韶会先来占个位置,等自家王妃过来吃饭。 景韶见到自家王妃,脸上恶狠狠的表情立时变成了笑意:“没有,我见他们身手不错,就比划两下。” 慕含章看看那几个青了一只眼的文弱书生,这是从哪儿看出他们身手不错的? 景韶被自家王妃瞪了,哼哼两声,凑到他耳边说了个大概,清楚了其中缘由,慕含章不由得莞尔一笑:“这些举子不过是学识不够,怕自己落榜丢脸,才会说这些酸话,何苦跟他们一般见识。” 这种话本是劝人的,若是小声劝解也就罢了,只是慕含章是用平日说话的音量说出来的,虽然不大,也足够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噗……”坐在角落里尽量不让人发现的右护军,听到这话,忍不住把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来。军师这记仇的性子还真是丝毫未改。 左护军默默地拿过小二肩上的布巾递给他。 景韶转头看了那两人一眼,给他们一个“回头再收拾你们”的眼神。 右护军顿时被剩下的半口茶呛到了。 “你……你们……欺人太甚!”那长相猥琐的原本以为慕含章是来阻止恶行的,没想到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这位兄台,我们无冤无仇,何故出口伤人?”为首那一人虽然脸气得煞白,至少还有些理智。 “这就怪了,这位公子只是说有些人学识不够说酸话,你又没说酸话,何苦这般妄自菲薄。”右护军今日是摸鱼逃懒拉着左护军来京城看热闹,如今被王爷发现,自然不能再缩着头,忙出来帮腔。 “你……”这些个读书人,虽然满肚子的书卷,说道抬杠骂人却是无论如何也比不过跟兵将们天天磕牙的右护军,只气得浑身发抖,见右护军穿着劲装,满身兵痞之气,不欲与之多言,转而看向慕含章,“兄台既质疑我等学识,不如我们来讨教一番。” 慕含章轻笑:“我只问你,何故在此大放厥词?” “太祖广开言路,社稷大事,自当由文人探讨钻研。”说起这个,他们顿时觉得理直气壮起来。 “何为社稷?”慕含章紧跟着问。 “社稷自然就是江山,就是国家大事,我们探讨王子公侯,针砭时弊,均是为了社稷着想。”那长相猥琐的青年眯着一双绿豆眼道。 “五色土祭天是为社,五谷之神是为稷,社稷二字,乃指国土与民,夫为文人者,自当上忠于君主,下怀于民生,为天下苍生而奔波劳苦,”慕含章缓缓地扫视他们一周,“尔等不思国土民生,只艳羡一步登天者,是为文人之耻。还不如田埂老农,至少为社稷出一己之力。” “说得好!”邻桌一个衣衫整洁的举子禁不住喝彩一声,“兄台一番言论,如醍醐灌顶,马某佩服。” “好!”其他几桌的人回过神来,也跟着喝彩。 慕含章脸上淡淡的,并没有任何激动之色,只是转头看向景韶。被这群人一搅合,吃饭的心情都没有了,景韶拉着自家王妃,带着两个蔫头蔫脑的下属,准备换一家酒楼。 待四人走后,那姓马的走到柜台前,询问一直淡然如初,丝毫不受影响地算账的老板:“敢问掌柜的,那两位公子是何许人?” 周谨懒得抬眼,依旧把算盘打得啪啪响:“京城中权贵遍地都是,客官打听他们何用?” “我是觉得那蓝衣公子出口成章,才高八斗,说不得就能是这次的新科状元,有意想去结识一番。”那姓马的倒是毫不避讳。 “那位,就是你们方才议论的文渊侯。”周谨慢慢悠悠地说。 “什么?”那桌挨揍的觉得丢人,正想结账走人,听到这话,顿时停住了脚步。为首那人扒住柜台,急慌慌地问,“那方才出手打人的……” “自然是文渊侯的丈夫成王殿下,”周谨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人脸色煞白地就要滑到,忙伸手拉了他一把,热情有礼地说,“记得把成王震碎的杯子钱也结了,一共七十文。” 自那日起,文渊侯却有真才实学的消息在举子间流传开来。 二月初九会试开始,景韶原本担心自家王妃看到会试的盛况会触景伤情,如今封侯,却是无所谓了,还专门带着慕含章骑上小黑去贡院门前,看那群举子苦哈哈的被看门的小兵挨个搜身,斯文扫地的样子。 “不是说要去看姜朗吗,怎么跑到这里了?”慕含章回头看他。 “你不是没考过会试吗?我带你来过把瘾。”景韶嘿嘿一笑,驱马上前让他瞧清楚,看到这些人的惨状,君清就不会后悔嫁给他了。 慕含章失笑:“哥哥好不容易把一切安排的这般妥当,咱就别在这里添乱了,快走吧。” 应姜太医的请求,景韶把姜朗调到了京城中,进了北衙禁军,专管守护京城九门,因着在两藩之战中也立了功,便给了个京畿校尉的职位,管一侧偏门,景韶特意交代了让他去管东门。 “见过王爷、侯爷。”姜朗依旧是那个样子,见到两人忙躬身行礼。 “在这里可还过得好?”慕含章笑着问他,姜朗为人机灵,有勤快,想必在哪里都会得到重用。 “回侯爷的话,这守门确实不用风刮日晒,只是每日站在一处,着实不如在军中痛快。”姜朗腼腆的笑了笑,若不是家中老父反复催促,又亲自去跟王爷求了这个差事来,自己还真不愿意从军营里出来。 “如今没有战事,在营中也没什么事可做,前日左右护军还跑到京城来,他们对你可是羡慕得紧。”景韶哈哈笑着,拍了拍姜朗的肩膀。 “属下明白,”姜朗笑了笑,“王爷何时再上战场可一定要带上属下,这回还没打过瘾呢!”事实也确实如此,姜朗一路上就给王爷王妃做卫兵跑腿了,很少有机会上场杀敌。 辞别了姜朗少年,景韶带着自家王妃径直朝东郊走去,放任小黑撒开四蹄奔跑了一阵,这才调转马头,往原路回了几里,左右看了看,瞬间窜进了荒林之中。 这片荒林就是慕含章的那份家产,如今依旧是荒草及膝,刺林丛生。 景韶把怀中人的脸埋到自己胸口:“抱紧我,把手藏到袖子里,别划伤了。” 慕含章不知他带自己跑进这种地方做什么,迎面而来的树枝差点甩到他眼睛,只得转身把脸埋在那宽厚温暖的胸膛上,一双修长的手也缩进袖子,藏到景韶身后。 怀中主动拥上来的温暖身体,让景韶顿时有些心猿意马,不由得放慢了速度,一手拉缰绳,一手环住那柔韧的腰身:“君清,咱们今晚住别院吧?” 明天是二月初十,正是沐休日,不用上朝,自打自家王妃也要上朝,景韶就得体谅他的身体,每晚都不敢太折腾,怕他在朝堂上站不住。但是每天吃的半饱着实难受,所以每逢沐休,就要好好吃个够。 慕含章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因着马还在跑,便没有抬头,嗯了一声算是同意。 虽然声音很小,但是通过胸膛传过来,景韶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得裂开嘴角,加快了脚步。 不多时窜出了荒林,景韶拍了拍怀中人。 慕含章转过头来,看到眼前的景象,禁不住瞪大了眼睛,这荒林深处竟是一片开阔的平地,平地之上,竟然扎了几十个帐篷,不时有士兵出没其中。中央的演武场上还有一群将士在操练,只是无声无息,不喊任何口号,看起来十分奇异。 小剧场: 右护军:小左,为什么这章我只有一句半的台词! 左护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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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歹有台词 小黑:咴……哼哧……(翻译:你们好歹有正脸) 第八十一章:私军 “这是?”慕含章蹙眉,回头看向景韶。 “有备无患而已。”景韶笑了笑,拉着他在营地中转了一圈。 这里的配备基本上与成王亲军相仿,营地大概能容纳几千人,只是目前人数还不足一千。 “这里的人得慢慢的招,且都是从京外招来的。”景韶走到马棚前,看着空荡荡的棚子。 “你让父亲买的马匹就是做这个用的?”慕含章想起来北威侯跟他提起,不日会把西北的马陆续运过来。 “嗯。”景韶应了一声,撑着马槽的木栏坐上去,两脚惬意地晃了晃,望着不远处无声操练的将士,莫名地觉得心安。这里的私军就是他最后的底牌,上一世若是有这股势力,只要他从狱中出来,就谁也不怕了。 “这可是私军,被人知道了,就能参你个意图谋反。”慕含章很是忧虑。 景韶跳下来,把蹙眉四望的人搂到怀里,在脸颊上亲了一口:“我会安排妥当的,不用担心。”从京城到封月山那几十里路,想起来就让他呼吸困难,不由得收紧了手臂。 去别庄的路上,慕含章都沉默着,荒林离京城只有三十里,城中放烟火这里就能看到,全配上快马,半个时辰就能到东城门。可以说有了这支军队,景韶就是要逼宫都是可以的。一旦这事暴露了,后果不堪设想。而且,养私军可不是几千两银子就能养得起的,基本上就是个无底洞,要源源不断地往里面砸钱…… 景韶见怀中人沉思,也没有打搅他,只是把人往怀里揽了揽,让他靠着舒服些,然后轻车熟路的直奔别院而去。 二月初春时节,半冷不冷的,最适合泡温泉。 待到外衣被解开,慕含章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温泉池边,而景韶正兴致勃勃的解他的衣衫。 “这大白天的……”慕含章立时红了脸,夺过衣带要重新系上。 “天冷,白天泡温泉刚好,晚上寒气下来就受不住了。”景韶一本正经的说。 慕含章瞪了他一眼,看了看身后的温泉池。 二月正是山茶花盛开的季节,花匠把池边的空地上全种上了茶花,只有白色与淡粉两种,花开如烟罗遍地,天气有些阴郁,阳光透过厚厚的云照下来,周遭都是灰蒙蒙的,唯独映在花上很是明亮,加之温泉弥漫出的薄雾,竟有一种误入仙境的空灵之感。 景韶率先脱了衣衫,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又哗啦一声钻了出来,激起的水花顿时沾湿了慕含章的衣裳:“君清,快下来。” 蜜色的肌肤包裹着线条流畅的肌肉,骨骼匀称,没有一丝赘肉,宛若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危险中带着致命的诱惑。水珠沿着那英俊的侧脸滑到那宽阔的胸膛,在一点樱红上打了个转,顺着腹间紧实的沟壑,没入水中。 慕含章看着眼前的美景,顿时觉得身体热了起来,犹豫着把手伸到了衣带上。 景韶立时裂开了嘴,眼也不眨地盯着人家脱衣服。 “你,你先泡吧,我……”慕含章被他盯得不自在,转过身去就要离开,景韶那里肯放过他,一步跨出水,伸手把准备逃跑的人抱进怀里。沾着水的身体立时把怀中人的衣襟都沾湿了。 “衣服都湿了,我帮你脱了吧。”景韶美滋滋地伸手,湿漉漉的大手又在外衫上印了几个爪印。 衣衫湿透了,自然不能再穿着出去,慕含章瞪他一眼,把乱摸的爪子拍开,才意识到这人是光着的:“你……你快回水里,我自己来。” 其实这院子四面封闭,顶上还有半个棚顶,加之温泉常年熏蒸,站在水外也不觉得冷。但景韶还是乖乖地站回水里,看着岸上的人脱了外衫,剥了棉袍,露出了软绸的中衣…… 慕含章被盯得无法,只得转过身去,刚脱了中衣,突然被一只手臂搂住了腰,猛地拖进了水里。 “唔……”慕含章吓了一跳,刚站稳脚步,就被堵住了双唇。 温泉水浸湿了雪白的内衫,紧紧地贴服在身体上,勾勒出那完美的身形,两个小红点若隐若现,甚是撩人。 景韶紧紧抱住怀中人,一边磨蹭着亲吻,一边伸手隔着衣料轻轻勾搔。 带着薄茧的手指,指甲修的圆润整齐,隔着衣料,反而让感觉成倍的增长,慕含章止不住地颤了颤,口中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呜咽,身体也跟着起了反应。 指甲隔着衣料便不会伤到他,景韶坏心眼地把手向下伸去,在已经抬头的小君清上来回刮弄。 “别,啊!”慕含章缩着身体,这样尖锐的愉悦激得他站不稳身体,只得搂着景韶的脖子稳住身形。 景韶顺势坐下来,让怀中人跨坐在自己大腿上。 沾了些许香膏的手指顺利地钻进身体,慕含章蹙起眉,难受地动了动。景韶将他的衬裤褪去,却还留着内衫,埋首在他胸前用牙齿轻轻啃咬。 两根手指轻轻撑开那柔软之地,温泉水便顺着指缝,钻进了慕含章的身体。 “啊……烫……”慕含章被那突然涌进身体的热流吓了一跳,无措的搂紧了景韶的脖子。 景韶仰头,彼此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缓缓托起那两片柔嫩,磨蹭片刻,骤然放了手。 “唔……”借着温泉水的滋润,那坚硬如铁的巨物就那般毫无阻滞地刺进了身体的最深处,慕含章被逼得扬起脖颈,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滑落,滴在雾气氤氲的池水之中。 活水入口处水声潺潺,却抵不过池水中激烈的哗哗之声。 敏感之处被快速地磨蹭,慕含章被激得喘不过气来,只得求着景韶慢一些,那人当真听话,缓下来,乍然从他体内抽离。 “嗯?”怀中人有些迷糊,睁着一双蒙上薄泪的眼眸看他,景韶见他这幅模样,只觉得更加难耐,猛地又冲了进去。 完全离开,又骤然侵入,便会带着些许烫人的温泉水,刚刚得到缓解的身体突然被撑到最大,慕含章止不住地呻吟出声。 过了许久,景韶才停了下来,抱着怀中不停颤抖的人靠着池沿喘息。 慕含章趴在他肩上缓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不舒服地动了动想让他出去。 “嗯,别动。”景韶忙按住怀中人,刚刚消停下来的小小韶又有了抬头的趋势。 慕含章自然感觉到他的变化,不满地推了推他:“在水中泡久了不好。” 景韶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把一双修长的双腿盘到自己腰上,就着这个姿势抱着他走出水去,把人放到了池边的软塌上。 “你……”因着这几步路的晃动,体内的小东西再次精神抖擞起来,慕含章咬着下唇,还未开口,身上的人就再次动作起来。 院子里满是温泉弥漫的水雾,很是温暖,满地的山茶花缠绕在氤氲的雾气之中,不少雪色的花朵染上了娇羞的淡粉。乍然溢出的惊喘打破了满院寂静,如薄玉雕琢的花瓣被清风推入池中,层层叠叠,缠绵不休。 沐休日就是沐浴休息的时日,成王从二月初九就呆在别院里。别院处处温泉,倒是没少沐浴,至于休息……看看在床上沉沉睡去的文渊侯便知,这沐休日,着实有些累人。 二月十五,会试结束,京城中的举子还未散去,各个眼巴巴地等着放榜。小道消息到处都是,打听来打听去,依旧是心中惶急。当然,与这些举子一样心中惶惶的,还有成王景韶。 “君清,这都几天了,别生气了。”景韶把扑过来的老虎推到床角,讨好地把床里的人搂到怀里。沐休日贪吃,惹恼了自家王妃,结果回到王府之后,君清就把小老虎抱到了床上。 慕含章不理他,兀自闭着眼睛睡觉。那日他思索半晌,好不容易想到了私军的掩藏办法,每当他要开口,景韶看似认真听,手就开始不老实,导致他一整天也没能把话说全。 “你不是要说掩藏的办法吗?快告诉我,我都好奇好几天了。”景韶扒着自家王妃的胳膊晃了晃。 “哇唔!”小黄也扑过来,扒着慕含章的肩膀。 “蠢东西,滚开!”景韶弹了弹小虎头。 “嗷呜!”小黄不满地冲着景韶吼了一声,粗声粗气的,有些像成年老虎的声音了。 “看来是长大了。”慕含章睁开眼,摸了摸手边的毛脑袋,翻身推开景韶,把老虎放到两人中间,“快睡吧,明日还要上朝。” 小老虎被仰躺着放倒,觉得好玩地蹬了蹬四爪,然后抱着慕含章的一缕头发咬咬。 景韶愤愤地瞪着小黄:“蠢老虎,明天就把你做成毯子!” 小黄毫无感觉地继续在慕含章背上蹭脑袋。 慕含章抿着的唇,忍不住微微勾起,缓缓翻过身来,把头发从老虎嘴里拽出来:“你让人把他们的武器都换成农具,马棚里养几头耕牛,马匹在林子后面再辟一块地方放置,纵然是有人发现了,也有个应对。”拿着老虎的尾巴在景韶面前晃晃,小老虎果然被吸引了目光,伸爪子去挠尾巴。 景韶忙伸手捉住往他脸上挠的虎爪:“这还真是个好主意。” 慕含章不语,只拿着虎尾扫了扫景韶的鼻子:“凡事要有个度,你总是太贪心了。” 景韶打了个喷嚏,拉过那莹润的手背蹭了蹭鼻子:“过几日状元游街,我在回味楼定了个好位置,咱们去看热闹吧。” 第八十二章:琼林宴 慕含章见他又岔开话题,皱了皱眉,用拇指慢慢拨弄着毛尾巴尖:“要看状元,游街过后就是琼林宴,何苦要在回味楼单看?” “那不是不一样吗?”景韶把毛尾巴从他手里拿走,把自己的手指换过去。 慕含章被他这幼稚的举动逗笑了,捏着那根指头晃了晃:“平日又不是不让你碰,何苦每次沐休都那般折腾?年少贪欢,老了要遭罪的。” “这又不赖我,谁让你总是那般诱人……”景韶凑到自家王妃的枕头上,低声道。 慕含章张开手把那喷热气的大脑袋推开:“好好说话,你养那些人,是想做什么?” “哇唔!”小黄看见主人的动作,也跟着拿毛爪子呼景韶的脸。软乎乎的肉垫拍在脸上,爪缝里的毛毛就按在鼻子上,惹得景韶又打了个喷嚏。 景韶抓住毛老虎,一把塞进被窝里,用胳膊压着被角,防止它钻出来:“不过是个预备,不到万不得已自是不会动用的。” “你在预备什么?”慕含章却是不打算就让他这么含糊过去,这私军留着是个隐患,且又十分耗费钱财,不是万不得已,真的没必要冒这个险。 景韶垂眸,叹了口气:“这些年我打了这么多仗,从西北一直打到东南,没输过一场仗,没丢过一座城,为大辰开疆扩土上千里,若你是父皇,你会怎么想?” 慕含章愣了愣:“你的意思是……”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历朝的君主,对于功高震主的武将,都少有宽容对待的,但景韶是皇子,也难逃猜忌吗? “为了哥哥能登上皇位,我手里必须握一部分兵权,最好就是江南的那部分。这事不知道要拖多少年,这期间又不知会出什么变故,总要给咱们两个留条后路。”景韶叹了口气,上一世那种交还了兵权就任人宰割的事,绝不能再发生,就算走到最坏那一步,也要护得君清周全。 慕含章抬眼看他,以宏正帝的性子,纵然现在宠信景韶,一旦有一点威胁到皇权的动作,相信那位明君会毫不犹豫地废了这个儿子。生在帝王家,又失了母亲的庇护,与君父之间便没有了转圜的余地,所以景韶的心中总是不安宁的吧。 见自家王妃的脸上浮出忧虑,景韶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别担心,我也只是以防万一,且如今一直小心谨慎,左右不会走到那一步的。” 慕含章静静地看着他,慢慢凑过去,在那轻笑着的嘴角落下一个轻吻:“别担心,我会看着你的。” 简简单单的一句,胜过千言万语的安慰。景韶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家王妃竟然主动给了他一个吻。只是轻轻的一个吻,怎么能尽诉他心中的欢喜?于是,扑过去准备给自家王妃一个回吻,“哇唔!”与被子大战三百回合的小黄总算钻了出来,得意忘形的景韶顿时啃了一嘴毛。 放榜之后就是殿试,景琛掌管的礼部将一切安排的滴水不漏,没出任何差错,到二月二十三准时殿试,而后一甲三名进士骑高头大马簪花游街,京中一时热闹非凡。 “听说这一次的进士及第都是青年才俊,真是难得呀!”回味楼就在京城的主街上,能看到街面的位置早早就被预订一空,一早就闹哄哄的,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 “这你可说的不对,我听说榜眼是个老头子,状元和探花郎才是年少的。”另一个人反驳道。 景韶早订了最好的位置,拉着自家王妃来看热闹。 “一会儿还要赶去琼林宴,你这是何苦?”慕含章无奈地看着兴奋地扒在窗口向外张望的景韶,只觉得跟扒着车窗探头的小黄很是相像。 “我还没见过状元游街呢!难得在京中,可要好好看看。”这雅间里就他们两个人,景韶自是不会讲究什么,依旧兴致勃勃的张望。 不多时,便有敲锣打鼓的开道而来,三个身穿红袍,冠上簪红花的人骑着高头大马从御街那边走来。 “君清,你看,那个探花是不是那日在回味楼遇到的那个姓马的?”景韶指给自家王妃看,那日君清一番言辞说得那群酸书生哑口无言,那个姓马的第一个站出来喝彩,因而景韶对他有几分印象。 慕含章这才凑过去,见那风光满面的探花郎,着实有些面熟,便点了点头,转而去看那状元郎,觉得那张侧脸也很是眼熟。正巧,走在最前面的状元似乎察觉到楼上的视线,竟抬起头来,刚好与慕含章的视线交汇在一起。 怎么是他?慕含章有些惊讶。 那状元待看清了慕含章的面容之后,楞楞地盯着看了半晌,直到马匹过了回味楼,还在回头张望。 景韶顿时觉出不对了,蹙眉道:“你认识那状元?” 慕含章点了点头,虽然几年未见,但观那人的反应,应该不会错。 “他是谁呀?”景韶不满地捧住自家王妃的脸,强迫他转头不再看那个状元。 “是我幼时的一个同窗。”慕含章拉开他挤着自己脸颊的手,解释道。那人名叫秦昭然,是北威侯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得以在慕家族学中读书,与慕含章一起考的举人,后来回家乡继续求学,这些年便再为见过,没料想竟然中了状元。 “若是你没嫁给我,这状元哪轮得上他?”不是旧情人就好,景韶在心中嘀咕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笑脸,拉着自家王妃下楼去,“快走,一会儿该迟了。” 一甲进士要赴琼林宴,皇族公侯皆要在场,所以他们两个都得去。对于自家王爷的任性行为,慕含章很是无奈,只能跟着他跑。 大道都围满了百姓,两人骑着小黑,快速从小巷钻出去,直奔琼林苑而去。 琼林苑正中乃是一个广阔小榭,名为花亭,皇帝王公皆坐于此,一甲进士三人得与天子同席。 等两人赶到花亭的时候,除却宏正帝,几位皇子公侯都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景琛瞪了弟弟一眼,让他俩赶紧站好。 不多时,宏正帝前来,众人行过礼之后按地位次序落座。 琼林宴因着对于读书人来说极为重要,所以规矩也定的十分繁琐,堪比成亲拜天地。景韶无聊地偷偷打哈欠,被景琛隐蔽的踹了一脚,只得老实坐好,朝隔了几个人的自家王妃递了个可怜兮兮的眼神。 慕含章回给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继续风雅地端坐着。 琼林宴上唯一有趣的,大概也就是探花郎献花了,要让探花郎一边念诗,一边在园中摘一朵开得最艳的花,献给皇上。 探花郎名叫马卓,长了一双笑眼,宏正帝点他做探花,想必也是觉得他长得讨喜,在琼林宴上献花比那榜眼那老头子强。 “每年的花都是给朕,今年的探花郎难得如此年轻,不如把花献给朕的皇子。”宏正帝笑着制止了马卓递花的动作,让他献给皇子中的一位。 花亭中骤然静了下来,原本喜庆的气氛徒然变得冷肃。 原本快睡着的景韶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不着痕迹地与景琛对视了一眼,景琛显然也不知道宏正帝为什么突然提出这种要求,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攥紧,复又慢慢摊开,看着那探花郎的应对。 四皇子也吓了一跳,与对面的茂国公对视了一眼,皆是一头雾水。 马卓额上顿时冒出了冷汗,这花可不是随便献的,如今储位未定,献给哪个都不对,按理说给没有继承权的成王最是安全,只是如此一来,就明摆着是讽刺成王…… 慕含章垂着眸子,思索着皇上这么做的目的。会不会是最近有什么人上了请立太子的折子,惹了宏正帝不快,才借着这个事敲打某些人?正想着,一朵开的正艳的花就递到了他的面前。 “草民仰慕文渊侯才华已久,此花当献给侯爷。”马卓笑着道。 论理成王妃也算是半个皇子,且着实是一群公侯中唯一的文人,如此说来倒也合情合理。 景琛看着那反应极快的探花郎,暗自点头,四皇子松了一口气,景韶却是紧张地看着自家王妃,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这火会烧到君清身上。而同样担忧地望着慕含章的,还有坐在一边的新科状元秦昭然。 “探花郎的美意,却之不恭。”慕含章站起身来,优雅从容地接了那朵粉色芍药花。 “含章之才,的确不输探花郎,”宏正帝深沉的眸子渐渐染上笑意,示意侍人将杯子递给慕含章,“这探花敬酒,你也替朕喝了吧。” “是,父皇。”慕含章也不推辞,恭敬地向宏正帝行了个礼,接过马卓递过来的杯盏,一饮而尽。 宏正帝这番言辞,便是又抬高了慕含章的地位,众人心中各异,但面上都纷纷露出笑意,刚刚冷肃的气氛又热络了起来。 马卓退到一边,悄悄擦了擦手心的冷汗。 秦昭然看着风华尽显的慕含章,眼底渐渐浮上了一抹黯然。 第八十三章:旧识 琼林宴后,吏部开始分配新一批的进士,萧远忙得脚不沾地,直到三月中旬才得闲。 因为探花郎献花的小风波,朝中奏请立太子的都消停了。宏正帝不知怎么想的,让四皇子景瑜去执掌刑部。而番邦朝贡诸事则交给了文渊侯,虽然番邦人一年也来不了几回,但慕含章好歹算有了一份实际的差事。 二、三甲的进士要得职位还得另行考取,但一甲三人却是直接有官位的。 “榜眼去了翰林院做编修,马探花去了礼部。”萧远喝了口茶,吏部的事总算是告一段落,去年在礼部来了个大清查,今年调到吏部就遇上了春闱,真是没有一日消停的。看看对面坐的两个自始至终都很闲的人,萧侍郎突然觉得苍天不公了。 “我们打了大半年的仗,自然应该歇一歇。”似乎是看出萧远眼中的哀怨,景韶理所当然的说。 “那状元去哪里了?”周谨端着一盘贴饼过来,看到萧远气鼓鼓的样子,笑着问了一句。 “四皇子想把他要到刑部去,但那个人自请去做父母官了。”说到秦昭然,萧远的脸上浮现一抹怪异的神色,往常进士及第都巴不得留在京中,这人倒好,反其道而行之。 景韶冷哼一声,睿王因为琼林宴上对马卓的机敏反应十分欣赏,礼部刚好需要能说会道的,就去跟宏正帝讨了来用。景瑜那个蠢货竟然直接去要状元,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想压皇兄一头的心思。 “如今这个形式,做个外放官其实比京官要好。”慕含章缓缓地说,以秦昭然的性子,想必是不想参与这些个皇子争斗的,四皇子去拉拢他,只会把他逼走而已。 “景瑜自小就喜欢跟哥哥比,当年取名,就偏要带玉的。”景韶不屑道,说什么景瑜是皇后的嫡长子,自当与景琛相同。 慕含章忍不住轻笑,这名又不是四皇子取的,也怪到四皇子头上了。 秦昭然站在王府门前,看着那气势恢宏的大门,比之年少时出入的北威侯府要气派许多,门头上书“成王文渊侯府”六个大字,看起来很是奇异,但正是那蹩脚的称谓中,透出了些许不足为外人道的亲昵。 “这位公子,可是有什么事?”出门办事的云先生看到了在门前发愣的年轻人,见他文质彬彬的样子,想必是访客,便出声询问。 秦昭然本想说无事,顿了顿又忍不住问道:“在下秦昭然,乃是文渊侯旧友,敢问侯爷可在府上?” “侯爷与王爷一道出门去了,过了午才能回来,公子若是不着急,可入府内稍等。”云先生客气道。 “不必了。”秦昭然摆了摆手,怅然地望了一眼门匾,转身离去。 等两人从回味楼回来,云先生就说了状元郎来访的事,景韶琢磨着既然是自家王妃的同窗,状元及第当请人家吃顿饭,便让云先生去送个帖子,请他明日来府中。 “他想必是不会来的。”慕含章看了看那张请帖,那人骨子里是刚正的读书人,对于皇子公侯向来是不屑一顾的。 “总归是你的同窗,又算是亲戚,帖子发出去,愿不愿来是他的事。”景韶混不在意地说。 帖子转交到新科状元手中,秦昭然犹豫再三,终是没有去。 下人来回说状元郎自谦身份低微,不想给王爷和侯爷添麻烦,但让人把一块砚台转交给慕含章。 “这人倒是谨慎。”景韶听了下人的回禀,对自家王妃道。 慕含章蹙眉看着手中的砚台,这是秦昭然家乡产的一种墨石做的,市面上少有卖,因为磨出来的墨并非上乘,总带着些杂质,且易碎不好雕刻。儿时秦昭然告诉他,家里贫寒,不能买好的砚台,他便自己去河中找这种墨石,随便一个凹坑磨一磨就能出墨,且因着里面有一种杂石,写出来的字迹会带着些许靛青。他那时好奇,便想见见这种墨石,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秦昭然竟还记得。 “如今正是风口浪尖上,他不来也好,”慕含章把那砚台放到一边,“哥哥把探花郎要过去已是惹人眼了,我们还是莫要与其他人走得太近。” 景韶点了点头,让下人回了些礼物给秦昭然,想想既然是自家王妃的好友,便交代萧远别把他调到穷乡僻壤去,找个物产丰富容易出政绩的地方。 直到秦昭然离京赴任,慕含章都未曾见过他,景韶也把这事抛到了脑后,因为三月中旬,景琛就动身去江南了,他们夫夫两个就忙了起来。 景琛临走时把一部分人脉交给了慕含章,让他在京中处理一些紧急的事情,并且把那个探花郎也交给了他,让他多提点些。 “哥哥现在对你可比对我信任多了。”景韶蹭到自家王妃身边酸溜溜的说。 慕含章一边在手中的公文上写下批注,一边拍了拍挂在肩上的大脑袋:“谁让你看到公文就跑,哥哥早就不指望你了。” 自从慕含章能上朝,景琛就常叫他去睿王府参与一些事情,逐渐把一部分事务移交给他处理,似乎是把对弟弟的诸多期望都寄托到了这个弟婿身上,所以他离京之后,慕含章倒也没有手忙脚乱。 景韶哼哼唧唧地在不愿意起来,小黄从门缝里钻进来,把这桌腿往桌上瞧。桌上放了一盘新鲜的桑葚,鲜红中微微发紫,正是好吃的时候。 “那个马卓是怎么回事?我总觉得他跟哥哥是旧识。”慕含章用笔杆敲了一下往盘子伸的毛爪子。 “唔,我也不清楚,但哥哥隐晦的提过,他好像是卓家的人,”景韶捏了一个不太红的桑葚塞到小老虎嘴里,立时把它酸的直摇脑袋,“马卓其实不姓马,而姓卓。” 慕含章顿下笔,转头看他,考功名竟然用假名,想必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在其中。 “卓家出事的时候我还小,不是很清楚,但我猜哥哥这些年或许与他们还有联系,不然这马探花哪来的本事伪造籍贯考科举?”景韶低声道,上一世对于朝堂上的东西他甚少关注,所以也不清楚景琛身边的这些人。 虽然慕含章那时年幼,但卓尚书获罪抄家,满门流放边远之地轰动一时,他也听父亲提起过,闻言微微颔首,这事还是少谈论为好。 “那马卓着实是个妙人,没几天就在礼部混熟了,连那几个老大人看到他也是和颜悦色的。”慕含章捏了一颗桑葚来吃,却被景韶抢先含到了嘴里。 “这桑葚酸甜可口,让人去给娘送些。”景韶吃着还把那莹润修长的手指舔了舔,感到那指尖微微一颤,才心满意足的放开。 “已经让人去送了,”慕含章对于景韶越来越幼稚的行为很是无奈,这桑葚是王府里自己种的,如今邱氏有身孕,正嗜好这些个酸甜的东西,“我让人往睿王府也送了些,听说嫂子最近身体不大好,咱们明日去看看吧。” “嗯。”景韶应了一声,不多时听得下人来报,说礼部马大人来访。 第八十四章:探花郎 景韶让多福直接把人领到听风阁的茶厅去,帮自家王妃整理好桌上的东西,这才往听风阁去。 “微臣见过成王殿下,见过文渊侯。”马卓在茶厅里,也不坐,就规规矩矩地站着,见到两人前来,立时上去行礼。 “马大人快请起,怎么不坐呢?”景韶对这个探花郎印象还不错,反正琼林宴上一番表现加之被景琛直接要去礼部,明里暗里他们都是一伙的了,态度自然热络些。 “王爷与侯爷还未到,微臣怎可私自就坐下。”马卓长了一双笑眼,平日不笑就似有三分笑意,这一笑起来,就分外讨喜。 “马大人前来可是有什么事吗?”慕含章笑着让他坐了。 “啊,是这么回事,今日在城南遇到个摆摊的猎户,我见他除了卖些皮子、活畜,竟还摆了一筐草,便去问询,得知这是山中的新鲜老虎草,那猎户以为老虎常吃便是草药拿来贩卖,谁知卖了许久只得了一通嘲笑。”马卓音色清亮,说起话来高低起伏,仿若说书的一般,让人生不出厌烦的情绪,只想继续听下去。 这般说着,就从椅子后面拿出一个半旧的箩筐,里面放满了青绿的草叶,显然印证了他刚才说的话,正在这时,端着水壶的妙兮进来续茶,马卓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刚才就是这姑娘给我倒茶,我怕姑娘笑我,就把箩筐藏到椅子后面了。” 妙兮忍不住笑起来,想接句话,又顾及着慕含章平日强调的规矩,忙续了茶水,笑嘻嘻的跑了出去。 景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马卓的一举一动,果然如自家王妃所言,能说会道,又十分机敏,接过他递过来的箩筐看了看:“这老虎草有什么用吗?” “微臣自小长在山里,知道老虎除却吃肉还吃一种草,长久不吃就要生病,”马卓依旧徐徐道来,“听闻府中养了只老虎,微臣便顺道给王爷和侯爷送了过来。” 慕含章拿起一根青草看了看,这老虎草他在书中倒是看到过,以为只是传闻,没想到真的有。只是马卓前面已经说了,那猎户当草药卖自然卖不上什么价,估计他几文钱就给买了来,这礼不值钱,却贵在十分有心,而且这种东西收了无伤大雅,不收就矫情了。这个马探花,当真是会做人。 “如此,真是多谢马大人了。”慕含章接过景韶手中的箩筐放到一边, “侯爷何必客气,这些日子睿王殿下不在京中,微臣给侯爷添了不少麻烦,区区小事而已,怎抵得上侯爷这些日子的指点?”马卓笑着道 三人闲聊了几句,马卓就起身说该回礼部了。慕含章挽留他留下在用午饭,被他以午时还有一个重要的公务要上报为由婉拒了。 “这马卓,当真有几分本事。”慕含章拨了拨手中的老虎草。 景韶却是皱着眉陷入了沉思,方才马卓在妙兮进来时那番姿态,为何瞧着眼熟? “怎么了?”见景韶不说话,慕含章转头问他。 “我总觉得以前在哪里见过这个人。”景韶脸上很是疑惑,应该不是重生后见过的,因为觉得印象很是模糊,只是刚才那一瞬间觉得熟悉才想起来。 慕含章想了想道:“他会试之前没有进过京,除非……”说着压低了声音,准备凑到景韶耳边说。 景韶转头,刚好迎上自家王妃凑过来的双唇,差一点点就碰上,索性再凑近些直接亲了上去。 “咣当当!”进来续茶的妙兮猛地顿住脚步,忙稳住手中的茶壶,大气不敢出,慌忙转身退了出去。 “唔……”慕含章忙推开景韶,一张俊颜顿时红了个透彻,大白天的被丫环看了个正着,以后让他这张脸往哪儿搁? “怕什么?我又不是女子,不会污了我的清白的。”景韶自然知道自家王妃又害羞了,在他生气之前一把将人搂到怀里,咬住那只红透的耳朵道。 慕含章瞪了他一眼,随即又忍不住笑了。继而小声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既然马卓是卓家人,这些年都没有来过京城,那么景韶只可能是儿时见过他。 “儿时……”景韶想了想,他小时候都长在宫中,能见到的外人可不多,而卓家人,便只有景琛身边的那个伴读了! “伴读?”慕含章有些惊讶,看马卓的样子可不像已经二十五六的样子,瞧着也就刚刚弱冠年纪,甚至比那深沉的秦昭然看着都年轻。 两人猜出马卓的身份却不甚确定,也能贸然询问,便只作不知,留待景琛回来再问。 次日两人备了礼物去睿王府看望王妃。 睿王妃气色不太好,但还不至于卧床不起,笑着在正厅迎接他们。 “月子里受了些风寒,这几日又睡不大安稳,才会有些胸闷气短,不碍事的。”睿王妃说话的声音有些虚弱,似乎真的是睡眠不足,眼底有些青影。 “嫂子身体要紧,府中若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让人去说一声。”慕含章温声道,以前他们不再府中,也会托睿王妃照看一下内宅。 睿王妃闻言,缓缓喝了口茶道:“弟婿的好意心领了,我虽不中用,内宅的小事还应付得过来。” 景韶闻言,脸色立时有些不好看,这个嫂子上一世就不怎么待见他,反正他也不甚在意,只是如今君清好心提一句,她就急慌慌的驳了回来,实在是有些打人脸。 “内宅的事我着实懂得也不多,既然嫂子无碍,我们也就不添乱了,”慕含章按住景韶要攥起来的拳头,笑了笑道,“时候不早,我们也该回去了。” 正说着,不远处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睿王妃脸上浮出一丝惆怅,起身送他们:“本该留你们用午饭,只是王爷不在,府中幼子又多。” “嫂子快去看看吧,不必送了。”慕含章客气两句,拉着景韶离开了睿王府。 出得睿王府,景韶的拳头还是攥得紧紧的:“欺人太甚!” “我听说月子没坐好的女子,脾气就会变得不好,何苦跟个妇人计较。”慕含章摇了摇景韶的手,劝解道,毕竟以后景琛登基,睿王妃就是正宫皇后,纵然说话难听些,也没必要为这点小事开罪于她。 “他平日对我说话总是说半句,我虽听着膈应,也从未跟她计较,可她今日明摆着是给你难堪……”景韶说了一半,被一只修长的手指挡住了唇。 “内宅女人的那些个话语,何必当真。”慕含章倒是不甚在意,从小到大,他什么难听的话没有听过,睿王妃其实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 景韶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把怀中人搂得紧了些,他受什么苦都不要紧,却是看不得这人受半点委屈。 慕含章却是想着,观睿王妃这个样子,过几个月娘亲生产之后,定得找人精心伺候,免得落下什么毛病。 整个三月都很是忙碌,两人便没再去过睿王府。 转眼到了四月中旬,景琛终于从江南回来了,从宫中出来,就先到了成王府来。 江南之行还算顺利,只是说起淮南王,景琛的脸上竟难得露出几分怪异之色,沉吟半晌只一句“那人心机很深”便没了下文。 景韶很是好奇,顾淮卿那个人风一阵雨一阵的,他很想知道那人遇到深沉话少的兄长是个什么情形,还想再问,却被慕含章悄悄踢了一脚,只得转而问起马卓的事。 第八十五章:故人来 景琛倒是直接承认了马卓的身份,的确就是他儿时的那个伴读。当年卓家获罪,他也跟着被流放,原本因着景琛的求情可以单把他留下,但念着家中全是老弱妇孺,需要他这个半大小子去照顾,便辞了皇子的好意,跟着去了边远之地。 慕含章确定了马卓的身份,对他的认知立时就抬升了。 景琛当年的伴读,就是卓尚书的嫡长子卓云骥。传闻他聪明绝顶,过目成诵,卓家未出事的时候,慕家族学先生还时常提起。 “哪有传闻那般厉害。”景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不过是能说会道哄得先生高兴,这才在众人面前多夸赞他两句,慕家那位族学先生就是太学先生教导出来的,对于自己恩师的话语,自然会夸大其辞。 “就是,他才没有过目成诵呢!”景韶跟着附和道,小时候他亲眼看见卓云骥把要背的书抄到手上,还被他抓住过一次,那家伙上缴了一把糖才求得他别说出去。 慕含章了然地笑了笑,转而说起朝中近来发生的事:“大皇子自请回朝,折子还在路上。”这段时间替景琛管理一部分事务,才知道这位的势力有多大。 景琛喝了一口茶,看向景韶:“你怎么想?” 景韶皱了皱眉,南蛮之乱尚未平,景荣那个软蛋就夹着尾巴要回来,这事弄不好就得落到他头上:“他自己不嫌丢人,咱们也拦不住,只是滇藏那边父皇定不会善罢甘休……反正我不去。” “没说让你去。”景琛瞪了他一眼,转而看向慕含章,询问他的意思。 “可以换个人去。”慕含章缓缓摩挲着杯沿,大皇子自己要回来,他们也不能把折子拦了,一切都得看皇上的意思。 “谁?”景琛心中倒是有思量,不过还是要听听他们俩的意见。 “让永昌伯去最合适,说不定还能给他封个侯。”景韶嗤笑道,永昌伯夫人不是看不惯王妃封侯吗,就让她的夫婿去战场之上觅封侯好了。 几日后,大皇子景荣奏请归朝的折子递到了宏正帝的面前。 “废物!”宏正帝当朝把折子摔到了地上。 “皇上,如今南蛮正是嚣张的时候,骤然撤兵,恐助其气焰,往后就更不好对付了。”兵部尚书忧虑道。 自从老丞相过世,宏正帝这些年就没有再立过丞相,将丞相的职务分派给了六部,有皇子公侯统领的,那部分职务就给有爵位之人,没有的就直接摊给了尚书,所以如今的六部尚书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果然孙尚书此言一出,纷纷有人出言附和。 “父皇!”四皇子景瑜突然出列,躬身道,“儿臣听闻大皇兄在滇藏中了瘴气,病了月余。如今天气渐热,滇藏蛇虫鼠蚁越来越多,对皇兄的身体很是不利。如今皇兄愿放弃立功的机会,定然是身体撑不住了!” 四皇子说的很是动情,仿佛真的手足情深一般。 宏正帝对于四皇子爱护兄长的表现倒是很满意,眼中的凌厉稍缓。 景琛看着就差声泪俱下的四皇子,目光微沉,在江南的时候,顾淮卿给他看了朝中送去的书信,撤藩之意一封比一封明显,如今大皇子与景瑜唱的这一出,想必是跟淮南的局势有关。不由得在心中冷笑,有好差事当前,就赶紧舍了坏的,世间哪有这般便宜的事? 景韶偷偷看了一眼自家王妃,慕含章示意他别乱说话,于是便听话的低着头一言不发。 宏正帝只是沉默不语,听着大臣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总的来说一方觉得南蛮不过是小股流寇不值当耗费太多时间,一方以为大局为重皇子临阵脱逃有损颜面。听到“临阵脱逃”这个词,宏正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待众人吵得差不多了,景琛才走出来,缓缓把扔到阶下的奏折捡了起来,仔细将上面的内容看了一遍,轻撩下摆,跪地道:“启禀父皇,观奏折上所言,大皇兄的身体实在不容乐观,所以儿臣恳请父皇恩准皇兄回京。” 四皇子蓦然睁大了眼,对于景琛的反应有些不敢置信,快速思索着他这么做的目的,余光扫到垂目不语的景韶,随即了然,想必睿王是想抢过话头来,好再推荐一人堵上这个缺口,防止景韶被派去滇藏。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他怎么会让他们如愿呢? “启禀皇上,大皇子回京自然可以,但南蛮之乱未平,还须派个善用兵之人挂帅,速战速决的好。”茂国公赶紧出列说道。 “是呀皇上,臣以为……”永昌伯出列要说话,北威侯先一步抢过话头:“臣以为,永昌伯最为合适。” 永昌伯立时瞪大了眼睛,没料到平日甚少说话的慕晋会突然把他推出去。 “臣位微言轻,不足以震慑南蛮。”永昌伯忙道,去年出征前朝堂上都已争辩过,攻打南蛮以皇子出征为最佳。 宏正帝听得此言,想起永昌伯夫人去太后面前闹得那一出,顿时有些不悦,转而看向直直站着都快与盘龙柱融为一体的儿子:“景韶,你觉得呢?” 慕含章心中一紧,藏在紫色云纹朝服中的手悄悄握成拳,皇上这般询问,就是被这事搅得心烦,想让景韶前去速战速决。 “儿臣以为,南蛮小股流寇,不足为虑,用以未曾带过兵之人练手最为合适。”景韶言下之意就是说南蛮不过是小打小闹,输了也损失什么,您想锻炼谁就把谁派过去吧。也就是挑明了他不想去,让他去就是杀鸡用牛刀。 此言一出,四皇子一派的人顿时都变了脸,眼前没带过兵的皇子就只有景瑜了,永昌伯更是面无血色,为了保住四皇子,最有可能就是把他推出去。 景韶在朝中嚣张惯了,宏正帝对于他这般直白的言辞只是略皱了皱眉,倒没有出声斥责。 “永昌伯倒是还没带过兵。”定南侯似是突然想到的一般,缓缓开口道。定南侯是景琛的老丈人,为了避嫌甚少在朝中发言,不过今日既然北威侯都开口了,也不差他这一句。 随后,朝中一边倒的建议永昌伯前往,连四皇子一派的官员也有几个出声附和。 宏正帝当即定下此事,着永昌伯三日后就前往滇藏,并且下旨召大皇子回京。 “娘娘,您可得阻止这件事啊,滇藏那般凶险,可不是老爷这个年岁的人承受得了的呀!”永昌伯夫人在凤仪宫中哭诉道。 “皇上已经下旨了,本宫能有什么办法?”继后气得直拍桌子,她这个弟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每每让他办个什么事,总没有办圆满的时候,如今更是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娘娘,他可是您亲兄弟,你可不能不管啊!”永昌伯夫人拿着帕子,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终归是自家兄弟,且景瑜还得仗着舅舅家的几分势力,继后发了通火,随即又放缓了语气道,“你让他放宽心,且去滇藏混上些时日,不是还有征东将军在嘛,让他凡事莫出头,过一段时间本宫自会找人去换他回来。” 同样的话语,四皇子也对永昌伯说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把大皇子换回来,虽说那个大皇兄不是当真与他同心协力,好歹也是个帮手,过一段时间淮南开战,好在京中帮他看着景琛和景韶,而这些事舅舅却是帮不上忙的。 散了朝,景韶就窜到了自家王妃身边:“我刚刚看见景瑜的脸都绿了。” “嗯。”慕含章应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景韶不满地跳到他前面,一边倒着走一边看他的脸:“我今天的反应够快吧?” 慕含章看了他一眼,相处了一年,景韶到现在依然不知道“求表扬”的表情为何物,只会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想起新婚第二日这人给他递裤子时的样子,忍不住勾起了唇。 那张俊脸因为这一年来心情好,加之景韶每日各种汤药供着滋补,比以前更美了三分,在初夏时节明亮的阳光中,这一笑起来真是说不出的迷人。 景韶看得呆了,伸手想去摸摸,突然哎呦一声向后倒去,栽到了一车青菜之中。 “哈哈哈……”慕含章看到青菜车刚要出声提醒,他就栽了进去,爬起来头上还粘了一个菜叶子,十分滑稽,忍不住大笑出声。 推车的老汉顿时皱起了脸,但见两人穿着朝服又不敢说什么,只能一脸心疼的看着被压烂了的一车菜。 景韶生气地跳了起来,一堆菜叶子从身上哗啦啦落下,气鼓鼓地看着兀自笑得开心的自家王妃。 慕含章见他生气了,给了老汉几个碎银子让他赶紧走,然后忍笑走过去,给他拿下了头上的青菜叶,又给整了整皱巴巴的朝服:“你今天在朝上很是英武,永昌伯都快吓死了。” “那是!”听到这句夸赞,景韶立时咧开了嘴,也不觉得方才的事丢人了,高高兴兴的回家去。 刚走到王府门前,就遇上了许久不见的郝大刀。 “王爷,军师!”郝大刀虽然封了将军,但平日不用上朝,他又不爱送礼走动,所以有一段时间没见着两人了。 “郝将军真是稀客,快里面请。”慕含章笑了笑,在战场上认识的人,总是比在京中认识的要亲近不少。 “不了,”郝大刀有些不好意思,“是这样的,贱内昨日来京中了,在家中备了饭菜,想请王爷和军师过去吃顿饭,聊表心意。” “郝大嫂来京中了,这可是好事!”景韶笑了笑,看郝大刀那为难的样子,想必是那位胖夫人执意要请他们去,是出突然,郝大刀又是个惧内的,只得硬着头皮亲自过来一趟,在门口等着他们下朝回来。 “夫人来京中可不容易,这顿饭我们定是要吃的,”慕含章轻笑道,“将军先回去告诉夫人一声,我们换了衣服就过去。” 郝大刀闻言憨厚一笑,忙点点头回去跟夫人复命了。 慕含章对那位豪爽的胖夫人印象很好,念着她帮忙洗老虎的情分,让多福赶紧备了份厚礼,与景韶换了常服就往将军府而去。 将军府与成王府离得不远,虽比不上王府的奢华,但与民宅相比,自是十分宏伟华丽了。 两人刚进了门,就听到胖夫人那中气十足的吆喝声:“快点儿,王爷和王妃一会儿就来了,手脚麻利些!” 不由得相视一笑,这位夫人真是到哪里都闲不住。 “嫂子,你且歇一会儿,王爷他们一会儿就到,还不去屋里打扮打扮?”两人跟着引路下人行至门前,忽而一道清亮悦耳的声音传了出来,景韶的脚步不由一顿,转头看向自家王妃,见他也是一脸诧异,忙疾走一步,跨进了门槛。 屋里一张梨花木的大桌,摆满了各色菜肴,胖夫人手脚麻利的把亲手炒的菜摆上桌,郝大刀被指挥着去拿藏酒,下人们也忙得团团转,只有一人悠闲地坐在桌前,端着一杯清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两个。 第八十六章:纷乱 白衣胜雪,眉目如画,不是顾淮卿是谁? “王爷,侯爷!”胖夫人看到两人进来,忙迎上去行礼,这礼节显然是刚学的,做起来别扭无比。 “郝大嫂,别来无恙。”慕含章笑着打了个招呼。 景韶却是与顾淮卿大眼瞪小眼,确定这就是淮南王本人无疑,以眼神询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顾淮卿却是一副没看懂的样子,起身朝两人行了个礼:“见过王爷、侯爷。” “这位顾兄弟是我在路上遇见的,”胖夫人殷勤地介绍,“我那骡马走到半路瘸了,幸好遇到顾兄弟好心载我。顾兄弟还是个当官的,来京中办事没地方住,我就做主让他住这里了。” “下官顾青,是江南淮阳县县令,来京中述职,幸得郝将军不弃,容我借住两日。”顾淮卿感激地看了胖夫人一眼,说话谦逊有礼,条理清晰,若不是这张俊逸的脸世间少有,景韶还真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慕含章抿唇忍下笑意,所谓淮阳县乃是前朝的说法,如今已经改名叫丹阳城,而丹阳城正是淮南封地的主城,何来县令一说? 胖夫人见王爷没有怪罪有生人在场,便热络地请他们入座,自己转身去后厨打算再炒两个菜。 郝大刀府上本就没几个下人,如今上得了台面的都被支使去干活了,胖夫人一走,这屋里就剩下三人大眼瞪小眼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景韶压低声音道。 “路上巧遇而已。”顾淮卿无辜地说。 景韶觉得额上青筋直突突,藩王不经传召不得入京,一旦被人看见可不是个小事。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慕含章握住景韶就要忍不住呼上去的拳头,安抚地拍了拍,轻声道:“大哥来京中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这话问得避无可避,顾淮卿笑了笑,放下茶盏,故作惆怅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什么意思?”景韶皱眉,这人就是这点毛病,你越是着急他越是不好好说话,云里雾里的直说得人火冒三丈。 慕含章却是惊讶地看了顾淮卿一眼:“大哥是开玩笑的吧。” 顾淮卿立时收起满脸的惆怅,嘴角勾起一抹不正经的笑:“君清是在怀疑我的真心?”说着就要去拉他放在景韶手上的那只手,果不其然迎来了景韶的拳头。 “大哥,朋友之妻不可欺。”景韶说出这句话之前,拳头已经呼到了那上挑的眼尾上。 顾淮卿早料到这一招,灵活地伸手扣住那只拳头,顺手将一个小东西塞到景韶手中,反手拐住景韶的胳膊把他拽过来,在他耳边道:“帮我把这个还了。” 景韶握住手心的小东西,微点了点头,待顾淮卿松开手,忽而右臂一转,一肘子击到他胸口。 顾淮卿不防备,被打得差点从椅子上仰过去,捂住胸口咳了半晌:“咳咳……殴打朝廷命官,成何体统!” “别学我哥说话!”景韶听到“成何体统”就一个激灵,愤愤地又给了他一拳。 待郝大刀搬着酒坛子进来时,就看到三人安安静静的坐着,也没什么交谈,只是顾淮卿一手捂着胸口慢慢地揉着。 “顾兄弟这是怎么了?”郝大刀对于好心送他媳妇进京来的顾淮卿还是很有好感的。 “我自小有心疾,不碍事的。”顾淮卿虚弱地笑了笑,看起来倒真有几分病弱书生的样子。 “那可得找个大夫看看。”郝大刀闻言蹙眉,就要出去找大夫。 “不用不用,”顾淮卿忙拉住热情正直的郝将军,“我这是见着王爷与王妃太高兴了,一时有些情难自已。” 景韶听得额角直跳,又想挥拳去揍他了。 饭菜都是些家常菜色,大部分是胖夫人亲手炒的,与王府厨子的手艺自然相去甚远,但这种淳朴的菜肴,这三人都是不常吃的,尝起来倒是新鲜有趣,连慕含章也忍不住多用了半碗饭。 “夫人的手艺真好,郝将军真是有福。”慕含章捧着饭后茶笑着道。 “你还是这么会说话,”胖夫人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可不觉得自己有福,天天嫌我做的不好吃。” 郝大刀听到自家夫人又开始数落自己,有些不自在,转而对景韶道:“王爷,微臣前日得了件东西,想请王爷看看。” 景韶看了他一眼:“好啊。”随即起身,让自家王妃在这里稍待,与郝大刀一前一后出了厅堂。 行至回廊的拐角处,景韶驻足,看了看园中的花草:“你想说什么?”将军府是新盖的,花草并不繁茂,郝大刀也不懂那些个名贵草木,在院子里种了几棵榆树,如今已经抽芽,矮矮的小树长满了嫩绿的叶子。 “那个顾先生说认识王爷,但他来京中的事却不能声张。今日在王府门外不好说,末将未曾禀明,还望王爷恕罪。”郝大刀低声道,这话是顾淮卿单独跟他说的,连他的夫人都不知道。 “他说的没错,”景韶转过头对郝大刀道,“让他先在你这里住着,就说是夫人家的亲戚,过两日我就让他走。”顾淮卿为人一向谨慎,在江南的时候,景韶的属下一个都没见过他,包括郝大刀。就是不知那家伙怎么哄骗得郝大刀相信他的。 “他还带了两个侍卫,因着要见王爷,末将没让他们到前院来。”郝大刀又把顾淮卿的种种言行都上报了一边。 景韶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赞了一句,郝大刀做事向来比赵孟可靠得多,让顾淮卿住在这里应当不会出什么事。 回王府的路上,景韶拿出了顾淮卿塞到他手里的东西看。 “这是什么?”慕含章拿起他掌心里的东西瞧了瞧,这是一枚玉扣,用青玉所做,雕工精湛,入手清凉,用一根红色丝绦系着。 “刚才跟他打架的时候塞过来的,说让我帮他还了。”景韶觉得莫名其妙,他也没说是还给谁。 慕含章闻言,面色有些奇异,靠在景韶怀里,举起那玉扣映着日光仔细看了看:“这种玉扣品级很高,超品的皇子公侯方能佩戴。” “那应当是哥哥的。”景韶一手拿着缰绳,一手慢慢揽住怀中人的腰。 “可是……”慕含章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秘密。 “怎么了?”正享受着怀中带着清香的温暖身体把他当靠背的感觉,景韶偷偷咧着嘴角,随意地应了一声。 慕含章皱眉,侧头看他:“这个形状应当是嵌在腰带上的……”嵌在腰带上的玉扣,为何为落入他人手中? 随后,好奇不已的两人就调转马头,直接去了睿王府。 景琛还未歇午觉,在院子里纳凉,手中还拿着本书在看。听闻两人前来,也没进屋,就让人又添了两个凳子。 “怎么这会儿跑过来了?”景琛皱了皱眉,入了五月就开始热了,这大中午的跑过来,定是有什么急事。 “顾淮卿来京中了。”景韶压低声音道。 景琛坐直了身体:“他来干什么?”如今局势正紧,这个时候进京来,不是专门递把柄给朝廷吗? “我也不知道,”景韶挠了挠头,那个人十句话里九句都是假的,说了一中午也没问出了个所以然来,“就说让把这个帮他还了,这物件可是哥哥的?” 景琛见到景韶递过来的青玉扣,脸色立时黑了几分,揉了揉胀痛的额角:“你让他赶紧离开,京中人多眼杂,保不齐谁会认识他。” 正说着,睿王妃端着茶水走了过来:“天气热,我煮了凉茶,你们尝尝。” “多谢嫂子。”慕含章笑着接了,景韶却是没什么好脸色,被自家王妃扛了一下,才接过来。 睿王妃的脸色依旧不大好,但看着比景琛不在京中的时候有了些起色。 “嫂子的身子可好些了?”慕含章喝了口茶问道。 “托侯爷的福,近来好了不少。”萧氏客气道。 “嫂子这话可折煞含章了。”慕含章嘴角的笑淡了些,低头喝了口茶,本想赞两句在茶水煮的好,如今这般对答却是说不出了。 景琛看了她一眼:“你身子不好就别出来了,回屋里歇着吧。” 未等睿王妃开口,前院的下人匆匆进来回禀,说成王府的小厮有急事来报。 来的是云松,跑得满头大汗,匆匆行了个礼道:“北威侯府的人来说,侧夫人动了胎气。” 慕含章猛地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具体的不清楚,只说已经请了太医去了。”云松知道这事要紧,一路从将军府寻到了睿王府。 “君清,别急。”景韶握住他的手,回头看向哥哥。 “你们快去吧,我再使个太医过去。”景琛也站起来,不待景韶开口就赶着他们快去。 看着两人匆匆离去的身影,景琛叫来手下:“你去太医院,请张太医去一趟。” 手下领命而去,萧氏看了看景琛的脸色道:“听说北威侯侧夫人已经七个月的身孕了,应当不会有碍的。” 景琛点了点头,看了她一眼:“我不在府中这些日子,景韶可来过?” “来过一次,只说了几句话就走了。”萧氏轻描淡写道。 景琛闻言皱了皱眉,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你对弟婿有什么不满的?” “王爷这是何意?妾身哪会对弟婿有什么不满。”睿王妃不解地问。 景琛目光深沉地看她了半晌:“你不愿把小四给景韶就罢了,何苦给他们难堪?” 萧氏闻言,立时委屈起来,小儿子是她难产生下来的,遭了多大的罪,母子俩都差点活不成,让她如何舍得过继给别人?景琛提过这话之后,每每看到成王夫夫两人,她就摆不出好脸色来:“王爷,非是我不愿,小四身子那般不好,给两个大男人哪能照顾得周全?况且父皇让成王娶男妃,本来就是为了……” “住嘴!”景琛立时出生斥责,不许她把剩下的话说完。 这边睿王府不太平,北威侯府更是乱成一团糟。 景韶带着自家王妃,让小黑一路冲进了侯府二道门,把守门的下人吓了个够呛。 