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为上(穿越)上——绿野千鹤
绿野千鹤  发于:2014年05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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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妻为上,社稷次之,夫为轻。 戎马一生,战功赫赫,最终落得鸟尽弓藏; 宠妾灭妻,枉为良人,最后对他不离不弃的,只有这个冷落了十几年的男妻…… 重生一次,景韶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过…… 当抱着枕头站在房门外望天的时候,景韶握拳,本王一定要重振夫纲! 于是拍门道:“君清,我知道错了,让我进去吧!” PS:基本上轻松无虐,HE~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宅斗 搜索关键字:主角:景韶,慕含章┃ 配角:景琛,多福,等等好多 ┃ 其它:1v1,温馨 第一卷:未雨绸缪 第一章:绝境与重生 宏正二十四年,冬,似乎比往年要寒冷,已经连下了几场雪,这一日才稍稍停住。 京外三十里的小道上,一匹黑马驮着两个人飞奔而过,马蹄扬起地面的积雪,待两人走远才缓缓下落。 “王爷,马驮着两人跑不了多远……放臣下来……”坐在后面的人声音有些微弱,语调却是温润如常。 “不行,你伤这么重,把你扔雪地里,一时三刻就会死!”景韶抹了一把脸上的冰碴子,夹紧马肚子继续奔驰。刚刚从牢里出来就意识到来放他的这群人不对,若是压他去蜀地,好歹也该给重伤的王妃医治一下,二话不说就赶着他们走。若不是他杀了一名尉官抢了马匹,怕是刚出了京城就身首异处了。 “我这身体已经不行了,早晚都是死,你快放我下来!”身后的人有些急了,这马匹并不是什么名驹,驮两个人飞奔这么久,已经开始急喘了,再这样下去,恐怕两个人都活不成。 “不,要死一起死!”景韶迎着寒风大声说道,这人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被他宠妾灭妻冷落了十几年,到头来陪着他坐大牢、替他当刀子的,却只有这个他怨恨了十几年的男妻! 景韶是元皇后的次子,十四岁就上场杀敌,少年封王,战功赫赫。辰朝可以娶男妻,为了家宅安宁有庶子娶男妻的不成文规定,可他是嫡子,继皇后竟以他上头有同胞兄长而逼他娶了个男子,生生断了他继承大统的资格。所以他怨,他不服,从没给过正妻好脸色,也不肯真心实意帮哥哥挣那个位置…… “呵呵,我慕含章何德何能,值得王爷与我同死?”身后的人冷笑。 “是我对不起你,若是这次能活下去,我什么都听你的。”景韶安抚着身后的人,一手握缰,一手将两人之间的绳结又紧了紧。再前行五里就是望月坡,那边有条小路,是他打猎的时候常走的,直通封月山,进了山里就好躲避了。 “咳咳咳……”慕含章因为刚才迎风说话,灌进了冷风,不由得趴在景韶背上猛地咳嗽起来,一缕鲜血顺着苍白的唇角滑落下来。他在牢里替景韶挡了一刀,伤到了内腑,颠簸一下就疼一下,这会儿因为酷寒,伤口已经没了知觉,只是既然已经吐血……不由得苦笑,索性趴在了景韶的背上。 这么多年的冷落,妾侍都敢跟他耀武扬威,不怨恨是不可能的,既然他要陪自己死,那就由他去好了,慕含章破罐子破摔的想。 他一个侯门庶子,寒窗十年,不求父亲把爵位传给他,只求自己考个功名早些脱离那个家,父亲和嫡母却在他会试的前一年要他嫁给成王做男妻!他是个男子,却被生生断了羽翼,囚在内宅的方寸之地,再不能一展宏图。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都不知道该怨狠心的嫡母,还是该怨这个不负责任的丈夫。 “在前面!”后面传来阵阵马蹄声、铁甲和刀剑的碰撞声、以及杂乱的呼喝声,声声都如催命符。 景韶朝马屁股上狠抽一鞭,不要命地朝望月坡奔去。 “嗖~”铁箭的破空之声从背后传来,景韶准确地侧身躲过,身后的人也被他带得歪了歪身子。 “抱紧我!”景韶大声道。 慕含章双手环住景韶的腰,把身体贴在他背上,配合他的动作。 过了望月坡就是林间小路,方便躲避箭矢,景韶熟练地驾着马匹在林间穿梭,后面的追兵离得渐渐远了。 “伤口疼不疼?”景韶猛拉缰绳帮马跳过一块大石头,落地后回头问了一句。 “不……疼……”回答的话语越来越微弱。 “含章,别睡!”景韶皱起眉,焦急地唤道,“过了封月山就是闫郡,那里有我的旧部,定能帮咱们避过追杀的!”安慰他的同时也在鼓励自己,坐了这么久的大牢,身上的衣衫又单薄,撑到现在完全是凭着意志在坚持。 “咴~”身下的马匹突然嘶叫一声,发起狂来。景韶猛踢马肚,拽着慕含章旋身跳开。定睛一看,不知是哪个在这里放了兽夹,竟夹住了马蹄子。 “你就把我放在这里吧。”慕含章强撑着一缕清明道。 “已然到了封月山腰了,后面都是下山路,我背你!”景韶看了看左右,一边是峭壁,一面是乱草丛生的陡坡,这山路就这一条,给他们追上就麻烦了。二话不说的背起他就往陡坡的山林里窜去。 “看到了,抓住他们!” “取成王首级者,赏银千两!” “嗖~嗖~”乱箭不停地从林间射过来,景韶逃得十分狼狈。 “唔~”一枝流箭射中了右腿,景韶踉跄了一下,慕含章也从他身上摔了下来。 “王爷!”挣扎着爬起来,慕含章上前扶住他。 景韶看了他一眼,发现那张俊秀苍白的脸竟然有了血色,精神也比刚才好了不少,见惯了死亡的他自然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不由得心中一痛,猛地拔出箭矢,拉起身边人就跑。 “哈哈哈,看你们还往哪里逃?”领头的尉官拿着大刀,狞笑着走过来。 两人慌乱之中跑上了条绝路,前面是悬崖,后面是追兵,真是插翅难逃了。 景韶把怀中人放在崖边,转身横扫一脚,那尉官不防备,竟被踢翻在地。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一脚踹在心窝处,只把那人打得口吐白沫,夺过他手中的大刀,提刀砍翻了追兵的马匹,横在狭窄的山路上,连连绊倒了两匹马,马上的人也跟着跌落山崖。 “嗖~”后面的人见路被马尸堵住,成王拿着一把大刀杀红了眼,不敢轻易上前,纷纷拿出弓箭射杀。 “唔……”拿刀格挡也无济于事,景韶拽出肩上的箭,反手扔了过去,阵阵惨叫声响起,接着跳过马尸一顿砍杀,剩下的这几个放暗箭的也被杀死,只是他自己也已经千疮百孔,站在原地眺望,不远处第二波追兵马上就过来了。看看手中的钢刀,他杀得了十个,杀不了成百上千的追兵。 提着沾满血迹的大刀回到崖边,刀上的血、景韶的血混在一起,拖出长长的血印。把靠在石头上的人抱进怀里,那人已经气若游丝,俊逸的脸也显出灰白。 “君清,你可曾怨我?”景韶伸手抹去他嘴角的血迹,平生第一次仔细地看这个人,这个他明媒正娶的妻,才发现,他的美敌得过成王府所有的姬妾,并不是女子那种妖娆妩媚,那是一种清俊中带着文人傲骨的美。如今,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倒映着他满是胡茬的脸,多么讽刺,在狱中无聊的谈天,才发现这人是平生难遇的知己,自己这十几年来,究竟错过了多少美好? “怎能不怨呢?若不是你,我早就金榜题名,登上庙堂了,”君清是他的字,这人从来没有这般叫过他,慕含章笑了笑,缓缓地伸手抹去景韶脸上的血污,“但这也不能怪你,你是个有本事的人,是我害你不能继承大统……咳咳……” “哈哈哈,有本事?什么有本事?我这一生过得如此糊涂,没有一天舒坦过,如今想来,竟是一直错得离谱……哈哈哈哈……”景韶抱紧怀中人,仰天长笑,想想自己一生为国征战,却落得鸟尽弓藏,宠妾灭妻,最后对他不离不弃的却是这个他忽略了十几年的男妻,嫉妒兄长不肯全心帮他夺位,在他落难后为他四处奔走费尽心血的却只有这个同胞兄长……可叹,可悲,到头来不过是个笑话! “我这一生……可不……也是一个笑话……”慕含章轻叹一声,“若有……来世……”一句话没说完,最后的一口气再也提不上来,漂亮的双眼缓缓合上,修长的手也摔在了青黑的石头上,没了生机。天空不知何时又开始飘雪,雪花落到他长长的睫毛上,被景韶呵出来的气融化,变成水珠滚落下来。 “若有来世,我一定好好待你,用我一生来补偿你……”景韶将怀中人靠在自己胸口,柔声说道,抬头看看远处的万里河山,即将落在继皇后和她那个暴戾的儿子手中了……听到身后阵阵马蹄声,缓缓站起身来。成王一生战无不胜,纵然是死,也绝不死在这些宵小之手。 纵身跃下山崖,耳边的山风呼啸而过,景韶抱紧怀中没了声息的人,“我不放开你,奈何桥上便能攥住你的衣角……” 从漆黑中睁开眼,不是烟雾缭绕的灵台仙境,也不是青面獠牙的索命鬼差,满目红罗帐,残烛的微光明灭不定。景韶有些愣怔,只觉得浑身乏力,头痛欲裂。抬手揉了揉胀痛的额角,缓缓坐起身来,当身体的感知恢复之后,才猛然发现身边躺了个人,鲜红的衣袍被扯烂,青丝散乱在露出的胸膛上,莹润如玉的肌肤上满是青紫的伤痕。 伸手拂开掩在脸上的发丝,露出了一张清俊的脸……君清! 第二章:善后 景韶有些不敢相信的摸了摸慕含章的脸,微凉的触感让他心中一颤,仔细感受,却是带着体温的,活人的体温。借着烛光细细地看去,依然是那张美好的脸,除却下唇被咬出的血痕,这分明是一张未经沧桑的,刚刚弱冠的少年面孔。 这是怎么回事?愣怔许久,景韶一把扯开自己的内衫查看,宏正十八年,心口处中了一箭险些丧命,如今这里的肌肤完好无损,其他地方的旧伤也不存在了,身上的肌肉线条流畅但比他记忆中的略显单薄。 翻手在床里的暗格上一摸一按,一个小小的柜门打开,里面躺着一本蓝皮的账本,匆匆打开查看,最后一条的记载是:“收李延庆白银两千两,兑五千两白条换盐引,宏正十三年二月十九……” 默默把账簿放回原处,景韶有些恍惚地环顾四周,这分明回到了他的洞房花烛夜,宏正十三年的春天。 这一年他驱赶匈奴得胜归来,众皇子中第一个封王,无人敢试其锋芒。 这一年继皇后劝动父皇将北威侯的庶子嫁给他,就在今夜成婚。 这一年,他才十九岁,三番未平,一切还未开始…… “哈哈哈,天不亡我!贼老天,果真待我不薄,哈哈哈……”确定这一切不是梦境,震惊过后,便是重生的狂喜,景韶禁不住大笑起来。 “嗯……”身边突然传来的呻……吟声,打断了景韶的自得,笑声戛然而止。忙回头去看,昏睡的慕含章被他吵醒了,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一双漂亮的眼睛。 谁说一切还未开始?这贼老天,让他早重生两个时辰也好啊,君清就不会伤成这样了。景韶一边腹诽着,一边伸手想把慕含章抱进怀里。岂料他的手刚碰上对方的身体,那人便猛地向后躲了躲。 “嗯……”突然地挪动牵动了身下的伤,疼得慕含章立时白了脸。 “别动!”景韶一把按住他,却感到手掌下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禁不住皱了皱眉头,新婚之夜,他心里憋屈,就喝多了,时隔这么多年他也不记得究竟做了什么,只记得第二日拜见帝后的时候,出了大殿慕含章就昏倒了。如今看这个情形,多半是自己强上了人家,而且伤得不轻。 慕含章果然不再动,只是拿一双眼睛看着景韶,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满是屈辱与恐惧。 “你……”景韶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好,只好转身拉了拉床前的丝绦,不多时,外间传来了丫环的应答声。 “准备热水,本王要沐浴。”朗声吩咐了丫环去备水,待丫环应声而去,景韶转回身来,还是不知道说什么,有些尴尬地挠挠头。 “你别怕,”景韶想了想,还是轻声安慰了一句,“那个……昨晚我喝多了,我真的不是有意……” “禀王爷,热水已备齐,奴婢们进屋伺候王爷沐浴吧?”一个颇为稳重的丫环声响起,景韶记得这是他屋里的大丫环芷兮。新婚之夜,热水自然是一直备着的,之所以这么问,也是怕有什么不该看的被下人们看了去。 “不用了,都退下吧。”景韶不耐地说。 慕含章闻言松了口气,让他雌伏在男人身下已是奇耻大辱,这幅狼狈的模样若是再被下人看了去…… “嗯……你干什么?”慕含章吓了一跳,那人竟然掀开他的被子将他抱了起来。 “别乱动,”被子掀开后,自己造成的恶果一览无遗,且不说那数不过来的青紫印迹,修长的双腿间满是红白交错的浊液,私密之处更是狼狈不堪,景韶的眉头越皱越紧,“我带你去洗洗。” 给他洗?慕含章看着眼前的男人,有些不解,这人称自己要沐浴,这是在帮他遮掩尴尬?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刚刚折磨他的时候,可不见有分毫的怜惜。 “我自己去,”慕含章冷声说了一句,忽然又觉得不妥,只得放低嗓音,“怎敢劳王爷费心。” 景韶见他这幅赌气又隐忍的模样,忍不住勾了勾唇,又觉得这样显得不够诚心,只得压下嘴角沉声道:“你哪有力气?总归是我不对,就当给你赔礼道歉了。”虽然是夫妻,但这种家庭从没有让王爷侍候王妃的道理,不过这在景韶看来实属正常,大家都是男人,他在军营里也给受伤的将士处理过伤口,自信还是很懂行的。 慕含章拗不过他,只得由他去。 见怀中人不再挣扎,景韶满意的抱着他挪到屏风后面,也不管自己还穿着内衫,抬脚就跨进了浴桶。 进了水中,慕含章就挣开他的怀抱,倚到木桶另一侧去,景韶也不恼,兀自脱了湿透的内衫,鞠了捧热水洗脸,祛除宿醉的不适。 王府的浴桶很大,坐两个男人也不显拥挤,慕含章拿过一旁的布巾仔细清洗身上的痕迹,暗暗观察那人的动作,见他不停的揉太阳穴,看来昨晚是真的喝多了。 景韶甩了甩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崖边的寒风犹在耳侧,泡在这热水中有一种不真实感,不过眼前不是感慨人生的时候,伸手把缩在一角的人拽到怀里,那人的身体立时僵硬起来。 “我自己洗……”慕含章吓了一跳,忙捉住要往他身下探的手。 “你自己不方便,”景韶颇为正直的说,“都是男人,你害什么羞?” 慕含章被他这理直气壮的语气噎得说不出话来,刚要反驳,便被突然刺入身体的手指弄得闷哼出声。 “疼吗?”景韶见他又咬住了下唇,忙把人揽到怀里,让他趴在自己身上,“别咬自己,很快就好了,痛的话就咬我。”收起了逗弄的心情,快速而轻柔的在他体内勾搔一阵,慕含章也没咬他,只是自己小声地抽气。里面的东西清理干净了,景韶便拿大块的绒布把怀中人包住,快速塞进了被窝里,自己转身去找伤药。 床单已经换过,慕含章坐起身穿上内衫,看到那人只穿着薄衫,头发还滴着水,赤脚站在柜子前不知在挑拣什么。清洗的动作十分轻柔,观他方才的眼神也不似作伪,这让慕含章有些糊涂。不过,若是王爷对他不算太差,以后的日子就会好过不少。 “来,我给你上药。” 眼前蓦然放大的俊颜让正沉思的慕含章愣了愣,要说这成王长得确实很英俊,皇家人本就生的好看,这位又是其中的佼佼者……等等,上药! “这个……我自己来就好。”一把夺过景韶手中的小瓶子,慕含章的脸腾地红了起来,刚刚在水下看不清也就罢了,这会儿屋里灯火通明的,岂不是什么都看得清了。 “我们已做了夫妻,你怕什么?”见那苍白的脸染上了血色,景韶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爬上床去。仗着自己身手敏捷,又把瓶子抢了回来。 慕含章争不过他,只好拿被子蒙了头,眼不见为净。 景韶美滋滋的打开那修长的双腿,挖了块药膏涂上去:“这药是我出征前父皇赏的,止血止痛效果特别好。” 清凉的药膏没有带来额外的疼痛,安抚了那火辣辣的伤处,慕含章自然知道这种不会带来疼痛的药有多珍贵:“这么珍贵的药,怎可用在这种地方?”从被子里探出头,恰好看到了景韶满含怜惜的眼神,原本已经绝望的心,在这个眼神中得到了些许慰藉,慕含章暗笑自己真是可怜,竟为着别人的怜惜而高兴。 “正是这种地方才要用好药。”景韶涂好了药,盯着那圆润的双丘看了看,看起来手感很好的样子……强行把自己的眼神从那美好的地方撕开,一脸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给他盖好了被子,自己也钻进了被窝里,靠床头坐下来,端起小几上微凉的醒酒汤,咕嘟咕嘟喝了一碗。本就不怎么好的开端,可不能弄得更糟。 “王爷怎可睡在外侧,睡里面吧。”妻子睡外侧方便给丈夫端茶、更衣是规矩,被景韶这样一闹腾,恐惧之感早就去了大半,慕含章朝景韶身边挪了挪,示意他翻到里面去。谁知这一挪,就凑到了景韶身边,那人却没有翻过去的打算。 “你又不是女人,讲究那些个作甚?”景韶低头笑了笑,拿了另一个小瓶子,倒了些透亮的膏体在指尖,“这是我在西域得的一种奇药,小伤口涂上去就能结痂,次日便能好个七八分,就是有些疼痛,你且忍一忍。”说着,就单指抹上了慕含章的下唇。 针刺一般的疼痛让慕含章蹙起了眉,想伸手去按,被景韶一把抓住了:“别碰,一会儿就不疼了。”握在掌中的手修长莹润,触感极佳,这是常年写字画画的手,与他这握剑的手很不同。 慕含章忍过了这阵刺痛,见他握着自己的手不放,不由轻咳了一声。 “哦,快睡吧。”景韶忙放开人家的手,唤丫环熄了灯,缩进被窝里,明日拜见帝后须得早朝过后,还能睡两个时辰。 “嗯。”床里的人应了一声,不再言语,只是在景韶看不到的地方,悄悄红了耳朵。 第三章:般配 景韶听得身边人的呼吸变得绵长,慢慢凑过去,轻轻地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想着把他抱到怀里来,又怕惊醒了他,只得作罢。躺在床上思考自己怎么会突然重生回十九岁,那时明明抱着君清跳崖,然后眼前一黑……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便转而开始回想宏正十三年发生了什么。 宏正十二年冬,他驱赶匈奴得胜归来,龙颜大悦,在他上头两个皇兄均未分封的情况下破例封他为成王。一时间朝中议论纷纷,都说皇上这是有意要他三皇子做太子了。不料刚过了年,那位继母便告诉他,祖上历来没有还未大婚就封王的道理,所以赶紧给他定了门亲事,就是北威侯家的二公子。 景韶和二皇子均是元皇后所出,是绝对正统的嫡子,继皇后却让他娶男妻断他前程,他自然不肯,当即就掀了桌子拂袖而去,正待跟父皇禀明继皇后居心叵测,第二日的早朝父皇却当众下了旨意,三月初八完婚,不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 从此,成王从炙手可热的准继承人,变成了爹不疼娘不爱的弃子。 在黑暗中自嘲地笑了笑,被吞掉的“弃子”突然又重返棋盘成为暗藏的杀招,谁输谁赢就不好说了。 次日,虽说可以等下朝再拜见帝后,但还有一系列的礼节要做,也睡不了多久。 “王爷,王妃,该起了。”芷兮敲了敲内室的门。 “门外候着,”浅眠的慕含章立时就惊醒了,朝外吩咐了一声,轻推了推景韶,“王爷,醒醒。” “嗯?”景韶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每日在大牢里醒来都会看到的俊颜,“怎么了?” “该起了,臣……要先下去穿衬裤。”慕含章抿了抿唇,昨晚这人强行给他上药,又偏要睡在外侧,弄得他一直没法下去拿衬裤。 “……”景韶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大牢,是他的婚房,“哦,是我疏忽了。”反应过来自己的新婚夫人在跟自己要裤子,景韶立时坐了起来,伸手拿了衣架上的新衬裤讨好地递过去。 慕含章接过裤子,却发现那人还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只得在被子里穿上。 没有讨到表扬还被当成的登徒子,因为常年打仗而不知“求表扬”表情为何物的景韶,只能尴尬地摸摸鼻子。 “恭喜王爷,王妃,奴婢多福拜见王妃。”先进屋的是一个圆脸的胖太监多福,也是这成王府的总管太监,笑眯眯的跪下给慕含章行礼。慕含章受了这个礼,把早准备好的荷包赏了他:“多公公请起吧。”多福是自小照顾景韶的老太监,慕含章也不能太拿大。 多福笑眯眯的接了,然后是这屋里的大丫环芷兮,和两个贴身伺候景韶的梦兮、妙兮。慕含章这次倒没有客气,一一受了全礼,赏了金裸子。 景韶看着暗自点头,心道君清长在公侯之家,虽是庶子,对付下人的手段却是丝毫不差,便不打算多言。 慕含章的两个陪嫁丫环也来给景韶行礼,兰轩嘴笨,只干巴巴的说了句“见过王爷”就没了下文,兰亭胆小,低着头磕磕巴巴的说句祝辞,身子都有些颤抖。 梦兮瞧着这两个丫环的样子,悄悄朝妙兮努了努嘴,心道果然是庶子,连丫环都这么没见过世面。再去看芷兮,却被芷兮瞪了一眼,这才低下头不再多事。 慕含章只是淡淡的看了自己的两个丫环一眼,平静的眸子看不出喜怒。出嫁前,北威侯夫人说他身边的丫环年岁都大了,跟在他身边平白惹人怀疑,便只准他带了两个小丫环来。 景韶暗自皱了皱眉,这两个丫环看着一点也不像常年跟在慕含章身边的人,看来得给他找两个好用的人手才是:“多福,回头给王妃找个小厮再配两个侍卫来。” “是奴婢疏忽了,今日就去办。”多福忙告罪道,王妃是男人,可以配小厮和侍卫,只是多数夫家都会忽略这件事,王爷这么交代,可见是真的对王妃上心了。 慕含章听得此言,平静的表情微微松动,起身行礼:“谢王爷。”配小厮和侍卫,就是允许他平时出门的意思,这对于如今的他来说,真的是雪中送炭了。 景韶看到他眼中惊喜的神采,只觉得心中酸疼,忙伸手扶住他:“本就是该做的,谢什么?” 新婚次日拜见帝后,皇子及妃要穿朝服。景韶现在已经封王,朝服的品级自然高一个档次。辰朝正三品以上的官员,朝服为紫色;皇子朝服为暗黄色,太子着杏黄色,亲王着月白色。慕含章现在是告了太庙的亲王妃,正一品夫人衔,但他是男子,不能穿女子的诰命服,所以他的朝服也是紫色的,款式倒是同皇子服相近。 慕含章今年二十岁,已经行了及冠礼,所以兰亭便给他扣上了与朝服配套的紫金冠;而景韶虽然不到二十岁,但是他封王了,所以可以带五爪银龙冠。那紫金冠与普通的头冠不同,没见过这种头冠的兰轩怎么扣都扣不上,急得直冒汗,又不愿向芷兮他们求助,怕显得她们没见过世面,丢了少爷的脸。 景韶看了那小丫头一眼,上前示意将头冠给他,熟练地打开紫金扣:“新婚之日,当由为夫给你戴冠。”前朝有新婚早上丈夫给新娘贴花黄的传统,以安慰因要拜见舅姑而心中不安的妻子,不过如今已不时兴贴花了,景韶这完全是自己胡诌的理由。 “王爷?”本来坐着的慕含章只得站了起来,“这怎么使得?” 景韶并不答话,只是认真的给他扣在发髻上,并顺手将两缕垂下的金丝带捋顺在那柔软的青丝间。 两个同样俊美不凡的人站在一起,一个清雅,一个冷峻,怎么看怎么般配,给景韶系玉带的妙兮忍不住赞了一声:“王爷和王妃站在一起,真真是金童玉子,再般配不过了。” 今早的形势她早就看明白了,王爷非但不讨厌王妃,还喜欢得紧,向来伶俐的妙兮自然不会放过讨王爷欢心的机会。 “是么?”景韶闻言揽着慕含章的腰一把拽到穿衣镜前,身边人身形修长,不过跟自己还差了半头,这让景韶颇为自得,“嗯,确实般配。” 慕含章看着镜中的影像出神,发现下唇的伤口果真已经好了七八分,血痂都落了,只剩下个粉色的痕迹,不仔细瞧看不出来。直到听到丫环们的嬉笑声,才反应过来,忙拉下搭在自己腰上的:“快走吧,该迟了。”说完也不等他,径直走了出去。 “王爷莫怪,王妃这是害羞了。”意识到自家少爷的失礼,兰亭忙小声给景韶解释。 “哼,当本王看不出来吗?”景韶没什么表情的跟了上去,看着君清微红的耳尖心中乐开了花。 “芷兮姐姐,王爷可是生气了?”兰轩被那声冷哼吓得缩了缩脖子,忙问一旁的芷兮。 芷兮拿帕子掩唇道:“王爷就是这样,常年打仗带出来的威严,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去皇宫坐的是红帘华盖的八抬轿,两人同坐一台轿中,慕含章有些不适地动了动,腰股间的酸痛实在难耐。 “腰上难受?你靠着我我给你揉揉。”景韶自然发现了这个动作,伸手把他揽到怀里,不等人家同意就把大手放在了腰上揉起来。感受到怀里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又慢慢放松下来,不由勾了勾唇,“待会儿若是皇后说了什么,你听着便是,不管赏你什么尽管接着。” 他记得当年皇后赏了很名贵的东西,这也让他误认为慕含章是很得皇后心意的,自然越发不待见他,如今想来自己那时候还真是幼稚,皇后的赏赐岂有不接的道理,且无论这人是谁,只要是个男的,想必都会合皇后心意。 慕含章抬头看了看他,颔首道:“臣明白了。”皇家的事他也听说过,景韶作为元皇后的儿子,跟继皇后不对盘再正常不过。不过,这人说这些是在安慰他?思及此,心中有些微甜,除却那个糟糕的夜晚,这人清醒之后的表现倒是真的很温柔。 “私下里就别称‘臣’了,听着多生疏。”景韶一边捏着,一边想这紧窄的腰身手感真好,不是像女子那样掐一下就要断了般,而是像豹子的腰身一样,线条流畅、充满张力。 腰间揉捏的力道恰到好处,虽然知道不妥,却不好挪开,慕含章只好假装不知的跟他说话:“礼不可废,而且王爷私下里说话也要小心些,还是称‘母后’的好,若是给有心人听了去,就够被参一本了。” “君清,这是在关心我?”景韶听得此言,忍不住勾起唇角,低头问他。 慕含章瞪了他一眼:“臣不过是在谏言。”以前只听人说成王暴躁易怒,却没曾想为人还这般轻佻。 “哈哈……”景韶见他这个模样,只觉得可爱,忍不住笑起来。 跟在轿外的小太监听到笑声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天哪,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成王娶了男妃不能继承大统,王爷竟然还能笑得这么开心,不会是被皇后气疯了吧? 慕含章见他还笑,便转过头不理他,谁料一扭头却撞上了景韶结实温暖的胸膛,不由得脸一红,这样一来就好像自己投怀送抱一样,忙挣扎着要起来。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景韶忙按着不让他起来,小声道,“别乱动,不然轿夫们会发现的。” “你……”慕含章果然不敢动了,只是气呼呼的瞪他。 作者有话要说:元后:皇帝的原配皇后,去世后另娶的皇后叫继后称谓:只有清朝的太监称自己为“奴才”,之前的都叫“奴婢”,地位低的小太监称“小人”“小的” 第四章:进宫 漂亮的黑眸中染上了情感的色彩,比之前那死气沉沉的样子灵动许多,景韶只是拿笑眼看他,想告诉他不必这么畏首畏尾,但转念一想,自己前一世就是因为不肯听他的话,狂妄自大,目中无人,才落得最后墙倒众人推的凄惨下场,不由得敛了笑容。 “王爷,午门到了。”小太监春喜在轿外道,随即轿子也停了下来。往常轿子可以走到宫内,只是今日要在皇后宫中拜见帝后,两人须得在午门就下轿,换宫中的辇车。辇车四面皆是宫人,两人便不再多言。 下了朝的宏正帝便去了皇后的鸾仪宫,与皇后吴氏同坐在正殿等待新人来拜见。四十多岁的宏正帝正值壮年,拥有一个合格皇帝的冷静与睿智,坐在那里自有一份不怒自威的迫人气势。 看着年轻了十几岁的父皇,景韶藏在月白衣袖中的手攥成了拳头,复又缓缓松开,与慕含章一起恭敬地给帝后行礼。 宏正帝先是夸赞了景韶一番,转而又教训了几句:“你如今已经成人了,以后说话做事就要多思索,莫要再让朕听到掀你母后茶桌这样的事情了。” “儿臣明白,谢父皇教诲。”景韶只是淡淡的应了,面上却是一脸不服气。 “这大喜的日子,皇上就莫要再责怪他了,”皇后自然将一切看在眼里,忙笑着解围道,“今天是见儿媳的。” 旁边早有宫女给帝后面前铺了软垫,慕含章上前跪下,朝宏正帝磕头,然后端茶举过头顶:“父皇请用茶。”一切礼仪动作都十分标准,举手投足间充满了名士的风雅。 宏正帝接茶抿了一口,笑道:“慕晋家的次子,没想到竟是这般风致的人物。”说着,将一对羊脂玉如意赏给了他。 “谢父皇。”慕含章不卑不亢地谢恩,复又跪在皇后面前奉茶。 皇后笑着接了,并不急着让他起身,只是转头跟皇帝聊起来:“皇上圣明,这慕家次子可是十七岁就中了举人的,据说京城里那些贵族少年们都尊他一声‘文渊公子’呢。” “是么?”宏正帝这下倒是感兴趣了,十七岁中举可是少见的聪慧少年,往常能见到的只有北威侯家的世子,没想到这个他从没见过的庶子竟是个深藏的明珠,不禁感到有些可惜,这样的人物若是能参加会试,定然是个人才,也是辖制北威侯的好工具,真是可惜了。 “不过是几个儿时玩伴的玩笑之语,当不得真。”慕含章跪得久了,身上越发难受,脸色也开始变得苍白起来,只是身子依然跪得笔挺,适时插一句话,提醒那两位他还在跪着。 “呦,这孩子怎么脸色这么差?”皇后说着瞥了一眼一旁的景韶,见他似乎没什么反应,也没有要帮慕含章解围的意思,微敛了敛眼中的精芒,笑着递给了慕含章一个开着的锦盒,盒中流光溢彩的珠宝任谁都看得出来价值连城。 慕含章看着如此厚重的见面礼,想起景韶在轿中的话,便毫不犹豫地接了下来,站起来的时候觉得眼前有些发黑,身子微晃了一下才站稳,一边的宫女忙上前搀扶。 “身子不适,你们就早些回去吧。”宏正帝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慕含章拒绝了宫女的继续搀扶,景韶也没管他,行过礼就径自走了出去,天知道他现在多想把君清抱在怀里不让他走一步,但还在宫中,只能冷着脸装作不耐烦的样子。 出得宫门,慕含章走下撵车,看着前面大步朝前走的冷漠背影,自嘲地笑了笑,自己究竟在期望什么呢?果然那短暂的温柔都是假象吗? 努力跟上去,没走两步,突然眼前一黑就向前栽去,没有意料中的疼痛,身体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君清,你怎么了?”再睁开眼,看到的便是景韶焦急的脸。 景韶见他昏倒,眼疾手快的把人抱进怀里,快速走进轿中:“春喜,你去太医院请姜桓姜太医到王府一趟,起轿马上回王府。” “是!”轿夫们应声起轿,春喜则一路小跑着朝太医院奔去。 “君清,君清?哪里难受。嗯?”景韶把怀中人靠在自己胸口,摸了摸他的额头,“怎么发起烧来了?” 慕含章只默不作声,这人忽冷忽热的让人捉摸不定,今日皇上那惋惜的眼神又让他心痛难当。身上难受,心中又难过,只觉得心灰意懒,意识越发的昏沉起来。 “观韶儿的样子,似是对臣妾安排的这门亲事不甚满意。”两人走后,皇后脸犯为难地说。 “他还年轻,自是不能明白皇后的苦心,但这孩子倒是真性情。”宏正帝倒是很满意,刚刚景韶的反映他看的清清楚楚,不服、不喜都表现的真切,若是失了继承权还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那城府就太深了。 回到王府,景韶抱着怀中人就往屋中跑去:“拿冷帕子来。” 给慕含章盖好被子,接过芷兮递过来的帕子给他敷额头。 “君清,难受得厉害吗?”景韶心疼地看着他,上一世慕含章的身体就越来越不好,最后那几年更是把药当饭吃,这次可要仔细照顾,把他养的健健康康的才好。 “我没事,不是还要去二皇子府吗?别耽搁了。”说完挣扎着就要起来,被景韶一把按住了。 “哥哥那边我已派人说了,他不会怪罪的。”虽然觉得应该去哥哥那里一趟,礼节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免得他误会,但是景韶觉得这些都没有君清的身体重要,哥哥那里回头再去解释好了。 “王爷,太医来了。”芷兮进来通报。 姜太医在太医院并不是地位最高的,虽然医术也不错,但他怎么也想不到成王会点名让他来府上看病,明明之前没什么交集。 “这……”姜太医把了脉又看了看慕含章的脸色,有些为难地看向景韶。 景韶会意的让下人都退了下去:“太医但说无妨。” “观王妃的脉象,想必是身上有伤又心思郁结导致的,”姜太医又看了景韶一眼,这种发热本不是什么大病,今日成王找他来定然是有深意的,于是接着道,“恕老臣直言,王妃虽为男子,但于房事上男子其实比女子更易受伤,王爷还是怜惜一些的好。” 一句话说得慕含章满脸通红,景韶也尴尬地摸摸鼻子:“是本王孟浪了。” “王爷恕罪。”姜太医也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这番说辞合不合成王的心意。 “哈哈,本王就喜欢姜太医这样的直性子。”接过姜太医递过来的方子,交代梦兮去煎药,景韶从袖子中拿了一串珊瑚珠出来。 “王爷,这可使不得。”姜太医立时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向来讲究中庸,不想参与到这些王子皇孙的纷争之中。 “这可不是给你的,”景韶见他不接,不耐道,“听闻令郎武艺高强,今年已中了武举,这是给令郎的贺礼。”红色珊瑚珠能避血光,确实是送练武之人的,姜太医也不好再推辞,况且这王爷的意思是看中了他儿子,如此也可放心了。 “既如此,老臣代小犬谢王爷赏赐,改日再让他登门致谢。”姜太医听得此言便将珊瑚珠收起来,行礼告辞。 景韶让多福把太医送走,自己就坐回床边,给慕含章换额头上的帕子。 “这些事让丫环做就是了,王爷去歇着吧。”慕含章淡淡地说道,这人一时的温柔或许只是觉得新鲜好玩,实际上并不是真的对他好,一个人是不是真心的看细节就看得出,今日宫中那般作为,让他刚刚暖起来的心均冻成了冰碴。 “君清?”景韶见早上已经有了松动的人又恢复了冷淡,料想是宫中的事让他难过了,他总是不耐烦多言,君清的性子更是有事就憋在心里,看来以后还得多说话才行,为难地挠挠头,叹息一声道,“今天在宫里,让你受委屈了。” 慕含章睁开眼看向他,这人竟是知道的? “不过是多跪了会儿,我又不是女子,不会因为婆婆的下马威而委屈,王爷多心了。”温和的声音十分悦耳,说出来的话也不带半点怨气,但景韶就是觉得他生气了。 “京城中的人都笑我,说我立了大功却不得继承大统,身为嫡子还不如宫女所出的大皇子地位高……”景韶自嘲地说着这番话,这口气,他憋在心中十几年,如今说出来,倒真是发自肺腑。 慕含章藏在被子下的手渐渐攥紧,心中也越听越凉,果然他昨晚根本没喝醉,一切的一切只是单纯的折磨他而已:“这些臣都知道,臣不求王爷别的,只求王爷功成名就之时能赏臣一纸休书。” 第五章:发烧 休书?景韶愣了愣,旋即冷笑道:“你是男子,休了你并不影响你名节,但下堂夫照样不能考取功名,就算我放你走,你今生也与会试无缘了。” “那你待如何?”慕含章坐起身来,冷冷地看着他,这人若是想留着折磨他,他也不会站着挨打。 “我不能继承大统,你也不能参加会试,所以我们扯平了。”景韶用他那略带磁性的嗓音理直气壮地说。 “……啊?”慕含章愣了半天,原本冷冽的俊颜出现了裂痕,颇有些傻气地半张着嘴巴,感觉像是被掐着脖子举到高空,然后扔到了软垫子上…… 景韶见那人呆呆的样子,觉得好玩,正想伸手去戳戳,外间传来梦兮的声音:“王爷,王妃的药煎好了。” 景韶皱了皱眉,让梦兮把药端进来,慕含章收敛了表情低头不语,梦兮偷瞧了一眼他的脸色,笑着走到床边。 “王爷,让奴婢服侍王妃进药吧?”梦兮端着药,为难地看了看赖在床边不动的景韶。 景韶接过药碗,摆摆手让梦兮出去,转头对外面到:“多福!” “在。”多福笑眯眯的在门缝里露出个脑袋。 “门外守着。”景韶见他这幅模样,不禁有些好笑,这多福一把年纪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是。”多福自然明白自家王爷的意思,赶了丫环们去做事,又叫侍卫在房子四角站了,自己守在门外,确定没人能听到屋里人的话,才倚在柱子上笑眯眯地晒太阳。 “你就不听我把话说完,”景韶把药端在手里,用勺子搅了搅,“那些话都是外人说的,我自己有几斤几两我自己知道,纵然是娶了王母娘娘,也坐不上那个位置。” “王爷何出此言?”慕含章抿了抿唇,听景韶这口气是要跟他敞开了谈,神态表情也不似作伪,猜想难道真是自己会错意了? 景韶把药碗递到他手里:“我十四岁就进军营了,这么多年都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打仗我在行,治国却是一窍不通。你看我,拉拢个太医都这么费劲,哪有本事去争皇位?” 慕含章接过药碗,原来他当着自己的面贿赂太医,仅仅是为了“举个例子”? “虽然我自己明白,可这话说出去谁会信?就拿今日来说,若我在宫中维护你,父皇必然认为我是心机深沉,面上功夫十足,以后便更不好过了。”景韶说着不由得叹了口气,但若他一直这样表现得不服气,事事争先,父皇最后还是容不下他 慕含章把乌黑的药汁一口吞了下去,只觉得从舌根苦到了心里,原来纵是王子皇孙,也过得如此不易。刚刚放下药碗,一颗蜜饯便被塞进了嘴巴里,慕含章抬头看去,只见那人笑着给他擦了擦嘴角的药汁。景韶本就生的俊美非凡,平日又不爱笑,这一笑起来就格外好看。 听闻成王暴躁易怒,不苟言笑,但从昨晚开始,这人已经对他笑了多次,慕含章轻叹了口气,或许应该试着相信他,毕竟自己身上真的没什么可图谋的了。 “王爷想拉拢姜太医也不是不行。”将嘴里的蜜饯吃下,慕含章开口道。 “哦?”景韶颇感兴趣地看向他。 慕含章身上乏力,便径自靠在床头的大迎枕上:“只需将他儿子招进王爷麾下,诱着他犯个可大可小的错,等着那老头自己上门来求便是。” “君清……”景韶惊喜地看着他,太医院里的关系他并不清楚,找姜桓是因为他是出了名的油盐不进,而且嘴特别严,今日给他好处也是想着以后让他给君清调养身体,若是能把这种人拉拢过来,那还真是意外之喜。 猛地扑了过去,趴到人家胸口,“你可真是个军师呀!如此一来,我连请门客的钱都能省了!”慕含章肯把自己的心机袒露给他,说明已经接纳他了! “咳咳,王爷!”被从天而降的大块头砸在身上,慕含章一时有些呼吸不畅。 “嘿嘿,你别坐着了,快躺回去,发发汗烧才能退。”景韶闻声,立时窜起来,把人塞进被窝里,还使劲掖了掖被子,自己也躺到一边把人带被子搂到怀里。 慕含章被弄得一愣一愣的,等反应过来已经被裹成了蚕蛹,外加一只八爪鱼在外围固定,不由得哭笑不得,这家伙还真是个急脾气。 脸被闷在景韶的胸口,慕含章无奈地动了动,稍稍拉开些距离。 “君清,我以后有事都会告诉你,你有什么想法也都要跟我说,这样我们就不会吵架了。”景韶抬手拆了怀中人的发带,用下巴在他头顶蹭了蹭。 “嗯。”慕含章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捂得暖和,精神又放松下来,有些昏昏欲睡。 “君清,洞房那天我确实心里不痛快,酒喝多了,本想着既然所有人都不信我,我就干脆让谁都不好过,”景韶眯起眼睛,这的确是他醒来之后想过的,既然知道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事,夺得那个位置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在我醒来看到你的时候,我改主意了。” 慕含章没有接话,却竖起了耳朵仔细听。 景韶见怀中人没有声息,以为他睡着了,温柔地摸了摸他的长发:“我想,跟你这般美好的人过一辈子,也挺好的,别人信不信我并不重要。我以后一定好好保护你,不让你受一点委屈……”他对怀中人抱着的是什么感情还不清楚,但他知道,这是唯一肯陪他死的人。在这个重生的世界里,他看到的只有满目猜疑、步步杀机,只有这个人,是他唯一的救赎。他要紧紧地抱住他,再也不放开。 低沉的声音仿佛轻柔的耳语,景韶这话是对自己说的,却不知被他紧紧圈在怀里的人,悄悄勾起了唇角。 等慕含章发了汗退了烧已经过了午时,景韶早遣多福亲自跑一趟二皇子府,跟兄长实话实说地告了罪,说可能会晚些再过去。皇家虽然人口众多,但地位特殊,新婚第二天并不需要拜多少人。到景韶这里,反正他的人际关系向来不怎么样,索性就拜哥哥一家,如今过了午就不能再去,便换了便装跟媳妇美美的吃午饭了。 谁知刚撤了菜,多福便来报说二皇子和皇子妃来了,景韶听得此言,立时放下茶盏向外跑去。 “王爷!”慕含章一把将他拉了回来,“换了衣服再出去。” “哦!”景韶一拍脑门,忘了嫂子也在,穿这身出去就失礼了,忙不迭的换了衣裳。醒来之后没见到还不觉得,如今这么快就要见到哥哥了,只觉得有好多话要对他说,这一次再不可糊涂下去了。 “王爷,臣就不去了。”慕含章抽回被景韶拉住的手。 “怎么了?”拜见兄长也是要行礼敬茶的,还能得一份见面礼,景韶停下脚步看他。 慕含章抿了抿唇:“王爷不去二皇子府是因为臣病着,虽说是自家兄弟,但为着这点小事产生误会还是不值当的。” “嗯?”景韶满头问号的愣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君清是怕哥哥见他没事,以为是自己故意不去二皇子府,伤了兄弟和气。不由得无奈一笑,揽着慕含章的腰笑道:“君清以后有话就直说,我这脑子不好使。” 慕含章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臣记下了,王爷快去吧。”他知道景韶对这个同母的兄长感情不一般,这话若是直接说就有挑拨他们兄弟关系的嫌疑,如今自己是个刚刚过门的外人,还是小心说话的好。 “君清是记下直接说话,还是记下我脑子不好使了?”景韶见他接话这么快,忍不住调笑道。 “都记下了。”慕含章的表情依旧淡淡的。 景韶见他这般处变不惊的模样,莫明的觉得很好看,瞧瞧四下里没人注意,在脸颊上偷亲一口,快速闪出门去。 慕含章看着景韶的背影,缓缓地摸了摸被亲的脸颊,唇角忍不住向上弯了弯。 由于二皇子来得突然,景韶来不及出门迎接,多福便直接把人请到了听风阁的茶厅里。听风阁是景韶平时待客、读书、游玩的地方,已经属于内院,平时只接待亲近的客人。王府的格局前面院落为外院,过了花园便是听风阁,阁后分为东苑和西苑,东苑是景韶的住处,西苑住女眷。 茶厅布置相当风雅,精巧的桌椅花几是江南的款式,四面除了柱子,全是雕花门板,冬季围起来小小的很暖和,夏天拆掉便成了四面通风的小谢。花架上摆着时鲜花卉,梁柱上缠着几根纤细藤蔓,这时节已经吐芽,嫩绿中带着鹅黄,充满了生机。 茶厅上首坐着的男子一身暗黄色的皇子常服,身形修长,丰神俊朗,只那么随意一坐,自有一番不怒自威的端庄。五官与景韶有七分相似,只是比景韶少了三分肃杀,多了几分沉稳,这人便是景韶的同母兄长,元后的长子景琛。 第六章:内宅妾侍 “哥哥!”越接近茶厅,景韶的心情就越激动,脚步不由得加快了,还未进屋就先叫人了。 景琛放下手中的茶盏,微皱了皱眉,看着小跑进来的景韶忍不住开口训道:“已经成婚的人了,还这般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景韶反射性地驻足,继而摇头苦笑,从小被哥哥训斥惯了,一听他训就想跑,如今听这这句“成何体统”却觉得亲切无比,只盼着他能长长久久的这样训斥自己。大大咧咧的走进去,见哥哥蹙眉瞪他,忍不住咧开嘴角,上前给兄嫂行礼。 “叔叔,”一旁坐着的嫂子萧氏起身回礼,见景琛仍冷着脸不说话,便笑着道,“原是不该来的,听闻弟胥身子不适,过了午也不见去府里,你哥哥不放心,这才带着我来。”在平常人家,早上是拜见父母、兄嫂的时候,过了午时是认亲的,所以他们这会儿过来虽有些自降身份,但也说得过去。 景韶自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听嫂子这么说,抬头看看依然眉头微蹙的兄长,顿时觉得心中暖暖的,上一世的自己真是瞎了眼,以为哥哥平日对他横眉竖目的是看他不顺眼,却没有注意这人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为他做了多少事。 “哥……”景韶蹭到兄长面前,张了张嘴,只蹦出一个字来。 景琛愣了愣,诧异地抬头看他,自从父皇下旨要他娶北威侯的二公子,这个他自小爱着护着的弟弟就不肯再叫他“哥哥”,见面也只叫一声“二皇兄”,让他心痛难当。今日本不指望他能去拜见自己,却不料成王府的管家亲自来告罪,让他心中升起了些希望,过了午看他还不来,自己便坐不住跑了过来,没料想真有这般惊喜。 萧氏观两兄弟似有话说,笑着起身道:“我去看看王妃。” “嫂子……君清还没起身,你跟哥哥在这里稍待,我去叫他出来。”景韶忙拦住萧氏。 “呦,看我,都糊涂了!”萧氏一愣,随即懊恼的攥了攥手中的帕子,闹了个大红脸。成王妃是男子,她虽是嫂子,却断没有去他床前看望的道理,倒是他兄长可以去内室看看弟胥。 景琛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妻子,起身对景韶道:“弟胥既病着,就别折腾他了,我跟你去看看。” 一旁的多福听了,忙悄悄叫小丫头跑快些去通知王妃。 景韶带着哥哥到了东苑卧房的时候,就看到慕含章穿着外衫倚在外间的软榻上,身上盖了一张薄毯。外衫是宽松柔软的质地,一看就是在家穿的,虽然不太正式,但衣带系的整齐妥当,既说明人在病中,也不会显得失礼。 看着如此情形,景琛暗自点头,制止了慕含章起身行礼的动作:“怎么新婚第二日就病了?”景琛看向自家弟弟,今日听到成王妃病了,第一反应是早上进宫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景韶轻咳一声,摸摸鼻子,再厚的脸皮,在兄长的目光下也有些发烫。 慕含章看景韶窘迫的样子,微微弯了弯嘴角:“皇兄不必担心,只是着凉了有些发热,喝过药已经退烧了。 “嗯,对呀,北威侯家太抠门,做的嫁衣那么薄。”景韶忙跟着附和,却不知这欲盖弥彰的话只会越描越黑,慕含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景琛看着自己弟弟,叹了口气道:“你跟我去书房,我有话跟你说。” 景韶垂头丧气地被拎走,临出门前偷偷回头,朝慕含章做了个可怜兮兮的表情。 “哈哈……”慕含章被他的样子逗笑,想不到平日寡言冷峻的人,到自己哥哥面前竟然变成了小孩子,忍不住笑出声来,清雅如兰的君子突然展开笑颜,竟是说不出的明艳动人。 景韶见他笑了,还笑得如此好看,于是心满意足的跟着哥哥去书房挨训了。 “妾身请嫂子安。”萧氏看着眼前盈盈施礼的宋凌心,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人是景韶的侧夫人,两年前就进门了,论理也能叫她一声嫂子,只是如今正王妃已经过门,这宋氏还这么女主人一般的出现在茶厅里,身着水粉色苏锦罗裙,头戴金凤含珠步摇钗,如此张扬! “你怎么过来了?”萧氏还在为着刚才二皇子瞪她那一眼忐忑,如今看见这般的宋凌心更是心烦,也没多客气,就直接问了。 “王爷和二殿下有事要商谈,妾身思忖嫂子一个人喝茶定然无趣,便在小花厅备了茶点,特来邀嫂子过去尝尝。”宋凌心这话说得巧妙,故意含糊了说辞,听起来仿佛是景韶给她打过招呼一般。 萧氏想了想,成王妃是男子不好招待她,侧室来陪她喝茶也没什么不妥,况且那兄弟两个去了这么久还没出来,定然是有大事要商量。于是便起身,跟着宋氏去了西苑。 “少爷,奴婢听说二皇子妃跟侧夫人去小花厅喝茶了。”兰亭给慕含章续了杯茶,悄声对他说道。 “哦?”斜倚在榻上的慕含章从书中抬起头,有些好笑的看着紧张兮兮的小丫头,“哪儿听来的?”兰亭为人还算机灵,只是年纪小,跟在他身边的时日又短,少不得有些胆怯,今日竟然主动探听消息,自然得稍加鼓励。 “我去茶房添水的时候听到梦兮姐姐说的。”兰亭咬了咬下唇,脸上颇有些愤愤然,梦兮说话的语调明明是在恭维那个侧夫人,对于少爷被晾的尴尬满是幸灾乐祸。 慕含章点了点头:“做得好。”随即,又把目光移到了书上。 “少爷,”兰亭对于自家少爷浑不在意的态度十分不满,“你都不知道梦兮都说了什么。” 慕含章无奈地抬起头,语调平静道:“她肯定说‘王妃刚嫁过来第二天就被侧夫人压了一头,往后在府里不知道该听谁的了’是吗?” 兰亭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少爷,你怎么知道?” 慕含章轻笑着摇了摇头,这笨丫头把什么都写在脸上了,他想看不出来都难。 “禀王妃,王爷让带话说晚饭和二殿下一起用,让您在屋里用不必等了。”芷兮进来传话,顺道让抬食盒的下人把饭摆到外间。 “知道了。”慕含章放下手中的书,坐到饭桌前去,中午的时候发着烧没胃口,现在倒真有些饿了。 芷兮亲自站在桌前布菜,慕含章捧起饭碗,看着满桌精致的菜肴,着实比北威侯府奢华得多,而且嫁给王爷也不必日日在婆婆面前立规矩,若是个女子嫁到成王府来,定然会很幸福的吧? 想起景韶那温柔的笑容,慕含章禁不住叹了口气,若自己是北威侯府的庶女,是断然没有资格嫁给成王的,如今还不知这一切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芷兮,这王府中可有地图?”用过晚饭,慕含章端着茶饮状似随意地问道。 “回王妃,有图,在小书房里,奴婢这就去找找。”芷兮恭敬地应着,小书房是指东苑这里的书房,离卧房不远,很快就拿了回来。 慕含章对于芷兮竟然能去书房给他拿东西,不免有些诧异,景韶竟然允许他随意看书房的东西?他可不相信若是没有景韶的允许,这丫头敢随便拿给他。转而觉得自己是多虑了,小书房里可能真的没有什么重要的秘密。 缓缓打开手中的卷轴,精密的画风显然是一副经过润色的设计图,王府的概况一目了然。王府分前后两院,由花园和听风阁间隔开来,听风阁里包括了茶厅、书房、暖阁、水榭等等许多建筑,后院分为东西两苑,东苑是景韶的住处,西苑住女眷。因为慕含章不属于女眷,不能住在西苑,所以与景韶一起住在东苑。 目光游过整幅画,最后定格在“筱原花厅”上,这应该就是她们所说的小花厅,坐落在西苑的中央。慕含章合上卷轴,他是男子,侧室代为招待兄嫂也是应当的,不过这是景韶交代的还是侧夫人宋氏自作主张,其中的意义便很是不同。 “启禀王妃,西苑的两位姨娘来给王妃敬茶了。”梦兮从门外走进来,笑嘻嘻地说,偷偷观察慕含章的反应。 “嗯?”慕含章闻言不由得微微蹙眉,成王有一个侧室两个妾,这在婚前他就是知道的,如今两个妾都来敬茶了,那个“善解人意,进退有度”的侧夫人怎么还没来?这是在向他示威,还是在试探王爷的态度? 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女人们的小伎俩,真是无聊透顶。起身更衣,让两个妾在偏厅候着,慕含章不紧不慢的换了一身宝蓝色的常服,头上也没戴冠,就让兰亭拿同色的发带随意的系了,方叫两个妾室进来。 芷兮看着眼前的状况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心道这侧夫人莫不是跟着王爷去送客了吧?面上却是笑着给慕含章介绍。身着鹅黄衣裙,长相柔媚的是王姬柳氏,碧色衣裙,娇小机灵的是侍妾李氏。 作者有话要说:古代王爷妻妾的称谓:(资料来自百度) 正一品   【正王妃】简称:王妃 正二品   【侧夫人】简称:夫人 正三品   【妾妃】 正四品   【王姬】 正五品   【侍妾】 正六品   【卑妾】 “弟胥”的说法源于洛冰凌大人的《宫嫁》,因为很喜欢这个称谓,又想不到其它合适的,就拿来用了~ 第七章:回门 “妍姬拜见王妃,王妃请用茶。”王姬柳氏盈盈拜倒,给慕含章磕了个头,接过丫环递过来的杯盏,双手奉上。一张妩媚的脸却是低眉顺目的没什么表情。 慕含章抿了口茶,赏了她一串南海珠,待她接了方叫了起。 “奴婢给王妃磕头,恭贺王妃新婚大喜。”轻灵欢快的语调,一听就十分讨喜,李氏是侍妾,不能自称名,要称奴婢。不过她本就是丫环出身,这一声奴婢说得倒是极为顺口。 “起来吧。”慕含章放下茶盏,赏了李氏一对金雀钗。女子的饰物,他的“嫁妆”中自然是没有的,北威侯府的人也不会给他置办,这些都是他的生母在出嫁前一晚偷偷给他的,怕他被妾室们看轻了。 梦兮瞧着王妃出手如此阔绰,原本等着看笑话的心只得敛了下去,心道难怪别人说娶个庶子比娶个嫡女还值钱。嫡女出嫁只能得一份嫁妆银子,庶子出嫁却是能分到该分的一份家产的。 慕含章垂目,缓缓道:“我是男子,以后你们做事说话就要守礼,晨昏定省只需来请安便是,其他的不需你们伺候。”清润的嗓音十分好听,不紧不慢的节奏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两人忙福身应是,李氏也收起了嬉笑的嘴脸。 “没有别的事,就回去吧。”慕含章淡淡地说道。 柳妍姬看了李氏一眼,李氏转了转眼珠子,笑着道:“谢王妃,只是夫人还没来,奴婢们就在门外等等,好一起回西苑。”好戏还没看完,可不能就这么走了。 慕含章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道寒光,女人们的弯弯绕绕,使他隐隐有些不耐,刚要让她们去偏厅候着,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女子的笑声:“妾身还没见过王爷这般过……” 声音越来越近,就见景韶先迈了进来,脸上隐隐有着笑意,待看清了屋中的人,立时冷下脸来。 难怪半路上遇到侧室非要跟他一起走,却原来是拜见王妃迟了拿他做幌子,妾室都到了她还未到,这是摆谱给谁看?原本因为跟哥哥畅谈了一下午而雀跃的心情,顿时被宋凌心给搅合了。 景韶表情的变化自然落到了慕含章眼中,心道这侧室果然是挺受宠的,忍不住抿了抿唇。 “妹妹们都到了呀!”身着明艳水粉衣裙的宋凌心故作惊讶的说了一句,走到慕含章面前福了福身,“因送皇子妃来迟了,还望哥哥莫怪。” 哥哥…… 慕含章听到这个称谓只觉得额角青筋突突跳,论理侧室是可以叫正妻“姐姐”,但他是个男的,就该叫“哥哥”,可为什么听起来这么别扭? “以后还是叫王妃,不许叫哥哥。”不等当事人说什么,景韶已经先行开口。 “王爷?”宋氏听得此言,委委屈屈地看向景韶,叫哥哥是她身为侧室的特权,王爷这般要求,就是在王妃面前打她的脸。 景韶显然没有注意到她的委屈,心中嘀咕这“哥哥”的叫法好像叫情郎一般,怎么听怎么扎耳。说罢也不理会众人的反应,兀自倚在了软榻上,拿起慕含章看了一半的书看起来。 宋凌心讨了个没趣,只得乖乖地蹲身给慕含章行半礼,敬了茶。慕含章给了她一对翠玉镯子,成色和样式皆为上品。宋氏看了,心中微讶,暗道这北威侯庶子莫非在侯府竟不是传闻中那样不受待见? 慕含章可不管这些女人怎么想,训诫两句就让她们回西苑去了,虽说这些妾室都长得不错,但椒兰脂粉都是自己丈夫的女人,想到这里心中就十分别扭,再美的女子也欣赏不动了。 