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打仗伤感情 上+100问——喵的神奇
喵的神奇  发于:2014年05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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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民国军文,制服控,伪科幻,一个民国军官与外星人的基情故事。 傲娇别扭年下攻,阴险腹黑女王受,强强文,你们懂的。 爱国青年纪平澜认为他的文职教官为人不务正业、阴险狡诈、麻木不仁,于是处处跟他作对,屡战屡败之下,一贯骄傲的纪平澜却在不知不觉间倾心于这个魅力与智慧并存的对手。 不过这种丢脸的事情,打死他也不会承认的! 何玉铭模仿着人类的行为,却并不懂得人类的感情。 对于这个偷偷喜欢他,却又表现得很讨厌他的年轻人,他决定本着实验和求知的精神,不妨先做情人试试看。 内容标签:民国旧影 军旅强强 制服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纪平澜,何玉铭┃配角:胡宝山,马三宝,杜秋白,何啸铭┃其它:战争,军队,抗战,低概率续集,低概率第二部 1、新的开始 一九三八年初,安平市。 驻军部队营地里,师长何啸铭正指挥他的士兵们从仓库清出他们不用的枪械弹药,准备把这批军火借给他的弟弟。 他弟弟何玉铭原本在军校任教,从上个月起被调到了一支新成立的部队担任中校参谋的职位。这本来不是什么奇事,可据何啸铭了解,那支部队可以堪称爷爷不疼姥姥不爱,贫困潦倒破败不堪,穷得连饭都快吃不饱了。 他真想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把弟弟调到那种地方去,不过值得安慰的是,一向不求上进的何玉铭做出了一副要甩开手脚大干一场的姿态,居然还跑来向他借枪。 何啸铭也清楚以目前的局势,军需物品十分紧张,他弟弟如果想走正规途径为那种连三流都算不上的不入流部队争取到武器配给,那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何啸铭自己的部队在参加淞沪会战后伤亡惨重,如今反倒是人少枪多的局面,那些枪械留在仓库也是留着,自家弟弟要借何啸铭当然不会拒绝。 何师长办事一贯利索,等何玉铭回家见过了父亲,再乘车来到驻军部队营地的时候,士兵们已经开始将清点好的枪械弹药一箱一箱地搬上卡车。 何啸铭见他来了,就叫人拿过来一个长条形的木箱:“你要的毛瑟98k也帮你弄到了。” 何玉铭对他笑笑:“麻烦大哥了,这批军火列个单子吧,以后我一定加倍奉还。” “都是自家人,不用还了。” “亲兄弟明算账,何况这些都是军队的东西。” 何啸铭倒不纠结这个,他看着弟弟军装笔挺的身影一会儿,想了想还是说:“玉铭,你还是到师部做我的参谋吧。” 何玉铭看了他一眼,平淡地问:“大哥何出此言?” “那个独立团是什么情况你也清楚,你犯不着在那种部队任职,太屈才了。” 何玉铭笑笑:“大哥费心了,不过我有自己的打算。” “说说看,你的理由。”何啸铭并不打算让他这样敷衍了事。 何玉铭只好说:“大哥身边已经有一个参谋团队了,又不差我这一个。反而我要是去了,你原来的参谋们会有成见的,觉得大哥会偏袒我而忽视他们的意见。” “他们倒不是些心胸狭隘的人。”何啸铭觉得有必要为自己的参谋们辩白一下。 “人之常情,即使没有表现出来,心里也多少会生出不满。”何玉铭说,“而且大哥你也不需要我,你打仗的时间比我上学的时间还长,对行军打仗的事有自己的见解。不像纪平澜,他是我的学生,自己又没有什么作战经验,所以一切都会听我的安排。” “担心我不听你的?” 何玉铭不置可否地笑笑:“不光是大哥用不着我,我也不想依靠大哥的庇护混日子。我虽然是一介书生,不能像大哥一样独当一面自己领兵,却也想凭自己的能力做点事情,有纪平澜这样一个自身素质不错,还能对我言听计从的长官,就算目前条件不好,也总比到一个什么都不用我负责的部队要强。” 这个理由才算是把何啸铭给说服了:“你能有这样的志向,父亲也会很欣慰的……战场上注意保护自己。” “我是文职参谋,又不会上前线冲锋,大哥多虑了。” 何啸铭点点头便不说话了,士兵们还在继续装车,沉默在两兄弟之间蔓延。何玉铭觉得这是一个聊天拉家常的好气氛,于是他开始拉家常。 “听说大哥准备结婚了?” “嗯。”何啸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今天的何玉铭好像跟以往有点不太一样,“下个月就办。对方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你不用特意赶回来参加。” “哦,新娘漂亮吗?”