一路跑向邱氏的小院子,太医在里面诊治,北威侯夫人却站在门外,面色不太好看,身后几个丫环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只有邱氏的两个丫环端热水、拿布巾的忙前忙后。 慕含章看到这个情形,觉得有些不对,跟杜氏打了个招呼,就匆匆进了内室。 内室景韶不能随意进,但也没有离开,在正屋的上位坐了。 北威侯夫人见成王竟然进了内宅,还一副不打算走的样子,面色更加不好看,但也只能让人小心伺候着,自己僵硬的在下首坐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第八十七章:魇症 慕含章进了内室,见一个太医正在把脉,北威侯坐在床头的凳子上,葛若衣站在床边伺候。 “胎相有些不稳,幸而还未有滑胎的征兆。”太医把完脉,沉吟片刻道,随即开了个安胎的方子。 慕含章走到近前,见邱氏躺在床上,脸色有些发白,额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娘,还难受吗?”慕含章在床边坐下来,接过葛若衣递过来的帕子,给她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好些了。”邱氏的声音有些虚弱,不过吐字清晰,手掌温热,应当暂时无碍。 “好端端的怎么会动了胎气?”慕含章转头问太医。 安胎药是姜太医开的,一直是葛若衣亲手熬制,而吃食上更是精心,因为邱氏三个月的时候害喜厉害,慕含章特意把王府的厨娘调了一个来邱氏院子里的小厨房,专门给她做饭。 太医是北威侯临时找来的,对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甚清楚:“夫人只是受了惊吓,并没有吃错东西。” 受了惊吓?慕含章垂眸看向坐在床头的父亲。 北威侯叹了口气:“没事就好,去按太医的方子抓药吧。”这话是对着葛若衣说的,但她接过方子并没出去,而是把方子递给了慕含章。 慕含章拿着看了看,与姜太医开的方子基本没什么差别,个别药材略有出入,应当是个温和的方子,也就是说问题并不严重。 太医收了北威侯给的谢礼,朝慕含章行了一礼便离开了。走到外间看到景韶在主位上坐着,只得又上去行礼。 “怎么样了?”景韶问道。 “侧夫人并无大碍。”太医老实答道。 北威侯夫人闻言竟是松了口气,景韶看了她一眼,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好好的怎么会受惊?”慕含章握住娘亲的手,温声问她。 邱氏抿了抿唇,方才的事着实惊险,如今儿子来了,她才觉得找到了靠山,心绪安定下来,觉得腹部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但儿子这样问,她却是不能说,只是摇了摇头:“孩子没事就好。” 慕含章蹙眉,抬头询问北威侯。 “你娘在花园里散步,差点跌到水塘里,幸而这个丫头机敏,才没有酿成祸事。”北威侯也是闻言赶来的,具体是怎么回事还没来得及询问,只能把知道的说了出来。 “若衣,怎么回事?”慕含章冷下脸来,“我说过多少遍,一定要寸步不离的跟着!” 葛若衣闻言立时跪在地上:“奴婢该死,没能照顾好侧夫人,只是大少爷突然冲出来,还推了侧夫人一把,奴婢来不及制止……” 屋里一时沉静下来,慕含章垂目不语,北威侯一愣,怎么还有慕灵宝的事?这话刚才回禀的下人可没有跟他说,而这丫头也是这会儿才说出来的。 “你刚才怎么不说?”北威侯有些尴尬,这般说来好似是他故意瞒着似的。 “娘,你先睡会儿,等药煮好了我来叫你。”慕含章不再多言,拉过被子给邱氏盖好,邱氏睁着一双美目看他,知他是要出去处理这件事,虽然她不想惹事,但今日的事实在是让她害怕,抿了抿唇,最后选择了沉默。 北威侯也安慰了几句,这才带着慕含章和葛若衣出了内室。 “内宅小事,还劳烦王爷跑一趟。”北威侯没料到景韶也在,忙上前行礼。 “这可不是小事。”景韶皮笑肉不笑地说,招呼自家王妃过来跟他坐在一起。 “怎么没看到大哥?”慕含章冷着脸,走到景韶身边去,在主位下首第一个坐了。 “灵宝他身子还未恢复,刚受了些惊吓,我让他回去歇着了。”北威侯夫人忙道。 受了惊吓?慕含章闻言只觉得好笑,他撞了孕妇,自己却受惊,他倒是被孕妇还娇贵!藏在袖中的手渐渐握成拳,今日的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若是就这么含糊过去,以这群人不知收敛的性子,娘亲肚子里的孩子定然不能平安降生。 “他受什么惊?”北威侯在另一侧的主位上坐了,闻言一拍桌子,这老来子他很是珍视,天天盼着这孩子出世,“把世子给我叫过来。” 下人领命而去,北威侯夫人知道这事漏了,狠狠地瞪了葛若衣一眼,对方却置若罔闻,垂首敛目地站在慕含章身后,摆明了人家是王府的丫头,不受她管制。 杜氏觉得形势对她们母子十分不利,手中的帕子来回翻搅数次,斟酌着措辞开口道:“侯爷,灵宝也是无心的,定是没看到不小心给冲撞了,索性孩子没事,但也该让他来给妹妹陪个不是。” 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给推卸了,说的好像自己很是大度,让无辜的世子来给一个侧室赔不是。 坐在上位的三人却是没一个接话的,北威侯不理她,另外两人更是懒得与她争辩。 慕含章垂目不语,听说慕灵宝在床上萎靡了两个月,如今能下地走了。慕含章近来都没有见过他,但这事想来也不可能是什么意外,邱氏对孩子向来是极为呵护的,走路都小心翼翼从不往狭窄光滑的地方走,葛若衣也一直在身边跟着,慕灵宝是废了而不是瞎了,怎么可能看不到两个大活人? 景韶缓缓地喝了口茶,丝毫没有不掺合人家内宅之事的自觉,一言不发地坐着,摆明了要给自家王妃撑腰。 等了许久也不见慕灵宝来,却是等来了另一位太医,正是景琛派人去请的张太医。既然来了,自然不能拂了睿王的好意,北威侯便叫人带着又去给邱氏看了一下。 张太医进去一会儿,慕灵宝才慢吞吞的进来,那漫不经心的样子看得北威侯立时火冒三丈:“逆子!为父叫你过来,你在磨蹭什么?” 看到慕灵宝,慕含章着实吓了一跳,原本那个略微发福的胖子,如今瘦得两颊都凹了下去,眼神空洞,看到他的时候,快速闪过一丝怨毒。 “慕含章!”慕灵宝看见他,立时来了精神,三两步冲到他面前,伸手就要去掐他脖子。 “你干什么?”景韶岂会让他得逞,抬手握住他那没什么力气的手腕,略使个巧劲就把他摔了出去。 慕灵宝跌到了地上,快速爬了起来,指着慕含章道:“是不是你?是你让人把我扔到河里的,是不是你!”慕灵宝的声音不复以往的中气十足,音调变得有些尖锐。 景韶把身边人搂到怀里,轻轻拍了拍,好似怕他吓到一般。 慕含章立时挣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转而看向慕灵宝:“大哥这是怎么了?” 北威侯夫人忙上去拉住慕灵宝:“嚷嚷什么?我问你,方才侧夫人滑倒,你怎么不去搀扶,还自己跑了?”边说边偷偷掐了一下慕灵宝的腰窝,示意他顺着自己的话说。 “母亲,儿子方才听闻,娘亲可不是自己滑倒的。”慕含章缓缓开口道,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众人都听到。 “怎么,你是想说是你大哥推的不成?”北威侯夫人竖起眉,转头瞪着慕含章,这孝悌摆在那里,她就不信慕含章能把指责自己嫡兄的话说出口。 慕含章抿唇,这话他的确不能说出口,与难缠的妇人争辩只会让这件事越搅越乱,深吸一口气,在景韶身边坐了下来,今日这事不管他们怎么胡搅蛮缠,都必须说个清楚。 正在这时,进去把脉的张太医跟着丫环走了出来,略交代了一下情况,基本与方才的太医说的相同。 景韶悄悄握了握自家王妃的手,看了看脸色有些青白的慕灵宝,微微眯起眼道:“这位张太医是二皇兄请来的,医术精湛,方才听闻世子受了惊,不如顺道给看看。” “不,我没病!”慕灵宝的身体状况他自己十分清楚,自然不肯给任何太医看,闻言立时大声反驳。 慕含章明白了景韶的意思,开口道:“大哥宅心仁厚,自然不会做出推庶母下水的事,但大白天的看不清人可不是小事……”话未说完,只是略带为难地看向北威侯。 北威侯也觉得慕灵宝有些不对劲,一进来就大呼小叫的:“劳烦太医给世子看看。” “滚开,别过来!”慕灵宝尖叫出声,见那胡子花白的太医上前来,就挣扎着向后退,看着有些癫狂。 张太医看了一眼景韶的表情,沉吟片刻道:“恕老臣直言,世子如此行状,只怕是得了魇症。” 此话一出,满屋的人都倒抽一口凉气,所谓魇症,委婉的说是中邪,说白了就是疯了的意思。 “不可能,”北威侯夫人立时大声叫着,把慕灵宝拉到身边,“灵宝只是受了惊吓,太医给开个安神的方子吧,喝两天想必就没事了。” “父亲,若真是魇症,眼下娘亲还有身孕,听闻大哥房里的小妾也快生产了,这一次意外倒也罢了,以后若是还有……”慕含章蹙眉,低声对北威侯说道。 “慕含章,你胡说什么!”北威侯夫人脸色很是难看。 “让太医给看看,才能说是与不是。”景韶往自家王妃的方向侧了侧身,防止一个两个的发疯伤到他。 张太医收到景韶的暗示,便又上前走了两步,伸手就要去抓慕灵宝的手,慕灵宝顿时大吼一声:“滚开!”推了走到面前的太医一把,夺路而去。 “拦住他!”北威侯意识到不对,忙叫家丁拦住慕灵宝的去路,自己跟着跑到院中,一把将他捉住。慕晋知道慕灵宝废了之后很是萎靡,见到他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就来气,也就一直没管他,谁知十天半个月没见,怎么就变成这幅癫狂的样子了? 北威侯府鸡飞狗跳的闹腾了大半晌,最后北威侯做主将世子暂时关到他的院子里,在邱氏生产之前不得放他出来,还叫太医开了一堆宁心安神的方子,让他正妻看着他每天喝药。 杜氏哭哭啼啼的去陪着儿子,北威侯似是又苍老了许多,景韶两人走的时候也只是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 慕含章也不是定要北威侯怎么处置慕灵宝,只要能保障娘亲的安危便知足了,回程的路上却是一直沉默不语。 “累了靠着我歇歇,一会儿就到家了。”景韶用下巴蹭蹭怀中人的头顶。 “我没想到慕灵宝会变成这样……”慕含章抿唇,这次的事看来对慕灵宝打击甚大。 “不过是咎由自取,”景韶把让往怀里搂了搂,“你小时候废了筋脉,都没有自暴自弃,他不过是失了点乐趣,四肢筋脉都是健全的,不想着振作起来报仇,只知道对着老弱妇孺发脾气,没什么只得同情的。”知道自家王妃心软,但慕灵宝这种人,你对他手软他也不会感激你。 慕含章微微颔首,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想这些也没用,如今只要保护好娘亲就是了。 小剧场: 小勺:君清不怕,为夫给你撑腰 含章:……你别添乱就行 小黑:咴~哼唧(宅斗什么的好无聊,我已经沦为背景了,快点上战场,要正脸!) 小黄:哇唔!哇呜呜呜!!!(狮子头!要啃狮子头!) 第八十八章:桃林 顾淮卿在京中神神秘秘的,据郝大刀说,这些日子他一直早出晚归,不知去了哪里。景韶催着他赶紧走,他却总是推三阻四明日复明日地推脱。 “你确定那个人是淮南王?”四皇子听得来人的话语,蹙眉问道。 “自是千真万确,”说话的人还穿着朝服,正站在皇宫的回廊上悄声对四皇子说,“昨日他亲自上门来,联络这么多年,微臣自能确定他就是顾淮卿。” 四皇子转了转眼珠:“他如今住在哪里?” “这个微臣不知,”那人有些为难,顾淮卿一向谨慎,纵然是心腹下属,也不一定知道他身在何处,“不过,他告诉微臣,这些日子均在京中,若有事找他,就到城中醉仙楼留个字条。” 四皇子闻言,立时计上心头,淮南王未经传召私自进京,捉住他就是大功一件。虽说不是什么大罪,但父皇正愁找不着他的把柄,如今贿赂京中官员、私自进京图谋不轨,铁证如山,倒是个好机会。于是,转身朝御书房走去。 “你来京中到底要做什么?”景韶看着对面悠闲品酒的顾淮卿,只觉得额头青筋直跳。 顾淮卿看了一眼景韶即将挥出来的拳头,慢慢悠悠的说了一句:“为解相思苦。” “少胡扯,”景韶瞪大了眼睛,“快说,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好歹是你大哥,你就不能对我尊敬一点?”顾淮卿把酒杯磕到桌子上,生气道。 “你也知道你是我大哥,还总是打君清的主意!”景韶也把酒杯磕到桌子上,更加生气道。 慕含章拿着几包卤味,钻过桃林,就看到亭中的两人又开始大眼瞪小眼,眼看着就要打起来:“我就离开一会儿,怎么又吵起来了?” 两人见到他,同时换上了一副笑脸,异口同声道:“我们俩说着玩呢!”然后互瞪了一眼。 慕含章看着两人的样子,忍不住抿唇轻笑,打开了手中的油纸包。因着顾淮卿身份特殊,不易让他人知晓,所以连云松也被留在了园子外面,买了东西需慕含章亲自出去一趟取来。 “这是城南的卤味,景韶很是喜欢,总说若是大哥来了定要请大哥尝尝。”慕含章说着将油纸里的东西装进盘子,一一摆放整齐。 “含章还是这么会说话。”顾淮卿笑眯眯地拿起一个鸡翅膀。 “大哥,适可而止!”景韶把手中的鸡翅膀捏得嘎嘣响。 “哇唔!”一团黑黄相间的毛团突然从林中窜了出来,扒着景韶的膝盖往他手中的卤鸡翅上凑。 “呦呵,你们还把它带来了?”顾淮卿看了看长得越发壮实的小老虎,拿着手中的鸡翅逗它。 “在家闷着怕养成猫了,带它出来走走。”慕含章伸手揉了揉那毛脑袋,小黄蹭了蹭他的手心,然后回头冲着顾淮卿呲牙。 “这园子倒是挺不错,可惜桃子还没熟。”顾淮卿把鸡翅凑到老虎嘴边,结果差点被咬了手。 小黄对顾淮卿似乎很有敌意,没咬到就伸爪子要去去挠。慕含章揉了揉它的后颈,这才安生些,只是喉中还在发出低低的闷吼,似乎随时都要扑过去。 “这园子是哥哥的,再过半个月就能吃桃子了。”景韶看了看一根伸到亭中的桃枝,上面结了好几个毛绒绒的桃子,只是个头还小且外形青涩。 “这是景琛的园子啊!”顾淮卿闻言愣了愣,环顾一圈,桃林郁郁葱葱,地上整齐的青草如碧波织锦,可以想象在桃花开时是怎样的盛景,“他今天来吗?” “估计一会儿就到了。”景韶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家王妃倒了一杯青梅酒。 慕含章杯盏与两人的不同,不是青梅姑娘自制的竹子小杯,而是用羊脂玉做的精致小酒盅。 “二弟,虽然妻子娇贵,但你这差别也太明显了吧?”顾淮卿看了看自己手中带着毛边的竹杯,再看看那近乎透明的羊脂玉,顿时觉得这大哥做得甚是凄凉。 景韶不理他,君清想事情的时候会习惯的摩挲手中的东西,自从去年被这竹签扎了手,他就随身带着一个羊脂玉小杯,遇到没有合适杯盏的时候就拿出来给自家王妃用。从此,小盅和香膏小盒都成了景韶必须随身携带的东西。 慕含章接过那白玉小盅,只觉得一股暖意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里。 “哇唔!”小黄突然叫了一声,离开亭子跑了几步,伏低身子隐藏在草丛中,撅着屁股后爪一踩一踩的,似乎随时都要扑出去。 “有人来了?”景韶看了小黄一眼,站起身来。 顾淮卿闻言,也跟着站了起来,不多时听到林中传来两个声音。 “二皇兄倒是好雅兴,这桃花落尽、桃子未熟,还有兴致在这里品酒?”年轻的音色带着些掩饰不去的傲慢,正是四皇子景瑜! “随意来看看罢了。”沉稳悦耳的声音则是睿王景琛,只是声音比平日略提高了些,显然是在提醒林中几人。 糟了!慕含章四下看了看,这园子可以拦着他人,却拦不住厚脸皮跟着景琛一同进来的四皇子。虽说景瑜不认识顾淮卿,但乍然看到生人在睿王的私人园子,定会惹他怀疑。往常芝麻绿豆的小错都会被四皇子揪着不放,何况是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 眼看着已经见到了暗黄色的皇子常服下摆,景韶灵机一动,朝小黄吹了个口哨,拿着手中的鸡翅就往景瑜的身上甩去。 “哇唔!”小老虎向来很喜欢这个游戏,见到景韶把好吃的扔出去,立时一蹦三尺高,如黑黄色的箭矢,嗖的一下冲了出去。 “啊!”四皇子见到突然从林中扑出来的老虎,吓得失声大叫,蓦然被一个滑腻的东西击中了脸,骇得他一个踉跄绊到了一节凸出来的桃树根,与此同时,那凶恶的老虎就扑了过来。 四皇子摔到了地上,已经很沉的老虎扑到了他身上,按住双肩,张开血盆大口,满嘴獠牙已经长齐,一个个锋利无比。 “救命!”四皇子吓白了脸,就见那老虎张嘴,往他脖子上咬,挣扎着就要出手。 “别动!”一旁的景琛突然开口,制止了四皇子拉出佩剑的手,但见那老虎在他颈窝里寻出一只鸡翅,叼到口中,转身就跑开了。 景瑜爬起来,这才看清,那是一只两尺来长的半大老虎,撅着屁股一颠一颠地跑进了林中央的亭子中,而亭子里正站着成王夫夫两人。 第八十九章:危机 “幼虎调皮,冲撞了四皇子,还望恕罪。”慕含章摸了摸在他腿上来回蹭的毛老虎,略带歉意的朝景瑜行了个礼。 “呦,四皇弟,真是对不住,你说你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刚好赶着我扔鸡翅膀的时候来。”景韶很是没有诚意地迎上去,帮景瑜拍了拍身上的灰,只是手劲有些大,差点把四皇子拍趴下。 景琛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桌上的三个杯盏,朝慕含章使了个眼色。慕含章随即将自己的羊脂玉小杯收进了袖中。 四皇子今日见父皇又招景琛去御书房单独谈话,而后见景琛出了御书房直奔城南,还以为父皇交给了他什么重要的事,便尾随而至,却不料只是跟成王夫夫约好来喝酒而已。 四个人坐在桃园中虚与委蛇地说了半晌没意思的话,景韶忍不住直打哈欠,扯了个理由就拉着自家王妃离开。 成王离去,四皇子作为弟弟自然不能再留着,便也跟着告辞,只是临走时恨恨地瞪了一眼那上蹿下跳的老虎,他敢肯定那个甩到他脸上的鸡翅膀绝非意外。 待三人走后,景琛又独自在亭中坐了一会儿,青梅酒很是清淡,多喝几杯也不怕醉。这些日子嫡次子又病了,萧氏的脾气越发的不好,回到王府就觉得头疼。 当年萧氏嫁给他的时候一直是个温婉的大家闺秀,只是今次生了嫡次子后,突然就变得有些疑神疑鬼,加之王姬的庶子与小四几乎同时出生,她觉得受了委屈…… 景琛看着园中满枝桠的桃树,想着弟弟总得有个后人,不过那些倒也不急于一时,毕竟父皇在位时也办不到,等自己登基了再说此事也不迟。 “一个人喝闷酒多无趣,要不要人陪呀?”清亮悦耳的声音带着三分轻佻,从背后传来。 景琛顿时觉得头更疼了。 次日,四皇子下了朝,便被人拉到一边。 “殿下,微臣昨日看到淮南王往城南睿王的桃园去了。”那人急慌慌道。 “你说什么?睿王的桃园?”景瑜眉心一跳,“你不会是看错了吧?”昨日他可也在桃园中, “千真万确,”那人显得很是激动,“微臣昨日去城南办事,偶然间看到淮南王的,他那两个侍卫还守在了桃园外。” 四皇子快速回想着昨日的情形,想起那个飞来的鸡翅膀,不就不信景韶是无意的,原本以为是故意给他难堪,如此看来,或许当时亭子里还有一个人,景韶是为了掩盖那个人的行踪!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景瑜不由得手心冒汗,若是真的,那么景韶就是勾结藩王,他们既然在桃园见面,其中说不定还牵扯了睿王,这事若是做得好,就可以让景琛栽个大跟头。 慕含章听闻睿王府的小四子病了,且换了两个太医还是高烧不退,便差人送了些珍贵药材去睿王府。 萧氏看着奶娘怀中啼哭不止的嫡子,禁不止眉头紧锁,再看看旁边那个健康活泼的庶子,心中越发的烦躁。太医开的药方喝了两天也不见好,这烧反反复复的真是愁死人了。 奶娘怕被责骂,便主动提及小孩子生病有时候不是真的病了,也可能是被什么给缠着了:“奴婢听说城西那碧云庵的莫悲大师很是灵验,要不……” “明日若是还不见好,便请来看看吧。”睿王妃看了一眼成王府送来的东西,让人回一句客气话便收到库房去了。还没说要给他们呢,这般献殷勤给谁看? “怎么说?”慕含章问前去送东西的云竹。 “说劳烦成王妃惦记,近日府里忙顾不得,改日再请王妃过府一叙。”云竹照着原话一字不漏的答了。 慕含章摆手让云竹下去,微微蹙眉,他让人送去的都是些正用的上的珍稀药材,睿王妃这般说辞就是没仔细看东西直接回的客套话,如此看来孩子的确病的不轻。 与此同时,顾淮卿正跟景韶醉仙楼喝酒。 “我今日就要走了。”顾淮卿给景韶倒了杯酒。 “你终于想明白了,”景韶瞥了他一眼,“我说,你到京中转悠这一大圈,究竟是为了干什么?” 顾淮卿笑了笑,轻声道:“捉鬼。” “捉鬼?”景韶愣了愣,嗤笑道,“你什么时候成了神棍了?” 顾淮卿笑而不语,正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骚动,两人走到窗前,竟看到四皇子景瑜带着一队人马围住了醉仙楼。 “这是怎么回事?”景韶蹙眉,四皇子如今掌管刑部,手中倒是有了不少可用的人。 “鬼来了。”顾淮卿看了看站在四皇子身边的某个人,唇边勾起一抹冷笑。 “我等奉命前来捉拿要犯,楼中一个人都不许离开,挨个盘查!”为首的官兵大声喊道,说罢,一挥手,带着官兵挨个搜查,似是早有所觉,只留一些人看管大堂中人,其余的人统统去搜查二楼雅间。 四皇子带着身边那个官员,挨个房间查看,很快就要查到景韶所在的雅间,楼内满是官兵,楼外更是人数众多。景瑜做了万全的准备,就是让淮南王插翅难逃。 “这是一招瓮中捉鳖。”顾淮卿看着渐渐靠近的官兵。 景韶皱了皱眉,看来四皇子是得了什么消息,转身看向顾淮卿,见那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看来是早已料到:“你准备怎么做?” “逃出这个醉仙楼不成问题,”顾淮卿推开窗户,他选的这个雅间窗户正对着隔壁的屋顶,以他们两个的身手,猫着腰沿着屋顶的背阴面逃出去确实不难,“只是我猜四皇子已经戒严了城门,要出城还须你帮我。” “你早就料到了?”景韶闻言顿时有些生气,这人明知会发生这种事,还叫他来喝酒,摆明了是把他也算计进去了。 四皇子带人在醉仙楼扑了个空,不由得恼羞成怒,质问身边的官员:“你不是说确定他就在这里吗?” “微……微臣……”那人吓出一头冷汗,自己的确是按照淮南王给的联络方式跟他约好这个时间在这里见面,而他要告诉淮南王的消息十分重要,那人定然不会错过,怎么会没有来呢? “立刻关闭城门!”四皇子气得脸色发青,因为之前跟宏正帝再三保证淮南王就在京中,才拿到了手谕,如今被人逃了,他在父皇面前可怎么交代?万幸的是他还不曾说出成王与淮南王勾结的事来,否则没捉到人,反而会让父皇觉得他诬陷兄长。 而彼时,景韶已经快马加鞭将顾淮卿送出了城门。 “你明知那个眼线有问题,还在那里等着被捉?”景韶在马上给了顾淮卿一拳。 “要不是在那里等着,怎么能看出你我的兄弟情深呢?”顾淮卿眯起细长的眼睛,笑得一脸无辜。 景韶闻言一愣,难道说他这次来京中的目的,就是看看自己与他合作的诚意究竟到了何种地步?思及此,不由得沉默下来,这姓顾的生性多疑他是知道的,只是兄长作为未来的帝王跟他谈,难道还不值得信任? 顾淮卿见他脸色不对,立时策马走过去捶了他一拳:“想哪儿去了?逗你玩的。”这般说着,将怀中的一个小册子塞到了他手中。 景韶看了看手中薄薄的几页纸,疑惑地看向顾淮卿。 “这是我在京中的人脉,不能用的已经用朱笔圈了起来,”顾淮卿笑了笑,“把这个交给景琛,另外告诉他,礼部侍郎赵久林已经是四皇子的人,叫他小心些。”赵久林就是今日跟在四皇子身边的那个人,这次的消息想必都是此人透露给四皇子的。 景韶震惊地翻了翻手中的东西,这些人脉都是淮南王多年以来苦心经营的,如今交到他手中,就是把身家性命都交给他了! “大哥……”景韶不知说什么好,这个人上一世就是他欣赏的对手,但直到现在他还是看不透顾淮卿到底在想些什么,这人有时候似乎城府极深,做事云里雾里让人摸不着头脑;有时候又是个性情中人,兴致起时,身家性命都可以交给你! “哈哈,估计过不了几日就要撤藩了,大哥在江南等着你。”顾淮卿笑着又捶了景韶一拳,算着把他这些日子揍自己的分量补回来。 景韶被捶得弯腰干咳,再抬头时,顾淮卿已经调转马头,不远处两个侍卫骑着骏马朝这边奔来。 “记得把你家小老虎带上,好让狮子教他狩猎啊!”顾淮卿绝尘而去,生怕景韶追上来再还他一拳。 等景韶返回王府的时候,就见阖府气氛很是不对,整个府中静悄悄的,所有的下人都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王爷,皇上来了。”云先生悄声道。 景韶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莫不是景瑜把他与淮南王见面的事捅出去了?仔细想了想自己可有露出什么破绽。 “皇上在书房,”多福皱着包子脸迎出来,压低声音道,“王爷,王妃让奴婢告诉您,无论皇上怎么说,一定咬死了不认识淮南王,今日出城送的是个江湖朋友。” 景韶闻言,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君清这般说定然是父皇知道了什么,但又不能确定,才来府中询问;也保不准是君清把错揽到自己身上为他开脱!不论是什么,都不能让君清独自面对父皇。 第九十章:质问 听风阁的书房外,守着一群侍卫和丫环,却没一个敢进去的。 “你觉得与番邦通商对大辰是好事?”宏正帝坐在书桌后,把玩着手中的水晶杯。 “臣以为如今海外的番人对大辰的物产很是垂涎,只是苦于没有门路,”慕含章站在书桌前,低眉顺目,说出的话音调平和,不卑不亢,“臣看了番邦进贡的账册,在东南的时候也问过海商物价,据说在海外,一尺丝绸就能换十个金币,也就是二两黄金。” “含章啊,怎么到如今你还称臣?”宏正帝笑了笑,没有接方才的话,“从嫁入皇家那一日,你就该称儿臣了。” 慕含章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道:“儿臣谨记。” 景韶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反倒是其乐融融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傻眼。 “你去哪儿了?”宏正帝看到景韶进来,顿时敛了笑容。 “儿臣去送个朋友。”景韶老实答道,心中嘀咕自己才是父皇亲生的吧,为何见到他就没好脸了? 宏正帝深沉地看了他半晌,垂目拿起一旁的兵书翻看:“近日淮南王在京城现身,你可知晓?” “淮南王?”景韶偷偷看了自家王妃一眼,“儿臣不知。” “你不知?”宏正帝阖上手中批注的密密麻麻的书,起身走到景韶面前,“你今日送的人是谁?” 景韶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是不显,父皇这般质问定然是知道顾淮卿已经离京,只是不确定是不是他送出去的,料想景瑜那个蠢货在人赃并获之前是不敢跟父皇瞎说的:“一个江湖朋友。” “在醉仙楼认识的江湖朋友?”宏正帝冷冷地看着他。 醉仙楼!景韶觉得脑中轰的一声,说出醉仙楼,父皇定然是知道那个人就是顾淮卿!脑中一瞬间的空白之后,蓦然想起多福传的话,君清让他咬死了不认识顾淮卿,只是个江湖朋友,而父皇在明知顾淮卿要逃走的状况下未曾再派人拦截,那就是说父皇是有意让顾淮卿逃走,今日前来,就是试探他是不是与淮南王有所勾结。 心念电转只在一瞬间,景韶抬头看着父皇坦然道:“在江南认识的,他来京中游玩,今日得知家中老母病重,急着出城,才找我帮忙的。” “啪!”刚说完,一个结结实实的巴掌就落在景韶的脸上,景韶顿时被打得一个踉跄。 “你倒是性情中人,你知不知道,那个人就是淮南王顾淮卿!”宏正帝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这个儿子是能干,就是养的野了,完全不像个王子皇孙,反而像个江湖侠客,脾气暴躁不说,还讲究那些个江湖义气,当真是气人。 景韶被打得嘴角渗血,却是顾不得捂脸,愣怔片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儿臣着实不知,他只说自己叫顾青,在江南也是偶然认识,儿臣也一直是瞒着身份与之相交,儿臣……”景韶的声音显得很是慌乱,仿佛乍然听闻这般震惊的消息,被砸懵了。 “父皇,在江南儿臣也见过那人,王爷着实不知他的身份。”慕含章也跟着跪在景韶身边。 