屋里终于清静下来,慕含章觉得面对一会儿这些女人比读一整天书还累,见书被景韶抢了,便让兰轩去另找一本来。 “少爷,《碧水经注》在库房的大箱子里,天黑了不好找。”兰轩犯难地说。 建王府的时候自然不会给“王妃”留有书房,他的书多,卧室里只能放几本常看的,其余的都在库房里。 慕含章轻叹口气,摆摆手道:“罢了,去小箱子里随便拿一本来吧。”这兰轩实在不会说话,说得这么直白就好似自己示意她在王爷面前抱怨一般。 景韶抬起头,看到他眉头轻拢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心疼:“不必找了,我就是随便看看。”说着伸手要把书还给他,慕含章只得走过来接着,却不料被景韶一把拉到软榻上。 慕含章不防备,被拽得趴到了景韶身上,顿时红了脸,忙挣扎着起来:“王爷!” 景韶笑着坐起来,揽着人家的腰不放:“坐榻上,咱们一起看。” 芷兮见了,偷笑着带丫环们退了出去,慕含章的脸红得更厉害了,身后的人似乎毫无所觉,还把下巴放到人家肩膀上:“下午身上还难受吗?” 搁下巴的地方痒痒的,慕含章不自在地动了动:“好多了。” “那些妾侍不必放在心上,李氏是我小时候宫里给安排的,妍姬是去年大皇兄送的,我一直就没动过她。”景韶把怀中人向上抱了抱,好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减少腰股的负担。 原本觉得三妻四妾没什么,但如今面对着君清仿佛能看透一切的黑眸,景韶心里莫名的有些发虚,自动自觉的开始老实交代。 慕含章转过头去看他,这人是在帮他了解内宅女人的真正地位,好让他方便管制?虽然他对于管制这群女人真的一点兴趣也没有,但这对他在这里的生存的确很有用,思索了片刻,缓声道:“今日皇子妃到来,是臣疏忽了,幸得侧夫人机警,才没有怠慢兄嫂。” “哈哈,我也把嫂子给忘了,晚饭的时候才想起来。”景韶想起自己今日与哥哥在书房把话都说开了,脸上又浮现出笑意。 看来是宋氏自作主张了,慕含章了然。 景韶低头见怀中人兀自敛眸思索,才想起来他刚才在夸宋凌心,脸上的笑意登时散了个彻底,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的,君清都夸过他机警:“宋凌心她爹是兵部侍郎,我是因为出征打仗怕人使绊子,才抬她过门的。” 这般说着,语气不由得越来越冷,上一世他被众人陷害,已经升至兵部尚书的宋安却一直缩着头不肯为他辩驳一句,最后还用手段骗了封休书保全他的女儿,而那个女人也是逃命似的离开了王府。猫犬尚且知道拼死护主,而那个女人,若不是女子揭发丈夫要坐牢,想必早就拿着他的罪证到父皇那里表功去了。 慕含章静静地听着他说话,自然听出了他对宋氏的不喜,那双俊美的眼眸中有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落寞,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的眼尾,却又不知道要做什么。 景韶因为怀中人的动作惊喜不已,却不敢乱动,看着他像猫一样试探着摸自己的脸,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他。奈何那人只是把指尖放在自己的眼角便不动了,景韶忍不住微微偏头,在那柔软的掌心落下一个轻吻。 “嗯……”慕含章回过神来,轻呼一声,似是被烫到了一般,迅速缩回手,人也从软塌上跳了下去,“明日还要回门,早……早些歇息吧。”故作镇定地说完这番话,转身就回了内室。 景韶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闷笑出声,起身也跟了上去。 “殿下,今日妾身真的不是有意的。”回皇子府的马车上,萧氏忐忑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景琛看了她一眼,沉声道:“有意也好,无意也罢,你且记着,景韶是我的亲弟弟,我不许任何人用任何手段毁了他。”就算是父皇也不行!最后一句没说出来,萧氏自是听出来了,连忙应是,心中却是担忧不已,你把人家当兄弟,人家可不一定领情。 景琛想着弟弟在书房说的话,不由得欣慰一笑,自家的小韶儿,终于长大了。 三朝回门,成王夫夫俩早早起来梳洗。 “王爷……”坐在马车上,慕含章犹豫着开口,抿了抿唇,又把话咽了下去。 “嗯?”景韶转头看到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伸手把他紧握的手握到掌心里,“君清,你记不记得我昨天说的话?” 慕含章抬头,正对上了景韶满是温柔的黝黑双眼,心中骤然轻松下来:“我父亲若是提起江南盐引的事,王爷……莫要答应。” 盐引?景韶经这一提醒,才想起来,当年北威侯确实想借他的手搭上盐路的生意。盐,自古以来都由官府控制,确切的说,是控制在几个封疆大吏手中。江南是出盐的地方,江南总兵又与他交好,所以想借他搭上盐路的人自然不少,只不过……这也是他当年的罪状之一。 第八章:侯府 “竟真有人不向着娘家的。”听得慕含章的话,景韶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忍不住又开口调笑。 慕含章把手抽了回来,转头去看窗外不理他。 景韶笑了笑,索性在宽阔的马车上躺倒,叹了口气道:“我做事向来欠考虑,君清以后一定要多提醒我,否则我这脑袋迟早给自己玩丢了。” 慕含章沉默半晌,在景韶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却听到他轻声应下了。于是,景韶便像一条大蛇一样扭动着挪到人家身边,伸臂圈住了那劲窄的腰身,把脸贴上去蹭了蹭:“君清,你跟我说说侯府的状况吧,我也好有个应对。” 被身后的大脑袋蹭得僵直了脊背,慕含章只得转过身来把贴在身上的人撕下去,景韶便很自觉地放开手,顺势把脑袋放到人家腿上。 “……”低头看着一脸理所应当的家伙,慕含章只觉得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侯府中人口众多,慕含章的父亲是现任的北威侯,因为老夫人还在世,也就没有分家,几个叔伯也住在侯府里。他们这一房子嗣并不多,北威侯夫人有一双儿女,然后就是他这个庶子,其他的妾室都没有子嗣。 “那你爹倒是挺专情。”景韶仰头看他,刚好看到下巴的优美线条和上下滑动的精致喉结。 “或许吧……”对这个话题慕含章并不想多说,“家里人口复杂,若不乐意应付,只管不理会就是了。”这两天他发现景韶对于接人待物,特别是这些权贵们的弯弯绕并不擅长,忍不住又交代两句。 自己是个王爷,谁还能欺负了不成?景韶想笑他多虑,话到嘴边却变成:“我知道了。” 不多时北威侯府就到了,两人整理一下衣襟,相携走了出去。慕含章挣了挣被景韶攥着的手,奈何争不过他,又不能有大动作,只得由着他。 “臣慕晋,携北威侯府众人,恭迎王爷王妃!”北威侯慕晋站在最前面,带着众人跪下行礼叩拜。 本来回门是该新姑爷拜见岳父岳母的,但若是皇室中人,岳家人反过来要拜见新姑爷。 慕含章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叔伯兄弟,心中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好在景韶一直握着他的手,仿佛在告诉他“别怕,我给你撑腰”。以前总想着考取功名,好让这些人能高看他一眼,如今看来,这个目标似乎已经以一种奇异的方式达到了,最起码,现在这个北威侯府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了。 感觉到那人慢慢的回握,景韶眼中浮现出笑意,朗声让众人起身,然后北威侯领着他们进入府内。 慕晋的兄弟们多为庶出,不能继承爵位,所以站在他身边的是他的嫡长子慕灵宝,前年已经请旨封了世子。 慕灵宝长得白白嫩嫩,可能是刚过完年的缘故,看起来有些发福,慕晋陪着景韶,他便走在慕含章身边:“二弟一会儿宴席是去内院与母亲同坐还是跟我们在前院呀?”神情是一贯的倨傲嘲弄。 “兄长身为世子,这些礼节该是比小弟更清楚才是。”慕含章也不看他,端着架子缓步朝前走。 慕灵宝看他通身的穿着、气度,只恨得牙痒痒,心道这小子莫不是歪打正着掉进福窝里了? 慕晋瞪了自己长子一眼,笑着对景韶道:“时间还早,请王爷与微臣去前厅用茶,让王妃去见见他母亲,再来前厅开席。” 景韶看了身边人一眼,见他颔首,便慢慢放开了握着的手:“你还病着,莫要太累了。” “是。”慕含章应了一声,朝他轻轻的笑了笑,跟着慕灵宝到后院去了,芷兮、兰亭等几个丫环并两个小太监也跟在后面,浩浩荡荡颇为壮观。 两人从下车后的一系列作为自然都落在慕晋眼中,颇为惊讶地发现慕含章非但没有被迁怒,反而很是得宠。北威侯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对于靠王爷找生意门路的事更加有把握了些,脸上的笑意不由得更加灿烂几分。 “呦,瞧瞧,我们的王妃回来了。”这声音一听就是那个多嘴的三婶,慕含章也不理会,径直走到正屋里去,在门前站定。 “王妃回门,各位夫人小姐行半礼即可。”芷兮站在慕含章身侧,颇为气派地对众人说道。 屋里的婶娘、堂姐妹们皆是一愣,才反应过来这个人已经是正一品的成王妃,而不是那个不受宠的庶子了。 北威侯夫人杜氏笑了笑,从主位上站起来,带着众女眷福身行礼:“恭迎成王妃回门。” “母亲请起。”慕含章上前扶起嫡母,让其他人也起身。 对于慕含章的态度,北威侯夫人很满意,反手拉住他的手让到主位上与自己平座。慕含章环视了一圈,北威侯夫人身后站妾室,四个姨娘有三个都在,唯独缺了他的亲娘。 “在王府过得可习惯?”杜氏也不急着说他亲娘的事,亲切地问起嫡母该问的话来。 “回母亲,一切都好,”慕含章心中担忧,却是不能直接问出来的,那样是对嫡母不敬,“母亲近来身体可安康?” 杜氏生了小女儿后身体就一直不大好,比一般的妇人看起来要瘦许多,所以即便是笑起来也有几分凌厉:“亏你有孝心,我身体挺硬朗的,只是邱姨娘前日就病倒了,没她在身边,我是做什么都不便宜。” 慕含章藏在袖子里的手攥成了拳头,面上却是不显:“有母亲的关照,姨娘定然会好起来的,王爷刚好让儿子带了些雪参回来,给母亲和姨娘们补补身体。”说着,示意身后的小太监将一盒雪参呈了上来。 北威侯夫人眼中闪过一道寒光,笑着让丫环接了:“侯爷交代了让你午时去前厅赴宴,我们一群女人你呆着也没趣,趁这会儿去看看邱姨娘吧。” 待慕含章带着下人离去,北威侯夫人的脸立时冷了下来。 “呦,这小子翅膀硬了,知道用王爷威胁嫂子了。”三夫人冷笑着说,讨好地看向主位上的人。 “翻腾不出什么来的。”杜氏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慵懒地站起身,“走吧,咱们也准备开席。” 景韶负手站在北威侯的书房里,对墙面上的一幅画颇感兴趣。长长的画卷占了半面墙,上面画了九把兵刃,上题一行字:“……以为宝器九……刀三,一曰灵宝,二曰含章,三曰素质;匕首二……因姿定名,以铭其柎”。 “王爷也是爱兵器之人吧?”慕晋笑着道。 “宝器认主,不是自己的,便只能玩赏,不能杀敌。”景韶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北威侯。 “王爷果然是个中高手,”慕晋笑了笑,没有再接景少的话头,岔开话题道,“含章自幼不爱兵刃,又木讷口拙,若有做的不当的,还请王爷莫要跟他计较。” “君清很好。”景韶淡淡地说了一句,转头又去看墙上的画,中间那把含章宝刀,流光溢彩,艳若丹霞,与素质宝刀交叉而放,上题八字“含章素质,冰絜渊清”。 慕晋见他这般气定神闲,进这书房里足有一炷香的时间,依然不紧不慢地跟他打太极,一字不问带他来这里的意图,不由得有些着急。传闻成王暴躁易怒,少有耐性,可如今看来,这人气度从容不迫,眼神沉稳如潭,浑身充满了杀伐决断的肃杀之气,完全不像是未及弱冠的少年。 慕含章让芷兮赏了些碎银子,便挥退了带路的丫环,自己走进了邱姨娘的小院。侯府比不得王府那般大,一房的人都住在一个院子里,妾室只能分到两间房的小院,说是小院,空地也只是与另一个姨娘房子之间的空隙罢了。 “秋兰,二少爷是在后院吗?”屋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轻微的咳嗽声。 “是,听说在跟夫人说话呢。”秋兰端着一壶凉茶出来换水,正好撞上了门前的慕含章,不由得惊呼出声,“二少爷!” 慕含章点了点头,撩帘子走了进去。屋内的情形并没有想象的那般糟糕,邱姨娘靠在床头绣花,听到秋兰的惊呼声顿时扎了手。 “生病了怎么还绣花?”慕含章快步走过去。 邱姨娘吸掉指尖的血珠,看着他痴痴地笑了:“只是不能见风,绣花不妨事的,二少爷在王府可安好……”说着说着却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我很好,姨娘莫要担心,王爷他……待我很好……”慕含章抿唇缓缓地说,拿过邱姨娘手里的帕子给她擦眼泪,“他给我配了小厮侍卫,允我出门,也不曾迁怒于我。” “真的吗?”邱姨娘却是不信,成王脾气不好可是出了名的。 “他,其实与众人所知的不太一样,”想起这两天的相处,慕含章脸上露出一抹微笑,“我真的过得很好,娘……” 第九章:谢礼 听到这一声“娘”,邱姨娘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上来:“是娘没有用,若我不是个妾,你也不至于受这么多委屈。”这些年来,看到自己儿子要行礼叫少爷,孩子想叫一声娘也得背着人,这其中的苦楚非个中人不能明白。 邱姨娘本是江南商贾世家的嫡女,邱家为了借北威侯的权势做生意,就把她嫁给了北威侯做妾。本来她凭着一手算账的好本事得了北威侯夫人的青睐,在府中的日子倒也能过,每日精心伺候夫人,只求儿子能够过得好。可是如今,那么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孩子却被夺去了会试的资格,嫁给一个暴戾的王爷,这叫她如何不很,如何不怨呐? 看着向来泼辣开朗的娘亲变成这样,慕含章心中十分不好受,把消瘦了许多的母亲抱进怀里:“嫁给王爷说不定是个好事,入得朝堂也不见得就能平安顺遂,娘要振作起来,不然我会担心的。” 回程的路上,慕含章一直沉默不语,藏在袖子里的手中攥着一个掌心大小的荷包,包里装的是邱姨娘给的十万两银票。 “每年邱家给的红利,多半我都存着,在这府中也没什么用,都是留给你的。皇家水深,那个人即便宠你一时,也不可能对你钟情一世。有这些钱财傍身,我也放心些。” “君清?”被冷落的景韶不满地睁着一双微醺的眼看他,“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嗯?”慕含章转过头来,漂亮的黑眸中带着一丝迷茫,瞬间又恢复了清明,“臣失仪了,王爷恕罪。” 景韶叹了口气:“没事,我睡会儿。”刚刚他是说,没有答应北威侯涉足盐引的要求,但给他指了另一条路,这话说第二遍就没意思了,好像是故意表功似的,便合上眼不再多说。 看着他赌气地靠在角落里睡觉,慕含章有些过意不去,伸手轻推了推景韶的背:“王爷……靠着臣睡吧,车里没枕头。”车厢颠簸,他这样若是睡着了很容易磕到头。 被推的人没反应,依旧背对着他。真生气了?慕含章凑过去:“王爷?”没反应,再凑近一点。 突然,马车轧到了石头,猛地颠簸了一下,慕含章因为跪坐着身体不稳,仰面向后倒去,谁知那个正在赌气的人竟然瞬间转过来,压着他倒在马车上,一手大手却垫在了他的脑后。 慕含章被这一系列的变故吓了一跳,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小的该死,王爷恕罪。”车夫急慌慌的连声告罪。 “罢了。”景韶应了一声,却没立时起来,反倒软下身体,把脑袋放到了人家胸口上。 “王……王爷……”这才意识到两人的姿势有多暧昧,慕含章顿时红了脸,伸手推了推胸口毛茸茸的大脑袋。 “私下里不许叫我王爷,”景韶不满地说,“你看,你刚刚说的话跟车夫有什么区别?” “礼不可废。”慕含章无奈道。 “我不管,”景韶大概是有些醉了,像个小孩子一样任性起来,“叫我韶。” “王爷……” “叫我韶!”景韶支起上半身,直勾勾地盯着身下的人,明亮的眼中满是孩子一般的期待。 那个人即便宠你一时,也不可能对你钟情一世。这个人的感情,其实还像个孩子一样空白,但即便是孩子对玩具的一时喜爱,最起码这一刻,慕含章感觉到,景韶是喜欢他的。“韶……” 听到这一声,景韶满意了,扒着怀中人眯起眼睛小憩。今日的事倒是提醒了他,盐引的生意得尽快撤手,起码得先转到台面之下。这般想着禁不住抱紧了怀中人,果然抓紧这个人,心中便能得到安稳。 回到王府,景韶就爬到床上睡了,姑爷回门,虽然碍着他的身份没敢狠灌,但慕家那么多本族长辈兄弟轮一圈下来,他也有些招架不住。 “小的云竹,拜见王妃。”一个约十三四岁的少年跪下给慕含章行礼,多福站在一边,笑眯眯的说这是给他挑来的小厮并两个侍卫。说着,两个穿着侍卫服的汉子也跟着上前行礼。 “云竹是外院管家云先生的侄子,平日挺机灵的,王妃先用着,若是不合意奴婢再给您换。”多福简单地介绍了一番,就带着两个侍卫退出去了。 折腾了一天,慕含章也觉得累了,便半倚在软塌的大迎枕上,云竹立时将桌上的杯盏移到了软塌旁的小几上,并细心地挪开了小几上的熏香炉子。 慕含章笑了笑,招云竹到跟前来:“你多大了?” “回王妃,小的虚岁十三。”虽然年纪小,云竹倒是丝毫不怯懦,还未变声的童音脆生生的,一双大眼睛也灵动非常,十分讨喜。 “你几时进的王府?识字吗?”慕含章觉得这孩子可爱,便脱了鞋将腿移上去,让他在脚踏上坐了。 “小的从八岁就跟着叔叔进府了,这府里的事多少都知道些的,”云竹也不矫情,利落的在脚踏上盘腿坐了,“小的进府后就跟着叔叔读书,虽然笨些读书慢,平日的那些个字却都是认得的,今日小书房的书就是小的整理的,王妃若找不到哪本书只管问小的,定能给您找到。” 八岁进府,那就基本上是从景韶出宫建皇子府起就在了,慕含章思索着,这个小厮的确十分有用,等等,小书房?“你是说,我的书在小书房?” “是,今早出门前王爷交代的,多总管带着小的们忙了一天呢。”云竹笑着道,现在整个王府都知道,王爷十分爱护这个新过门的男妻,自己跟着这样的主人自然风光,说不定还能把跟着王爷的堂兄比下去。 虽然叫小书房,其实也并不小,从侯府带来的那足足两大箱的书籍都摆下了,还多了一架新添的书籍。檀木书桌、琴棋用具、书画摆件一应俱全,许多东西一看就是新添的,皆是他喜欢的素雅淡色。 慕含章流连在这个高雅奢华的书房里,心中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除了娘亲,从没有人这么细心的关心过他。 景韶在屋里睡得沉,错过了晚饭时间,慕含章让厨房做了一碗小米粥并两个小菜端到内室去。内室黑着灯,床上传来轻微的呼噜声,挥退了下人,慕含章点亮了两盏灯,慢慢卷起了帐幔。 “唔……”景韶被光线慢慢唤醒,哼哼了一声才睁开眼。 “起来吃些东西吧,有些晚了,臣让厨房煮了些小米粥,王爷少吃点,免得积食。”慕含章温声说道,给坐起身的景韶披了件外衣。 景韶愣了愣,直到端起饭碗还有些呆呆的,君清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温和不设防了? “小书房,很漂亮,谢谢你。”慕含章垂着眼,三个字三个字地说着,平日若是说个谢王爷之类的客套话都十分容易,但这几个字说起来却是别扭无比。 “君清?”景韶惊喜地看向他,一个激动就把人家藏在袖子里的手抓了过来,“你终于不叫我王爷了。” “王……王爷……”慕含章的手颤了颤,被景韶一惊一乍的弄得忘了说辞。 “咳咳,”意识到自己又丢人了,景韶放开了人家的手,重新拿起筷子,“只一句谢谢就完了?我可没听说谁家会给男妻书房的。” 慕含章原本紧张的心猛地一沉,抬头看他。 景韶见他脸色变了,才意识到自己一贯的冷语气吓到他了,忙补充道:“本王要个诚心的谢礼。”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王……王爷……”慕含章这下是真的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或者,让我亲一下也行。”景韶凑到他耳边,用略带磁性的嗓音轻轻地说。 …… 吃过那顿精致的宵夜,景韶美美的晃到小书房,把躲起来的自家王妃挖出来。刚才这人还没等他要到谢礼,就起身逃跑了。 看着坐在桌前严肃地看《大辰吏律》,耳尖却泛着玛瑙色的人,景韶忍不住将拳心抵在唇边闷笑一下,踱步到那人身边:“天色不早,王妃是不是该回房了?” 第十章:桃花酿 “臣,还不困。”听到回房两字,慕含章的耳朵更红了。 景韶觉得他这副模样实在可爱,抬手合上了无趣的律法书,拉着他起身:“我正好也不困,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王爷……”慕含章被他拉得一个踉跄站了起来,见他兴致勃勃的样子,只得跟着向外走,自己安慰自己说不定他一会儿就忘了那个谢礼了。 出了书房,兜兜转转,竟走到了花园里。 “等我一下。”在假山下停下脚步,景韶钻进石洞里,不多时摸出一个带盖子的小筐子。 “这是什么?”慕含章有些好奇,王府的花园里竟然还藏着东西,景韶的样子就好像小孩子偷偷藏玩具一样。 景韶嘿嘿一笑,也不答话,只管拉着他爬上花园中最高的土山,上面修了一个精致的八角亭。 “你拿着。”景韶将小筐子递给身边的人,等他接了,便伸手把人搂到了怀里。 “王爷!”慕含章惊呼一声,还没等反应过来,人已经在亭子顶上了。 “这儿是王府最高的地方,”景韶笑着在瓦片间坐了下来,并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坐。” 慕含章只得慢慢在他身边坐了,这亭子顶是斜的,总觉得随时会滑下去。 景韶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觉得好玩,便伸手搂住了他的腰:“有我在,掉不下去的。” 被那有力的胳膊带得靠到了景韶身上,慕含章动了动坐直身体,见腰间的手似乎没有放开的意思,只得由他去。毕竟他们是拜过天地的,如今四下里没人,不必守礼节,即便景韶要做更过分的事,他也是不能反抗的。 见身边人没有反对,景韶便大大方方的继续搂着:“这个摘星亭是这王府中我最喜欢的地方,晴天的晚上,能看到满天的星星。” 慕含章随着他的手仰头看去,果真星光满天,没有任何的房檐遮挡,四下里便是苍穹,仿佛置身在星河之中,嘴角不由得露出了笑意:“真美,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完整的星幕。” 他是庶子,不能像慕灵宝那般胡闹,从小在侯府,处处都要守礼,行错一步路都有人等着看笑话,更遑论爬房顶这种事了,被抓到的话估计会被父亲赏一顿好打。 “你小时候没爬过树吗?”景韶有些惊讶,男孩子小的时候应该都很调皮的吧,他小时候经常爬御花园的树掏鸟窝,也会半夜爬上树顶看星星,被宫人发现了就会被母后打屁股,但是母后总舍不得下重手,所以第二天就又活蹦乱跳的继续做坏事。 听到景韶小时候的“丰功伟绩”,慕含章忍不住笑出声,没想到堂堂皇子小时候竟然这般顽劣,却又禁不住羡慕,他小时候无人教养,娘亲读书不多,便只会教他打算盘、看帐,后来被父亲发现了还发了好一顿脾气,说娘亲教坏了他,把他提前送到族学里读书,不许娘亲再与他多说话。 “读书那么早,怪不得你这么小就像个老头子一样。”景韶忍不住笑他。 慕含章瞪他一样:“王爷的年纪还不及臣呢。” “呃……”景韶一不小心说漏嘴了,前世他活到三十多岁,自然觉得现在的君清还小,不由得尴尬摸鼻,拿过一旁的小筐子转移话题,“这个是我珍藏的桃花酿,每年只得一小坛,你尝尝。” 筐子里是一个白瓷小瓶并两个同色的小盅,景韶掀开瓶塞倒了两杯,清澈的酒水在莹白的瓷杯中显出淡淡的粉色。 “王爷午时喝了那么多,莫要再喝了。”慕含章接过一杯,按住了景韶要喝酒的手。 “哈哈,那点酒早醒了,我在军营里多少烈酒没喝过,”景韶不以为意,“这清酒淡得很,喝十坛也醉不了。” 慕含章听了,抬手浅尝了一口杯中酒,清甜的味道带着淡淡的花香,咽下去,唇齿间便飘满了桃花的清香,忍不住把整盅都喝了下去。 见他喜欢,景韶便把瓶子递给他,毕竟自己的一只手还放在别人腰间,不方便:“北威侯世代都是猛将,你爹怎么不教你练武呢?” 这一点景韶一直很好奇,北威侯府不分嫡庶,多少都要学点武,君清却是一点也不会的。 慕含章听他问起这事,眼中的光华瞬间暗了下去,默默给自己添了杯酒:“我小时候冻坏了筋脉,大夫说不能练武了。” “什么?”景韶震惊的看着他,“怎么会冻坏?”堂堂北威侯的亲子,纵然地位不及世子,也不至于会有人虐待他吧? “三九天的时候掉进了池塘里……”慕含章将杯中的酒饮尽,又添了一杯,唇边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不能练武,是他心头之痛。小时候父亲说他根骨好,还要把家传的枪法教给他,后来大夫说他不能练武之后,父亲便很少过问他了,只是看到他在屋里打算盘的时候,发怒摔了他的小算盘,把4岁的他丢进了族学。 景韶皱眉,看他一杯一杯的喝酒,伸手夺过了他的杯盏:“这桃花酿是要细品的,哪有你这般喝法?” “让王爷见笑了。”慕含章勉强笑了笑,把杯盏收拾到小筐里,“时候不早了……唔……”身体猛地被拉过去,扑到了景韶的怀里。 “是谁把你推下去的?”景韶眼中是难得的阴沉,仿佛在酝酿一场风暴,正常大户人家的池塘边都砌有石台,再说他一个少爷跑去池塘边玩,就不信没有下人跟着,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大冬天掉进池塘里! “我自己掉下去的。”慕含章垂下眼,不愿多说。眼前浮现出当年的荷花池,年纪小其它的记不清了,只记得祖母给他新做了件雪白的兔毛披风,只记得比自己高了两头的小胖子满是糕点渣的手,然后就是冰冷的池水,还有雪天灰色的苍穹。 景韶看着怀中的人,只觉得心都是疼的,缓缓低下头,在低垂的眼帘上落下一个轻吻,待他惊讶地张开眼,却没有停下来,眉心、额头、脸颊一一吻过,似乎这样就能把他从那个冰冷的噩梦中拯救出来。 “王爷……”慕含章僵硬着身体,在景韶吻上他的嘴角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出声。 景韶抬起身,看着满天星光都落在怀中人那漂亮的眸子中,忍不住把他紧紧抱在胸口:“我会替你报仇的!”这么美好的人,他抱在怀里都怕弄疼了,竟然有人敢如此伤害他!想想一个小小的君清在三九天被人推进水里,该有多害怕、多冷、多疼啊! 感觉到身后紧紧拥住自己的力量,慕含章缓缓地伸手回抱住,就让他稍稍脆弱一下就好,稍稍难过一下就好,稍稍……贪恋一下这份温暖就好…… 次日,景韶用过早饭就换了出门的便装:“我要出去一天,午饭估计不回来了。” “嗯。”慕含章替他挂上腰间的玉佩,也不问他去哪里。他们成婚,皇上免了成王九天的早朝,这会儿出去肯定不是上朝,别的事他不好过问。 “晚饭前会回来的,你若是觉得闷,带两个侍卫出去逛逛也行,”景韶见他不问自己去哪里,忍不住又多说两句,“听说城南的那个园子里常有些男妻们聚在一起,回头你也去玩玩。” “是吗?臣倒是第一次听说。”见他一副“你不认真回答我就一直说”的样子,慕含章忍不住笑了笑,总算应了一句长的。 景韶心满意足的出门去了,走到外院,叫了管家云先生来:“去查查当年北威侯庶子是怎么掉进池塘里的。” “是,属下这就去办。”云先生留着长胡须,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王爷坐马车还是骑马?” “骑马。”说完,景韶的小厮云松便牵着一匹黑色骏马走了过来。 景韶摸了摸那油光锃亮的毛发:“小黑,好久不见。” “咴~”黑马打了个响鼻,亲昵的蹭了蹭景韶。小黑是他在草原上驯服的一匹野马,性子刚烈,也不是什么纯种名马,却将那些将领的名驹统统比了下去。因为它比一般的马匹要聪明许多,会自己避开障碍。当年若是有小黑在,他和君清也不至于被逼得跳崖。 不过,那样的话,他便没有这重来一次的机会了。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是福是祸,谁又说得清呢? “昨日李大人来访,说是没什么重要的事,听说王爷不在就走了。”云先生汇报着昨日发生的事情。 “李延庆?”见云管家点头,景韶皱了皱眉,这人便是暗格里蓝色账本上最后一条记载的人,“他若再来,你叫他次日午时到聚仙楼去等着。” “是。”云先生应了,目送着景韶打马出门。 第十一章:别庄 黑色的骏马载着俊美的王爷在街道上疾驰而过,街上摆摊的百姓见怪不怪的纷纷避让。 “看到了吗?你要是再闹,就让成王把你抓走。”卖菜的妇人扔下菜筐,指着飞驰而过的身影教训不停啼哭的孩子。 景韶勒马减缓了速度,恰巧听到了这句话,禁不住皱了皱眉头。 “传闻成王暴虐,在战场上杀战俘十万,其名能治小儿夜啼。”这是当年那些人弹劾他的理由之一,杀俘十万,真可笑,且不说征战匈奴,他自己也就带了五万兵马,整个匈奴军也没有十万之多。当年他将匈奴大将及两千精兵围困起来,劝他们投降,那些人性烈,宁死不降,他就让人一层一层的杀,最后那大将带人突围被他斩杀,捉住的活人不足五百,且各个恨辰军入骨,若是不杀便后患无穷。 原来,谣言从这个时候已经开始流传了。 今日天气晴朗,阳光从打开的窗棱上溜进来,将宽阔的檀木书桌照得暖暖的。慕含章坐在书桌前,拿着一本账册,细细清点自己的嫁妆。 北威侯府家大业大,但人口也多,给他分的财产加加算算总共不足三万两。公帐娘亲是看过的,挑不出什么问题。虽然三万两没短了他多少,却也没让他沾一分的便宜。况且祖宅、祖田不能给他,现银家中刚过完年更是基本没有,分到他手里的全是些不能动的庄子、田地,仅有的那些现银也用来置备嫁妆了 东郊的地他记得是片荒林,刺槐丛生,怪石嶙峋,根本种不了东西,也不适合建园子,基本上就是废的。而这片广阔的土地,在他的“家产”中还占了大半。慕含章冷笑,杜氏真是不怕人戳脊梁骨啊! 不过,这样一来,他现在手里基本上就没有现银了。娘亲给的十万两是个整张,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去动这笔钱。 “王妃,侧夫人进东苑来了。”云竹窜进了书房,急慌慌地说。 “她来干什么?”慕含章皱眉,将账册收进柜中。早饭后不是刚来请过安吗? “肯定是说中馈的事,她若是说要过几个月才能交出账册,您千万别答应她。”云竹皱了皱鼻子,语气中颇有些不满。 慕含章听了,没说什么,只让人把宋氏请到小书房来。 宋凌心巧笑着走进来:“妾身唐突前来,还望王妃莫怪。” 慕含章不耐烦与她周旋,客套两句便问她有什么事。 “按规矩,王妃进门就该将家中的事务尽数交给您的,只是王府历来是初一发月例银子,这个月的事情又多,现在交予王妃怕是会出乱子,所以妾身来请王妃示下。”宋凌心笑着说道。 慕含章垂眼,手中把玩着桌上的白玉镇纸,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圆润的边缘,这是他考虑事情时的一个小习惯:“既如此,这几日你继续管着,至于主持中馈的事,今晚等王爷回来再说吧。” 见这人不桑套,宋凌心脸色青了青,旋即又恢复了笑容:“是,还是得看王爷的意思,妾身说了也不算数。还有一事……”说着将手中的册子放到了书桌上。 “这是什么?”慕含章看了一眼,书皮上什么也没写,只画了一朵牡丹花。 “这个是侍寝的日子安排。”宋凌心说着,总觉得面对这个男王妃说这些有些难堪,却又不得不说,“妾身跟两个妹妹商量过了,都写在上面,请王妃过目,好早些定下来让多总管安排。” 这个话题,让慕含章也有些不自在,表示自己知道了,摆摆手让她回西苑去。 京郊,成王别庄。 这个山庄是皇上赐给他的,背后就是一座颇高的土山,山上草木葱郁,流水潺潺,是他夏日避暑的别庄。 “属下见过王爷!”入得庄内,一个青衣束发的高大汉子率先上前行礼。 “任峰呢?”景韶将马交给迎上来的下人,问青衣大汉道。 “统领在演武场,属下去叫他。” “不必了,你随本王去看看。”景韶负着双手,不急不慢地穿过木制的环廊,朝山庄西面走去。 山庄的面积比城中的王府还要大许多,整个西面被改成了演武场,场中央起一个三尺高的木台,台上摆兵器架,十八般兵器样样俱全。此时,两个身穿灰色侍卫服的人正在台上打的不可开交。 一人使大刀,一人使长枪,你来我往,台下一群同样穿灰色侍卫服的人,一旦到精彩处都会呼喝叫好,十分热闹。 景韶来时,刚好看到使大刀的被对手扔下台,一招回马枪使得颇为漂亮:“好!” “王爷!”众人这才注意到主人的到来,纷纷跪下行礼,一个身着黑色劲装、身材修长的男子从人群中走出来,单腿跪在景韶面前:“属下不知王爷前来,有失远迎,还望王爷恕罪。” “你小子,装什么装!”景韶让众人起来,呼了他脑袋一巴掌。这黑衣人便是人们口中的统领,这个别庄里住着属于成王的两百近卫军,任峰就是他的近卫军统领。 “嘿嘿……”任峰笑着站起来,左眼从眉骨拉到眼角的伤疤看着颇为凶狠,但那张圆脸笑起来却颇为憨厚,“上次云先生说属下太粗俗,不懂礼数,属下就想着学学那些将军们的礼节。” 景韶挑眉:“就你?”说完,又呼了他一巴掌,抓着衣领拖到演武台上,“别净整那些没用的,来陪本王松松筋骨。” 任峰立时苦了脸:“王爷,属下刚打了两个时辰。” “少废话!”景韶可不管他,随便扔给他一件兵器,提着大刀就砍了上去。 午时景韶果真没有回府,慕含章自己吃了午饭,便又兴致勃勃的跑到小书房去,把那本画着牡丹花的册子丢到了一边。书房里那不属于他的一架书,他还没有仔细看过。景韶昨晚说了,这个小书房以后就属于他的了,所有的书都可以随便看。 除却昨日看到的一些崭新的游记杂文,似乎有些书是看过的,慕含章猜想是景韶以前摆在这里的书,许是不常用就没有挪到听风阁的大书房里。伸手拿过一套用蓝色硬皮包住的书放到书桌上,抽出其中一册来看。 竟然是一本兵书!不过想想,景韶书房里若是有诗词歌赋就奇怪了。 缓缓翻开,慕含章禁不住瞪大了眼睛。端正的黑色字行之间,用朱笔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批注。 第十二章:侍寝 上面的朱批字体略显稚嫩,看这本书的样子也有些年头了,慕含章将整套书一一翻过,原来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这么努力了。难怪景韶十几岁就能打败匈奴,越过两位皇兄而提前封王。 “王妃,我去问过芷兮姐姐了。”云竹蹦跳着走了进来,笑嘻嘻地凑到了书桌前。 “问什么了?”慕含章看着他笑笑,把手中的书装好放回原位。 “以前侍寝的日子是侧夫人定的,每月侧夫人二十天,两个姨娘各四天,”云竹想起芷兮的表情就忍不住偷笑,“这八天的时间就是侧夫人葵水至的日子。” 慕含章看了一脸贼笑的小厮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让芷兮一个未嫁人的大姑娘说这种事,还真是…… “不过王爷常年出去打仗,在府中也很少宿在西苑。”云竹怕主上心里不舒服,忙添了一句。 “人小鬼大,你懂得还真多。”慕含章敲了敲云竹的脑袋。 “当然多了,我叔叔说过两年就能给我娶媳妇了,”云竹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把一旁的册子拿过来,“王妃又没有葵水的问题,不如定王爷二十五日在东苑,剩下三天给她们一人一天好了。” “那哪行?”慕含章失笑,若是这样定,怕是很快就会传出他善妒不贤的恶名了,不过,想起洞房那天的疼痛,还是心有余悸,若是一个月大半时间都要做这个,就太过难熬了。锁眉打开牡丹花册,以前的记录皆在,着实跟云竹打听到的一样,书中夹了一页纸,是宋氏写的章程,大致意思是从每月十五分开,上半月让王爷宿在东苑,下半月侧夫人九天,两个姨娘各三天。 “谁家的正室不是至少占着十八天的?侧夫人还真是好算计。”云竹站在一旁看了,忍不住撇撇嘴。侧夫人当家的这两年,他的月例银子从没有涨过,年终的红包是一年比一年少,她自己带来的那几个陪房却处处占着肥差,王府里的下人们早对她不满了。 慕含章挑了挑眉,这个安排对他来说倒是不坏,于是提笔,在花册上用隽秀有力的字体,将侧夫人的安排照抄了一遍。 景韶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先洗了个澡,把一身的汗水、泥土洗去,才换了宽松的便装出来。 “王爷,今日李大人又来了,属下按照您说的回复他了。”用过晚饭,云先生过来跟景韶汇报了一下今天访客的情况。 “我知道了。”景韶处理了几件事情,就让云先生下去了。然后伸了个懒腰,就想往床上躺。 “王爷,刚吃完饭,会积食的。”慕含章上前拉住他。 “嗯?我累了。”景韶不乐意,今天打了一天的架,身上还酸疼着呢。 慕含章见他脸上没有表情,眼中却是满满的不乐意,像是被强迫起床的孩子一样,忍住伸手摸他头的冲动,拉着他坐到软塌上:“在这里靠着消消食就行。” 景韶眨了眨眼,君清在关心他?于是,原来的不乐意立时烟消云散了,拉着自家王妃一起靠在了软塌上:“不是散步就行。” 慕含章失笑,向上坐了坐,某个打蛇上棍的人就顺势趴到了人家腿上:“君清,你给我按按肩膀吧,酸疼得很。” “臣不是丫环,不会这个。”慕含章这般说着,还是把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嘶~”被按到某一处的时候,景韶突然吸了口凉气。 “疼?”慕含章吓了一跳,自己并没有用力,怎么会弄疼他呢? “嗯,可能是青了。”景韶混不在意地说。 “王爷今日去练武了?”慕含章皱了皱眉,扒开一些他的衣领,正好看到了一大片淤青。只要任命的拿过药油来给他活血。 温暖修长的手指沾着微凉的药油接触到肌肤,景韶禁不住屏住了呼吸,待那只手在伤处揉搓的时候,能想象出那没有薄茧的手是怎样的好看形状。 景韶忍不住把他另一只空的手抓到面前,映着灯光,修长好看的手显得毫无瑕疵,隔着莹润如玉的皮肤能看到几条并不明显的青色血管,根根手指纤长如玉葱,指甲修的圆润整齐。放在掌心捏了捏,觉得实在喜欢,忍不住拉到嘴边,轻轻啃了一下。 “王爷!”慕含章吓了一跳,迅速把手缩了回去。 “君清的手真好看。”景韶翻过身来,无辜的望着他。 慕含章无奈,帮他拢好衣襟:“今日宋氏来说主持中馈的事,现在是三月中旬,府中事多,臣想着她既愿意管,不如再让她多管几日。” 景韶闻言皱眉,抬眼看他的表情,却见他依然是一脸温和的看不出什么来。宋氏这个时候说这些话,无非是不想交出权力,但若是任由她继续持中馈,君清在府中的威信就会受很大的影响,他不信君清这般聪明的人看不出来。不由得叹了口气:“你是正妃,这些就该由你来做,若是不耐烦,就让多福处理,明日我就让宋凌心把账册交给你。” 这两日说了这么多,君清还在试探他的态度,景韶觉得有些疲惫,如今京城中已经开始流传他残暴的流言,这世间还是没有人愿意相信他。沉默着起身,景韶没有再看软塌上的人,脱去外衣爬到床上去。 “王爷……”慕含章看着景韶的背影,觉得心中有些酸疼,意识到自己故作聪明的话伤到他了,抿了抿唇,也跟着上床去,扒着背对着他的人的胳膊,“王爷,臣不是那个意思,要交账册也只能先交往年的账册让臣先看着,近日的账册还是下个月再移交的好,不然臣一时不熟悉,着实会出乱子。” 面朝墙壁,不说话…… 晃晃胳膊,不说话…… 慕含章凑过去,偷偷看了看景韶的脸,见那人闭着眼睛,轻轻唤了一声:“韶?你在听我说话吗?” “没听见。”景韶向床里侧了侧,但身上趴个人,一不小心就给压得趴倒了,顺势就把脸埋到枕头里不动了。 身上的人忍不住闷笑出声:“那我再说一遍,明天我就让他们把往年的账册拿来看,下个月初一就让她把所有的账本都交过来。” 景韶听了,心里总算舒服了,一个翻身把压着自己的人反压到了身下。 “王……王爷……”慕含章不知道怎么突然变成这种暧昧的姿势。 景韶皱了皱眉,看着那微张的淡色薄唇,俯身印了上去。 “唔……”慕含章瞪大了眼睛,不知道怎么反应,只感到那柔软温暖的唇印上了自己的,只是蜻蜓点水的触碰,却让他觉得过了许久。 “这是惩罚,以后再跟我说话客套,说一句罚一个。”景韶得意地笑道。 “我……”慕含章说不出话来,只好歪过头不去看他,一张俊颜却是羞了个通红。 景韶看着他这幅模样,只觉得心中一动,忍不住在他脸颊上又亲了亲,然后顺着脸,轻舔到了下巴,在脖颈处轻轻啃咬。 “嗯……”慕含章的身体禁不住颤了颤,呼吸也急促了起来,“王爷……别……啊~” 景韶已经扯开他的衣襟,吻到了锁骨,闻言,在那漂亮的锁骨上咬了一口:“叫我韶!” “嗯……”慕含章听出身上人的呼吸渐渐粗重,腿根处也感应到他身体的变化,立时僵硬了身体,“韶……不要……” 在他的声音中听出了害怕,景韶抬起头看他,看到了他原本羞红的俊颜变成了苍白,禁不住叹了口气,翻身侧躺到了床上。 慕含章抿了抿唇,作为一个妻,拒绝丈夫的亲近自然是不对的,可是那晚的经历实在太糟糕,即便知道不对,也沉默着没再开口,只是紧紧攥着被角。 丫环见到了时辰便熄了外面的灯火,室内瞬间暗了下来,值夜的丫环轻手轻脚的进来放下帐幔,又快速地退了出去。 景韶自己缓了一会儿,待身上的热度褪去,才伸手把依旧僵着身体的人拽进被窝里。 “对不起……”景韶听到身边的人轻声说。 在黑暗中勾了勾唇,把他搂到怀里道:“睡吧,没事。” 第十三章:盐引 次日,慕含章是在景韶怀里醒来的,温热的呼吸喷在脖颈间,一条修长的腿搭在自己身上,把一条腿压得有些发麻。 不适地动了动,抱着他的人便慢慢地醒过来,轻呼了一口气:“君清……”迷迷糊糊的呼唤,带着慵懒的鼻音。 “嗯,该起身了。”慕含章又动了动,岂料抱着他的人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又把他往怀里抱了抱。 “又不用上朝,急什么。”景韶把脸埋到怀中人身上蹭了蹭。 “王爷今日不是约了李大人吗?”慕含章想说吃完早饭妾室就来请安了,若是看到他俩还在床上可怎么办。 景韶不甘愿的又磨蹭了一会儿才起来,上一世开始征战三番之后,他就基本没什么机会这般放松的睡过觉,进了大牢里更是没这个条件,只有冰冷的青石板和肮脏的干草。所以,他发现自己现在越来越偏执于温暖干净的事物。 看着优雅地穿上外衣的慕含章,今日那一身雪白的外衫,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不染纤尘。景韶一手支头,侧躺在床上看天窗上的一缕阳光照在那宛如谪仙的人身上,恍惚的想,这个人大概是这世间最温暖干净的存在! 与李延庆约的是午时,所以吃过早饭景韶并不急着出门,坐在罗汉床上陪自家夫人喝茶。 “夫人和两位姨娘前来问安。”芷兮进来通禀。 慕含章颔首后,宋凌心并两个妾便走了进来,给王妃行礼请安。看到景韶也在,自然先给他行礼。 妍姬柳氏在起身的时候比其他人稍缓了缓,似乎有些不适,身子一晃向前跌去。 慕含章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却不料景韶反应更快,一把把她拽了起来,开玩笑,她这一跌可是要栽到君清怀里去的! “王爷……”妍姬抬起一双盈盈秋水眸看着景韶,“贱妾身子不适,冲撞了您。” 慕含章伸出去的手拐了个弯,端起桌上的杯盏饮了一口,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景韶皱了皱眉,显然没有看出那双美目中的秋水之意,妍姬这一跌让他想起来,前一世她似乎就是在花园里一跌摔进了自己怀里,然后自己才发现她容貌不凡,很是宠了一段时间,结果,王府遭难的时候,这个女人就神秘消失了。如今想来,她是大皇子送来的,那么,当年的那些罪证定然有她一份功劳。 妍姬见王爷一直盯着自己看,不由得在心中暗自高兴,面上还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看得宋凌心暗自咬牙,这个狐媚子! 李氏看这情形,转了转眼珠,退到一边站着没说话。 “王妃,昨日妾身提的那个事……”宋凌心上前一步,打破了屋里有些怪异的气氛。 “已经交给多福了,”慕含章垂着眼,吹了吹表面的茶沫,轻啜了一口热茶,“我跟王爷商量了,这个月的事你还管着,下个月初二就把你手里的账册都交给我便是。” 宋凌心脸上的笑瞬间僵了,转眼看向景韶,景韶只是转头看向慕含章:“那你下个月岂不是就忙起来了?” “事情繁多,王妃若是要下月就接手,怕是要连着忙许久了。”见景韶插话,宋氏眼中又燃起了希望,忙跟着附和。 “自是比现在忙一些,左右我也没什么事。”慕含章对景韶说道。 “那趁着这个月无事,我带你出去玩几天。”景韶皱了皱眉,介于妾室们在场也没有多说。 宋凌心的笑变得更加僵硬了,脸色都有些发青,带着两个妾室退了出去。出得门来,狠狠地扯了扯手中的帕子,两个妾对视一眼,李氏上前道:“前日在姐姐那里喝的花茶,我可是一直惦记呢。” 宋凌心看了她们一眼,以前觉得这两个女人碍眼,如今来了劲敌,这两个得先争取到自己这边才行。于是,客气了两句,请她俩去小花厅喝茶。 “一个男人,掺乎什么内宅中馈,也不觉得丢读书人的脸!”小花厅里,宋凌心将杯盏重重磕在桌上。 “他如今正得宠,姐姐怕是争不过他的。”妍姬眯着一双狐狸眼,风情万种的样子与先前的娇弱不胜力相去甚远。 “可是我听说,这两日王爷宿在东苑可是什么都没做,”李氏笑着道,“洞房第二日他就病倒了,听说伤得不轻呢。而且,依妾身看来,他与王爷之间定是有什么约定。” “此话怎讲?”宋凌心这下来了精神,李氏与那些丫环关系好,王爷屋里的人也会给她递消息。 “听说那日喝药的时候,王妃与王爷在屋里有争吵,还说什么休书。”李氏信心满满的说着打听来的消息。 “这么说的话,王爷是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好休了他?”妍姬适时加一把柴。 “哼,若是如此,一旦他持中馈,要休他的理由便好找了。”宋凌心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那么这一个月的时间,她就要好好利用一下,给王妃留一个“完美”的摊子! 而被一群贤妾们惦记的王爷,正黏在他家王妃的身边看人家画画。 “王爷昨日练武怎么还要跑出去?”慕含章见他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找个话题与他聊。 “找人打架去了,”景韶趴在桌上,对他灵巧的笔尖很好奇,“你画的是什么?” “祝寿图,”指间的狼毫行云流水般地在宣纸上挥洒,“下个月是我父亲的生辰。” “上次我没让他去涉足盐引,我让他去西北贩马了。”景韶想起来上次回门的事,顺嘴告诉了他。 “贩马?”慕含章笔尖一顿,南山石上便多了个黑点,忙添了几笔画成青苔。 “嗯,”有些事现在还不能说,景韶便不打算多解释,起身拿起一支笔,“画个祝寿图哪里要这么费事,我给你画一个。” 慕含章给他铺了张纸,看他要画什么。只见景韶提气挥笔,唰唰几笔下来,一只丑兮兮的龟便跃然纸上。 “这……”慕含章嘴角抽了抽,“这是祝寿图?” “千年王八万年鳖,这不就是祝寿图吗?”景韶洋洋自得。 “噗~”虽然是对父亲不敬,但慕含章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王爷若是把这图送给父亲,怕是要给人笑话的。” “那就先送你画的,等北威侯夫人寿诞的时候再送我这幅好了,”景韶举起自己的画作看了看,对一旁的云竹道,“去给裱起来。” “是。”云竹憋着笑把画卷了起来。 眼看着到了午时,景韶还赖在小书房里不动,慕含章便催他出门去做正事。 “你跟我一起去吧,我就跟他交代两句话,午后我带你去城郊玩。”景韶想着带君清去尝尝城南的小吃,再去看看哥哥庄子里的桃花开了没。这些他上一世喜欢的东西,醒来后还没见过,他很想带着君清去看看。 慕含章磨不过他,只得换了衣服与他同去。 聚仙楼上,李延庆高兴地搓着手:“王爷……这位是?”看到景韶身后的陌生面孔,脸上的笑便有些戒备。 “这是我府上清客君先生,不妨事,”景韶混不在意的拉着慕含章坐下来,“今日让你来是要告诉你,以后这个生意做不下去了。” “王爷!”李延庆大惊失色,左右瞧了瞧,压低声音道,“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朝堂上有些风声,今年还是收敛些吧,”景韶给自己倒了杯酒,“你去找任峰,具体的章程我都跟他说了,他自会告诉你以后怎么做。”昨日去别庄,就顺道把盐引生意的事交代了。 待李延庆走后,慕含章沉默了片刻,开口道:“王爷在朝堂上遇到什么事了吗?” 景韶看向他,勾唇笑了笑:“现在还没什么事,不过,君清听过京城里的传说吗?” 慕含章垂眼想了想:“是说成王能治小儿夜啼的传闻吗?” “嗯。”他的君清实在是聪明过人,景韶觉得跟他说话是最不费劲的。 “这件事得标本两方分开治,眼下需先治标。”慕含章把玩着手中的酒盅,缓缓摩挲着杯沿道。 第十四章:青梅 景韶眼前一亮,朝媳妇身边挪了挪:“何为标?何为本?”谣言的事他确实一点头绪也没有,只想着自己把罪证都收敛起来,最近低调些,谣言自然会慢慢过去。 “所谓标,就是流言本身;所谓本,就是散布这个谣言的人,或者说,一群人。”慕含章抬头看他,见他明白,便接着说下去,“眼下要解决的是谣言本身,所谓众口铄金,传的多了就成真的了,或许现在父皇会一笑置之,过几年之后可就不一定了。” “君清!”景韶一把抓住那只握着酒盅的手,这一刻他差点以为君清也是重生来的了,但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否则他怎么可能看不出自己与前一世的区别。但若君清不是重生的,那么他的眼光、智慧就真的不容小觑了! “王爷?”慕含章不明就里,不知道这人怎么就突然握住他的手了。 “你肯帮我,我太高兴了。”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突兀,景韶忙解释了一句,却没有放开人家的手。 被抓着的人有些不自在的垂下眼,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我已经嫁给了你,不帮着你还能帮谁?” “君清……”景韶看着眼前的人,这个人有着济世之才,却委身下嫁给他,非但没有害他,还肯这般帮他出谋划策,前世的自己真的是蠢不可及。忍不住伸手,把慕含章紧紧抱进怀里,“此生,若你不弃,我景韶定不负你。” 慕含章楞楞地靠在他胸口,不明白这人为什么突然这般激动,心道莫非这里不是说话之地,他才故意打断自己的?想想这里是酒楼,人多眼杂的,自己接下来的话着实不能轻易说,于是也止住了话头:“我们,先吃饭吧。” “对,你肯定饿了,来先吃饭。”景韶这才想起来他俩还没吃午饭,李延庆点了一桌的好菜,自己未动一筷子便急吼吼的去找任峰了,这菜再不吃该凉了。 两人用过饭,并不急着回府。景韶拉着自家王妃在大街上优哉游哉地散步消食。两人皆是俊美非凡之人,一个冷冽清俊,一个温润如玉,还在街上手拉着手,(虽然是景韶强行拉着人家不放,)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我们去哪儿?”慕含章无奈地任由他拉着,在外面又不好叫他王爷,只得略去了称谓。 “去城南。”景韶说着拐进了一家店铺,称了两斤炒瓜子,又拉着他在小巷里七拐八拐,终于找到了一家看上去颇为老旧的店铺。 店铺没有名字,只有一块木匾挂在墙上,上书两行字:“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越过门槛,进得店中,店内的东西皆是由竹子所制,擦得一尘不染,店内的地面也没有铺砖,全是土地,屋子的四角竟然种着活的竹子,看起来十分高雅宁静。 “好地方。”慕含章忍不住赞了一声。 “哈哈哈,公子不嫌弃小店简陋,定然是风雅之人。”一个颇为爽朗的女子声音从后门传来,只见一个身着梅红色宗裙、约三十多岁的妇人抱着一个坛子从后院走进来。 “梅姑娘,别来无恙吧。”景韶似乎对这里很熟悉,笑着跟老板娘打招呼。 梅姑娘?慕含章有些怪异的看了身边人一眼,这女子明明穿着妇人才穿的宗裙,况且,已经徐娘年纪,怎么还叫人家梅姑娘,当真是轻佻无度! 景韶回了他一个无辜的眼神,拉着他走到酒柜前。 “你小子,还是这么没大没小。”老板娘放下酒坛子走到高高的柜台后面,“要点什么?” “一小瓶青梅酒,再来两个酒盅。”景韶拿出一块银子放到竹制的柜台上。 “拿着!”老板娘收了钱,把一瓶酒并两个酒盅装进小竹篓里扔给他,抬头又看了慕含章一眼,笑了笑道,“这位公子有些眼生,不过公子的气度非凡,定然是个读书人,下次你来买我定给你算便宜些。” 景韶顿时不乐意了,把身边人一把搂进怀里:“他是我新娶的妻子,你休想打他的主意!” “快滚快滚,下次收你两倍的钱!”老板娘顿时变了脸,拿着竹条在柜台上抽得啪啪响,景韶笑着带自家王妃快步离去。 “这家店……”慕含章蹙眉,感觉好生奇怪。 景韶笑了笑,把抱着瓜子的纸包塞到他手里,自己提着青梅酒,腾出一只手来继续拉着他:“这是个很长的故事。” 这位女子姓梅,乃是个孤女,而他邻家的男子也是个孤儿,两人从小相依为命,女孩有家传的酿酒手艺,便在家里酿酒,男孩就拿出去叫卖,用以维持二人的生计。男子十六岁从军,说好了建功立业之后便来娶她。在景韶从军的时候,男子已经成为了先锋,总是傻呵呵的把发给他的银两都存起来,说是回家好娶他的青梅姑娘。可惜,在景韶从军的第二个年头,那个男子便战死沙场,而梅姑娘就一直没有嫁人。 说完这个故事,两人已经走到了一片桃花林中,三月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待慕含章回过神来,就看到满目桃花灼灼,一望无际的艳粉色,一直延续到天边。 “很美……”慕含章轻声说,景色很美,故事也很美,只可惜故事结局如同这满目桃红,最后只能随风零落。 景韶见他有些郁郁,从后面抱住他,把下巴搁到人家肩膀上:“王大哥是个好人,我刚进军营的时候吃不得军营里的粗糙饭菜,饿了好几顿,他并不知我是王爷,却还是偷偷捉了小鸟来烤给我吃。”