宏正帝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神色稍缓,因为慕含章从一开始就承认景韶送的朋友是他们在江南认识的,若是心中有鬼,定然不会这般说辞,转眼看向景韶,见他已经不再慌乱,反而梗着脖子,似乎有些不服:“怎么,你还不服气了?” “儿臣不敢。”景韶低头说着,但语气有些生硬。 “朕没说你勾结藩王,你倒是先不服气了?”宏正帝差点被气乐了。 “淮南王的身份,父皇都告诉了四皇弟,却不告诉儿臣!”景韶抬头看着自己的父皇,虽然此话是为了绊四皇子一跤,这一刻的质问却是发自内心的。宏正帝的偏心他向来知晓,景瑜不论犯了什么错,最后都是不了了之,反倒是对他总是多有苛责,最后因为些莫须有的罪名就把他关起来。 宏正帝愣怔半晌,这才想起自己确实没有告诉四皇子,之前是因为有淮南王拜访过的臣子前来跟他禀报他才知晓,那么景瑜是如何得知的?背着手在屋中来回走了几步:“你不想想自己错在哪里,反倒数落起朕的不是了?” “儿臣不敢。”景韶梗着脖子,显然还是不服。 宏正帝指着他,气得指尖发抖:“你在王府给朕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哪儿也不许去!” “父皇息怒!”慕含章忙出声劝了一句,推了景韶一把,“王爷!” “儿臣遵旨。”景韶仿佛刚回过神来,俯首磕头认错。 “哼!”宏正帝冷哼一声,甩袖离去,临出门时回头说了一句,“含章把你说的那些写个章程出来,改日给朕看看。” “是!”慕含章忙应了一声,起身送宏正帝出门。 宏正帝摆了摆手让他不必再送,自己带着侍卫、太监,满头怒火地离开了。 静默了片刻,慕含章才走到景韶身边,蹲下来看他:“父皇已经出门了。” 景韶缓缓坐在了地上,摸了一把额上的冷汗,长舒一口气:“多亏有你。” 慕含章伸手,轻轻摸了摸他被打红的脸颊,微凉的手指安慰了那火辣辣的指印。景韶贪恋地在那手心里蹭了蹭,父皇再偏心也无所谓,至少这个人的心都是向着他的,这就足够了。 慕含章静静地看着在掌心轻蹭的人,刚刚那句质问宏正帝没有注意,他却是看得分明,景韶的眼中确实有怨。没有母亲护着的皇子,在皇上面前就没了转圜的余地,起了冲突就只能硬扛着,心中止不住地泛起怜惜,缓缓伸手,把他搂到怀里:“父皇并不是偏心,只是作为帝王需要制衡。” 户部的事宏正帝定然是清楚的,没有严惩四皇子一派,说到底就是帝王心术,朝堂上需要制衡,所以在没有触及他的底线之前,作为一个精明的帝王,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突然被搂进了散发着清香的温暖怀抱,景韶愣怔片刻,贪婪地深吸一口气,自觉的往胸口处拱了拱,伸手搂住那柔韧的腰肢:“君清,我又被禁足了,你也别去上朝了吧。” “为什么?”慕含章低头看他。 “这样我们就可以睡懒觉了,早上还可以再来一次!”景韶双眼亮晶晶地说。 第九十一章:势力 慕含章觉得自己同情这个家伙简直是浪费时间,推开在他胸口乱蹭的大脑袋:“朝廷又不是学堂,岂能说不去就不去,我还有很多事要做。”说着也不管景韶哀怨的眼神,兀自起身向外走去。 召来云竹让他先去一趟睿王府,把景韶被禁足的事知会一声,慕含章也不管还在地毯上坐着耍赖的自家王爷,直接回了东苑小书房,方才宏正帝说的章程,还须尽快写出来的好。 景韶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王妃舍他而去,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失去了事业要靠媳妇养家的悲凉之感。 景琛听说这个消息,没到晚饭时间就亲自跑了过来。宏正帝的命令是让景韶哪儿也不许去,却没说不许别人来看他。 “这个是顾淮卿让我给你的。”景韶把那个写着官员名单的小册子递给景琛。 景琛脸色顿时有些怪异:“这个,他已经给过我一份了。” 景韶:“……” 景琛:“……” “好个顾淮卿,亏我还感动了半晌!”景韶气愤不已,那家伙竟然拿着同样的东西哄骗了他们兄弟两人。 景琛仔细看了看手中的册子,发现这其中的名单与他拿到的那一份有些出入,便将袖中的另一份拿出来看,才发现这两份合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人脉清单。顾淮卿此举或许是在试探他们兄弟两个到底是不是一心的,毕竟这种东西落在谁手中都是一份不小的势力。若是他们兄弟不一心,各自拿着自己那一份,就必然会用错,到时候消息就会传到顾淮卿耳朵里,那么这场合作恐怕就有待商榷了。 “他想的可真多。”听完哥哥的分析,景韶有些发懵。 “毕竟是祖宗留下的基业,若要我用大辰江山做赌注,自然也不会轻易就相信。”景琛把两份名单合在一起,重新放回袖子里。对于顾淮卿的做法倒是没有什么怨怼,毕竟与藩王合作这种事,若是他们兄弟并非同心,必然会出纰漏,到时候淮南王也会跟着遭殃。 “还有,那个礼部侍郎赵久林,已经投靠景瑜了。”景韶喝了口茶,突然想起来今日跟着四皇子搜查醉仙楼的那个人,这也是顾淮卿临走时特别交代的。 景琛皱了皱眉,礼部使他所管的部门,没想到景瑜的手已经伸得这么长。 “哥,咱们也在刑部买通个人吧。”景韶愤愤地说,看到景瑜那得意的样子就来气。 景琛看了他一眼:“刑部尚书是我的人。” 景韶差点把口中的茶水喷出去。 “以后朝堂上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去问含章。”景琛放下杯盏站起身来,天色不早,成王刚刚受了罚,他这般堂而皇之的来探望已是不妥,自然不能再留下来用晚饭。 送走了哥哥,景韶蔫头蔫脑地回东苑去找自家王妃,好像自从君清可以上朝之后,朝堂上的事哥哥再也不指望他了。 慕含章正伏在案上写通商的章程,突然背后就贴来一大块热乎乎的身体:“饿了?要不你先吃,我把这一页写完。”拍了拍肩上的大脑袋,书中的笔不停,在纸上快速地写下一个个隽秀有力的字。 景韶摇了摇头,看着他把这一页写完,才开口:“君清,哥哥在朝中的势力究竟有多大?” 慕含章放下笔,转头看了他一眼:“全部有多少我不知道,但从前些日子我接触到的看来,朝中起码三成的官员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不过这些人多数掩藏得很好,特别是高位上的那些,就像兵部尚书,时常还会在朝堂上反对景琛的提议。所以在接触到这般庞大的势力之时,慕含章也是吓了一跳。 朝中官员有三成效忠于一个皇子,这听起来十分不可思议,毕竟宏正帝这样实权在握的君主,朝中大半应该是掌握在他的手中的,就像四皇子,若想在这其中分得半杯羹都是十分困难的,更遑论占据三成。 景韶闻言只是点了点头,这些倒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慕含章起身,挂在身上的牛皮糖却没下去,依旧黏在他背上,无奈只得拖着这大尾巴往饭厅走:“哥哥出宫建府不足十年,为何会这般厉害?” 景韶扒着自家王妃,晃晃悠悠地挪步子,从书房到他们住的地方,只需经过一个花廊,四周空旷,也不怕被人听到:“大半是外祖父留下的势力。” 外祖父?慕含章蹙眉想了想,元后并非出身公侯之家,她的父亲乃是两朝丞相,听说先帝驾崩之时,几个皇子挣位着实乱了一段时间,就是这位丞相大人一力辅佐,宏正帝才得以成功击败那几个如狼似虎的兄弟,坐稳了现在的位置。只是,这些年从没有听过丞相一派的消息,就连景韶也甚少提及。 “其实也不是不能提,只是没什么好说的。”吃过晚饭,景韶抱着自家王妃坐在院子里纳凉,今夜天气晴朗,夜空里的星星甚是明亮。 元后母家姓曲,她是曲丞相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女儿,景韶的两个舅舅英年早逝,在他的记忆力就没见过。后来元后逝世,曲丞相老年丧女甚是悲痛,没多久也跟着去了,好在那时景琛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才没有使得丞相一派彻底溃散。 宏正帝这些年一直没有立丞相,而是将丞相的职务分给六部,莫不是为了表示对岳父的尊敬?慕含章蹙眉,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那卓家是怎么回事?” 景韶低头看了看趴在自己胸口的脑袋,白皙的下巴就搁在他的心口,漂亮的眼睛映着夜晚的星光甚是明亮,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卓尚书是外祖的门生,卓家家风严谨,所以母后才挑了卓云骥做哥哥的伴读。” 遥想当年元后还在时,景韶在宫中基本上就是横着走的。 曲家,元后,卓家……慕含章觉得,他似乎看出了什么不可说的东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景韶发青的嘴角:“以后有我护着你。” 景韶静静地看着他,随即拉过那温暖的身体,深深的吻上那两片柔软的唇。上天夺走了疼爱他的母后,却又给了他如此美好的君清,上苍待他其实一直不薄,他真的很知足了。 睿王府中的小四子高烧不退,请了碧云庵的莫悲尼姑来看了看。老尼姑给了一包黄色粉末,说是掺着奶水喝了就会好,萧氏将信将疑的让奶娘喂了,喝过后孩子的病情竟真的有所好转,当即给了一份厚礼,对这个大师那是心服口服。 “这小孩子未满周岁时,能见常人不能见之物,小儿夜啼,多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莫悲带着顶灰色的帽子,合着双掌,很是神秘道。 “大师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萧氏很是认真地问。 “能致恶疾者,多为阴邪之物,但也可能不是,”莫悲转了转腕上的檀木珠,一边说一边仔细瞧着萧氏的神情,“恕贫尼直言,观小王爷的状况,可能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运道,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被命硬的人克了。” “命硬的人?”睿王妃蹙眉,“大师可能算出?” “这个……”莫悲有些迟疑。 萧氏示意一旁的丫环端上来一盘银子:“只要大师能找出,香油钱不成问题。” 莫悲看了一眼盘中的银子,这才松了口:“要算出这东西的由来还要费些时日,王妃不如先在庵中点些长明灯,也好暂时保安宁。” 景琛下朝回来,就看到几个尼姑在主院里站着,见他回来,皆羞红了脸往一边避让,不由得蹙眉,想了想终是没踏进去,甩袖直接往书房去了。 几日后,大皇子归朝。 大皇子景荣归来时,可没有景韶凯旋而归那般风光,战争还未结束,皇子临阵脱逃,着实不是什么光彩事。大皇子只带着十几个亲信,趁着清晨城门人少,灰溜溜的进了城。 先去御书房报备,宏正帝自然不会给什么好脸色,到凤仪宫去请安,继后倒是拉着一番嘘寒问暖。 “你不在京中这些日子,可苦了你四皇弟了,”继后笑着赏了大皇子一堆补品,“回来就好,看着清减不少,着实是受苦了,这些日子可得好好养养。” 大皇子的脸色却是不太好,带着些病态的苍白,自从去年中了瘴气,之后又染上了恶疾,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若是再不回来,怕是就要交代在滇藏了。 大皇子回来,成王却在禁足,朝中的皇子又变成了三个人,只是形势变了个样。 成王禁足王府中,每日就只有慕含章自己去上朝,无所事事的景韶就只能在家里蹂躏老虎。而他屡次试图劝说自家王妃别去上朝,都被无情地拒绝。更让他不高兴的是,见他在家里,多福就会拿着不好处理的事务来问他,让他堂堂亲王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实在是让他火冒三丈。 于是,小黄的日子越发的不好过了。 第九十二章:云涌 慕含章下朝之后,就见景韶自己在东苑里练剑练得起劲,到处不见小黄的身影。毕竟小黄是只老虎,纵然在他们面前没什么骨气,对着外人还是很凶的,所以慕含章向来不许它跑到东苑之外玩耍,免得伤着人。 景韶见自家王妃回来了,便收剑凑了过来,仰着满是汗水的脸等着自家王妃给擦擦。 “小黄呢?”慕含章接过芷兮递过来的布巾,认命地给他擦汗。 “不知道,”景韶舒服地眯起眼,“他不愿意跟我玩,估计跑到哪里睡觉了。” 慕含章有些不放心,便让云竹去找找。 两人在廊下的长榻上坐下来,妙兮端来了去暑热的酸梅汤。 “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晚?”景韶喝了一整碗酸梅汤,舒了口气,垂涎地瞄了那修长的双腿几眼,一边说着一边蹭过去,趁慕含章不注意,迅速躺了上去。 慕含章放下小碗,就见到自己大腿上多了一个大脑袋,许是这些天在家里闷得了,景韶变得越发的粘他,一有空就凑上来亲亲摸摸的。无奈地摸摸他的发顶,向后坐了坐还让他躺得更舒服:“父皇留我去御书房说了会儿话。” 关于通海商的事,宏正帝似乎很感兴趣,前些天慕含章交了那个章程上去,过了许久都没有动静,却不料今日突然叫他去,探讨了许多的细节, “这般看来,父皇确实仔细看了你的章程。”景韶仰头看着他线条优美的下巴。 “嗯,或许父皇也早有这个打算。”慕含章仔细回想宏正帝今日的神情,似乎对这个很有兴趣。江南就有海外船只停靠的口岸,过一段时间去江南,说不定可以先试试做这种生意。 “王妃,不好了!”云竹急慌慌的跑了进来。 “怎么了?”慕含章皱了皱眉,刚然云竹去找老虎,莫不是小黄闯祸了? “刚问了半天才知道,小黄跑到马棚里去了!”云竹气喘吁吁地说。 “什么?”景韶立时坐了起来,小黄现在的体型已经不小了,吼一声说不定能把马棚里那些温驯的马匹吓破胆。王府里的马都是名驹,吓死哪一个都会心疼的。 两人赶紧跟着云竹去了马棚,养马的哭丧着脸站在马棚外,吓得直哆嗦。 “怎么回事?老虎呢?”景韶问他。 “在,在小黑马的棚子里。”养马的下人都快哭了,他见到那老虎吓得不能动,眼睁睁的看着它钻进了小黑的专属马棚。 因为小黑是王爷的爱马,向来都是单独放置,它的马棚比其他的马宽敞得多,还砌了两面精致的矮墙,那缰绳也系的很长,保证它能在整个棚子里随意活动。 慕含章抬脚往小黑的马棚走去,倒是景韶听到这句后松了口气,不紧不慢地跟着自家王妃走了进去。 马棚里很是干净,地上铺着柔软的干草,食槽里放着新鲜的草料,水槽上砌了一根竹竿,有细流的清水源源不断地流进去,多出来的会被外层的水槽接住,直接排到马棚外面。整个马棚很是干净,想必是每天打扫好几次的缘故,丝毫没有马粪的味道。 小黑窝在干草堆上,百无聊赖地甩着尾巴,一只毛茸茸的半大老虎就窝在它身边,抱着一只马蹄子睡得四仰八叉。 众人一时都静默了。 小黑看到主人前来很是高兴,蹭得一下就站了起来,以为景韶要带他出去玩。 景韶看到这幅画面也有些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小黑生而异常,不仅会自己躲避障碍,面对猛兽也毫不惧怕,无论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从没见它受过惊,而小黄每顿吃的饱饱的自然不会打小黑的主意,所以他丝毫也不担心。但是一只马能和一只老虎同塌而眠却是超出了他的认知。 小黄的抱枕突然没了,迷迷糊糊的爬起来,有些不乐意地甩了甩脑袋,转头看见慕含章,便跑到他身边绕来绕去地蹭了蹭。 正巧这时候到了午时,因为小黑的马棚不好伺候,所以养马的下人是半天一轮,下午当值的下人过来换班,发现今日马棚里围了许多人,以为小黑出了什么事,急慌慌地跑过来看。问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之后,那人大着胆子说了一句:“王爷不必担心,这虎崽经常来马棚里跟小黑玩,早就混熟了。” 却原来小黄在王府里找不到合适的玩伴,有次偷溜出来钻进马棚,跳到马槽上去挠小黑的鬃毛,却被小黑喷了一脸热气,吓得险些掉下去,后来发现王府里的活物只有小黑不怕它,午后便时常跑来跟小黑嬉闹。 “哇唔!”小黄见主人不理它,就跑回小黑身边去捉那甩来甩去的尾巴,小黑着急想出去玩,跺了跺脚,回头喷了它一脸热气,只把脑袋顶的毛毛给吹出一个小璇儿。 小黄往常都是午后跑来马棚的,今日在上午就跑过来,这才引得众人一番折腾。慕含章看向景韶,定然是这家伙欺负老虎欺负得很了,才把小家伙逼到马棚来逃难。 景韶有些心虚地别开眼:“这不赖我,我就是无聊逗它玩一会儿。” 慕含章叹了口气,他自小养在内宅,让他呆在王府里十天半个月不出门倒也还好,写字看书也能打发时间,但景韶不同,让他自己关在王府里着实是委屈他了:“我已跟父皇说过了,这章程还须拟个详尽的,父皇已经免了我其他的差事,以后下了朝我就回来。” “真的?”景韶闻言,立时高兴起来,他不在朝中,宏正帝竟然把兵部的事也让慕含章接手,而自家王妃又是个认真做事的,往往下了朝回来用个午饭,又要去兵部呆一下午。如今只要上朝的话,自己早上睡个回笼觉,睁开眼就能看到他了。 慕含章见他高兴,也跟着勾起了唇,他不多搀和朝政也又另一个原因。因着淮南王私自进京的事被皇上发现,下旨斥责却一直得不到回音,淮南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让宏正帝一头火,御信中的口气一封比一封严厉,眼看着离撤藩不远了。 而之前顾淮卿进京与景韶接触的事,宏正帝似乎还是不能释怀,他与景琛商量着避过这阵风头,所以兵部这种敏感的地方还是尽量少去。 当然对于景韶来说,这真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了。 转眼到了七月,天气越发的炎热,朝中的局势也越来越紧张。江南对于景韶他们来说至关重要,而四皇子也是早早的盯上了这个“立功机会”,撤藩的旨意还未下,两边已经挣得不可开交,待景韶至今还没被放出来,形势似乎对四皇子很是有利。 与此同时,邱氏也临盆在即。 “听说睿王府的小王爷又病了,你可探望过?”邱氏接过儿子递过来的鲜果,有些担忧地问道。 慕含章是男子,皇家的规矩又多,邱氏一直担心儿子处理不好,伤了妯娌的和气。 “娘亲怎会知道这个?”慕含章皱了皱眉,未成年的孩子生病,忌讳逢人便说,以睿王妃的性子,自然不会愿意让他人知晓,娘亲天天足不出户,怎么会知道这些个? “三夫人去碧云庵上香,莫悲大师不在,听小尼姑说又去睿王府了。”邱氏叹了口气,养个孩子不容易,若是孩子身体健康还好,常生病的总让人操碎心,只是睿王妃如今太偏信那个莫悲尼姑,倒不是个好事。 那莫悲哄着睿王妃在碧云庵点了四十九盏长明灯,那灯草钱每月就得四十九两银子,三夫人每次上香回来,都要啧啧感叹好半天。 “孩子还小,我怕去了会冲撞,”慕含章抿了抿唇,“何况朝中那么多事,王爷又在禁足,我不好往睿王府走动。” 前些日子那个老尼姑算出与小四相克的就是与之相差没几天的庶子,睿王妃便说要把庶子送到别院去养。景琛知道之后很是恼怒,说她鬼迷心窍了,倒是那个王姬心思活,自己跪在睿王面前说要抱孩子去别院,如今已经住了有月余。 邱氏听了,皱了皱眉头:“那还是暂时别去了。”如今庶子不在,小四子又发烧,不知要怪到谁头上,还是别去惹事为好。 慕含章劝她别总操这些个闲心。他对娘亲的身体很是精心,毕竟上了年纪,生产有些危险,便花重金雇了有名的稳婆来,一直住在北威侯府中,姜太医的诊脉也从七天一诊,改为三天一诊,防止有任何的意外发生。 北威侯府的妇人们看着都暗自咋舌,感叹有个侯爷儿子就是不一样,纵然是北威侯夫人怀了孩子,也断没有被这般精心照料过。 到了七月中旬,朝廷与淮南王终于撕破脸,宏正帝下旨撤藩,而顾淮卿直接将宣旨的使者挡在城门外,让他在城门下宣完圣旨,当即宣布自己抗旨,吓得使者调转马头就跑。 宏正帝大怒,决定派兵攻打淮南。 第九十三章:争抢 “江南地势平坦,淮南一带基本上无险可守,这可是白捡的功劳!”四皇子在凤仪宫中踱步,“母后,这次攻打淮南的帅位,我一定要得到!” 继后点了点头,如今景瑜成年在即,要赶紧让他立功,也好及时封王:“早知东南那么好打,就该让你去。”听宏正帝说起,那东南王是自己倒霉,被小妾给杀了,景韶根本没有费一丝一毫的力气就拿下了东南。 这边凤仪宫中两人兀自激动,生怕别人抢了头功,那边北威侯府也是气氛紧张。 “怎样了?”慕含章急匆匆地走进来,问坐在一边的父亲。 北威侯皱着眉头,眼中却是掩不住的期盼:“兴许快了吧。” 慕含章看着丫头急慌慌的进进出出,听着内室时不时溢出的痛呼,双手交握在一起,却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别怕,”非要跟着来的景韶见自家王妃这般紧张,忙走过去搂住他,“我听说第二胎都很顺利,当年母后生我的时候可没费一点力气。” 慕含章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宫中人都这么说,据说稳婆太医刚进去,不出一刻钟就听见我的哭声了,”景韶得意道。 “那王爷小时候定然很瘦。”过来凑热闹的三夫人闻言,忍不住插了一句。 慕含章看了一眼带着讨好笑意的三婶,又看了一眼景韶。 景韶仿佛根本没听见三夫人的话,继续逗着自家王妃:“所以父皇说我是福星,定能让大辰风调雨顺。” 箫韶九成,有凤来仪。或许年轻时的宏正帝确实很喜欢这个儿子,慕含章恍惚的想,难以想象景韶小时候会是瘦瘦小小的样子:“那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我小时候可胖了。”景韶鼓了鼓脸颊,努力做出自己是个胖子的样子。 “哈哈……”慕含章终于被他逗笑了,伸手戳了戳那鼓鼓的脸,那种头重脚轻的紧张之感也消失了。 三夫人被尴尬地晾到一边,讪讪地又坐了回去。 焦急地等待了许久,景韶怕自家王妃站累了,便揽着他靠在自己身上。慕含章头一次没有拒绝在外面的亲密行为,纵然没有那般紧张了,心中还是会止不住地害怕。女人生孩子都是在鬼门关走一遭的,他不敢想象若是娘亲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该怎么办。揽在腰上的沉稳手臂、贴着后背的温暖胸膛,这些都给了他莫大的勇气,仿佛天塌了也不用担心。 “咕哇咕哇……”一阵清脆的啼哭声划破了满室的寂静,北威侯噌的一下从座椅上站起来,但又不能进去,只在内室门前来回踱步。 稳婆满脸喜气地走了出来:“恭喜侯爷,是个少爷!” “真的!”慕晋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往常沉稳的脸上是遮不住的笑意。 景韶拍了拍怀中激动不已的人,问道:“侧夫人可安好?” “夫人一切平安,”稳婆忙道,“多亏了这半年的调理,夫人的身子很好。” 慕含章舒了口气,这会儿脸上才显出笑意。景韶趁别人不注意,迅速在那弯起的嘴角上亲了一口。 不多时,稳婆进去抱了洗的干干净净的孩子出来,慕晋很是激动地接过那软软的小被包,景韶夫夫也好奇地凑过去看。小小的脸皱成一团,皮肤红红的,眼睛闭着,看不出个模样来,三夫人却是大声地夸着:“这模样可真俊,跟含章小时候一模一样!” 北威侯夫人在听到是个儿子的时候,脸色就阴沉下来,如今听到三夫人的话,面色更是难看了几分。 景韶盯着这新鲜出炉的小舅子看了半晌,愣是没看出来哪里像自家王妃了,皱皱巴巴的倒是像德福那张包子脸,不过这话他没敢说出来。 慕含章看了一眼还不开口封赏下人的北威侯夫人,笑着道:“父亲还未给弟弟取名。” “就叫龙鳞!哈哈哈……”慕晋将小儿子举起来看了看,怎么看怎么满意。 宝九器的最后一个,“灵陌刀一,曰龙鳞”。 慕含章点了点头,等他长大了,表字就可以取“灵陌”二字,倒也风雅好听,只是龙鳞稍显生硬,往后便叫鳞儿就是。 下人们听了都反应过来,纷纷上前恭贺,北威侯高兴道:“赏!每人赏五两银子!” “谢侯爷赏!”下人们顿时喜笑颜开,往常府中添人,都是小姐赏一两,少爷赏二两,果然这小少爷是最得宠的。 北威侯夫人闻言,差点撕碎了手中的帕子,她就是故意拖延了一会儿,好让下人们看清楚谁才是当家主母,谁料北威侯会先开口,而慕家的男人根本就不知道这种时候府中赏赐的分例! 慕含章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北威侯夫人,心道过些日子去江南,还得把葛若衣继续留在这里照顾鳞儿。 回去的路上,慕含章脸上一直带着笑意。 “你若不想让鳞儿袭北威侯的爵,其实可以让他承你的爵位。”景韶见他这么高兴,也跟着弯起眼睛。 “那怎么行,文渊侯又不是世袭罔替的。”慕含章摇了摇头,弟弟刚出生,以后会走什么路还不一定,如今说了还太早,只要他能平安长大就好。 北威侯府的喜气显然不能蔓延到朝堂上,次日上朝,慕含章进得宫门就立时掩下脸上的笑意,沉静如水地走了进去。 “父皇,儿臣愿往!”提及攻打江南,四皇子迫不及待地站了出来。 “淮南广阔虽不及西南,但胜在土地肥沃,”兵部尚书皱着眉道,“淮南王经历几代积累,装备精良,恐怕不好对付。” “那以孙尚书之意,当派谁前往?”宏正帝眸色深沉,看不出在想什么。 “臣以为,淮南封地极为重要,以稳妥起见,当派成王前去。”兵部尚书坦然道。 “臣以为,四皇子虽年幼,但沉稳果决,堪当大任,派四皇子前去也无不妥。”刑部尚书出列道。 慕含章不动声色地看了景琛一眼,继续垂眸不语。 “四皇子成年在即,自当历练一番,依臣之见,这淮南之乱倒是个好机会!”爱说话的永昌伯被扔到滇藏去了,茂国公只得亲自开口,以他的身份说出这番话来倒也不显得突兀。 一时间朝堂上争执不下,宏正帝沉默着不说话,等时辰差不多了,起身道:“今日到此为止,此事明日再议。”说完便甩袖离去。 众人一时猜不出宏正帝是个什么意思,江南的事传回来这么些天,也没见皇上解了成王的禁足令,所以众人猜测这次是不是不打断用成王,但今日这个形势,似乎也不打算派四皇子前往。 “皇上莫不是等着成王去认错?”出了大殿,两个官员小声议论。 “成王到底犯了什么错?”另一个人蹙眉。 “听说是倔脾气上来,顶撞了皇上两句。”说话的人看了一眼四周,“依我看,皇上还是偏爱成王,今日四皇子都说道那份上,愣是没得到一句准话。” 在高台上路过的四皇子听到下面的议论声,不禁握紧了拳头,转身朝凤仪宫走去。 慕含章与景琛对望了一眼,心照不宣地转身离开。 “含章啊,你要不要跟父亲回去看看弟弟?”北威侯依旧沉浸在得了老来子的喜悦中。 “父亲。”慕含章应了一声,朝他使了个眼色。 北威侯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敛下笑意:“这攻打淮南的差事,王爷是个什么意思。” 慕含章叹了口气:“王爷在府中早急坏了,就盼着借这个由头能解了禁足呢。” 身边经过的几个官员听了,互相对视一眼,待北威侯抬头,忙纷纷低头离去。 当晚,宏正帝宿在了凤仪宫。 “皇上,瑜儿眼看就要成年了,却没立过什么功,两个哥哥都封王了,也该给他个机会历练历练了。”继后小心地服侍宏正帝脱外衣,想起今日儿子气急败坏的样子,忍不住暗自皱眉。景瑜对这次的事看得太重,兴许皇上就是看不上他那个猴急的样子才没松口。 “封王?”宏正帝看了继后一眼,“景荣不是还没封吗?着什么急。” 那能一样吗?皇后暗自咬牙,面上依旧笑得一脸温婉:“景瑜好歹是嫡子,这虽然长幼有序,但毕竟也嫡庶有别。” 宏正帝闻言,脸色立时冷了下来:“嫡庶有别?” 皇后吓了一跳,难道说错了?突然脑中一闪,顿时惊出一身冷汗:“皇家自是不重这个的,臣妾失言。” 宏正帝自己就不是皇后所出,最恨谁提嫡庶有别,冷冷地看了一眼低着头的继后,当年元后在时,无论嫡庶可都是一视同仁。 “臣妾只是觉得,成王连破两藩,回来之后颇有些自满,如今都敢顶撞皇上了,若是因着打仗就把他放出来,怕是……”继后小心地看了一眼宏正帝的表情,没有把话说完,只是话中之意谁都听得出来。 这次宏正帝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定定地看了继后几眼,转身往床边走去:“景瑜若是想出战,让他明日一早过来亲自跟朕说。” 继后眼前一亮,应了一声,忙叫人去告诉四皇子,叫他明日早朝之前就到凤仪宫来等着,并吩咐总管太监给他开偏门。 “听说昨晚宫中传信,让四皇子天不亮就往凤仪宫去,”慕含章一边系中衣的衣带一边对景韶说,转头看他一眼,顿时红了脸,“你,你好歹穿件衣服。” 天气热,景韶下床帮自家王妃穿衣服,左右没有旁人,就大大方方的光着遛鸟,见君清红了俊颜,不由得意道:“害羞什么,你又不是没见过。” 第九十四章:早朝 “你……”慕含章气得说不出话来,纵然是夫妻,这大白天的也着实太过孟浪。 景韶爱极了他这幅又羞又恼的神情,忍不住凑过去吻住那紧抿的唇,哑着嗓子道:“君清,今日别去上朝了。” “那怎么行,今日正是关键之时。”慕含章推开他,认真地系着朝服的玉带。 景韶抱着手臂闲闲地等他系好,等他疑惑地看向突然安静的自家王爷时,突然出手将人打横抱了起来,一把扔上了床。 “唔……你干什么?”慕含章吓了一跳,挣扎着要起来。 “君清,我觉得你自从封侯以后,已经渐渐忘了你的本分。”景韶骑在那劲窄的腰身上,朝服的玉带贴着大腿,传来丝丝清新的凉意。 “别闹,一会儿该迟了。”慕含章有些急了,今日正是决定派谁前去淮南的关键时刻,他必须得去上朝。 “你看,你果然忘记了。”景韶愤愤地说着,开始动手拆解那反复华丽的朝服,精致的衣裳层层叠叠,仿佛小孩子拆开玩具一般,越拆越使人兴奋。 “混蛋,不行,啊……”慕含章挣扎着要起来,奈何力气与景韶差太多,很快就被勇武的成王殿下镇压了。 在进入的时候,景韶一本正经地说:“记住,你首先是成王妃,其次才是文渊侯,所以满足丈夫的要求排在上朝之前。” “你……唔……”慕含章攥紧了身下的床单。 四皇子在凤仪宫外等了许久,总管太监劝他到偏殿去歇息,但他坚持要站在门外等候,身上已经沾了不少露水。听说当年景韶要去军中,在玉阶上跪了一天一夜,那么如今自己想要带兵,自然也得拿出诚意来。 宏正帝穿戴整齐,继后委婉地表示景瑜已经在外面等了许久。 “你觉得你比景韶强在什么地方?”宏正帝看了一眼四皇子被露水沾湿的衣服,眼中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冷意。 “三皇兄用兵如神,儿臣自愧不如。”景瑜跪在地上,谦逊道。 “算你有些自知之明。”宏正帝哼了一声。 四皇子噎了一下,这本是谦逊的说法,谁料父皇就顺着他的话肯定下来,他虽然心中不服,也不敢表现出来,此时此刻是母后为他争取到的机会,他必须给出一个非他不可的理由。景瑜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道:“儿臣虽不如三皇兄,但儿臣马上就成年了,也想像皇兄们一样建功立业。” “是呀皇上,战场上的经验自然是要历练才能得来的。”继后跟着帮腔。 “历练?”宏正帝把手中漱口的杯盏狠狠地磕在桌子上,“江南是什么地方?是让景瑜用来练手的吗?” “父皇息怒!”四皇子忙磕了个头,知道这个理由无法说服宏正帝,咬了咬牙,只得豁出去道,“儿臣有一事禀明!” 宏正帝示意他说下去,四皇子便将他所知道的景韶见过淮南王的事半真半假地说了出来:“若是三皇兄真的与淮南王有所勾……牵扯,此次若是派皇兄前去,怕是……” 宏正帝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他们两个见面,可是你亲眼所见?” “这,儿臣带人前去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四皇子没有充足的证据,一切都是赵久林告诉他的,他也不敢说得太死,“儿臣只是得到消息。” “谁给你的消息?”宏正帝紧紧盯着四皇子,眼神也凌厉起来,“朕倒是不知,朝中还有单独给你消息而不上报给朕的人。” “这……”四皇子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只顾着抹黑景韶,倒是忘了父皇最恨皇子勾结朝臣,咬咬牙,豁出去道,“是礼部侍郎赵久林,他出身江南,进京赶考时淮南王给了他进京的盘缠,才表面上效忠于淮南王。儿臣只是在街上偶然遇到赵久林,他说似乎看到淮南王往城南桃园去,而……而成王府的马车也在。”说完也不敢抬头,只盯着膝下花纹繁复的地毯。 宏正帝沉默着不说话,两根手指一下一下敲打着桌面,忽然一把将桌上的杯盏扫落在地:“吃里扒外的东西,留着何用!” 不仅是四皇子,继后也吓了一下,半蹲着不敢出声。 景韶缓下动作,对门外可怜兮兮的多福道:“去宫中报备,文渊侯今日身体不适,不能上朝了。” “不行……嗯……”慕含章还未说完,身上的人看了他一眼,恶劣的故意在敏感之处狠狠地蹭过,逼得他说不出话来,又怕门外的下人们听到,只得咬住下唇止了声息。 多福忙应了一声,迅速把伺候梳洗、用膳的丫环们赶走,忙不迭的去办事了。 今日的早朝重点仍是在淮南封地上,派谁前往已经吵得不可开交。 景琛一直沉默不语,从一开始就不发一言,大皇子身体刚刚恢复,站在那里仍显出几分病态。宏正帝似乎也没有点名听两个儿子说话的意思,直到力荐四皇子的朝臣说出了种种非四皇子不可的理由,才缓缓地说了一句“准奏”。 朝堂上静默了片刻,众人才反应过来,四皇子景瑜强敛下面上的喜悦,恭恭敬敬地叩拜:“儿臣定竭尽全力,为父皇收服淮南!”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四皇子是看上了江南地势平坦,易攻难守,想着去赚个亲王爵,而劳苦功高的成王却还被禁足在成王府中,平白被四皇子得了个便宜,不由得都有些同情,几个与慕含章相熟的朝臣还想去安慰几句,却发现今日这般重要的场合,文渊侯竟然不在。 而被自家王爷强行剥了朝服无法上朝的文渊侯,则意外地躲过了众人或同情或嘲讽的寒暄。 四皇子出征江南,大局已定,继后总算舒了口气,对那些平日看不顺眼的宫妃,也和颜悦色了不少。而四皇子更是意气风发,每日积极地准备出征事宜,四皇子府近来也是热闹非凡。 相比之下,成王文渊侯府就冷清了不止一星半点。 小剧场: 右护军:小左,你说作者是个女的,怎么切小鸟? 左护军:她自己就是小鸟 右护军:??? 小黑:千鹤的单数就是一只鸟,咴~ 第九十五章:阴谋 “小四子夭折了?”景韶听得此言,惊得站了起来。 多福皱起包子脸:“已经报到宫里了。” “不行,我得去一趟睿王府!”景韶说着就要去换衣服。 “你还在禁足,怎么去?我去就是了。”慕含章拉住他,四皇子明日就要出征,这个时候景韶不顾皇命跑出府去,指不定会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景韶沉默片刻,缓缓攥紧了拳头,他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当年他还在外打仗,没听说宏正十四年哥哥有第四子,本以为是自己重生回来导致了什么变动,如今想来,或许就是宏正十六年那个嫡次子提前降生了,而那个嫡次子确实没能活过周岁。那时他在京中修整,听说了消息也没去,与哥哥的关系,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进一步僵化了。 “不行,我必须去。”景韶不顾众人的劝阻,起身往内室去。 慕含章抿了抿唇,转身快速写了个折子,交给多福:“马上送到宫里去。” 多福应了,拿着折子就往外走,平日笨拙的短腿如今竟倒腾的飞快。他是宫中出来的太监,如今成王府除了两位主人,只有他可以直接进宫去,若要马上递到皇上面前,只能他亲自跑一趟了。 慕含章看着多福的背影摇了摇头,这家伙看来不是走不快,只是平日太懒,才慢慢悠悠的。 两人换好衣服,景韶抱着自己王妃翻身上了小黑,快速奔了出去。 睿王府离成王府并不远,不多时就到了门前。 门前的侍卫忙上前行礼,外管家匆匆迎了上来。 “哥哥呢?”景韶把缰绳甩给下人,抬脚就往里走。 “王爷在王妃院里。”管家面泛愁容,见景韶要往内宅去,忙拦住他,请他到主院去休息,说景琛一会儿就出来。 “不行,我得进去看看。”景韶说着要进去,被慕含章一把拉住了。 “内宅岂是你随意进的!”慕含章瞪了他一眼,拉着他往景琛住的主院去了。 睿王府正妃是女人,所以景琛有自己的院子,两人在正厅坐了,丫环给倒了茶水,就守礼地退了下去。不多时景琛就走了进来,见到景韶在屋里先是一愣,面上的冰冷顿时消退了不少:“你们怎么过来了?” “听说府中出了事,王爷就不管不顾的跑了出来。”慕含章无奈道。 “胡闹!”景琛瞪了景韶一眼,甩袖坐了下来。 景韶看了一眼向大伯哥告状的小媳妇,不敢怒也不敢言:“哥,小四怎么就突然没了?” 景琛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太医说先天不足,这几日连着烧,治不住,今日一早就不行了。” 慕含章想起娘亲说的话,睿王妃似乎一直偏信一个老尼姑,便看了景韶一眼,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得一阵吵闹声,鬓发凌乱的睿王妃突然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一群慌手慌脚的下人。 萧氏进门看到了景韶,立时顿住了脚步,定定地看了景韶半晌。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景琛冷冷地看着萧氏,转而对后面的下人道,“都愣着干什么,快把王妃送回去,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踏出院子一步!” “王爷!”萧氏震惊地看着景琛,但良好的教养不允许她尖叫,只是气得有些发抖,僵硬地转身离去。 景韶被瞪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景琛也没有要解释的打算,对他们两个道:“纵然事出有因,你们还是赶紧回去,我会再给父皇上一道折子。” 回去的路上,景韶的眉头就一直没有松开过。睿王府发生的事很是怪异,萧氏为什么要瞪着他,哥哥那句话有什么意思? “若我没猜错,睿王妃定然跟哥哥说了关于你的什么。”慕含章见景韶心不在焉,小黑都快走到菜摊子上去啃白菜了,忙从他手中拿过缰绳来,不紧不慢地说道。 “说我什么?若我没去就是我害死的小四吗?”景韶闻言,眉头皱得越发的深了,看哥哥的样子,似乎并没有怀疑他什么,倒是这个嫂子的行为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那倒不至于,”慕含章轻踢马肚子让小黑走快些,“兴许是说嫡子夭折,你这个亲兄弟却不露个面云云。” “她还有心说这个?”景韶有些惊讶,儿子刚刚夭折,观萧氏的样子也很是伤心,这个时候还会注意别人的礼数? 慕含章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萧氏心中想的定然不是这个,但以景琛的脾气,她定然不敢把想的说出来,只能挑着合理的来数落景韶:“这事有蹊跷,我们必须得查查。” 景韶点了点头,他也很想知道萧氏为何会如此针对他,上一世如此,这一世竟然又变成了这样。只是他那时把这些都怪到了哥哥的头上,觉得王妃的态度就是哥哥的意思,如今看清了,就更要弄明白。 次日,四皇子出征,宏正帝亲自到城门送行。四皇子穿着盔甲,意气风发地带兵离去,仿佛已经胜利在望。 宏正帝站在高高的城门上,眸色深沉地看着渐渐远去的军队。 “皇上,礼部侍郎贪污受贿的证据已经找齐了。”身后一个官员低声道。 “先关着,”宏正帝神色不变,眼中的凌厉一闪而过,“把能问的都给朕问清楚。” “是。”那人应了,缓缓退了下去。 关于成王违了皇命跑出成王府一事,宏正帝竟然没有多追究,鉴于皇家刚刚夭折了一个皇孙,朝臣们也不敢拿这事做文章,略提了提就作罢了。 朝中没了四皇子,似乎比以往平静了不少,宏正帝拿出了慕含章所写的海商通商章程给众人看,一时间朝中议论纷纷,似乎又热闹了起来。 保守一派的朝臣自然反对,觉得这是舍本逐末,毫无意义的事情,籍贯在南边靠海的一些官员知道的多些,倒是有不少人觉得这是个好事,位高的几个官员都没有说什么,纷纷拿了章程回去看。 “死了?”慕含章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景韶点了点头,他听自家王妃的话去查那个碧云庵的莫悲老尼姑,谁知他派的人刚到,那老尼姑已经在房中自缢了。 “这还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慕含章抿了抿唇,这般说来,睿王府的事果真跟这个尼姑有莫大的关系,只是如今人死了,要问也问不出什么了。 “这是盘问那小尼姑得来的东西。”景韶把几张供词和一个黄纸包的东西放到了桌上。 供词?慕含章拿过那几张纸来看,上面交代了莫悲出入睿王府的次数,以及做的事情。小尼姑知道的不多,大致都是莫悲劝睿王妃买什么灯草、供什么香案。看得出景韶抓的这个小尼姑应该是莫悲近身伺候的,但莫悲跟萧氏说话从来都把小尼姑们撵到门外,所以究竟说过什么她也不知道。 “这是什么?”慕含章拿过那黄纸包的东西,打开一看,里面是些粉末,看着像是香灰之类的。 “这就是莫悲给小四吃的‘仙药’。”景韶撇嘴道,那小尼姑觉得师父给皇孙吃的药定然不凡,便趁着莫悲不注意偷藏了一包,如今被他给搜刮了来。 慕含章把一半药粉倒进一个小瓷瓶里,另一半还用黄纸包好:“小勺,我觉得这事不能瞒着哥哥。” 景韶蹙眉,他是想着自己把这事查清楚再说的,毕竟这些都是他们的猜测,哥哥失了幼子定然痛心,没有弄清楚之前就冒然乱说不是戳他心窝子吗? 慕含章将小瓷瓶放好,起身拉住景韶的手,将黄纸包塞到他手心:“这事绝没有这么简单,不管背后那个人的目的是什么,我敢肯定,挑拨你们兄弟关系至少占了一半。” 景韶猛然抬头:“你的意思是?” “这药不管是不是害死小四的东西,我们都不能找人来验,”慕含章握住景韶的手,这事若是被人知道,就怎么都说不清了,“你听我的,把这药连同那个小尼姑都交给哥哥。” 如今正是风口浪尖上,若不是珍视这份兄弟情,谁乐意趟这趟浑水?以景琛的智慧,定能明白弟弟的一片真心,只要他们兄弟两个齐心,其他的都不重要。 景韶楞楞地听完,渐渐攥紧了手中的黄纸,重活一世,若是再给人挑拨了兄弟关系,他就白活了。 景琛拿到那药粉和供词,良久没有说话,深深地看了景韶一眼:“这药之前她给小四喝的时候太医就验过。” 景韶愣了一下,挠了挠头:“我就是觉得莫悲死了很可疑,别的还没查出来。” 景琛看了他半晌,缓缓伸手,摸了摸景韶的脑袋。 半个月后,四皇子抵达江南。 江南地势平坦,天堑不多,易攻难守,但是景瑜忘了,这个道理他懂,淮南王自然也懂。所以,在四皇子的大军还没驻扎好营地之时,淮南军就主动出击了。 第九十六章:海商 顾淮卿站在城楼上看着趾高气昂的四皇子,缓缓勾起了唇。 “王爷,让末将去,定能打得那小子屁滚尿流!”身边的将军一个个摩拳擦掌,看着四皇子像群狼看见肥肉一样躁动不已。 “嘘,”顾淮卿伸出一只修长的食指竖在淡色的唇上,“这可是皇子,不可说这般粗俗之语。” “王爷,那该怎么说?”那将军眨了眨眼。 顾淮卿瞥了他一眼,照着脑袋呼了一巴掌:“说什么说,打不赢今晚没饭吃。” “是!”那将军美滋滋的得了一巴掌,一溜烟的跑了下去。 江南的战报还没来得及送到京中,朝中这些日子忙着议论海商的事。 “海商由来已久,前朝有禁海令,却屡禁不止,只因商人重利,海商利厚,以至甘冒性命之危,”慕含章站在大殿中央,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不急不缓,在静可闻落针之音的朝堂,一字一句清晰的传至每个人的耳中,“臣以为,堵不如疏。” 文渊侯的章程已经抄录了几分,朝中的重臣也都看过,其中详尽的罗列了番人的金币与大辰物产的比价,最让人心动的莫过于设立海商税。如此厚利,朝廷只需设立港口,维护秩序,便可收取丰厚的税金。如此一来,国库每年的税收至少能增加一成。 “臣以为此法可行,”户部尚书第一个站出来复议,作为管理国库账册的人,自然知道这能给辰朝带来多大的好处,“近十年来接连战争,国库亟需充填,海商税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设立港口必然会引来番人的窥探,而且要在沿海一带增加保护海商的兵力,这一点就十分耗时耗力,臣以为此事有待商榷。”兵部尚书不甚赞同。 “若要允许海上通商,定要设立相应的律法,这些在文渊侯的章程里也有提及,但臣以为还不够详尽。”刑部尚书出言道。 “要开口岸就要设立相应的衙门,官阶俸禄都要重新设定。”吏部尚书没说反对也没说同意,只是提出了自己负责的相应问题。 只有最不相干的礼部尚书没有插言,默默地站在原位。 慕含章听着众人的议论,依旧表情淡淡,不因众多阻挠而生出任何退却之心。 宏正帝静静地听完,转而看向仅剩下的两个皇子:“景荣,你觉得呢?” 大皇子的身体已经恢复如初,此时目光灼灼,就等着说话的机会,闻言立时出列道:“文渊侯的章程儿臣也仔细研读过,儿臣以为,文渊侯一介书生说起这些经商之道无异于纸上谈兵。前朝之所以有海禁,定然是有一定道理的,冒然开港口,恐怕会起祸端。” 慕含章闻言,问问蹙眉,大皇子这般说就是明着反对了,且朝中有不少老臣定然也是存着这种心思,他这般说可谓得了不少老臣心。 果不其然,大皇子言毕,就有不少保守一派的老臣出来说话。 宏正帝依旧未置一词,又问了睿王的意见。 景琛出列,顿了片刻道:“儿臣以为,若此法可行,对我大辰自是好事一件,然纸上得来终觉浅,不如将列位大人所提之事拟出个暂行章程,先开一个口岸试试,若不行再禁了便是。” 这件事在朝中已经争论了数日,景琛此言算是全了两方人,觉得行的自然拭目以待,觉得不行的就等着看笑话。 “二皇弟所言极是,只是管辖港口之人须得详细记下诸事缺漏,儿臣以为当指派一个对此事最为了解之人。”大皇子垂着头,眼角的余光却瞥向慕含章。 慕含章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他自然明白大皇子是什么意思,此事也正合他意,只是还不是时候。 果然宏正帝也没接大皇子的话:“景琛说的有道理,各部按自己所说的七日之内拟个章程来给朕过目。” 下了朝,慕含章也不与众人多说,直接上了成王府的马车回去。 “王爷。”定南侯快走几步,追上了一身月白亲王服的景琛。 “侯爷。”景琛客气地应了一声。 定南侯见景琛依旧一副深沉稳重的样子,脸上的表情也是淡淡,没有丝毫的热络,不由得更加热情了几分:“听闻王妃近来有些不适,她母亲很是忧心,想去王府看看,便吵着要我来问问王爷,王妃何时得空。” 往常女眷来往是不须这般报备的,定南侯因知道自家女儿被睿王禁足了,这般说法自然是委婉的客套说辞。 想起萧氏,景琛忍住皱眉的冲动,淡淡道:“今日便可,王妃近来思虑过重,还请夫人帮着劝慰两句。” 定南侯闻言,立时笑开来:“那是自然。” 慕含章脸色有些不好,昨晚景韶折腾得有些晚,今日早朝又拖了许久,站了近两个时辰,觉得浑身无处不酸疼。刚刚钻进马车,就被一双有力的手紧紧箍住。 马车中拉着车帘,甚是昏暗,慕含章吓了一跳,继而被拥进一个熟悉的温暖怀抱,才慢慢放松下来:“你怎么来了?” 景韶把人抱好,吩咐车夫赶车,顺道在那显出疲累的脸上亲了一口:“我见你久不回来,料想今日早朝定然拖了,怕你累着就来接你了。” 慕含章动了动,在他怀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打了个小哈欠:“你知我疲累,昨夜就该克制些。” 景韶伸手给他揉酸疼的腰肢,哼哼道:“这可不赖我,谁让你拿那种眼神瞅我,明显是求着为夫再来一次的意思。”想起昨夜君清被欺负的眼睛水汪汪的,就觉得一阵口干舌燥。 “你……”慕含章想抬头瞪他,奈何车中昏暗没什么效果,懒得理他,转身把脸埋在他胸口,眼不见为净的打算睡一会儿。 景韶继续各处揉揉捏捏,一边按摩一边吃豆腐:“今日卤鸟的信来了,说平江的宅子已经置办好了。” “嗯。”慕含章含糊地应了一声。 “景瑜刚到就被顾淮卿狠狠收拾了一顿,就是不知他的战报会怎么写。”景韶想想陆展鹏在信中那幸灾乐祸的口气,就忍不住想笑,“海商的事怎么样了?” “哥哥已经提了,父皇让各部写章程,定到哪儿还没说。”慕含章困得睁不开眼,一边条理清晰的应着,一边无意识地在景韶胸前蹭了蹭。 景韶被蹭得心痒痒,却忍着没动。知他是真困了,便也不再开口,让怀中人安心睡一会儿。 “成王已经不能继位,把他拉拢过来就是王爷的助益,何苦与他为难?”定南侯夫人看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睿王妃,叹了口气。这些是侯爷让她带的话,她不是睿王妃的生母,只是后娶的填房,许多话不方便说,但侯爷让带的话必须得说出来。 “庶子住到别院去,我的小四还是没了。”睿王妃说到这里,眼中又泛起泪水,“大师算过,除了那个贱……庶子,相克的只有成王!”这般说着,眼中已经溢出了几分恨意,听说孩子未满月的时候就被成王抱过,他常年在战场上杀伐,身上满是冤魂戾气,那么弱小的孩子沾染了,可不就短命了吗? “哎呦!”定南侯夫人惊呼一声,左右看了看,起身把门外的丫头又赶远些,才回来坐定,“这话可不能乱说,仔细给睿王听了去。” 第九十七章:战报 “自从小四去了,王爷就没再踏足过这个院子!”萧氏满不在乎地说。 定南侯夫人仔细看了看她,禁不住皱起眉,萧家大小姐以前向来很是聪慧,如今这般不管不顾的怨妇口吻可不像她的做派。虽然心里不想管,但毕竟定南侯家与睿王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是这大小姐失了势,纵然以后景琛登基,他们也没有半点好处。思及此不由得冷下脸:“这一切还不是你自己造的。” 萧氏闻言,冷冷地瞪了继母一眼:“母亲若是没什么事就回吧,我乏了。” “你说的那个大师,已经在碧云寺里自缢了。”定南侯夫人攥了攥手中的帕子,努力忍下一口气尽量平静道。 “什么?”萧氏瞪大了眼睛。 “那个莫悲平日里没少在公侯家里骗吃骗喝,偏你最是信她,如今小四没了,想必怕王爷怪罪才畏罪自尽的,”定南侯夫人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我的话你听不进去,我只劝你一句,尽管你是睿王正妃,没有了王爷的敬重,你就什么都不是!”说完,也不看睿王妃的脸色,起身就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定南侯夫人仍是气愤难平,她自己是庶出,因为前定南侯夫人是她嫡姐,才得以加入公侯之家做填房,一向最看不惯那些动不动就把厄运怪到庶子庶女头上的嫡母。 “夫人,王妃这般样子,若是冷了睿王殿下的心,可如何是好?”身边的陪嫁丫环见夫人生气,便跟着数落起睿王妃来。 “她若是尚有一丝理智,就该赶紧把别院里的庶子接回来要到身边养。”定南侯夫人说了两句,出了口气便不再多说,只是心中冷笑,她那个姐姐教出来的女儿,管内宅是有两下,但对待庶子估计都是一样的态度。 景韶带着自家王妃回到王府,马车停下来的时候,怀中人已经睡熟,车夫撩起车帘,阳光照进来,长长的睫毛投下两片暗影。朝众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景韶抱起怀中人,小心翼翼的下了马车。 天气已经十分炎热,尽管车里铺了玉席,两人靠在一起还是出了一身汗。景韶倒是不甚在意,但这会儿睡到屋里怕他热,就把人放到了廊下的软塌上。 刚沾着软塌,慕含章就醒了,缓缓睁开眼。 “再睡会儿,等午时用饭的时候再叫你。”景韶接过丫环递过来的湿布巾擦了把脸,见榻上人睁开眼,便顺手给他也擦了擦。 沁凉的布巾擦去脸上的粘腻,吹着廊下的习习微风,十分舒适,慕含章忍不住眯起了眼,心道景韶这文渊侯夫人做的越来越像样了,不过这话没敢说出口,毕竟腰股如今还酸痛着。 景韶看到自家王妃眼中的笑意,不明所以,伸手去解他的衣带。 “你干嘛?”慕含章忙捉住他伸到腰间的手,心道自己也没把话说出来呀,这人怎么就开始动手动脚了? “穿着这么厚的朝服不热吗?”景韶见他微红的脸,心中一动,慢慢凑过去,“你在想什么?嗯?” 慕含章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瞪了他一眼:“是挺热的,我去换换。”说着就要起身,却被身上的人死死压着动弹不得。 “你累了,我给你换。”景韶咧着嘴道,自从拆过一次朝服,他对于这繁复的文渊侯朝服是爱不释手,特别喜欢亲手一件一件拆开的过程。 “不,不行……”这里是东苑的正屋门廊下,随时会有下人过来,慕含章一着急,脱口而出道,“你还真是文渊侯夫人当上瘾了?” 景韶顿时停住了手中的动作,眼神渐渐变得危险起来,语调平静道:“君清,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慕含章愣了愣,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下意识地向后退了退,“有件事忘了跟你说,今日大皇子……啊……” 景韶迅速捉住那两只试图推他的手,将两只手腕攥在一起,压过头顶:“看来我们今日得重新确定一下,孰为夫孰为妻了?”说着,将另一只手凑到嘴边哈了口气,狞笑着探向身下人的痒痒肉。 “啊……哈哈哈……别……唔……”慕含章挣扎不过,悲惨的被成王动了自立的家法。 东苑的正房门前就是小花园,层层叠叠种了些翠竹矮木,前来送茶的妙兮刚踏过月门,就听到了王妃的惊喘声,立时顿住了脚步。隔着竹子看不真切,只隐约看到王爷压在王妃身上……小丫头顿时红了脸,王爷这也,这也太过孟浪了。茶也不敢再送,跺跺脚转身跑开了。 折腾了半天,两人都闹出一身汗来,景韶索性趴在自家王妃身上不动了,精致的朝服已经被扯开,露出一片莹润的胸膛,上面还渗出一层晶莹的薄汗。 慕含章喘息片刻,推了推贴在胸口的大脑袋,那脑袋被向后推了一寸,便自发的挪回来两寸,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今日大皇子的举动还是得跟景韶说一声:“今日哥哥提及要设个港口试试,大皇子竟然没有反对,而且话里话外都是想让我去。” 虽然这一开始就是计划好的,他也想亲自去港口,熟悉生意门路。海上生意是他一直想涉足的,但朝廷不承认海商,无论是作为成王妃还是文渊侯,都不能掺乎其中,纵然比不得倒卖盐引,也是会惹人诟病的。 景韶两只眼睛都盯着旁边的一颗粉色的小豆,那周围的肌肤上还有他昨夜啃出来的红痕,看着甚是诱人:“他自然不会这么好心,估计是想着把你赶紧派出去,我也就困在府中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觉得没有这么简单,他们会不会在港口上动手脚?”慕含章蹙眉,总觉得大皇子从滇藏归来之后,比以前阴沉了不少。 “别担心,想做什么就去做,有我在谁也动不了你。”景韶说着又向前挪了挪,像一只看到了肉却懒得站起身的大狗,努力伸出舌头,在那还有些红肿的小豆上舔了一口。 江南一直没有传来什么好消息,四皇子一到江南就将所有的兵权揽到自己手中,且不许江南总兵跟着上战场,理由是怕将士们不知道该听谁的。陆展鹏也乐得清闲,抱着手臂在一旁看热闹,既然他都没上战场,自然也不用给皇上写战报了。 宏正帝看着景瑜传回来的奏报忍不住皱眉头,上面只说淮南王缩在城楼上不敢出来应战,目前还没有什么进展。 事实上四皇子过得一点都不好,淮南王是在城楼上,可他的将军在城楼下!每日派个将军出来,像逗他玩一样,噼里啪啦打一通就跑,等他去追,迎接他的不是绊马绳就是铆钉刺,直打得他万分恼火。 而此时的北威侯府,正迎来了北威侯幼子的满月宴。 景韶倒是很想去看看刚满月的小舅子,因为听说跟慕含章小时候长得极像,但是上次因为睿王府小四夭折就跑出去一次,这次北威侯府又满是京中权贵,还在禁足中的成王是无论如何不能去了。 北威侯满面红光的与客人说话,接受者或真或假的恭维。慕含章跟父亲打了个招呼,就去内宅看望刚出月子的娘亲和弟弟了。 “鳞儿乖,一会儿就见到哥哥了。”邱氏穿着料子柔软的衣裙,坐在床上逗着怀中的幼子,微微发胖的脸上看起来光泽红润,一双与慕含章相似的眼中满是慈爱。 慕含章看着眼前恬静美好的画面,也忍不住勾唇,凑到床边去看弟弟。 慕龙鳞已经褪去了初生时的红色,皱巴的小脸也展开了,白白嫩嫩霎是喜人,安安静静的也不哭闹,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看到慕含章很是好奇,直盯着他看个不住。 “鳞儿,这是哥哥,快叫哥哥。”邱氏笑着把孩子往慕含章面前抱了抱。 “娘,这才刚满月,哪就叫人了?”慕含章被娘亲的行为逗笑了。 “早些教他就能早开口,当年你可是七个月就会说话了,”邱氏说着,渐渐敛了笑意,含章小时候不能养在她身边,只能隔几天去看看,而不是像鳞儿这般日日都能抱在怀里,禁不住叹了口气,转而说道,“听闻睿王妃把住在别院的庶子和王姬又接了回去。” “娘亲怎么总是操心睿王府的事?”慕含章有些好笑,北威侯府都操心不过来,娘亲还总关心别人家,这些内宅的事他已经许久不关心了。 “睿王妃能想开些总是好的,”邱氏叹了口气,“纵然王爷与睿王兄弟感情再好,也禁不住小错小怨的堆积,你多劝着王爷,跟兄长敞开了说话,别有什么误会。” 慕含章有些惊讶地看着娘亲,仅凭着妇人之间添油加醋的传言,就能推断得如此准确,看来自己的做法是对的。碧云寺的事他不让景韶再查下去,就是怕其中有什么阴谋,搀合进去就掉进污泥潭子。景琛比景韶城府深得多,这种人往往容易多想,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截了当毫不避讳,才能让他们兄弟之间少些矛盾。 从北威侯府出来,应付了那些亲戚一整天,慕含章就觉得甚是疲累,离开内宅那些糟心事久了,如今再听起来实在是有些心烦。而简单清净的成王府,才是真正让人安心的家。思及此,在钻进马车再次看到偷偷来接他的自家王爷时,忍不住奖了他一个轻吻。 海商港口的事终于定了下来,各部的章程都拟好了,朝臣们对于暂开一个港口也没有什么异议。早朝之后,宏正帝将慕含章叫到了御书房。 “臣愿前往。”慕含章笃定地说。 “那你觉得这港口开在哪里合适?”宏正帝看着千山的山河图问道。 “臣以为开在江南为好,”慕含章垂目,不等宏正帝问话接着说道,“一则东南一带如今刚刚撤藩并不稳定,再则江南物产丰盛,那些个番人可以就地买卖,省得他们在大辰停留过久惹出乱子。” 宏正帝转过身来,静静的看了他良久,从袖中拿出一道手谕来交给慕含章:“朕已经着人去安排了,你过些日子就动身去鹭洲吧。” 慕含章接过那明黄封皮的手谕,跪下领旨。 “鹭洲?”景韶看了看父皇的手谕,鹭洲不是一个州,而是一个地名,就在平江城不远,因是一条大河的入海口,那里有一片沙洲常有白鹭出没,所以叫鹭洲。 “父皇让我这几日就动身,怎么办?”慕含章看着景韶,原以为这事还须一些时日,谁知宏正帝比他还急,如今景韶还在禁足,他们岂不是要分开了? 景韶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渐渐皱起了眉头,心道顾淮卿到底是干什么吃的,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把景瑜打得哭着跑回来? 次日早朝,宏正帝宣布了任文渊侯为钦差特使,前往鹭洲安排通商事宜。文渊侯本就负责番邦朝贡诸事,且海商一事也是他提的,如今派他去也无可厚非。 慕含章暗自着急,当看到大皇子眼中一闪而逝的精光之后,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景琛也暗自皱眉,这次大皇子他们竟然不出手阻挠,让弟婿一人前去总觉得会出事。 “报——”正在这时,一声嘹亮的通报声从殿外传来,“八百里加急!” 宏正帝马上让人递过来,这是一封江南总兵递上来的八百里加急,上面语言简单平实,只说了一件事,那就是淮南王主动出兵,大败四皇子大军,如今已经连破两座城池,眼看着就要攻入平江城! “混帐东西!”宏正帝气得双手直抖。 朝臣们面面相觑,四皇子攻打淮南一月有余,没有攻下一座城也就算了,竟然反过来连失两座城,实在是…… “皇上,江南离京城只有八百里,平江一破,京城危已!”兵部尚书用平日洪亮不少的声音大声道。 过了平江,沿着运河往上,一马平川直达京城腹地,这也是历代辰朝帝王忌惮淮南王的原因,就好比随时悬在咽喉上的刀,让人无时无刻不想将之拔除。 “四皇子的战报从未提过这些,或许是江南总兵夸大其辞?”茂国公忍住心下的惊骇,尽量平静道。 “皇上,无论如何不能让淮南王攻破平江啊!”定南侯年轻时候守过平江城,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利害,言辞恳切道。 “父皇,儿臣以为如今已经顾不得其他,须得速速派成王出征应战!”景琛出列沉声道。 朝堂上有一瞬间的静默,所谓的“其他”,众人心知肚明,什么锻炼年幼的皇子,什么禁足令,如今都顾不得了。 “臣也认为,当派成王出征!”兵部尚书朗声道。 “臣附议!” “臣附议!” 第九十八章:知县 四皇子纵然高傲自大,但自小也没少读兵书,如今被淮南王压着打,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足见淮南王的手段。危机当头,众人心知肚明,只有成王能与之抗衡,所以整个朝堂都是附议成王出征的声音。 “传朕旨意,着四皇子景瑜即刻移交兵权于江南总兵陆展鹏,成王景韶带亲兵出征淮南!”宏正帝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颁布了一连串的旨意,要求陆展鹏务必在景韶赶去之前守住平江城,顺道召回了四皇子让他即刻回京,别在淮南王面前丢人现眼。 景韶接到旨意只是勾唇一笑,让多福将马上准备慕含章的马车,收拾两人的行装,又让郝大刀先行去祁县,带亲兵来城南待命。 等慕含章回来,就看到已经整装待发的景韶,和收拾妥当的马车。 “哇唔!”当然,马车中还有自觉的要跟着去的小黄。 “带只老虎干什么?”慕含章看着横卧在玉席上装毯子的老虎,忍不住嘴角抽搐。虽说景韶跟顾淮卿约好了,这仗打起来也就是做个样子,带着他去江南可以说顺路,带着老虎去做什么? “听闻淮南王有一只狮子凶猛无比,本王恐无法克制,故而带上一只猛虎前去压阵。”景韶一本正经地说。 猛虎?慕含章伸手戳了戳毛虎头,那猛虎立时翻出白绒绒的肚皮,仰着头看他。指望这家伙去压阵,估计只能全军覆没了…… 慕含章只得又进宫一趟说明自己跟景韶顺道去江南的事,这次海商的事本就只是试试,要派的官员不多,都已经先行去了江南,所以慕含章就一个人。宏正帝倒是没说什么,觉得这文文弱弱的儿媳妇跟着景韶便不用另派人保护他,倒也省心。 因为战事紧张,甚至没有帝王送行,景韶直接奔向城南大营带着兵就走。 京中的圣旨八百里加急送往江南,不出三日就到了四皇子手中,等景韶赶到江南的时候,四皇子已经灰溜溜的离开了,陆展鹏亲自在阵前抵御淮南兵的攻打。 “你可算是来了。”陆展鹏咕嘟咕嘟喝了一口茶水,才算是缓过来。 景韶看着卤鸟胡子拉碴的样子,忍不住嘲笑他:“你怎么跟景瑜一样,一个淮南王就把你打得屁滚尿流了?” “你才跟景瑜一样!”陆展鹏白了他一眼,“你都不知道那小子有多无能,折损了多少兵力!我接这烂摊子的时候,淮南王的攻城巨木都已经到了城门下了!”想想当时的情景还是心有余悸。 慕含章带着小黄在宅子里转了一圈,这宅院就是陆展鹏帮忙置办的新宅,完全是江南的景致,五步一景十步一亭,小桥流水、亭台水榭、竹林花丛,层层叠叠只看得人眼花缭乱。 小黄看中了带着竹林的大花园,扑过去就要占为己有,吓得园中的下人惊叫连连。 赶走了喋喋不休的陆展鹏,景韶晃到了花园里寻找自家王妃,就见潺潺流水绕着木制水榭,一青衣美人随意地倚在栏杆处静静地看书,黑黄相间的老虎伏在他脚边,抱着一节小腿睡得香甜。夕阳映在那俊美的侧脸上,显得恬静而美好。 景韶缓缓走了过去,木制的水榭打磨的光滑平整,没有座椅,地上散乱的放着几个软垫和一个矮桌。凑近了才发现自家王妃竟然赤着脚席地而坐,一只白嫩脚踩在小黄的肚皮上,柔软毛毛将脚面淹没,衬得那几个圆润的脚趾显出几分淡粉。 “外面战事如何了?”慕含章见他过来,便放下手中的书册。 “天色晚了,淮南军回去吃晚饭了。”景韶不甚在意地说着。 “鹭洲离平江只有三十里,我明日一早过去,晚间就能赶回来。”慕含章将被老虎暖得出了汗的小腿挪走,立刻就被景韶给抓住,拉到了他自己身边。 “不行,再等两天,等我把顾淮卿往后赶十里地我就陪你去。”景韶饶有兴趣地看着手中的脚,抓住一只睡得软乎乎的毛爪子,在那柔嫩的脚底轻挠了挠。 慕含章怕痒地往回缩:“鹭洲有父皇派的官员,你去了岂不给人认出来?” “我装成小厮跟你去看一天,回头就让他们把事务挪到平江来,”景韶早就计划好了,“这宅子前院还空着,刚好给你当衙门使。” “可是……啊……”慕含章还想反驳,就被景韶一把扛到了肩上。 “天色不早,文渊侯是不是该履行作为成王妃的本分了?”景韶按住挣动着要下去的人,照他屁屁上拍了一巴掌。 次日,景韶反复交代慕含章不许往鹭洲去,自己骑着小黑去了阵前。 左右无事,慕含章便拿出了一个小册子来看。这是他要写海商章程的时候让葛若衣写的,葛家世代做海上生意,对于其中的门道自然知之甚多。本来想着把葛若衣也带过来,但鳞儿还小,北威侯府又不太平,只得把她继续留在那里。 不多时,听得下人来报,说有人求见文渊侯。 “可知道来者何人?”慕含章皱了皱眉,他在江南可不认识几个人。 “那人自称是鹭洲知县。”下人老实答道。 鹭洲知县?一个小小的知县消息怎么如此灵通?慕含章起身:“让他到正厅稍候。” 等慕含章换了衣服,去正厅看到所谓的鹭洲知县时,不由得愣在当场:“昭然兄!”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今年的新科状元秦昭然,自从在琼林宴上见过那一回,慕含章一直就没见着他,听说他自请去做父母官,没想到竟然做了鹭洲知县。 秦昭然定定地看了他片刻,这才回过神来,掩下眸中的苦涩,躬身行礼:“下官见过文渊侯。” 第九十九章:吃醋 “昭然兄不必多礼。”慕含章上前扶住秦昭然,请他随意坐了,“琼林宴之后也没再见过你,没想到竟然到了鹭洲做知县了。” 秦昭然垂眸:“京中关系错综复杂,我不想趟那个浑水。” “这倒是,”慕含章笑了笑,“王爷也是这般考量,便没有勉强。”当时景韶听说他俩是同窗,完全是看在自家王妃的面子上准备请状元郎来府中喝酒,后来顾秦昭然没来景韶也没怎么在意。这般说辞,只是慕含章习惯性的把好事都推给景韶而已。 听得此言,秦昭然叹了口气:“昭然无状,辜负了王爷一番好意。”他能来鹭洲这种富庶之地,也完全是景韶特意交代人照顾的结果,这一点他很清楚,所以也没有立场说什么。 慕含章笑了笑,两人幼时在一起求学,即便几年未见,心中也仍是觉得亲近,便问起他从慕家族学离开之后的境况。 “我们约好再读三年便一同会试,却不料你已经嫁人了。”秦昭然垂目,掩下了眼中的惆怅。 慕含章笑笑没有回应,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这新宅子中引了一股活泉水,泡出的茶味道格外清香:“你怎知我到了平江?” 说起此事,秦昭然的脸色顿时严肃起来,四下看了看。 慕含章见他有话要说,便挥手让下人退了出去,一名景韶给留下的卫兵不愿离去,被瞪了一眼才磨蹭着站到了门外。 “你这几日先不要去鹭洲。”秦昭然蹙眉,神情有些惶急。 “这是为何?”慕含章放下茶盏,神色也郑重起来。 “有人拿我的仕途相胁,要我把你抓起来。”秦昭然缓缓的说道。 慕含章顿时绷紧了身体,右手下意识地按在了含章宝刀的刀柄上。 “你莫怕,”秦昭然自然看到了慕含章防备的动作,唇角泛起苦笑,“我不过是一个书生,何况这里有成王重兵把守,我若要害你,怎会亲自跑来……”说到后面,声音不由得低了下去。 慕含章这才回过神来,略带歉意地看向秦昭然:“与王爷在战场上呆的久了,有些习惯一时改不了,昭然兄莫怪。” 景韶回来,就看到卫兵自己可怜巴巴的站在门外。 “呦,你怎么自己站在这儿啊?”景韶身后的右护军笑嘻嘻地窜过来问那卫兵。 “侯爷与鹭洲知县在里面密谈,不许属下站在屋里。”卫兵委屈道。 “混帐东西!”景韶踹了那卫兵一脚,千交代万嘱咐保护好王妃,如今王妃与别的男人关在一个屋里竟然也不管,思及此,刚刚在战场上打架的痛快顿时消散,却而代之的是满头怒火。一把推开正厅大门,就看到慕含章正与一个衣冠楚楚的年轻人坐得很近,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慕含章转头看到怒气冲冲的景韶,不由得有些错愕,这会儿才刚到午时,怎么景韶就打完了? 这幅样子在景韶看来就是明显心虚,抓住他的手腕问:“这人是谁?” “下官秦昭然,见过成王殿下。”秦昭然见慕含章的手腕被景韶攥得有些发白,不由得皱了皱眉。 景韶蹙眉打量片刻,这才想起这位新科状元来。 “你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慕含章被攥得有些疼,扭了扭手腕从景韶手中拽出来。 “回来吃饭。”景韶理所当然道。 “昭然兄留下一起用午饭吧。”慕含章起身,交代下人去添几个菜,原以为就他自己吃饭,如今景韶回来了,加上面外那两个明显是来蹭饭的左右护军,定然是不够吃的。 秦昭然没有答应,因为他是背着人跑来的,须得赶紧回去,慕含章也没有强留。 席间景韶的脸色一直不大好,他知道秦昭然与自家王妃小时候是同窗,当时中了状元见自家王妃并不是很上心就觉得他俩关系也就一般,便没有在意,如今却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右护军捅了捅左护军的痒痒肉,悄声道:“王爷是不是吃醋了?” 左护军看了他一眼,把刚夹起来的鸡腿塞到右护军的嘴中:“吃饭。” “唔……”右护军被堵住了嘴,只得老老实实地啃鸡腿。 慕含章见景韶不高兴,以为今日打仗不顺利,便给他夹了些他爱吃的菜,顺道把秦昭然说的话告诉了他。 景韶吃了自家王妃夹过来的菜,脸色有所缓和,听完他话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幸好没让君清自己去:“我会让陆展鹏去查这件事,最近你不要出去。” 接下来的几日,景韶天天出去跟顾淮卿打仗,而慕含章则把宏正帝之前派到鹭洲的几个官员召到平江来。先期的事务主要是根据当地的状况修改章程,以及修缮码头。景韶把左右护军留给他使唤,所以修码头的事就交给了这两人。 “江州知府?”慕含章蹙眉看着陆展鹏递过来的几张纸,这是陆展鹏根据秦昭然所说的线索查到的东西。 平江和鹭洲同属江州,所以这个江州知府就是秦昭然的顶头上司,而要抓慕含章的正是此人。 “鹭洲本就是个海港,一直都有番人的船只停靠,番人在江南贩卖货物,这些官员们都会从中抽成,”陆展鹏冷笑一声,“想必这个江州知府没少捞钱。” 慕含章蹙起眉头,他没料到这件事竟然触及到了地方官员的利益,如今他要在鹭洲设立通商口岸,无异于夺了这些人的口粮,难怪会把他们逼急了想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不过那人明知他的身份还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威胁秦昭然替他们做事,背后定然有什么人给他们撑腰,而且,秦昭然既然能被他们威胁到,那么海商的抽成他会不会也掺乎过? 江州城外的战场上依然情势紧张,不过江南的百姓听说成王前来,这些日子都安心了不少,江南的将士们也士气大振。 景韶让兵将稍安勿躁,提着长枪冲到了阵前。 淮南军缓缓让出一条道,顾淮卿驱马,缓缓走了出来:“成王殿下亲自上阵,小王真是受宠若惊。” “本王今日没耐性跟你磨叽,”景韶把枪长随意地扛在肩上,“不如我们来打个赌。” 顾淮卿勾唇,转了转手中的长刀:“怎么赌?” “我们两个打一场,我赢了你就退兵十里明日再战。”景韶将肩上的长枪拿下来,尖头缓缓指向顾淮卿。 顾淮卿挑眉:“王爷肯赏脸一战,自然求之不得。”在说后半句的时候,手中的长刀已然出手,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朝景韶砍去。 景韶侧身出枪,挑开逼至身前的刀锋,使个巧劲错开长刀,直取顾淮卿的双目。 一时间刀光剑影,战场上两个主帅打得难分难解。几个将军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还会有这种打法,明明是攻城守城,怎么就变成主帅比武了? “你今天在着什么急?”顾淮卿别住景韶的银枪,低声道。 “着急回家吃饭。”景韶瞥了他一眼,反手用枪柄捅过去。 “唔……”顾淮卿被银枪杆抽中肋骨,顺势用手臂夹住,“我也去。” “没你的份!”景韶似乎心情不太好,下手越来越狠。 平江城里的新宅子,被慕含章取名叫若水园,上善若水任方圆的意思,但景韶坚持认为自家王妃是在赞美他“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深情。 景韶每天都会准时回来用晚饭,但除却第一日,午饭再也没有回来吃过,估计是觉得每顿都回家吃有些不像话。 今日秦昭然来送鹭洲的账册和案卷,刚好慕含章想问问海商抽成的事,便留他在若水园吃午饭。 两人本就志趣相投,聊起来便是滔滔不绝。 “上次你送的那块墨很是好用。”慕含章轻笑着对秦昭然道。 “早些年答应你的,我一直记着。”秦昭然听他提起墨石,想到幼时一起读书的情形,脸上不由得浮起一丝笑意。 慕含章笑而不语,亲手给他添了一杯酒。他记得秦昭然的酒量并不好,按景韶的说法,喝醉了好套话。 “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秦昭然看着酒壶上那只莹润如玉的手,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好与不好,昭然兄不都看到了?”慕含章给自己也添了一杯,捏在指间晃了晃却并不喝下去。 “我没想到,你那个嫡母会如此狠心,”秦昭然仰头把酒喝了,又给自己添满,连灌了几杯才停下手,看着慕含章近在咫尺的俊颜,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一直在等着你中状元的消息,却不想,等来的是你嫁人的噩耗……”这般说着,秦昭然伏在桌上,似哭似笑地哼哼了几声。 慕含章愣了愣,低头看着手中的杯盏:“我以为你会先考。” “哈哈哈,”秦昭然似乎是有些醉了,“我知道你那个嫡母不会让你娶女子,一直还在妄想……” 慕含章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秦兄,你醉了。” “含章……”秦昭然喃喃地低语,伏在桌上睡着了。 窗外,不知站了多久的景韶,渐渐攥紧了拳头。 难怪以慕含章之才十七岁中举,十八岁却没有参加春闱,却原来,都在等着彼此中状元,好迎娶对方吗?这可真是才子寒窗十年,佳人却另嫁他人的悲情话本!那他景韶算什么,棒打鸳鸯的恶霸吗? 第一百章:独占 听到屋里慕含章唤人来把秦昭然送去客房,景韶转身离开了。虽然现在整个人都要气炸了,但强迫自己要冷静下来,这个样子进去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王爷还没回来吗?”眼看着太阳已经落山,慕含章看了看面前丰盛的饭菜,禁不住皱起眉头。 下人们面面相觑,他们自然不知道王爷去哪里了。 慕含章叹了口气,让人把冷掉的饭菜收了,刚刚起身,就听到门外熟悉的脚步声,还未抬头去看,就被迎面而来的人一把抱进了怀里。 “你去哪儿了……唔……”突然被打横抱了起来,慕含章挣扎两下没挣开,已经被抱进了内室。 景韶把怀中人扔到床上,脱了衣衫就扑了上去。 “你受伤了?”慕含章看到景韶肩头的青紫,忙起身要看,却又被景韶压了回去。 景韶按住试图挣扎的人,一把扯开他的衣衫,俯身啃了上去,急切地想要确认这个人是属于他的,谁也夺不走。 慕含章起初还想劝他先吃饭,渐渐地就被景韶熟练的手法挑起了兴致,按在他胸膛上推拒的手,不知不觉地滑了下来,改为攥紧身下的床单。 景韶快速地动作着,看着身下的人目光迷离,辗转低吟的样子,却觉得心中空落落的。重生以来的一切都太顺利,他一直以为君清以前是喜欢女子的,或者说一心读书的他根本就没有喜欢过谁,却不料半路杀出个秦昭然。他们青梅竹马,志趣相投;他们可以聊诗词歌赋,针砭时弊。而自己只是北威侯强迫他嫁的皇子,他只是不得不接受…… 景韶知道或许是自己想得多了,所以下午又去找顾淮卿打架想把这事忘掉,但越是刻意去忘掉越是忍不住去想。君清心中或许早有喜欢的人,前世的种种怨怼,今世起初的抗拒,一幕幕的在眼前闪现,无一不在嘲讽着他,这一切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如果给君清选择的机会,他或许根本就不会看自己一眼…… 这般想着,景韶的动作便凶猛了许多。 慕含章很快就感到了疼痛,禁不住蹙起眉:“轻……轻点……啊……” 景韶却是不管不顾,越发的横冲直撞起来。 “唔……”慕含章抬手推他,奈何根本没有力气,身上人的动作越来越粗鲁,坚硬如铁的巨物在体内来回翻搅,身体的愉悦如潮水般褪去,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剧烈的痛楚,“啊……痛……” 慕含章扬起头,白皙的脖颈拉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很快就被身上的人一口咬住,他觉得自己正被一个野兽撕咬,恐惧伴着疼痛席卷了全身:“停……停下来……啊……” 身下人的身体越来越紧绷,景韶没过多久就泻出了精华,喘息了片刻,缓缓抽离,看着身下的人颤抖着蜷起了身子,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得过分了。 “君清……”景韶犹豫着伸手,抚上他的手臂,却被一把甩开。 看着他疼得蜷缩着身子,顿时后悔不已,缓缓攥了攥拳头,这个人是他认为的最干净温暖的存在,若是失去了,他重活一世根本就没有意义,景韶深吸一口气,底气不足道:“我,我告诉你,不管你心里装着谁,你这辈子都只能我的王妃,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慕含章缓缓回头,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你发什么疯?” “秦昭然是怎么回事?”景韶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抓住妻子红杏出墙的丈夫,委屈的应该是他,越说越理直气壮,“你十八岁那年为什么不去会试?” “先生说我学得太杂,不如只读圣贤书的秦昭然,所以让我再读三年……”慕含章愣怔半晌,下意识地照着景韶的话小声回答。 “那他为什么说等你中状元?你嫁给我之前是不是跟他有什么约定,谁先中状元就娶对方啊?”景韶完全豁出去了,把自己想的都给说了出来。 慕含章瞪大眼睛看了他许久,这才反应过来,敢情这家伙是吃醋了啊!忍着身上的难受缓缓坐起身来,轻叹了口气:“有件事我是不是一直没有告诉你?” 景韶听得此言,顿时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难道君清要跟他坦白一起跟秦昭然私定终身过?心下愤恨,纵然他们两人如今依旧两情相悦,他也定然会做棒打鸳鸯的恶霸,把这人牢牢锁在身边,他活了两世,就只有这一个完全属于他的人,谁也不许夺走! 慕含章缓缓伸手,抚上景韶英俊的侧脸:“我爱你。” “哼,我告诉你,就算你们先认识,我也……”景韶说了一半突然顿住,“君清,你说什么?” 慕含章白了他一眼,转身要躺回去,却被他一把扯进了怀里。 “你再说一遍!”景韶激动地抱着怀中人,不等他开口,便接着说,“我就知道,本王这么英明神武你怎么可能喜欢别人!我也爱你,君清,我两世也只喜欢过你一个人。” 慕含章感觉到抱着自己的双臂有些颤抖,终是叹了口气,当初觉得景韶在情爱上还是个孩子,如今看来依旧如此,只是他的爱如此的简单,掺不得半分的虚假,像一只划定了地盘的小兽,谁也别想沾染一丝一毫:“我与秦昭然仅仅是同窗之谊,若不是他中了状元,我都要忘了这个人了。” 景韶听了,心中越发的高兴,突然想到了什么,忙把怀中人放回床上:“快给我看看,伤到没有?” “没,没有……”慕含章顿时红了脸,却拗不过他,被他按住看了个彻底。 景韶仔细看了看,慢慢探了一指进去,还好没有出血,只是略微有些红肿。 “嗯……”慕含章轻哼了一声,推了推他。 景韶动了动还埋在其中的手指,柔软湿滑的地方,引诱着他继续深入。这个人是他的,完完全全从里到外都是他的,只是这般想着,心中就被涨得满满的。凑过去,吻住那被咬出齿痕的柔软唇瓣,借着方才的柔滑,毫无阻滞地再次冲进了那美妙的身体。 月上中天,若水园中万籁俱寂,屋檐上昏昏欲睡的飞鸟,却被屋中偶然溢出的声响惊得高飞。 “嘭!”景韶抱着枕头,呆呆地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 他,竟然,被,自家王妃,赶出房门了! “哇唔!”在院子里玩耍的小黄听到响动,立时扔了口中的树枝,窜到了廊下。 “看什么看,蠢老虎!”景韶瞪了跑来看热闹的小黄一眼,“本王要重振夫纲,让他意识到把丈夫赶出房门犯了七出!” 毛老虎回他了一个鄙视的眼神。 景韶冷哼一声,上前拍门道:“君清,我知道错了,让我进去吧!” 院子外巡逻的卫兵都是从亲军调过来的,听到王爷扯着嗓子喊,齐齐的一趔趄。领队的骂了众人一句,加快了脚步带队离开了主院大门。 “嘎吱”房门开了半扇,慕含章站在门内瞪他:“大半夜的嚎叫,你不嫌丢人吗?” 景韶立时单手撑住房门,赔笑道:“君清,我错了,别把我赶出去,这若水园也没有我的卧房,你让我睡院子吗?” 小黄趁着两人说话,已经先行从门缝里挤了进去。 慕含章揉了揉额角,转身回屋里,景韶美滋滋的跟着进去,反手插好房门。 大老虎已经自觉的窜上了床,在柔软的被子上打滚。 慕含章爬到里面,把老虎摆到中间,当做楚河汉界。 景韶看到他这番举动,立时垮下脸来:“君清……”那人不理他,面朝里睡下,只给他一个漂亮的脊背。夏日柔软内衫贴在上面,隔着薄薄的一层丝绸隐约能看到那带着红痕的蝴蝶骨,单是看着就觉得心痒难耐,好想把那带着清香的温暖身体搂到怀里,结果一伸手,就摸到了毛乎乎的大老虎。 小黄如今已经长大,躺着跟人差不多长,宽宽的身子睡得四仰八叉,阻隔了景韶的所有方向。 景韶气愤不已地揪住一只毛耳朵,往床里面挤了挤,睡觉! 过了良久,在景韶都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慕含章问他:“你说你两世都只喜欢我一个人是什么意思。” 景韶一个激灵睁开眼,就对上了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在黑暗里泛着光,伸手弹了一下老虎脑袋:“今生如此,来世亦然。” 慕含章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他:“那你成亲之前的那些妾室呢?” “咳咳,”景韶差点被口水呛到,“我都没动过她们。” “那宋凌心呢?” “宋凌心也没动过!” “真的?” “真的!”景韶坚定地说。 慕含章看着他,缓缓地笑了,慢慢凑过去,给了他一个轻吻:“睡吧。” 景韶瞪大了眼睛,追上去想再要一个,结果啃了一嘴毛。 “嗷!”小黄嫌弃地在枕头上蹭了蹭。 次日,慕含章因为昨晚的事身体不适没能起来。 景韶心疼不已,亲手喂了早饭才磨磨蹭蹭地去了战场。 秦昭然昨天喝多了在若水园住了一夜,听说他病了忙跑来看,却被卫兵拦在了门外:“王爷吩咐让王妃休息,谁也不许打扰。” “是昭然兄吗?”屋内传来慕含章的声音,“让他进来。” 秦昭然推门进去,看到慕含章半躺在床上,手中还拿着一本书:“怎么突然病了?” “常有的事,”慕含章笑了笑,“昨日你喝多了没来得及问,今日我便直说了,官府对海商抽成的事,你可知道?” 秦昭然看了一眼他脖颈上的一抹青紫的齿痕,心中微苦:“我知道,但我一分未拿过。” 慕含章点了点头:“这些日子江州会有大动作,你莫参与。”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慕含章开始着手查找江州官员盘剥海商的证据,而景韶则继续慢慢悠悠的跟顾淮卿打仗。 直到慕含章拿到了足够的证据,带着亲兵围住江州知府宅院的时候,他才明白当初大皇子那个阴沉的眼神是什么回事。 “我可是大皇子的母舅,侯爷,不僧面看佛面,这些不过是小事,没的为此上了皇家兄弟的和气,您说是也不是?”江州知府冷冷地看着慕含章,这位侯爷带来的不过百人,凭着自己手中的兵力,定能将之拿下。 