所以,他一直暗中照顾着这位梅姑娘。 “王爷其实很善良。”慕含章微微扬起了嘴角。 景韶暗自笑了笑,善良?他并不觉得这个词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他不过是有恩必还,有仇必报罢了。不过若是这样能改观君清对他的印象,那就让他这么认为好了。 拉着自家王妃朝着桃花深处一直走,不多时,一个精致的小亭子便显现在眼前。 “这么好的地方,怎么不见别人来?”慕含章把纸包拆开,又给两人各倒一杯青梅酒。 景韶笑了笑,这个园子是他兄长景琛的私人园子,自然没有人敢随便进来。刚才君清听故事听得太认真,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进了一个小月门,月门两边还有侍卫把守。 慕含章闻言,才明白他带自己来的原因,这里外人进不得,四周又十分空旷,自然不怕人偷听,于是便继续了聚仙楼中未完的话题。 “若是王爷真的无意于大位,那么这个名声便不急着挽回,”慕含章端起酒杯,这杯子是竹筒制的,并不值钱,却十分有意趣,“但也不能任由其流传下去,最好的办法是以讹制讹!” “你的意思是?”景韶头回听说还有这种办法,不禁向前凑了凑。 “传播谣言的人,无非是眼红王爷的成就,那就找一个王爷讨厌的对手,编一些他的坏话来传,真假倒是不重要,难听就好,”慕含章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看起来有几分狡黠,“百姓们才不管真假,只要听起来骇人听闻便会乐此不疲的传下去,到时候,关于王爷的流言,自然就会被人们遗忘了。” 景韶瞪大了眼睛,看来君清是猜到了谣言的源头是他那两个兄弟之一,也有可能是继皇后,既然他们可以瞎编乱造,那么自己也可以! “哈哈哈哈,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君清,你可比我坏多了!”景韶哈哈大笑,同时也在庆幸,若是帮助继皇后的不是他那几个愚蠢的小妾,而是眼前的人,前世的他恐怕要早死很多年。 “臣不过是就事论事。”被景韶这般说,慕含章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加重了摩挲杯沿的力道,却不料竹子的边缘未经仔细打磨,一根细竹篾扎进了指尖,尖锐的疼痛使他蹙起了眉,低头看去,一滴圆润的血珠已经冒了出来。 “君清!”景韶立时窜了过来,攥住了受伤的手,熟练地拔出了尖刺。 “嘶……”十指连心,慕含章忍不住吸了口凉气,更多的血珠从伤口处冒出来,但景韶接下来的动作让他连惊呼都忘了。 景韶看着那玉葱般的手指不停地冒血,心疼地把它含进口中,舔去血珠,又轻吸了两下,防止有细刺留在肉里。抬起头时,慕含章的脸已经红到滴血了,见他看过来,慌乱地垂下眼。 景韶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暧昧,趁着背后随风纷纷扬扬的桃花瓣,只觉得眼前羞赧的人美若桃花仙。忍不住把快要冒烟的自家王妃搂过来,按着他的后脑便吻了上去。 “唔……”触感灼热的唇在自己的唇上辗转碾磨,被偷袭过的慕含章倒没怎么反抗,只是,当一条软滑的东西伸进口中试图撬开他的齿关的时候,他是真的呆住了,“王爷……嗯……”刚想开口说话,那条灵活的家伙便趁机钻了进来,在柔嫩的上颌上轻轻扫过。身体被这陌生的感觉激得一抖,慕含章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把景韶推了出去。 景韶不防备,竟被一把推出了亭子,下意识的伸手去抓桃树,却不料那个树枝被虫蛀了,喀嚓一声断掉了。于是,英俊威严,战功赫赫,心地善良,调戏老婆的成王千岁……摔了个四脚朝天! 第十五章:发狂 两人在外面玩闹一天,回到王府天已经黑下来了,且已过了晚饭时间。西苑因为住的是女眷,落钥要比东苑早很多。慕含章便免了几个妾室今晚的请安,免得耽误了西苑那边落钥。 屏风后准备了满满一桶的热水,水中加了番邦进贡的香料,还洒了一层新鲜的桃花瓣。 慕含章看景韶脱衣服准备洗澡,就拿起本书坐到罗汉床上等他洗完自己再去,却被景韶一把抓了过来:“君清,你今天把我摔到地上了,屁股这会儿还在疼呢。” “臣……”想起今天的事,慕含章的脸又红了起来,下午已经跟他道过歉了,这人怎么还不依不饶的。 “道歉得有诚意才行,”景韶抓着人家的手往屏风后面拖,“我身上有伤,你帮我洗澡。” 慕含章瞪大眼睛看他,头回听说伤到了屁股就不方便洗澡的:“我……我不会……” “没事,我也帮你洗。”景韶美美的把衣服脱了个精光,率先跳进了水桶中,看着还愣在原地不动的王妃拍了拍木桶,“快进来,不然罚你一会儿帮我涂药。” 涂药?慕含章咬了咬下唇,在床上给他那个地方涂药,或是在浴桶中赤诚相对,两相对比,似乎哪个都挺危险,但是涂药的话自己可以穿着衣服…… “君清?”景韶好笑地看着自家王妃咬着下唇苦苦思索的样子,只觉得可爱非常。 “那……臣还是帮王爷擦药吧。”说完,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噗~”景韶趴在浴桶边大笑起来。 待慕含章也洗完澡,换了新的绸衣从屏风后出来时,就看到某王爷只穿着内衫,没有穿衬裤,光着屁屁趴在床上津津有味地读着兵书。 “王……王爷……”慕含章的脸顿时红了起来,这人怎么这般…… “君清!”景韶看到自家王妃洗完澡出来了,忙丢下了手中的兵书,乖乖递上了一个小瓶子。 慕含章无法,只得爬到床里面,在手心倒了些药。看着眼前曲线完美的地方,也就两侧有一点淤青,其他地方肌肉匀称,一看就充满爆发力,再向下看去,两条修长的腿笔直的并在一起,流线型的肌肉使得这双腿看起来充满危险与力量的美。 滑腻的药汁从指间滑落,滴在那圆润诱人的地方,慕含章这才回过神来,偷看一眼景韶,发现那人并没有看他,轻呼了口气,把倒有药的手掌附了上去。 当那温暖柔软的手抚上自己的时候,景韶就后悔了,这触感实在是太美好,以至于他的身体在自家王妃的揉捏中迅速起了反应,不禁暗暗叫苦,现在君清还未消除洞房的恐惧,这惹起的火可怎么解决? “涂好了。”慕含章爬下床去,把药瓶放好,也让自己有些发热的身体冷却下来。 “嗯。”景韶闷闷的应了一声,依旧趴在那里不动。 “王爷,睡吧。”慕含章见他不动,只得又爬进床里面,给他盖上被子。 “嗯,我身后有药,今晚就趴着睡了。”景韶把脸埋在枕头里,自作孽地趴着睡了一夜。 次日,景韶早早的出门去二皇子府,把昨日跟君清商量的计策跟哥哥商议一下,多福按照王妃的吩咐,把历年的账目都抱到了小书房里。 “王妃,这是近三年的账目,您真的要全看吗?”云竹看着一尺高的账册吞了吞口水。 “嗯。”慕含章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将账册按年份分成三份,从最早的年份开始看起。 “账册是账房先生该看的,您何必费这个功夫?”云竹有些不解,王妃要学理家,去问问多总管,或是看看侧夫人怎么做的不就行了。 慕含章看了一眼皱着眉头的小书童,笑而不语。账册里包含了很多有用的东西,府里的吃穿用度,人情来往,下人调动,统统都能在账册上看出来。其实国家的治理亦如此,看看户部的账册,便能知道这个君主是否昏庸,这个王朝是否兴旺。 “小的听说,侧夫人昨日在清点库房,与几个下人在里面耗了一上午呢。”云竹趁着慕含章看累了喝茶的功夫,小声跟他说自己打探到的消息。 “我知道了。”慕含章摸了摸云竹的脑袋,赏了他一把昨日买的松子糖。这个时候清点库房,定然是帐与实对不上了。 “王妃三月份的月例银子账房根本就没给拨,昨日我去领宣纸,差点就没领到。”云竹吃了颗松子糖,说起这事便有些愤愤,幸好王妃是男子,跟王爷住在东苑,而东苑的一切用度都算在王爷的分例里。若是换做一个女子嫁进来,岂不是连饭都没得吃了! 慕含章闻言,才想起来,自己手中也着实没有现银了,若是有什么急事就不好办了。 账册一时半刻也看不完,慕含章用过午饭又歇了个午觉,才又回到书房。 “王爷,您回来了!”出了卧房,便遇上了快步走进来的景韶,差点撞了个满怀。 景韶直直的看着他,眼睛有些发红,看起来不太对劲。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谁后,伸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转身又向外走去。 “王爷……唔……”慕含章被他拉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磕磕绊绊的被他拉到了前院。 下人们纷纷凑过来看热闹,小声议论王妃是不是惹恼了王爷。 景韶一言不发地拉着慕含章翻身上马,夹紧马肚子,小黑嘶鸣一声,箭一般的冲了出去。 骏马在京外的官道上驰骋,恍惚间似乎回到了重生之前那个逃亡的大雪天。这几日温暖安逸的日子,让他暂时淡忘了,他是带着怎样的心情重新睁开眼的。 伏在他背后的慕含章,感觉到了他心中的暴躁,缓缓抱紧了他的腰。感觉到腰间的力量,景韶伸出一只手握住那两只交叠的手,一路狂奔进了京郊的别院,无视院中惊呼的侍卫,驾着小黑一路冲到了演武台。轻点脚蹬跃上了木台,抽出一杆长枪,也不看台上是谁,逮着人家就打了起来。 “王爷!”正在台上向属下演示动作的任峰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手接住这一招,待看清是景韶的时候,慌忙向后退了三步,不料景韶直接冲了过来,任峰转身抽出一把长棍堪堪挡住了从头上劈来的枪杆。 景韶仿佛战场上拼命一般的打法,没一会儿就把怕伤着他的任峰扔下了台子。没了对手,他就继续在台上舞枪。银色的枪杆婉若游龙,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银色的残影。 慕含章蹙眉看着台上发疯一般的人,低声吩咐任峰带着其他人暂时离开这里。 太阳从山头滑下山脚,原本有些阴沉的天空开始细细的飘起小雨。小黑已经被人牵去了马棚,台子周围的人皆已散尽,慕含章看着台上还在舞着银枪的人,慢慢走了上去。 “王爷,天黑了。”慕含章站在台上,用没有起伏的声音冷静地说道。 “嗖嗖嗖~”破空之声没有任何停滞,雨珠被枪头的红缨出,旋转着四散开去。 慕含章攥了攥拳头,转身抽了一把宽刀,甩手扔了过去:“景韶,你冷静点!” “哐当!”一声,枪头与钢刀碰撞的声音,唤回了景韶的理智,舞枪的动作停顿了片刻,景韶抬头看了他一眼,“啊~”仰天嘶吼了一声,高高跃起,银枪劈在木桩之上,将之劈得四分五裂。 银枪落地,汩汩鲜血顺着景韶的手指滴落在地上,与淅淅沥沥的雨水混在一起,迅速变成了淡红色。 慕含章跑过去,将他的右手捧起来,虎口处被震裂了,手掌上也磨出了血泡,从袖中掏出手绢,按住了不停冒血的伤口。景韶仰头看天,雨水落在眼睛里,顺着脸颊滑落。 “君清……他们害死了母后……我的母后……”景韶轻声说着,声音并不大,如同呢喃,慕含章却是听得清晰。 用尽了力气的景韶滑倒在地上,慕含章蹲下来,缓缓将他抱进了怀里:“韶……发生了什么事?” “君清……君清……”景韶把脸埋在他肩上,今日哥哥听了他的计策,欣慰的发现自己的弟弟终于长大了,便告诉了他一些以前不曾对他说的事,其中,便包括元皇后的真正死因。 第十六章:缺钱 在院子里淋了一个时辰的雨,景韶不说话也不动,慕含章就静静地陪着他,抱着他在雨地里坐了一个时辰,等他冷静下来,才拖着他进屋沐浴换衣服。 别院虽然被景韶用来练兵,但终究是个皇家别院,该有的东西一应齐全,并且还有温泉活水。景韶的主院里面就有一个颇大的温泉池,不过因为下雨不能洗露天的,便在屋里的小池里泡了泡驱除寒气。 “阿嚏!”慕含章哄着景韶喝下一碗姜汤,自己却打起了喷嚏。 “你也快喝一碗。”景韶将姜汤递给他,自己则拿过布巾给他擦头发,这才想起来君清身体底子不好,小时候就被冻坏过,春日的雨虽然不凉,但在雨地里坐一个时辰,一般人都会生病,何况是他。思及此,忙推着慕含章再去温泉里泡一会儿。 “臣身体很好,”看出了景韶的意图,慕含章莞尔道,“以前在雨地里跪三个时辰都不会生病,何况……”见景韶变了脸色,慕含章意识到自己又说漏嘴了,忙拉着他上床去。 因为建造的时候就是为着休息玩乐用的,所以别院的床比王府的要宽大许多,景韶向床里爬了两下,凑到慕含章身边躺下,眼里隐隐带着怒火:“为什么?” “那时候奶娘犯了错,我为了保下奶娘,”慕含章靠在床头层层叠叠的大靠枕上,用刚找来的布和药给他包扎手上的伤口,“小孩子罚跪不是也很正常吗?” 那时候奶娘的儿子被人捉住偷府里的东西,夫人要把她们母子俩撵出去。当年掉进湖里,是奶娘衣不解带的照顾他才救回一条命,夫人不给她活路,归根到底还是看他这个庶子不顺眼。自己跪了三个时辰,还是祖母看不下去,才保住了奶娘和她儿子,只是把他们赶到庄子上去了。 景韶闻言,嘴角扯起一抹苦笑:“是呀,我还在勤政殿前跪过一天一夜呢。” 慕含章给身边的人盖上被子,自己滑下来,单手支头,侧躺着看他:“一天一夜?”成王是正统的嫡子,在宫中竟也过得不如意吗? “那时候我坚持要去军营,父皇说如果我能在勤政殿前跪十二个时辰就让我去,”景韶自嘲的笑了笑,“没有母后护着,我跟哥哥在宫中过得还不如宠姬生的大皇子,我当时只想着要去带兵,要握住军权,把这些欺负我的人统统杀了!” 慕含章蹙起眉,把手放在景韶头顶轻轻抚摸,却没有说话。 温柔的抚摸使得景韶舒服得眯起眼,深吸了一口气,闻到的是君清身上淡淡的清香,让狂躁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小时候母后会亲手给我做小衣,还会做特别好吃的桂花糕,我弄坏了她最心爱的兰花,她打我一顿,我还没哭她却先哭了,抱着问我疼不疼……”说着说着,景韶的眼睛就湿润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像景韶这样刚强的人,流起泪来便越发惹人心疼。慕含章看着这样的景韶,只觉得怜惜无比,缓缓低头,在他紧蹙的眉间落下一个轻吻。 景韶睁开眼看他,翻身把脸埋在慕含章的胸口,怕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慕含章躺下来,把他抱住,轻轻在他背后抚摸,就像安抚受伤的小兽一般,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轻抚。累坏了的景韶,在这样美好的触感中渐渐睡着了, ‘小韶儿,你就要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就算有了弟弟妹妹,小韶儿还是母后最喜欢的孩子……’ ‘出红了!出大红了!’满目错乱的人影,谁在尖叫?母后在哪里? ‘韶,别怕,没事了,都已经过去了……’是谁的声音如此好听,眼前满目血红的景象渐渐散去,只留下一张温和的脸,俊美无双的人在微凉的春雨中笑着看他。噩梦再也没有出现,氤氲的梦境中只剩一片安宁。 次日,景韶醒来的时候,身边安慰了他一夜的人还没有醒来,仰头看着那人恬静的睡颜,想起昨晚那个温柔的轻吻,如今才回味过来。虽然只吻到了眉间,却让他心中雀跃不已。慢慢凑过去,在那有着淡淡青影的眼底落下一个吻。 慕含章缓缓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一张俊颜,恍惚了片刻才清醒过来:“王爷……” “我说过了,私下里不许叫我王爷,叫一次罚一个。”景韶不满地在他唇上重重亲一口。 慕含章脸红着承受了这个“惩罚”,这人怎么这么多名目?“可是单叫一个‘韶’字好生别扭,你又没有表字……那,你有没有什么小名?” “母后和兄长都叫我‘小韶儿’。”某王爷颇为厚脸皮的把小名贡献出来。 被这粘腻的名字激得一阵恶寒,慕含章嘴角抽了抽,转而轻笑:“‘小勺’,这个名字确实不错。” “是‘小韶儿’!”景韶不满道。 “嗯,小勺,那我以后也这么叫你吧。”慕含章拍了拍他的脑袋,径自起身开始穿衣服了。 景韶瞪大了眼睛,自己,是被自家王妃给调戏了吗? 景韶回到王府,就被云先生拦住,让他处理昨天闹市纵马的恶果。慕含章很没义气的回东苑去补觉了。 “王爷,您让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待处理完一堆杂务,云先生才提起了刚传来的消息,“就是关于王妃小时候落水的事。” 北威侯府的下人三年一换,时隔多年,许多知情的人都已不在府中,纵然有些在,对这件事也是讳莫如深,这似乎是北威侯府的一个禁忌。云先生派出去的人几经周折,打听到小时候照顾慕含章的奶娘,竟在北威侯夫人名下的一个农庄里,从奶娘口中完完整整的听到了事情的始末。 当年北威侯老夫人给两个孙子各做了一件毛披风,慕灵宝一件狐皮的,慕含章一件兔皮的。因慕含章生的好看,慕灵宝便觉得弟弟身上那个披风比他的好,硬要抢过来,撕扯间就把他推进了荷花池里。当时在场的,还有两个堂兄弟,三个孩子哄闹着抱着抢来的毛披风跑了,徒留年仅三岁的慕含章在结着薄冰的池塘里挣扎,幸而奶娘赶来,一把将他捞了起来,后来足足病了半年,才把命捡了回来。 “混帐东西!”景韶听完,抬手摔了手中的杯盏,想必北威侯夫人为了保住他儿子的名声,才把下人撵的撵,放的放,不许任何人再提起。一个戕害手足的不义之人,皇室是不会同意他成为世子的。 在屋里背着手踱步,转身对云先生说:“现在有两件事给你办,其一,去查慕灵宝平日的行踪、爱好、结交的人、常去的地方;其二,找人在京城中散布,四皇子景瑜喜吃生肉,其它的不要多说。” 云先生对于第一件事倒是明白,但这四皇子喜吃生肉是怎么回事? “景瑜不是喜欢东瀛进贡的生鱼肉吗?不过是省略个鱼字,你去办就是了。”景韶勾唇,冷冷一笑。以讹传讹而已,谁不会?他杀五百降兵都能变成杀俘十万,就不知这四皇子的小小癖好会被传成什么,着实令人期待! 景韶让人放出消息之后,便天天呆在家里陪老婆、练剑、看书,享受这难得清闲日子,而慕含章也在几日中将王府三年的账册审阅完毕。 看账目上的月例,侧夫人的是五十两,那么他作为正妃的月例银子就至少有八十两,这样一来手头没有现银的事情就解决了,慕含章阖上最后一本帐轻呼了口气,这可比他这个举人每月的俸禄多多了。 “云竹,你拿着这个跑一趟,去把我上个月的俸禄领了,”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份俸禄可领,慕含章把一份文书交给云竹,虽然十分微薄,好歹是一份收入,“领的钱就算你的了。” “真的!”云竹立时来了精神,“谢王妃!”一把扯过那张纸揣进怀里,欢欢喜喜地跑了出去。 “少爷!”兰轩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怎么了?”慕含章示意她慢慢说。 “今日周奶奶的小女儿跑来找您,被侍卫拦在偏门,奴婢与她在门口说了话……”兰轩急慌慌地说,却是语无伦次。 “到底怎么了?”慕含章皱眉,“她家出了什么事吗?”周奶奶就是指他的奶娘,让一个小女儿跑来找已经出嫁的他,定然是遇到难处了。 “她家儿子前日摔断了腿,没钱看病,庄子里的人说他们一家老的老、残的残,干不得活白吃粮食,要赶他们出去。”随后赶来的兰亭忙接过话头,否则兰轩这笨嘴非把少爷气个好歹出来,“她来找您,是想跟您借些银两。” “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慕含章抿唇,自己手中没有现银,嫁妆里倒是有些珠宝,但刚嫁过来就典当嫁妆,就是打自己丈夫的脸,是万万做不得的。 花园里,景韶身着一身白色劲装,一把长剑舞得行云流水。一套剑法练毕,景韶收势,刚好看到站在假山边的自家王妃,把剑扔给一旁的婢女,一边拿布巾擦汗,一边走到了慕含章身边,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轻笑着道:“君清,有事吗?” 慕含章抿了抿唇,垂眼轻声道:“你能不能,借我一百两银子?” 第十七章:谣言 景韶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家王妃是在跟他借钱。不由得蹙起眉头,拉起慕含章去听风阁的书房,拿了一个乌木描金的小匣子给他:“这些你先拿着,不够了再跟我说。” “奶娘家里出事了,我手中没有现银,”慕含章低着头,“等庄上收了租,我就还给你。”边说边打开了匣子,里面大约有金银各一百两,还有一叠银票,每张一千两,一共五张。 “你再说一遍!”景韶听闻,火气蹭的冒了上来,伸手捏住慕含章的下巴,逼他看着自己。 慕含章吓了一跳,呆呆的看着发火的景韶,意识到面对自己丈夫说还钱是不对的,抿了抿唇道:“我那庄子收成不好,这五千两,十年二十年的怕是也还不上。” 明明是赖账不还的说辞,景韶的心情却奇异的好了起来,不过还是捏着他的下巴晃了晃:“有事就来找我,养你本就是我的责任。”说完,在那依旧抿着的唇上亲一口,才奕奕然的出去继续练剑了。 慕含章看了看手中的乌木匣子,轻叹了口气。 拿出一百两现银,让兰亭带着一个侍卫去一趟农庄,慕含章看着这颇为丰厚的零用钱,心思活络了起来。北威侯府分给他的那些财产,不是荒林,就是收成不好的田地,京城中的铺子一个也没有。 慕含章的亲娘本就是商贾出身,虽说没能学得娘亲辩器、认丝那些本事,但看帐、经营的能力还是有的。景韶给的这五千两,足够他在京城盘下一个酒楼了,只拿出一部分来买个小铺子也是好的,至少不至于坐吃山空。 将乌木盒子收好,慕含章决定这两天就出去看看有什么合适的生意可做,君子在世,当有安身立命之本才行。 有了主意,慕含章的心情便好了起来,当然还有一件令他高兴的事,那就是今天是三月十五了,按照上次花册上定的,今日景韶当去侧夫人房中了。这几天晚上,景韶总缠着他亲亲抱抱,同样是男人,他知道这样下去有多容易把持不住,所以每天都担惊受怕,等到景韶睡着了才放心睡去。 用过晚饭,景韶又凑到自己王妃身边消食,慕含章朝多福使了个眼色。多福为难的皱了皱包子脸,轻咳一声道:“王爷,王妃日前定了花册,今日您该去侧夫人院里了。” 景韶抬眼看了看皱着脸的多福:“花册?怎么定的?” “每月上半月在东苑,下半月在西苑,侧夫人九日,妾室各三日。”慕含章拿出花册给他看。 景韶皱了皱眉头:“今晚没兴致。”说完,打了个哈欠就爬到床上去了。 慕含章无法,心道他可能是练剑久了,便没有多想,看了会儿书也到床上去了。哪知刚上去,就被景韶一个翻身压在了身下。 “王爷……”慕含章的身体顿时紧绷了起来。 景韶抬手一拽,帐幔立时垂了下来。慕含章更紧张了,双手撑在景韶肩膀上,这人不是说今晚没兴致吗? 觉得身下人的反应十分有趣,景韶慢慢凑过去,在他颈侧轻轻吮吻,再抬头看他,只见他紧紧闭着眼,纤长的睫毛不停地颤抖。不忍再吓唬他,翻身把他抱进怀里:“你让我摸摸,我今晚就放过你。” 听到这般直白的话,慕含章的脸迅速涨红了:“摸……摸哪里?” “嗯……上次亲到了这里,”景韶一根手指在那漂亮的锁骨上打转,感觉到怀中的身体怕痒的缩了缩,轻轻扯开一些那柔软的衣襟,“就往下一点点,好不好?” 慕含章咬着下唇,窘迫的不知如何回答,景韶便当他默认了,美滋滋的把狼爪伸到了人家衣襟中。带着薄茧的大手在那白皙的胸膛上轻抚,景韶一边感慨着皮肤手感真好,一边摸清两个小豆的位置。 “唔……”慕含章背对着景韶,一只手紧紧抓着床单,任由那只手在自己身上游走,直到两根手指突然捏住了一颗小豆,“嗯……别……”一阵麻痒从那一点炸开来,身体不受控制地颤了颤,终于忍不住按住了那只作怪的手。 对于摸摸变成了捏捏,景韶一点也没有被抓包的尴尬,笑着亲了亲怀中人沁出汗水的额角,给他盖好被子拢到了怀里,美滋滋的蹭了蹭才睡去。 如此这般,连着几日,每到了晚上,景韶不是累了,就说晚了,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又宿在东苑。慕含章猜度景韶可能是不喜欢宋氏,便没再催他,只是考虑下个月给两个妾多分几天。 本来三月十八景韶就该回去上朝,可他上书又延了几日,所以三月二十的早上,成王殿下还在老婆床上呼呼大睡。 清晨醒来,对于又跑到了胸前的大手,慕含章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把它从衣襟中拿出来,缓缓坐起身来。 被挪动的景韶迷迷糊糊的伸手摸了摸,抱住人家的腰,闭着眼蹭过去继续睡。 “你今日不是要去别院吗?还不起?”慕含章无奈地推了推他。 “不着急。”景韶嘟哝着把脸埋到人家腰间。 “明日就该上朝了,今天还是把事情处理完的好,”慕含章看着他露在外面的一只耳朵,忍不住伸手拽了拽,“那个任峰的口音不像是京城人,怎么会成为你的近卫统领呢?” “他本是走江湖的一个大侠,因为缺钱才金盆洗手跟着我干正事的。”景韶睁开眼,平躺下来。 江湖?那些小说传奇里的大侠?这些竟是真的存在的?慕含章闻言,不由得好奇起来。 “江湖是真的存在的,只不过没有书中那般夸张,”景韶翻身下床,伸了个懒腰,“下次我带你去看看那些江湖大侠。”他准备让任峰开始招揽江湖中的能人异士,根据前世的经验,宏正十四年,也就是明年,三番之争便会开始,在这之前,他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景韶出门去,无事可做的慕含章也带着云竹出去走走。 京城中的主街上,每日都是热闹非凡。大到酒肆、当铺、古董店,小到卖艺的、吹糖人的,不一而足。 “少爷,时候不早了,咱们找个地方吃饭吧。”云竹摸了摸饿扁的独自提议道,在外面不好叫王妃,他便随着兰亭她们叫少爷。 慕含章笑着看了看馋嘴的云竹:“去哪里吃?” “自然是回味楼了,”云竹立时来了精神,“这会儿去刚好,再晚些就每座了。” 虽然慕含章不常出门,回味楼还是听说过的,两年前才开的酒楼,因为做的中原菜特别好吃,生意一直十分红火。 回味楼里的装潢并不是很精致,好在干净整齐,桌椅摆的挺多,想必是因为生意好才多加了桌子。两人坐下不久,周围就开始陆陆续续的坐人,不多时就客满了。 “少爷,你知不知道这里的老板是谁?”云竹凑到慕含章耳边小声说道。 “是谁?”慕含章喝了一口茶,目光落在柜台后低头算账的年轻掌柜身上。那人身材高大,面容刚毅,却穿着一身翠绿色的长衫,着实怪异。 “那人是户部侍郎的男妻。”云竹神神秘秘的说,这户部侍郎是南方人,长得俊是俊,就是有些矮小,而他这个男妻却是个北方汉子,长得高大威猛,朝中的同僚没少那这个开户部侍郎的玩笑。 “哦?”听到这话,慕含章眼前一亮,既然户部侍郎的夫人都可以开酒楼,那么他开几间铺子应该不会有人说闲话吧?如此想来,慕含章便生出了几分去结交这位老板的心思,但又不知景韶与户部侍郎的关系如何,还是回去问问他再说。 “哎,你听说了吗?最近有人传言,说四皇子喜吃人肉。”邻桌一个人压低声音跟同伴说着。 “哪有那么恶心,我听说是喜欢吃胎盘,那个大补,有些权贵们也吃这个。”旁边一人纠正道。 “哈哈,你们啊都没我知道的清楚,”另一桌的人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哈哈一笑,神秘兮兮的凑过来说道,“这四皇子生下来就有些体弱,当年有个道士说,须得每年吃一碗婴孩的生肉才能活得长久。” 慕含章低头默默地喝茶,辰朝民风开放,可以娶男妻,可以议朝政,所以关于皇室的谣言也能够很快流传开来。只是不知景韶让人传出了什么消息,竟已经变得如此离奇! 第十八章:小侍郎 宏正十三年三月二十一,成王重返朝堂。 景韶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上,看着眼前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只觉得恍如隔世。那年他就跪在大殿的正中央,听着所有人历数他的罪状。 户部尚书参他倒卖盐引,工部尚书参他大兴土木,就连御史也参他杀俘、欺民。但更多的是参他欺君罔上、意图谋反。将那些人的面孔一一看过,茂国公是四皇子未来的老丈人,永昌伯是继后的亲兄弟,户部与工部两位尚书是皇上的人,其余的多是跟风。 继后那边的亲戚自然是要打压的,至于两位尚书,景韶将目光瞄向了站在户部尚书身后的户部侍郎,当年肯为他说一句公道话的,除了兄长的人,便是这个小侍郎。他本是清流一派,为人也并不死板,是五年前的新科状元,仕途坦荡一路升迁到侍郎,却直到景韶出事时都没有再次升迁,或许可以把这个人拉拢过来,换上尚书之位。 景韶正在思索,站在身边的兄长突然用手肘碰了碰他,猛然抬头,发现父皇和众大臣正看着自己,御史范杰正站在大殿中央。 “四皇子的谣言。”景琛咬着牙齿,嘴唇不动,轻声给他提示。 景韶了然,上前一步道:“儿臣以为,愚民之言,不过是茶余饭后的闲谈,不足为虑。”回答可谓中规中矩,宏正帝又把目光转向景琛。 景琛出列道:“古人云‘枳句来巢,空穴来风。其所托者然,则风气殊焉。’既然民间有这种传闻,定然是事出有因,还是尽早澄清,以免污了四皇弟的名声。” 兄弟俩的回答意思相悖,显然是事先不知情的,即便知情也不曾商量过,宏正帝满意的点头:“景瑜,你自己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四皇子景瑜出列,跪在阶下道:“儿臣惶恐,只因年前东瀛进贡了些新鲜海鱼,切成薄片生食方足够鲜美,儿臣觉得可口便多用了些,不想被府中下人误传,这才惹得满城风雨。儿臣有罪。” 四皇子入朝时间尚短,负责番邦朝贡诸事,海外的稀奇东西自然得了不少。 “皇室为天下之表率,你的一举一动自然会被百姓注意,怎可对口腹之物如此执着?”宏正帝有些恼怒,皇室中人最忌讳对什么东西过于偏执。 “四皇弟当真有口福,这般稀奇事物儿臣见都不曾见过。”大皇子景荣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使得宏正帝的眉头皱得更紧,番邦上贡之物,除了皇帝,谁也没有权利随意享用。大皇子这句话里的含义就相当深远了。 “父皇恕罪,那鱼儿臣也只在母后处得了两条,真的不曾贪食!”景瑜瞪了不嫌事大的大皇子一眼,忙磕头解释。 “哼!”宏正帝冷哼一声,京中会有这种流言,在他看来完全是四皇子张扬好事的结果,至于贡品的事,着实应该彻查一番。 最后,宏正帝下旨,四皇子禁足一个月面壁思过。虽然这个处罚并不严重,但是在宏正帝心中,一个不好的印象已经形成,这就足够了。 景韶传这个流言,本来就是想掩去关于自己的谣言,顺道恶心一下四皇子和继后,没想到竟然发展成这样的效果,真真是意外之喜。悄悄瞥了一眼身边面无表情的兄长,突然想到,或许当初他们决定这个“题目”的时候,哥哥已经考虑到了。 下了朝,兄弟两人没有说一句话,对望一眼便各走各的路了。景韶一边感慨着兄长果然比自己更适合那个位置,一边想着回去跟自家王妃好好说道说道今天的事情,顺道亲亲摸摸…… “王爷,直接回王府吗?”车夫拉开车帘问道。 景韶想了想,早上起得早,就吃了一碗粥一张薄饼,想了想道:“去回味楼吃早饭。” “王爷,回味楼早上不开张。”云松提醒道。 “没事,只管去就是。”景韶放下车帘,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这软枕是慕含章特意吩咐人放上来的,觉得景韶起得早会犯困,这样还能在车里睡一会儿。 回味楼确实不买早点,不过,这里的老板早早就会来开门收拾店铺,并且给自己上朝归来的相公准备早饭。 户部侍郎姓萧,名远,字恒之。说起来,他与二皇子妃母族——定南侯萧家是同宗,不过已经是五服外的远亲了,萧远为人清高,一直不愿去攀这门亲戚。 回味楼只开了一扇门,一个伙计独自在门前扫地,景韶背着手走了进去。 “恒之,你回来了。”身着一身青蓝色布衣的高大老板从后厨走出来,手上端了一笼冒着热气的小包子,看到景韶后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客官不好意思,回味楼还没开张。” “夫人好,”景韶笑着打个招呼,“我是萧远的同僚,来找他商量个事。” 侍郎夫人微皱了皱眉,让景韶坐了,把手中的小笼包给他吃,又盛了一碗熬的香糯的米粥出来。 “夫人真是好手艺,我也娶了个男妻,可不像夫人这般手巧。”景韶吃了个包子,薄如白纸的面皮入口即化,鲜香的肉馅带着汤汁,咬上一口,顿时唇齿留香。 “我识字不多,只会做菜,尊夫人是有大智慧的人,万不可与我这等粗鄙之人相比。”老板笑了笑道。 景韶一愣,这人竟是知道自己身份的,旋即一笑:“夫人真是聪慧过人,不知如何称呼?”男妻与女妻不同,说到底还是个男子,他人完全可以直接问其姓名也不算冒犯。 “王爷太客气了,草民姓周,单名一个谨字。”周谨颇为爽朗的个性很投景韶的缘,不免与他多聊了几句。 于是,等萧远坐着轿子晃回来时,就看到某个与自己没什么交集的王爷,吃着属于自己的灌汤包,喝着自家酒楼的米粥,跟自己老婆聊得正欢,只觉得额头的青筋突突的跳:“微臣见过成王殿下!” “哈哈,萧大人回来了。我顺道路过,就来你家蹭饭了。这包子真好吃,萧大人真是好福气。”景韶说着把最后一个灌汤包塞进嘴里,乌拉着说,“周大哥,还有吗?” “有。”周谨笑了笑,转身去后厨拿包子了。 “王爷有什么事吗?”面容白皙的小侍郎,现在的脸比锅底还黑。这人到底懂不懂礼数,当着他这个相公的面还敢叫人家夫人“周大哥”!他们俩以前应该不认识吧?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听说萧大人和尊夫人感情甚笃,”景韶停顿了一下,抬眼看看四周,凑到萧远耳边道,压低声音道,“本王就是想跟你请教一下,怎么才能让男妻不再惧怕床弟之事。” 萧远一愣,看了看景韶颇为真诚的面容,下拉的嘴角慢慢扬了起来:“原来是这么回事,那王爷可是找对人了……”于是,平日沉默寡言的侍郎大人,突然变成了礼部司仪,滔滔不绝的跟景韶讲起了“如何征服男妻”这个话题。 周谨端着两屉包子出来时,就看到两人凑到一起嘀嘀咕咕,时不时偷笑几下,无奈地摇了摇头,宠溺地看了一眼兴奋得满脸通红的萧远,转身到后厨指挥小工们收拾今日的食材了。 有时候男人之间的友情就是在一瞬间建立的,比如萧远和景韶,等吃完早饭走的时候,两人的对话已经变成了: “恒之,你以后让周大哥有空带我家君清出去走走,我怕他一个人闷坏了。” “王爷放心,包在我身上,我跟你说的那些方法你可记好了?” “嗯,事成的话,我请你喝酒。” 景韶心满意足的走了,萧远美滋滋的晃到后厨去看自家夫人。 “跟成王聊什么了?脸都红了。”周谨捏住自家相公的下巴仔细瞧了瞧。 “哼!”萧远甩开他的手,怒道,“我还想问你呢,我回来之前你跟他说什么了?为什么他临走还叫你周大哥?” “让我亲一口就告诉你。”周谨抱住他作势要亲。 萧远忙推开高了自己一头的夫人,气哼哼道:“你不说实话,罚你明天穿水粉色的衣服!”说完甩袖就往外走。 “我没有水粉色的衣服。”周谨无奈道,每次做的过了,这人就会要求自己穿各种颜色艳丽的衣服,害得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回味楼的老板性子怪异。 “我下了职就给你买去!”萧远摆摆手,心情颇好的往户部去了。 “昨晚我可什么都没做……”周谨嘟哝了一句,旋即勾起一抹坏笑,既然要穿水粉色,那今晚可得捞个够本。 景韶回到王府,想着萧远给他介绍的各种方法朝东苑走,刚到小书房门前,就听到侧夫人宋氏尖刻的声音:“王府的规矩如此,纵然是王妃也不能破这个先例,否则这王府以后可就乱套了。” “不过是划个下人的偏院暂住,他们的用度只管从我的分例里出便是。”慕含章的声音依旧温和,但听得出已经隐隐带了些怒意。 “王妃说得可真轻巧,恕妾身直言,王妃三月初八嫁过来,这个月根本就没有分例,让妾身从哪里扣?”宋凌心寸步不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尖锐,也让本来心情颇好的景韶瞬间窜起一头火来。 第十九章:跳梁小丑 “住嘴!”景韶冷着脸走了进去。 站在书房中央单手掐腰的宋凌心,原本提到胸口的一口气生生又给咽了回去。 慕含章坐在书桌前,微微蹙着眉,见到景韶进来,脸上的神色稍缓,站起身给他行了个礼:“王爷回来了。” 景韶走到慕含章身边,看了一眼宋凌心和她身后的两个丫环:“宋凌心,你对王妃这是什么态度?” “王爷~”宋凌心委屈地叫了一声,深吸一口气道,“妾身是为了王府的安宁,王妃他……” “你闭嘴!”景韶听到宋凌心那尖细的嗓音就觉得头疼,转头看向身边人,缓下语气问道,“君清,这是怎么回事?” 慕含章垂下眼帘,抿了抿唇道:“奶娘身体不好,在农庄里无人照料,我想把她和她儿子接到王府的下人房里住一段时间,等周大的腿伤好了就让他们回去。”温润悦耳的嗓音说起话来不急不缓,听着十分舒服。 “王爷,王府向来不进外人,这是规矩,一旦王妃开了这个头,以后岂不是谁想往这里塞人都可以了?”宋凌心据理力争,在她看来,皇室中人,最忌讳的就是府中有他人的细作,只要拿捏住这一点,就不信王爷会站在慕含章那边。 景韶皱起眉头。 宋凌心看自己说到点子上了,心中泛起一丝得意:“妾身管着内宅的大小事务,就得对这个内宅负责,下人房都在西苑后面,若是进了什么来历不明的人来,出了事可就说不清楚了。” 西苑住的是妾室女眷,所谓出事,自然是指些不好听的……慕含章慢慢攥紧了拳头,宋凌心如此说话,就是摆明了在侮辱他了。 “啪!”慕含章还未说话,景韶的巴掌已经扇到了宋凌心脸上。 宋氏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景韶。 “你既然管不好内宅,今日就把所有账册交给王妃。”景韶冷冷的说。 “王爷!”宋凌心捂着脸,不明白明明自己占理,怎么会突然被打,还被当场夺了当家主母的权利,不由得提高声音尖声道,“妾身是为了王府着想,您怎么可以这样对妾身!王妃根本治理不好王府!花册定好了规矩,妾身侍寝的九天,王爷一天也没有去!这样的人持中馈,谁会听他的!” “够了!从今日起侧夫人禁足一个月!”景韶揉了揉胀痛的额角,看着在下人的劝说下还在挣扎尖叫的宋氏,摆摆手道,“拉出去!没有本王的允许,不准踏出院子一步。” 门外的侍卫走进来,两个丫环劝着宋凌心,拉拉扯扯的走出去了。 屋里终于安静了下来,景韶叹了口气,端起桌上慕含章喝了一半的茶咽了一大口。 “今天一早接到消息我有些心急,一时欠考虑了。”慕含章看他就着自己的杯子喝水,来不急阻止,便不再多言,只是对于接奶娘来王府的事,确实是他考虑不周。 “你是这府里的王妃,你说什么容不得别人质疑,”景韶笑了笑,把他轻轻搂过来,“这几日我没去西苑,宋凌心不过是借题发挥。” 慕含章抿了抿唇:“我可以把奶娘接到我陪嫁的那个庄子里……” “不用,”景韶摸了摸他柔软顺滑的长发,“就接到府里来吧,若是想让他们一直住着也可以,去北威侯府商量一声,把他们算作你的陪房就是了。”嫁妆不仅包括财产,还包括一些陪房下人,景韶知道君清的陪房本就很少,既然他的奶娘一家是他信得过的,留在府里供他使唤倒是个好事。 慕含章定定的看了看他,缓缓凑过去,把自己的下巴放到景韶的肩膀上:“小勺,谢谢你。”丈夫的支持,对于正妻的地位、内宅的管理十分重要,如今景韶完全站在自己这边,甚至是明显的偏袒,这样的待遇在王侯之家有多难得,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景韶对于慕含章的主动靠近激动不已,只觉得肩膀上与他接触的地方麻麻痒痒的,忍不住伸手紧紧抱住他:“傻瓜,我们是夫妻,谢什么谢?若是你真的想谢我,就给我亲一口。”原本煽情的话,说到后来就又变得不正经起来。 慕含章闻言轻轻推开他:“王爷刚说不用谢了。”说完转身去拿账册了,完全不管愣在原地的景韶。 自家王妃,真是,越来越坏了! 午时在王府用过饭,景韶晃到了他挂职的兵部。 抵御匈奴归来,他的几个兄弟都在六部任职了,宏正帝便让景韶到他喜欢的兵部来。大皇子在工部负责各项建造事宜,他哥哥在礼部负责各项重大典礼、宴会,四皇子在鸿胪寺专司番邦进贡事宜,都是些能干出事实、能出风头的职位。 而他在兵部,说是任职,其实并没有什么实权,只是高高挂在那里,兵部的人并不喜欢一个皇子在头上指手画脚,他以前对于这些文书工作也十分厌烦,每天来晃一圈处理两件事就走。 “王爷!”兵书尚书见这尊大佛来了,忙笑着迎接。 “孙大人去忙吧,本王就是来点个卯。”景韶摆摆手说道,走到自己的位置上随意的拿起几份文书来看。 孙尚书也习惯了他这个样子,客套了两句就去忙自己的了。 许久不来,景韶的桌上也没有堆积多少文书。下面传上来的消息,紧急的孙尚书都处理了,只有些不太紧急的才会给进兵部没多久的景韶处理,这么些日子他都没来,多数孙尚书都会替他批了。 拿起桌上的一份册子,这是兵部在拟定今年的军饷,上面已经统计出了各处驻军的具体粮饷数目。还有两份奏折,一份奏请裁撤兵员,认为匈奴已经打败,近年内不需要太多的兵;另一份奏报西南苗疆附近有蛮人入侵,请朝廷派兵镇压。 第一份还好说,这第二份看起来颇为紧急,也在他桌上,说明是有人想让他尽快拿个主意。 “王爷,这份奏折是今日才到的,情况似乎比月初要严重了。”兵部侍郎宋安凑过来说道。 景韶微微颔首,开始翻看那份军饷账册。 “据臣所知,这蛮人不过是些流寇,只因滇藏总督无能,才会节节败退。”宋安凑近些低声说道,“王爷可以奏请带兵绞寇,这是个轻松立功的好机会。” 景韶抬头,蹙眉看他。宋安是宋凌心的父亲,在兵部中与景韶的关系算是最亲近的。上一世也是如此,月前收到第一份奏折的时候,这人就劝他带兵前去。那时的他心情不好,新婚第四天就带兵出征了,把刚过门并且还在病中的慕含章独自丢在了王府中。如今看来,宋安劝他出征,并不全是为了让他立功,多半是想让他冷落王妃,好保全她女儿当家主母的地位。 “滇藏总督也不是吃干饭的,这天下哪有轻易便可得的军功?”景韶打了个哈哈,不但算跟他继续探讨这个问题。 这出征滇藏看起来是个轻松的差事,其实不然,西南那边环境复杂,这些常年在中原的兵卒们很难适应。当年他带兵前去,结果刚去就吃了大亏,瘴气、毒虫都是致命的敌人,他自己也险些死在那里。那所谓的小股流寇,让他整整打了三年,不禁被父皇斥责,还错过了征战三番的最佳时机,真正的出力不讨好。 宋安讪讪地笑了笑:“听闻今日凌心惹王爷生气了,这女儿被我宠坏了,王爷莫要和她一般见识。” “哼!”景韶把手中的账册摔到桌上,发出嘭的一声,惹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又快速避开目光,“不过是内宅小事,宋大人何必在这里说。”这宋凌心真是嘴快,上午的事,过了午就传到娘家去了。想到这里,心中便有些腻烦。 宋安见景韶不耐,陪着笑说了两句话,便灰溜溜的走开了。 打发了啰嗦的宋安,景韶重新拿起那份奏折来看,这个苦差事这次他是绝对不会领了,有这些时间还不如在家陪老婆,这么好的机会应该让给大皇兄或者四皇弟才是。 在兵部混了一下午,景韶还是按照前世的习惯提前离开,免得惹人眼球。徒步走到城南去买了些卤味小吃,又去小巷提了瓶青梅酒,回到王府的时候刚好赶上吃晚饭。 “王妃呢?”回到东苑卧房,饭菜已经摆好,却不见慕含章的踪影。 “回王爷,王妃还在小书房理事,梦兮已经去请了。”芷兮一边帮景韶换衣服,一边答道。 “王爷久等,臣来迟了。”慕含章有些歉然地说。 景韶皱了皱眉,捏住他的下巴亲了一口:“吃饭吧。” 慕含章愣怔片刻,才反应过来又是“话说客气的惩罚”,但现在满屋下人,这人竟然一点也不顾及!一张俊脸迅速红了起来,忙摆手让丫环们都退下去。 “在忙什么?”景韶把买回来的卤味推到慕含章面前让他尝尝,自己则给两人各倒一杯青梅酒。 “骤然接手内宅的事务,少不得有些忙乱。”慕含章夹起一块卤鸡翅咬了一口,虽然这么说,语气却十分自信,景韶听出他自己解决得了,便不打算过问。 用过晚饭,慕含章推了推又爬到床上的景韶:“今晚该去西苑那边了,今日侧夫人的话你也听到了,若是你一直宿在东苑,这内宅怕是要不安稳。” 景韶不情愿地坐起身,一把把啰嗦不停、要把他推向别人的自家王妃拽到了床上,利落地压在身下:“今晚喝多了,没力气挪窝。”说完,就趴在他胸口不动了。 慕含章翻了个白眼,能喝两斤烧刀子的人,会被一小瓶淡如白水的青梅酒灌醉?找理由也找个说得通的吧! 第二十章:误解 “要睡觉,总得把衣服脱了吧。”慕含章无奈地推了推身上的人。 “我帮你脱。”本来还软趴趴的景韶瞬间有了精神,坐起身来开始解身下人的衣带。 “我……我自己来。”慕含章忙拉住扯着他腰间衣带的手。 景韶闻言笑了笑,放下帐幔,坐在一边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 慕含章的脸更红了,快速的脱了外衣、中衣,钻进被子里。景韶看着有趣,自己也脱了衣服钻进去,把人捞过来亲了亲额头。 萧远告诉他,在床上对待男妻一定要温柔,要尊重他,亲吻比乱摸更有效,因为这样才不会让他觉得耻辱。从额头吻到眉心,再到那微凉的鼻尖、柔软的唇,怀中人有些紧张地闭着眼,却没有反抗。 景韶暗道这方法果然有效,轻轻拉开那雪白的内衫,床外的灯火还没有熄,借着帐幔透进来的光,能清晰地看到那精致的喉结、形状优美的锁骨。忍着没有把爪子放上去,而是撑在床上,俯身沿着下巴吻下去,舔过白皙的脖颈。那可爱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景韶勾了勾唇,继续向下。 白皙的胸膛略显单薄,但并不是想象中的那般瘦弱,反而有着线条流畅的漂亮肌肉,两颗粉色的小豆害羞地缩着脑袋。好美,好想摸摸!景韶吞了下口水,凑过去含住了一颗粉嫩。 “唔……”慕含章咬住下唇,麻痒、战栗的感觉瞬间传遍了全身,想推开身上的人,却从他温柔的动作中感觉到了怜惜,只得攥紧了身下的床单,心中告诉自己再忍一会儿,再满足他一点点。任由那难受又舒服的感觉,潮水一般一下一下冲击自己的身体。 感受到身下人的纵容,景韶不由得更加激动起来,叼住口中的小东西轻轻碾咬。 “啊……唔……”慕含章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太过强烈的感觉逼得他弓起了身子。 景韶得到了回应,不禁有些得意忘形,伸手向下面探去,隔着一层雪缎摸上了那两片圆润。 “嗯……不要……”慕含章瞬间清醒过来,猛地向上缩了缩身体,睁开眼睛惊恐地看着单手撑床呆住的人。 两人对视了片刻,半撑起身体的慕含章有些尴尬的低下头。景韶被这突然的变故一搅和,顿时没了兴致,暗自恼怒自己过于心急。叹了口气,翻身躺倒一边,脸冲着墙自己跟自己生气。 慕含章见他生气了,慢慢攥紧了手中的被角,又缓缓松开,复又攥住,拉过去给景韶盖上,自己默默地躺下,盯着帐顶发呆。自己这个样子,又让他失望了吧…… 胡思乱想了一夜,慕含章直到天蒙蒙亮才沉沉睡去。 次日,那份蛮人入侵的奏折果然被兵部尚书带到了朝堂上。 “景韶,你觉得南蛮的战力如何?”这份奏折宏正帝昨日便看过了,之所以先问景韶的意见,是因为兵部侍郎宋安在批复建议上提议,让刚刚乘胜归来的成王带兵前去。 “儿臣以为,南蛮虽是山野村民,然其既然能斗得过滇藏总督,自然有其过人之处,不可轻敌。”景韶实话实说,摆出了这件事有难度的事实,同时暗示这是个立功的机会。 宏正帝微微敛眉,看不出喜怒:“众卿有何看法?” 朝堂上静默片刻,纷纷有人出列献策。 有人说南蛮乃是荒凉之地,几个刁民所占山头也不富庶,不如由他们去。立时就有人反驳,说如此以来国威何在,君威何在,必须派兵镇压。 然后又有人说,滇藏地形复杂,且那一带的民众愚昧无知,须派一个有勇有谋的将领前去,不仅要镇压叛乱,还要安抚民心。 一时间朝堂上吵成一锅粥,闭口不言的除却宏正帝,便只有站在首位的三个皇子。景韶瞥了一眼身边的兄长和大皇子,这才想起来四皇子被禁足了,如果四皇子够聪明的话就该主动请战,若是聪明过头了……眼神飘向欲言又止的大皇子,景韶垂下的眸子中闪过一道寒光,那就看这两人谁更倒霉一点了。 最后宏正帝喝止了人们的争吵,总结道:“南蛮虽荒,但也是大辰的土地,朕决不许太祖打下的江山旁落,一寸也不行!” “皇上圣明!”群臣纷纷跪地。 “至于挂帅的人选,点兵数量,兵部议个章程出来,明日上朝再议!退朝!”宏正帝说完,大袖一挥便转身走了。 景韶与哥哥对望一眼,回给对方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 今早起来,看到自家王妃还睡得香甜,便悄悄越过他穿衣上朝来。因为起晚来不急吃东西,景韶便拿了两个肉饼带上,在马车上啃得正欢的之际,自家兄长突然钻进了自己的马车,告诉他昨日兵部在提交奏折的时候,孙尚书发现了宋安写的建议成王出征的章程。 暗骂宋安自作主张的同时,也感慨兄长真是人脉广大。于是跟哥哥商量着,干脆表现得急功近利,让父皇觉得自己串通老丈人讨要这个差事,让他心中膈应,反倒不会把这项任务派给自己。 兄弟俩下了朝,依旧没有一句交流,出了宫门就分道扬镳。 “恒之,你教我的办法还真是有用。”再次跑到回味楼蹭早饭的景韶,见到萧远就高兴地用力拍了拍他的背。昨晚虽然半途而废,但总体上却是进了一步。 可怜萧侍郎一介书生,被常年练功的王爷拍得差点吐血,面上却是豪爽一笑:“那是,我说的绝对管用。”然后就拉着景韶边吃包子,边吹嘘自己如何用温柔的手段,让高大威猛的妻子雌伏在自己身下。 穿着水粉色外衫的周谨,站在后门边无奈地叹了口气,示意小二把米粥给那两人送去。昨晚把自家相公欺负得很了,还是先别往跟前凑惹他生气了,况且自己这身衣服太丢人,今日还是少见外人的好。 慕含章早上醒来发现身边的位置已经凉了,才惊觉自己睡过了头,没有伺候自己的丈夫起床,不禁有些懊恼,这下那人该更生气了吧? 景韶一出门就是一天,午饭也没有回来吃。 慕含章处理完几件要紧的事务,便捧着账本开始发呆,怎么看都看不进去。直到云竹来报,说奶娘一家已经搬了过来,才回过神匆匆赶了过去。 下人们住在东西两院与王府后门之间的长房和几个小院子里,多福特意让人腾出了一个三间房的小院供王妃的奶娘一家人居住。周奶奶满脸笑容的收拾好房子,待看到身穿华服、身姿挺拔的慕含章时,却又禁不住红了眼眶。 “少爷昨晚没有睡好啊。”续了半天的旧,周奶奶拉着景韶的手仔细看他的脸色。 “嗯。”慕含章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莫不是王爷他……”周奶奶担忧地望着自己从小带大的小少爷,活了这么大岁数,自然懂得多些。男子之间的欢好,承受的一方难免会比较辛苦,见他气色不好,料想他昨晚定是受苦了,心疼得又要掉眼泪。 “不怪他,”慕含章见奶娘误会,忙开口解释,“王爷待我很好。”不知为何,他就是不希望自己亲近的人误会景韶。 见奶娘不信,慕含章只得叹了口气:“是我……惹他生气了。” 景韶一天不着家,真不是故意的,原本他是打算连兵部点卯都逃过去,回家吃午饭睡午觉的,奈何刚蹭完早饭,就被别院派来的侍卫拦住,说任峰有急事找他。 任峰原本是江湖中人,在道上的名声还不错,只是家中老母年迈,混江湖实在是不安稳,便金盆洗手跟着景韶,好挣钱赡养母亲,再娶个媳妇。而江湖那腥风血雨的地方,能挣到钱的的确是少数。所以,当任峰发出成王招揽人才的消息时,很快就有不少人前来应征,而今日任峰急匆匆找景韶的原因,是因为一个武林中颇有名气的人物出现在了应征的队伍里。 等景韶解决完别庄的事,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分,而自家王妃正坐在饭桌前发呆。 今日奶娘告诉他,成王终究是个正常的男人,而且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再怎么宠爱他,也不可能忍受得了他三番五次的拒绝。即便他不喜欢西苑的那几个姬妾,京城里等着爬上他床榻的人数不胜数,总有一天他会喜欢上别人…… 想到景韶以后会对着别人温柔地笑,慕含章就觉得心中一阵酸疼,以至于沉浸在自己的沉思中,连景韶走到他身边也未曾察觉。 第二十一章:机会 景韶难得看到自家王妃发呆的样子,觉得有趣,凑过去趁人不备,在那微抿的唇上轻啄一口。 “啊!”慕含章吓了一跳,发现是景韶,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王爷这是干嘛?” “难得见你发呆。”景韶笑着坐到他身边,芷兮给两人盛好汤和饭就退了出去。 慕含章端起汤碗,默默地喝了一口,觉得今晚的汤有一股特别的鲜味。 “君清,你想不想学暗器?”景韶吃了几口菜,见慕含章只是端着碗喝汤,便给他夹了一块鱼肉。 “暗器?”慕含章有些疑惑地看向他,“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江湖上有一个善使暗器的侠客,人们都叫他鬼九刀,”景韶笑了笑,想起那个人的样子,确实长得挺像鬼的,“这个人今日去别院应征了。” 虽然慕含章没听过什么鬼九刀,但既然是江湖上有名的侠客,怎么会投入一个王爷的麾下,那些人不都是要远离朝堂的吗? 景韶笑了笑,见他喜欢喝那个汤,就又给他盛了一碗:“现如今混江湖可赚不了几个钱,这些大侠若是不愿去做些杀人越货的事,生活就会十分拮据。” 传说在几百年前,武林真的繁荣过,当时武林盟主甚至能与朝廷对抗。不过,如今古时那些绝世武功早就失传了,所谓的武林高手与宫中的一品侍卫也差不了多少,况且身手好的多数会去考武举,真正的武林高手也没几个。 只是一些能人异士还是存在的,比如鬼九刀这样专攻暗器的人。 “暗器都是要从小练起的,况且我练不了内力,纵然学得再好,威力也会大打折扣。”慕含章想了想,还是摇头拒绝了。 景韶点了点头,心中却想着改日让鬼九刀做几个不用内力就能用的暗器给君清防身。 用过晚饭,两人坐在罗汉床上喝茶,正说着话,“哐当”一声,慕含章手中的杯盏突然掉到了地上。 “君清?”景韶忙放下手中的杯子,握住他不停颤抖的手,“你怎么了?” “我……嗯……”慕含章脸色大变,腾地站起身,脚下一软险些跌倒,被景韶一把搂过来。 怀中人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额角也渗出汗来,景韶着急不已,对着门外大喊:“多福,快去找个太医!” “不……不用……”慕含章靠在他身上,狠狠咬了一下舌尖让自己保持冷静,“是……春药!” “什么?”景韶脑子嗡的一声响,好好的为什么会中这种药? 被叫进来的多福刚好听到了这句话,慌忙跪在地上:“王爷!奴……奴婢……” “查!一个时辰之内,给本王查清楚!”景韶怒吼了一声,一把抱起怀中人朝内室走去。 多福擦了擦额头的汗,转身出门召集侍卫。 景韶确定他除了身体发热之外并没有什么中毒的症状后,就帮他脱下外衣,把人放到了床上。 “我没事……嗯……”慕含章难受地咬着下唇,一手紧紧攥着枕头,祈求地看着景韶,“小勺,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唔……” 景韶看着面泛潮红,躺在床上急喘不已的人儿,只觉得下腹一紧,忍不住就扑了上去:“君清,别怕,我帮你把药性解了就不难受了。” “我……唔……”慕含章瞪了他一眼,他中的是春药,又不是软筋散,身上还是有力气的,而且精力相当旺盛,哪用得着别人帮忙? 景韶笑了笑,担忧过后,今晚的事情他多少也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了,恼怒之余,却又有些高兴,或许这是个好机会…… 伸手握住那紧攥着枕头的手,将柔软修长的手指与自己的相缠,景韶俯身咬住一只红透的耳朵,另一只手三两下挑开了中衣的衣带,将微凉的手贴上那泛着粉色的胸膛,按住一颗小豆用力碾压起来。 “啊……别……”慕含章的身体现在十分敏感,哪里经得住这般对待? “君清,别怕,我不做到最后,相信我。”景韶在他耳边用略微沙哑的声音安抚道,抬手轻轻抚摸身下人的发顶,温柔而认真地与他对视。 慕含章定定地望着景韶的双眼,想起了今日奶娘的话,这样一个天之骄子,却为了自己一再忍耐。不希望这般温柔的眼神会望向别人,那么自己就该做些什么……对这个人,自己,并不是没有感觉的……心中明了,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慕含章慢慢松开了咬着的下唇,轻点了点头。 景韶如同得到赦令一般,吻住了那被咬出齿痕的唇,一只手安慰那可怜兮兮的小豆,另一只手向下面探去,隔着柔滑的雪缎,将因为药物而精神抖擞的小君清轻轻握住。 “唔……”慕含章因为骤然加剧的感觉而扬起头,景韶顺势咬住那上下滑动的喉结,同时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双手紧紧抓住景韶的肩膀,慕含章缓缓闭上眼,一滴清泪因为过于激烈的感觉而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幸好那药物只是让男人兴奋的,并没有什么别的效果,等小君清吐出精华,药性就基本上消失了。景韶吻了吻怀中人满是汗水的额头,将他放回枕头上,又狠狠地吻了一通,才深吸一口气坐起身来。 “小勺,你……”慕含章睁开眼睛,拉住欲起身离开的景韶,刚刚他明显地感觉到这人也兴奋起来了。 “我去一趟净房。”景韶想着去浴桶里解决一下自己的问题。 “我……我帮你吧……”慕含章抿了抿唇,刚刚退下的红色再次爬上了俊颜。 “君清……”景韶惊喜地看着他,然后趁那人反悔之前,迅速脱掉自己的衣服,拉着一只修长莹润的手附上了小小韶。捧住身下人因为害羞而别过去的脸,寻到那两片柔软又贴了上去。 一时间,红罗帐暖,不知今夕何夕。 折腾了近一个时辰,景韶搂着怀中不停喘息的人,满足的躺在床上,一下一下轻轻抚摸那顺滑的长发。 慕含章把脸埋在那宽阔的胸膛上,有气无力地瞪了他一眼。刚刚这人趁自己不注意又偷袭,害得刚刚泄过一次的自己又跟着他一起泄了一次。这会儿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榨干了一般,懒懒的不想动。 “你若累了,就先睡吧,我出去处理一下这件事。”景韶美美的抱着老婆洗了个澡,随意穿了件衣服向外走。 “我跟你一起去。”慕含章披上外衣,这件事应该是内宅中事,当由他来处理才对。 外间站了一屋子的人,中间跪了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正在哭闹,多福见景韶过来,偷偷松了口气。 “王爷!王爷!不是奴婢做的,真的不是奴婢!”那披散头发的女子扑过来,跪在景韶脚下拽着他的衣摆,竟是李姨娘! “奴婢查了,药放在汤里,是些壮阳催情的春药,按照今晚的花册,当是李姨娘侍寝。”多福把彻查的结果报了上来。 整个汤羹从厨房做出来到端上桌,都没有任何问题,那么就是在端上桌之后下的药,而能接触到的人,就只有东苑卧房里近身伺候的这几个丫环了。 第二十二章:闹剧 近身的丫环有问题,这件事比一个小妾使手段争宠要严重得多! 景韶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李氏,男妻过门,妾室先生下的儿子就是庶长子,虽然不能继承爵位,但可以继承大部分家产,也难怪这些妾室们会心急。只是,她们似乎忘记了,这壮阳的春药可不是只对王爷有用,对身为男子的王妃一样有用……思及此,心中又有些微妙的窃喜。 “多福,按王府中的规矩,这事该怎么办?”慕含章在景韶身边坐下,心道这王府的妾室还真是胆大,这种事情在北威侯府都是不多见的。 “回王妃,偷用催情药物之妾室,当乱棍打死。”多福皱了皱包子脸,老实地答道。这规矩,还是侧夫人定下的,原本是送到庵里的。 “王爷,真的不是奴婢!奴婢跟了王爷五年,从不曾用过这种手段啊!”李氏听到乱棍打死,立时尖叫起来。 对于李氏不停的哭闹,景韶不奈地皱眉,挥挥手:“拖出去。” “等等。”慕含章阻止了侍卫拖拽的动作,缓步走到李氏面前,也不看跪在地上的女人,只是冷冷地扫过一圈下人,“李姨娘跟在王爷身边多年,在这府中的人脉定然很广,据本妃所知,仅这东苑里的丫头,与李姨娘交好的就过了半数。”言下之意,这件事情她无论如何是脱不了干系的。这是慕含章第一次用“本妃”这个称谓,温和悦耳的声音带着情事过后的慵懒,却偏偏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为了调查这件事,多福把整个王府的人都集合过来,东苑的丫环们基本上都在场,闻言纷纷跪下不敢出声,与李姨娘不熟的暗自庆幸,与之交好的则忐忑不安,收过好处的则是满头冷汗。 李氏没有想到这事会这般严重,而伺候多年的王爷竟一点也不念旧情,早就吓坏了,哆哆嗦嗦地磕头:“奴婢知错了,奴婢被猪油蒙了心,可这都是侧夫人的主意啊!王妃开恩,饶奴婢一命吧!”李氏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侧夫人这是一石二鸟的计,若是事成,就能让王府中人都知道王爷与王妃没有夫妻之事;若事不成,便能借机除掉她这个碍眼的妾。自己怎么就会脑子一热,听了她的劝呢? “贱人!”景韶冷哼一声,狠狠地摔了手中杯盏,正摔到李姨娘的面前,“去把宋凌心带过来!” 多福忙叫两个丫环去西苑,把还在禁足的侧夫人叫来。 “即便是侧夫人出的主意,有本事下药的却只有李姨娘你。”慕含章冷着脸继续分析道,这件事绝对不能轻易揭过去,整个王府的内宅现在大有问题,今天敢下春药,明日就该下毒了。既然景韶让自己管内宅,自己就要给他一个安全无忧的家! 李氏想要辩解,抬头对上了慕含章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双眼,张了张嘴却辩驳不出,出于本能地觉得现在不说实话只会更惨,却又觉得说实话照样是个死。 “若是李姨娘能说出这毒是怎么进到王爷的汤羹中的,就饶你一命。”慕含章转身坐回景韶身边,李姨娘有些不敢确定地抬头看向坐在上位的两人,慕含章见她不信,便转头看向景韶。 景韶回给他一个微笑:“内宅的事,你做主就是。” 李姨娘听了这句话,便如吃了定心丸一般,哆哆嗦嗦地伸手,指向了人群中的一人——梦兮。 “王爷,不是奴婢做的,奴婢冤枉!饭菜一向不归奴婢管啊!”梦兮听着刚刚的对话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见被指出来,只觉得浑身发软,跪着向前爬了几步。 东苑屋里的事情,慕含章嫁过来的第二天就分了工,端茶倒水归梦兮管,烛火床铺归妙兮,饭菜是归芷兮的,兰亭和兰轩负责督促洒扫、浆洗。梦兮说这话,意在指出是芷兮做的。 芷兮一直沉默着,是念着同是一个屋里的姐妹,帮不上忙也不想落井下石,如今这人全不顾情面,自己也用不着可怜她,向前膝行几步,朝慕含章磕了个头道:“今日是奴婢疏忽了,妙兮今日身子不适,奴婢摆好饭后王妃还在小书房,奴婢让梦兮去请,她却说王妃对她不喜,奴婢未曾多想便让梦兮留下来看管饭菜。都是奴婢疏忽才出了这般的事,请王妃责罚。” 梦兮闻言,不禁尖叫起来,大骂芷兮血口喷人,芷兮只是淡淡的不予回应。 梦兮嘴碎,往常给西苑递消息的也是她,因为没什么大事便一直不曾多管,慕含章垂下眼,事情已经很明白了,至于这药是从哪里来的,容后再查不迟。端起桌上的杯盏,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缓缓道:“把梦兮拖出去,杖毙!” “不~王妃饶命!王妃!王爷!奴婢伺候了王爷多年啊!王爷!”梦兮挣扎着被拖出去,不多时,院中传出一声一声的惨叫声,宋凌心赶到东苑是,正看到这一幕,不由得白了脸。 不理会院中的叫声,慕含章只是慢条斯理的喝茶,景韶看着这样的君清,只觉得他这般杀伐决断的气势,美得不可方物!慕含章感觉到那人看过来的视线,心中有些不安,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残忍冷血?悄悄攥紧了衣袖,缓缓转过头去,正对上了一双满是温柔与赞赏的美目,不由得松了口气。怎么忘记了,这人在战场上杀人无数,又怎么会不明白他这番作为呢? 见宋氏来了,慕含章放下杯盏,缓缓扫视一圈众人,站起身来:“既然入得王府为奴,就要恪守本分,王爷仁慈不曾苛待下人,尔等便以为能为所欲为了吗?” “奴婢不敢!”众人纷纷跪下,额头贴地以示惶恐。 “今晚所有人都去院子里站一个时辰,好好看看,今后,若有胆敢犯上不轨者,那就是你们的下场!”慕含章说完,没让众人起身,眼神移到已经瘫软在地的李姨娘身上,“多福,你去安排,明日就把李姨娘送到庵里去,带发修行吧。” “是!”多福作为唯一站着的人,忙躬身应是。 宋凌心闻言,暗自松了口气,料想自己挑拨李氏不过是一句无人能证明的话,看着般情形,把自己叫来多半是敲打一番而已。 事实也却是如此,慕含章确实没有证据,便把目光转向景韶,询问他的意思。 景韶皱了皱眉,现在看着这个侧室是百般的不顺眼,这几天朝堂上如此被动,全赖这个多嘴的侧室和她那个自作主张的爹!不由得冷哼一声:“宋氏搬弄是非,擅自向王府外递消息,本王明日便去请旨,降为妾妃!” 不理会宋凌心的哭喊尖叫,景韶有些头疼地站起身,内宅的这些女人,没有一个省心的,自己这一世要想多活几年,就得远离这些祸害。抬眼看向一身白衣的自家王妃,那张俊颜温和而恬静,突然有一种举世皆浊,仅此一瓢清饮的错觉。忍不住伸手把他搂了过来,摆摆手让多福带着众人去院子里看着梦兮反省,自己则带着自家王妃回房去了。 从这一日起,奠定了慕含章在成王府中不可动摇的正妻地位。而原本混乱的内宅,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逐步被慕含章治理得井井有条,上一世对景韶来说宛若龙潭虎穴的王府,终于变成可以安睡的家了。 朝堂上,关于派谁去征讨南蛮的事已经争执数日,宏正帝一直不发表意见。 景韶在兵部点卯的时候,悄悄透露了这是个建功的好机会,自己很想争取的意思。 景琛使人将大皇子与三皇子都想领兵的消息传到了还在禁足的四皇子处。 各方的人争执不下,三个还在朝上的皇子却一直沉默不语。 “皇子出征,对于安抚民心、教化蛮人的确有用,”宏正帝将目光扫过下面的三个儿子,大皇子低头看不出情绪,二皇子眼神沉稳坦荡,成王皱眉脸上透出些不耐,“你们三个谁愿意去?” 宏正帝想起昨晚皇后的话,心中就有些厌烦,说什么“三皇子桀骜不驯,功高则易生反心,大皇子出身低微,二皇子一介书生,而四皇子身为嫡子却无军功。”天下间没有觉得自己儿子不好的父母,宏正帝作为一个帝王,自己的儿子怎么教训都可以,却容不得别人说一句不是。 “儿臣愿往!”大皇子闻言,立时出列。 众人立时把目光集中过来,景琛面无表情,景韶岿然不动。 “景韶,你怎么不愿去了?”宏正帝皱眉,这人前日不是还说这是个立功的好机会吗? “启禀父皇,儿臣前日遇到一个江湖术士,他给儿臣占了一卦,说儿臣近来三个月内不宜带兵,出征必败。”景韶一脸严肃地说,“儿臣不能为了贪一时之功而污了大辰的威严!” “一派胡言!”宏正帝猛地拍了一下龙椅的扶手。 景韶慌忙跪地:“儿臣愚昧,父皇息怒。” 宏正帝气得直吹胡子:“你既知自己愚昧,便回去抄写《兵法》十遍,抄不完不许上朝!” “是。”景韶磕头领罚,众大臣纷纷侧目,这成王还真是破罐子破摔。 “传朕旨意,着大皇子景荣带兵前去剿灭南蛮叛贼,三日后启程!”宏正帝下了旨,又瞪了还跪着的景韶一眼,甩袖离去。 不理会在身后小声议论的众大臣,景韶垂头丧气地走出了皇宫,回到王府,蔫头蔫脑地拱到了自己王妃的怀里。 “这是怎么了?”慕含章放下手中的账册,拍了拍在怀中乱蹭的家伙。 “君清,我被父皇罚了,得有一段时间不能上朝了。”景韶把脸闷在人家胸口,“我们去别院住一段时间吧,别院有温泉,省得天天在浴桶里洗澡。” “……”慕含章无奈地看着怀中偷偷扯他衣襟的家伙,别院和温泉才是他真正想说的吧? 第二十三章:庙会 “这府里还有很多事,何况父皇罚你,你却立时跑到别院去玩耍,岂不惹人诟病?”慕含章叹了口气,把怀中的家伙稍稍推开,重新拿起账册看起来。 景韶顺着他的力道倒在了软塌上:“父皇让我抄《兵书》十遍,少说也得一个月才能抄完,总不能一直闷在家里吧?” 慕含章看了他一眼,只当没听见,将审过的账册放到一边,转而拿起一本王府的名册来看:“有件事得问问你的意思。” 李氏下药的事虽然解决了,但药是从哪里来的,今日才有了眉目,参与这件事的下人名字均被一一圈了出来,只是有一个人比较特殊。 “妍姬?”景韶听到这个名字,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件事先压着,等三日后大皇兄出征了再处理。”柳妍姬是大皇子送的,虽然明知她有问题,但大皇子出征在即就赶着处理他送的王姬,难免会惹人闲话。 “我倒是有个主意,”慕含章抿了抿唇,看了景韶一眼,有些犹豫道,“王爷当真不曾碰过她?” 景韶坐起身,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拿这种事骗你作甚?” “臣的意思是,四皇子的禁足令下个月就解了,王爷作为兄长自然是要送份贺礼的。”慕含章垂下眼,缓缓道。 景韶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把她送给景瑜?”妾妃一下的姬妾均是可以送人的,既然大皇子送个祸害在他身边,他完全可以把祸害送给别人,虽然这些年大皇子和四皇子两人走得近,但也是面和心不合,有这么一个现成的消息源,就不信大皇子不用。 这一招祸水东移,着实用得漂亮! “君清,你太聪明了!”景韶激动地把自家王妃搂到怀里亲了亲。 “王爷……”慕含章推开他,耳朵染上一层粉色,他在说正事,这人怎么就没个正形? 两人最后商量的结果,参与送药的下人全部处置了,先不动妍姬,等三月中旬四皇子放出来的时候,就给他送过去。 午后,景韶抱着自家王妃美美的歇了个午觉,又跟着他去小书房,一个处理内宅事务,一个抄写兵书。 《兵书》是开国之初,太祖着四位学士编纂的兵法总述,集千百年来的兵法精华于一体,确实是本好书,只是景韶看着半尺高的全套书,还是苦了脸。这十遍抄下来,恐怕一个月也抄不完。 慕含章看了一眼刚抄了三页就趴在桌上不动的家伙,把妙兮沏好的茶推给他:“府里的事这几天能安排个大概,四月初三有庙会,到时候我们去逛逛,顺路陪你去别院住两天。”等四月初一发完月例银子,初二挑了新进的丫头、小厮,基本上就没什么大事了。 景韶听了,立时高兴起来,喝了口茶又开始抄,不一会儿却又坐不住了:“我去练会儿剑再来抄。”说完,扔下笔就出去了。 慕含章轻笑着摇了摇头,知子莫若父,皇上罚景韶抄书,就是知道他不爱写字坐不住。拿过他抄了一半的书来,盯着满篇苍劲有力的字看了片刻,提笔接着断开的那一行写起来。 等景韶回来的时候,发现原本只抄了五页的书已经变成了三十多页,而那些多出来的字,笔法、力道竟与自己的一模一样! “君清,这是你写的?”景韶抓着书找到坐在饭桌前盛汤的自家王妃。 慕含章微微颔首:“小时候替大哥和两个堂兄弟做功课,便学会了仿别人的字体。” “可是任何人的字都能仿吗?”景韶激动地握住他的手,要知道能仿字的,便能伪造信件,这在战场上用处太大了! “只要不是太奇怪的便可。”将汤碗递过去,慕含章不明白他为何这般看重。 “君清……你真是个稀世之宝!”景韶沉默片刻,缓缓说道。 “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本事,”慕含章笑了笑,他会的那些仿字、算账,皆是读书人不屑的,“我就是学得太杂,先生才不许我中举的次年就去会试。”说到这里,眼眸中的神采不禁黯了黯,他十七岁就中了举人,先生觉得他火候未到,让他再等三年,却不料这三年变成了永远。 见他难过,景韶也不知怎么安慰,只得岔开话题:“明日别让他们准备早饭了,我带你去回味楼吃,萧远和他夫人都很有趣。” 次日,到了回味楼景韶就后悔了,因为自家王妃与周谨一见面,就相见恨晚地谈论起了做生意的事,一身翠绿的周老板还热情地邀请慕含章参加每月一次的男妻聚会,他和同样被冷落的萧远只好相顾无言地吃馄饨。 转眼到了四月初三,城南的庙会热闹非凡。摆摊的、卖艺的、求签的、耍猴的,人头攒动,不一而足。 景韶拉着自家王妃在人群中穿梭。四月的天气已经开始热了,两人穿了同色的宝蓝色绸衣,景韶扣了一对嵌宝石银护腕,慕含章外罩一件广袖薄纱,同样俊美的两人在人堆里颇为惹眼。 路边满是卖小吃、小玩意儿的,景韶买了份炸丸子,用面粉、豆腐、豆芽等团成的素丸子,在油锅里炸的金黄,淋上一层酱汁,看起来十分诱人。用竹签戳了一个递到自家王妃嘴边,慕含章蹙眉,在路上吃东西非君子所为,很是失礼,但又不想拂了他的好意。左右看了看,快速张嘴把丸子咬下来,香脆的丸子配上鲜香的酱料,竟出奇的美味。慕含章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这一系列的表情自然落在了景韶的眼中,正想调笑两句,忽然眼角闪过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猛地抬头,只看到一个身着粉色衣裙的身影隐入人群,一闪而过的侧脸使他大为震惊,忍不住丢了手中的丸子,转身追了出去。 “小勺……”慕含章眼看着他松开自己的手,追着一个粉衣女子离去,不一会儿就淹没在人群中没了踪影。 “呦,王妃竟然能出门啊,怎么也不带个侍卫?”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慕含章皱了皱眉,这轻佻惹人厌的声音,一听就是他的堂弟慕扬文。 “二弟也来逛庙会啊,怎么一个人?”转头看去,果然是他大哥慕灵宝,和两个堂兄弟,慕扬文和慕华锋。 景韶追了不远,那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王爷,您要找谁?”隐在人群中的侍卫凑过来问道。 “你们两个去找一个身着粉衣,眉角有个朱砂痣的女子,应该叫‘若依’。”指了两个侍卫让他们去找,景韶这才想起来自己把君清给丢下了,急慌慌地往回跑。庙会这么多人,君清又长得那么好看,万一遇到登徒子或者浪荡女就糟了。 果然等他回到原地,就看到三个男人围着慕含章,背对着他看不出在做什么,但看自家王妃的表情,紧抿着唇的样子显然是生气了。景韶登时满头怒火,走过去揪住正说话的那个男人的衣领,照着眼窝就是一拳,对两边的一人一脚踹翻在地。 慕含章瞪大了眼睛,半张着嘴被景韶搂到怀里:“君清,你没事吧?” “小勺,他们……”慕含章看着倒在地上的三人,嘴角有些抽搐。 “你们怎么办事的?看到王妃被人调戏还不出来?”景韶骂着身后的两个侍卫,低头看向倒在地上的三个“登徒子”,两个捂着肚子的似乎有些眼熟,青了一只眼睛爬起来的,好像是他的大舅子——慕灵宝? 第二十四章:若衣 逛庙会因为遇到慕灵宝三个人而提前结束了,回程的路上,慕含章坐在马背上,想起刚才那三个人明明被打了还一脸赔笑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 低头看到怀中人抿唇忍笑的样子,景韶决定以后找机会多揍那三人几顿。当年慕灵宝把弟弟推下水的时候,那两个堂兄弟也是在场的,等今年三九的时候,就让人把他们也扔到河水里泡一泡。 成王别院在城东,北威侯府给他分的那块荒林也在城东。骑着小黑出城不远,眼前便出现了那满目乱石丛生的荒林。慕含章侧头看了看沉思的景韶,还在想着那个粉衣女子吗?想起他当时的反应,上弯的嘴角慢慢抿成一条线。“小勺……” “嗯?”景韶回过神来,低头看他。 那个女子是谁?要问的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慕含章抿了抿唇,转头看向那片荒林:“你说这荒林种些什么才能赚钱?” “荒林?”景韶抬头看那片林子,嗤笑一声,“这种林子,石多土少,也不能跑马打猎……”说到这里,景韶突然拉住缰绳,驻足看着面前的一片荒林沉思。 这片林子至少有三百亩,全是乱石杂林,还有密密麻麻的矮木、野草,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形,正是屯兵的好地方!而且,这里离京城只有二十里!只可惜京郊的地都是有主的,当年太祖打天下,便把京城周围的地分给了几位开国公侯。若是他公然买这片无用的荒林,定然会惹人怀疑。 “君清,你可知这林子是谁的?”若是有了这片林子,很多事就好办了,将来要是有个万一,也能有个保障,即便费些力气,景韶也想把这片地弄到手。 慕含章低下头,轻叹一口气道:“这片林子,现在就是我的大部分家产。” 景韶愣怔了片刻,大笑着在怀中人脸颊上亲一口:“君清,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嗯?”这下,轮到慕含章愣怔了。 “我拿祁县的百亩良田跟你换这片荒林可好?”景韶轻踢马肚,让小黑撒欢跑起来。 “你要用尽管拿去用便是。”慕含章觉得景韶这是为了帮他解决这无用的地,“只是百亩良田换这东西是万万使不得的。” “使得,这荒林对我来说可比千亩良田都值钱!”景韶轻笑着单手搂紧怀中人,让小黑跑得更快些。 晚间,被景韶派出去找人的两个侍卫回来了。 “属下无能。”两个侍卫跪下请罪。 “罢了,许是本王看错了。”景韶挥挥手让他们下去,自己蹙眉沉思。今日在庙会上看到的女人,确实很像是葛若衣。 景韶之所以这么重视,是因为这个人乃是平定三番的一个关键。 上一世景韶第一次见到葛若衣是在四皇子府的宴会上,这个女子一曲“蝶恋花”跳得出神入化,让他记忆犹新。以至于几年后在东南王的王府里见到她的时候,一眼就认了出来。她与东南王有血海深仇,来京中告御状却被四皇子拦截,逃出四皇子府后不知用什么手段混进了东南王府,并成为了东南王的宠姬。 当年景韶带兵平定三番,东南王虽好色贪财,打起仗来却一点不含糊,宏正十八年那差点要了他的命的一箭,就是拜东南王的将军所赐。当他以为自己要折在东南的时候,突然传来东南王暴毙的消息。而东南王,正是死在了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女子手中! 慕含章来叫景韶去沐浴的时候,正看到他沉浸回忆中的表情,禁不住悄悄攥紧了衣袖。 关于葛若衣的行踪,一直没有消息传来,景韶便将之暂时置之脑后了。 有了帮忙抄书的自家王妃,景韶就放心地每日在别院里与任峰他们切磋练武,晚间与君清泡泡温泉,喝喝酒,日子过得异常愉悦。他终于体会到为什么慕灵宝那三人总欺负慕含章了,有人代做功课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本来说好就住两天,结果景韶一住就不想回去了。 四月初九,北威侯生辰,除了慕含章亲手画的祝寿图外,景韶还送了一份厚礼。北威侯慕晋见到景韶比上次还要亲热,不过对于景韶含蓄的拉拢之意依然是含糊过去。景韶也不在意,他知道北威侯这老狐狸抱得是什么心态,故而拉拢时的姿态也放得很高,没有强求。 令众人意外的是,四皇子景瑜也前来祝寿,不过景瑜放下礼物与慕晋寒暄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因为他还在禁足中,特意让母后求的恩典才跑出来半天的。京城这些公侯之家都少又有姻亲关系,北威侯府与继皇后母家永昌伯府也不例外,所以四皇子请恩典给北威侯祝寿也说得过去。 慕含章见父亲对四皇子比景韶还要热情,只觉得心中冰凉,跟父亲告罪说景韶也在受罚,不能久留,便拉着他离开了。 “君清,我没事的。”景韶坐在马车里,看着冷着脸的自家王妃,心中觉得暖暖的,会因为他受委屈而生气的人,除了母后与哥哥,便只有君清了。 “四皇子到了选正妃的年纪了,刚好北威侯府的嫡小姐还未出嫁,我父亲……”慕含章抿了抿唇,父亲明知道景韶与四皇子不是一派的,还做着这样的打算,虽说这样可以保北威侯府以万全,但如此厚此薄彼实在是让人心寒。 “君清,”景韶心疼的把他抱进怀里,“生在王侯之家,有些事情,莫要强求。” 慕含章叹了口气,放软身体靠在景韶胸口,轻声道:“我知道……” “咴~”行走中的马车突然刹住,车中两人猛地向前栽去。景韶迅速把怀中人抱紧,单手撑住车底,才没有磕到。 “王爷恕罪,小的该死。”车夫忙出声请罪。 “怎么回事?”看了看怀中人安然无恙,景韶才出声询问。 “四皇子与侍卫的马突然驻足,小的来不急停车。”车夫掀开半边门帘给他们看前方的情形。 只见一个身着粉衣的女子举着一张血状跪在马前,身着暗黄色皇子常服的景瑜坐在马上,听到女子说了什么之后,突然跳下马朝女子走去。 “糟了!”景韶放开怀中人,迅速跳下车,赶在景瑜之前冲到了女子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若衣,我终于找到你了!” “你……”跪在地上的女子正是葛若衣,本来听说今日北威侯生辰,她就拿着诉状拦住了一个看起来地位最高的人,怎料突然冲出来一个身着月白华服的男子突然抓住了她,还叫出了她的闺名,只把她吓得呆在当场。 “三皇兄,你识得这个女子?”景瑜皱眉,“她刚才说是要告御状的。” “她呀,是我在大漠遇见的一个舞娘,”景韶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番邦人,这里有些不清楚。”不等葛若衣辩解,景韶一个手刀就把人打昏,扔给一旁的侍卫了。 景瑜闻言,上下打量了葛若衣一番,见这女子虽然形色憔悴,却也难掩美貌,着实是难得的美人。他倒是不怀疑景韶的话,因为这女人刚才确实说自己叫什么若衣来着。 “改日为兄送你个更好的。”景韶笑着拍了拍景瑜的肩膀,两人虚与委蛇地客套两句就各自走了。景韶转过身来呼了口气,让侍卫把葛若衣先行送回别院。 午后,慕含章坐在书房里继续帮景韶抄书,眼前不停地浮现景韶看到那女子之后的表情。昨日丢下他就追了出去,今日又是这般,而且用过午饭就去看那个女子了…… 心中酸疼得难受,回过神来,才发现抄错了行,只得撕了这一页重新来,再次落笔,却不受控制地连写了三个“韶”字! 第二十五章:吃醋 “明日本王就上奏父皇,不过你也莫要报太大希望。”景韶看了看天色,到了陪自家王妃吃饭的时间,便放下茶盏起身准备走。 “王爷的大恩大德,小女代全族人先谢过了。”葛若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景韶磕了个响头。 景韶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出去。东南王说到底就是东南的土皇帝,太祖将东南那块封地给他,就是给他全权治理,纵然葛家有再大的冤情,以大局为重,父皇也会把这件事压下去。但该做的还是要做的,东南王的把柄,虽然一时用不上,以后总能用到的,现在报给父皇,也算是一件功劳。 慕含章这几天抄书经常忘记时间,所以景韶先去书房找他。书房中空无一人,只有抄了一半的书册在书桌上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景韶走上前去把书合起来放好,转头看到桌下有几个纸团,捡起一个来看,上面什么也没写,只有三个大墨点,不禁失笑,想必君清抄书也抄烦了,明天还是自己来抄让他也去玩一天吧。 “王妃呢?”景韶到了饭桌前,依然不见自家王妃的踪影。 “回王爷,王妃说没胃口,就回卧房了。”云竹老实地回答,并没有按慕含章给他的说辞回复。在云竹小少年的心里,温润的王妃明明已经很伤心了,还要编一套说辞劝薄情的王爷先吃饭,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没胃口?”景韶皱了皱眉,转身朝卧房走去。君清向来按时吃饭,突然间没胃口,莫不是生病了? 别院的卧房包括卧室和一个后院,汉白玉砌成的温泉池占了整个院子的大半。一股活水由地下引来,从青玉雕成的千层莲中汩汩溢出。这温泉池是整个别院景韶最喜欢的地方,有专人负责每季在池边的空地上换上时令花卉,如今就栽着几株正开花的矮桃树。 慕含章半身趴在池边,伸手接住缓缓飘落的桃花瓣。光滑白皙的脊背露出水面,被氤氲的雾气缭绕出似真似幻的模样,晶莹的水珠顺着伸出的指尖,划过掌心的残红,带着粉色的花瓣一同跌入池中。 残红入水,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景韶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顿时觉得口干舌燥起来,快速脱了自己的衣服,纵身跳了下去。 “噗通!”一声,巨大的水花打在脸上,慕含章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还没回过神来,就被水下突然冒出的人一把抱住了。 “啊!”慕含章惊呼出声,待看清是谁之后,禁不住叹了口气,“王爷怎么不去用晚饭?” “这该是我问你的,”景韶搂着怀中人不撒手,因为水中的缘故,手下的皮肤异常的滑嫩,忍不住偷偷摸了两下,“身子不舒服吗?” 慕含章抿了抿唇,轻轻推开越凑越近的景韶:“臣没事。” “还说没事,”景韶伸手把人又搂过来,在那紧抿的唇上亲了一口,“我知道你不高兴了,萧远的夫人不是邀你明日去城南的园子吗?明日你只管去玩,那书我来抄。” 慕含章抬头看了看眼带笑意的景韶,他的这番温柔纵然是真的,却也不会独为他一人如此。低下头看着雾气弥漫的水面不说话,落在水中的桃花瓣随着水中的微波打着旋儿,慢慢沉入池中。 景韶挠了挠头,不知道他怎么了:“君清,你若有什么难处只管告诉我……” 慕含章抿了抿唇,深吸了口气:“今日那位姑娘……王爷打算封王姬还是……”这般说着,那种酸痛的感觉又冒了上来,禁不住微微蹙起眉。 景韶愣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自家王妃这是……吃醋了?一把拽过兀自伤心的人,寻着那淡色的唇狠狠地吻了上去。 “唔……”慕含章起初没怎么反抗,但当一条湿滑的东西探进口中的时候,禁不住伸手去推他,岂料反被抱得更紧,身后的那只手也开始缓缓在腰股间轻抚、揉捏。 长长的一吻结束,慕含章有些喘不过气来,靠在景韶肩头喘息。 景韶深吸了口气,抱着他在水中坐下,轻抚着怀中人的脊背帮他平缓呼吸。“葛若衣她……”感觉的怀中的身子一僵,忍不住勾了勾唇,在那水汽熏蒸成粉色的耳垂上轻咬一口,“她是东南封地一个商人世家的小姐,东南王看上了葛家的嫡长子,想要抢去做娈宠,中间还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反正后来东南王杀了葛家全族,那个男子也就是葛若衣她哥哥也不堪受辱而死。” “她真的是来告御状的?”慕含章抬头看他。 “那是自然,这个女人有很大的用处,我不能让她落到四皇子手中,”景韶皱了皱眉,骗葛若衣那套所谓故人相托的说辞,在君清这里自然是说不通的,不知如何解释便不打算多言,“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以后不会再纳妾,更不会再娶侧妃了。” 低头看了看怀中人,那双漂亮的黑眸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猛地瞪大了:“你还没有子嗣,怎可说这般话?” 景韶微笑着看他:“我已然娶了男妻,有没有子嗣本就不重要,况且,自从见到你,其他人便再难入眼了。” “小勺……你……”慕含章震惊的看着他,一个亲王竟然不要子嗣!他这是在跟他表明心迹吗?心中的酸涩,被突然而来的甜意取代,慢慢把下巴放到景韶肩膀上,“我……我也……”我也是!我也喜欢你!这句话终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不过景韶倒是听懂了自家王妃的未尽之言,低头,深深地吻住那泛红的唇瓣。这一次,慕含章没有再抗拒,反而微微张开嘴,放他进去。景韶自然不会负了这番美意,勾住他口中的软舌交缠,一手轻抚着怀中人的后颈,一手从肩膀缓缓揉捏下去,滑到了胸膛之上,在水中捏住一颗小豆,轻轻按压揉捏起来。 “唔……”慕含章被激得颤了颤,差点咬到景韶的舌头。景韶轻笑了一声,揽过他一条腿,让他面对着自己跨坐在双腿之间。 因为泡温泉不着寸缕,如今这个姿势,就使得微微抬头的小君清和精神抖擞的小小韶贴在了一起,景韶将羞赧的自家王妃又向怀里搂了搂,使两个小家伙亲切地打了个招呼。 “嗯……”慕含章闷哼一声,小君清因为这一撞而彻底精神起来。 景韶拉过一只修长莹润的手,与自己的一只手交握,将两个小家伙裹在其中,同时低头含住一颗已经被捏的泛红的小豆,吮吸碾咬起来。 “啊~”胸前和下面同时被照顾,慕含章禁不住扬起头,在景韶骤然加快了手中动作之时,有些承受不住地甩了甩脑袋,晶莹的水珠顺着扬起的湿发甩入水中,说不出的诱人。 雾气弥漫的温泉池,一时间,只剩下潺潺流水之声与偶尔溢出的惊喘,仲春的桃花瓣随风飘落,激起一圈一圈细细的涟漪,羞红了一池春水。 第二十六章:聚会 次日午后,景韶把自家王妃送到回味楼去,让周谨带着他去参加京城每月一次的男妻聚会。周谨今日倒是没有穿过分鲜亮的衣服,一身深蓝色的长袍显得稳重许多。 “周大哥,君清就托你照看了。”景韶朝周老板拱拱手。 “王爷尽管放心就是。”周谨本就为人爽朗,年纪又比他们都大,熟悉了之后,连慕含章也跟着叫周大哥。 慕含章看着像托付小孩子一样啰嗦的景韶,无奈地笑了笑:“王爷放心回去就是,我还能丢了不成?” 景韶挠挠头,翻身上马,京城中参加这个聚会的男妻,多是出身达官显贵之家,不过以君清的智慧应当不会吃什么亏。于是放心的把马车和云竹留下来,自己骑着小黑找自家兄长喝茶去了。 城南风景好,许多王侯家都在这里建有园子。每月一次的聚会,多是在茂国公家的墨园。 次子、庶子可娶男妻,本是个不成文的规矩,不一定非要遵守,但茂国公家历来将此立为家规,纵然不喜欢男子,庶子也必须娶个男妻。所以京城的王侯之家,茂国公府的男妻是最多的。 入得墨园,便听到一阵丝竹之声,穿过层层墨竹,眼前显出一个宽阔的水榭,水榭之上摆有桌椅、茶点,岸边有女子奏乐,一张弦筝、两只竹箫,幽幽入耳,美不胜收。 “这里倒是个风雅之所。”慕含章看了看水榭上静静坐着听曲的几人,原本担心如女子串门那般热闹的景象并未出现,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 “周大哥来了。”见到周谨,几个人纷纷起身,客气的拱手行礼。 “这位是?”水榭中为首的男子身着一身浅蓝色的长衫,年纪约有二十五六,与周谨相仿,五官俊秀,只是眉间有很深的纹路,当是经常皱眉所致。 “这是成王妃慕公子。”周谨笑了笑向众人介绍。男妻们通常不喜欢他人称之为夫人、少奶奶,所以他们之间互称公子。 “见过王妃。”几人听了,互相对视一眼,上前来行礼。 “这种场合,诸位不必如此多礼。”慕含章谦和有礼地让众人起身。 “听闻文渊公子气度非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为首的男子温和一笑,把他们让到里面去。 “不过是少年轻狂,在诗会上得的虚名。”听到这人叫自己以前的名号,慕含章觉得似乎回到了以前,参加读书人诗会时的情形,心情不由得愉悦起来,对眼前这人也生出几分亲近之感。 周谨给慕含章一一介绍,为首的这位姓林,是定南侯家二少爷的男妻。另外几位基本上都是朝廷官员的家眷。 “怎么不见茂国公府的?”周谨问林公子。 “他们和永昌侯府的公子去后面林子里斗鸡了,我们不想去凑那个热闹,便在这里听曲。”林公子说话的时候,会自然而然地皱起眉头,看起来颇为忧愁。 “怎么了这是?”周谨见林公子愁眉不展,禁不住开口问道。 “二少爷硬要娶一个官宦家的嫡小姐做侧室,”一旁嗑瓜子的张公子开口替他说道,“林大哥的日子本就难过,再娶个出身高的侧室……哎……” 慕含章缓缓地品茶,静静地听着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天,这些男子都是读过书的,说话也比较含蓄,皆是点到即止,但这只言片语之中,他还是能听得出来,多数的男妻在家中过得都不太好。 丈夫多为庶子,娶男妻有时候也是被逼无奈。况且很少有谁家的儿子从小是按男妻培养的,他们多数不懂如何管家,而且妾室一旦有了子嗣就会更加难管。所以如果不是丈夫有所偏爱,即便能做到相敬如宾,困在内宅之中消磨了意志的男子,也很难过得如意。 “听闻成王上个月请旨把侧夫人降为妾妃,慕公子是怎么做到的?”那位爱说话的张公子突然把话头引向了慕含章。 “一切都是王爷的意思。”慕含章放下茶盏,淡淡道,对于自家的事并不打算多言。 “你小子现在怎么跟个女人似的,总探听这些家长里短。”周谨呼了张公子的脑袋一巴掌,止住了这个话题。 慕含章重新端起杯盏,他发现周谨的相公虽然只是个小侍郎,他自己也就是个开酒楼的,但在这些贵族男妻中却声望很高,所有人都尊他一声“周大哥”。除却他本身为人爽朗、待人随和之外,萧远成婚七八年,没有纳一房妾室才是众人真正佩服的原因。一个不能留下子嗣的男妻,却可以学那河东狮,管着相公不许纳妾,着实需要些非凡的手段。 “呦~我当这满身华服的公子是谁,原来是含章啊!”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水榭外传来,众人抬头看去,就见五六个男子从竹林后绕出来,带着几个随从,浩浩荡荡的朝水榭行来。 慕含章皱了皱眉,认出了说话之人,乃是他同窗五年的杜英豪。慕家族学的山长乃是族中的一位中过探花的族叔,因为名气很大,家中的其他亲戚也会把孩子送来读书。这杜英豪就是北威侯夫人的亲侄子,因为看不惯慕含章总受先生夸奖,便处处跟他作对。 “两年不见,我还当你去考乡试了,原来嫁到了茂国公府。”慕含章坐着不动,瞥了一眼盛气凌人的杜英豪,继续淡然地喝茶。 “哼,你纵然是中了举人,还不是被姑母嫁了出去?”杜英豪冷哼,杜家不是什么显贵之家,他纵然是嫡次子,也被用来攀关系嫁给茂国公家三少爷。 “休得无礼!”杜英豪还待再说什么,被一旁的自家二嫂喝住。 茂国公家仅本家这一辈的男妻就有三个,行礼过后纷纷落座。 “昨日我去北威侯府祝寿,看到了颇有趣的一件事。”杜英豪见慕含章即便被嫁出去,依然是别人追捧、恭敬的对象,心中不平,忍不住就想刺他两句。 玩累了的众人一边喝茶一边闲聊,听得此言便问他何事。 “成王在四皇子的马蹄下救了一个十分美貌的女子,”杜英豪笑着看向面无表情的慕含章,故意拉长了声音道,“听说成王喜欢的不得了,直接养到别院做外室了。” 听了这话,原本热闹的气氛瞬间冷却下来,众人均尴尬地沉默着不知如何接话。心中却道原来成王妃也不怎么受宠,听闻成王为他贬了侧室,可这转眼又找了个外室。 慕含章看着一脸看笑话的杜英豪,只觉得好笑,这人即便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般幼稚。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我这几日住在别院,需早些回去。”说罢,放下茶盏,起身告辞。 成王别院在城东,墨园在城南,着实有些远,不好挽留,众人纷纷起来相送。 “三弟胥不懂事,还请王妃莫要见怪。”送至墨园外,茂国公家二公子向慕含章赔罪道。 慕含章笑了笑,却不接话,云竹将马车赶过来,正待上车,不远处传来了阵阵马蹄声。 “咴~”一声清亮的嘶鸣,黑色的骏马在众人面前急急地刹住,马上的男子身姿挺拔,俊美非凡,正是人们刚刚说的那个薄情的成王景韶。 众人看清来人,纷纷跪下行礼:“见过成王殿下。” 摆手让众人起身,景韶见自家王妃已经站在了马车前,轻笑道:“我怕你回得迟了不好走,特来接你。” “我看着时辰呢。”慕含章勾了勾唇,看着那人慢慢驱马走过来,向自己伸出一只手。本不想在外人面前太过亲热,但余光撇到杜英豪那妒火中烧的表情,鬼使神差地把手放进了他的手心,借着马上人的力道,翻身坐到了景韶身前。 “云竹,你把周大哥送回去再回别院。”慕含章对马车旁的小厮交代了一声,与众人道了声别,便随着景韶潇洒地绝尘而去。 杜英豪气红了一张脸,林公子等人也露出了艳羡的目光,只有周谨为有不要钱的华盖马车坐而高兴不已。 这一日起,成王十分宠爱王妃的消息,迅速在上层圈子里流传开来。 鉴于那套《兵书》实在太厚,一个人抄,最快也得一个月,为了既能玩又能显得认错态度好,景韶与慕含章开始一起抄。每日上午一个练武,一个处理内宅事务,下午一起在花园里摆个桌子赏花、抄书,晚间一起泡温泉,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关于葛若衣的事,景韶写了个折子递上去,等了三天都没有消息。这一日刚吃过午饭,正抱着自家王妃躺在摇椅里晒太阳,景韶就被一道旨意宣进了宫。 “东南之事,你有什么看法?”宏正帝背着手,看着御书房中的山河图问跪在身后的景韶。 景韶小心措辞道:“葛家并不是大家族,这件事东南一带可能并没有传开,只是那女子来京告御状,儿臣也不知如何处理,只得悉数禀报父皇。” 宏正帝点了点头,并没有让景韶起身,依然看着面前占了整面墙的山河图:“你可知太祖为何要封藩王?” “前朝为政不仁,太祖与三路反王共打天下,先行破都城者为皇,”景韶仰头看着前世看了无数遍的地图,西南、东南、淮南三块地方,算上平定南蛮之乱,他整整打了十年,“太祖仁德,得到天下后,封西南、东南、淮南三个世袭藩王。” “封地之事,朕并不愿多管。”宏正帝背对着景韶看出不表情,但景韶知道父皇在想什么,朗声道:“东南虽为封地,却也是我大辰的国土,东南百姓,也只认父皇一个皇帝。” 宏正帝闻言,猛地转过身来,紧紧盯着跪在地上的景韶,景韶微微低头,任他瞪视。 良久,宏正帝突然朗声大笑:“不愧是朕的儿子!哈哈哈!”走到景韶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三番,乃是朕的心头之患,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景韶的瞳孔骤然紧缩,面上却是不显,磕头道:“儿臣明白。”父皇的意思是,如今还不是平定三藩的好时机,这件事需先压下去。难怪前一世景瑜敢明目张胆的扣下她做王姬,最后逼得她亲手去报仇,也难怪景瑜当年敢第一个站出来提议撤藩。却原来在这个时候,已经得到了父皇肯定的回答。 第二十七章:烫手山芋 三藩之争迟早是要开始的,宏正帝所谓的时机未到只是因为没有合理的理由,仅仅强抢民男这一条根本不足以提出撤藩。前一世是因为景韶在滇藏打仗遇险,宏正帝下旨让西南王出兵增援,怎料西南王以西南困苦又遇到天灾为由,让朝廷先出粮草钱再出兵,惹得皇帝大怒,下旨撤藩。而当时费了很大劲刚刚灭了南蛮的景韶,还未回到京城,就又领旨挥军南下,直接去打西南封地。 这一世已然不用他去平那出力不讨好的南蛮之乱,那么三藩之战还是越早开始越好。景韶在马背上沉思,待回过神来,小黑已经走到了二皇子府。 “你小子,还惦记着哥哥府里的鲜草料呢。”景韶好笑地揪了揪小黑的耳朵,刚从宫中出来就进二皇子府,定然会惹人怀疑,正待调转马头,就遇到了下职回来的景琛。 “站在门前作甚,怎不进去?”景琛下了轿子,就看到自家弟弟在门前无聊地揪马耳朵,顿感丢脸的兄长禁不住皱起了眉头。这京城中敢当街纵马的,也就他这个不省心的弟弟了,这会儿在自己门前发呆,莫不是又闯什么祸了? 景韶翻身下马,挠挠头道:“想找个人喝酒,不知不觉就走到哥哥门前了。” 景琛瞪了他一眼:“这么大了,总想着跑马喝酒,成何体统!” 景韶笑了笑,把马交给兄长的侍从牵着,自己跟兄长并排走:“去回味楼吧,离这里最近。” 景琛揉了揉额角,让轿夫们回府去,自己跟景韶徒步朝回味楼走去。 还不到用饭时间,回味楼里没多少人,景韶管一身暗红绸衣的周老板要了个雅间。 “你可知这周谨是谁?”景琛看两人十分熟稔的样子,禁不住皱了皱眉。 “当然知道,”景韶给兄长倒了杯茶,“萧远是清流一派,但为人并不死板,兄长可以试着把他争取过来。” “你有分寸就好。”景琛点了点头,今日礼部有官员说成王妃与萧侍郎的夫人走得很近,料想成王与萧远定然有什么牵扯,看自家兄弟明白其中的利害,便不打算插手。 既然见到哥哥了,干脆将宫中发生之事说了一遍,好让哥哥心中有个数。至于葛若衣的事,景韶倒是有些犯难了,父皇的意思是,以大局为重,这件事不足以构成攻打东南的理由,即便以后开战时宣扬出去,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且处理不好就会让百姓以为朝廷不顾百姓死活、软弱无能。至于这女人如何处置,却是全权交给他了。 “你若不方便,把她送到我府上给你嫂子管制便是。”景琛提议道,因为成王妃是个男子,不能时时看管,成王侧夫人又贬谪了,二皇子妃虽说不够温柔体贴,但管理内宅确实很有一套。 景韶蹙起眉,葛若衣是平定东南的关键,他把她抢过来,就是不想四皇子耽搁她杀东南王的时间,好让他能少打几年仗。但这又没法跟兄长解释,只得摇了摇头道:“这人还有用处,我回去跟君清商量商量吧。” 景琛点了点头,对于那个过门不久的弟胥,他是很满意的,学富五车、为人谦和,正好能帮到不擅长计谋手段的景韶。 正说着,楼下一阵喧闹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两位公子,有话好好说!”小二急得满头大汗地劝阻,奈何扭打在一起的两人根本不听劝。 景韶开门看了一眼,只见两个穿着华贵的男子在大堂里打成一团,功夫都不怎么好,打起来毫无风度可言。身量高些的男子似乎占了上风,把另一个打倒在地。 景韶看着倒地那人有些眼熟,定睛仔细瞧,可不正是前几天才见过的慕灵宝吗?一只眼睛还青着呢。至于另一个…… “茂国公世子,”景琛见他认不准,便出声提醒他,“皇后前日放出风声,要给四皇子选正妃,茂国公与北威侯府均有还未出嫁的嫡小姐。” 景韶听得此言,顿时了然。禁不住嗤笑出声,北威侯他们一家打得倒是好算盘,只可惜继后前一世中意的是茂国公府的小姐,最后他含冤入狱,四皇子的这个老丈人可是功不可没的。 “若是北威侯与继后联姻,你以后便与他们家疏远些,在弟胥面前也少提些朝堂上的事。”景琛掩上门,免得楼下的人看到景韶,毕竟大舅子被人按着揍,这弟夫却不帮忙,说出去不好看。 景韶听到哥哥的话,心中便有些不舒服,在他看来,君清比任何人都值得他信任,但哥哥也是为他好,于是冷哼一声道:“慕灵宝那个嫡亲妹妹,跟他一个德行,被北威侯夫人宠坏了,继后就算再想拉拢北威侯,估计也不愿让景瑜娶个此等女子。 景琛听了,沉吟道:“若是慕家小姐真如你所说的那样,不如我们……” “哥!”景韶立时打断了兄长的话,“北威侯手中的兵权虽不及茂国公,但他的兵权在西北,现在正准备在西北贩马,这比茂国公有用得多。” “是吗?”景琛听了,蹙眉思索片刻,“既如此,我会让人把慕家小姐的状况透露给皇后的。” 景韶闻言,暗自松了口气。他相信君清,但没法跟兄长解释。君清在那个家里已经很难做了,若是四皇子与北威侯府联姻,将来两方针锋相对之时,要君清那般心细的人如何自处呢? 回到别院,天已经黑了。 景韶走进卧室,看到慕含章穿着一身素色便装,倚在软塌上静静地看书,柔和的烛光打在他脸上,是那般的恬静美好。禁不住勾起了唇角,看到这个人,只觉得朝堂上的纷纷扰扰,朝堂下的阴谋诡计,统统都烟消云散了。 缓步走过去,把脸埋到自家王妃的胸口,深吸一口他身上淡淡的清香,景韶放松身体,缓缓闭上眼睛,重生一世,满目都是腥风血雨,只有在他身边才会觉得安宁。这个人就是上天给自己唯一的救赎。 “怎么了?挨父皇训了?”慕含章摸了摸胸口的大脑袋。 “没有,跑了一天有点累了而已,”景韶抬头看他,如此温润俊美的模样,与那青一只眼睛的圆脸慕灵宝完全不像,忽而想起回门那天在北威侯书房看到的那幅画,“君清,你家这一辈是不是都按上古九器取名字的?” “本家这一脉是这样的,我们兄妹三个就是三宝刀的名。”慕含章温声道,父亲爱名器成痴,连儿女的名字都是这般取的。 上古九器,刀三,一曰灵宝,二曰含章,三曰素质。 景韶皱了皱眉:“那慕家小姐的闺名就是‘慕素质’?” 慕含章点了点头:“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是不是四皇子要选妃了?” “我就好奇而已,”景韶向前挪了挪,“你妹妹若是跟慕灵宝长得像,怕是很难嫁出去了。” “哪有那般糟糕。”瞪了身上乱说话的人一眼,但想想慕灵宝那张脸变成个女子,慕含章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次日,景韶找到了在小院暂住的葛若衣。 不得不说,换洗一新的葛若衣确实很漂亮,可以想象得到,那个让东南王不惜杀葛家全族也要得到的葛家长子,是个怎样的美人。 “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东南王在自己的封地中杀人,朝廷也不能多管,这事即便去查,他随便按个大罪名在葛家头上,顶多算他个苛政。”景韶轻叹了口气。 葛若衣眼中的希望瞬间暗了下去,一双纤细柔软的手渐渐攥得发白。 “有些话不该说,但本王可以告诉你,东南封地朝廷迟早要收回,只是还需要些时日。”景韶看着她这个样子,缓缓将手扣在了腰间的短刀上,东南王的脾性他已然知晓,刺杀之事找别人也是一样,虽说会费点事。但葛若衣若是不知好歹,留着她就是个祸害。 “王爷肯为民女奔走,已然是天大的恩德,民女也知此仇非一朝一夕可以报得,”葛若衣沉默半晌,突然跪了下来,给景韶磕了个头,“多谢王爷这几日的照顾,您的大恩大德,他日定当相报。” 景韶缓缓松开了扣在刀上的手,这个女子不仅有勇有谋,看事情也比一般人要通透,当年在东南王府见到满身是血的她时,便对这个执着的女子由衷敬佩,这也是他不愿意诓骗利用,而是实话实说的原因,说到底,葛若衣与前世的自己一样,拼尽全力,到头来却失去了所有。 “本王给你两条路,其一,在京城等着,不许闹事,过几年本王自然会给你个交代;其二,本王让人教你暗器法门,帮你潜入东南王府,你自己去报仇。”景韶静静注视着跪在地上的葛若衣,语调沉稳而郑重,“若是不知如何抉择,等你想明白了再来找本王。” “我选第二条路!”葛若衣几乎是立刻就给出了回答。 “你可要想清楚了,”景韶蹙眉,“若是不去,本王可以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 “民女绝不反悔,请王爷成全!”葛若衣给景韶磕了三个头,生怕景韶不给她这个机会。 出得小院门,景韶看到了站在桃花树下等他的慕含章。 “你怎么料到她定会选第二条?”景韶问道,这个说法是昨晚与自家王妃商量的结果。 慕含章笑了笑,摘下一朵桃花抛入水中:“杨花入水,依然是无根之萍,还不如做那野火,纵毁了自己,却也燃尽了仇敌。” 景韶听得此言,只觉得醍醐灌顶。对他来说,重活一世,若是没有君清与兄长的牵绊,怕是也会如葛若衣那般,不顾一切,也要杀尽仇敌,就算倾覆了江山也在所不惜。 转眼到了四月下旬,四皇子的禁足终于结束,在继后的劝说下,宏正帝也首肯了给四皇子选正妃的事。 而还在家中抄书的景韶,作为兄长给出的回应,就是把自己美艳的王姬送了过去。当是庆祝解禁的贺礼,也是抢了弟弟美人的赔礼。 第二十八章:山雨欲来 四皇子收到这份贺礼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明知妍姬是当年大皇子送给景韶的,如今景韶原封不动地送给他,这烫手山芋他却推不出去。因为兄长可以送弟弟美人,却没有弟弟送兄长小妾的道理,而他之下,却是再无成年的兄弟了。 景韶的书其实早就抄完了,只是懒散久了不想去上朝。 慕含章催他尽早回去:“朝堂上瞬息万变,如今四皇子回到朝堂,还是小心些为好。” 于是,把葛若衣留给鬼九刀学暗器,又交代任峰暗中收拾东郊的荒林,景韶不情愿地收拾行李,和自家王妃回到王府。 四皇子回到朝堂第三日,成王景韶也完成了十遍《兵书》。宏正帝当朝翻看一遍,问其中的问题,皆对答如流,龙心大悦,赏成王贡缎十匹、珍珠一斗。 朝臣皆道成王虽不能承大统,但圣宠不衰。只有景韶知道,父皇赏的是他对三藩之事的立场,不过是拍马屁拍到了正处而已。 贡缎是好东西,景韶准备给君清和自己做几件新衣服,至于这一斗珍珠却是没什么用处,如今王府中的女眷就剩宋凌心一个,还是他看到就厌烦的,所以让慕含章带着这一斗上好的珍珠回北威侯府一趟,分给那些七大姑八大姨。 慕含章知他是想给自己撑面子,自然不会拂了他的好意,又让多福去库房挑了几样礼物带上,领着云竹回了趟北威侯府。 一斗珍珠,婶娘伯母们每人一捧,姐妹们每人一把,几位姨娘每人二十颗,余下一半孝敬祖母,一半归北威侯夫人。 “呦~这可是贡珠,颗颗圆润饱满,我也就在娘那里见过几颗。”多话的三婶拿着手中的珍珠爱不释手地絮叨个不停。 其余的婶娘、姐妹们也都挂着笑,一口一个王妃叫得亲热。 邱姨娘身体已经恢复了,站在北威侯夫人身后看着一身华服、通身气派的儿子,总算宽心了些。 北威侯夫人却是自始至终冷着脸,没说两句话,就开始训斥起慕含章来:“你是个男人,留不得子嗣,为妻就更要贤德!如今王爷一个子嗣都没有,你却把一干妾室打发殆尽,说出去我都没脸,知道的是你年少不懂事,不知道的还当我不会教儿子。” 原本眉飞色舞跟四夫人说道珍珠养颜汤的三夫人,听得此言顿时停住了话头,那略显尖锐的声音一停,整个厅堂都安静了下来。