慕含章看着江州知府身后的兵丁,忍不住蹙眉,没想到这小小一个知府竟然有这般大的势力,而且大皇子定然是知晓此事的,他没有阻止自己来江南,是不是就是为了把他交代在这里? 心中盘算着景韶拨给他的这一百人能抵挡多久,江州城里平江五十里,让左护军现在回去报信不知来不来得及。 “我劝侯爷还是放下手中的宝刀,咱们进屋好商量,不然您这细皮嫩肉的伤到了,下官也不好向王爷交代不是?”江州知府皮笑肉不笑的挥手,示意拿下这文渊侯。 原本是想把他绑了藏起来,过两个月海商之事毫无进展,皇上就会断了这个念想,却不料有人通风报信走漏了消息,如今还给他拿到了证据,连累大皇子,这样一来只能拼个鱼死网破,只要这文渊侯死了…… “大皇兄何时有个做知府的母舅,本王怎么不知道?”明朗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一匹黑色骏马缓缓走了出来,景韶冷笑着跳下马,站到了自家王妃身边。 “成,成王!”江州知府看到还穿着盔甲的景韶,心顿时凉了半截,“你,你不是在战场上吗?” “哼,”景韶单手搂住身边的人,抬了抬手,“一个都不许放过。”说完,身后的将士便冲了上去,他自己则抱着慕含章翻身上马,躲到远处去看戏。 而打了一半被晾在战场上的顾淮卿气得摔了手中的长刀。 几日后,大皇子勾结江南官员收受海商贿赂的折子就递到了宏正帝的面前。 第一零一章:腊月 江州知府的事解决得很顺利,毕竟慕含章不是那些明知有危险还偏要以身试水的傻子,秉持着敌不动我先动的策略,抽丝剥茧逐个击破,如今抓住了江州知府,海商的事就可以正式开始了。 回去的路上已经是傍晚时分,彩霞满天。 慕含章靠在景韶怀里,看着天边的彩云出神:“小勺,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什么?”景韶揽着怀中人,顾及着后面跟着的亲兵,并没有催赶小黑,只是由着它慢慢地走。 “我想把通商衙门建在鹭洲,”慕含章抿了抿唇,“毕竟那里离码头近,商人们也方便些。” 景韶闻言蹙起眉头,鹭洲虽离平江不远,但若要每日去衙门里办事,就得早出晚归。宏正帝临出发前给他下了死命令,绝不能失了平江城,所以无论如何是不能让顾淮卿攻入平江的,他只能越打离鹭洲越远。 “我每日只理半天的事务,午时就往回赶。”慕含章仰头看他,知他不愿与自己分开,尽量捡着好听的哄他。其实把通商衙门建在平江也没什么,小宗买卖和紧急的事都让秦昭然在鹭洲就地处理便是,但思虑到景韶与顾淮卿那装模作样的打仗,若是将衙门建在若水园,来往人多的话,容易给人看出破绽来。 “君清,”景韶抱紧了怀中人,“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嗯?”慕含章愣了愣,这跟他生气有什么关系? “我不会怀疑你跟秦昭然有什么的,真的,”景韶信誓旦旦的说,“我只是不想你每天那般辛苦。” 慕含章听他提秦昭然,就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说着正经事就又被他扯远了,便闭上嘴不再理会。 景韶低头看了看怀中人,见他闭着双目似是累了,便闷闷不乐地把人又往怀里搂了搂,好让他睡得舒服些。 晚间回到若水园,慕含章确实是乏了,沐浴过后就去歇息,小黄也被洗的香香软软,自觉的跟着主人蹿上床去。自从景韶不管不顾地弄疼了慕含章,小黄每天都被抱到床上当分界线,持续了一个月早已习以为常,再不肯去睡那冰凉坚硬的花园。 景韶洗完澡看到床上那一堆黑黄相间的毛团脸色不由得黑了几分,那晚惹恼了君清,后来见他放自己进来以为此事就算过去了,谁料他每晚都把老虎弄上床,这一个月每天给看给摸就是不给吃,天知道他都快憋出病了。 “君清,我这几日就得把顾淮卿赶出平江城的地界,往后回家可能更晚了。”景韶把四仰八叉的老虎往里面推了推,躺到床上去。 “嗯。”慕含章躺在里侧,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老虎头,大老虎舒服地眯着眼睛,长长的尾巴悠闲地甩来甩去。 景韶可怜兮兮的看着那只莹润如玉的手,把自己的脑袋挪到老虎背上,巴望着那只手也能摸他一下。 慕含章瞥了一脸委屈的景韶一眼,只作不知,拍了拍景韶的脑袋,翻身朝里睡了。 景韶郁郁的拽了拽老虎耳朵,小黄冲他呲了呲牙,炫耀一般地把肉垫抵在慕含章的脊背上,美美的在那上面蹭蹭脑袋,歪着头准备睡觉。 景韶睁着眼睛瞪了那毛团许久,直到床里侧的人呼吸变得均匀,才伸手从床下摸出来一块加了香料的肉干,在毛老虎的鼻子前晃了晃。正满足地打着呼噜的老虎顿时睁开了一双琉璃色的大眼睛,盯着那左晃右晃的肉干,张嘴欲咬,那肉干就被扔了出去。 大老虎立时追着肉干跳下床去,景韶瞥了它一眼,迅速霸占了大床中央的位置,小心地朝床里侧伸出手,慢慢把睡着的人圈进怀里。怀中人动了动,却没有醒来,修长柔韧的身体带着淡淡的清香,脖颈处搭着几缕青丝,睡得暖呼呼。 景韶把鼻子埋到那暖暖的颈项中,贪婪地吸了几口,轻声嘟囔着:“战场离了平江,你再去鹭洲,我们相聚的时间就更短了,你怎么这么狠心呢……”哼哼唧唧地说着,把人又向怀里抱了抱,在那青丝上磨蹭几下,委委屈屈地睡了。 而被圈在怀中的人,则缓缓地勾起了唇角。 次日,慕含章让人去收拾若水园的前院,准备改成通商衙门。而景韶则拎着小黄给送到了涉水园去,美其名曰跟着狮子学捕猎。 大辰宏正十四年八月,成王景韶带亲兵奔赴江南,抵御淮南王入侵。原本乃是撤藩征讨之战,皆因四皇子景瑜之误被淮南王反侵入江州腹地。宏正帝下旨召回四皇子景瑜,并于朝堂之上当众斥责其好大喜功,命其前往宗庙反省己身。 同年九月,文渊侯查清江州知府压榨海商、私自养兵一案,宏正帝下旨彻查,朝中有人弹劾大皇子与江州知府有所牵扯。 “殿下,咱们可是表亲,你不能不管啊!”江州知府家的公子跪在大皇子府中,痛哭流涕道。 “上不了台面的蠢货,竟然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拿捏不住!”景荣冷冷地看着面前跪着的表弟,“你且回去,这事本皇子自有分寸。” 待那吵吵闹闹的母族亲戚离开,大皇子景荣提笔,在折子末尾写道:“儿臣惶恐,奏请斩杀江州知府。”写完,狠狠地将手中的玉笔摔到了青石砖上。 十月,鹭洲码头修葺一新,文渊侯慕含章于平江若水园设立通商衙门,专理海外番商买卖货物、收取海商税。 战争持续到腊月,才堪堪收回一座城池。成王上奏,江南兵因之前四皇子的消耗,折损马匹、兵器无数,奏请户部拨款补充马匹、器具。 冬日的江南并不温暖,若水园里百花凋零,只有几枝腊梅开得正艳。 海商到年末纷纷归航,海商衙门也清闲了不少,慕含章便安心在宅子里安排下人准备过年的东西。 平江城里一片祥和,百姓完全没有被战争波及到,各个喜气洋洋的准备过年。 淮南王在江南一带颇有名望,百姓们听说是淮南王攻城,并不十分惶恐,反倒是当初听说成王前来带兵的时候,很是紧张了一阵子。 “明日腊八,你安排人去城外设个粥棚。”慕含章查完账册,对若水园的管家道。 管家是平江当地人,对平江城中的事知之甚广:“是,侯爷。不过,往常城中的富商都会在自家府门前设粥棚,为何咱们府要设在城外?” 慕含章看了他一眼:“因战逃往平江的百姓都在城外。” 管家立时明白了王妃的意思,转身着人去办了。这半年来成王的做派百姓们都看在眼里,加之慕含章的有心维护,人们对于成王的看法已经改观了许多。 “明日施粥啊,我也去喝一碗。”一道清亮悦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未说完,就被另一道熟悉的声音给打断了。 “要喝先给钱。”景韶瞪了一眼一时没看住就往自家王妃身边晃悠的人。 那人笑了笑,随意地在慕含章的桌前坐下来,赫然就是应该正与成王打得不可开交的淮南王。 “京中调拨的粮草钱已经到了,拿我的那一份不知够不够买一碗粥?”顾淮卿拿起一本账册翻了翻,似笑非笑地说。 “应当是够了,”景韶把账册夺走,对自家王妃道,“直接把帐划过来,再退他十两银子。” 慕含章抿唇轻笑:“你们这般明目张胆的呆在这里,当心给人看了去。” “我来接这小子去涉水园。”顾淮卿揉了揉趴在暖炉旁边没精打采的小黄,自打天气转凉之后,怕冷的老虎就不愿离开暖炉半步。 小黄到了涉水园的暖阁里,立时就精神起来,迈着步子在温泉水氤氲的园子里巡视了一圈,就蹦跶着去找在园子中央睡觉的小狮子了。 狮子比老虎长得慢,如今的小黄比小狮子大了一圈,整个虎趴在狮子上,厚厚的毛毛就把短毛狮子完全的遮住了,只留一个狮子头在外面,被小黄抱着啃个不住。秋天的时候隔三差五地被景韶送到这里来学捕猎,小黄最终也没学会,倒是跟狮子学得越发爱睡觉了。 顾淮卿看着园中两个毛团滚来滚去,没有接慕含章递过来的银票:“听说弟婿开春准备做海上生意?” 慕含章与景韶对视一眼,缓缓道:“倒也不是,只是开一个万宝阁,帮那些番人换货物。”这是慕含章管了半年海商看出的门道,那些个番人跋山涉水而来,已经耗时无数,人生地不熟也不知要怎么交换货物,而江南做海上生意的多是些小商人,不能短时期买下一船的东西,所以他准备出资在鹭洲开一个万宝阁,专门大量换取番人的货物,再提价卖给辰朝的商人。 “我拿今年的份子钱也掺一分,可好?”顾淮卿笑着说道。 慕含章正愁景韶得的那一份还不太够,想着把娘亲给的十万两银子也拿出来,顾淮卿此举倒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大哥信得过我,自然求之不得。” “对了,景琛最近可有来信?”顾淮卿状似不经意地说。 “哥哥每旬都有信件寄来,”景韶瞥了他一眼,故作不知地问自家王妃,“最近的应该今日就到了吧?” 慕含章抿唇忍笑:“今日一早就到了。”这般说着,从袖中掏出了一封信件。 第一零二章:斩草 “给我看看!”顾淮卿立时伸手来抢,被景韶眼疾手快地拿走。 “我还没看呢!”景韶三两步跳上石桌,站得高高的。 景琛的信中向来没有一句废话,简简单单的说了京城的状况。 江州的事虽说最后大皇子“大义灭亲”没有受到牵连,但被皇上厌弃却是实实在在的,在朝堂上老实了不少。四皇子被扔到宗庙去反省,已经反省了几个月了,宏正帝似乎没有接他回来的打算,而景瑜一直不在朝中,他的那些个党羽却被一个一个揪了出来,如今临近年关又处置了一批人。 “父皇因何对景瑜起了疑心了?”景韶蹙眉又看了一遍,本来以为宏正帝只是敲打敲打四皇子,可照这个形势看,颇有些赶尽杀绝的意味。 “起因是那个礼部侍郎赵久林,”慕含章想了想,转头问顾淮卿,“大哥,这赵久林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没什么特别的,墙头草而已,”顾淮卿趁景韶不备,一把抢过信来,“疑心这东西,一旦生出,便再止不住。” 疑心一旦生出,便再止不住……一旦生出……便再止不住…… 景韶愣怔半晌,泛起一丝苦笑。前世他也只是因为犯了个小错,进而被人查出来盐引的事,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许多的罪名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犯过。 凤仪宫中。 “臣妾给皇子们都做了新衣裳,只是景瑜不在宫中,没法让他试穿,也不知合不合身。”皇后拿了一件男子的衣服给宏正帝看,惆怅地说着。 宏正帝看了她一眼,并不接话。 继后讨了个没趣,暗自着急,面上却是赔笑道:“皇上,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臣妾想着是不是把景瑜接回来,起码在宫中过了年再去。” “景韶也不能在宫中过年,你怎么不说把他接回来?”宏正帝冷哼一声。 “成王为国征战,自然回不得。”皇后暗自咬牙,怎么把景韶给扯出来了,自己的儿子能跟那个不能承大统的废物一样吗? “此事朕自有分寸,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宏正帝听得此言,起身就向外走,这凤仪宫是越坐越无趣,前朝是政事,后宫也是政事,烦不胜烦。 眼睁睁地看着皇上走出凤仪宫去,继后气得攥紧了手中的丝帕,近来皇上越来越不耐烦听她说话,指着一人道:“你,去打听,皇上又去了哪个宫。” “是!”身边的小太监低声应了,一溜烟地跑了出去,不多时就跑了回来,“回娘娘,皇上去了椒兰宫了。” “卓淑澜个贱人!”皇后目光凌厉,抬手摔了精致的白玉杯,“失宠多年的贱人,竟然又敢出来狐媚!” 椒兰宫中,淑妃正看着睿王递进来的消息,笑得弯起一双美目。上个月才得知,娘家侄儿卓云骥竟然就是探花郎马卓,自从卓家获罪她就一直郁郁寡欢,如今卓家后继有人,翻身在望,她也终是有望了。 “母妃!”七皇子景逸下了学堂,就跑进了母妃宫中,小胖子跑起来颠颠的,直接扑到了母亲怀中。 “又淘气了!”淑妃将手中的信纸在烛火上烧了,这才低头拿帕子给小胖子擦了擦脸。 “母妃,我也想去江南跟着三皇兄打仗!”景逸自从在那书房见过景韶,小胖子就迷上了兄长的飒爽英姿,誓要成为成王那样的大英雄。 “皇上驾到!”门外忽然传来了高声唱和,淑妃忙拉着景逸跪下接驾。 “景逸想做大将军啊?”宏正帝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自从见了成王一次,天天嚷嚷着要去打仗,臣妾都被吵得头疼。”淑妃笑着起身,把怀中的手炉塞到宏正帝手中,自己踮着脚给他脱去毛披风。 宏正帝被伺候得舒心,脸色便又好了几分,看着依旧年轻温婉的淑妃,不由得想起了当年的元后,那时的凤仪宫,也是这般的温暖宜人:“淑妃啊,卓家的事,你可怪过朕?” 淑妃手中的动作一顿,笑了笑道:“荣辱兴衰皆是天恩,皇上没有因为卓家的事降臣妾的妃位,臣妾已是感激不尽,何来的怪怨?” 宏正十四年,宫中在一片安宁之中度过。至少,表面上是安宁的。四皇子最终也没被宏正帝接回皇宫来,朝中传闻四皇子景瑜彻底失了圣心,恐怕与大位无望了。 开春祭天的时候,宏正帝顺手把景瑜带了回来,只是朝堂上已经今非昔比,他的党羽被剪除得七七八八,朝中清流一派如今见到睿王都比先前客气了三分,俨然已经把睿王当成了储君。 “母后,再这样下去,我们就全完了!”景瑜在凤仪宫中走来走去。 继后沉默着不说话,只是手中的帕子攥得死紧。近来朝中听闻淑妃得宠,竟然有一些人开始隐隐支持七皇子,简直是荒谬! 不过,京中的风起云涌根本没有波及到江南,在景韶眼中,日子一天一天过得十分舒坦。 上辈子景韶打淮南封地打了那么多年,所以磨蹭一些也不怕人怀疑,按照上一世的节奏,每天浴血奋战,很是卖力。 万宝阁在本钱充裕、官商勾结的状况下,十分顺利地开了起来。 因着番人生意好做,又是大宗买卖,一年之内就赚回了本钱,除却给淮南王的红利,景韶养私军的钱也有了着落。因着一家独大太过扎眼,慕含章将万宝阁挂在了平江城的一个海商世家的名下,另外准许其他几家也开类似的商铺,只是没有哪一家能超得过万宝阁。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又过了一年,到了宏正十六年,小黄长成了大老虎,听说慕龙鳞已经会叫哥哥了。 景韶躺在院子里的竹榻上,悠哉的喝着手中的桂花酒,小黄在塌下挠着竹榻的毛边翻肚皮玩。 “哥哥又来信了。”慕含章从屋中走出来,捏着一封信件,脸色有些凝重。 “怎么了?”景韶看到自家王妃的脸色不好,忙坐起身来把人拉到软塌上,接过信看了几眼,脸色顿时怪异起来,“哥哥问当年那种药?” 慕含章点了点头,景琛的信中语气很是慎重,竟问起当年那个死去的莫悲给睿王小四子喝的那种“香灰”。 “我这里的确还存了半瓶。”慕含章拿出一个小瓷瓶,正是当初他从黄纸上倒出来的一半药粉,因怕他们不在府中,这东西给别人翻找出来会说不清楚,就给带到了江南。 第一零三章:破斧 “让送信的把这个一齐带上给哥哥。”景韶蹙眉,莫不是睿王府又出了什么事了? “不可,”慕含章把信展开又仔细读了一遍,景琛字里行间都透着谨慎,似乎不仅仅是睿王府的事,“给哥哥回信说我们这里还留着当年的那半包,其他的不要多说。” 景韶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听自家王妃的总是没错。上一世他可不记得有什么药粉的事,当然也是因为那时候他还陷在西南的战场上,这些个后院起火的小事根本就没功夫理会。 信送去了京城,便如泥牛入海再没有回音,等到下一旬的时候,景琛的信件也没有送来。 “京中定然是出事了,”每旬准时来等着看信的顾淮卿有些坐不住了,“我的人也没有再传来消息。” 慕含章闻言,心中升起些不好的预感,这段时间继后和四皇子都太过平静,而睿王的风头一时无两,这本就十分危险,相信以景琛的谨慎必然不会去做些招人眼的事,那么就是有心人故意吹捧。 “不行,我要回京看看。”景韶腾地站起来,若是哥哥出了什么事,他现在做的一切就都毫无意义。 “王爷,城外有一队人马闯进了平江城。”卫兵疾步进来禀报,那一队人马看起来甚是彪悍,且有皇家的令牌,守门的没敢拦着。 “混账东西,守个门都守不好。”景韶踢开脚边的小几,提枪就往外走,这平江城有大军驻扎,谁这么大胆子敢硬闯。 “咴~”刚走到大门前,就听到一阵整齐的马蹄声,在若水园门前猛地勒马,马匹扬蹄,发出一阵清脆的嘶鸣声。 为首一人身着暗黄色劲装,面容冷峻,不怒而威,与景韶有七分相似,只是目光如炬,沉稳非常,不是景琛是谁? “哥!”景韶惊呼出声。 慕含章和顾淮卿听到声响也跟着跑了出来,就看到景琛端坐在骏马之上,身后跟着十几个黑衣大汉,呼吸绵长,气势逼人。 景琛看到自家弟弟,不由得精神一松,忽然眼前一黑就向马下栽去。 “哥哥!”景韶见状就要去接,有人比他还快,就见顾淮卿一跃而起,准确地将人抢进怀里。 “属下墨云十八骑,奉皇上之命护送睿王殿下前来平江。”黑衣人纷纷下马,朝景韶行礼。 墨云十八骑?景韶不由得看了他们一眼,这十八人他是知道的,乃是皇家护卫的绝顶高手,只听父皇一人调遣。 “他受伤了!”顾淮卿闻到怀中人身上有一股淡淡血腥味,惊叫道。 “快到屋里去。”慕含章立时让人去请大夫,又让人带这十八人下去休息,景韶则快步跟了进去。 景琛被放到床上就清醒过来,挡开靠得太近的顾淮卿,自己撑着坐了起来。 “哥哥,你伤哪里了?”景韶把碍事的顾淮卿又向后推了推,自己坐到了床边。 “连着赶路有些疲惫,不妨事,”景琛摇了摇头,见床边的两人完全不相信的样子,只得拉开一节袖子,让他们看了看缠着白布的小臂,“路上遇到伏击,一点小伤而已。” 景韶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确认没有别的伤才作罢。 慕含章打发了一干下人,自己端着茶水走进来:“墨云十八骑安置到客院去了,他们非要过来守着,被我劝回去了。” 景琛点了点头,接过茶水喝了一杯。 “京中可是出了什么事了?”景韶拿出青玉小瓶给哥哥的伤口又包扎了一遍。 “朝中有人弹劾你消极怠工,父皇让我来做监军。”景琛眸色深沉,事情显然不是这般简单。 “本王两年收了两座城还嫌慢,有本事让景瑜来打!”景韶听得此言就气愤不已,上一世他打淮南,那些人也是这般说辞,后来大皇子、四皇子轮着来,哪个不是被打得不抵招,最后还得他收拾烂摊子。 “明面上是这般说,实际上,父皇让我亲自来取那半瓶药粉。”景琛说着看向慕含章。 慕含章一惊,没有去拿药粉,反而往床边行了几步,站在景韶身后:“父皇要这药粉何用?”药粉的事本是睿王府的内宅之事,怎么会牵扯到宏正帝了? 景琛摇了摇头,垂眸道:“父皇让我走得很急,甚至不许回睿王府,直接让墨云十八骑跟着我出城。” 景韶听得此言,与自家王妃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些惊疑不定。这般做派,可不像是派他办什么差事,更像是押送! 景琛沉默半晌,缓缓将近来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番。 那个莫悲的事景琛当时就着人去查了,她与京中许多公侯家的夫人都走得很近,因着景韶觉得有问题,他就再差得细了些,发现最常与莫悲接触的人中,有茂国公夫人。不过事情查到这里就再无其它,直到前些日子,茂国公家的一个小妾产子时突然血崩,母子都没能保住,有人说这情形跟元后当年十分相像, 这件事看似只是个闲谈,但景琛觉得似乎并没有这般简单,便让淑妃当个闲话将这件事透露给了宏正帝,谁知宏正帝突然就变了脸色,立即让景琛调查香灰的事,奈何翻遍京城再也找不到这个东西。 景琛说完,几人的眉头不由得蹙得更紧,这件事到此,反而更加的扑朔迷离,让人摸不着头脑。 “先别想了,景琛星夜兼程定然累坏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顾淮卿见景琛脸上露出疲惫,便开口赶成王夫夫出去,自己则完全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景琛瞥了他一眼:“你也出去。” 顾淮卿讪讪地干笑两声,被幸灾乐祸的景韶拽走了。 京中不知出了什么事,一直没有旨意传来,说是让景琛做监军,也没说要做到什么时候。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景琛似乎并没有什么担心的意思,在平江城中逛了一圈,甚至还去了趟鹭洲,把慕含章修改过的通商章程仔细看了看,提出了不少慕含章没有想到的地方。 而顾淮卿则抛下了战场,自愿当个小厮陪着闲逛。景韶一人打着没劲,就留下各自的将军在战场上摆阵拼杀,自己窝在家里养老虎陪王妃。 “那些在路上袭击哥哥的人都被墨云十八骑斩杀了。”慕含章看了一眼不远处练功的十八人,这些人完全效命于皇上,能被派来保护睿王,说明宏正帝并没有要处置景琛的意思。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派来的。”景韶擦拭着手中的宝剑,虽说父皇似乎是在保护哥哥,但离开京城前的那般诡谲情形,现下他是无论如何不放心景琛自己回去的。 “我觉得……”慕含章看看那十八个强悍非常的高手,又看看景韶手里的宝剑,若有所思。 “嗯?”景韶把宝剑收紧剑鞘,抬头看向自家王妃。 “或许父皇让哥哥来找你,就是要你保护他。”慕含章抿了抿唇,虽然这话说出来有些匪夷所思,以帝王之力要护住景琛还不是轻而易举,何苦要绕这个大圈。 “啊?”景韶诧异地张了张嘴,随即不屑地轻嗤一声,他那个父皇何时会考虑这些了?若是还能想到要保护儿子,当年他就不会被人随意领出牢房,逼死在封月山崖。 “王爷,王爷,不好了!”守门的将士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京城来人宣圣旨,是带着囚车来的!” “什么?”慕含章立时站了起来,囚车!为什么带着囚车?莫不是他们与淮南王的事暴露了,不由得攥紧了景韶的手。 景韶安抚地回握住:“到哪里了?” “已然到了门前,与睿王殿下撞了个正着!”这也正是他慌乱的原因,那人见到睿王,也不进门,就直接宣纸,明显来者不善。 “我们去看看。”这时候景韶反倒冷静下来,一手握剑,一手拉着自家王妃,沉声道。 两人行至门前,就见顾淮卿拔出腰间佩剑挡在景琛身前,对面二十几个身着兵服的人跟着一个宣旨官员,身后还带了一辆木头囚车,两个拿着镣铐的人就要上前,被顾淮卿的剑逼退了几步,气氛很是紧张。 “睿王殿下是要抗旨不成?”那官员看着面生,应当不是三品以上的朝中大员。 “去叫十八骑来。”景韶轻声在慕含章耳边道。 慕含章点头,转身回了院中。 “什么旨意?给本王看看?”景韶伸手去要圣旨,那官员有恃无恐,将手中的黄绢递给他。低头看了一眼,上面明显不是宏正帝的字迹,但落款处有传国玉玺的印章,却不似作伪。 “皇上有旨,让我等速速带睿王返京,成王殿下莫要让我等为难,”那官员皮笑肉不笑道,“睿王意图毒杀君父,谋逆夺位,已是罪无可恕,成王殿下若是阻挠,当以同罪论处。” 景琛闻言,顿时如遭雷击,父皇让他来调查药粉,莫不是因为父皇自己也服了此药? 景韶冷哼一声,刷拉一声拔出宝剑。 “景韶,莫冲动!”景琛出声喝止,轻轻拨开顾淮卿持剑的手,“我跟他们回去。” “不行!”顾淮卿再次挡了上来,说什么也不肯让那持镣铐的人靠近景琛。 “谋逆夺位?”景韶听到这几个字,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凝固了,当年他罪状里,最大一条就是谋逆夺位!如今,这罪名被他躲去,竟又落到了哥哥头上。 “成王殿下要想清楚了,可别……”那官员一句话未说完,突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了看景韶,又看了看自己的身体,鲜血瞬间从脖颈间喷薄而出,死于非命。 景韶甩了甩手中的宝剑,仿佛只是砍了个树枝一般从容,那些个押运囚车的兵士顿时乱作一团。 “墨云十八骑在此,谁敢动睿王!”一声底蕴深厚的长啸从院中传来,十八个黑衣侍卫刹那间将景琛围在中央。 景韶用带血的剑尖指向那些人:“一个不留。” “留一个活口!”慕含章赶紧接了一句。 墨云十八骑得到了景琛的首肯,齐齐出刀,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眨眼间将那些个兵士毙于刀下,唯独留下那拿镣铐的大汉。 那人早已吓得腿软,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再没有半分方才的凶恶嚣张。 “尔等究竟是何人?”景韶以剑抵住大汉的下巴,冷声道。 “回,回成王千岁,我等乃是刑部狱卒,那个传旨的是刑部主事。”大汉吓得磕巴,老老实实地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谁让你们来的?”慕含章站到景韶身边。 “小人不知,主事大人说要到江南传圣旨,小的就跟着来了……”那人说完,突然倒了下去,竟是生生吓晕了过去,身下还流了一滩黄色污物。 景韶立时搂着自家王妃退回台阶上,让人把这大汉先关起来。 回到院中,景琛拿过那份圣旨仔细看了看,渐渐蹙起眉:“这玉玺是真的。”圣旨书写之人并不一定要是帝王本身,但只要盖上玉玺,便是真的圣旨。 “反正人已经杀了,”景韶满不在乎道,“若是父皇问起来,就说路上遇到淮南军,被淮南王杀了。” 顾淮卿闻言顿时黑了脸:“你还打算往我身上抹多少黑?” “反正你已经是叛国罪人,不差这一条。”景韶靠在自家王妃身上,冲淮南王呲牙,小黄爬到软塌上,也跟着呲牙,只是比景韶狰狞许多。 慕含章头疼地看着三个不知大祸将临的家伙,叹了口气,只得看向景琛:“这圣旨若是真的,该怎么办?” 景琛眸色深沉,将手中的圣旨卷起来,慢慢攥紧:“如今没有任何消息,只有两个可能,其一,父皇是当真要押我回去问罪;其二,便是父皇已经被景瑜夺了权。”而墨云十八骑还在这里,宏正帝临行前定然有所嘱托,所以第一种可能性不大。 “还有一种可能,”慕含章缓缓摩挲着老虎尾巴,“父皇也在试探,到底谁是下毒之人。” 此言一出,几人俱是一怔,景琛沉吟良久:“不错。”当初不许他回睿王府,定然也是对他起了疑心,以宏正帝的手段,纵然病入膏肓,也不至于被景瑜那个不成器的夺了权去。 “不论是什么状况,总要回京才知道。”慕含章看向景韶。 景韶眼中寒光尽显:“我带五万兵马回去,实在不行,就杀回皇城!” 第一零四章:诏书 景琛难得没有因为景韶的莽撞言语而训斥他,只是沉默了良久。若圣旨不是宏正帝所下,那么四皇子篡位,他们在外的皇子自当回去清君侧;若是圣旨是真的,此番宏正帝若当真疑心于他,那么只身回到京城也是死路一条。 慕含章看了看景韶,轻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也唯有放手一搏,方能寻得一线生机。” 以睿王的资质,自然是储君的不二人选,原本以为只要他们谨慎行事,韬光养晦,宏正帝百年之后自然能顺利登基,却没料到生出这等横祸。不过自古以来,皇家夺位就少有风平浪静的,他们之前做的诸多准备不也就是防着这一天的吗? 景韶看懂他眼中之意,握住那只莹润修长的手,复又看向沉稳如山的哥哥,这一次,他兵权在握,定能护得这两人周全。 “回去,”景琛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沉稳,听之便令人心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事不宜迟,景韶将江南的八万兵马留下三万,其余五万加上自己的五千亲兵,亲自护送兄长回京。