虽说北威侯夫人是嫡母,但慕含章如今是亲王正妃,品阶比北威侯夫人要高,众人有些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 慕含章缓缓放下杯盏,有些好笑地看着杜氏,她会说这番话,无非是因为景韶送四皇子一个王姬,怕女儿嫁过去受委屈罢了。还真是把四皇子当女婿了! “母亲多虑了。儿子自小学的是四书五经,教儿子的是族学先生,即便儿子做不到三从四德,京城里的夫人们也不会笑话您的。”慕含章缓缓摩挲着杯沿,意有所指道,“成王府的事,向来是王爷做主,母亲对儿子发脾气也是无济于事。” 北威侯夫人将手中杯盏重重磕在桌上,瞪着他半晌,忽而放缓了语气道:“不是我说你,既然已经嫁人,就要为夫家着想。王爷年轻,你就要多规劝着。既然已经不能承大统,就要给自己多留条路。若是素质能嫁给四皇子,王爷与四皇子就是连襟,将来有个什么万一,也好有个退路。” 慕含章听得此言,只觉得可笑无比。杜氏当自己是三岁孩子吗?难道连襟比兄弟更亲吗?皇家之中,亲兄弟尚且相残,一个连襟的关系根本一文不值。不由得冷笑:“妹妹的婚事,我一个嫁出去的兄长哪能做得了主?况且这件事是母后说了算,王爷就算愿意也不顶用。” “你……”北威侯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但慕含章说得句句在理,女儿的婚事还未说定,说多了影响她闺誉,干瞪良久,只得作罢。 慕含章是个男子,虽是娘家,也不能在内宅久坐,估摸着时间,北威侯差不多该下朝回来了,便起身告辞去见父亲。 与此同时,这一日的朝堂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西南王上奏,西南封地送往京城的贡品被劫,边地困苦,请求今年减少纳贡。 “众卿如何看这件事?”宏正帝拿着西南王浅黄色封皮的奏章沉声问道。 “西南临近滇藏,那里如今正乱着,贡品被劫实属无奈,依臣之见,此贡可减。”户部尚书斟酌着用辞说道。 “敢劫贡品,这群毛贼着实猖狂,依臣之见,当派兵前去围剿,夺回贡品。”兵部尚书愤愤道。 “今年避暑山庄的修缮,亟待用西南的大理石,如若减贡,还须让西南再送些大理石来。”工部尚书为难道,本以为六月大理石就能送来,就没有采买别的石料,如今即便重新送,估计也要七月才能抵京,再怎么赶工怕是也要耽搁皇上避暑的日子了。 众大臣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不休,宏正帝的眉头却是越皱越深,目光扫向三个皇子:“你们三个有什么想法?” 四皇子刚刚回朝,急于表现自己,见父皇不悦,上前一步道:“儿臣听闻西南遭逢春旱,百姓困苦,如今贡品被劫便是雪上加霜,减贡虽属无奈,但可向西南百姓彰显天子仁德。” 宏正帝眸色深沉,看不出喜怒,对于四皇子越过两位兄长先开口,也没什么表示,转而看向垂眸不语的二皇子:“景琛,你觉得呢?” 景琛上前一步,躬身一礼道:“朝廷纳贡,并非贪图钱财,而是震慑三藩,以示天威。贡品在途,骤然被劫,责在西南,而非朝廷。故儿臣以为,贡不可减!”声音沉稳有力,不急不缓,一句一顿,掷地有声,喧闹的朝堂顿时鸦雀无声。 宏正帝眼中的凌厉渐缓,露出了欣慰之色,却没说什么,继续看向一旁满脸不耐的景韶:“景韶,你想说什么?” “哼,从西南运贡品进京,所走的路途根本不过滇藏!且贡品里有一半都是重达千斤的大理石,哪个山贼想不开会去劫这些贡品?”景韶就站在原地,也不行礼,张口就说,一副被众人气到的样子。 宏正帝听闻如此直白又粗鲁的话语,非但不恼,反而勾起了唇角:“尔等可听明白了?” 最终的结果是,宏正帝派人前去调查贡品被劫之事,至于人选却是未在朝堂上提及。着西南王先送大理石料前来,至于减贡之事,暂压下不提。 退朝之后,宏正帝将二皇子景琛单独叫到了御书房去。 景韶拍了拍沮丧不已的四皇子肩膀,转身拉住了正欲回家的北威侯。 “王爷有何指教?”慕晋客气地与景韶并排向外走。 “岳父大人言重了,今日君清回侯府,我与您顺路去接他回去。”景韶轻笑道。 “含章去侯府了?”慕晋听得此言,不由得露出了些许笑意,“那太好了,王爷就顺道用了午饭再回去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正好与侯爷喝两杯。上回的西北烈酒我可是一直惦记着呢。”景韶哈哈一笑,让北威侯先行,自己翻身上马。 慕晋看着恭敬又不失亲切的景韶,又看了一眼不远处兀自低头走路的四皇子,不由得微微蹙眉,转身上了马车。 北威侯老夫人几年前身体就不好了,常年卧病在床,基本不见客。 慕含章去拜见祖母,将带来的名贵药材奉上。白发苍苍的老夫人拉着他的手说了会儿话。 “祖母老了,管不得事,你嫁到皇家,说话做事就要谨慎,对于丈夫也要爱护,你们已经结为夫妻,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万不可存有怨恨。成王在皇家也是不易,元后还在的时候,他是个什么光景,如今过的又是什么日子?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他好,他也不会苛待你。”老夫人在王侯之家过了一辈子,看事情再明白不过。 “孙儿明白,祖母不必担忧,王爷待孙儿很好。”慕含章双手握住老人的手,心中涌出阵阵暖意。自小祖母疼爱他,虽及不上嫡孙,但也从不曾过多偏颇,有人为难他,老人家也是尽力护着,才使他少受不少委屈。 老夫人上了年纪,说了会儿话便有些体力不支,慕含章服侍祖母睡下,便退了出来。刚走到前院,就遇到了下学归来的一群堂兄弟。 “哟,这不是王妃嘛,怎么,在王府受了委屈回娘家来哭诉了?”慕扬文见了慕含章,习惯性地就想刺他两句。身后的几个年纪小的兄弟听了,禁不住哄笑起来。 第二十九章:香膏 慕含章冷眼看着嚣张的慕扬文,缓步走了过去,抬手,“啪”地一巴掌扇到了他正笑得得意的脸上。 慕扬文被扇得一愣,缓缓回过头来:“慕含章,你敢打我!” “啪!”又是一巴掌,把慕扬文彻底打蒙了。 “我是你的兄长,你怎可直呼我名?三叔难道不曾教过你,何为孝悌?”慕含章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打得一趔趄的堂弟。 “慕含章,你不要太过分了!”一旁的慕华峰见弟弟被打,抬起拳头就要动手。 慕含章身后的两个侍卫刷拉一声拔出腰间的佩刀,吓得众人齐齐后退半步,有年纪小的兄弟直接就哭了出来。 “都给我住手!”北威侯浑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 慕家的一群人,往常听到家主的声音都会吓得一抖,今日听到,却是齐齐松了口气。 “君清!”景韶快步冲了过来,把自己王妃搂到怀里,“你没事吧?” 慕含章紧抿着唇,却怎么也忍不住地微微上翘,这情形怎么看都是他在教训别人吧,这家伙还真是…… 景韶见怀中人无事,转头看向捂着脸的慕扬文和忘了收起拳头的慕华峰:“侯爷,且不说君清是我的王妃,在北威侯府,难道是不须尊敬兄长的?慕家的孝悌礼仪,还真是让本王大开眼界!” 慕晋被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指着两个侄子道:“你们两个,去和世子一起面壁,各抄孝敬五十遍,抄不完不许吃晚饭!” 慕扬文还想说什么,被慕晋一眼给瞪了回去,只得跟着自己哥哥转身离去。 “慢着!”景韶放开自家王妃,喝住了两人,“家法国法不可分,对王妃不敬,该当何罪?” 两兄弟没有慕灵宝在身边,就没有主心骨,互相对视一眼,这会儿才觉出害怕来,求助地看向自家大伯。 “王爷息怒,小孩子不懂事。”慕晋也有些下不来台,看了站在景韶身后半步的慕含章一眼。 慕含章见此情形,上前拉住景韶的胳膊,温声劝道:“罢了,都是自家兄弟,王爷莫要生气了。” 景韶闻言,拍了拍那只莹润修长的手:“王妃不予计较,今日之事便罢了,以后倘若再让本王看到有谁对王妃不敬,别怪本王翻脸不认人!” 一群堂兄弟均缩了缩脑袋,得了慕晋首肯,便灰溜溜地离去了。 “三哥,大伯不是差人说今日有贵客让咱们陪,才放了咱们半天假吗?怎么又不陪客了?”年纪最小的一个兄弟小声问道。 “嘘~”一旁的兄弟们忙捂住他的嘴,一溜烟地消失在中庭。 “老臣治家不严,让王爷见笑了。”慕晋叹了口气,看了看站在景韶身边身姿挺拔、气度非凡的慕含章,禁不住有些惆怅,慕家这一辈的嫡子,没有一个争气的!如今看来,最有慕家风范的,却是这个已经被嫁出去的庶子。 午后回到王府,云先生便急急迎了上来:“王爷,今日二皇子殿下差人前来,让您回来就赶紧过去一趟。” 景韶皱了皱眉,慕含章道:“哥哥定然是有急事找你,快些去吧。” 景韶点了点头,转身骑上小黑又奔了出去。 慕含章回屋里歇了个午觉,刚起身,就听云竹说周谨来访,忙穿了衣服去听风阁的茶厅。 “周大哥久等了。”慕含章歉意道。 “我这是刚来,回味楼那种生意,要过了午我才得空。”周谨爽朗一笑。 慕含章闻言便宽下心来,问他有什么事。 “上次你不是说想开个小铺子吗?”周谨喝了口茶,这王府中的茶饮都是内务府分的贡茶,市面上都买不到的极品,对吃喝颇为讲究的周谨自然品得出来,禁不住多喝了几口,“京城中该有的都有了,小铺子若不是老字号,生意就不好做,除非能有些稀奇玩意儿。” “稀奇玩意儿?”慕含章见他喜欢这茶,给云竹使了个眼色,云竹会意地转身离去。 “嗯,要说京城中缺的,又好卖的,我在江南的时候倒是见过一件东西,”周谨说着,脸上禁不住闪过一道狭促的笑意,“我昨晚睡下的时候突然想起来的。” “哦?”慕含章倒是有些好奇了,江南有,京城却少见的东西,为何至今还没有人卖呢? 周谨轻笑着喝了口茶,才吐出了两个字:“香膏。” “香膏?”慕含章愣了愣,那是什么东西?他还真没听说过。 “哈哈,这东西在江南十分好卖,我跟着相公到京城来,才发现北方人很少用这个,街上卖的只有那种没什么味道的香油。”周谨唇角勾起一抹坏笑,细细地讲述这种“香膏”的妙处。 江南有几个有名的作坊调和香膏,将时令花卉掺入其中,种类繁多。脂膏与油不同,装进盒里便能携带,且遇热即化十分好用。只是东西小,价格又不高,商人们多看不上这点小利,不肯跑这么远拿来贩卖。北方花卉少,也没有做这个的作坊…… 慕含章听了半天,总算听出来这是个什么东西,一张俊颜禁不住红了个透彻。所谓香膏,就是男子欢好之时润滑所用的脂膏,商人重利,这种东西虽然在男妻众多的京城十分好卖,但禁不住路远利薄,至今少有人贩卖。 周谨送了一盒未拆封的香膏给慕含章,慕含章见他一脸坦然的样子,同是男人,暗道自己忸怩了。便压下了尴尬,坦然地接了,并让云竹把拿来的茶做回礼。 周谨也不推辞,爽快地接了那盒茶叶,交代他若考虑好了尽管去找他,便回去忙回味楼的生意了。 景韶赶到二皇子府,得知父皇要派兄长去调查贡品被劫之事,禁不住有些担忧。 “父皇这是给我封王的机会,是个好事,总比大皇兄那般去打仗得好。”景琛见弟弟担忧,心中觉得十分欣慰。 西南王为人狡诈,他既做得出来,定然留有后手,景韶不管兄长怎么说,眉头就是展不开:“父皇打算派多少兵?” “这事得暗访才能差得明白,所以只给了我四个侍卫和一个三品随行官。”景琛说道。 “这怎么行?”景韶差点跳起来,在他看来兄长的功夫不好,只给四个侍卫,万一遇上点山贼都对付不了,何况手握重兵的西南王!“我点五百人给你,远远跟着,若遇到什么事再现身。” “五百人哪藏得住,不行!”景琛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经过半晌的讨价还价,最后兄弟俩各退一步,景韶派两个武林高手跟在兄长身边,另点五十人的兵先行分散前去西南,等候差遣。 离开二皇子府,景韶还是觉得不放心,让云松去一趟别院,交代任峰挑两个顶级高手来。 回到东苑卧房,就看到自家王妃独自坐在灯下,手中拿着个精致的小盒子发呆。 悄悄走过去,一把抓过那个盒子,在手中转了转:“这是什么?”打开盒盖,里面是一种半透明的脂膏,一阵幽香溢出,并不甜腻,反倒有几分撩人。 “这……这是……”慕含章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来,迅速涨红了脸,“今日周大哥送来的货样。” “哦?”景韶挑眉,慢慢凑到自家王妃耳边,对着那玛瑙色的耳朵吹了口气,“那你的脸怎么红了?” 慕含章抿了抿唇,瞪了景韶一眼,夺过他手中的盒子,转身回了内室不理他。 景韶愣了愣,自家王妃竟然学会对他使性子了?拿拳头抵在唇边闷笑两声,跟着进了内室。 那东西他自然是认得的,京中虽没人贩卖,内务府却每年都会采买。律法规定,只许娶男妻,不准纳男妾,但这对天子却没什么约束,宫中也不乏男妃。况且他一个亲王娶男妻,宫中自然会赏下不少这种东西,就他们俩床上的小柜里,就有好几盒上好的香膏。 进得内室,就看到自家王妃赌气地和衣躺在床上,面朝着墙壁不理他,露在外面的耳朵依然泛着粉色。 景韶忍笑扑了上去,把床上的人搂到怀里:“不逗你了,这东西京城确实很少卖。你若想做这门生意其实很好办,江南总兵与我交好,每旬都有书信送来,我叫他每次捎带些过来就好了。” “那怎么使得?他若是不肯收钱,岂不成了收贿?”慕含章转过头来,蹙眉道,这种小东西不值几个钱,无论是从朋友的角度还是臣属的角度,江南总兵必定不会要那本钱。他只是想找个营生,若因此给景韶带了麻烦就得不偿失了。 见君清如此为自己着想,景韶禁不住亲了亲他的嘴角:“这你放心,那家伙可是出了名的抠门,绝对会一文不少的管你要钱,说不定还会多要一份路费,我可得跟他好好杀杀价。” 第三十章:西南急报 有了货源,开店铺就很好办了。慕含章托周谨在回味楼所在的那条街上物色了一个两间房的铺面,又让云先生去找了京城中有名的木匠和银器铺子,定做一批精致的木盒、银盒。 “王妃要这些盒子做什么?”云竹捧着一堆做好的盒子问慕含章,这些盒子做工精致,甚至比那些香膏都贵,王妃这么做岂不是赔钱了? 慕含章拿了一个银盒笑而不语,让云竹把这些抱到奶娘一家的院子里。江南送来的香膏,多是用竹筒、铁盒所盛,价钱也不高,就算提个价,最好的也就能买个百十文钱。但换上精致的盒子就不一样了,京城中达官显贵居多,越是贵的东西越有人买。 转眼到了五月中旬,铺子已经打理妥当。待第二批货运到之时,慕含章卖香膏的小铺子就正式开张了。 装潢文雅的铺面,用竹帘半掩,门头挂一个竹制匾额,上书三个隽秀有力的大字“墨莲居”。 “墨”字意指男妻们常去的墨园,“莲”则为幽香之意。因为这个月的聚会上,慕含章拿了些木盒盛的香膏送给那些男妻们,一传十,十传百,到开张这一天,买东西的、看热闹的,几乎把门前给堵死了。 不同于一般铺子开张,要放炮、舞狮子,慕含章让人请了京城中有名的乐师来,在店门前弹琴,幽幽乐声不绝于耳,无比风雅。人们见此情形,也不好喧哗,只安静地在一旁观看。 铺子里的香膏分几个档次,有铁盒的、木盒的、银盒的,价钱上相差很远,铁盒的也就百十文钱,木盒的要一到二两银子,银盒的就几十两甚至上百两了。 自从兄长去西南了,景韶就要每天在朝堂上独自面对四皇子,连个对暗号的人都没有,很不开心,以至于每天早上都赖床不想去上朝,总得慕含章叫上三四遍才肯爬起来。 不过,最近几天,景韶突然开始喜欢上朝了,因为西南急报,大皇子在滇藏遇险,生死未卜。大皇子每日都会写奏报回京,但如今已然十几日没有消息。 今日滇藏总督的奏报送来,事情的经过才算明了。大皇子一入滇藏就急于攻打南蛮,不听劝告。西南林间多瘴气,军队进山不久,就有不少兵将因吸食瘴气而病倒。上个月大皇子带兵进山,陷入苦战,至今未还。这三千里加急送过来,也耽搁了七八日,大皇子是生是死根本不可知。 “父皇,为今之计,需马上出兵救援,否则,大皇兄危已!”四皇子景瑜跪在地上急急地说道,不管是真是假,那泫然欲泣的模样倒是真诚无比。 “现在派兵已来不及,须得就近调兵才行。”兵部尚书沉声道。 “废物!”宏正帝气得把手中的奏章摔在地上。 朝堂上一时沉默下来,皇子出征,本来是为了震慑南蛮,安抚民心,如今大皇子刚到一个月就陷入苦战,还遇险生死未卜,反给朝廷带来无限麻烦。朝臣们面上不说,心中却是觉得这大皇子实在是无能。 “父皇息怒,儿臣倒有一个办法。”景韶见时机差不多了,才迈出一步躬身道。 “说。”宏正帝深吸了口气,看向景韶。 “西南封地离滇藏最近,儿臣听闻西南兵强马壮,不如让西南王派兵增援大皇兄。”景韶低着头,掩去眸中的冷光。西南王的为人,与之周旋数年的他再清楚不过,狡猾又小心眼。让他出兵,他定然来回推脱。西南离京三千里,哪怕只推脱一次,这一来一回再加上出兵在路上耽搁的时间,少说也得一个月,到时候能不能活下去,就要看他那个大皇兄的造化了。 宏正帝蹙眉,西南贡品之事他也十分怀疑,让西南王出兵,刚好可以借此看看西南王是否真的有反心。赞赏地看了景韶一眼,宏正帝下旨,即命西南王派兵增援大皇子,平定南蛮之乱。若救出大皇子,可免西南今年余下的贡品。 景韶心情颇好地回到王府,就看到自家王妃坐在软塌上笑眼弯弯的看账册,禁不住就有些手痒,把账册夺走道:“看个账册就高兴成这般,莫非这账册比我还好看?” 慕含章看了越发脸皮厚的家伙一眼,也不恼,“若与人比,你自是比谁都好看,不过……”拉长了尾音,趁着景韶咧嘴笑,一把将账册抢过来,“这账册不是人。”说完,又看了起来。 今日刚刚开张,生意就已经红得不得了,那些东西的本钱并不高,就是盒子贵些,但加起来也不及卖价的三成,着实赚了不少。 “哼!”景韶不满地把自家王妃扑倒在软塌上,“大皇兄在滇藏遇险了,不知是死是活。” “是吗?”慕含章听了此言,方把目光从账册上移开。 景韶将朝堂上的事大致说了一番,轻叹了口气道:“西南王若是惹怒父皇,撤藩就近在朝夕了。” 慕含章敛眸,轻声道:“如今这个形势,撤藩必然会有争战,王爷会去吗?” 景韶坐起身,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若是开战,定然会去,只有我,有把握平定三藩!”明亮的烛光映着景韶坚毅的侧脸,有着掩饰不去的骄傲,沉稳有力的声音,仿佛已经置身战场,面对着三十万将士,豪气冲天地宣战! 慕含章定定看着他,抿了抿唇,良久方道:“你是个有本事的人,是我连累了你。”这个人,有着不亚于太祖的将帅之才,只可惜生不逢时。 “君清!”听到这句话,景韶的心头莫名一痛,当年在封月山的悬崖上,君清这是这般说的,你是个有本事的人,是我连累了你……忍不住提高了嗓音。 慕含章被他一吼,抬头去看,正对上一双微红的眼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顿时慌了手脚:“小勺……我……” 景韶一把将乱说话的人搂进怀里,紧紧地拥住,仿佛要将他勒进血肉:“不许你再这么说,你听到没有!” 感觉到搂着自己的双臂还在不停收紧,慕含章被勒得生疼,禁不住蹙起眉,却没有喊痛,只是伸手回抱住他:“我记住了,再不会这么说了……嗯……”说到最后,还是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景韶这才惊醒过来,慌忙松开了双手:“弄疼你了?” 慕含章摇了摇头,却被景韶强行剥开了衣衫。就见到原本白皙的上臂被勒出两条深红的印迹,并且渐渐朝青紫变化。景韶心疼得不得了,拿来药酒给他仔细揉搓。揉着揉着就变了味道,原本心疼的眸色渐渐暗了下来,沾了药酒的手指缓缓滑到了肩头上,又从肩头滑向了胸膛。 “嗯……”慕含章忙攥住在一颗樱红上打转的手,左右看了看,这里还是外间,丫环随时会进来,可不能在这里。 景韶却没打算停下来,一把将人搂到怀里,含住一只泛起粉色的耳朵:“君清,我们今日圆房好不好?”山崖上的情形一遍一遍地在脑海中掠过,心痛得无以复加,他想占有怀中的人,想和他融为一体,好让自己确认他还活着,活在自己怀里;好让自己确认,这不是黄粱一梦,所有的悲惨还未发生! 慕含章听得此言,如遭雷击地瞪大了双眼,圆……圆房?成亲两个多月,除却洞房那一晚,他们真的不曾做到底过。一则他很害怕那种把身体撕开一样的痛,再则景韶知他害怕也一直不曾勉强,他就装作不知的糊弄过去。 转头看向抱着他的人,那双俊美的眼眸中,除却平日里的温柔怜惜,还多了一丝惶恐,亲吻他的动作也有些慌乱,似乎在急于确认什么。慕含章知道如果自己不愿,他定不会勉强自己,但看着今日这样的景韶,他真的不忍心再拒绝。大不了,再忍耐一夜便是,只要能让他不再这么难过。 慕含章沉默良久,在景韶准备放弃的时候,缓缓点了点头,小声道:“回床上……行吗……” 景韶愣怔了一瞬间,打横抱起怀中人,“噌”地一下站了起来,用上轻功奔向内室,“嘭”地一声踢上了房门! 第三十一章:惊闻 景韶把怀中人放到床上,感觉到他在微微发抖,安抚地亲了亲他的脸颊,抬手放下了帐幔。记得萧远说过,在暗一些的环境中,能减少男妻的紧张和羞耻感。 床上的光线霎时变暗,慕含章缓缓睁开眼,又快速阖上,只是身体没有刚刚那般紧绷了。一只温暖的手拆开了他的头冠,在头顶的发间轻抚,一个温柔如水的吻落在额头,划过鼻尖,寻到了唇瓣。怜惜地触碰、试探,逐渐变成轻吮、啃咬。 景韶感到怀中人有些喘不上气,稍稍撑起身子,借着微弱的灯光,只看到身下之人衣襟散乱,长发铺散,微红着俊颜不停地喘息,美得不可方物。 雪缎的内衫被扯开,露出莹润如玉的胸膛,衣袖却还套在手臂上,半遮半掩,更添风流之态。景韶看着眼前的美景,只觉得口干舌燥,俯身含住一颗小豆。 “唔……”慕含章被激得呜咽一声,立时抿紧了唇。 景韶看了害羞的自家王妃一眼,低头继续品尝那颗已经被欺负得发红的小豆,并伸手捏住另一颗,轻捻、按压,逐渐加重力道。 “嗯……唔……”慕含章颤了颤身体,不得不睁开眼睛,望着帐顶分散注意力,防止自己发出如此羞耻的声音,怎奈身上的人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越发的欺负那两个可怜的小家伙,甚至用牙齿叼住轻轻向外拉扯。 “啊……别嗯……”慕含章伸手想推开他,却被攥住了手腕压到头顶。 景韶沿着胸膛向上吻到他的下巴,咬住一只可爱的耳朵,一手按住试图反抗的手腕,一手抚过那触感极佳的小腹,在上面打圈、轻划,然后带着薄茧的手如同灵蛇一般钻进了软绸衬裤中。 “嗯……”慕含章扭了扭身子,却躲不过那只灵活的手,被他一把握住了命脉,顿时没了反抗的力气,只得拿一双漂亮的眼睛望向欺负他的人。 景韶见自家王妃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心顿时软成了一滩水,放开了他的手腕,低头吻那被啃成艳色的唇,让他搂住自己的脖子,双手快速褪下那条衬裤,在床头摸索一会儿,抓来一个精致的白玉盒。 慕含章看到他手中的东西,原本泛着桃花色的俊颜顿时红了个彻底。 景韶轻笑着亲了亲他:“这可是江南的贡品,多少钱都买不来的。”打开白玉盒,里面的香膏晶莹透亮,显然比墨莲居最好的香膏还要名贵许多。挖了一些幽香的膏体在指尖,向那垂涎已久之处探去。 慕含章轻咬住下唇,阖上双眼,纤长的睫毛禁不住微微颤抖。 “君清,你看着我,”景韶看着这样,心下不忍,用另一只手轻抚他的唇,把那可怜的下唇救出来,“别咬,也别忍着,痛就说出来,嗯?” 慕含章睁开眼,看着景韶满是汗水的俊颜,那双美目之中是满满温柔与怜惜,这样的人士不会伤害自己的。心中的恐惧渐渐消失,松开紧咬的下唇,轻点了点头。 修长的手指带着清凉的脂膏,轻轻揉捏片刻,缓缓地探了进去。 “唔……”慕含章偏过头去,攥住了身下的床单。异物侵入的感觉并不好受,随着那根手指的动作,渐渐不再那么难受,却又接着挤进了两根。 “难受吗?”景韶脸上的汗水顺着下巴滴到身下人的胸膛上。 慕含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那种灼热、麻痒的感觉,说不出是难受还是别的。 见身下人已经适应到了三指,景韶再也忍不住,拉起那修长的双腿,小心地闯了进去。 “啊~”慕含章闷哼一声便发不出声音了,攥紧了身下的床单,一双莹润的手攥得指节发白,甚至在微微发抖,良久才缓过这一口起来,向后扬起头,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滑了下去,颤抖着轻声呼痛,“嗯……痛……啊……” “君清,别怕,放松。”景韶也不好过,不敢动作,细细地吻他的眼睛,轻轻抚摸他弓起的脊背,直到他缓过这一阵激痛,才缓缓动作起来。 “唔……啊……”慕含章紧紧皱着眉头,做好了再受一夜折磨的准备,谁知随着身上人缓慢轻柔的动作,疼痛渐消,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直到景韶触碰到了某个地方,一阵惊人的愉悦瞬间袭变全身,使得原来的痛哼霎时变了个调。 景韶听到这一声美妙的轻哼,勾了勾唇,放心地动作起来。 “啊哈~啊……唔……那里……别……啊……”到后来,慕含章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记得仿佛陷入一个无边的梦境,身处一叶孤舟之中,随着巨浪起起伏伏,不知姓甚名谁,不知今夕何夕。 紧紧抱着怀中昏睡过去的人,景韶满足的弯起了嘴角,这个人终于彻彻底底的是自己的了,这个对他来说最温暖干净的存在,如今牢牢地被他抱在怀里,谁也夺不去了。 或许在刚刚醒来的时候,是出于上一世的怜惜与愧疚,想要好好对他,也因为上一世的记忆,下意识地想要紧紧抓住这唯一让他觉得温暖安全的救命稻草。但如今,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自己的目光,那温润隐忍的身影,已经渐渐从眼中走到了心里。与之融为一体的时候,只觉得这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有道是,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王爷不早朝。 慕含章习惯地按时睁开眼,禁不住皱了皱眉,身体疲惫地仿佛一夜未睡,腰股间也十分酸痛,忍不住轻哼了一声。仔细想了想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泛着朦胧的双眼瞬时清醒过来,清俊的脸庞迅速染上了一抹绯红。 不知道如何面对身后紧紧抱着他的人,慕含章闭上眼,打算继续睡,等了许久却也不见身后的人清醒,怕他误了上朝的时辰,只得用手肘推了推睡得正香的家伙。 “嗯……君清……”景韶哼哼了一声,把人又向怀中搂了搂,在那柔顺的长发上蹭蹭,然后继续发出轻微的鼾声。 “王爷,改起了。”多福在门外等了许久不见屋中有动静,只得敲了敲门。 “嗯……今天不去了……”景韶被吵醒了很不高兴。 “最近朝中不太平,莫要任性。”慕含章无法,只得拽开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翻身推了推他。 景韶不情愿地睁开眼,看到了自家王妃微微蹙着眉,显出疲态的俊颜。愣怔片刻,嘴角渐渐咧开,把人抱过来照着那微肿的唇亲了一口:“我去上朝,你再睡会儿。” 慕含章看他那嘴角有咧到耳后的趋势,禁不住瞪了他一眼。 景韶在那气呼呼的脸颊上又亲了一口,才笑眯眯地翻身下床穿衣。临走的时候不忘给床上的人掖了掖被角,又把床幔放好,才依依不舍地走出了内室。 “王爷今日心情不错啊。”在宫门前遇到了萧远,因为景韶那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实在是太招眼,萧侍郎忍不住问了一句。 “萧侍郎!”景韶看到萧远,一把把他拽过来,“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这样吧,明日,我请你喝酒!” “这么说,王爷这是得偿所愿了?”萧远看着景韶那得意的样子,突然觉得很刺眼。 “多亏了你的那些招数,实在是太灵验了!”景韶嘿嘿一笑,用手肘杵了杵萧侍郎的痒痒肉。 “那是,听我的准没错!”萧远干笑两声,“不过,近日这情势,王爷还是莫要带着这幅表情上朝的好。” 景韶听到这句,蓦然惊醒,他的大皇兄还生死未卜呢,可不能笑着上朝,忙谢过萧远提醒,换上一副沉重的表情率先进宫去了。 萧远有些惆怅地看着景韶的背影,轻叹了口气,什么时候自家娘子能像成王妃那般柔顺听话就好了。悄悄揉了揉酸痛的腰肢,萧侍郎不满地哼了一声,今天让他穿翠绿算便宜他了,应该让他穿鹅黄! 慕含章一睡就错过了早饭,王爷交代过不许打扰王妃,东苑的下人们也没敢叫他。多福皱着一张包子脸应付来回事的管事们,替熟睡的王妃处理内宅琐事。 与此同时,这一日,继皇后正式开始给四皇子选正妃,让有待嫁女的公侯夫人们轮流递牌子进宫。名为赏花,实为相看。 本着第一眼看的最易记住,北威侯夫人第一个递了牌子,当天就带着自家女儿进宫去了。而同样积极的,还有茂国公夫人。而继后不知出于何种考虑,竟让两家人同时进宫来。 景韶下了朝就想回家,却被父皇叫到了御书房,探讨了半晌滇藏地形、西南局势。 “听说你派了两个侍卫在景琛身边。”宏正帝话锋一转,突然提起了去西南暗访的二皇子。 心中长草的景韶突然一凌,垂眼道:“我见二皇兄身边没什么可用的人手,就把两个身手好的侍卫借与他用。” 宏正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多亏了是好身手,回来要重赏。” 景韶瞳孔骤缩,猛地抬起头:“父皇,二皇兄他,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第三十二章:试探 “景琛在西南边陲遇袭。”宏正帝拿过桌上一封密信,目光深沉地看着他。 “二皇兄他,受伤了吗?”景韶震惊地问,见宏正帝平静的样子,意识到哥哥应当是没有性命之忧,这才稍稍冷静下来。 宏正帝敛目,将手中的信递给他:“你自己看吧。” 景韶快速打开那张薄薄的纸,掠过那些客套话,急急地寻找“平安”的字眼。 “……幸得三皇弟所赠侍卫拼死相护,儿臣并无大碍,不日归京……”看到这行字,景韶呼了口气,这才从头看了一遍,将信归还父皇。 信中的意思是事情已经有了眉目,对于遇刺只是只言片语,但以景琛的性子,既如此说,当时定然是凶险无比。景韶缓缓握住拳头,若是西南王派的人,一击不成定会再施它计。西南离京三千里,这一路上又不知会有什么变数。思及此,只觉得心乱如麻。 “父皇,三千里山高路远,儿臣斗胆,求父皇准儿臣带一队兵马前去接应二皇兄。”景韶跪在地上言辞恳切道。 “景琛已说了无事,你起来吧。”宏正帝坐回龙椅上,拿起桌上的奏折开始批阅。 “父皇!”景韶不肯起身,且不说西南王那个人,向来是一不做二不休的,此事一出,说不定会有人趁机下黑手,反正也是西南王背黑锅。 等了良久,宏正帝瞥了还跪着的景韶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朕已经派人去了!” 听得此言,景韶方放下心来。他派过去保护哥哥的五十兵将定然还跟着,经此一事定会现身出来,再加上父皇派去的人,除非明目张胆的派兵马追杀,应当不会再有危险了。 景韶出了御书房,正遇上宏正帝的贴身大太监安贤,带着一个端茶的小太监,似乎刚刚从茶水房过来的样子,见到景韶忙躬身行礼。 “安公公,”景韶客气地笑了笑,“这么多年,还是这么亲力亲为的。” “皇上的起居饮食丝毫马虎不得,奴婢总不放心这些毛手毛脚的孩子们,只得处处看着点,让王爷见笑了。”安贤或许因为总是操心的缘故,并不像平常的老太监那样发福,走起路来也是虎虎生风的。 御书房外人多眼杂,也不好打听什么,景韶说了两句便离开了。 “快二十的人了,除了带兵打仗,别的事都不会用脑子想想。”宏正帝喝了一口安贤沏的茶道。 安贤小心地看了一眼皇上的神情,笑着道:“皇上不就是喜欢王爷的爽直性子吗?” 宏正帝放下茶盏,微勾了勾唇:“倒是个重情义的。”他没有告诉景韶,刺客击杀不成全部自尽,查不出任何线索。今日若是景韶先问谁人行刺,那他就脱不了这个嫌疑。幸好,这个儿子没有让自己失望。尽管像个小孩子一样经常闹脾气,对兄弟手足却是不曾存有加害之心。 景韶出得宫门,看到两辆马车朝偏门行去,料想是有女眷进宫,也不在意,骑上小黑回王府去。 那两辆,正是北威侯府与茂国公府的马车。 “犬子无知,前日伤到了世子,不知如今可好些了?”茂国公夫人轻笑着道,脸上的表情却完全没有一点歉然的意思。 “早几日就有的事,夫人莫不是前日才知道的?”北威侯夫人冷眼看着她,茂国公世子把慕灵宝打伤,就口头上陪个不是,这么多天,他们府上连个下人都没派过来探望,摆明了是欺负人的。 两人一见面就开始针锋相对,站在她们身后的两个小姐也悄悄互相打量,皇后派来迎接的宫女见了,只敛目不语。 景韶回到王府,还未到午时,进得东苑,多福就苦着脸迎了上来:“王爷,王妃一直未起,奴婢没敢叫人打扰。” 景韶见他一张白嫩的胖脸皱在一起,忍不住笑他道:“以前内宅的事不都是你管的吗?摆这副脸给谁看?” “王爷有所不知,这内宅如今被王妃管得滴水不漏,每日的事比以前多了何止一倍,奴婢看着那账本都头疼。”多福实在佩服王妃,每天那么多的账目、事务,竟然全能分得清楚,有问题的帐一眼就能看出来,现在的管事们都不敢糊弄了,回起事来也是事无巨细,他处理了这一上午,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你就是懒惯了,看看人家安贤,都没有这一身肥膘。”景韶说着已经到了卧房门前,摆手止住了还想继续抱怨的多福,轻声推门进去。 屋内的窗户关着,光线比外面暗上许多,浅蓝色的帐幔紧闭,看到不床内的美景。 景韶换下朝服,缓缓拉开了帐幔。床上的人正睡得安详,一只手臂搭在锦被外,露出半个肩头,白皙的肌肤上印着点点红痕,煞是诱人。爬上床去,把那条晾的有些发凉的手臂塞回被窝,躺在他身边,连人带被子搂到怀里,在那熟睡的俊颜上亲了亲。 慕含章皱了皱眉,缓缓睁开一双朦胧的美目:“你回来了……”缓慢的语调,带着刚醒来的鼻音,可爱非常。 在那还没消肿的唇上偷了个香,景韶把人又向怀里抱了抱:“身上还难受吗?” 慕含章慢慢清醒过来,身体的乏力已经好些了,只是腰股间还是有些酸痛,抬头看了一眼抱着自己的人,把脑袋挪到他肩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腰有些酸疼。” 景韶愣了愣,君清这是在……撒娇?好不容易消化了这个事实的景韶,立时向上坐了坐,让自家王妃趴在自己胸口,隔着被子给他揉捏起腰肢来。 有力的大手,隔着被子捏起来,力道就恰到好处,缓解了一阵一阵的酸痛之感,十分舒服。慕含章禁不住眯起眼睛,在景韶看不到的角度悄悄勾了勾唇。 “哥哥遇刺了,”景韶一边揉一边将今日的事告诉他,“你说会不会是西南王?” 慕含章皱了皱眉,沉默了片刻道:“不会。” “为何?”景韶在回来的路上,仔细将前世这个时候发生的事梳理了一边,那时的自己正在滇藏打南蛮,但朝中的大事还是知道的,并没听说什么钦差遇刺的事。 “贡品被劫这件事,本来就有蹊跷,西南王会堂而皇之的提这个理由,只是因为他早就清楚滇藏的形势。”慕含章敛眸道,“他只是想要减贡,并不想开战。” 景韶揉捏的手顿了顿,将最近发生的事都穿起来看,顿时恍然。因为西南临近滇藏,所以南蛮的形势西南王最清楚,他知道朝廷攻打南蛮很可能要他出兵,而不想吃亏的西南王就先行找个理由减贡,若是朝廷让他出兵,就要以此为条件,若不让他出兵,便把贡品补上就是。 如果不是西南王下杀手,而是他这两个兄弟想浑水摸鱼,这事情就好办了,只要离了西南,不好嫁祸,他们就不敢再冒险。不过…… 既然君清看得出来,那么父皇定然看得分明,今日召他去御书房……思及此,景韶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父皇是在试探他! 慕含章见他露出苦笑,不禁有些心疼:“你今日所说的话,父皇定不会起疑的。” 景韶低头,见怀中满眼担忧地望着自己,凑过去在那漂亮的眼睛上亲了亲:“我没事。”所谓父皇,其实当叫做皇父,无论何时,都是先为皇,再为父!吃了一世的亏,这一世早该醒了。 次日,北威侯府派人来送西北运来的甜瓜。 “北威侯夫人竟然会给咱们送甜瓜,真是稀奇。”景韶捏了一块切好的甜瓜,这西北种的瓜熟的早,且比中原的个头大,味道也十分甜美。北威侯的兵权在西北,在那里买了不少地种瓜果。 “听送瓜的下人说,母亲昨日从宫里回来,脸上的笑就没断过。”慕含章递给他一个竹签,说起那个不知收敛的嫡母,不禁勾起一抹冷笑。 皇后赏了慕家小姐一对翡翠镯子,却只赏了茂国公家小姐一个荷包,杜氏觉得这四皇子妃的位置十有八九是自家女儿的了,正巧西北的甜瓜运来,便好心情的给他们送了些。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景韶被自家王妃看了一眼湿漉漉的指尖,只得擦了擦手用竹签吃。 “有那个嘴快的三婶,如今怕是整个北威侯府的人都知道了。”慕含章叹了口气,送瓜的下人与兰亭相熟,见到她就滔滔不绝的说这个事,照这样下去,不出三日,怕是全京城的人都会知道慕家小姐要做四皇子妃了。 “你三婶还真是个人物,下次要传景瑜的流言,就让她去办!”景韶忍不住闷笑出声,这三夫人定然是跟北威侯夫人有仇。 “又胡说。”慕含章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想想这事三婶说不得还真是故意的。慕素质若是嫁得了四皇子还好,顶多让人说北威侯夫人招摇;若是嫁不了,北威侯府这次可就丢人丢大了! 第三十三章:立场 如此过了两日,在许多到北威侯府串门的公侯夫人们隐晦的恭喜之下,北威侯夫人才意识到,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气恼之余又无计可施,只得把三夫人叫到跟前狠狠地骂了一顿。 “大嫂,这也不赖我呀!”三夫人哭哭啼啼的,用略显尖锐的声音道,“我这不是为素质高兴吗?我也就跟我身边的几个丫头说道说道,何况那天在场的又不止我一个,怎么就怪我了?” “你还敢说!那天我千交代万嘱咐,这事先别声张,纵然十拿九稳,也还有个万一呢!你倒好,出了门就说出去,还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北威侯夫人气得直发抖,这事不管成与不成,她必定是要丢人了,若是被皇后听了去,只怕会觉得北威侯府肤浅,连带着也对素质不喜,这事说不定就真黄了。 三夫人闻言,也不哭了,登时冷下脸来:“大嫂,这事纵然是我不对,你也不能拿训斥妾室的口气这般教训我吧!”妯娌之间本就没有高下之分,她就是看不惯杜氏那副得意的嘴脸。她的丈夫也是老侯爷的嫡子,凭什么慕素质就可以嫁王子皇孙,她的女儿就不能? 且不说北威侯府连日来的鸡飞狗跳,几日后,当茂国公小姐再次进宫的时候,北威侯府上下才彻底炸开了锅。却原来,皇后给的那个荷包里,装的就是入宫的玉牌。 “北威侯的庶子已然嫁了成王,还妄想把女儿嫁给四皇子,天下哪有这等好事?”茂国公夫人对永昌伯夫人道。 “她还不是怕庶子太过聪敏威胁世子,才上赶着把人家嫁出去?如今倒好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永昌伯夫人笑道,“咱们两家的关系以后可就更近了。” “可不是嘛,以后可就更有理由去你家里摸牌了!”茂国公夫人也跟着笑,永昌伯是皇后的亲兄弟,茂国公家小姐嫁给四皇子,两家就算是绑在一起了。 今日是因为定南侯夫人种的牡丹花开了,邀各府的夫人们前来赏花。 “怎么不见杜姐姐来?”定南侯夫人是续弦,比多数夫人们年纪都小。 “她呀,怕是近几日都不会出门了,”永昌伯夫人拿帕子掩嘴笑道,“二皇子妃近来回娘家了吗?” 定南侯夫人笑了笑道:“她府里事多,我今日就没有叫她。”知她们是想打探二皇子的消息,对于自家的事,定南侯夫人不打算多说,三两句岔开去。 自从发现多福可以独自处理好内宅的事,慕含章便开始渐渐撒手,而尝到甜头的景韶更过分,每晚都缠着自家王妃求欢,直到慕含章受不住了,才消停几天。而多福就只能每天面对着一堆如狼似虎的管事皱包子脸。 “哥哥定不会走夜路的,说不定晚上才到京城,”慕含章帮景韶扣上护腕,见景韶一脸着急的样子,叹了口气道,“好歹吃了早饭再去。” 哥哥今日归来,刚好赶上沐休不用上朝。从西南回来,定然走城南,景韶想着顺道去城东看一眼那片荒林,不过既然昨日还在邻省,今日必不会早归。伸手帮自家王妃把头冠上的流苏捋正,景韶笑了笑道:“好,我吃了饭再去。” “那我今日回一趟北威侯府,父亲捎话让我这两日得空回去一趟。”昨日因为景韶午睡的时候胡来,导致他睡了一下午,就没能回去。思及此,忍不住又瞪了景韶一眼。 景韶受到自家王妃的瞪视,不明所以,于是低头咬住一只耳朵。 “嗯……”慕含章忙推开他,左右看了看,方松了口气,幸好景韶为了享受给自家王妃穿衣的乐趣把所有的丫环都赶了出去。 景韶骑着小黑先去了趟东郊,轻松地绕过层层乱石、杂木,进入了荒林深处。这里正有一群士兵拿着锄头、铁锤平整土地,人数不多,只有二三十人,所以速度很慢。 “王爷,”任峰看到景韶来了,放下手中的大铁锤迎了上来,“人手太少,要平整出能划定的地,怕是到年底也干不完。” “不着急,”景韶下马,爬上一块高石,举目眺望四周,满目荒林,“这些树莫要乱动。”说完跳下石头,重新翻身上马。 “是。”任峰伸手去扶,被景韶避开了。 环顾了一圈低头干活的亲兵,景韶沉声道:“此事若有人泄露半字,杀无赦!” 慕含章送走了景韶,就去了北威侯府。进得府中,就发现阖府的气氛不对,所有的下人都低头敛目,安静异常。管家直接将他带到北威侯的书房,父亲慕晋正挥毫写大字,遒劲有力的笔法仿佛要穿透纸背。慕含章低头看去,乃是一个大大的“坚”字。 “父亲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慕含章仔细瞧了那字的走向,看得出写字之人心中的挣扎与烦乱。 “你可看出了什么?”慕晋见他看自己的字,抬头看向他。 慕含章敛目:“父亲一向果决,今次犹疑,不过是事关重大。” 慕晋将笔放到笔洗中,叹了口气:“你自小聪慧,凡事看得通透。这次,是为父贪心了。” “儿子原以为,父亲决定把儿子嫁给成王的时候,就已然有了决断,”慕含章抬手将那副字卷起来,重新铺了一张白纸,“皇储之争,本就是个不死不休的局,安得两全之法?”从笔架上拿下一支笔,沾上墨,双手奉给父亲。 慕晋看了半晌,接住了递到面前的笔,良久,哈哈一笑:“安得两全?说得好!”抬笔,挥毫,这一次再无任何犹疑,一个“坚”字写得流畅无比、一气呵成。 这次选皇子妃的事,北威侯府与茂国公府算是完全结上了仇,皇后借这件事狠狠地打了北威侯府的脸,借以敲打坚持中庸之道的茂国公。慕晋这才明白,当初皇后选成王妃点名要他的次子,就是已经打算舍弃北威侯府,奈何自己看不透。 “我打算下个月,正式抬邱姨娘为侧室,”慕晋收笔,抬头看向自己的次子,“成王府的妾妃是兵部侍郎的嫡女,你是正妃,当有个更高的出身才是。” 慕含章愣了愣,没想到慕晋会为如此他考虑,尽管知道这是北威侯表明立场的手段,还是禁不住微微动容,躬身行礼:“谢父亲体恤,儿子代姨娘先行谢过。” 小黑跑得太快,不多时就到了城南三十里的长亭,景韶坐在亭中,无聊地拔草喂小黑,直等到黄昏时分,才见到一辆青色马车自远处缓缓驶来。 景韶立时骑上小黑奔过去,冲到马车前,吓了车夫一跳,护在车前的侍卫刷拉一声拔出腰间佩刀:“来者何……王爷!” 景韶摆摆手:“怎么现在才到?” “殿下身上有伤,不敢走得太快。”侍卫解释道。 景韶皱眉,跳上马车,快速钻了进去,看到里面的情形立时满头怒火:“哥!” 景琛靠在车壁上,上身自肩膀处缠了一圈白布,直缠到腰际,见到景韶,禁不住皱了皱眉:“都说了不让你来接,怎么就不听!” 第三十四章:合欢 “伤得这么重还说无碍!”景韶紧紧皱着眉,伸手去捏那白布,想看看兄长的伤又怕弄疼了他,指尖停在离布料三寸处不敢上前。 景琛从没见过这般小心翼翼的弟弟,向来严肃的脸禁不住出现了裂痕,到了嘴边的训斥怎么也说不出口,生涩地伸手,揉了揉景韶的脑袋:“确实伤得不重,就是伤口长,不好包,才给缠了这么一大片。” 景韶愣了愣,在他记忆中,哥哥从没有与他这般亲昵过,小时候他上蹿下跳掏鸟窝、捞锦鲤的时候,兄长就已经天天板着脸在书房读书,见到他说得最多的也是“成何体统”;母后死的时候他哭得肝肠寸断,哥哥只是跪在灵前不哭也不说话,等他去拉哥哥的衣袖,也只得到一句“没出息的东西,就知道哭”……所以上一世他一直以为哥哥与他不亲。 直到在牢里见到前来探望的兄长,那沉稳有力的声音,景韶至今记忆犹新,“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纵使拼尽所有,也绝不会让你死!” 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回荡,景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若不是重活一世,他根本不会知道,哥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为他做了多少。单指在鼻梁下揉了揉,景韶从怀中掏出一个青玉小瓶,塞到景琛手中:“车上颠簸,回去让嫂子给你涂吧。” 景琛看了看手中的小瓶子,青玉盛的,当是父皇在景韶出征前赏给他的,皱了皱眉道:“这是救命的药,我这不过是皮外伤,你拿回去。”说着就要塞给他,景韶却快速地退到了马车门处。 “我那里还有,这瓶你拿着,不舍得用就随身带着,我也放心些,”说着景韶就掀帘准备出去,“我出来接你,绕着京城跑了一大圈,当是无人知晓的,至于父皇,他老人家心里明镜似的,瞒了也是无用。” 景琛握着手中的青玉小瓶,看着弟弟身姿挺拔地翻身上马,轻抖缰绳绝尘而去,缓缓地弯起了唇角,他的小韶儿真的越来越懂事了。 北威侯府即便是娘家,也不宜留王妃用晚饭,所以景韶回到王府的时候,慕含章已经回来了。桌上摆了丰盛的菜肴,一身软绸便装的自家王妃坐在桌前,等他吃饭。这种有人等你回家的感觉实在太好,景韶忍不住凑过去,在那张俊脸上亲了一口。 周围的丫环见了,纷纷低下头去。 慕含章一张俊颜顿时红了个透彻,周围都是下人,这人竟这般不知收敛,禁不住瞪了他一眼:“快去换衣服,满嘴都是土!”说完又觉得这话不妥,听起来更像打情骂俏,不由得暗自懊恼。 景韶单拳抵唇闷笑两声,转身去净房洗脸、换衣服。 五月末的天气已经开始热了,景韶换了衣服,接过妙兮递过来的杯盏,咕嘟咕嘟喝了个精光。 慕含章给他盛了碗绿豆汤,摆手让丫环们下去:“可见到兄长了?” 景韶接过汤碗喝了一口,点了点头:“哥哥受伤了,所以马车走得慢些。” “伤得重吗?”慕含章蹙眉。 景韶吃了口菜,觉得味道不错,就给自家王妃碗里也夹了一筷子:“皮外伤,应当不打紧。 慕含章看了看碗中的菜,见景韶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便没说什么,端起碗吃了下去。反正自从成婚以来,王爷也没少伺候他,只是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在心中庆幸,这个人没有把他当个女人使唤,而是尊重他、爱护他,实在不敢想象,若是景韶如其他的丈夫那般,他的日子会有多难过。 秉着食不言的礼节,慕含章便不再开口,专心地吃饭。景韶中午就吃了两块卤牛肉,这会儿着实是饿了,端起碗快速吃起来。 慕含章见他饿成这样,不免有些吃惊,在景韶端起第三碗饭的时候,怕他吃撑了,不得不伸手阻止,见景韶露出还想吃的神情,哭笑不得道:“你吃的太快,不知饥饱,晚间吃多了积食。” 他们两个是男子,东苑的饭碗便都是大碗,往常景韶吃两碗就十分饱了,这会儿吃得太快觉不出来,若是吃下第三碗,夜间准会睡不着的。 景韶也知道这个道理,便听话地放下筷子,又喝了小半碗绿豆汤,等丫环们来收拾,才觉出有些撑了。慕含章叹了口气,喝了茶后就带着他去花园散步消食。 仲春的晚风带着微微的热浪,扑在脸上,能嗅到花香中残留的日光炙烤的味道。 “父亲说,下个月要把姨娘抬成侧室。”慕含章走到一颗合欢树下,抬头看去,满树粉花,锦绣如烟。 “那可真是好事,以后就可以叫娘了。”景韶见他看树上的花,伸手轻跃,将一把开得正艳的夜合欢递到自家王妃面前。 “开得正好的花,摘它作甚?”慕含章看了看他手中的花,并不去接。 “椒花献美人。”景韶得意道。 慕含章瞪了又开始不正经的王爷一眼:“头回听说,这苦情之花还能送人。” 景韶挠了挠头,合欢花原叫苦情花,苦情花开意味丈夫变心,着实寓意不好,忙扔了手中的花,伸手拽了一枝树叶来塞到君清手中。 “这又是做什么?送花也就罢了,哪有人送树叶的?”慕含章转了转手中满是绿叶的树枝,叶叶闭合,也不见有什么好看的,忍不住笑他。 “合欢叶昼开夜合,相亲相爱,我拿它送你,就是要同你一生同心,世世合欢。”景韶理直气壮道。 慕含章愣怔片刻,低头看着夜间紧紧闭合的合欢叶,没料到景韶竟会说出这般话来,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是一抹红晕悄然跃上俊颜,映着清透的月光,显得越发美好。 景韶看得有些痴了,忍不住伸手揽住他,寻着那两片薄唇吻了上去。 “嗯……”慕含章轻哼了一声,却没怎么反抗,那一句“一生同心,世世合欢”,让他整颗心涨得满满的,也想要做些亲密的事,让这份感觉再延长一些。 次日,二皇子回朝,带着一身伤站在大殿之上。宏正帝怜二皇子伤势未愈,赐其坐。 帝王对于钦差遇袭之事,震怒非常,下旨彻查。此外,景琛还带来了一个震惊朝野的消息。西南的贡品,根本不是什么山贼所劫,而是西南王自己劫的,所有的贡品如今还停在西南封地边境,通往京城的官道附近! 而不知是巧合,还是人为,西南王推脱营救大皇子的奏折也在昨日抵京。西南王在奏折中言说西南今年遭受春旱,许多地方颗粒无收,又逢贡品被劫,雪上加霜,西南王府都已经缩减用度以济百姓,实在无调动军队去滇藏的能力,恳请朝廷先拨粮草。 “欺人太甚!”宏正帝将景琛的奏折与西南王的那份并在一起,狠狠地摔到玉阶上。 “西南王着实太过嚣张!”刚正的御史范杰站出来,气得发抖。 “皇上息怒,如今最紧要的是大皇子还在滇藏,生死未卜,西南王不肯 出兵,须得赶紧调集他处兵马前去。”兵部尚书不找痕迹的与景琛对了一眼,上前一步提醒道。 “西南王知大皇子不善战,才敢如今明目张胆的欺瞒朝廷,要挟减贡,依臣之见,当调遣名将前去滇藏。”兵部侍郎宋安闻言,忙上前跟着说,并若有所指地看了景韶一眼。 景韶对于宋安的再次自作主张只恨得牙痒痒,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 “南蛮人数不多,根本不值得大动干戈,大皇子之所以身陷险境,只因对滇藏的环境不熟。臣以为只要救出大皇子即可,不须再派名将,费些时间定能攻克。”很少说话的北威侯慕晋突然站了出来,沉稳有力的声音顿时震住了吵闹不休的众人。 宏正帝看了慕晋一眼,微微颔首。这一代的北威侯,年轻时常年驻守西北,打过不少仗,是靠自己的本事守住的爵位,他的话自然威信颇高。 于是,宏正帝下旨,斥责西南王,着他即刻出兵营救大皇子,对于减贡、拨粮之事,统统驳斥,只字不允!同时调拨蜀地兵马,从另一路前去营救。 “母亲,我听说父亲要抬邱姨娘做侧室了!”禁足结束的慕灵宝,火急火燎地冲正房来。 “是啊!”北威侯夫人憔悴了不少,皇上已经下旨,四皇子妃选定为茂国公府小姐,六月下定,七月不吉,定于八月完婚。杜氏如今已经成为了整个京城的笑柄,羞得她近一个月都没敢出门。 四皇子六月下定,北威侯六月就抬邱氏,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众人,北威侯府以后就站在成王一边了,他们这些人,从此都要仰视那个庶子了。 “那怎么行?”慕灵宝摔了桌上的果盘,“抬了侧室,慕含章就是侧室子了,若是我死了,他也可以承爵!” “胡说什么!”北威侯夫人照着慕灵宝的背扇了一巴掌,“你是圣旨定的世子,这爵位谁也夺不走!他已经嫁给成王,哪还有回娘家承爵的道理!” “若是成王做了皇帝把他休了,他不就能承爵了!”慕灵宝被母亲打了一巴掌,扑通一声坐到罗汉床上,提高了嗓音道。 “哼,若是成王要做皇帝,你以为他还活得到登基那天?”北威侯府人冷笑道,皇子娶男妻者不得承大统,纵然成王最后以非常手段夺了位,留着个男妻也是不光彩的,自然要在史书上把这人抹去。 慕灵宝愣了愣,遂高兴起来:“母亲还真是高瞻远瞩啊!” “你但凡有点出息,我哪用得着费这些个手段!”北威侯夫人拿指头狠狠捣了捣他的额头。 前来送账册的邱氏楞楞地站在门外,回过神来之时,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 第三十五章:猜度 邱姨娘左右看了看,见被夫人支走去端茶的大丫环嫣红正从回廊一头走来,忙急退两步,转身拐进一旁的廊柱后面,待那丫环行至门前,才缓步走了出来。 “邱姨娘,来送账册呀。”嫣红见了她,忙笑道,邱姨娘下个月就是侧夫人了,这府里的人如今都对她客气许多,“大少爷在里面呢,我帮姨娘送进去吧。” “有劳姑娘了。”邱姨娘笑着把手中的账册交给她,转身离去。 屋内的两人听到丫环的声音就停下了话头,等人进屋,杜氏问道:“嫣红,是谁在外面?” “奴婢走到门前,恰碰到邱姨娘来送账册,让奴婢给挡回去了。”嫣红笑着把账册放到桌上。 北威侯夫人皱了皱眉,今日让邱姨娘在偏厅审这个月的账册,把丫环们都赶出去倒是把她给忘了,幸好嫣红回来的及时。让嫣红出去在门外守着,杜氏抬头对慕灵宝道:“你也老大不小,儿子都会下地跑了,别整日跟那群狐朋狗友逛窑子!没事多练练武,回头再跟茂国公家的打架也省得再丢人!” “那日可不赖我,那龟孙玩阴招!”慕灵宝见母亲说自己,立马不服气起来,“怕什么,含章那小子又不能学武,我就算随便练练也比他强!” 邱姨娘回到自己的小院,只觉得心烦意乱。本想着王爷待含章不错,他如今的日子比在北威侯府过得好,自己也就不多求什么了。却把皇家夺位之事给忘了!成王有多骁勇善战,连京城的黄口小儿都知道,这样的人真的甘心做一辈子王爷吗?还是没有嫡子,子嗣不能承爵的王爷。 有心找儿子说说,奈何自己还是个出不得二门的妾,邱氏叹了口气,召来自己的丫环嫣翠,让她送一封书信到墨莲居去。 “姨娘,二少爷那家店是……是卖香膏的,奴婢怎么进啊?”嫣翠顿时红了脸。 邱姨娘瞪了吵吵嚷嚷的丫头一眼:“让你进,你得出的去侯府大门呢!把这个交给赶车的王家老三,剩下的你别管。” 对于二皇子西南遇袭的调查一直没有头绪,大理寺判断刺客的身份应当是民间的野路子刺客,就是所谓的江湖人士,为了钱不要命的那种。但景琛是微服前去,知道他行踪的只有身边的几个侍卫,四个侍卫是皇上派的,两个是成王的人。朝中人不说,但心中都在怀疑,刺杀二皇子的事,必跟成王有关! “当初成王坚持要给您配两个侍卫,如今想来,这其中着实有诸多疑点啊!”二皇子府中的清客陈先生诚恳道。 在家养伤的景琛坐在书桌前,闻言蹙眉:“这话不必说,景韶不会害我的。” “殿下!皇室之中,兄弟之情薄如纸,纵然是亲兄弟也不可尽信呐!成王战功赫赫,娶了男妻定然心中不服,臣听闻他在众人面前十分宠爱王妃,这本就不可思议!试问若是殿下被夺了承大统的资格,可还能像成王那般自在?”陈先生不依不饶。 “够了!”景琛把手中的杯盏重重的磕在桌上,“关于景韶的那些个无端的猜测,莫要再提!” 赶走了喋喋不休的一群幕僚,景琛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拿过一支笔开始写折子。 “殿下,陈先生他们也是为你好,多留个心眼总是没错的。”二皇子妃萧氏端着一碗消暑的凉茶走进来,踌躇片刻,还是忍不住说道。 “朝堂之事,你插什么嘴?”景琛看了她一眼,不愿与之多说。萧氏永远不能明白他对弟弟的爱护,说得多了景琛也烦了,不想再解释。女人见识短浅,许多事都与她说不明白。 只是,连他府上的幕僚都怀疑景韶,朝中人怀疑他的定然不在少数。景琛的眉头越皱越深,这次的事,不管是谁做的,着实很是厉害。若他死了最好,若他死不了,刚好嫁祸给景韶,不管是坏成王名声还是让他们兄弟反目,都不亏本。 “刺客之事,追究下去只会对你不利,”清晨,慕含章给景韶系好朝服的玉带,不放心地交代道,“今日若是有人针对你,你就摆出孝悌之义大声骂他,千万莫搬出种种理由去反驳,那些个文官你说不过他们的。”知道景韶这几日在朝中受委屈了,慕含章虽然心疼,却也只能劝他先咽下这口气。 “我就是气不过,这事十有八|九是景瑜做的!难道就让他得了便宜去?”景韶愤愤地说,这事父皇心中当是清楚的,只是苦于目前没有线索,口说无凭。 “即便是四皇子做的,杀兄乃是大罪,他们敢做就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慕含章叹了口气,“哥哥若是想保住你,就定然会上折子求父皇暂不追究此事,你只要记住莫冲动便是。” 景韶不乐意地向外走,没走两步又拐了回来,垂着双臂,把脸埋到自家王妃肩上:“烦死了,我今天不想去了!” 慕含章无奈地看着挂在身上的大家伙,抬手拍了拍他:“莫要任性,快去吧。”景韶哼哼着不动,看看时辰不早,怕他迟了,只得温声道:“昨日周大哥买了一缸对虾,午时我去兵部接你,咱们去回味楼用午饭。” 景韶闻言,立时有了精神:“那说好了,我就在兵部点个卯,巳正就能出来。” 慕含章看着自家王爷风风火火的出门去,轻笑着摇了摇头,怎么越来越像个孩子,还得用吃的哄骗才肯出门干正事。 这日早朝,果不出慕含章所料,那些个文官拐弯抹角、含沙射影的说景韶有嫌疑,景琛养伤不在朝中,四皇子一直低着头不发一言。 景韶听自家王妃的话,不去反驳,而是拿兄弟之情、孝悌之义,骂那些文官心思歹毒。 宏正帝看着被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景韶,不置一词,等景韶骂完,才缓缓开口:“今次二皇子遇刺,若不是成王的侍卫拼死相护,早就凶多吉少。尔等查不出结果,就无端臆测,当朕是三岁小儿吗?”说着将一封奏折扔到站在玉阶下的御史脚下。 刚正的御史范杰是说得最起劲的,被皇帝威严的声音震慑,只得跪下捡起地上的奏折。 那份折子乃是二皇子昨日递上的,其中言辞恳切地劝父皇暂不追究此事,因为最值得怀疑的就是自家的两个兄弟,作为兄长实在不忍看到这样的局面。 “二皇子宅心仁厚,今次前去西南,查得西南贡品之事,功不可没,着封为睿王,等景琛伤势痊愈,礼部挑个日子吧。”宏正帝甩袖离去,临走时看了朝上的两个儿子一眼,眸色深沉,意味不明。 慕含章用过早饭,带着云竹出门,先去墨莲居转了一圈。虽然这墨莲居是他开的,但这种东西说出去也不太好听,对外一直言说是别人开的,成王妃只是掺了股。 自从墨莲居开张,生意一直很红火,京城中也有人看出这个生意挣钱,但却没人敢涉足,只因这墨莲居挂着成王府的名,而成王的霸道不讲理是出了名的。 “林大哥。”慕含章进店不久,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定南侯家的林公子。定南侯是二皇子妃的娘家,说起来,他们两个还是亲戚。 “慕公子……”林公子在这里见到慕含章,顿时有些窘迫,“上次你送的那盒……嗯,我是没脸让下人来买这个的,只得自己趁着时辰早来一趟。” 林公子的丈夫是定南侯家庶子,侯爷还在不分家,自然不会让他这个男妻持中馈,所以要办什么事终是不太方便。 慕含章闻言,自是听出了他的难处,转头看了看店中的摆设。平民百姓不那么讲究,男人们来买也看不出是夫还是妻,所以无所谓;只是这王侯之家的男妻,却是有诸多不便。所以店中便宜的铁盒卖的最多,最贵的银盒也能卖给那些个为了讨美人欢心摆阔的纨绔子弟,倒是最赚钱的木盒香膏没有原来设想的好卖。 “林大哥若是不方便,你说个数量,每月初我差人给包严实送到府上,就说是我送的东西便是。”慕含章想到这里,心思又活络起来,王府的这种东西每月内务府会按时按量送来,那么这些不方便来买又很需要的王侯之家,就可以让他们定期交银子,然后每月定时给送去。 “如此可是解决了我的大麻烦。”林公子闻言很是高兴,当即就给了一笔定金。 从墨莲居出来,看看时辰还早,慕含章就徒步前去兵部衙门。行至兵部门前,刚好是巳正,就见一个人影准时从门里走出来。 “王爷,这事还没说完,您怎么就走了?”孙尚书拿着一本册子无奈地追出来。 “你自己拿主意就是,我有急事,回头再说!”景韶不耐地摆摆手,抬头看到自家王妃正站在门外,一身浅青色长袍穿在他身上煞是好看,禁不住咧开嘴角奔了过去。 第三十六章:撤藩 孙尚书眼睁睁地看着成王跑向了成王妃,然后兴奋地说:“君清,我们去吃对虾!去晚了该卖完了!”这就是所谓的急事?还有传说中凶残暴戾的冷面成王,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笑成一朵花的表情? 慕含章看到胡子花白的兵部尚书尴尬地站在门前,歉意地跟他打了个招呼:“王爷晨起走得急,没吃饭,还请尚书大人莫要介怀。” “王妃言重了。”孙尚书这才回过神来,客气地跟成王妃回礼,反正成王点个卯就走人已经是惯例了。 慕含章笑了笑,带着自家王爷去吃东西了。 时辰还早,回味楼里基本上没有客人。不过每日早早开门的周老板,已经把店铺打扫干净,该准备的食材也都收拾齐全了。 景韶要了个二楼临街的雅间。 “这时节的蟹还不肥,等九月再来吃蟹吧。”因为这会儿还没什么生意,一身艳粉色的周谨亲自来给他们点菜。 对于周老板的穿着,两人已经是见怪不怪。 “要一斤白灼盐水虾,一斤盐焗虾,两斤回味虾,一壶花雕,两碗饭。”景韶看着菜牌说道,凡是带有“回味”两字的都是回味楼的招牌菜,因为一直买不到新鲜的对虾,这道菜很少能吃到。 “吃海虾喝不得烈酒,给你们上壶茶吧。”周谨提醒道。 景韶皱了皱眉,吃好吃的没有酒喝,总觉得少点什么。 慕含章见了,召来景韶的小厮云松,让他去城南青梅姑娘那里买一瓶青梅酒:“淡酒可解虾毒,周大哥不如也买些清淡小酒来,定能卖得好。” “这倒是个好主意,”周谨闻言很是高兴,“你说的那家青梅酒在什么地方?” 慕含章将位置告知给他,连周谨这样开酒楼的都不知道那家青梅酒,看来那梅姑娘的生意着实不好。既然景韶准备替那位战死沙场的王大哥照顾他的青梅姑娘,给她找个生意门路比定时去买她的酒要有用得多。 “君清,你真的很会做生意。”景韶剥了个白灼虾放到对面人的碗中。 慕含章夹起虾肉沾上酱料咬了一口,轻笑道:“儿时听说公侯家的子孙很少考上功名,就算考上了,入朝为官也很是不易,我就悄悄跟姨娘学些做生意的本事,料想若是做不得官,能接手家里的生意倒也不错。” 公侯之家一般是不考功名的,他们仰仗的是皇恩,为官也要等皇家的恩典,由读书出身考功名,往往会受到清流的排挤,难以升迁。 景韶听他说的轻松,却能听出这三两句之中所含的艰辛,公侯伯爵皆属武将,一个不能习武的子嗣,自然会被家中之人瞧不起,何况还是个妾生的庶子。思及此,景韶又惦记起了慕灵宝,可惜天气渐热,要把他丢到河里还得再等几个月。 “这虾炸得透彻,带壳吃才有味道。”慕含章夹了个回味虾到景韶碗中,“一会儿用过饭,咱们去二皇兄府上瞧瞧吧,我把礼都给备下了,一会儿让云竹回去一趟取来。”既然景韶今日已经在朝堂上强调孝悌之义,去看望病中的兄长就没有了结党之嫌。纵然不信奸人挑拨,所谓三人成虎,假话说多了就成真的了,兄弟两个还是要时常见面的好。 景韶也打算今天去一趟二皇子府,告诉哥哥父皇要给他封睿王的好消息。但每次都空手去,还顺道带回家点好东西的景韶这才意识到,去哥哥家是要带礼物的! 他们去的时候,景琛正在书房跟几个幕僚商讨事情,听闻景韶来了,便直接让他进来。 屋内有三人,景韶都没怎么见过,站在他身旁的慕含章悄然观察了几人的表情,便垂下眼来,三人对于他们突然进来似乎很是紧张,其中一人明显带着淡淡的敌意。 “今日就到这里吧。”景琛微微皱眉,摆手让三人出去。 景琛看了一眼慕含章,在景韶示意无碍的目光下,便敛下眸子,沉声道:“今日在朝堂上你做的很好。” 慕含章心中微讶,他本是打算先离开的,岂料这兄弟俩就当着他的面谈论起朝堂之事来,这边说明,这兄弟两个真的把他当做可以信赖的,甚至是跟他们一起谋划夺位的人。转头看了一眼景韶,对方回他一个无碍的眼神。 “以目前的形势,西南王已然惹怒了父皇,撤藩是早晚的事,但这事你不能提。我会让朝中其他人先提,过两日我回朝上再上个章程给父皇。”景琛把一沓折起来的纸给景韶看。 “这法子有用吗?”景韶看了半天,总体上是说不动兵卒撤藩的方法,上面密密麻麻的十分繁琐。前世他在滇藏,并不知是否有人提过平和撤藩,但以西南王的性子来说,这场仗想必非打不可的。 “弟婿也看看。”景琛示意景韶把东西给慕含章。 “哥哥叫我含章便是,”慕含章接过那份章程,快速地看了一遍,敛眸思索片刻道,“这法子若是藩王兵马不强倒是可行。” 景琛微点了点头,看向景韶:“若是开战,你想去吗?” “去!”景韶斩钉截铁地说,“这次是得到兵权的好机会,拖上几年,至少能掌控住一半。”三藩之战一旦开始,就不一定会打多少年,景韶即便知道各个藩王的死穴,也不打算立时就打完,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上辈子犯过一次的错他可不会再重蹈覆辙。 慕含章听着兄弟俩的对话,敛眸不语。若是开战,景韶就会多年不归了吧? 次日,大皇子终于有了消息,被蜀军救出,幸而未死,暂时在滇藏休养。至于西南王,出兵竟没有蜀军快,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宏正帝,有不少大臣趁机提议撤藩。如此争论了数日,待景琛回朝之时,更是直接上了一个撤藩的章程。 景琛提议降爵撤藩,即如今的藩王还是郡王爵,到下一代降为国公,再下一代就削为侯爵……宏正帝认为此法可行,面上却是不显,只待大臣们一提再提,才同意了撤藩之事。 于是,滇藏之事暂且搁置,撤藩之事却提上了日程。 六月邱姨娘抬侧室,北威侯邀景韶和慕含章前去观礼。 “前些日子姨娘让人给我捎信,让我今日礼后去见她。”慕含章坐在马车上,想起娘亲让人送到墨莲居的书信。 “定是有什么体己话要跟你说,”景韶轻笑道,“你尽管去就是,我在前厅等着你。” 侧室礼并不复杂,主要就是把妾的身契改为婚契,再拜长辈、告宗祠。 成为侧室,邱氏就搬到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小院中,屋子也比以前宽敞了不止一点,还能有个属于自己的小厨房。 慕含章看着一身粉色华服的娘亲,虽然已是徐娘年纪,却是风采依旧,江南女子的聪慧温婉在她身上尽显无疑。 “娘……”慕含章第一次能当着别人的面这么叫,邱氏听了这一字,就禁不住湿了眼眶。 “儿啊,我的儿……”邱氏拉住儿子的手,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滑落下来。二十年来,她不敢叫一声儿子的名字,他是少爷,而她只是一个卑微的妾,见了面也该是她给少爷行礼。 屋里的丫环们见此情形,纷纷退了出去。 “娘找我来有什么事吗?”慕含章拿过娘亲手中的帕子给她擦眼泪。 邱氏接过儿子手中的帕子,三两下擦干了脸上的泪珠,轻叹了口气:“我在这内宅里,总忍不住胡思乱想。有一事我思量了许久,还是觉得应该跟你说说。” 慕含章静静地听完娘亲的担忧,禁不住笑了笑道:“娘不用担心,他并不想坐那个位置。” “哪有人不想坐那个位置的?”邱氏蹙眉,见慕含章似乎很是相信景韶,“纵然他没那个心,但他是个亲王,却没个子嗣承爵,他哪能甘心呢?况且他还这么年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出去打仗……” 其它的慕含章倒是没有听进去,只是最后一句却是听得分明。回想起那日在二皇子府听到的话,景韶要用这次征战掌握兵权,三个藩王又都不是省油的灯,少说也要三五年才能回京,难道自己就要在王府中枯等他三五年吗? 第三十七章:召见 宏正十三年六月,朝廷遣御史范杰前往西南封地宣读削藩圣旨。西南王不服,上书辩解。 七月,西南王斩杀朝廷特使,自立为王,震惊朝野!宏正帝遂决定出兵,平定西南! “听我家国公爷说,西南之地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且如今的那位西南王为人颇为狡诈,善用奇兵,很不好对付。”茂国公夫人悄声对皇后说道。 继皇后吴氏看着面前盛开的石榴花,微微蹙起眉:“这次皇上要调兵十万,若是让成王去,怕是不妥。” “西南那困苦之地,要打胜仗可不容易,”茂国公夫人仔细回想丈夫交代的话,“撤藩之事一旦开始,怕是三藩都要撤的,等打淮南王的时候再让四皇子去,江南地势平坦,只要兵马足就能攻得下。” 皇后闻言,微微颔首。 茂国公夫人暗自松了口气,西南之地易守难攻,这仗一打就不知道要到哪年月去,自家女儿已经跟四皇子定了亲,若是刚成婚丈夫就出征,岂不是要守活寡,等四皇子归来早就人老珠黄,届时再舔几个出身高的侧妃,纵使将来当上皇后日子也不好过。 “还有一事,妾身不知当讲不当讲。”茂国公夫人双手攥在一起,有些犹豫。 “这儿又没有外人,有什么不当讲的。”皇后抬手摘了一朵艳红的石榴花,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当年她也是这样小心翼翼的伺候元皇后,说什么都是“臣妾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可就因为戴了一朵石榴花,被人指出违制,元后罚她三伏天在凤仪宫前跪了一个时辰! “妾身听说前月成王送了四皇子一个王姬,”茂国公夫人小心地看了一眼皇后的表情,见她没有生气便接着说,“原本这些事妾身也不该管,只是下月四皇子就要大婚,京中却有传言说四皇子如今很是宠爱那个女子。” 这消息也不知是怎么走漏的,反正北威侯夫人是知道了,逢人就说四皇子还未大婚就专宠小妾,明里暗里的讽刺她家女儿嫁到四皇子府也过不上好日子。如今那个原本因为选皇子妃丢了脸的女人,又一副十分庆幸的表情混迹在公侯妇人之中,直把茂国公夫人气得两顿没吃下饭。 “有这事?”皇后碾碎了手中的石榴花,接过宫女手中的丝帕擦了擦手,“回头把景瑜叫来问问便是,你且放心,本宫是不会让皇子正妃受委屈的。” 七月的天气已经很是炎热,景韶练了会儿剑就满头大汗,三两下脱了湿衣服,光着膀子跑到树下,接过芷兮手中的湿布巾擦了把脸,就坐到了自家王妃身边。 “日头正毒呢,别练了。”坐在藤床上纳凉的慕含章递给他一块西瓜。 景韶三两下啃了手中的西瓜,才觉得凉快了些:“这西瓜吃起来冰冰凉凉的,真是舒爽。” “王妃一早就让奴婢镇在井里了。”妙兮笑着道,给小几上换了一盘新切好的。 云竹换了把大些的扇子,在两人背后用力扇风。 “我刚练剑的时候突然想起来,父皇派范杰去,肯定是故意的。”景韶又吃了块西瓜。 “何以见得?”慕含章靠在榻背上,翻了一页手中的书册。 “范杰那人说话不会拐弯,父皇早嫌他那股书酸气了,动不动就要血溅盘龙柱来个死谏,就是拿他没奈何。”想想西南王那个奸诈小人会被范杰气得发抖,景韶就忍不住闷笑出声。 慕含章看了一眼丝毫不为忠臣烈士哀痛的王爷,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次以身殉国,也算圆了范大人千古留名的愿望了。” 景韶吃了三块西瓜,擦了擦手,向后靠在自家王妃身上,看着树梢漏下来的点点日光,凉风习习,只觉得昏昏欲睡。 “今日父皇留你做什么?”身上的大脑袋刚好枕在小腹上,绵长的呼吸不停地喷在下腹,慕含章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让景韶枕在自己腿上,摆手让丫环和云竹都退下去。 “哼,说要给我再纳个侧室!继后还真想得出来,让我娶她侄女!”景韶不满地冷哼,继后就是气不过他把妍姬送给了景瑜,如今就要把永昌伯的庶女嫁过来恶心他。 慕含章拿书的手顿了顿:“那你怎么说的?” “我就说……”景韶这才发现自己被换了个位置,于是不满地翻了个身,把脸冲着君清的小腹,故意用鼻尖在那里蹭了一下,“我只喜欢男人,如今对着女的提不起兴致。” “嗯……”隔着布料的磨蹭感觉反而更清晰,慕含章轻哼一声,向后躲了躲,“你怎可这般说?父皇该生气了。” “总比让他们给我乱塞女人的好。”景韶恶劣地追了过去,用侧脸轻压住小君清。 慕含章皱了皱眉,双手搬住那颗大脑袋,挪到了一旁的玉枕上,美其名曰:热! 景韶不满地撇撇嘴,跳起来拿过一旁的长枪又练了起来。 慕含章看着如此努力的景韶,渐渐敛了笑容。父皇前几日就单独召见过景韶,出征西南这件事基本上已经非景韶莫属了,只是,出征在即,他这些时日,却丝毫不见有离别的愁苦。或许,离家打仗对景韶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但是见他一副一心只想着打仗的样子,心中还是忍不住难过。 “王爷,王妃,宫中来人。”多福急匆匆地跑进花园里。 “什么人?”景韶收了手中的银枪。 “是皇后娘娘宫中的多禄。”多福不满地皱起包子脸,他与多禄是同一批进宫的,他跟着元后做总管的时候,多禄只是淑妃宫中的小太监,如今淑妃当上继后,那小子见了他也敢摆谱了。 “请他进来吧。”慕含章把外衣递给景韶,很快,一个身材瘦削的太监走了进来,冲他俩行了个礼,神色却有着掩饰不去的倨傲。 景韶皱了皱眉:“公公前来,可是母后有什么事?” “皇后娘娘懿旨,宣成王妃即刻前去凤仪宫。”多禄略显尖细的声音听在耳中颇有些难受。 “这个时辰?”景韶蹙眉,这会儿午时刚过,皇后难道不用午睡吗?这般急急地召君清去,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慕含章抿了抿唇,因为他是男子,成亲以后皇后从没有召过他进宫,今日景韶刚推拒了永昌伯庶女做侧室,皇后就急急召他进宫,想必是想从他这里入手,也或许仅仅是气不过想拿他撒气。“臣换件衣服就来,公公稍待。” “且慢!”景韶拉住要去换朝服的慕含章,冷眼看着空手而来的多禄,“母后可说了是什么事吗?” “这奴婢可不敢打听,”多禄知道成王是个硬茬,便放软了口气道,“皇后娘娘只宣了王妃,想必就是跟王妃聊聊家常,王爷不必担心。” 景韶可不信继后在这个时候宣君清过去就是为了聊聊家常,但皇后下旨宣召,又没明说是为了什么,不能公然违抗,转身跟着自家王妃一起进屋,拿出亲王朝服开始换:“我跟你一同去。” “这个时辰你怎么入宫?”慕含章忙止住他的动作,他是去凤仪宫,未经宣召,若是晨昏定省去拜见母后还说得过去,这个时辰景韶入宫,只怕是要惹麻烦的,“你别担心,有什么事我自能应对。”那多禄特意强调了只宣成王妃一人,就是不让景韶跟着的意思。 景韶冷眼看着自家王妃跟着多禄坐上了宫中来的马车,拉住妙兮道:“你跟王妃去,一旦有什么事,立时去南书房找我!”妙兮是宫女出身,对宫中的道路熟悉,为人也机灵。 妙兮听了,重重的点了点头,快步跟了上去。 南书房乃是未成年的皇子们读书的地方,也是这个时辰景韶唯一可以闲逛的地方。宏正帝向来重视孝悌,也鼓励他们这些成年皇子有空去教导年幼的弟弟,只是帝王心实在难测,他们若是去的勤了,又有拉拢这些兄弟的嫌疑,所以他们四个出宫建府之后都很少去南书房。 待马车走远之后,景韶就骑上小黑,远远地跟着,待马车真的进了宫门,才调转马头,从另一个偏门进去。 “王爷,这个时辰怎么进宫了?”来巡查岗位的侍卫统领萧潜看到景韶,忙上前来打招呼。萧潜是定南侯家的远亲,与景韶也有些交情。 “萧潜!”景韶一把搂过萧统领的脖子,把他拉到一旁,塞给他一个鸡蛋大小的金貔貅,“一会儿若是有侍女从凤仪宫跑出来往南书房去,麻烦你给行个方便,有什么事我担着。” 萧潜本还有些犹豫,听到最后一句便放下心来,把貔貅揣到怀里:“王爷放心,小事一桩。”宫女在宫中走动实属平常,若非宫中的贵人们交代,也断没有拦住不让走的道理。 第三十八章:罚跪 凤仪宫主殿前皆有青石板铺就,空荡荡没有任何草木,汉白玉的石阶恢弘大气,只是在这静谧的午后,走在上面给人一种深深的压抑之感。 慕含章跟着领路太监行至正殿前,许是天气炎热的原因,皇后并没有在殿内,而是在廊下放了一张凤榻,两个宫女拿着长柄孔雀扇在榻后缓缓扇风。继后一身艳色描金凤的华服,端坐在凤榻之上,直直的看着慕含章一步一步踏上玉阶。 “微臣见过母后,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慕含章从容地走到廊下,跪地行礼。 皇后端起杯盏,轻啜了一口,又拿帕子优雅地点了点嘴角,才不急不缓道:“起来吧,快赐坐,这可是成王的心头宝,万一跪坏了本宫可赔不起。” 慕含章敛眸,仿佛听不出皇后话中的讽刺一般,礼数周到地谢过,坐在了宫女搬来的方凳上。 见成王妃完全没有预料那般惶恐不安,让坐就坐,行为、礼节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倒让提了一口气准备训斥的皇后,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景韶进到南书房,未成年的小皇子们已经结束了午睡,却也没开始午后的功课,只是都安安静静的在屋中温习功课,静待夫子到来。因为天气渐热,宏正帝免了皇子们下午的武课,全改为文课。 站在书房之外,看着这些不到十岁的小孩子们个个神色认真地捧着手中的书,景韶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南书房的情形。那时母后还在,每日这个时候都会让人送来新鲜的瓜果,不仅给他和哥哥,包括大皇兄和景瑜都有份。景瑜总是觉得别人手中的比他的好,仗着自己年纪小常要跟哥哥换,哥哥不与他计较便会与他换,倒是自己看不惯,闹得过分了就会挥拳头揍他。 后来继后上位,午后就再也没有瓜果可吃。从那时起,宫中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新的皇子出生,大皇子出宫建府,书房里就只剩下他们三个。景瑜每天会有人特地送来点心瓜果,却都是独一份的…… “三皇兄!”奶声奶气的一声唤回了景韶的思绪,低头看去,一个只到他腿根的小胖子正拽着他的衣摆,正是七皇子景逸。 景韶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叫了声“景逸”,小胖子立时笑得牙不见眼:“三皇兄,你还认得我呀!” “又不是几年不得见,哪就能不认得了?”景韶哭笑不得的把他抱起来,“你小子是不是又长胖了?”因为景逸长大后还是个胖子,所以景韶才记得格外清楚些,其他的弟弟们都不常见,所以要是别人拉他,就只能根据年岁推算排行了。 “三皇兄……”屋中的几人听到动静纷纷回头,都跟着站了起来。 “我就是顺路来看看,你们读书吧。”景韶摆手让他们坐回去。 “三皇兄,听说你打败了十万匈奴,过年见你的时候就想听你讲怎么打仗了,但你坐在最前面,我过不去。”景逸因为被皇兄抱,胆子就大了起来,被放下后也不回座上,拽着景韶不撒手,要他讲战场上的事迹。其他皇子不说,眼中也是满满的期盼。 “三皇兄,匈奴是不是都满脸大胡子?” “三皇兄,大漠上是不是有狼群?” “三皇兄……” 宏正帝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景韶被几个皇弟围着,难得露出几分不知所措,不禁缓和了脸色。 “回母后,不纳侧妃是王爷的意思,臣并不知情。”慕含章守礼地微低着头,对于皇后一句比一句刻薄的话只是温声回答,一字也不多言。 “你比王爷年纪大,就不会规劝着点吗?眼看着这就要出征了,还没个一儿半女,这要是有个万一,这么高的亲王爵岂不就后继无人了?好歹也是中过举人的,怎么这般不明事理?”继后用杯盖缓缓拨弄盏中的茶末,说什么只喜欢男子,难不成成王府以前的那些个姬妾都是摆设?今日在御书房,皇上刚提一句让景韶纳她侄女做侧室,他就说自己不喜女色,摆明了是打她的脸! 什么叫有个万一?什么叫后继无人?出征之前最忌说这些!一直耐着性子应对的慕含章,听得此言,缓缓攥紧了藏在衣袖中的拳头:“亲王爵并非世袭罔替,纵然是侧室子,也只能承镇国将军……” 继后狠狠地把杯盏磕在小几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是在埋怨本宫、埋怨皇上吗?”周围的宫女闻言,纷纷跪了下来。 “臣不敢。”慕含章连忙起身,跪在地上。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身为皇室王妃,排挤妾室,善妒专宠,如今更是不许亲王留子嗣,当真是胆大妄为!”皇后的话可谓咄咄逼人,字字诛心。慕含章只是沉默着不言语,如今这个情形,皇后明显是恼羞成怒,多说多错。 继后接过宫女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沾上茶水的手,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慕含章,轻叹了口气道:“本宫也不想为难你,只是既然嫁入皇室,就要为皇室着想。这样吧,你去那玉阶台上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慕含章闻言,不由得暗自苦笑,想明白?皇后根本就没说让他反省什么,何来想明白一说? 玉阶台就是殿前玉阶之上的那片平地,汉白玉石在烈日下暴晒了几个时辰,早就晒得宛如火炭。慕含章优雅地轻撩下摆,规规矩矩地跪在正中的一块石板上。盛夏午后正是阳光最烈的时候,炙烤着裸露在外的肌肤,很快就能感到疼痛。 皇后让宫人们都起身,端过一杯新沏好的茶,慢条斯理的喝了起来,独留成王妃一人跪着受罚。她倒要看看,这成王与成王妃到底有多“情比金坚”。 妙兮站在一排宫女后面暗自着急,却没机会离开。 汗水顺着俊颜滑过线条优美的下巴,滴落在紫色的朝服衣摆上,慕含章垂着眼,不着痕迹地把手缩到衣袖中。日头在南,只晒得到他的脊背,到不至于晒伤肌肤,只是苦于朝服不止一层,很快就被汗水浸湿,滚烫的石板将热气一点一点渗进他的身体。 慕含章思虑着皇后今天唱这一出的目的,以便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减轻身体对痛苦的感知。今日景韶直接驳了纳侧室的事,皇上也并没有勉强,皇后自觉丢脸,就想用这种方式让众人知道,后宫内宅之事,还是她说了算;也是敲打景韶,莫乱说话。 皇后喝到第二盏茶的时候,终忍不住起身如厕。 汗水挂在纤长的睫毛上,眼前的景象霎时染上了七彩的光晕,慕含章苦中作乐地想,也许皇后仅仅就是想出口气,她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可惜他是个男子,不是那些血虚气短的妃嫔,估计晒到太阳落山也晒不出个好歹来。要不要装昏倒好给她找个台阶? 妙兮趁机跟着去水房换茶的宫女退开,转过回廊便迅速闪到一边,待没人注意,快速跑了出去。宫中的道路她自小天天走,早已烂熟于心,只是今日的路通往南书房的路似乎格外漫长。妙兮急得满头大汗,却又不敢跑太快怕被侍卫怀疑。那般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王爷平日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却要在这烈日之下跪石板,王爷知道了还不得心疼死! “儿臣一心想为父皇安定四方,至于子嗣皇孙,有两位皇兄在,何况,四皇弟下个月就要大婚了,”景韶见父皇今日心情不错,先记着君清还在凤仪宫,便摆出一副忠厚老实的面相,“儿臣与王妃成婚不足四个月,如今着实还喜欢得紧,实在不想再纳新人。” “哈哈哈……”一心只知带兵打仗的三儿子,如今竟也识得情滋味了,宏正帝听得此言,禁不住开怀大笑。 “王爷!王爷!”妙兮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被书房门前的侍卫阻拦。 景韶与宏正帝闻言,皆转头去看。 “妙兮!”景韶看清来人的表情,便知君清出事了,顿时变了脸色。 “怎么回事?”宏正帝蹙眉,示意侍卫放她进来。 “奴婢叩见皇上!”妙兮见宏正帝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了个头便哭了起来,“求皇上救救王妃!王妃在凤仪宫前罚跪,已然在烈日下跪了一个时辰了!” “娘娘,成王府的那个婢女不见了,”多禄看了一圈,悄声在继后耳边说道,“奴婢刚刚听说,成王也进宫了,就在南书房。” 继后冷哼一声:“有她去,本宫倒要看看,他成王有多大能耐!” 慕含章跪的并不远,自然将继后的话听得分明,不由得暗自着急,若是景韶不管不顾地闯进凤仪宫来,这罪名可就大了! “臣\奴婢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玉阶下的侍卫、宫女突然齐齐跪下三呼万岁。 继后闻言,手一抖,青玉茶盏顿时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君清!”景韶跟父皇告了个罪,三两步冲上了玉阶。 慕含章听到声响,一直低垂的脸上轻勾起一抹冷笑,既然皇上来了,便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事情闹大。于是,虚弱地抬头,看了一眼不断接近的景韶,用沙哑的声音轻唤了一声:“王爷……”然后双眼一闭,软软地向后倒去! 第三十九章:忘了说 景韶眼睁睁看着慕含章倒下去,只觉得心被狠狠地揪了起来,用上轻功猛跨一步,将人一把抱紧了怀里。“君清,君清……”怀中人浑身的衣襟都湿透了,满是汗水的俊颜苍白如纸。 “快挪到榻上去!”宏正帝没让半蹲着行礼的皇后起身,指了指廊下那凉爽的凤榻,示意景韶把人抱过去,对一旁的安贤道,“传太医!” 景韶小心地把人放到凤榻上,接过宫人递过来的凉茶,凑到那干裂的唇边,慢慢喂下去。妙兮拿过一旁的扇子,一边擦眼泪一边扇风。 “父皇……”景韶拉着自家王妃的手,气得双目泛红,转头看向身后的宏正帝,还未说完,突然掌心的手捏了他一下,立时止住了话头,又转回去看榻上之人。 这情形看在宏正帝眼中就是景韶已经气急了,想说什么,又顾及身份不能指责母后,只能欲言又止地把话吞下去,怎么一个“委屈”了得!宏正帝蹙眉,坐到宫人搬来的椅子上,看向有些尴尬的半蹲在一边的皇后:“这是怎么回事?” “回皇上,臣妾今日叫成王妃来聊聊,怎奈这孩子说话冲撞,还不知悔改,臣妾让他跪着反省一会儿……臣妾着实不知成王妃一个男子,身子竟这么弱……”皇后万没有料到成王会把皇上找来,本来一句话说不对,她身为一国之母有权罚慕含章。只是人如今给跪昏过去,还恰好给皇上看到了,就有故意找茬、苛待继子之嫌。 宏正帝深深地看了皇后一眼,今日之事,他心里清楚得很,平日她整治一两个得宠的妃嫔,为了维护后宫安宁,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理会。只是,如今成王出征在即,她却这般苛待成王妃,摆明了是给他添乱! “君清,哪里难受?”景韶见榻上人缓缓睁开眼,忙凑过去低声询问。 慕含章看着景韶,又捏了捏他的掌心,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景韶眨了眨眼,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湿布巾,轻轻擦拭他的脸颊、额头,沉默着不说话,宏正帝也不接皇后的话茬。凤仪宫正殿前一片寂静,只有远处传来一阵一阵的蝉鸣之声。 太医适时地出现,打破了压抑的氛围。胡子花白的太医院医正看了看慕含章的脸色,又沉默着把了脉,从药箱里拿出几粒药丸让他服下,方转身对宏正帝道:“启禀皇上,观王妃的脉相,当是暑气入体,加上血气不畅造成的昏厥。如今既已醒来,服下祛暑的药丸、休息一天便无大碍,只是……” 听到只是两字,景韶立时竖起耳朵,急惶惶地问:“只是什么?” “王妃的筋脉似乎比一般男子脆弱,身体也比不得常人健壮,”医正实话实说,“臣开一副药,晚间再喝一次,否则暑气祛不干净,怕是要留下头昏的毛病。” 宏正帝想起来新婚第二日慕含章跪久了就发白的脸色,微微颔首,对景韶道:“你们先回去吧,在宫里不方便换洗。” 景韶还想说什么,被怀中人阻止了。 慕含章费力地欠身:“谢父皇体恤。” 宏正帝摆了摆手,对明显满脸气愤的景韶道:“方才你提的事,朕答应了,今日之事,晚些时候会给你个交代。” “是!”景韶闻言,躬身一礼,抱起自家王妃,转身离去。 待景韶一家离去,宏正帝才看向有些忐忑的继皇后:“身为一国之母,处事、气度,还不如两个小辈。你这样做,成王还怎么放心把成王妃留在京中!” 皇后闻言,猛地抬起头:“皇上,将在外,家眷留京,可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你还知道规矩?”宏正帝冷哼一声,抬手把杯盏摔到继后面前,“午前朕在御书房怎么说的?你都当耳旁风了!” “皇上!臣妾……”皇后这才知道自己为图一时痛快,已然惹了麻烦,还在皇上眼中留了个不识大体的恶名。成王妃是男子,留不得子嗣,她前日劝皇上让成王娶个侧妃,留个子嗣,好让成王有个牵绊,防止他生反心。皇上虽然同意,却也说成王性烈,逼不得,此事不可勉强。 宏正帝揉了揉眉心,指着跪在地上的继后:“你去元后的灵前,好好反省三日!想想当日册封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如今你又是怎么对待景琛和景韶的?”说完,起身甩袖离去。 出得凤仪宫,回头看看身后的金砖碧瓦,宏正帝轻叹了口气,若是元皇后还在,想必后宫朝堂都会免去不少风浪…… “我没事,你别担心了。”洗过澡,换了软薄的内衫,慕含章倚在床头看着忙前忙后的景韶,忍不住劝了一句。 “把药喝了。”景韶对于太医那句“怕是要留头昏的毛病”还是心有余悸,定要监督他把药喝完。 慕含章无法,只得接过药碗,仰头喝了下去,还未品出苦味,一碗清水就递了过来。“这药与蜜糖相克,吃不得蜜饯,喝口水吧。” 慕含章抬头,看着神色认真的景韶,只觉得心中暖暖的、痒痒的,明明是个暴躁又粗心的人,偏对他的事如此细致。 景韶看着脸色还有些白的君清,心疼得不得了,转身拿来药油,慢慢卷起他的裤腿。白皙的膝盖上已经跪出了淤青,另外还有石板烫出的热疙瘩,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搓不得药油,不然这疙瘩就下不去了。”慕含章看了看,觉得那疙瘩痒痒的十分难受,忍不住单指挠了挠。 景韶看着原本漂亮的膝盖变成这般青青红红,又帮不上什么忙,缓缓俯身,在那受伤之处落下一个轻吻,趴在自家王妃腿上,抱住他的腰身难过不已。 慕含章伸手,摸了摸景韶的脑袋:“我没有那般娇弱,对了,今日你跟父皇提什么事了?”所谓当面教子背地教妻,父皇明显是不想当着他们的面训斥皇后,但临走时那句“答应”,明显是对景韶的补偿。 “哦,下月出征,我想明日就去军营,先与那些将领们熟悉一下。”景韶把脸埋在那柔软的内衫上,贪婪地吸着自家王妃身上淡淡的清香,那种干爽温暖的味道,让人禁不住想要更多。 “明天……就去吗?”慕含章愣住了,原本想着还要半个月才会分开,没想到,竟这般快。 “嗯,”景韶坐起身来,见自家王妃脸色不对,还当他不解,便解释道,“我习惯先与将士熟识再出征,免得途中就出乱子。只是如今大军离京只有五十里,父皇会同意我去,倒真是意外之喜。” 慕含章听得他话中的兴奋,缓缓垂下眼眸:“你这一去不知何时才归还,你……”你难道从没想过我们就要离别了吗?紧紧抿着唇,不想看景韶的表情,慕含章别过眼去,这个人,如今还是像个孩子一样,根本就不懂离别之苦。 景韶瞪大了眼睛,他从来没想过要跟君清分开!且不说京城这纷乱之地很不安全,前一世君清就是在王府中身体越来越差,他根本就不放心;更重要的是,若是让他一天见不到自家王妃,怕是根本就无心打仗!但是……他一直以为自家王妃知道的,原来,自己,竟是,忘了说了,吗? “君清……”景韶看着低垂着眼眸兀自伤心的自家王妃,夕阳的余晖映在他俊美的侧脸上,纤长的睫毛在眼底留下一个扇形的影,煞是可爱,禁不住心中一动,一把把人抱进怀里,“君清,明日就要去军营了,以后怕是……我们今晚,尽兴地做一次吧。” 慕含章微抿了抿唇,沉默片刻,缓缓伸手抱住了景韶。他的体力向来没有景韶那般好,往往一晚要的次数稍多些,便会吃不消。且这种事做得过了对两人的身体都不好,所以若非特殊,他向来不许景韶一日超过两次。 离别在即,便纵他一回吧。 景韶感觉到怀中人的妥协,自然不会客气,三两下剥了怀中人的衣衫。怕他碰到膝盖,便把自己卡在他双腿之间,俯身在那略带惆怅的俊颜上落下细细密密的吻。 “嗯……”身下是玉席,慕含章只得伸手攥紧了颈下的圆枕,这种事,不管做多少次,刚进|入的时候总免不了疼痛。 景韶吻去了身下额上的汗珠,轻咬住那微微弯起仰起的脖颈,温柔而缓慢地动作起来,待身下人适应了,才渐渐加快了动作。 慕含章紧紧抱着身上人的肩膀,任由那灼热的硬铁在自己身体里驰骋,再多一点,再多一点,好让自己记住这般滋味,用余下的几个月甚至几年来怀念。 慕含章颤抖着身体,想躲开那越来越用力的动作,接连不断的可怕欢愉让他有些吃受不住,但体内的东西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专追逐着那令他疯狂之处,不断碾磨。 “啊……我不行了……唔……”已经不知过了多久,慕含章早已承受不住,修长的双腿不停地微微打颤。 身下人因为被灼热烫到而似是痛苦地蹙着眉,身体不停地抽搐,同时贴在他小腹上的小君清也吐出精华,景韶只觉得怎么也不够,刚刚歇下的小小韶又精神抖擞起来。 还在微微颤抖的慕含章感觉到体内那个家伙的变化,禁不住皱了皱眉,用略显沙哑的声音哀求道:“……我不要了……” “最后一次,我保证。”景韶亲了亲他含着薄泪的眼睛。 慕含章看了看他,想到明日睁开眼便要分开,轻叹了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第一卷·未雨绸缪—— 第二卷:征战天下 第四十章:营地 慕含章醒来的时候,早已经日上三竿。 浑身都像散了架一样,无处不酸疼,连睁开眼都觉得费力,甚至觉得身体还在不停的颠簸摇晃。慕含章有些恍惚地想,景韶那个混蛋,昨晚到底做了多少次?他只记得在自己累得昏过去的时候,那家伙还在他身上折腾个不停。 耳边传来一阵一阵木轮压过石子的声响,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一双朦胧的美目,慕含章迷迷糊糊的愣怔了片刻,觉得今日的帐顶有些奇怪,好像是马车的车顶……车顶! 慕含章这才意识到了不对,挣扎着爬起来,腰间的酸痛使他禁不住皱起了眉头,只得勉强靠着车壁坐起来。 马车中布置的十分精致,整个车底起了个高台,全铺上了厚厚的软垫,上面是一层青玉凉席;车壁上嵌着书架和小格子,摆着几本书、一个香炉;门前凹下去的地方,放着一个小几和他的鞋子,小几上放了一个水囊和两个杯子。 身下是舒适的青玉席,四周放了好几个大小不一的枕头,皆细心地包了一层玉席,慕含章微微眯起眼,伸手撩开了浅色薄纱的窗帘,就看到车外一匹俊逸黑马之上,正端坐着应该已经去军营的自家王爷! 景韶神清气爽地骑着小黑,昨晚做的实在尽兴,导致他自己也起晚了,不忍叫醒睡得正香的君清,就直接把他抱到事先备好的马车上,把王府交给皱着包子脸的多福和云先生,就美美的带着自家王妃朝城南五十里的军营进发。 忽而感觉到一道视线,景韶转头看向马车,就见到自家王妃那张俊美的脸出现在车窗处,忙摆手叫车夫停车,跳下小黑钻进马车里。 “睡醒了?”景韶笑咪咪的倒了杯水递过去。 慕含章并不去接,而是靠在车壁上静静地看着他。 “咳咳,别这样坐着,”景韶被看得有些发虚,脱了鞋爬上去,拽过一旁的大迎枕,抱着浑身酸软的自己王妃,让他靠在上面,讨好地把杯盏喂到他唇边,“先喝口水,饭菜云松一会儿就送来了。” “你要带我去哪儿?”慕含章难得没有推拒,就着景韶的手喝完了整杯水,依旧静静地盯着他。 “嘿嘿,我的军中正缺个军师,左右你在京中也无事,不如跟我一起去西南吧?”景韶挠了挠头,转身又倒了杯水。 “将在外,家眷不可离京。”慕含章敛眸,看着递到面前的杯盏,搭在迎枕上的手缓缓摩挲着那圆润的玉片。 “王府里不是还有一个妾妃嘛,这你不必担心,”景韶得意道,“本打算偷偷带你走的,岂料昨日跟父皇提起,他竟同意了,只要不让别人知道你王妃的身份便是。” 轰隆隆……马车扬起的尘埃落在还提着鞋的王爷身上,颇有几分萧索。 景韶呆呆的站在原地,半晌才想起来把鞋穿上。自己,竟然,被自家王妃赶下了马车,而且还是如此凄凉的连鞋都没穿上! 转头看向同样被抛下的某只坐骑,小黑正无聊地拽了片树叶在口中嚼,见自家主人看过来,很不厚道的打了个响鼻,听起来很像是幸灾乐祸的笑声。 “你小子竟然敢笑我!”景韶愤愤地抓住小黑的鬃毛,对着那大脑袋使劲揉了揉,“你还没媳妇呢!还不如我呢!” 马车行的慢些,抵达军营之时,已然是黄昏时分了。 营地在一片开阔的平地上,四周皆是高大的杨树林。一顶顶帐篷整齐地排列,铁盆上的火把烧得啪啪响,手持长矛的兵成队地在帐篷间巡逻。 “王爷!”了望的士兵看到骑在小黑上的景韶,忙示意下面的人打开木栏。 “参见成王殿下!”几个身着铠甲的大将跑了过来,齐齐地跪地行礼。 “都起来吧!”景韶跳下马,拍了拍跪在最前面的人,不等众人起身,就转身走到马车前,缓缓掀开一点车帘,“君清,下来吧。”然后,讨好地把手伸了过去。 车中人显然并不领情,一把掀开车帘,兀自走了下来。 几个将士看着王爷从马车里请出来一个俊美非凡的男子,一身淡青色的广袖华服,在满是铠甲、兵服的一群人中显得十分突兀,风雅的书卷气也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王爷,这位是?”为首的汉子约有三十来岁,身材魁梧,看起来颇为凶悍。 “这是我的军师,君清君先生。”景韶笑着给众人介绍。 军师?几个大将面面相觑,王爷带兵,从没听说过还带军师的,这又不是天下大乱的时候,还要有安邦定国的将相之才来谋定天下。 慕含章淡淡地扫过众人,抬手抱了抱拳,武将向来看不惯文人,这些人自然也会对突然出现的军师抱有敌意,所以对于他们瞬间变冷的眼神也不以为意。 景韶微皱了皱眉,但这个时候也不能说什么,给自家王妃一一介绍众人。 为首的汉子是赵孟,赵将军。后面跟着的两人,冷面的是左护军,笑嘻嘻的是右护军。 “王爷事先未说,末将就没有准备军师的营帐,”赵孟上下看了看文弱的慕含章,语气颇有些不屑,“只能委屈军师先与士兵们对付一夜了。” “无妨,军师跟本王住一起便是。”虽然明知赵将军是在刁难君清,却正和景韶之意,忙故作大方地说到。 “那怎么行?王爷的营帐若住了别人便是越制了!”赵孟粗声粗气道。 “住哪里都可以,”慕含章缓缓地开口,声音温润平和,煞是好听,“将军不必为难,随意给我安排个营帐便是。” “嘿嘿,普通的营帐又脏又臭的,军师这细皮嫩肉的哪住得惯?若是不嫌弃,来跟我住吧。”右护军笑嘻嘻地凑上来。 景韶听得一头火,一巴掌呼到右护军的头上:“谁他妈的也别想,军师就跟本王住一起。” 说完也不管众人,拉着慕含章的手臂就把人拖到最大的那个帐子里去了。 赵孟看着两人的背影,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右护军撇了撇嘴,对左护军道:“这军师长得如此好看,赵孟那老小子竟然舍得为难人家。” 左护军瞥了他一眼,默默地转身离开。 “哎哎,你怎么不等我就走了?”右护军等了半天没人回答,转头就看见左护军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忙抬脚追了上去。 给王爷准备的王帐着实比其他的帐子要宽敞许多,夏日没有铺地毯,夜晚地上的寒气翻上来十分凉爽。木台上铺了一个十分宽大的床铺,郊外夜凉,倒是没有铺席,一床软滑的锦被铺在上面,对于浑身酸痛的慕含章来说实在是很大的诱惑。 看着进了帐子就趴到了床铺上的自家王妃,景韶摸了摸鼻子,慢慢凑过去,一双手试探着抚上了他的腰肢:“还疼吗?” 慕含章瞥了他一眼:“下次王爷亲自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景韶干笑两声,识趣的闭嘴,认真地在腰股间捏起来,薄薄的夏衣能够透出衣料之下的体温,柔软的绸缎清晰地描绘出那美妙的线条,一双大手揉着揉着就忍不住向下滑一点。 “明日让人再给我备个帐篷。”慕含章也不看他,就趴在枕上凉凉地说。 “不行!”景韶想也不想地拒绝,刚刚抚上一片浑圆的手乖乖地挪回了腰上。 “哪有军师一直与王爷同住的。”慕含章打了个小哈欠,在车里颠簸,身上难受就睡不好,这会儿倒是有些困了。 “军师就是要和元帅在一起,好随时商量战事!”景韶理直气壮道,“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慕含章翻了个白眼,他看遍了史书,从没见哪朝哪代有这种规矩的,懒得与他辩解,腰上时重时轻的揉捏十分舒适,便静静地任他捏了一会儿,在景韶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突然轻声问道:“昨晚为什么骗我?” “啊?”景韶吓了一跳,挠了挠头,底气不足道,“我可没说一句慌!本来就是,马上就要到军中,以后行军、打仗要留存体力,着实很难有机会亲热嘛!” “王爷知道这些便好,今晚就去跟赵将军睡吧。”慕含章说完,翻身拽过一旁的锦被,面朝里侧不再理他。 “君清……”景韶可怜巴巴的唤了一声。 “王爷,睡了吗?没睡来中帐喝酒啊!”赵孟在帐外大声唤道。 景韶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想把他骂走,又怕吵到身边人,只得走了出去:“吵什么吵,本王困了,今晚不喝了。”说完就又要钻回去。 “王爷,末将有话要说。”赵孟一把拉住景韶,拖着他向远处走。 “说!”景韶甩开赵将军的手,不耐道。 “末将不知这军师王爷是从哪里找的,只是这西南一路艰险,他这身子骨怕是吃不消,况且一个纸上谈兵的书生,若是不懂打仗还瞎指挥,只怕是要误事的。”赵孟练武之人,说话中气十足,本就没走两步,在帐中躺着的慕含章自然听得分明。 “本王自有分寸,”景韶皱了皱眉,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现在不服,但对人对事万不可太过武断,我不强求你现在就把他当军师,且过一段时间再说。只是有一点,君先生是我好不容易才请来的,你即便不服,也不许做出对他不敬之事,更不许将他置于危险之地!若是他有个什么闪失,本王绝不轻饶。” “切,末将还不至于与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为难,”赵孟觉得自己被看轻了,冷哼一声道,“只是他若对我指手画脚,也别指望我对他有耐性!” “行了行了,少罗嗦了,快滚吧,本王要睡觉了。”景韶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哄人。 “王爷,当真不来喝酒啊?”赵孟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契而不舍道,在景韶抬脚踹人之前,快速跑开了。 待赵将军离开,景韶惆怅地看了一眼身后的王帐,不敢立时进去,只得漫无目的地在营中散起步来。 第四十一章:小黑 夜晚的军营十分安静,巡逻的士兵也不会多说一言,所以中帐里三个大将吵吵闹闹划拳的声音就尤为明显。这三个人皆跟他一起打过匈奴,习惯了在大漠上那种放荡不羁的日子,如今在京郊也不知道收敛,回头得收拾收拾他们才行。景韶摇了摇头,慢慢朝远处走去。 如今攻打西南封地比上一世整整提前了三年,他所拥有的优势就十分明显。原本那个总与他对着干的征东将军被派去增援大皇子,父皇也没有再派其他人来辖制,那么他可以做的事就很多了。只是一时间千头万绪,不知从何下手。 “咴~”正在马棚里嚼草料的小黑看到自家主人,便仰头打了个招呼。 景韶回过神来,不知不觉竟然走到马棚了,索性站在小黑的食槽前,揉了揉那快跟周遭融为一体的大黑脑袋。 小黑不满地甩了甩头,向侧方挪了挪,继续吃草。 被王妃扔出营帐已经够惨了,怎么连马也嫌弃他?景韶揪住小黑的耳朵:“不许吃了,本王都没地方睡了,你还有心情吃加餐!” 小黑抬头,一边嚼着口中的草叶,一边瞪着一双黝黑的大眼睛看着自家主人。小黑因为是王爷的爱马,所以马倌每天都会单独给他准备鲜草,比其它吃干草的马伙食好的不是一星半点。 对于景韶不时揪耳朵的行为,小黑早就习以为常,继续嘎嘣嘎嘣地嚼个不停。 景韶与小黑对视了半晌,奈何实在瞪不过人家一双码眼,只得放弃。抓着柱子侧身坐到了木栏上,拽来一根草叼在口中,草茎有些微苦,只有白色的地方有些许甜,也不知小黑怎么就吃得那么欢实。 “小黑,等这次仗打完,我就给你找个媳妇吧,”景韶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郊外的月似乎格外清冷,前世的自己从没有闲心这般赏月,每日都想着阵法、练兵、练武、夺位,活到三十岁还那般累,当真是不值得,把手中的草喂给小黑,“你说你想要个公马还是母马?” “咴~”小黑看了看主人手中孤零零的一根草,喷了他一手热气,转身去棚里睡觉了。 被坐骑彻底嫌弃的景韶只得离开了马棚,蹑手蹑脚地摸回王帐。床上之人侧身而躺,一手搭在锦被之外,睡相极好,似乎从他离开时就换过动作。 景韶悄悄脱了外衣,掀开被角钻了进去。 慕含章动了动,许是习惯了景韶在身边,并没有被吵醒。 景韶勾了勾唇,小心地将他搭在外面的胳膊放进被子里,又慢慢地把自己的胳膊穿过去,试探着把人抱进了怀里。 “嗯……”怀中人发出一声轻哼,吓了景韶一跳,停顿了片刻见人没有醒来,才放心地给他掖好被角,然后满足地把脸埋到自家王妃的颈窝,深吸了一口君清身上淡淡的清香,轻蹭了蹭,美美的闭上了眼。 景韶身体好,向来是沾床就着,所以没有看到,怀中之人缓缓勾起的唇角。 次日清晨,慕含章因为昨天睡得久,早早地醒了。阳光照在白色的帐篷上,上面的花纹清晰可见,愣怔片刻,才记起来自己已经不再王府中,而是在军营里了。身边人还睡得正香,满足地打着微小的呼噜,热气喷在颈窝,吹动落在那里的几根发丝,有些痒痒的。 慕含章动了动,转身面朝着景韶,看着他的睡颜。原本以为要分开几个月甚至几年,说不难过是骗人的,甚至已经做好打算,若是他几年不归,自己就去战场附近做生意,没想到这家伙早就算好了。 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景韶英挺的鼻梁,慕含章忍不住弯起了眼睛,对于景韶那个恶劣的小手段,他早就不生气了,只不过这毛病可不能惯着。 景韶觉得鼻子上痒痒的,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看到一根莹润如玉的手指,便张口咬住,在那圆润的指腹上舔了舔。 慕含章把手缩回来,静静地看着景韶完全睁开双眼。 “嘿嘿,君清,你醒了。”景韶选择性忘记自己应该去跟某个又臭又硬的将军睡的惩罚,凑过去在自家王妃柔软的唇瓣上亲了一口,“时辰还早,我去练兵,等晨练结束回来陪你用早饭。” 景韶不等怀中人盘问,便跳起来穿衣服,换上一身月白色劲装,洗了把脸就跑了出去。 慕含章缓缓坐起身,看着逃也似的景韶,忍不住轻笑出声。 左右也睡不着,慕含章起身穿上衣服,王帐中放了个精致的木箱,就是昨日从马车上卸下来的,里面放的大多是他的衣物和惯用的一些东西,看样子景韶果真是早就准备好了。 “公子醒了。”云松进来送茶水,见慕含章穿戴整齐,忙端来洗脸漱口的水。在外不能透露王妃的身份,他不是军中人不能叫军师,便唤公子了。 “你也跟着出征?”慕含章接过云松递来的布巾擦脸,论理云松这样的王府小厮是不能带着去的。 “小的只是这半月留在营中给王爷和公子跑腿,待大军开拔就回王府。”云松笑了笑道,“云竹昨日吵吵着要跟来,王爷没让他来。” “你对这军营可熟悉?”慕含章微微颔首,接过茶盏喝了一口。 “这个军营是王爷的亲卫军,小的倒是来过几次。”云松老实地答道。 慕含章闻言,微微蹙眉,抬手掀开门帘,清晨泛起的泥土香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既如此,你陪我在营中转转吧。” 这个时辰,几乎所有的士兵都去校场操练了,只有一些杂役营的兵在干活,铁盆中的火已经熄了,冒着一缕一缕的青烟。 从云松口中得知,这个军营大约有五千多人,皆是直属于景韶的兵马,平日并不在这里,而是在百里之外的祁县。这部分人乃是打匈奴时景韶培养出的先头精锐,从西北归来卸了兵权,皇上格外开恩把这五千人和祁县的大片地单独赏给了成王。 说起祁县,慕含章想起来景韶要拿来跟他换荒林的那百亩良田,听前去看地的下人说,那片庄子着实是好地,十分肥沃,还有士兵在帮忙耕种,却原来就是景韶的兵营所在。 “王二哥,这粥怎么越来越稀了?”两个小兵抬着一个大木桶吭哧吭哧地放到四个营帐中间的空地上。 “不是还有馒头吗?有个汤喝就得了。”被称作王二哥的人搬着一大筐馒头放在木桶边。 