顾淮卿也想跟着去,但被其余三人一致否决,如今宏正帝正是疑心重的时候,若是给他看到了淮南王,那景琛就只有逼宫夺位一条路可走了。 淮南封地位置奇特,以之为起首,便可直捣黄龙,大军若要攻下京城基本上没有任何天险。 景韶一直不明白太祖为何会把这般危险的封地交给淮南王先祖,不过管他为何,如今太祖留下的这个“缺陷”却是大大便宜了他。 果如他们所料,一路上不断有人截杀,但是那小股的兵士在大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八百里一马平川,成王势如破竹。京中闻之色变,大皇子带兵前去阻拦成王大军。 “大皇子兵力几何?”景琛坐在马车上,问刚刚钻进来的慕含章。 “不足三万。”看惯了景韶打仗的慕含章,并不怎么担心。 景琛放下手中的书,沉吟片刻,微微颔首。 “哥哥,可是看出什么了?”慕含章见他沉思,忍不住问道。 “中原的大军若是父皇调遣,起码能调八万。”景琛见他瞬间明了,眼中露出些许满意之色,又多说了几句大辰的兵力分布与调遣。 这几日赶路,慕含章多数时间与景琛共乘马车,两人均是话不多的人,但偶尔的交谈,都能使彼此获益匪浅,尤其是慕含章,对于帝王心术有了更深的了解,也才知道,景琛自小所学的当真就是为君之道。 “景韶善战,与其余诸事上却总不开窍,你既决定与他共度此生,便要时常多担待些。”景琛看了看远处自家弟弟的身影,口中说着责怪的话,语气里却是满满的维护之意。 “哥哥尽可放心,臣弟定不会欺负了他去。”这些日子与这位兄长也亲近不少,慕含章也忍不住调笑两句。 景琛看了他一眼,慢慢露出个淡淡的笑容。 “咴~”一声骏马的嘶鸣声响起,景韶吵吵嚷嚷的在马车外大喊:“哥哥,君清,快来看我捉到了什么!” 两人闻声走下马车,就看到景韶站在车外,脚边放着一个被麻绳捆成了粽子的人,正满目阴桀地瞪向他们,可不就是大皇子景荣! “皇兄,父皇可是中毒了?”景琛静静地看着地上的人,沉声道。 “哼,尔等犯上作乱,不得好死!”大皇子冷笑一声,没有否定,眼中满是怨毒与疯狂。 景琛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杀君弑父,你们,简直丧心病狂!” “你可真是会泼脏水,所有人都知道你迫不及待想登基了,毒杀父皇之外,你还想戕害兄长吗?”大皇子挣动着就要朝景琛扑过来,被景韶一脚踹倒。 “刚好景瑜送了个囚车给我,如今就转送给大皇兄吧。”景韶拎起地上的人,扔给赵孟,指了指不远处的囚车,正是当初宣旨之人带来的那辆。 赵孟毫不含糊,单手提起景荣扛到肩上,大步流星地就往囚车走去。 “军中就这两辆马车,睿王和侯爷还要共乘一辆,单划给殿下一辆,当真是我们王爷宅心仁厚。”右护军跟着过去凑热闹,看着大皇子那一脸要扑过来咬人的表情就忍不住刺上两句。 “郝大刀不在,你小子就又嘴欠了。”赵孟把人扔到囚车里,哐当一声阖上门,他们几人中,郝大刀最为刚正,往常右护军耍嘴皮子,总免不了被说教。 左护军默不作声地站在一边看他俩斗嘴,上前把囚车的大锁扣上。 景韶他们这次,若是赌错了,就是犯上作乱,跟着他的将军们都没有活路,所以虽然郝大刀一百个不愿意,还是被景韶留在江南镇守,到时若是他们失败了,也不至于被牵连太深。但赵孟和左右护军是说什么都要跟着的,毕竟他们自始至终都是成王亲兵,总归也脱不了干系,自当效忠到底。 景琛看了那几个吵吵嚷嚷的将军一眼,转身又上了马车。路途遥远,情势危急,没有多少时间给他们浪费。 “大胆成王,竟敢带大军回京!”京城外一百里处,正是茂国公的兵权所在。 景韶瞥了茂国公一眼,公侯之中他的爵位最高,因而手中的兵权也最接近皇城,继后选择与他家联姻,着实是个明智之举,不过……看看茂国公身后不足万人的兵马,实在是不够看的。 “本王听闻有人犯上作乱,自当回京,为父皇清除奸佞。”景韶拿银枪指着茂国公的鼻子,说得理直气壮。 “哼,你们兄弟两个谋权篡位,皇上已经知晓,我劝你们立时弃甲投降,跟老臣回宫谢罪,皇上仁德,说不得还能饶你们一命。”茂国公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大军回京,父皇当有所知晓,茂国公不如拿出父皇的手谕,我兄弟二人自当束手就擒。”景琛站在马车上,冷冷地看着茂国公。 “小心!”慕含章听到破风之声,一把推开景琛,景琛当即反应过来,扯住来不急躲避的慕含章,两人齐齐滚落到地上,一支乌黑的箭矢就直直地钉在他方才站的位置。 “唔……”慕含章爬起来,莹润的手掌被地上的石头划伤,鲜血溢出,很快染红了雪色的衣袖。 “君清!”景韶回头看到自家王妃受伤了,顿时火冒三丈,再回头时,茂国公已经带兵杀了过来。 景韶仰身避开茂国公的劈砍,回身以枪杆狠狠地朝他甩去,茂国公立时回手,以刀背挡住银枪,身后的骑兵也冲杀上去,顿时砍杀声震天响。 左右护军并不上前拼杀,而是牢牢守在马车两旁,将冲过来的骑兵统统毙于刀下。 景琛拉着弟婿爬起来,墨云十八骑迅速上前将两人围在中间,加上左右护军的骑兵,形成一个坚不可摧的壁垒。 茂国公年轻时也是征战多年,武功之高强非是疏于练习的大皇子可比的,景韶应承起来并不轻松。 盘亘着青龙文的大刀灵活如同左膀右臂,一劈一砍之间似有千钧之力。景韶以枪杆连接数招,被震得虎口发麻。闪着寒光的刀刃在银枪上划过,发出刺耳的声音,景韶立时翻转银枪,以枪头死死卡住刀刃,方得以喘息片刻。 “王爷当真以为自己就是大辰第一战将吗?”茂国公轻蔑地看着景韶,在他们这些老臣看来,成王屡次带兵不过是因为臣子不敢居功,尽皆推到了他一人身上才显得这般厉害,实际上遇到真正的高手之时,也只有挨打的份。 景韶冷冷地看着茂国公,似乎有些力竭,握着银枪的手也在微微发抖。茂国公眼中更显得色,越发的欺压上来,眼看着银枪被压弯,刀刃就要碰到景韶的脖颈,突然听得“刷拉”一声,借着就是鲜血喷涌的声音。 茂国公愣怔片刻,缓缓低头,看着自己被利剑划开的腰腹,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景韶单手持枪,横着狠狠一拍,茂国公就跌下马去,大刀落地,被周遭的厮杀声尽数掩盖。左手甩了甩长剑上的血珠,收入剑鞘,这老匹夫穿的那铠甲从头包到脚,连脖子都护着,害他废了半天劲才看出那腰间有一道布匹相连的缝隙。 “茂国公已伏诛,尔等速速放下兵器,否则以谋逆论处!”景韶带着内力的声音传遍八方,茂国公的兵纷纷乱了阵脚,而成王这边则士气大振。 这场战争不多时便停下来,景韶迅速冲向马车,挤开墨云十八骑,把自家王妃抱了过来:“伤哪儿了,给我看看。” “不要紧,就是划伤了,”慕含章举起已经包好的左手给他看,“茂国公的目的就是要杀了哥哥,定然不是父皇的意思。” “伤的这么深,不行,得用那个药,否则该留疤了。”景韶完全没听进去,熟练地拆了包扎重新涂一遍药。 景琛默默地看了一眼“有了媳妇忘了哥”的弟弟,转头问墨云十八骑:“出皇城前,父皇可给过你们什么交代?” 十八个黑衣大汉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答道:“回睿王,皇上只说让我等保护好殿下,别的什么都没说。” “圣旨言说本王谋逆,尔等还要护着本王吗?”景琛沉沉地看着说话的人,这一路上他都不曾盘问过这十八人,他们也一直跟随着,也正因为他们十八人,才让他笃定父皇并不是真的要杀他,如今马上就要进京,京中定然是万分凶险,必须再次确认这十八人的立场。 景韶悄悄朝外围的左护军使了个眼色,一旦十八骑的忠心有问题,立即将他们毙于刀下。 “我等从未接到任何其它命令,属下十八人拼死也会护得殿下周全。”那人毫不犹豫地应道。 墨云十八骑齐声说道:“誓死保护睿王殿下!” 景琛微微颔首,这些人在景韶的大军面前也丝毫不改口效忠于他,坚称自己只听命于皇上,那么父皇的意思就很明白了。 “大军不能靠近京城百里以内,你且让他们在此驻扎。”景琛抬头对景韶道。 景韶皱了皱眉,茂国公已死,京城周围着实再无兵力,但是,京中还有一万御林军:“赵孟与大军留此,亲军随本王再行五十里,至大营处。”城南五十里是景韶每次出征前整顿亲军的地方。 行至五十里大营,已是次日清晨。景韶其实并不愿意让大军留下,毕竟京中是个什么境况还不清楚,轻拍了拍怀中睡得香甜的人,想与他商量一下怎么劝服哥哥。 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慕含章缓缓睁开眼,还没说什么,不远处便传来了阵阵马蹄声,仔细看去,竟是兵部尚书带着一队禁军冲了过来。 “微臣见过睿王、成王、文渊侯!”孙尚书下马行礼道。 “孙尚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景韶开口问道,这么多天来,总算是看见一个自己这边的人了。兵部尚书示意身后的禁军稍待,走到景琛的马车前,景韶立时驱马凑了过去,但是并不下马,就站在他背后。 “微臣也不清楚,”孙尚书低声道,“皇上连日不上朝,封了所有的消息,前些日子四皇子突然宣布代行监国之职。” “那,今日大人前来……”慕含章蹙眉,就是不知孙尚书前来是谁下的命令了。 “是皇上的旨意。”孙尚书立时答道,从袖中拿出了一道手谕,双手递给了景琛。 景琛展开仔细看了看,上面着实是宏正帝的笔迹,要他们兄弟两人将兵将置于五十里大营处,只身进宫。 景韶皱了皱眉,悄悄将一个兵符塞到怀中人的手心里,在他耳边轻声道:“你一会儿带着左右护军去那片林子,一旦我放出烟火,你就带兵冲进宫里。” 慕含章瞪大了眼睛,悄悄将手藏进袖子里,缓缓点了点头,轻捏了捏景韶的手心:“万事小心。” 既是宏正帝的旨意,他们便违抗不得,景韶将小黑留给自家王妃,钻进哥哥的马车,只带着墨云十八骑朝皇城而去。 整个皇宫一片寂静,侍卫脸上很是严肃,下了马车,就看到宏正帝身边的太监总管安贤静静的立在马车外。 “两位殿下请随奴婢来。”安贤脸上难得没了笑意,也不多说,直接领着两人往宏正帝的寝宫走去,墨云十八骑本就是皇上的护卫,如今跟着去竟也没人拦着。 行至玉阶下,安贤没有领着两人上去,而是将十八骑留在阶下,带着两人从正殿后的偏门走了进去,门内有八个身材高大的侍卫守着,让两人尽数卸去身上的兵刃。 景韶蹙眉,正要发脾气,被兄长按住了手臂,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随即将怀中的小瓷瓶交给安贤:“此乃父皇交代本王寻的东西,劳烦公公交给父皇。” 两人卸了所有的兵器,甚至连身上的玉带也不许留,就穿着松松垮垮的衣服往里走。 “哐当!”身后的门猛地阖上,景韶看清眼前的情形,全身的汗毛顿时竖了起来。 眼前是一个长长的甬道,两边点着烛火并不昏暗,但没了兵器,在这窄路上,一旦这里面有什么机关,他们两个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景琛也提起一颗心,与弟弟靠得近了些:“莫慌张,我们快些出去。” 景韶点了点头:“我走前面,哥哥一定贴着我走!”说着喀嚓一声掰掉了一个嵌在墙上的烛台,空心的黄铜烛台约有一尺长,不是什么好兵器,聊胜于无。 景琛点了点头,果真与弟弟贴近了,快步朝甬道尽头冲去。 其实甬道并不长,但如此情形下就觉得无比的漫长,刚刚走到尽头,木制的门就自己打开了,景韶瞬间将烛台挡在身前,门外的光亮照进来,激得两人眯了眯眼,待看清屋内的情形,立时将烛台扔到了脚边。 甬道尽头,竟然就是宏正帝寝殿的内室,两人走进来,正对着宏正帝的床榻。 “还不过来。”宏正帝靠在床头,瞪了景韶一眼。 兄弟俩赶紧走过去,在床前跪下行礼。 安贤已经安安稳稳地站在了床头,另外还有一个太医,正拿着那小瓷瓶验看。 “景韶,你昨日杀了茂国公?”宏正帝并不去看那太医的动作,靠在床头的大迎枕上闭目养神。 “是,”景韶低着头,“茂国公带兵阻拦儿臣进京,意图刺杀皇兄,儿臣不得已将其斩杀。”这般说着,没有丝毫认错的意思。 宏正帝竟也没有再多说,只问了一句:“景荣呢?” “回父皇,大皇兄与大军皆停在京外一百里处。”景韶老实答道,当然没说大皇子是在囚车里。 “启禀皇上,”那边的太医突然开口,“此药乃是民间一味土方,少量食之可止住高烧,但药性凶猛,服用过多便如同毒药,无药可解……微臣无能!”说着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竟是怆然而泣。 宏正帝睁开眼,静静地看着跪在床前的两兄弟。 景琛抬起头,震惊地看向太医,又看向宏正帝。 景韶也有些发懵。 “你们母后当年就是中了这种毒,”宏正帝拿过那小瓷瓶仔细看了看,不理会如遭雷击的兄弟两个,声音平静道,“如今,朕也逃脱不得了。” “父皇!”景韶失声喊道,上一世的宏正帝明明比他这个做儿子的还活得长,如今这又是怎么回事? “景韶,你为皇家征战多年,纵观整个大辰也没有人是你的对手,”宏正帝脸色红润,说话不急不缓,根本不像是中了毒的人,“朕欲将皇位传给你,你可愿意?” 咔咔咔轰!仿若一个炸雷劈中了天灵盖,景韶这下是真的懵了! 前世自己为大辰呕心沥血,最终落得个鸟尽弓藏!这一世偷奸耍滑,自私自利,如今父皇竟说出要把皇位给他,当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景韶沉默半晌,也没有看身边兄长的神情,一字一顿道:“父皇,儿臣,不愿!” “为何?”宏正帝盯着景韶的双眼。 景韶仰着头,正视着父皇:“儿臣不过是一个武将,于治国之上一窍不通,且儿臣钟情于慕含章,只求与他厮守终生。父皇若将这万里河山交予儿臣,只怕会被儿臣毁于旦夕之间!” 宏正帝静静地看了他半晌,缓缓地靠了回去,声音带了一丝疲惫:“宣旨吧。” 话音刚落,就见两人从屏风后缓步走了出来,正是吏部尚书与吏部侍郎萧远。 萧远捧着一个长木匣,目不斜视地跟在尚书身后。 吏部尚书拿出一道旨意大声道:“成王景韶,犯上谋逆,着关押于天牢,此生永不得出!” 景琛瞪大了眼睛,凄声道:“父皇!” 宏正帝摆了摆手,制止他说话,吏部尚书收起第一份旨意,拿出了另一道:“成王景韶,勇武不凡,新皇登基之前,大内侍卫、御林军皆归其管辖,赐尚方宝剑,王子皇孙皆可斩杀!于新皇登基之日,加封世袭镇国亲王。” 第一零五章:结局 景韶愣怔半晌,说不出话来。两道圣旨,截然相反,父皇是在告诉他,忠则永世荣华,贪则万劫不复。 “你母后给你取名为韶,便是望你如箫韶九章,为大辰带来福泽安康,”宏正帝叹了口气,“朕看着你从一个小不点长成一个所向披靡的亲王,为父的心中如何不高兴?只是朕是大辰的皇帝,就要为江山社稷着想,朕虽为皇,也非事事都能随心,惟愿你们兄弟能手足相护,莫辜负了你们母后一片苦心。” “父皇……”景韶抬起头,眼中有些泛红,他从没听过父皇这般夸赞他,这些话,历经两世也是头一次听到。 “人心不足,归根结底莫过于一个贪字。朕这些日子昏昏沉沉,似听闻太祖召唤,昨夜清醒过来,重读太祖手札,方知是朕违了太祖之意。”宏正帝叹了口气,从枕下摸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递给景琛,说话的声音比方才又低了几分,甚至有些微喘,“淮南之事,当按太祖遗愿,不可强求。” 景琛接了那小册子,默不作声,太祖手札乃是辰朝历任皇帝保管之物,父皇将这个给他,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宏正帝摆了摆手,吏部尚书打开了第三份旨意,只是这一次念起来已不像先前那般通畅,一字一顿,谨慎非常:“睿王景琛,端慧仁德,上顺天命,下和民心,当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为皇。” 景琛沉默地接过那一纸诏书,恭恭敬敬地给宏正帝磕了三个头。 “朕将江山社稷交给你,当以太祖祖训为戒,勤政爱民,时时自省,”宏正帝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把景琛的手握到了手心里,“景韶是你的亲弟弟,倘若以后犯了大错,你且记得他今日把你挡在身后的兄弟情。” “儿臣遵旨。”饶是景琛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父皇!”景韶再也忍不住,膝行过去伏在了床边,天下间哪有不疼爱孩子的父亲,只是父皇对他的心至今方能明了。上一世的种种,父皇又何尝不是一再对他容忍,一再给他留活路…… “好好守住祖宗的基业,为父与你们的母后都会……好好看着你们的……”宏正帝的声音渐渐变得轻忽,仿佛是想起了温婉端庄的元后,唇角竟是露出了一丝笑意。 大辰宏正十六年,宏正帝于宫中病逝,享年四十八岁。 “父皇!”景韶拽着被角,止不住嚎啕大哭,山陵崩,君父逝,纵然拼尽所有,终不能与天争命。 景琛紧紧抿着唇,通红的眼眶终止不住满腔的热泪,无声滑落。 “皇上,莫哭坏了身子。”安贤和吏部尚书忙去搀扶景琛,已经改口叫皇上了。 萧远扶起景韶,递给他一方锦帕:“王爷节哀,还有很多事等着王爷去做。” 景韶拿帕子抹了一把脸,由着下人给他俩整理衣襟,接过奉上来的尚方宝剑:“毒是谁下的?” 吏部尚书道:“先帝病重,未来得及查清。” 景韶看了他一眼,还待说什么,被景琛制止了:“安贤去叫所有的皇子过来。” “是。”安贤躬身应下,转身去安排事务。 “景韶,你速去调派御林军,父皇突然驾崩,恐生事端。”景琛条理清晰的安排众人的职责。 “是。”景韶应了一声,握紧手中的宝剑,刚刚行至门前,安贤就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 “王爷,不好了,御林军突然把大殿围了起来。”安贤很是慌张,原本御林军被先帝调进宫中就是为了防止任何皇子逼宫,但若是御林军逼宫,他们可就插翅难逃了。 景韶闻言,也不多问,直接掠了出去。 玉阶之下,御林军步伐整齐划一,正快速朝大殿涌近,墨云十八骑退到了玉阶上,御林军统领竟然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副统领林刚。 “父皇有令,宫中侍卫、御林军暂归本王管辖,”景韶冷眼看着不为所动的御林军,拿出了御林军的令箭,“尔等速速守住宫门,闲杂人等均不得入。” “不要听他胡言,”一人驱马从人群中缓缓走出来,正是四皇子景瑜,“睿王、成王谋权篡位,诛杀成王、睿王者皆有重赏!” 却说慕含章带着左右护军一路直奔东郊荒林,任峰正在指挥着练兵,看到他立时上前行礼。任峰原本在别院招揽武林人士,后来招收得差不多,景韶就让他去招募私军,如今正是这一支队伍的统领。 “王爷的兵符在此,整兵,随时准备出发!”慕含章亮出景韶给的兵符。 “属下领命!”任峰自然认得王妃,毫不迟疑开始整兵,马匹从密林深处被牵出来,骑兵牵马,步兵正装,有条不紊,与景韶的亲军几乎无异。 “这些野兵竟然练到这种程度,王爷当真是有本事。”右护军连连赞叹。 任峰整好队伍,上前来报:“启禀侯爷,荒林垦地者三千七百二十三人全部整顿完毕。” “骑兵有多少?”慕含章让人站到了望台上盯紧京城的方向,也不下马,随时准备出战。 “骑兵一千,弓箭手五百,其余皆为步兵。”任峰答道。 慕含章点了点头,接过右护军递来的水囊喝了一口,静静等待景韶的消息。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直至夕阳西下,了望台上的士兵忽然高声道:“侯爷,皇城中有一道赤色烟火冲天而起。” “出发!”慕含章攥紧缰绳,朗声下令,“骑兵先行!”本来只是做个预备,想着就算宏正帝驾崩也定会有所安排,用到私军的机会不大,毕竟这种东西一旦暴露于人前,便用不得第二次了,且用不好就会惹来大麻烦。但如今看来,宫中定然发生了景韶应付不了的变故。 慕含章心急如焚,希望自己赶得上,也希望景韶能撑得住。 景韶将哥哥护在身后,墨云十八骑围成一圈将两人护在中间,宫中的侍卫正与御林军战作一团。四皇子深藏不露,竟不知什么时候将近八成的御林军收为己有,眼前的形势十分危急,景韶不得已点燃了手中的烟火。 宫中侍卫众多,确也抵不过御林军,眼看着侍卫的数量在不断缩减,墨云十八骑也已经杀得手软。 “杀——”突然十几个撑着铁盾的御林军朝十八骑的方向直直攻来,撞开了最前面的一人,立时有长矛从缝隙中钻出,直朝兄弟两个刺来。 景韶一剑斩断长矛的尖头,转身一脚踹到盾上,将持盾之人踹倒,十八骑立时补上一刀。 “合拢战圈,保护皇上!”景韶以内力发声,周围的侍卫立时朝这边靠拢过来。如今敌强我弱,纵然十八骑武功再高,也抵不住千军万马,为今之计只有尽量减少伤亡,护住兄长,拖到私军前来驰援。 四皇子见持盾的兵容易靠近,便下令持盾者在前,将景韶等人挤到一个死角去。 兄弟两个背靠着背,各持一把长剑,看着侍卫的圈子在不断缩小,景韶刚换的素服也已经满是血污。 “你歇一会儿。”景琛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如今将所有的侍卫聚拢,他们在其中得到了片刻喘息机会。 景韶抹了一把脸:“我没事。”让侍卫围成一个圆也是一个阵法,四面八方皆可对敌,严丝合缝,水泼不进,这样一来,御林军人再多,也只能一层一层地往上冲,而不是三五个砍杀一个侍卫,饶是如此,侍卫还是在不断地减少。 “杀——”忽而御林军后方也传来了厮杀声,景琛站在高处看得清楚,竟然有上千骑兵冲杀进来。那些骑兵身穿不起眼的灰衣,但马匹强壮,兵器精良,成尖锥形冲杀进御林军中。 “什么人?”四皇子惊恐万分,皇城明明都被他控制了,怎么还会有军队冲进来,明明南门已经封死,景韶的亲军无论如何也进来不来。 景韶看到骑兵中的一匹高大黝黑的战马,缓缓露出了笑容。 玉阶已经被鲜血染红,顺着汉白玉雕的九龙图腾汩汩而下。景琛负手站在玉阶之上,看着被侍卫压跪在玉阶下的四皇子景瑜。 “这等杀兄弑父丧尽天良之人,应当千刀万剐!”景韶任由自家王妃给他包着伤口,双目赤红地看着景瑜。纵然吏部尚书说还未查清,但母后是继后他们害死的,父皇也死于这种毒药,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 “哈哈哈哈,三皇兄还是这般暴虐,今日你杀自己的亲弟弟,明日是不是就要杀兄长了?”许是明知活不了,四皇子倒是不怕了,猖狂地大笑着。 慕含章蹙眉,这话就是摆明的挑拨了。 景琛按住景韶提剑的手沉声道:“你若出手,百年后定会惹得史书诟病。” “怕什么?”景韶轻嗤一声,百年之后的史书关他何事? 景琛拿过弟弟手中的尚方宝剑:“朕来。” 血溅三尺,四皇子瞪大了一双眼睛,满目的不甘,却再也无法宣之于口。 清扫战场,洗刷玉阶。年纪小的皇子们被召来,看到这幅场景都忍不住瑟瑟发抖。 景韶拉着自家王妃,带着一条白绫踏进了凤仪宫,继后披头散发地坐在正殿中,静静地看着来人。 “明日便是登基大典,皇后可想好了自己的去处?”景韶冷冷地看着那个女人。 “皇后自有皇后的去处。”继后站起身,整了整云鬓,痴痴地笑了起来。 慕含章感觉到身边人的紧绷,悄悄握住他的手,开口道:“娘娘毒杀先帝,是大辰的罪人,已经当不得皇后二字。四皇子也已伏诛,皇上下旨,除宗籍,不得入皇陵。” “你们,好狠毒的心!”继后听得此言,恨恨地尖叫,“景瑜是皇子啊!你们怎么能让他抛尸荒野!” 景韶知道自家王妃在给自己出气,伸手搂住他的腰身:“本王不愿与你废话,快些上路,我们还要回府用晚饭。” 继后拿着手中的白绫,癫狂地笑了起来:“本宫死也能死的体面,哪像你那个母后,死得那般丑陋!哈哈哈哈……” 景韶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夺过白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绞住继后的脖子,慢慢勒紧,悄声道:“皇兄已然下旨,永昌伯谋逆,诛九族!” 继后瞪大了眼睛,伸手要去抓挠,白绫迅速扯紧,颈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景韶松开白绫,看着死得很是难看的继后,轻声说道:“十个你加起来,也比不上我母后脚底的一抹尘土。” 慕含章缓缓走过去,伸手把景韶抱住,轻轻拍着他微微发抖的脊背。 宏正十六年,帝崩,国丧,新帝登基,改号盛元,大赦天下。 登基之日,封原配萧氏为后,成王景韶为世袭镇国亲王。 永昌伯吴氏一族犯上作乱,毒害先帝,诛九族。茂国公谋逆,削其爵位,大皇子景荣贬为庶人,流放蜀地,此生不得返京。 盛元二年,萧氏病重。 “都是你,你克死了小四,如今又来克母后!”御花园中,一个身着华服的小姑娘指着一个约有三四岁的孩子尖声尖气地说着。 那孩子瞪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也不与之争辩,直接抓起一把泥土,呼到了她脸上。 “啊!”小姑娘立时尖叫起来。 “公主!”一干宫女赶忙上前护着。 那孩子已经蹭蹭两下爬到了一颗枣树上,一旦宫女接近,就拿树杈上的枣子往下丢,专照宫女的眼睛砸,一砸一个准。 “这孩子真有意思。”身着月白亲王服的景韶站在假山后笑着道,回头看了看脸色铁青的兄长,立时收了声。 “皇后把景澄要到身边,朕没想到会被教成这个样子。”景琛看着站在树上耀武扬威的三皇子景澄和尖叫踢打的公主景岄,脸色越来越难看。 “我倒是觉得这孩子是真性情,跟我小时候一样。”景韶笑着走出去,一跃窜到了树上,把树上的孩子牢牢地固定在怀里。 “父皇!”公主景岄见到景琛,立时吓白了脸,跪在地上行礼。 “皇叔!”景澄被景韶抱着,也不怕,瞪着大眼睛看着他,“你是怎么上来的?” “你跟我去成王府,我就教你。”景韶揉了揉景澄毛茸茸的脑袋。 “此子顽劣,你……”景琛皱了皱眉,看着弟弟胳膊底下夹着的孩子。自从王姬暴毙,萧氏就把这个庶子要到身边教养,说是教养,就只是供着他玩闹,甚少管教。 “正合我意!”景韶夹着不断挣动的小家伙,笑着道。 景琛皱了皱眉,叹了口气道:“北威侯昨日请旨立世孙,你可把含章的弟弟接进府去,以后就让他承文渊侯的爵位。” 盛元二年,成王过继皇三子为嫡子,同时接北威侯幼子入成王文渊侯府一同教导。 盛元三年,皇后萧氏薨,淮南王带着太祖遗训进京,盛元帝深感头疼。 “大哥,太祖遗训上到底写了什么呀?”景韶问在府中暂住的顾淮卿,他一直特别想知道太祖手札上写了什么,但哥哥就是不给他看,已经好奇了许久了,顾淮卿手中有太祖遗训,想来应当是差不多的东西。 顾淮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每一代的淮南王都叫顾淮卿,且二十五岁之前不得娶王妃,你可知为何?” 景韶愣愣的摇了摇头。 太祖于淮水之上曰:卿守于淮南,朕当安枕无忧。 太祖遗训:淮南封地永不可彻,后世子孙若要撤藩,当迎娶淮南王为后。 “咣当!”景韶手中的杯盏掉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顾淮卿瞥了他一眼,兀自起身回屋里了。 “澄儿,哥哥说要用午膳了。”慕龙鳞仰着小脑袋,叫着树上的孩子。 “小舅舅!”景澄从矮树上跳下来,把慕龙鳞扑了个满怀,两个圆滚滚的小家伙一起摔到了草地上。 “哇唔!”不远处正打盹的大老虎打了个哈欠,见两个小人滚作一团,立时来了兴致,一撅一撅地奔过来,用大脑袋供着两个孩子嬉闹。 “鳞儿,澄儿!”一道温润清亮的声音传来,两个孩子立时僵住了,老老实实地站好,只有大老虎还不知危险将至,依旧跳来跳去地扑那几根戳到它鼻子的青草。 慕含章看了看满身是草的两人一虎,顿时冷下脸来。 “哥哥……” “爹爹……” “哇唔……” 景韶笑了笑,走过去把自家王妃抱进怀里,冲那三个家伙使了个眼色。景澄反应最快,拉着小舅舅就跑,小黄不明所以,绕着主人蹭了一圈,躺倒冲他翻肚皮。 “你总惯着他们,迟早要翻了天去。”慕含章推了推身后的人。 景韶却不放手,只笑着把人搂得更紧。 前尘已成过往,有时候景韶会想,前世的种种会不会只是太祖托给他的黄粱一梦,叫他莫如先祖那般,得了天下,却失了心上人。 景韶把鼻子埋在怀中人的脖颈间,深深地吸了口气:“君清……” “嗯?”慕含章回头看他。 “……”景韶抬起头,笑眼弯弯地在那俊颜上亲了一口,“没什么,我们去吃饭吧。” 慕含章呆了呆,继而缓缓勾起唇角:“好。” 桃花又开了,春风拂来,粉色的花瓣映着相携而去的两人,静静地盘旋。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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