慕含章好奇地走过去看了看,三人眼神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昨夜军营里都传开了,王爷带来了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军师,还与之同寝一帐,不用说,这位定然就是了。 “军师起这么早啊。”王二见王爷的贴身小厮跟着,不好装作看不见,便张口打了个招呼。 慕含章微微点头,温声问道:“每日的早饭皆是如此吗?怎么不见有菜?”他如今只是景韶口头封的军师,也就是所谓的军师祭酒,只算是个谋士,没有官职,所以对于这些士兵们也不能太摆谱。 “嗨,能吃饱就成,当兵的还讲究什么菜。”王二朝身后的两个小兵使了个眼色,“我等还要去抬饭,军师自己转转吧。” 抬桶小兵想说什么,但面对着一身干净整洁的军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在身上的大围裙上擦了两把手,一溜烟跟着王二跑开了。 “王二哥,你说这军师长得这般好看,是不是真如他们说的那般,是王爷的姘……” “嘘……大白天的别胡说。”王二忙捂住小兵的嘴。 等慕含章回到王帐,景韶已经洗了个澡,正坐在饭桌前等他。王爷的早饭也并不比普通士兵丰富多少,只是多了一盘炒青菜和一碟花生。 见慕含章微微蹙眉,景韶才意识到君清可能吃不惯这个,有些歉疚地说:“军营中的日子就是清苦些,你若不喜欢吃,我让王府的厨子跟着……” “与将士同食本就是你该做,”慕含章坐到饭桌前,端起饭碗,“我只是奇怪,户部这次没少给你拨银子,怎么这军营里还是如此清苦。” “银子?”景韶咬了口馒头,“军中这么多人,多少银子都不够花的。” 怕他吃东西说话会咬到舌头,慕含章抿了抿唇,不再多说,心中却想着这两天得查查这军中的账目。将士们吃的不好倒在其次,若是有人贪墨了军饷,到时候等大军开拔户部派人来管账,出了问题可就麻烦了。 “王爷!王爷,不好了!”一个小兵突然跑到了帐前大叫道,“小黑马好像病了!” 第四十二章:乌头草 “小黑?”景韶一惊,放下碗筷就跑了出去。昨晚还好好的,怎么一早就生病了? “王爷!”慕含章看看景韶吃了一半的饭,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也朝马棚走去。 “咴……”马棚里小黑正暴躁地喘着粗气,食槽里的草料散了一地,被它踩在脚下,马倌捂着肚子蹲坐在一边,显然是被小黑给踢了。 这么精神,哪里像生病的样子?景韶让试图安抚小黑的几个兵将闪开,轻踢柱子,纵身跃上马背,一把拽住了小黑的缰绳。“咴~”小黑顿时立起来,鸣叫一声,知是主人来了,终于停下折腾,喷了口热气,但还是不停地跺脚。 “君清,先别过来,”怕小黑发脾气伤到他,景韶忙阻止了慕含章的靠近, 赵孟从另一边走过来,看到站在三步之外的慕含章,戏谑道,“也对,这细皮嫩肉的万一给踢着可就不好了。” “赵孟!你闭嘴!”景韶瞪了一眼乱说话的赵将军,等小黑安静下来才跳下马,看看一片狼藉的马棚,问地上的马倌,“这是怎么回事?” “回王爷,小的晨起晚了,来不及给小黑割鲜草,就拿了干草料给它吃,谁知它吃了一口就吐了出来,还发起狂来。”马倌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地回答,生怕王爷怪罪到自己头上。 “这马还挑起食来了?畜生就不该惯着!”赵将军被王爷骂了也不恼,走上前去拍了拍小黑,对慕含章道,“军师怎么还不敢上前啊?要上战场,胆子小得跟个娘们儿似的可不行。” 慕含章不理会说话难听的赵将军,抬脚缓缓走到马槽前,仔细看了片刻,微微蹙眉,捡起一根干草对马倌道:“这马棚中的马吃的可都是这种草料?” 马倌不明白军师问这个干什么,抬眼看了一眼王爷,照实回答。他怕小黑不爱吃干草,便拿了新进的草料单独给他吃。新草料未干透,有一半还是青草,比干草好吃些。 “君清,有什么问题吗?”景韶察觉出了不对,转头问一旁的慕含章 “这草料里有乌头草!”慕含章把手中的草递给景韶。 赵孟拿了一把草来看:“什么乌头草,这不就是普通的茅草吗?” 景韶看了看手中的草叶,半干的叶子还带着些许青绿,比茅草略宽,摸上去也并不剌手。马匹天生有辨别毒草的能力,只要不是饿极了便不会吃,小黑昨晚吃多了,自然会对毒草挑剔不已。 “叫左护军来。”景韶蹙眉,以君清的性子,若不是十拿九稳,断不会说不来的。 刚好左右护军听闻马棚出事,也赶了过来。 “我在蜀地见过乌头草,可不是这般形貌。”赵孟见王爷神色凝重,忍不住插嘴道,乌头草可是断肠草,谁会这般歹毒用这个来对付一匹马? “蜀地长的是黄草乌,这个是长叶乌头,长在草原上。”左护军面无表情道,他向来爱马,对于马的草料自然格外注意。 “咴~”小黑打了个响鼻,似乎在应和左护军的说法。 景韶摸了摸那大黑脑袋,沉声道:“查!” 一个时辰以后,喂马的、管草料库的、押运粮草的统统被带到了王帐之中。 “王爷,真的不关小的的事啊!”跪在下面的人哭天抢地的磕头,毒害战马,可是杀头的大罪。 “王爷,末将已经查过,草料库里新进的草中皆混有少量的乌头草。”左护军道。 “你们几个,可有什么要说的?”右护军笑嘻嘻地走到几人面前,“毒杀战马可是杀头的罪,若是没人承认,你们统统都得掉脑袋。” “王爷饶命啊!真的不关小人的事!”几人轮番陈述这草料的事,草料昨日才送来,库房重地向来没有外人靠近,押运的人只管运送也未见中途有人掉包,而马倌更是冤枉,他只负责拿草给马吃,不可能给整个草料库掺毒草。 各说各有理,但所有人都在这里,毒草总不会是自己飞进去的。“都不承认,都拖出去砍了!”赵孟扬手,出了这种事,必须要杀一儆百。 景韶蹙眉,他也觉得不是军中的人做的。下毒的人是想毒死所有的马匹,前世并没有发生这件事,这次在京郊停留,便出了这种事。只是,这来龙去脉皆没有问题,毒草又是从何而来呢? “等等!”坐在一边听了半天的慕含章突然出声,阻止了卫兵拖人的举动,“事情还没查清楚,这些人还不能杀。” “军师,军法如此,你这般说,莫不是要包庇谁?”赵孟就是看不惯读书人的磨磨唧唧,查什么查,这种事多停一天,军营就多一分危险,战场上发生了这种事都要速战速决,统统杀掉就不会有问题了。 这个军师刚入军营就出了这种事,着实有些可疑。听得这话,众人看慕含章的眼神便有些不对了。 “赵将军这么急着杀人,莫不是要掩盖什么?”慕含章翻了翻手中粮草库房的记录,不急不缓道。 “你……”赵孟被噎得一愣。 慕含章阖上手中的册子,并不打算放过他,接着分析道:“军中处处看守森严,敢对对粮草下手,定然有官职颇高之人的通融。”一双黑如点漆的眸子直直的盯着赵将军,仿佛已经看穿一切。 “你……血口喷人!”赵孟被气得满脸通红,一圈络腮胡都有些抖。 “君先生也没说就是你干的,激动什么?”右护军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插一句,左护军依旧面无表情不发一言。 景韶拿拳头抵唇,虽然知道不应该,还是忍不住闷笑两下。 “王爷,臣认为应当先将这几人收押,待事情查清楚再下定论。”慕含章起身,抱拳对景韶道。 “有本事,这事你来查!”赵孟指着慕含章道。 慕含章微微勾唇:“我查也可。” “得立个时限!” “三天。” “好!三天之后若是查不出来,你就跟他们同罪!”赵孟被慕含章淡然的态度气得起了高声。 “只要赵将军莫从中作梗便可。”慕含章的语调依然未变,声音温润平和,却比哇哇大叫的赵将军更让人信服。 “哼!我跟他们一同蹲到军牢里去!”赵孟气得差点蹦起来,他虽看不惯,也不至于做出那般小人之事,“那咱得立个军令状!” 慕含章看了他一眼,心道这赵将军也并不完全是个莽夫,让云松拿来纸笔,用隽秀有力的字体写下一道军令状,率先签上了“君清”二字。云松将军令状端到赵孟面前,赵将军拿过笔,也不看,刷刷两下签下自己龙飞凤舞的大名,抓起地上的几人,转身就走。 慕含章将军令状叠起来,交给景韶。 待众人走后,景韶忍不住把自家王妃抱到怀里:“这事可有把握查清?”刚才君清跟赵孟对着干的时候实在是太帅气了,那样锋芒毕露的他,仿若含章宝刀出鞘,让人为之迷醉。 慕含章被景韶抱在腿上,有些不习惯地动了动:“不过是个猜测,我也没有十全的把握。” “赵孟是个莽汉,你何必跟他一般见识。”景韶闻得此言皱起眉头,忍不住担心起来,军令状可不是随便立的,若是到时候查不出来就麻烦了。 “我签的是我的‘字’,又不是我的‘名’,大辰律例,凡画押非本人全名之军令状,皆做不得数。”慕含章轻笑道。 景韶愣怔片刻,吞了口口水,心道自己以后还是不要轻易惹怒自家王妃的好。 慕含章让众人莫要声张此事,自己则要来军营中的账册,仔细查阅起来。 晚间,练兵回来的景韶洗过澡,凑到书桌前,烛光之下,慕含章身边放了一大摞的账册,静静地翻阅。景韶随手翻了翻这些账本,不仅有粮草的,还有兵器、军服、营帐、兵员调动等所有的账目。 “你看这些干什么?”景韶不解道,“不是要查粮草的事吗?” “我本就想看看军中的账册,刚好是个机会,就都拿来看了。”慕含章翻过一页,提笔在一旁的纸上写下几个字。 “这些又不急于一时,你想看随时都能看,”景韶从后面把人打横抱起来,“太晚了,明日再看。” “我把这本看完!”慕含章挣扎道。 “不行,本王困了,军师要侍寝!”景韶说着把人扔到了宽阔的床榻上,自己跟着扑了过去。 慕含章被扑过来的人压得喘不过起来,伸手推了推他,忽而听得帐外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忙按住景韶不让他动。这才想起来,现在帐中可是点着灯的,帐中人的动作外面都看得见! 景韶被按在身下人的胸口,隔着薄薄的夏衣,下巴刚好放在一个小豆之上,便轻轻前后蹭了蹭。 “嗯……”慕含章瞪了他一眼,转头吹灭了床边的蜡烛。 “君清,你……”景韶瞪大了眼睛,自家王妃今日竟如此主动,吹蜡烛,这明显是在勾引呀!于是,快速脱了外衫,寻着那柔软的唇瓣就吻了上去。 慕含章被吻了个猝不及防,试图推开乱来的家伙,奈何他的力气在身上人看来便是欲拒还迎,更加放肆地将手伸进了他的内衫,在那莹润的胸膛上轻抚起来。 “唔……”慕含章被激得一颤,在景韶的手抚上了他的衬裤之时,忍无可忍地抬腿,顶着身上人的腰腹,将他从身上推了下去。 “君清……”景韶被扔下来,不满地又贴上去。 “帐中烛火未息,外面都能看到。”慕含章蹙眉,指了指桌前的黄铜烛台,上面八支蜡烛正烧得哔啵作响。 景韶忙跳起来,一口气将蜡烛吹完,又钻进被窝把人抱进怀里。 “王爷忘了前日是怎么说的?”慕含章拉过被子盖好,“近日要养精蓄锐,明日还要早起,所以早些睡吧。”温和的声音说得理所当然,就如一个忠心臣子的劝诫。 “君清……”景韶听他提起前日,立时就没了底气,晃了晃怀中人,奈何他只是把脸埋到自己胸口,静静地闭着眼睛似乎已经入睡了。 本以为糊弄一天这事就算过去了,怎料自家王妃竟这般记仇!景韶只得把人又向怀里揉了揉……睡觉! 第四十三章:真相 三天的时限眼看着就要过去,慕含章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只是每日在王帐中翻看账册,偶尔去兵营之中看看。 “军师今日问你什么了?”右护军捉住要回去吃饭的小兵问道,对于这位君先生要如何在三日之内找到凶手,他实在是好奇。 “军师问我这兵服是何时发的,多久才能吃一次肉。”小兵老实地答道。 “兵服?吃肉?”右护军听得一头雾水,这跟毒草有什么关系?放走了这个小兵,又捉了另一个来问。 “军师问我多久给家里捎信,都是谁给代写的,”高大的小兵憨厚地笑了笑,“军师还说因我答的好,以后可以找他写。”那可是王爷的军师啊,字定然比村里的秀才写的还好,家里的老娘也能拿去跟村里人炫耀了。 右护军听了更迷糊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不甘地又捉了几个来问,皆都是些不相干的问题,而且鸡毛蒜皮家长里短,完全不搭边。 左护军上前拍了拍发愣的右护军:“吃饭。” “你说,军师到底要查什么啊?”右护军苦着脸问。 左护军面无表情,转身就走:“我先吃了。” “哎哎,等等我!”右护军忙追了上去,他俩的伙食是在一起的,去晚了就要被那家伙吃完了! 三日之期转眼即到,赵孟一大早就从军牢里出来,在中帐等着看所谓的“军师”出丑,并且自觉说不过读书人的赵将军,还拉了左右护军、几个校尉一起来。 中帐乃是将领们讨论战术、发布军令的地方,跟景韶的王帐差不多大,只是帐中没有床铺。景韶坐在高台之上,看着下面一群如狼似虎的汉子,有些同情地看了赵孟一眼。 慕含章坐在景韶身边的椅子上,手中还拿了把史书上军师们都会拿的黑翎鹅毛扇。这还是昨日右护军为了提前知道消息特意送他的。 “军师,三日之限已到,我老赵来听军师的高见了。”赵孟将同他一起蹲牢房的几个嫌犯又提了过来,站在帐中央粗声粗气道。 “将军果真是心急。”慕含章扇了两下手中的鹅毛扇,淡淡地看了台下胡子拉碴的人一眼。 果真在军牢里蹲了三天,虽说牢中的兵卒会好吃好喝的供着,只是三天未曾洗漱的赵将军着实有些邋遢,与身穿白衣看起来纤尘不染的慕含章相比,自是十分突兀的。 被那带着淡淡嫌弃的眼神扫了一遍,向来不拘小节的赵将军也有些不自在,那手抹了一把脸横道:“少罗嗦,咱可是签过军令状的,你快说到底谁是凶手?” 慕含章轻勾了勾唇,缓缓伸手拿扇子指了指台下跪着的几人:“他们几个,都是,也都不是。” “这是什么话?”赵孟不解道。 几个小将也都面露不解,步兵校尉悄声问右护军昨日打探到了什么,得到的是右护军的苦瓜脸,昨日军师跟他绕了半天,什么都没说,还收走了他“贿赂”的羽毛扇。 “说他们都不是,只因毒草并非他们几人所放,因为在押运官接到这批干草之前,这里面已然掺了乌头草。”慕含章轻扇了两下鹅毛扇,满意地看着台下的所有人瞬间变了脸色。对付这些莽汉,直来直往肯定干不过他们,反倒是故弄玄虚会让他们高看一眼。 “军师明鉴啊!”马倌最先发出呼声,高兴地朝慕含章磕了个头,从王爷的马发狂开始他的胆就快被吓破了,军师说出这么一句话,至少他的脑袋是保住了。 剩下的几人也反应过来,忙跟着附和。 “不过,”慕含章顿了顿,“毒草被一路押运,存于库中,在被拿出来喂马,这其中竟无一人发现草料中有毒草,他们几个也逃脱不了责罚。” 几人听得此言,捏了把汗的同时又松了口气,所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只要能免死罪,其他的都不重要。 “这么说是卖草的贩子误割了毒草进去?”右护军接话道。 “长叶乌头草生在西北草原上,岂是京郊能割到的?”赵孟记起左护军关于乌头草的话,显然不信慕含章的说辞。 慕含章摇了摇头:“并非是偶然,而是有人刻意为之,想要毒死战马。” “如今大军未开拔,毒死了战马还能再买,根本不影响打仗,谁吃饱了撑着做这等缺德之事?”赵孟觉得这军师明显就是瞎掰。 “这,就要问这营中记账的书记官了。”慕含章端过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 “书记官?”在一旁一直认真听着的景韶也忍不住发问,昨晚他缠了半天,君清非但没有告诉他实情的真相,更没让他吃到人,害他着急上火了一晚上。 书记官,就是军营中负责登记账册、书写调令、掌管书信等等文职的人,军中一切从简,这个五千人的营中书记官一共有四个人,除却写信、调遣的时候会想起来,平时都没人注意这几个人。 慕含章点了点头,对景韶道:“我查了军中所有的账目,以前的且不说,单这一次出征户部给拨的粮草钱,账上就少了近三成,且账上所记与实际花用也相去甚远。” “什么!”景韶猛地坐直了身子。 慕含章拿出自己这两天抄下来的部分账目给景韶看,账上写着所有士兵的军服每季三套,实际上只有两套,每日的伙食标准,按照账上所记,至少是每日都有一顿能吃肉的,实际上七日才能吃一次,而且多数时候只有米粥和馒头。 台下的将士们闻言,表情也凝重起来,右护军忍不住道:“若君先生所言属实,那这书记官做假账,与这毒草又有什么关系?” 慕含章缓缓摩挲着鹅毛扇的扇柄:“大军开拔之前,户部会派人来清查账目。” 其他的都好说,那对不上的三成账目可不是个小数。战马大批死去,就要及时补充,只要成王上报朝廷,就又会拨下大批银两,到时候使些个偷梁换柱的手段,便能冲销对不上的账目。而乌头草的毒,牲畜中之,会即刻麻痹,浑身发热,口吐白沫,与马瘟颇为相似。一旦被断为马瘟,这些马尸就会被焚烧掩埋,不会有人仔细查看的。 待慕含章将所有的分析说出来,整个中帐都静默下来。 “端的是一条毒计……”左护军缓缓地说。 “可这些书记本也是户部指派的人手。”右护军蹙眉道,户部这是自己打自己脸吗?几个小小的书记官定然没有胆子做出这般胆大妄为的事,上面定然有高官相护,只是怎么看都是户部监守自盗。 “户部之中,也不尽然是一条心的。”慕含章叹了口气道,这次不知是要派谁来查账,至少与之前贪墨的人不是一路的,这才逼急了他们,出此下策。 景韶慢慢攥紧了拳头,军中生活清苦是众所周知的,当年他出征匈奴吃的也跟现在差不多,所以根本意识不到这其中有什么不对。他终于知道上一世户部尚书参他克扣军饷是怎么来的了,并不是他克扣了银两,而是户部多给他拨了钱,又让这些钱在他不知情的时候不翼而飞! “把那几个书记官统统抓过来!”赵孟气得直吹胡子,不多时,四个瘦弱的书记官便被抓了过来,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对于这般大的罪名,四人自然不肯承认,仗着自己有官职在身,军中也不能对他们用刑,便不停地狡辩。 赵孟可不管这些,一脚踹到离他最近的一人身上:“老子天天吃不好,原来都进了你们几个孙子的荷包!”他这一脚可不轻,被踢的人立时倒在地上吐酸水。 景韶将账册狠狠地摔到他们脸上,冷声道:“不过是小小的书记,还真拿自己当朝廷命官了!本王今日纵然剐了你们,朝中人也挑不出本王的错!” 这话纵不尽然对,但成王暴戾乃众所周知,右护军又冷笑着告诉他们,即在军中,一切就该按军法处置。 本就连着几日提心吊胆,如今这情形怕是回天无力,被赵孟踢的那人挣扎着爬起来率先招供了,其他三人也只得跟着认了罪。他们也只是虾兵蟹将,只知道自己上头是个户部员外郎,再上面就不知道了。 “欺人太甚!”景韶站起身来,就要带着四人回京城。 慕含章忙拉住他,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兹事体大,非容轻议。” 景韶深吸了口气:“把这四个人先关起来,你们退下,待本王与军师商量之后再做定论。” 左护军亲自压着四人往军牢去了,赵孟还想说什么,被右护军拉走了。 “君清,你想说什么?”景韶喝了口茶,今日这事他绝不会善罢甘休,纵然延误了出征,也要把背后藏着的人统统揪出来! 慕含章看他生气的样子,轻叹了口气道:“你今日带着他们进宫,只会打草惊蛇,父皇为了安抚你早日出征,也会草草结案。” 字字句句皆是事实,但今日之事已经触及了景韶的底线,所以非但没有让他冷静下来,反倒让他心中顿时火起,哗啦一声将桌上的杯盏推到了地上,眼中带着怒气看向慕含章:“那要怎么办?难不成要我咽下这口气吗?” 慕含章见他这幅模样,抿了抿唇,沉默着不置一词。纵然知道景韶不是冲着自己发脾气,但那双眼睛中的神情还是刺痛了他。洞房那天,那双眼睛也是这般看着他…… 第四十四章:赤膊 景韶等了半天,也不见君清说话,只是敛眸沉默着,这片刻的静默竟奇异的让他冷静下来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话过激了。 “我没说让你咽下这口气,”慕含章轻声说道,双手紧紧交握在膝上,鹅毛扇也落在了一边而不自知,“这事还须……嗯?” 景韶看着他这幅样子,顿时心疼不已,走上前去,把那攥得关节发白的双手握到自己手中,见他疑惑地抬起头,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脸:“我不是对你发脾气。”怎么忘了,他的君清有多敏感。 “君清……”景韶蹲下来,仰头看着他。 慕含章低头看着眼中满是心疼的景韶,微微发苦的心突然变得酸酸甜甜,忍不住勾起唇,慢慢凑过去在那双美目上落下一个吻:“你是我的夫君,对我发脾气也是应当,只是既然你自己觉得不该,那以后你若是犯了,就罚你。” “好啊。”景韶得到了一个主动的亲吻,立时心花怒放,自家王妃说什么都应承下来。 “罚什么好呢?”慕含章眯起一双漂亮的眼睛,“就罚三天睡书房,如何?” “那怎么行?”景韶立时不乐意起来,把脑袋搁到自家王妃腿上,抱着那劲窄的腰肢晃了晃,“人家夫妻吵架,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慕含章弯着嘴角,任他抱着摇晃。 “因为他们从床头滚到床尾,行那云雨之事,若是尽兴自然就和好了。”景韶厚着脸皮道。 “又瞎说!”白皙的俊颜红了红,慕含章推了推他,“跟你说正经的,今日之事你自己办不周到,况且出征在即,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所以最好把这事交给睿王。”二皇子日前已经行了封王礼,如今应该叫睿王了。 “哥哥?”景韶支起身子,敛目思索。这朝堂上的弯弯绕,他着实不耐去搀和,这件事涉及到户部,自己去找父皇顶多把直接做这件事的人给办了,但哥哥在朝中人脉甚广,让他去做,就可能不止是这些了。 “我们本就占理,自然该趁机得些好处才是。”慕含章勾了勾唇,捡起地上的鹅毛扇给景韶扇了扇,七月的天气还是如此炎热,景韶因为这半晌的折腾,已经出了一身汗了。 “你说的有理,我一会儿就去哥哥府上。”景韶被扇子风扇得舒服,便又趴了回去。 “你把这些账册和我抄录的那些都带上,若是在朝堂上有什么特别碍眼的人也一并告诉哥哥,”慕含章想了想,又交代了一句,“记得背着他那些幕僚。” “幕僚?”景韶抬头,睿王府上那几个清客他都是认识的,平时见面也都是客客气气的,而且很多不光彩的手段都要靠他们想,着实为他们兄弟俩的事出力不少,何故要背着他们? 慕含章抿了抿唇,想起那天在二皇子府看到那几人来不及收回的敌意:“若是哥哥承大统,这几个人就必须除去,否则对你不利。” 景韶蹙眉,明白了自家王妃的意思。思虑重的人,就会把所有事往最坏的地方想,那些个人怕是早就劝哥哥防备他了。 庆幸自己没有一时冲动去找父皇,景韶站起来,把椅子上的人搂到怀里,上一世就承诺过,若是活下来,就什么都听他的,纵然如今的君清不知道,自己也要履行这个承诺,这也是为自己好,毕竟那些个勾心斗角,纵然重活一世,终还是不擅长的。 带着四个大活人太显眼,景韶骑上小黑,独自朝京城奔去。 慕含章看着那绝尘而去的背影,暗暗告诉自己,应当试着更相信他才行。转身回王帐,找出那日签的军令状,今日之事可还没完呢! “君先生!”左右护军正跟换洗一新的赵将军讨论这次的事,右护军眉飞色舞地谋划着以后可以顿顿吃肉了,转头看到站在帐外的慕含章,忙止住话题,恭敬地叫了声先生。 因着天气炎热,几个大老爷们也不怕人看了去,帐篷的门帘是大敞着的,慕含章刚走到门前,就被里面的人发现了。 赵孟看到慕含章进来,有些不自在的站起来:“军师来,有什么事吗?” 慕含章缓缓踱步进去,从袖中拿出了那一纸契约:“将军可还记得这个?” 三人看到军令状,顿时变了脸色,当时赵孟说的可是输者与那几人同罪,那些人虽然没有被杀,却也因为玩忽职守各挨了二十军棍,如今想来,军师在中帐里特意强调几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是算到了这张军令状。 “我老赵向来说话算数,愿赌服输!”赵孟说着脱掉护身的铜甲,就要去挨军棍。 右护军忙解围道:“军师,赵将军不过是一时意气,您莫与他计较。”这行军在即,将军挨了军棍可是要耽搁行程的,以赵孟的性子定然会硬扛着骑马,赶到西北去怕是根本就打不得仗了。 慕含章看着右护军,冷笑道:“敢问护军,若是今日是在下输了,这军令状还是不是一时意气?” 右护军闻言顿时语塞,以赵孟那不依不饶的性子,若是军师没能查出真凶,纵然有王爷护着,他也定然不能善罢甘休,一群武将如此欺侮一个文弱书生,着实不光彩。 “你不必说了,我赵孟顶天立地,绝不抵赖!”赵将军推开右护军,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好!”慕含章将军令状递到赵孟面前,“将军果然真英雄,这军令状上怎么写的,将军就会怎么做吗?” “那是自然,”赵孟一把拽过那张纸,低头看去,“纵然是要我老赵的脑……” 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赵孟瞪大了眼睛看纸上的字,右护军好奇不已,也凑过去看,上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的写着,若军师未能查出真相,则与案犯同罪,若查出,则赵孟脱光了上衣,围着整个营地跑一圈…… “这……”右护军惊呆了,这对向来五大三粗的赵孟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处罚,只算个玩笑罢了,但对于军师的处罚可是毫不含糊的。 赵孟呆楞良久,突然单膝跪地抱拳道:“君先生乃真君子也,请受我赵孟一拜!” “将军,使不得!”慕含章忙上前拦住他的动作,“君清不过是个军师祭酒,当不得将军一拜。只是大家同为王爷效力,只盼能和睦相处便好。” “以先生之才,当得军师将军!”赵孟说着还是欠身行了一礼,起身便脱了上衣,并表示光膀子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主动脱了中衣,只留一条短裤,赤着脚就跑了出去。 这一日,军中所有的士兵都看到将军大人衣冠不整,不,是不十分整的在营地里跑了一圈,于是烧火的止了添柴、抬饭的掉了馍筐、耍刀的滑了手柄、打拳的忘了动作,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将军只穿着一条裤衩严肃地呼啸而过。 景琛听景韶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沉吟良久:“你知道这次要去查账的人是谁吗?” “谁?”景韶对于户部之间的派系并不了解。 “萧远!”景琛翻开户部人员的名单,指着户部侍郎的名字说道。 萧远与景韶交好,朝中人多少都知道,这次派他前来,自然让某些人慌了手脚。 “如此,倒是个好事,”景韶想起前世弹劾他的户部尚书,便起了心思,“我们不如趁机把户部尚书拉下来。” “户部尚书早年就跟着父皇,想动他怕是不易,”景韶蹙眉,“但此事一出,他也脱不了干系,容我想想。” 景韶点了点头,萧远是个靠得住的人,由于他投缘,上一世一直得不到升迁,不仅仅因为他自己安于现状,他的那个顶头上司一直留任未动却也是事实。如今,在一切还未发生之时,他要把所有害过他的人都拔了毒牙! 临走之时,景韶突然回头,犹豫了片刻,终是开口道:“哥哥,你那几个幕僚,似乎并不待见我。” “他们思虑重,自然把什么人都往坏处想,”景琛愣了愣,自家弟弟什么时候竟这般敏锐,连那几个心机深沉的都看得透?转而了然,或许是景韶在战场上练出来的,对于恶意会比常人敏感,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道,“不用理会他们,一旦大事成,这些人一个都不会留。” 幕僚清客只擅长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登基之前着实需要,但登基之后就不能用这些投机取巧来治理天下,所以幕僚一辈子就只能是幕僚,当不得大官,且他们知道这么多,无论如何,景琛也不会留着他们的。 景韶闻言点了点头,如此自己回去就能给王妃交代了。 等景韶回到营地,已经是玉兔东升之时,四周的山林寂寥无人,只有军营之中火把通明。先奔去王帐见自家王妃,却发现帐中黑漆漆的没有人。 “军师呢?”景韶问门外看守的卫兵。 “回王爷,军师与将军们在中帐喝酒。”卫兵老实答道。 “喝酒!”景韶瞪大了眼睛,难以想象君清与那群人赤膊划拳、勾肩搭背的情形,扔下卫兵,转身朝中帐快步奔去。 第四十五章:醉酒 中帐之中此刻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不时传来划拳声和吼叫声。景韶听着就觉得不妙,一把掀开了帐帘。 只见几个校尉横七竖八地坐在一边,明明已经喝高了还在划拳,越骑校尉拉着步兵校尉说个不停,右护军挂在左护军身上哭诉:“我不就打了二狗子一顿吗,他妈那个泼妇竟然给了我一巴掌,我那时候才七岁啊,呜……”被挂的左护军面无表情地听他哭诉,端着手中的酒碗慢慢地喝,任他眼泪鼻涕的蹭到自己身上。 赵孟正跟慕含章兴致勃勃的讲成王在大漠出的丑。“王爷当时从马上栽下来,那沙丘上有块石头,刚好划破了王爷的裤子,开了这么大一个口子!王爷来不及管裤子,提刀就砍掉了那人的脑袋,”赤膊上阵的赵将军说道高兴处,忍不住抬手勾过慕含章的肩膀,自以为小声地说道,“哈哈哈,当时若是再偏个毫厘,王爷的命根子可就完了!皇上让王爷娶男妻的时候,我们还说,是不是因为当时真伤着了,嘿嘿……” 而这一幕,刚好被景韶看在眼里,顿时怒火中烧,冲过去一拳把赵孟撂倒在地,一把将自家王妃从座椅上拽起来。 “王爷,你也来喝啊!”赵孟因为喝高了根本没觉得疼,躺在地上看着景韶笑。 “他不过是喝多了,你怎的如此计较?”慕含章的脸颊有些微微泛红,但眼神清澈,显然没喝多少。 “他敢轻薄你,我怎能轻饶他?”景韶气不过,又踢了地上人两脚。 “又胡说!”慕含章瞪了他一眼,男人之间勾肩搭背一下就是轻薄了?说完环顾四周,轻舒了口气,转身朝外走去,“总算把他们都灌倒了,我们回去吧。”这些军中汉子的酒量真是厉害,饶是他巧舌如簧地灌,也喝了这么久才倒下。 景韶闻言轻笑,这些人想灌军师反倒被军师灌了,正想去拉自家王妃,却发现他脚步虚浮,被地上的赵孟绊了一下,差点跌倒,忙伸手把人搂到怀里:“君清,你喝多了?” “只浅尝了几杯而已,”慕含章抬手揉了揉额角,觉得有些晕眩,便把脑袋放到了景韶的肩膀上,轻声喃道,“这酒有些烈……” 带着酒香的气息,随着这撒娇一般的温声软语喷在耳边,景韶顿时觉得被一只猫爪子挠在心窝里,痒痒的十分难耐。左右看看,一群醉汉当是无人注意的,打横抱起自家王妃,抬脚向外走去。路过赵孟的时候,忍不住又踢了一脚,这才转出营帐,扬长而去。 坐在角落里默默喝酒的左护军看着王爷的背影,端酒的手顿在了空中。 “小左,你说,她凭什么打我啊?那个恶婆娘,呜……”右护军滑到左护军的腿上,还在干嚎。 左护军静静地放下杯盏,把右护军扛在肩上,也走出了中帐,徒留下一群醉汉在地上鼾声震天。 “君清,”景韶把怀中人抱到床上,“我抱你沐浴好不好?” “我自己洗就行。”慕含章看起来还十分清醒,说话做事也十分冷静,但景韶知道,他确实是醉了。 伸手解开外衫的衣带,脱下那一层雪色薄纱,景韶看了看他的表情,见他还是一副沉稳冷静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在那泛着粉色的脸颊上亲了亲。军中存的都是烈酒,后劲十足,慕含章的酒量只算一般,纵然就喝了几杯,这会儿酒劲上来,定然还是不甚清醒的。 “别闹。”慕含章推了推景韶,他的头脑还是清晰的,但身体的动作有些不受控制,去推的动作到了那人胸前,就变成了贴上再慢慢滑下去。 景韶被这近乎勾引的动作激得下腹一紧,快速脱了怀中人的衣衫,抱着他坐到了帐中的大浴桶中。 君清脸皮薄,总不肯与他共浴,除了做得狠了没力气,从没见他这么乖过。拿过香露给他洗头发,景韶让怀中人靠在自己胸口,温柔地揉搓手中软滑的青丝,觉得新鲜而有趣。 带着薄茧的大手在发间轻抚,减缓了头顶突突的疼痛,十分舒服,慕含章眯起眼睛,有些昏昏欲睡。 洗好了头发,景韶拿过布巾给他擦身体,布巾划过那莹润的胸膛,缓缓描绘着肌肉的线条。那日听了太医正的话,才明白,君清的身体应当是刻意锻炼过的,否则以他那受创的筋脉,怕是早就成了个病秧子。所以他的身上有着不太明显、但却十分漂亮的肌肉,他也常说自己身体好着呢。 怀中的身体修长漂亮,没有风吹日晒过的肌肤莹润如玉,两点樱红随着他的动作时而浮出水面,时而没入水中。手中的布巾不知何时已经落入水中,景韶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只手已经抚上了那漂亮的锁骨。 “你在干什么?唔……”慕含章抬头看他,却在下一刻就被他按住后颈堵住了双唇。 唇齿间留着烈酒的甘甜,就并不是好酒,但此刻景韶觉得这酒比皇宫里的琼浆玉露还要美味,忍不住想要更多。一双手顺着那线条流畅的脊背滑到了那圆润之处,来回揉捏起来。 “嗯……”纵然有些醉了,慕含章还能意识到危险,躲闪着那不停骚扰他的双手。 景韶闷哼一声,怀中人乱动,刚好蹭过那要命的位置,使之彻底精神抖擞起来。张口咬住一只被热水熏出粉色的耳朵:“这可是你自找的。”抬手在指尖沾了些香露,复又向下探去。 “别,我没力气。”慕含章精神是清醒的,那晚被他骗了之后就决定好好晾他几天,这会儿被他得逞岂不就功亏一篑了!奈何某个欲火熏心的家伙根本不听他的,慕含章还想说什么,一根手指却突然挤进了身体,使他禁不住呜咽出声,“混蛋……唔……” 白皙的脖颈向后仰去,拉开一道优美的弧线,精致的喉结因为他的喘息而上下滑动,景韶低头咬住,手中的动作也毫不停滞。 等景韶觉得差不多了,便抱着怀中人让他面朝自己,双手捧着那两片圆润让他缓缓坐了下去。 “啊~”慕含章痛苦地蹙起眉,用力摇了摇头。 “以后不许跟那群人喝酒了,知道吗?”景韶恶狠狠地说,手上的动作却是轻柔无比,一点一点地放下来。 “混蛋……”慕含章趴在景韶肩上,照着那肩头咬了一口。 “你看,你多学会说脏话了。”咬那一口根本就没什么力气,反倒更像是亲吻,景韶觉得心中越发的痒痒,一松手让他彻底坐了下去。 “这才不是……啊~痛……”慕含章还想辩解什么,被这突然突如其来的变故激得什么都忘了。 景韶亲了亲他渗出薄泪的眼角,轻抚着怀中人的脊背:“别怕,我不动,一会儿就不疼了。” 慕含章缓缓地呼吸,慢慢适应那突然刺入身体的巨物,待缓过这一阵疼痛,那熟悉的麻痒之感又渐渐爬了上来。 “还疼吗?”景韶听他不再抽气,让他搂住自己的脖子,缓缓动作了起来。 轻声的呢喃渐渐变成得不受控制,一时间整个王帐都沉浸在一种氤氲暧昧的氛围之中,水流激荡的声音伴随着那温润嗓音的浅吟,只羞得一钩残月藏入云中。星光闪烁,夏风过林,静谧的军帐中偶尔溢出的惊喘,惊飞了在帐顶歇息的飞鸟。 夜,还很长。 次日,慕含章揉了揉因为宿醉而胀痛的额角,缓缓坐起身来。柔滑的锦被从身上滑落,露出了点点红痕,这才想起来昨夜发生了什么,不由得有些懊恼,转头看去,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帐外传来一阵阵操练的口号声。景韶这个家伙!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日里,因为趁人之危而惹恼了军师的王爷,又回到了每晚可以亲亲摸摸却什么也吃不到的日子。所谓食髓知味,让一个吃过山珍海味的人再回头吃素,怎一个愁苦了得?于是,每日得不到满足的王爷,只有狠命操练士兵,使得这几日军中哀声遍野。 朝堂上也连着几天没什么消息,直到七日之后,皇上遣户部侍郎萧远提前查阅军中账册,突然爆发了许多大臣一起弹劾户部尚书及其若干下属的热潮。帝王震怒,下令彻查,越查越心惊,不仅是王爷的私军,连同进城附近其他军队也被诸多克扣。 “萧兄,这次还多亏了你的威名,才使得那些人露出了马脚。”景韶端着一杯酒,拍了拍萧侍郎的脊背。 萧远被拍得一趔趄,故作豪迈道:“这也是王爷治下有方才能及时发现!” 两人干了一杯,继而哈哈大笑。 慕含章坐在一旁,看着互相吹捧的两人,不禁有些头疼:“萧兄,这次查账户部的那些人当不愿让你前来才是,怎么最后却选了你呢?”这一点他一直不明白,那些人既然敢做出这种事,定然能控制每次查账的人,怎会允许萧远这个变数参与其中呢? “嘿嘿,这个,其实我就是想借这个机会给你俩送行,才抢了这个差事的……”萧远干笑了两声道。 第四十六章:出征前 整个朝堂就因为萧侍郎的这一点私心而乱成了一锅粥。不过这些纷扰并没有怎么波及到景韶的军营,因为几日后就要出征,营中忙着整理内务。 朝廷因为案件没有查完,先行抄没家产的那批官员只是小喽啰,堵不上军中的缺口,宏正帝又让国库再拨出银两,填补军中空缺。 军中的账突然就盈余了许多钱,需要有人赶紧接手整顿,但慕含章只是军师祭酒,没有权力管这些。 赵孟提议景韶将他提为军师将军,慕含章推辞说自己刚入军营,当不得这个职位。最后折中一下,封了个军师中郎将。虽说是军师中郎将,能管理军务不能统帅军师,但如今军中也没有其他谋士,这个职位所给予的权力已经足够了。 户部现在没有空再派新的书记官来,慕含章便提拔了几个识字的士兵做书记官。前些日子他都问清楚了,那些书记官为人高傲,士兵们大都是找熟识的人代写,他将那些被提起过的名字一一记下来,如今全唤到中帐,出几个题目让他们写,最后留下了八个识字同时也会算账的。 “你们每人所负责的账目可都明白了?”慕含章收起书中的账本问台下的八人。军中的账目相对比较简单,他选了一种好学又相对比较细致的记账方式,教了他们一整天,想必都学得差不多了。 “明白了!”八人中气十足地答道。 “军师教得这般好,不识字的都能学会了。”王二笑着道,当初抬饭见到军师,还觉得这人就是个花架子,在军中无甚用处,可如今,不过几日,这位君先生在军中已然声望颇高,而且把他调来做书记官,就不用做那抬饭烧火的苦活,他可是一百个愿意的。 慕含章微微颔首:“每旬末将账本交过来给我查看,有什么不懂的也都在那一日问我,平日若不是紧要的或事关重大的,不必来询问,你们可以自己拿主意。” 几人闻言,皆喜上眉梢,如此以来,不仅免去了诸多麻烦,这一点点的小权力还可以带来不少好处。 “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若有胆敢贪墨军饷或是事关重大而隐瞒不报者,一律军法处置,绝不留情!”慕含章冷下脸来,沉声道。 “是!”几人忙行礼应是,这份好差事他们都舍不得丢弃,自然不会为了些小利而丢脑袋。 待那些人散去,慕含章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出征在即,军中要处理的事很多,这些天又没有书记官,账目混乱很是费事,他昨天理了一天才把账理顺。 “公子可是累了?”云松进来送茶水,见慕含章露出疲态不禁有些担心。 “无妨,”慕含章摇了摇头,把一张纸交给云松,“这些东西,你明日回一趟王府尽数取来。” “是。”云松将那张纸收入怀中,见慕含章还有事要处理,便退了出去。 “云松,”练兵回来的景韶叫住自己的小厮,“你明日去一趟别院,告诉任峰把我要的人都带来。” “是,”云松犹豫了一下,“但是公子交代小的明日回府里取东西。” “这样啊,”景韶沉吟片刻,“那你去取东西吧,后日再去别院。” “是,”云松应着,暗道在王爷心中果然王妃的事比他自己的重要,便多说了一句,“那些新选的书记官已经回去了,公子看起来似是有些疲惫。” 景韶闻言,皱了皱眉,掀帘走了进去,果见自家王妃还在案前忙碌。 “怎么还没忙完?”景韶走过去,把人搂到怀里。 慕含章挣了挣:“等一下,我把这个弄完。”说完,又在册子上写了几行,才放下笔,揉了揉酸痛的肩膀,看了一眼身后的宽阔胸膛,忍不住靠了上去。 景韶勾了勾唇,摸了摸怀中人显出疲累的脸,把他向上抱了抱好让他靠得舒服些:“账目不都分摊下去了,怎么还在忙?” “军中兵士每月会向外寄信,但这些家信很可能会被用来递消息,甚至有些是无意的,”慕含章拿过一封信给他看,上面说在京郊的军营,最近几天伙食变好了,还吃到了牛肉,“这些内容若是被敌人看了去,便会知道大军的位置,还能查到一些特殊食材的来源,这很危险。” 景韶点了点头,军中信件寄出去前多会有专人查看,但总难免会有疏漏,像牛肉这种东西一般不会注意到。 “我写了信件审阅章程,把不能写进去的皆列了出来,你看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一并写上去,回头让他们抄录几遍,发到书记官那里。”慕含章刚刚写好的那份章程递给他。 景韶接过章程却不看,只低头看着怀中人。 “怎么了?”慕含章不解地看他。 “我在想我上辈子究竟积了什么福,竟能得你相伴。”景韶看着他,眼中没有一丝调笑的意思,他是很认真地在想,上一世究竟做了什么,老天竟如此厚待于他,让他重活一世。 慕含章看着他认真的眸色,缓缓勾起唇:“能得你这般良人,我才是福泽深厚呢。” 两人深深相望,从彼此眼中能看出对方的珍视与爱慕,忍不住缓缓靠近,轻轻吻住了对方的唇瓣。 “军师!”赵孟猛地掀开帘子,还未进来,就高声叫人。 刚刚接触到的两人慌忙分开,慕含章坐直身体低头看桌上的账册,景韶则咬牙切齿地盯着赵孟。 “王爷也在啊!”赵将军抬头打了个招呼,大大咧咧的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将军你怎么跑这么快,也不等我!”右护军吵吵嚷嚷的也跑了进来,后面跟着脚步沉稳的左护军。 “你们这个时候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慕含章放下手中装模作样拿的狼毫笔,抬头看向三人。 赵孟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冲右护军使了个眼色:“你说!” “啊,我们商量着,这两天军中的日子突然好过了,就想置办些新东西……你拽我干嘛?”右护军正说得起兴,突然被左护军拽了一下。 “哎,你怎么这么罗嗦,”赵孟不满道,“还是我说吧,军师一直跟王爷住在王帐里着实不方便,如今账上有钱,得赶紧给军师置办个好些的营帐。”赵将军觉得军师如今自己管账,肯定不好意思提出给自己花钱,所以便拉着左右护军来劝他。 景韶闻言,立时警铃大作,如今住在一起都好几天吃不到嘴里,要是再分开睡岂不更糟!原本被打扰了雅兴的心情顿时变得更加恶劣,冷声道:“军师不会武,若是有刺客岂不毫无还手之力了?本王觉得住王帐就挺好。” “军营里哪还能有什么刺客,况且即便有刺客,也是刺杀王爷的,哪有杀军师的,要我说住王帐才……哎呦,你掐我干什么!”右护军说了一半,被左护军猛地掐了一下腰窝,禁不住转头嚷嚷道。 “营帐自是要置备的,自古以来都没有军师住王帐的道理,”慕含章看了一眼景韶明显变得铁青的脸,忍不住笑了笑,“不过三日后就开拔了,如今再扎帐篷还得别的营帐挪地方,得不偿失,等行军路上再添吧。” 景韶听得此言,脸色才有些好转,挥手把没事乱出主意的三人赶走。 “君清,真的要另建营帐啊?”等众人走了,景韶不乐意地抱住自家王妃。 “我如今是你的军师,不是王妃,若不想惹人诟病,面上的事还是要做足的。”慕含章拍了拍肩上的脑袋。 “那我们岂不是要分开睡了!”景韶不满地抗议。 “嗯,”慕含章点了点头,看着景韶哭丧着脸,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不过,王爷可以夜间去臣的营帐探讨军情。” “对,我怎么没想到!”景韶闻言,不禁眼前一亮,拉着慕含章起身,“走,我们这就回王帐探讨一会儿!” 次日,云松回了一趟王府,将慕含章要的东西一一找全带了过来。 东西挺多,但都是小物件,所以也不费什么事。景韶好奇地凑过去看,一眼就看见了一把碧玉箫。 “君清,你会吹箫啊!”这东西以前可没见他用过,景韶有些好奇地拿着那箫来回看,通体碧绿,入手温润。 “幼时学的,琴太重,行军碍事,这箫却是可以随身带的,”慕含章解释道,“若是路上缺钱,还能把它当了。” 景韶把玩玉箫的手顿了顿,文人墨客不都很珍视自己的琴箫吗?怎么自家王妃就这般特别…… 转眼就到了出征的日子,将士们一早就神采奕奕,整装待发。他们是王爷手中的精锐,其余的大军会陆续从各地赶往西南,最后在西南封地边界三百里处汇合。 云松辞别了慕含章回了王府,原本想着以后那些个日常琐事得亲力亲为了,却不料景韶竟给他带来了一个丫环,而这丫环不是别人,正是跟着鬼九刀学了数月暗器的葛若衣! 作者有话要说:军师等级: “军师祭酒”是一般军师,参谋,没有军权; “中军师”和“军师中郎将”是参谋长,有部分军权; “军师将军”是总参谋长,负责组织领导全军的军事建设和组织指挥全军的军事行动的领导人。(这个是三国时期发明的,拿来用用,嘎嘎嘎) 第四十七章:山下村 长路行军,景韶的这支精锐并没有带攻城的器械和重甲,但毕竟不全是骑兵,还带着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行进速度并不快,所以慕含章的马车并没有拖后腿,一只跟在景韶的马后面缓缓而行。 葛若衣就静静地坐在车前,随时给车中人端茶倒水,午时歇息,景韶就会钻到军师的马车里小憩一会儿。右护军很是嫉妒,时常抢了车夫的位置,顺道跟军师这漂亮的丫环套近乎,奈何葛若衣向来是问十句答一句,纵然右护军对于军师的来历好奇得抓心挠肝,也没从葛若衣这里套来只言片语。 “军师的丫环,自然比你能守住秘密。”左护军拍了拍垂头丧气的右护军。 “小左,你是在安慰我吗?”右护军斜瞥他。 “自然是。”左护军面无表情地转身上马,继续赶路。 如此行了十几日,到了大行山脉,绵延不绝的群山阻了前路,须得绕道百余里,景韶下令先行扎营,次日再行。 “长蛇阵攻守皆弱,一旦遇敌,就是站着挨打的份!”中帐之中,赵孟指着阵型图道。 “但是山路行军,不摆长蛇阵定然走不快!”右护军指着地形图道。 “在争什么呢?”用过晚饭的景韶带着军师走了进来,就看到两人挣得面红脖子粗,便问一边面无表情默默看兵书的左护军。 “回王爷,他们在探讨西南的山路要怎么走。”左护军道。 景韶了然,今日遇到大行山阻路,因兵马器具在身,翻山比绕道更费时,所以选择绕道,但西南之地处处山丘,绕无可绕,只能走山路的时候,怎么走就是个大问题。 “军师,你说,这山路行军哪有不摆长蛇阵的?”右护军拽着慕含章看桌上的西南地形图,多数山道狭窄,其他的阵法肯定是摆不开的。 “我没说不能摆长蛇阵,但若敌军在山道上有埋伏,长蛇就会胸腹受创,明显就是站着挨打,所以我说当以先头部队提前开道!”赵孟怕被误解,忙解释道。 景韶蹙了蹙眉,自家王妃自小读的圣贤书,兵法自然不曾看过,把他带来本也没指望他能在战场上帮上忙,仅仅是不想跟他分开而已。见他敛目不语,正要开口帮忙,却见一只莹润修长的手拿过一旁简易沙盘上的木棍,在沙上画了一个叉。 “军师,这是什么?”赵孟看着慕含章画下的叉,不明所以。 景韶看到了这个符号,蓦然瞪大了眼睛。 “此阵名为冲轭,”慕含章缓缓地说,将木棍指在叉的四角,“兵卒分四角而立,仍以长蛇行进,前、左、右皆为正面,攻守兼备。” “妙,妙啊!”右护军愣怔片刻,突然拊掌高呼。 赵孟兴奋地围着那个叉端详半天:“军师果然学识渊博,赵某佩服!” 慕含章但笑不语。 “早就说了让你们多读书,偏不听,”这冲轭阵景韶也是知道的,但寻常兵书上并无记载,从不看兵书的君清又是如何得知的?心中震惊,面上却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景韶拉过自家军师道,“明日我与军师要去附近办一件事,你们带兵先行,过几日我们自会追上去。” “王爷要做什么去?”赵孟不甚赞同地看向景韶,行军途中将帅擅离,可不是什么好事。 “此事对西南之战十分重要,你们这几日多看管着,莫出什么乱子。”景韶打了个哈哈,显然不愿多谈,几人也识趣的闭嘴。 出得中帐,慕含章才疑惑地问道:“明日要去哪儿?” “去找一件秘宝。”景韶勾唇,神秘一笑。 慕含章瞥了他一眼,转身往自己的营帐走去,而身后的王爷很自觉地跟着去了。 “你怎么又跟着进来了?”慕含章无奈地看着赖在他床上不走的家伙,自从在王帐边设了军师帐,这人就没在王帐里睡过,原先还是半夜偷偷跑进来,如今已经是明目张胆的赖着不走了。 “我一会儿再回去一下,”景韶拉住面前人的手,把他拽到自己怀里,“我是真有正事要问你。” 慕含章翻了个白眼,谁谈正事会把军师抱到怀里谈的? 景韶见他这幅表情,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你可是读过兵书?这冲轭阵可不是《大辰律例》里会有的。” 慕含章听他问这个,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些:“兵书是年幼之时看的。”儿时读书早,他的记性又好,便时常在做功课之余看一些别的书。那时候见嫡子骄纵,不学无术,常惹父亲叹息不已,便偷偷学了些兵法,期望着父亲哪一日厌弃了嫡子,能想起他来。等到大一些才明白,庶子根本不能承爵,纵然他比慕灵宝强十倍二十倍,父亲也永远不可能将他们一视同仁。 景韶听了,只觉得心中酸疼不已,明珠蒙尘,这是怎样一件憾事? “其实我小时候见过你。”感觉到景韶渐渐收紧的手臂,慕含章笑着把下巴放到他的肩头,那时候皇上微服去北威侯府找父亲下棋,带着小小的三皇子一起。嫡母只许慕灵宝一人陪景韶玩耍,他很想看看皇子长什么样子,却又不被允许前去,只能偷偷躲在假山石后面看他们在花园中嬉闹。 “是吗?我都不记得了。”景韶挠了挠头,这些事情对他来说已经时隔二十多年,哪还能记得,不由得遗憾不已,很是好奇儿时的君清是什么样子的?想必定然是白白嫩嫩,有一双如明珠一般清亮透彻的大眼睛。“我那时都做了什么了?” “你……”慕含章想起来幼时的情形,禁不住轻笑出声,“你要慕灵宝给你当马骑,他不肯,你就把揍哭了。他一边哭,你还一边给他头上插月季,说他是个小娘们,就知道哭鼻子,插个花好嫁人。” “嘿嘿嘿……”景韶闻言,禁不住得意一笑,没想到君清竟把小时候的情景记得如此清晰,“看来你小时候就想要我做你的夫君,赶着来相看呢。” 慕含章被他说得红了脸,起身把他赶回王帐。景韶只得先回王帐沐浴,等熄了烛火才又悄悄摸进了军师帐。 次日,景韶早早的把怀中人叫醒,趁着天蒙蒙亮,带着自家王妃骑上小黑,直朝远处的群山奔去。 慕含章无奈地看着仿若逃兵一般的王爷,靠在他怀里打了个小哈欠:“我们去哪里?” “山下村。”景韶答道。 山下村是在大行山脚下的一个村落,说是村落,其实已经算是个小镇了,因为在山脚下路好走,这里自发地形成了一个集镇。周围的山村中常有人下上来这里卖些山珍猎物,也在这里买些东西。 今日逢双日,正是集市,唯一的一条街上热闹非凡。 “虎皮,上好的虎皮!紫云山上斑斓大虎,皮质上乘!”有猎户在街边叫卖虎皮,引得许多人围观。 “你可真是好身手,竟能打死老虎!”有人夸奖道。 “那是,当时那老虎正捉了只兔子往老虎洞里奔,被我一箭射到了眼睛……”猎户吐沫横飞地夸耀着自己的英勇。 “母老虎叼食回巢,这是有小虎要喂,作孽呦!”背着竹篓的老妪听得此言,叹息着摇头离去。 慕含章闻言,禁不住皱了皱眉:“幼子何辜……” 兴致勃勃看虎皮的景韶听到身边人的叹息,知他动了恻隐之心,便对那猎户道:“那虎穴在何处你可还记得?” “自是记得的,”猎户转了转眼珠,“不过没有路,都是林子,除了我谁也找不到。” 景韶掏出一块碎银子:“你把窝里的虎崽子给我找来,这是定金,两日后在这里,若是事成,再给你十倍的银钱。” “当真!”猎户接过那块银子,喜不自胜,“公子放心,包在我身上!” “不过是个畜生,同情那些个作甚!”对面铺子的屠夫哼了一声,抬起手中大刀,在木墩上邦邦当当地剁猪肉。 慕含章见景韶的作为,心中欢喜,听得屠夫之言,不紧蹙眉,转身对屠夫道:“幼子于巢,若是不救,定会饿死。” “哼,若是怜惜幼子,”屠夫扬了扬手中的猪肉,“你吃这乳猪肉的时候可会为它落泪啊!” 景韶闻言转身看去,见那身上只披着一个褡裢,扬着手中猪肉块的壮汉,顿时喜出望外,快步走上前去:“敢问壮士,可是姓郝?” 这人正是他此行的目的,前朝将军的后人,景韶上一世在宏正二十年才偶然得到的猛将,郝大刀! “这么大的字你不认得啊!”屠夫拿手中的屠刀咣咣拍了拍猪肉摊上挂的大牌匾。 慕含章顺着屠刀看去,上面写着斗大的四字“郝记肉铺”!再看看嘴角抽搐的景韶,不由得闷笑出声。 “让你剁个肉,你在哪儿干说不干活是不是!”正在这时,一道中气十足的女生从屋内传来,不多时,一位身材壮硕的妇人端着肉盆走了出来,哐当一声扔到郝大刀面前,“快些切,切完把这些都剁成臊子,李老爹等着用呢!” “哎。”刚才还暴躁无比的屠夫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便老老实实地低头剁猪肉了。 第四十八章:虎崽 慕含章在镇上唯一的酒楼里等了近两个时辰,景韶才过来找他,颇有些垂头丧气。 “怎么,没说服吗?”慕含章将饭碗推给他,又交代小二再添两个热菜来。 方才景韶见了郝大刀,喜不自胜,就想劝他跟自己走,岂料那人竟说自己要剁臊子,让他等会儿再说。仲夏天气炎热,眼看着就要到午时,景韶怕自家王妃热着,便让他先去酒楼等他,自己在那里等了近两个时辰才得以跟郝大刀进屋详谈。本以为自己很了解他,他一个名将后人,武艺高强,兵法非凡,窝在这小山村杀猪自然是郁郁不得志的,谁知自己表明招揽之意,那人还是你副“你怎么这么多事”的表情。 “我现在杀猪卖肉过得挺好,作甚要去战场上拼死拼活?不去不去!”郝大刀就这般说着,把他轰出了猪肉铺。 “若想得良将,自然要耐心去求,”慕含章给他倒了一杯水,“大军绕大行山还需几日,我们可以在这里多停几天,莫心急。” 景韶仰头咕嘟咕嘟把杯中水喝了个干净:“这水喝起来真是凉爽!” 慕含章有给他倒了一杯,告诉他这水是没烧过的井水,直接在酒楼后院的井里打上来的,冰凉凉的带着些甘甜,甚是好喝:“我已在这店里定了房间。” “啊?”景韶咽了一口饭菜,抬头看他,“君清,你是不是就算准了我劝不动他?” “娶妻尚且要三书六聘,这纳贤与娶妻本就是一个道理,非得诚心与手段皆有方可,”慕含章缓缓地喝了口清水,“不过有个难处。” “什么难处?”景韶蹙眉思索。 前一世是因为宏正十九年这里调来一个昏聩贪财的县令,鱼肉百姓又治下不严。衙役欺负郝大刀的邻居家小女儿,他气不过,拿着杀猪刀就把那衙役砍死了,县令要拿下他,村民们为他请愿,那县令糊涂就用鞭子驱赶村民,一时乱起来,衙役竟打死了两个无辜的百姓,骤然惹得民变。 景韶那时攻打淮南王受挫,带兵回京的路上恰遇上了这场民变,带兵平乱之后当着众百姓的斩杀县令才得以平民愤。那时郝大刀把一群不会武的村民训得可以与官兵对抗,让他起了惜才之心,便请旨招安,将郝大刀纳入麾下。 只是,如今那个县令估计还没考科举呢。 慕含章淡淡地说:“这客栈中的被褥都很陈旧,恐怕会有跳蚤。” “啊?”景韶愣了愣,这才明白过来,自家王妃说的难处是这回事。 慕含章看着他呆楞的样子,不禁勾了勾唇:“吃完我们去扯些布料来,铺在床上将就一晚吧。” “怎么不让小二换床新的?”景韶皱了皱眉,这种小山村的破客栈,定然会有跳蚤的,万一把自家王妃那莹润如玉的肌肤咬出疙瘩可怎么办? “这种地方若是露富是很危险的,你今日给那猎户碎银子就不合适。”慕含章劝解道,抬手给他夹了些菜。 “这镇上出山珍野鹿,常有商人来收,我们这个样子算不得最有钱的。”景韶端起碗,呼噜呼噜把碗里的菜吃了个精光,又把碗伸向自己王妃。 慕含章瞪了他一眼,复又给他夹了一筷子:“小二说要换新床铺须得一吊钱,但去对面的布庄扯个新床单只要三十文。” “咳咳咳……”景韶闻言,顿时被米粒呛住了。说了半天,君清是嫌贵啊! 两人去布庄扯了两个床单回来,集市已经没什么摊子了。来这里赶集的多是附近山上的山民,要早早往回赶才能在天黑之前到家,所以到黄昏时分,街道上已经十分冷清,连卖臊子面的小摊也不见了。两人无法,只得回到客栈去吃那要价颇高的饭菜。 客栈的房间着实很是脏乱,景韶看着眼前的床铺,觉得就算把手中的新床单铺上去,自家王妃也不会愿意睡在上面,干脆抱着他翻到了客栈的屋顶上,把床单铺在层层瓦砾上,自己则高价向小二买了床新被子。 “山里夜间冷,没有新被子定会被冻着,”景韶用被子把自家王妃包住,“这客栈就是这般做生意的,远近仅此一家,没有办法。”又不缺钱,为何自家王妃越来越抠了? 慕含章被包在暖暖的被子里,枕着景韶的胳膊,抬头看山间的夜空:“等这场仗打完了,我想做些别的生意。” “好啊,过两年我带你去江南住,那里的生意好做。”景韶笑着把人搂到怀里,“怎的突然对钱财这般看重?” “听萧远说,这些年户部之中问题很是严重,国库怕是早就空了,若要得那个位置,银两也是不可缺的。”慕含章叹了口气,昨日睿王传来书信,说军营贪墨的事已经越闹越大,他隐隐发现这后面还牵扯着永昌伯与四皇子。若是这些年的银两都被四皇子得了去,就麻烦了。 “这些以后再操心吧,”景韶摸了摸怀中人的头顶,“快帮我想想怎么劝服郝大刀。” 郝大刀祖上是前朝的威猛大将军,用兵如神,太祖也很是佩服。前朝灭后,郝家先祖不服朝廷,在大行山脉占山为王,只是到了郝大刀这一代,山寨已经没落了,如今只落得个杀猪的营生。 慕含章敛目思索片刻:“听你如此说,他祖上是反朝廷的,如今想让他转投辰朝未将,恐怕不易,明日我也跟你去看看,再想办法吧。” 两人在屋顶上睡了一晚,夏夜的山中凉风习习,盖着棉被甚是舒服。 次日,两人刚到猪肉铺前,就被一人拦住了,景韶吓了一跳,立时护在慕含章身前。 “公子,你昨日说取来虎崽就给十倍的银钱,不是框我吧?”竟是昨日那个猎户,说完就把一个竹篓子递过来。 景韶掀开竹篓,只见里面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在来回抓挠:“这是虎崽?” “那还有假?”猎户捏出里面的东西,“我天不亮就上山去了,别的虎崽都不知被什么叼了去,只这一只掉在了泥坑里才得以留存。” 景韶看着那黑乎乎的一团实在不想要,但慕含章已经在临近的摊位买了布巾来把小东西包了进去,只得付了银两打发那人离开。 用布巾把没干透的泥巴擦了擦,露出小虎崽被泥巴糊住的小脸,虽然仍是脏兮兮的,但能看出来是只老虎。身子约有一尺长,半睁着眼睛,没精打采的叫了一声:“哇唔~” “呦!虎崽儿!”郝大刀那位胖夫人正端肉墩子出来,听到了虎崽的叫声,便兴冲冲地凑过来看。 慕含章看了她一眼:“大嫂屋中可有温水,这虎崽须得先洗洗。” “有有,刚烧了一锅烫猪毛的水,你跟我来。”胖夫人似乎很是高兴,招呼慕含章跟他进屋。 慕含章对景韶使了个眼色,自己抱着虎崽跟胖夫人进屋去,见到正在院中杀猪的郝大刀:“你先去看着摊子,我给这虎崽洗了澡再去。” 郝大刀看到慕含章,微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杀猪刀走了出去。 胖夫人虽然凶悍,干活却毫不含糊,十分麻利地兑了盆温水来,将小虎崽放到了水中:“来,洗澡了!” “哇唔!”小虎崽被吓了一跳,刚要挣扎,突然闻到了她手臂上的猪血味,抽了抽小鼻子,眯着被糊得只能半张着的眼睛找到了沾血的地方,张嘴舔了舔,并且越舔越起劲,还张开没长齐牙的嘴巴,对着那粗粗的手臂啃了啃,奈何虎小嘴更小,怎么啃都不能把半圈手臂纳进口中,根本完全忘了自己已经被泡进水里这件事。 慕含章看着她熟练的动作,问道:“大嫂可是喜爱养猫犬之类的?” “哈哈,我自小喜爱这种小东西。”胖夫人哈哈笑道,眼前的公子温润善良,说话声音也是温文尔雅,让她凶不起来,一边洗一边跟慕含章闲聊,还讲起她小时候跟着父亲走街卖艺,比武招亲的事来。 “想必是郝大哥打赢了擂台,才能娶得美人归吧?”慕含章笑着看了看借着拿猪肉进院子第三趟的郝大刀。 “切,他?”胖夫人瞪了一眼不远处的丈夫,“他骗我爹说自己是这大行山的山大王,骗我爹说我跟着他就能吃香的喝辣的。”说着,拿过一条布巾把洗好的小虎崽抱住擦了擦,小虎崽不满地挣扎,哇呜哇唔叫个不停。 “我听村中人说,郝家祖上着实是做山大王的。”慕含章接过洗好的小虎崽,低头看它,黄黑相间的绒毛湿答答的,或许是之前跟着母老虎吃得好,尽管饿了一天,还是圆乎乎的,睁着一双圆圆的琥珀色虎目看着他:“哇唔!” 第四十九章:归营 “切,什么山大王,”胖夫人起身,在剁肉的木墩上捏来一些碎肉块给小虎崽吃,“他们家从他爷爷那代就不行了。” “郝大哥一身武艺,却用来杀猪,不觉得屈才吗?”慕含章在院子里的木凳坐下,接过肉块,放在手心里给小老虎吃。 胖夫人看了他一眼,气哼哼道:“那个死鬼什么都听我的,偏这一样不肯听,我说过让他去考武举,他就偏偏不去,就知道杀猪,真是没出息!” 慕含章闻言轻轻勾唇,这位夫人看似粗鲁,实则心细非常,她早就知道他们是来劝郝大刀的,让他进来洗老虎,其实就是劝他们莫要再坚持:“大嫂果然是明理之人,只是如今世易时移,郝家先祖即便是前朝将军,太祖却一直对其称赞有加,也没有将郝家定为反贼。且郝大哥他生在大辰朝,自然是辰朝子民,就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建功立业。” 胖夫人闻言,低头看着小老虎吃东西,却不答话。 小老虎甩了甩湿透的毛毛,扒着肉块吃的香甜无比,奈何牙齿没长齐,咬着咬着就会出现空的地方,只得换个方向再咬。 慕含章看它吃得正欢便没有打扰,只是把布巾摊开,让阳光晒到那小身子上,好把毛毛晒干:“大嫂这般勤俭持家,一辈子混下来也只是个有钱的屠户。不知大嫂可想过,若以后有了子嗣,难道还让他们做屠户吗?” 胖夫人闻言,禁不住又开始生气:“这话我天天骂他,哪怕去当个捕头,以后孩子不也有个指望。这倒好,生个儿子还当屠夫,生个闺女都没人敢娶!” “大嫂想必也知道我们的来意,王爷乃是惜才之人,如今非世家出身的武将若想有所成,跟着王爷是最好的。”慕含章把吃饱了的小老虎抱在怀里给他擦毛毛。 “呼……”小老虎趴在慕含章怀中,原本还有些抗拒,但当那柔软修长的手一遍一遍抚摸它的皮毛,便渐渐安静下来,不一会儿担惊受怕了一天一夜的小虎崽就睡着了。 慕含章见时机差不多,有些话说多了反而不好,便抱着怀中的毛团起身,“此事王爷也并非强求,着实可惜郝大哥的才华,这才特意来了一趟。只是行军在途,耽搁不得,我们明日便要离去,郝大哥若实在不愿,便也罢了。”说完,将一块碎银子放到藤椅上,算是帮忙清洗小老虎和那些碎肉的钱,不等胖夫人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待景韶二人走后,胖夫人便揪着郝大刀的耳朵把他拽进了屋里。 “夫人,你说这些着实有理,但这成王为人暴戾,喜怒无常,去做他的属下,到时皇储之争一旦端到台面上,便只有死路一条。”郝大刀苦闷的坐在椅子上,今日君公子的那些话他也听到了,生而为大辰子民,就该报效生养自己的朝廷,而前朝于他太过遥远,或许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不一定是对的。英雄无用武之地,他自己这些年也并非不觉的苦闷,但成王实在不是良主。 “话可不是这么说,我看他待那位军师就很好,还给他买老虎。把下属当媳妇疼的主上,我觉得比那些假惺惺的文人要好得多!”这王爷单为他跑来一趟山下村,足见其诚意,况且明日他们就要走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胖夫人有些着急。 “哇唔~”躺在房顶上,小老虎兴奋地在身下的床单上抓挠,景韶把不安分的毛团捏起来:“再捣乱就把你扔下去!” 小老虎挣了挣,扭头去咬,奈何脖子太短,根本够不着,只得四肢乱挥。 “咦,是个小小子啊!”景韶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藏在腹部白色绒毛中的小虎鞭。 “是吗?”枕着景韶胳膊的慕含章抬头去看,看不清楚,就伸手把小老虎放到两人之间的缝隙里。 “嗷~”小老虎被仰放着,很不高兴,抓着被子翻身,拿屁屁冲着在他身上乱摸的两人。 “我们把它送到哪里去呢?”握住那根晃来晃去的长尾巴,慕含章有些不舍地抿了抿唇,行军途上带着个没什么用的虎崽实在不像话,但又着实有些不舍。 看出自家王妃的不舍,本就打算买来给他玩的景韶勾了勾唇:“亲我一下,我就让你养。” “真的?”慕含章转头看他。 景韶严肃地点了点头,闭上眼指了指自己的唇。等了半天,也不见身边人动作,正待睁眼,慢慢的感觉有热乎乎的气息越来越近,然后,一个微凉的、柔软的、毛绒绒的东西就碰到了他的嘴角。猛地睁开眼睛,就对上了一双无辜的琥珀色眸子“哇唔?”。 抬头看去,抱着小老虎的慕含章笑得倒在了他的身上。 次日,待景韶再去的时候,胖夫人在猪肉摊上剁肉,旁边多了一匹马。 “你们来了!”胖夫人看到两人,十分高兴,她一直怕他们失了耐性今日直接走了,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我去叫他!”说完,转身进屋,就听得里面一阵吵吵嚷嚷,许久之后,扛着家传混元刀的郝大刀才被自家夫人拽了出来。 景韶忙走上前去,揽住颇有些不情愿的郝大刀:“郝大哥肯出山帮我,小王真是三生有幸!”语气诚恳,又不失武将的豪迈,让人顿生好感。 “王爷谬赞了,郝某不过是涂有一身蛮力,真亏王爷看得起。”郝大刀有些不自在,暗道这成王年纪轻轻,说话做事却十分沉稳干练,想起那日在肉铺中与他单独详谈的内容,说不得他真的是个明主。且跟着他混一段时间再说吧。 “等我把这猪肉铺子盘出去就去军中找你们,”胖夫人冲骑上马的三人挥了挥手中的杀猪刀,“老娘这两把杀猪刀也是能打仗的!” 回程要尽快赶上绕道而行的队伍,郝大刀便带着他们走山道穿过大行山去截队伍头。 景韶得到了郝大刀这一猛将,心情好得不得了,三个藩王之中,淮南王是最难对付的,那个人谋略心计都不输他,甚至在某些阴谋手段上更胜他一筹,即便淮南军比不得朝廷大军人数众多,却还是屡次让他铩羽而归。当年若不是有郝大刀相助,淮南封地怕是没个十年八年打不下来。如今提前得了他,想必打西南东南两地的时间,会大大缩短。 郝大刀怪异地看了一眼坐在王爷身前与其同城一匹马的慕含章:“军师为何不自己骑马?” “他马术不好,平日行军途中都是坐马车的。”景韶解释道。 慕含章用手肘扛了他一下,他马术很好,但景韶从不许他自己骑马,总觉得他会摔下去。 郝大刀不甚赞同地看了他们一眼,既然王爷已经娶了正妻,却与军师这般暧昧行状,着实不好。于是眼不见为净的先行在前面开道。 “这小老虎还没起名,叫什么好呢?”见郝大刀走在前面,慕含章便放松身体靠在身后人的胸膛上,摸了摸被他按在怀里却一直蹿着想去捉小黑鬃毛的小虎崽。 “叫小黄。”景韶腾出一只手,弹了一下那毛绒绒的圆脑袋。 “哇唔!”小老虎甩了甩脑袋,不满地抱住景韶的手使劲啃,奈何牙齿没长齐,总把手指卡在两个牙之间,急得小家伙呜呜叫。 “这名字听起来像是给猫起的。”慕含章蹙眉。 “王府的牲口都是小字辈的!”景韶用下巴指了指闷头走路的小黑。 “小……”慕含章把到了嘴边的小勺咽了下去,“小黄,也好。” 有了小道抄近路,不足一日,三人就穿过了大行山,在官道旁的小镇上稍作休息,就直追着军队而去。 回到军营,慕含章有些担心赵孟他们会排斥郝大刀,谁知赵孟看到他的混元刀,就拉着要比试一番。景韶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所谓人以类聚,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们其实最易相处,只消一顿比试或是一坛烈酒,很快就能称兄道弟了。 两人很快就在营帐前的空地上比划起来,引来许多人驻足观看。 在一旁看热闹的右护军看到军师怀中的黄色小毛头,兴冲冲地凑了过去:“军师,这是什么?” “哇唔?”正睡得呼呼的小老虎被吵醒,睁开一双朦胧的大眼睛看他,圆圆的毛耳朵被睡得翻了过去,颇有几分滑稽。 “哟!虎崽儿!”右护军惊讶地叫出声,一把将小老虎抱过去,举在面前仔细看。 “嗷~”小老虎认生,挣扎不已,奈何虎小没力气,挣不开,便扬起小小的毛爪子,照着右护军英俊的脸就是一爪子。 “哎呦!”右护军猝不及防被抓了,嗷嗷呼痛,下意识地手一松,小虎崽就朝地上摔去。 说时迟那时快,慕含章正要去接,一道残影划过,黄色的毛球已经安然落在了葛若衣的怀中。 第五十章:虎牙鹤嘴 “好身手!”被抓了三道血印的右护军顾不得自己的脸,看到葛若衣的步伐禁不住赞叹,难怪军师上战场还要带个丫环,却原来这丫环是个高手啊! 慕含章微微惊讶,葛若衣跟鬼九刀学暗器不过数月,怎么就有如此身法了? “这是我家传的步法,名为‘赤脚踏浪’,小手段而已,让右护军见笑了。”葛若衣安抚着怀中的小老虎,笑着道。 “哎呀,这可是个好东西,有空你也教教我吧!”右护军笑嘻嘻地凑过去,拿手戳了戳她怀中的小虎头,“小东西,性子还挺烈!” “若衣都说了是家传的,右护军若是想学,得先成为葛家人才行。”见葛若衣面有为难,慕含章上前去把虎崽抱回来,调侃道。 “行啊!这我愿意……哎呦!”右护军嘿嘿一笑,还想说什么,脑袋忽然被呼了一巴掌,愤愤地转身,正对上左护军没有表情的脸,“你又打我干嘛?” “你脸上出血了。”左护军道。 “是吗?”右护军摸了一把,果然抓痕已经渗出血了,还挺疼,“没事,这小口子一会儿就好了。” “上药。”左护军拉着他就要回去上药。 “这有什么好上药的,脸上有疤可是男人的象征,说不得皇上还能因为这伤给我记一笔军功呢!”右护军挣扎不已,这点小伤就上药,肯定会被赵孟那孙子嘲笑的。 “那你怎么跟皇上报这个功,说西南王挠的吗?”左护军不耐地抓住他的衣领把吵闹不休的人拖进了帐中。 周围总算安静了,慕含章笑着揉了揉小老虎的脑袋,心道得给这小东西剪剪爪子才行。 不理会外面那些人的吵吵闹闹,累了一路的慕含章回到军师帐中就趴到了宽大柔软的床铺上,睡了两天屋顶,还真是想念这干净柔软的床了。小老虎在床上巡视了一圈,开始对着那此起彼伏的柔软被子扑来扑去,玩的不亦乐乎。 葛若衣端着饭菜进来时,慕含章已经快睡着了,小老虎抓着他的一缕青丝啃个不停,轻笑着把盘子放到了帐中的小桌上:“公子吃些东西再睡吧。” 饭菜的香味让吃了一天干粮的慕含章顿时饿了,把头发从老虎口中拉出来,拿过布巾擦了擦上面沾的口水,起身坐到了小桌前,看着面前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不禁有些惊讶:“这是你做的?”军中的伙食虽然有所改善,但绝不会达到这种程度。 “公子累了,当吃些好的。”葛若衣笑了笑,王爷刚才特意交代她亲自炒两个菜给王妃吃。 “你有心了,但这种事还是少做为好,我是军师也当与将士同食。”虽这么说,慕含章还是拿起了筷子,“你去拿些碎肉来喂虎崽吧。”小黄此名,他还是叫不出口,总觉得叫一只老虎小黄有些蠢。 葛若衣看了看床上咬枕头的小老虎,给慕含章盛了碗汤:“奴婢一会儿再去拿,这虎崽公子若是想养的长远,便要亲自喂养才好。”这种猛兽的幼崽,自小喂养,便会把给它吃食的人当成母亲,长大了便不会伤到主人。 慕含章闻言微微颔首:“若衣怎么会知道这个?” “奴婢家里以前是做海上生意的,父亲曾得了一只幼狮……”葛若衣说着,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那只雄狮为了护她,被东南王的弓箭手几乎射成了筛子,就是靠着藏在狮子身下,才得以逃过一劫。 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小荷包给慕含章看,那里面装着一撮金黄色的狮毛,毛发坚硬明亮,可以想象这曾经长在一头怎样威武的雄狮身上。慕含章将荷包绑好还给葛若衣,轻叹了口气:“若衣,如今战事已起,唇亡齿寒,东南王不会对于西南撤藩坐视不理,攻打东南是迟早的事……” “公子不必再劝,若衣心意已决,”将荷包紧紧攥在手中,葛若衣笑着却已泪盈于睫,“奴婢活着就是为了报仇,靠大军灭东南,根本难以消解我心头之恨!” 慕含章看着她,禁不住叹息。 复又行了半月,第一批前来汇合的大军与成王亲军接头,行至蜀地边界,忽逢暴雨骤降,景韶下令即可安营扎寨。途中淋雨,又缺少药材,军中很容易生病,雨中行军又走不快,实在是得不偿失,莫不如等雨停了再走。 “君清,先别出来,等营扎好了我来叫你。”景韶掀开马车帘对车中人道。 “你也上来吧。”慕含章放下怀中的虎崽,拿过布巾来给景韶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景韶笑着,拿沾了雨水的手指戳了戳小老虎:“我没事,得去看着他们。”说完跳下马车去指挥众人扎营,前来汇合的湘军有将军带领,断不会听从赵孟他们的指令,只能由他出面。 “公子,若衣要先行了。”坐在车前的葛若衣看了看天色,对慕含章道。 “现在?”慕含章有些愣怔,这大暴雨天,军营中的壮汉们都得停留几天,一个弱女子却要现在赶路,着实不妥。 葛若衣笑了笑:“这种雨一下就是四五天不得停,昨日王爷接到消息,西南王正在挑选美人要送给东南王,去晚了怕就赶不上了。” 慕含章蹙眉,看着云淡风清地说出这般话语的女子,莫名地觉得心痛:“这个你拿着,一旦报了仇,不可做傻事,在东南等着我们。” 葛若衣接过慕含章递给她的银票,沉默良久,跪在脚踏上给他磕了三个磕头:“若此次侥幸活下来,王爷与王妃的恩德,若衣定用余生好好报答!” 景韶指挥着众人搭好营帐,整个人已经湿了个彻底,葛若衣穿着蓑衣,牵着一匹马走到他面前。 “你去吧,在胜境关外会有人接应你。”景韶将一件信物交给她,“跟王妃辞过行了吗?” “方才已说过了。”葛若衣答道,哗哗的雨声掩盖了话语中的哽咽,跪在雨地中,规规矩矩地给景韶磕了三个头,翻身上马,扬鞭而去。马蹄踏起泥水,激得水花四溅,那被蓑衣遮掩了的窈窕身影,迅速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一无所有的人才是最可怕的,所以古人讲凡事要留有余地,天道伦常,报应不爽,赶尽杀绝,迟早有一天会恶果尽显。恰如自己的重生一般,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景韶愣怔片刻,朝被车夫赶到帐前的马车走去。 因为暴雨阻路,景韶在军师帐的温柔乡里懒散了数日,只是对于小黄,是越来越看不顺眼了。 “君清……”景韶把自家王妃扑倒在床铺上,“左右无事,我们来做些有趣的事吧……”说着就开始解身下人的衣襟。 “不行,这大白天的,唔……”慕含章挣扎着想推开身上人。 “哇唔~”小虎崽看到景韶扒主人的衣襟,也跟着扑上去,对着那雪白的衣带抓挠啃咬。 “滚开,这是我的!”景韶立时不乐意了,捏着老虎扔到一边,奈何小老虎精力旺盛,被扔了还以为是跟他玩,又蹦跳着窜了回来,抱住景韶的手啃咬,肚皮朝天,两只后爪还不停地蹬挠。 “哈哈哈……”慕含章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笑出声来,景韶脸色铁青的看着自家王妃,这种时候笑出声来,什么气氛都没有了…… 终于等得云收雨散,大军再次前行,很快与蜀军汇合,到了西南边境之处已是九月了,黔军已在那里等候,自此,十万大军已然集齐。 本该在胜境关五十里外扎营,但景韶下令在胜境关西边百里处扎营。 “王爷,要入西南,必须得走胜境关。”赵孟对着地图说道,对于景韶要在百里外扎营一事不甚赞同,只有离得近了才好挪动攻城器械。 老黑上南北纵横两百余里,只胜境关一处山势低洼,若要进军西南,这乃是必经之路。 “胜境关外定然屯有重兵,我们若攻打此处,定然伤亡惨重。”景韶坐在高台上沉声道,任何人都觉得攻打西南从胜境关进入最合适,上一世他也是这般想的,却不料胜境关好破,关后绵延几十里的狭窄山道上处处埋伏,而且关中有关。由此入境,纵然打得进去,也会耗时耗力,且让西南王占尽了优势,甚至拖到东南王前来驰援的时候。 “那要如何,这方圆几百里,除却这胜境关,便只有虎牙关,莫不是要我们从那里进吗?”郝大刀忍不住出声道,他自小读兵法,对于这些关隘十分清楚。这里的虎牙关于荆州的那个虎牙关不同,此次名为虎牙鹤嘴,地势奇峻,怪石嶙峋,状若鹤嘴,上悬峭石如虎牙参差,只一条山道通行,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哇唔~”这些日子只有景韶叫小虎崽名字,其他人都叫它小老虎,所以小黄听到有人提虎牙,还以为是叫自己,便跟着附和了一声。 第五十一章:锦囊妙计 “老黑山绵延二百里,过了胜境关便是几十里的窄道,这其中若是埋伏众多,大军一入便如瓮中捉鳖,没人驰援终究不妥。”慕含章见景韶坚持,适时帮他说了句话。 “军师说的有理,但虎牙关比胜境关还要凶险,西南王只消在那里设下不足百人的阵,便能阻住我上千大军。”赵孟蹙起眉头,指着虎牙鹤嘴的所在地道。 景韶知道虎牙关的破关方法,但那方法太取巧也太具体,对于这一世还未来过西南的他,说出这种话来很难使人信服,不由得蹙起眉头:“此事明日再议!” 众人散去,景韶坐在高台之后,对着西南地图还是愁眉不展。重活一世,明明知道事情的走向,却又不能说出来,当真是憋屈。轻叹了口气,实在不行,明日让他们带兵前去胜境关,自己率一队轻骑去攻那虎牙便是。 “你是不是得到了什么不能说的消息?”慕含章看着他那个样子,抿了抿唇,坐到了他身边。 景韶抬头看向满眼担忧的自家王妃,伸手把他搂到怀里:“君清,你怎会猜得如此准确?” “军师都会读心之术,你不知吗?”慕含章笑着调侃回去,缓缓垂下眸子,因为喜欢他,才会时刻注意他的情绪,看得出来景韶似乎知道很多事情,却又不知从何得来的消息。他不提自己就不能问,等他想说的那一天,自然会说出来的吧。 “君清,有些事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并非刻意要瞒你。”景韶叹了口气,把下巴放到怀中人的肩头。 “嗯,”慕含章轻轻应了一声,缓缓坐直身体,看着他道,“现在来说说你的消息,看我能不能帮上你。” 景韶扯过桌上的地图来,将他所知的西南军埋伏之处和虎牙关的破解之法一一详尽道出。慕含章越听,眉头蹙得越深,如此精细的布置结构,景韶安在西南的那个探子还真是厉害,但也正是因为太过具体,反而让人觉得不可信。 “这些小细节他们必不会尽信,且战场瞬息万变,我也并没有十全的把握西南王最后真的会照这个来。”景韶叹了口气,知道了一切,却又觉得世易时移,万事不一定会照原来的路走,便忽然有些举棋不定了。 “你觉得破虎牙关谁最合适?”慕含章没有接他的话,而是直接问出了这个问题。 “郝大刀!”景韶毫不犹豫地说,这也是他急着找郝大刀来的原因之一,当年破虎牙是他亲自前去的,因着在胜境关打了数月而不得其法,好不容易攻破却又突遭伏击,不得已,他这个军中大帅才铤而走险的带人去破虎牙关。虎牙鹤嘴看似险峻,其实屯兵不多。但很需要技巧,须得一个武功高强且知随机应变的人方可。 慕含章微微颔首:“这事交给我好了,今晚我定能劝服他。” 景韶听得“今晚”二字,顿时心中一凌:“你要怎么劝他?” “我自有我的办法。”慕含章神秘一笑,却不料被景韶掐着手腕压到身后,顿时身体不稳地栽倒在景韶怀中。 “不许去!”景韶顿时怒火中烧,大半夜的让自家王妃去劝郝大刀,怎么想怎么危险,自家王妃长得这么好看,万一郝大刀借机提出什么非分之想,君清为了不让自己为难委曲求全然后……越想越可怕,总之绝不能让他去。 慕含章愣怔半天,不明就里,直到听到他说什么“人面兽心”“武功高强”才反应过来景韶在生什么气,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你又想哪儿去了?” 实在不明白,景韶怎么会由一句话想出这么多东西,难道是最近想战术想得太多,看事情都要多看很多步,以至于陷入某些牛角尖中了? 两人争执半天,最后慕含章拗不过他,只得同意景韶去帐篷外听墙根。 景韶站在郝大刀的帐篷外,屏气凝神,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军师这么晚前来,可是有什么事?”郝大刀很是客气地说。 “自是有事,不得不来叨搅将军。”慕含章同样客气的声音,听起来温温润润十分悦耳。 “哈,末将如今只是王爷封的一个裨将,当不得将军一说。”郝大刀坐下来,仔细擦拭自己的混元刀。 “以郝大哥之才,封将是迟早的事,”慕含章轻笑着道,“只是如今郝大哥刚入军营就被封了裨将,将士们虽说多数人知道将军的本事,但没有军功,终究难以服众。” 那日郝大刀刚入营就与赵孟比武,虽然对敌经验不抵杀敌多年的赵将军,但因着高超的武艺竟丝毫不落下乘,最后凭着家传的混元刀法,一招制住了赵孟的铁鞭,景韶才得以破例直接封他的裨将。 “这个郝某自然知道,军师有话不妨直说。”郝大刀对这个军师印象还不错,智谋心计皆为上乘,在山下村一眼就看出劝他参军的关键在他家那个河东狮,并且三言两语就把她给说动了。 景韶站在帐外算着时辰,两人谈话声音不大,有些话语听不真切,便有些着急。 “王爷,你怎么在这里?”右护军看到景韶,兴奋地上前拍了他一下,“王爷也来跟郝大哥探讨刀法啊?” 探讨个屁!景韶只觉得额头青筋直跳,把拳头捏得嘎嘣响,正在这时,慕含章掀帘而出,看到景韶铁青的脸色,努力压下想要上弯的嘴角,对右护军道:“天色不早了,郝将军明日还要带兵,右护军也早些睡吧。” 对于不能探讨刀法,右护军颇为失望,随即想到左护军会使剑,跟刀差不多,于是又兴冲冲地往左护军帐中跑去,反正他们两个护军是守大营的不必上战场,少睡一会儿也不要紧。 “你怎么告诉他虎牙鹤嘴的打法的?”抱着自家军师躺在床上,刚才被右护军打扰没有听到,而君清很快就出来了,那要怎样才能说清楚呢?景韶对这一点很是好奇。 “山人自有妙计。”慕含章高深莫测地说。 次日,众将再次聚集在中帐,慕含章换了一身深蓝色的广袖长袍,头戴暗色纶巾,手持羽扇,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本帅此意已决,派三千人前去破虎牙鹤嘴,有谁愿往?”景韶沉声看着台下的众人,缓缓扫视一圈。 “三千轻兵便可,末将愿往!”郝大刀毫不迟疑地出列,昨夜军师给他的那个锦囊他已经看过了,其中事无巨细,明显是已经勘察过的,有了这样有用的消息,再破不了关他就不姓郝! “好!”景韶欣慰一笑,下令道,“着郝大刀领三千轻骑,前往虎牙关,即刻启程!” “末将领命!”郝大刀拿着领命而去。 众人对于只有三千人去那天堑碰运气并没有异议,便开始讨论胜境关的战术。 “昨日夜观星象,山人倒是看出了些门道。”慕含章突然开口道。 “军师请讲。”赵孟立时附和道,自从上次那件事之后,他对这个军师就变得十分信任,任何事很愿意听听他的意见。 “胜境关自当为主,赵将军领兵前去定能一举克敌,”慕含章看着面露欣喜的赵孟道,“只是,破关之后怕是会有变数。” “此话怎讲?”旁边有年轻小将禁不住问道,传闻中军师都是稳坐中帐,夜观星象而知前因后果,今日竟然有幸得见,不免有些激动。 慕含章便将其中利害细细道来,却并未说破西南军埋伏在何方,只是指出了几个薄弱之处,听得众人心惊不已。 “军师,这些东西,你可能确定?”赵孟此事也有些犹疑,会夜观星象的人他从来没见过,所以也不知准确与否。若真如军师所说,原本准备的战术就要改改线路了。 “军师的星象绝不会错,赵孟听令,着你领五万兵马前去攻打胜境关。”景韶适时插言。 赵孟领命,慕含章给了他三个锦囊,交代道:“抵达胜境关可打开第一个锦囊,破关后再打开第二个,行二十里达一处山谷前,再开最后一个,万不可提前打开,切记切记。” 景韶坐在桌后看着自家王妃一副神机妙算的样子,偏偏这群倔驴子还深信不疑,暗暗掐了一下大腿,防止自己笑出来。 待赵孟与他的一干小将离去,景韶唤来蜀军统领道:“你带蜀军的三万兵马待命,一旦收到消息,即刻以冲轭阵从虎牙关入西南,与郝大刀汇合,要怎么做本王已经告知郝大刀,一切且听他的指令便可。” “末将领命。”蜀军统领领命而去。 待众人都散了,景韶沉默了片刻,抬眼看向还在摇着羽扇的自家王妃:“君清,你今日真是……哈哈哈哈……”一句话还没说完,景韶就忍不住笑倒在案桌上。 慕含章瞥了他一眼,不以为意道:“自古以来,军师便有锦囊妙计,山人不过是效仿古人。”今日之事,若是他人来做定然有骗人之嫌,但慕含章气定神闲,高深莫测,竟让这群人相信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星象之说。 景韶看着他,渐渐敛了笑容:“君清,今日这些事,我也没有十全的把握,若是算有遗漏,你在军中的威信就很受影响。到时,你怎么办?”这件事若是他来说,错了只算是他一时失误,毕竟没有那个元帅会算无遗漏。但若是君清这等谋士来说,便必须应验才能维持住他在军中的威信。 慕含章看出他眼中的担忧,不由得笑了笑:“又不打算靠这个挣官职,即便失了军中威信,王爷还能因这个而休了我不成?” 第五十二章:胜境关 景韶听了这句话,原本担忧的表情渐渐变成了傻笑,一把将人搂到怀里:“那可不好说,当初是谁跟我要休书来着?”现在舍不得了?不过后一句终是没敢说出来。 “你若把我休了刚好,我好把你娶进侯府当媳妇。”慕含章拿手中的羽毛扇拍了拍景韶的脑袋。 “嗯,那也不错。”景韶凑过去就要亲他。 “想得美,我才不娶你,”慕含章躲开他的亲吻站起身来,“吃得又多人又懒,娶回去好做什么?”说完抱起脚边的小老虎,潇洒地转身走了出去。 景韶愣怔半晌,真是,反了天了!竟然敢说自己的夫君“吃得又多人又懒”!于是,抬脚就追了出去,准备好好“教导”一下自家王妃何为尊敬夫君,不料刚追了几步,就遇到了前来商量拔营的左右护军,只得敛了脸上的笑容,严肃地转回了中帐。 赵孟带军前往胜境关后,景韶便下令蜀军在原地待命,随时等着虎牙关的消息,自己则带着余下的两万人和粮草器械朝胜境关进发,于关门三十里外驻扎。 胜境关位于群山之中,道路两旁皆为崇山峻岭,路窄且坡陡,于两山最狭窄处立下了一堵高墙。厚厚的青砖墙高达十丈,上设无数箭孔,隐约看得到上面人头攒动。厚重的木门紧闭,深深地缩在门洞之下,夕阳几乎照不到门洞之内,只有一两颗铆钉偶尔闪出粼粼寒光。 天色已晚,赵孟打算暂且扎营休息,明日再叩关,谁知他刚刚住了马蹄,那关门竟“轰隆芦”自己打开了。前排的骑兵顿时握紧了手中的长矛,奈何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出来。 “将军,当心有诈。”身边的小将低声提醒。 赵孟蹙了蹙眉,从怀中掏出第一个锦囊扔给小将:“念。” 小将忙掏出锦囊中的信纸,上面只写了八个字“空门有诈,穷寇莫追”。 那小将的声音十分洪亮,周围的几个偏将、校尉都听了个清清楚楚,不由得纷纷惊愕赞叹,军师果真神机妙算! 赵孟冷哼了一声,对着城门叫喊道:“西南贼子,果然胆小如鼠!听闻大军前来想必是吓破了胆,直接开门迎接了!” “哈哈哈哈……”身后的将士们跟着附和,大声叫嚷:“西南贼子,胆小如鼠!” “扎营!”等众人嘲笑够了,赵孟大手一挥,朗声下令。 未等后面的杂役营搬出营帐来,一队人马突然从门中冲出来。 赵孟见出来的不是大将,便对众人道:“谁去应战?” “小将愿往!”刚刚读锦囊计的小将提枪而出,猛夹马肚子冲上前去。 对方的偏将也加快了马速,两匹战马疾驰如风,“当!”地一声,银枪与钢鞭在空中相撞,一时间火光四溅,却因马速过快只触碰一下便错了过去,两人迅速调转马头,再次冲杀起来。西南军派出来的这名偏将功夫并不如何,不多时被小将给压制住。 “杀!”赵孟抬手一吼,早就按捺不住的骑兵纷纷冲将上去,一时间喊杀声震天,那边的西南军也迎上来砍杀,因着道路狭窄,能冲到前面的兵卒并不很多,从城楼上向下看,之见一片黑压压的军队在两山之间排出一条长龙,龙尾岿然不动,只龙头稍稍伸展开来。 西南军没打多久就开始往回逃,赵孟这才发现他们出胜境关的大门后就一直离高墙不足十丈远,如今逃跑起来自然得心应手,似乎是早有预谋,忙下令莫再追击。 尘烟未消,胜境关大门再次关闭,赵孟看了看门外几个为数不多的尸身,只觉得心中隐隐冒着火,西南军这打一下就跑,让他刚刚提起的劲头尽数打到了棉花上,只觉得浑身不舒服。 接连两日,西南军都是这种调戏一般的作为,出一小队兵马,撩拨他们一下,再迅速跑回去,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不仅赵孟已经恼怒万分,将士们也开始躁动不安。在这狭窄的山道上困着,走,走不了,打,打不爽,实在憋屈! “将军,管他什么阴谋,我们五万人马,莫不是还攻不下这十丈城墙吗?”越骑校尉愤愤道。 “是啊,将军,我们在等什么啊?”脾气火爆的小将叫道。 正说话间,又一队西南人马出来叫阵,赵孟啐了一口:“妈的!给老子杀进去!”说完,挥起手中大刀,朝着那领头的将领而去。 长柄大刀在空中转了半圈,直直地朝那人的脖颈间砍去,那人提刀格挡,赵孟力大如山,死死压着刀背,“刺拉拉!”刀面互相划过,发出刺耳的声音,却被周遭巨大的喊杀声与马蹄声掩盖。说时迟那时快,白驹过隙之间,血溅三尺,赵孟已砍下那将领项上人头。一时间军心大振,顾不得许多,赵孟挥动手中长刀,血珠顺着刀面甩出去:“冲!” “杀~”黑压压的将士冲上前去,身着土黄色兵服的西南军很快被淹没在黑色的人山人海中,长龙化作细蛇奔涌而入,待骑兵冲入,步兵还未跟上,“轰隆”一声,原本敞开的胜境关大门倏然关闭,将来不及跟上将军脚步的步卒关在了十丈之外,随即城楼之上箭如雨下。 没有盔甲的步卒在箭矢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留在关外的步兵校尉见势不对,迅速下令后撤。 而被关在关内的赵孟没冲出去几步就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回过神来已然来不及,周围有一瞬间的寂静,一声凄厉的乌鸦叫在山间回荡不去,等待他的是关内长长山路上的重兵重重。 “报~”正与军师喝茶的景韶突然听得长长的通报声,传信兵跳下马,冲进中帐,扑通一声跪在景韶面前:“启禀大帅,赵将军与骑兵被困于胜境关中,无法脱身,步兵留于关外,遭到箭雨围攻!” “混帐东西!”景韶闻言,抬手摔了杯盏,千交代万嘱咐不可轻敌,这个赵孟,刚出去就掉链子,迅速唤来营中将领,点两百骑兵火速在营前待命。 迅速穿上银色盔甲,景韶腰间别上佩剑,提过长枪就向外走。 “小勺!”慕含章急急地唤了一声,待景韶回过头来,伸手将他的头盔系好,“万事小心!” “你在营中坐镇,等我回来。”景韶偏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转身掀帘而去。大帅该坐镇营中,只是现在无将可用,他就必须前去。 慕含章跟着走出去,景韶已经翻身上马,小黑扬蹄嘶鸣一声,带着两百骑兵,绝尘而去。 银色的盔甲与黑色的骏马一起,如一道银色的闪电,劈开了黑压压的步卒长龙。 “情况如何?”景韶勒马问站在最前面的步兵校尉。 “赵将军进去已有半日,里面喊杀声震天,如今却是没了动静。”步兵校尉很是担忧。 景韶蹙眉,看了看眼前的高墙。当年攻打胜境关,西南王就用的这一招瓮中捉鳖,这一次没让赵孟把所有骑兵带走,就是怕他一时冲动中了当年与同样的计。当年自己没有骑兵无法驰援,只能铤而走险去打虎牙关抄近路救他。如今郝大刀先行去破虎牙鹤嘴,赵孟又好歹拖了两日,当是能赶得上吧。 “末将今日能见到成王殿下,真是三生有幸!”城楼上,一个身着黄铜鳞甲的大将朗声说道,“殿下的大将已经被我们围困,一时三刻便会被捉,殿下只要退兵……” “弓箭!”景韶冷眼看着城楼上自说自话的人,伸手接过属下递过来的弓,搭弦,拉成满月。 “嗖~”说了一半的大将见成王拉弓,迅速向一边躲,箭枝划过他的脸侧,堪堪躲过,还未来得及心惊,第二箭已经接踵而至,惊得他只得狼狈地蹲下。 “巨木!”不给城上人任何喘息的时间,景韶抬手,示意攻城巨木往上冲。 高墙之上,迅速有箭矢激射而出。 “盾!”景韶再次挥手,早已准备好的一队持方形铁盾的兵卒迅速上前,列队于巨木两侧,将铁盾高举,护住抬木的,步伐统一不急不缓地朝城门冲去,顿时让城上之人慌了手脚。这胜境关的城门在建立之初就有个致命的问题,就是大门太深,一旦进入门洞,箭矢就再也射不到。 “轰!轰!”一声一声的撞击之声如同敲打在墙头众人心上,让人心惊不已,景韶没有像普通的将领那般,一边巨木攻门,一边架云梯蹬墙,而是带着骑兵步卒齐齐后退,退到箭矢射程之外。好整以暇地看着箭雨飘落在面前。 “轰!”城门被倏然撞开,抬着巨木的兵卒喊杀着冲了进去,撞飞了在门后抵挡的西南军。 “上!”景韶猛夹马肚子,仿若利箭一般冲了出去,身后的骑兵也跟着冲上去,城门已坏,挡不住步卒的脚步,骑兵先行,杀光当道的众人,步卒便如潮水一般涌进了胜境关中。 “报~”在附近巡视的兵卒策马狂奔而来,冲进了中帐,“启禀军师,有上千人马朝营地冲来,已经不足十里了!” “什么!”正逗弄小老虎的右护军闻言,蹭的起身,精锐部队皆被调了出去,如今这营中剩下的不足两万人,有两成是杂役,几乎没有骑兵,纵然能杀得了那上千人马,也定然伤亡惨重。 “军师,一会儿你跟小左呆在一起,千万不能离开他半步!”右护军穿上盔甲就向外走去。 第五十三章:危急 “等等!”慕含章忙唤住右护军,语速极快道,“营地四周我已命人打了木桩,你让兵卒速将绊马索栓于木桩之上。” 右护军闻言一愣,转身朝面外跑去。 慕含章转头对左护军道:“步卒对骑兵胜算如何?” 左护军沉静道:“骑兵只在于速,三步兵可对一骑兵。” 慕含章闻言微微颔首:“论人数我们胜算极大,但敌军突袭大营,忌在慌乱,右护军冲动,你速去调兵,分八方镇守于绊马绳后,营地为四方形,四边各五十丈。” 左护军抱拳,“得令!” 赵孟带兵刚入了胜境关便被关门打狗,山上涌出大批步卒,手持弯刀,专砍马蹄,逼得他们不得不继续向前奔走,边走边杀,哪知这一路上不仅屯兵重重,且处处危险,滚石、陷阱、钉刺,无所不用其极,让他们一路吃尽了苦头。 “将军!”越骑校尉扶了一把赵孟,他们刚刚经过一个滚石阵,连赵孟也受了些伤,便停在原地稍事休息,“如今走了这么久,才走出不足十里,如何是好啊!” 赵孟喘了口气,前有埋伏,后有追兵,进退两难。突然想起军师交代的话,忙拿出了第二个锦囊,打开一看,上书八个大字“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这是何意?”越骑校尉满头雾水,军师怎的写了句禅语,如今情势危急,让人如何去猜? 赵孟搓了一把自己的络腮胡,仔细思索自己如今的处境,明显是西南王设下的瓮中捉鳖之计,军师既然留下这句话,想必是算到他会中计,提醒他及时回头。步卒还在门外,这些骑兵损耗不起,必须回去把步卒领回来。 总算冷静下来的赵孟迅速翻身上马:“众将士听令,速速折回胜境关!” 景韶带着兵马冲进关内,一批西南军迅速从山上涌下来,勒紧缰绳高呼一声:“骑兵先行,步卒横刀!”以内力发声,声若洪钟,震慑四方。 小黑人立起来嘶鸣一声,迅速向先冲去,后面的战马跟着它也加快了速度,身后的步卒闻言,持矛者迅速后退,持刀者向两侧急行几步,“刷拉拉”横刀面向敌兵。自山上俯冲而下,冲击十足,弯刀只擅长割马蹄,敌不过满是利刃的宽刀,冲在最前面的西南军就直接撞到了刀口上。 一时间惨叫连连,血雾漫天! 步兵长龙中,龙头这一部分乃是景韶的亲卫军,所以令行禁止,配合默契。持刀步卒砍杀了最前面的敌兵,便迅速后撤,持长矛的步卒迅速顶上去,将那些弯刀兵牢牢制住,山路狭窄,能直接面敌的兵卒不多,但西南军妄想以巧取胜,人数也不多。 景韶带着大军且行且战,一路上横尸遍野,碎石、弃甲、钉刺无数,小黑天赋异禀知道自己避让障碍,其它的马匹却是没这本事的。勒马令步卒先行打扫战场,不多时便看到前方尘烟滚滚,就见赵孟带着大队骑兵灰头土脸的赶了过来。 “王爷!”赵孟看到景韶,激动不已。 景韶冷眼看着他,见他盔甲破损,当是受了些伤:“你给本帅滚回大营去,扫平了胜境关,再回去收拾你!” 赵孟闻言顿时色变,下马跪地道:“末将莽撞,甘愿受罚,但王爷身为元帅,当镇守大营,恳请大帅再给末将一次机会……” “报~”赵孟还未说完,报信的兵卒骑着快马一路从人山人海中穿梭而来,大军齐齐让行。 “启禀大帅,千余骑兵突袭大营!”信兵的声音很是慌张。 “什么!”景韶瞪大了眼睛,如遭雷击,骑兵全部在外,突袭大营定然伤亡惨重,而且,他的君清还在那里! “王爷,骑兵于这山道上无益,末将带步卒先行!”赵孟趁机站起身来。 景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迅速调转马头,:“骑兵听令,速回大营!”半句不多言,带着大部分的骑兵绝尘而去。 慕含章站在中帐外看着不远处,尘烟滚滚,来着气势汹汹,明显不善。 “咴~~~”那一队突袭者果真不是集中攻营地,而是分东西南三面,各成尖锥状进攻。速度太快,被绊马索连连绊倒,前面的摔下去,后面的就会被前面的马绊倒,一时间嘶鸣声连连。八方步卒迅速聚拢为六方,静静地看着那些马匹倒下。 很快,后面的人意识到绊马索,便放慢了行进速度,一个、两个、十个……陆续有兵马越过绳索,有持大刀着于马上挥刀,将其斩断,后面的人纷纷效仿,不多时绳索尽毁。敌军仿若从指缝间漏过的急流,化作冰锥,直直的刺入列阵的步卒之中,一时间喊杀声震天。 景韶猛抽马臀,再快些,再快些,不敢分神思索这些人究竟从何而来,也不敢想象此刻的君清身在何种状况之下。 小黑感觉到主人的急切,撒开四蹄狂奔,将身后的兵马远远甩开,一马当先,急冲而去。 骑兵对步卒其实并不占多大优势,且就算一个骑兵对三个步卒,也是极大的损失,慕含章蹙眉看着这些人如此不要命的冲杀,却是为何? “嗖嗖~”慕含章一惊,下意识地侧身躲开,一把箭矢穿过他刚才站的地方穿透了中帐帐篷。抬头看去,满目流箭飞矢,这些人竟不是骑兵,而是弓马兵! 骑兵对步卒本就不占优势,纵然是一对三也很不划算,但若是弓马兵,箭矢杀伤力极大,的确能使得营地伤亡加重,但会骑射的兵便是精兵,西南王下血本来攻打大营,定然是有目的的,而这个目的…… “嗖嗖嗖!”无数的箭矢朝中帐射来,慕含章隐约觉得,这个目的,或许就是他!转身迅速朝人多的地方跑去,箭矢不可近攻,越靠近反而越不易被伤到。 “军师小心!”右护军回头看到慕含章在躲避流箭,一把将他拽到身边,塞给他一把短刀,“莫离开我!” 慕含章将刀横在身前,抬刀挡住马上挥下来的长矛,右护军横刀一砍,顿时将持矛的手臂砍下来,一脚提在马肚子上。 “啊~”马上人惨叫一声摔下马来,一旁的步卒立时补上一刀将其砍死。 “军师可真是全才!”给他短刀不过是以防万一,却不料军师竟然真的会两下,那刀法精准,招式简练,纵然缺少内力支撑,技巧却是毫不含糊。 慕含章勾唇一笑,并不答话,与右护军后背相贴。他经脉脆弱练不得武,却不妨碍他连这些技巧练习,为了不让自己成为病秧子,加之对练武着实向往,慕含章常偷偷看父亲练剑耍枪,将招式一一记下来,晚间在自己的院子里偷偷练习,日积月累,便练成了些保命的招式,身体也渐渐好转。 骑兵突袭,在于迅猛,如今被拖住了脚步,又找不到攻击目标,被步卒人山人海淹没,渐渐熄了锐气,被逐一消灭。 慕含章刚刚松了口气,不远处再次传来马蹄,心中顿时一紧,抬头看去,黑马银甲,一人一骑自天边绝尘而来,紧抿的唇缓缓勾起,他的小勺回来了! 景韶夹紧马肚子朝营地冲去,远远的看着其中的混乱,越来越近,身着青衣的人于一群暗色兵卒之中是那般的显眼,一把带血的短刀被慕含章握在手中,却给人一种那其实是一把长箫的错觉。看到他安然无恙,一颗提到喉咙的心总算落了下去,景韶不禁咧开嘴角,朝着自家王妃奔去。 正在这时,异变突起,一骑隐在帐篷之后的敌兵突然跃出,朝着青衣长衫的慕含章挥起了长刀。 “君清!”景韶只觉得心被狠狠地攥了起来,眼睁睁的看着那长刀巨刃挥向那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鲜血飞溅,只觉得天地之间骤然灰暗,只那一抹鲜血醒目刺红! “不~”嘶吼着冲上前去,景韶拔出腰间长剑,喀嚓一声砍掉了马上之人的脑袋,顿时血溅三尺!小黑扬蹄,将那半立起来的马匹重重踢开,露出马后的人。 “军师!”右护军回过头来,惊怒地大吼一声,伸手去接,却有人比他手还快。 景韶腾身跃下马,一把将人抱进怀里,双眼赤红,声音颤抖:“君清,君清!” “嗯……”慕含章痛哼一声,捂住受伤的肩膀,鲜血从修长白皙的指缝间汩汩流下,勾起有些发白的唇笑道,“小伤,你别急……喂!” 景韶看着那不停冒血的地方,心痛得无以复加,打横抱起怀中人就朝王帐走去,大声道:“找军医来,快!” 不必顾及保护军师,右护军提刀大骂一声:“妈的,敢伤我军师,杀!” “杀~”兵卒闻言,纷纷朝着所剩不多的骑兵冲去。 “君清……”景韶不停地唤着怀中人,怕他昏过去。 “小勺,我没事,你别怕。”慕含章靠在他怀中,这伤只是皮外伤,本想嘲笑一下这家伙大惊小怪的,但感觉的抱着自己的手臂在微微颤抖,终是不忍心苛责,用带血的手握住他的轻声安慰道。 第五十四章:阳春面 景韶紧紧抱着怀中人,前世在牢中的那一幕不停地在眼前浮现,让他一阵一阵地后怕,今日若是再晚上一步,他的君清可能就成了刀下鬼。 “王爷,军医来了。”右护军拽着军医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然后看到军师靠在王爷的怀里,这姿势怎么看怎么暧昧! 左护军也跟着走了进来,看到如遭雷击的右护军,忙用手肘捅了他一下。 慕含章见有人进来,便放开了景韶的手。 景韶抬头看了一眼那军医:“还不过来!”因着是皇子出征,太医院特调了一名年轻些的太医随军,所以对于这军医的医术,还是勉强信得过的。 “是!”那军医忙走上前去,把药箱放到一边,看了看慕含章的状况,伸手去拉他的衣襟。 “你做什么!”景韶一把攥住那探向自家王妃胸口的手,瞪着赤红的双眼道。 “王……王爷,臣……得把衣襟拉开看看伤口。”军医被吓了一跳,被这样的成王瞪着,说话都有些磕巴。 景韶听得此言,顿时不乐意了,要把自家王妃的身子给别人看!但这又没有办法,治伤要紧,深吸一口气,抬手亲自去解怀中人的衣襟。 “嘶……”伤口处的衣衫自然破了个大口子,血与衣衫已经黏在一起,拉扯之间便会疼痛,慕含章忍不住轻吸了口气。 景韶立时不敢动了,小心挑起破烂处的布料,刺啦一声撕开,快速剥了肩上的衣襟,露出了被鲜血染红的肩头。但见一条三寸长的伤口从肩膀蜿蜒到锁骨,还在不停地冒出血珠,看起来颇为狰狞。 军医被成王气势所慑,不敢上手,便凑到跟前仔细看了看:“启禀王爷,幸而躲避及时,这刀伤既没有伤到筋脉更没有伤到腑脏,用药包扎一下便可。”这军营之中,也没什么好药材,且又不是那些娇弱的皇亲国戚,他也就没提开补血的汤药之类的。 景韶看着怀中人发白的俊颜,心疼的不得了,伤口这般大,过几日还要行军,路上颠簸,定然不好愈合。 军医见王爷没什么表示,就从药箱里拿出了治刀伤的金疮药。 “叫卫兵打一盆热水来,你们都出去。”景韶直接把药夺了过来,没有给军医任何提起上药的机会,挥手把人赶了出去。 将怀中人轻轻放回床上,景韶起身去拿东西,就看到左右护军像两个大木桩一样杵在那里,顿时冷下脸来:“营中现在乱成一团,你们两个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属下告退。”左护军立时告罪,拽着右护军就走了出去。 “小左,我怎么觉得王爷与军师之间……嗯,有些不对劲。”右护军苦恼地挠挠头。 左护军瞥了他一眼,拖着他继续向前走。 “哎哎,你怎么不理我?”右护军边走边试图踢左护军的屁股,奈何被拉着胳膊,腿太长撇不过来。 “你站这里说话王爷能听到。”左护军面无表情道。 “啊!”右护军惊叫一声,加快脚步拉着左护军快速跑开了。 景韶用温水浸湿一块软绸,细心地将伤口周围的血迹擦拭干净,没有用军医给的药,而是拿出了青玉小瓶。这药涂上去不会增加疼痛,很快就能止血。 “你不是还有一种西域的药吗?用那种吧。”慕含章抬起未受伤的右臂,挡住了景韶开瓶的动作。战事紧张,随时都会拔营,这药虽好,但伤口愈合并不会加快,他记得新婚那日景韶给他治下唇的那种药能快速愈合伤口,那样当不会影响行军。 “不行!”景韶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在温水里洗了手,将青玉瓶中剔透的药膏倒在指尖,轻柔地涂在伤口处,“那药会让疼痛徒增数倍,你受不住的。” 清凉的药膏涂在伤处,顿时缓解了那刀割火燎一般的灼痛,慕含章微微合眼,轻缓了一口气。 景韶俯身在他脸侧落下一个轻吻,强忍下眼中的酸涩,熟练而快速的包好伤口,给他盖好被子。 慕含章侧过脸来看到景韶那满是心疼的双眼:“我没事,你去忙吧。” 景韶握住一只在被子外面的手,缓缓的一遍一遍地在掌中摩挲,不起身也不说话。 他从没觉得重生一次万事便尽在指掌之中,但如今出了这种事,还是他过于自负造成的。如今三藩之争提前了三年,很多事都会不一样,相对年轻的西南与东南王,想法做法都会有所差别。便如今日的弓马兵,乃是东南王的秘宝,这一世竟肯借给西南王用,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景韶把那只手背贴到自己脸上,什么天下,什么皇位,早已不是他想要的,这一世,真正所求不过是与君清长相厮守,若是失去了这个人,重活这一世又有什么意义? 掌中的柔软忽然反握住自己的手,景韶回过神来,抬头看他。 慕含章看着这般沮丧的景韶,像受了伤的小兽,扒着自己唯一的东西怎么都不肯放手,不禁有些心疼,轻勾起唇:“你去帮我找找小黄,刚才兵荒马乱的,别走丢了。” 景韶勉强笑着点了点头,起身出去找小老虎。君清根本不知道,他用那毫无血色的唇笑起来有多让人心疼。 费了半天功夫才把躲在箱子缝隙里的小虎崽找到,景韶嫌弃地甩了甩手中的灰团子,扔给小兵给它洗澡,自己去处理营中的事务。 仔细查看了那些骑兵尸身上的衣物与武器,景韶确定这就是东南王的人。趁大军在外突袭营地这可以理解,但为何要针对一个崭露头角的小小军师,这一点却十分令人费解。 “一个活口都没留下吗?”景韶蹙眉。 “那些弓马兵太彪悍,根本留不得。”右护军想起朝尽数砍的那一刀还是心有余悸,那种不要命的打法,把空当都暴露出来只为杀人,他还是头回得见。 “仔细修复营帐,在营外再建一层防御工事,夜间加一班巡防。”景韶接过左护军递上来的伤亡损失统计,摆手让两人下去。 卫兵进来送晾干的小老虎,景韶看完手中的东西,便拎起小黄回王帐去。 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夕阳透过帐幔映在他脸上,还有些苍白,许是伤口疼痛,慕含章睡得并不安慰,微微蹙着眉头, “哇唔!”被折腾半天的小老虎看到自家主人,兴奋地嗷了一嗓子。 “嘘……”景韶呼了小虎头一巴掌,让他噤声,奈何手中的毛团子根本听不懂,挣扎着要往床上窜。 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看着互相较劲的两个家伙,禁不住笑了笑,缓缓坐起身来。 “别乱动!”景韶忙上前扶住他,小老虎顺势跳上床,在被子上打了个滚,跳到慕含章腿上抓被子。 不多时,送饭的小兵端着两碗面进来:“军师,面煮好了。” “怎么想吃面了?”景韶挑眉,他记得君清喜欢吃米饭,并不怎么吃面。端过一碗来,慕含章要去接,却被他避开了,“我喂你。” 慕含章顿时红了脸:“伤在肩上,不碍事的。”他都二十了,哪还能让人喂饭! “不行,”见那发白的脸终于有了些血色,景韶的心情也不禁好了起来,笑着挑了一筷子热乎乎的面,凑到他唇边,“快趁热吃。” 慕含章无法,只得张口咬了一口,然后眼睁睁的看着景韶把他咬了一半的面条给吃了。 “王……王爷……”慕含章呆呆的看着他。 景韶喜滋滋的在呆住的自家王妃脸上蹭了一下,然后继续美美的你一口我一口的把一碗面给吃了个精光。虽然不过是用青菜煮的阳春面,景韶却觉得这是他从小到大吃的最好吃的面。 怀中的小老虎见人吃东西,扒着景韶的胳膊立起来,把一颗毛脑袋往碗里探。景韶给虎嘴里塞了半根面条,小老虎嚼了一下就嫌弃地吐了出来。 夜幕降临,因着今天的混乱,军营中还未完全安静下来,各处还在忙碌不止。 慕含章躺在景韶怀中,微微蹙着眉,伤口疼痛,他根本睡不着,便缓缓坐起身来。 “君清,怎么了?”景韶怀中空了,立时惊醒过来,看到身边人还在,松了口气也坐起来。 “睡不着,我们去河边走走吧。”慕含章说着下床穿衣,还把那只青玉箫挂在了腰间。 景韶愣怔片刻,怕他碰到伤口,忙过去帮他穿外衫。虽然不知自家王妃为何半夜要到河边吹风,但自己脑中也乱乱的睡不踏实,莫不如出去走走。 营地向来都是临河而建,后面就是一条小河,月光洒在浅浅的水中,可以清晰地看到河底的鹅卵石。 两人携手在河边走了片刻,慕含章额头便冒出了冷汗,不得不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 景韶摸了摸他汗湿的额头:“莫再走了,坐一会儿我抱你回去。” 慕含章缓了口气,抬头笑了笑道:“你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景韶愣了愣,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残月,想不起来今日是日子。 慕含章但笑不语,拿过腰间的青玉箫:“我给你吹个曲子吧。” 传说中的小剧场: 右护军:小左,王爷和军师大半夜的去河边干嘛? 左护军:吹箫。 右护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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