何玉铭竟有了些开玩笑的意味。 “我没见过,父亲说她温和贤惠,即能入得了父亲的眼,应该是不错的。”何啸铭顿了顿,“你也不小了,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不着急,我可不喜欢包办婚姻。” 何啸铭想了想,脸上便也带了点罕见的笑意:“莫非有中意的人了?” 何玉铭摇摇头:“保密。” “看来是有了。”何啸铭说,“什么时候带回来见见?” “有机会再说吧。”何玉铭敷衍道,心想着如果把纪平澜带回家,父亲跟大哥该是什么表情。 听说何玉铭回来了,纪平澜立马丢下正在整理的名册出来迎接。 马三宝正指挥士兵们卸车,自己搓着手跟在何玉铭后面,满脸堆笑地嘘寒问暖。 自从知道了何玉铭跟纪平澜的交情,马三宝立刻将要收拾他的豪言壮语抛诸脑后,变得比狗腿还狗腿。照他的说法就是:咱们团要发达可就指望这位少爷了。 看到纪平澜,何玉铭便将那把何啸铭颇费了一番周折才弄到的进口武器丢给他:“看看趁不趁手。” “……这不是德国产的毛瑟98k吗?还有4倍的狙击镜!”纪平澜本来就对枪械颇有爱好,见了这么精良的狙击步枪,当即爱不释手地前后摸了个遍,还做出一个瞄准的姿势比了比:“给我的?” “当然是给你的。”何玉铭说,“下个月不是你的生日吗?这是提前送你的礼物。” 自从母亲去世后已经很久没有人记得他的生日了,纪平澜满心感动,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最后只能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马三宝也凑过来想摸,被纪平澜一巴掌拍开了:“洗手了么你,一边去。” 看他这么宝贝,马三宝也就只好作罢,用满是老泥的手抓抓头发,转而去折腾那些借来的二手枪了。 独立团的团部实在是个潦草的指挥所,普通民宅的楼梯口站俩哨兵就算是军事重地了,二楼的房间兼是机要室和团长与参谋的寝室,外间放着桌椅和各种文件,里间放着两张行军床,明明不大的房间却因为没有任何家具而显得很空旷,只在床头放了一只老旧的木箱充做衣柜和床头柜。 何玉铭脱下外套,纪平澜随手接过来,也没地方挂,就随便一折拿去放到里间。 “累不累?”知道坐车是很辛苦的,纪平澜问。 “除了路况太差,别的倒还没什么。” 这一段路况之差纪平澜是深有体会的,他上次坐车过来时就觉得骨头都快被颠散架了,想到何玉铭一来一回遭了两遍这样的罪,纪平澜心疼了:“要不我给你捏捏?” 以何玉铭的非人恢复力倒不至于会遇到肩酸背痛之类的小问题,不过他还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情人的周到服务。纪平澜不轻不重地给他揉捏着肩膀,闲下来的何玉铭就随手翻着纪平澜还没整理完的名册。 纪平澜突然有些奇怪:“最近怎么没见你戴眼镜了?” “我本来就不近视。”何玉铭说,“以前戴眼镜只是为了看起来斯文罢了,觉得不方便就不戴了。” 纪平澜无语,何玉铭丢下了手上的名册:“进展缓慢啊,分个队伍很难吗?” “情况太糟,我有些无从下手。”纪平澜叹气,“分给我们团的新丁是训练团里表现最差的一批,很多人笨得什么都不会,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得,我想从中选几个班长也选不出来。就现有的下级军官里,识字的也没有几个,连通知书都要我念给他们听。” “看起来你好像有点儿抱怨?其实能分派到这个团,你的运气算不错了。” “哪有。”纪平澜莫名其妙地说,“如果状况好一点,也用不着让你这么辛苦奔波了。” 何玉铭笑:“你是不知道,你本来要到二三三师主力团当团长的,那个团倒是万事齐备什么都不用操心,不过真去了你就该傻眼了。他们团长刚升了旅长,麾下却只有一个团,什么事情都是他自己管,可团长的位置也不能空着,估计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就想拿你这个战斗英雄过去当个摆设,不然你哪能有这么好的前程,才打了一场仗就直升团长。” 纪平澜想想也是,他从毕业到现在一共也才半年多的时间,原本就属于应该还在副职上历练的新人,当个有名无实的挂名团长确实是比较合情合理的分配。反倒是像现在这样把一个团几百上千人的生死直接交给他这种初出茅庐的学员,还没有直接上级来管着,看起来才是不可理喻的决定。 “那后来怎么又变成这样了?” “在你养伤期间还出了不少事,具体原因我不太清楚,反正不外乎是内部权力斗争之类的,二三三师换了个师长,整师的建制也重新洗牌,原本空给你的位置没有了。可之前又把你这个‘最年轻的团长’宣传得太过火,那么多报纸都登过了,军部总不能在你还没上任的时候就撤你的职,他们丢不起这个人。可是哪个师也不想要你这个二十三岁的小团长,各方僵持到最后的结果就是临时拼凑了一个团来应付场面了。” 纪平澜彻底无语。 何玉铭又说:“碰上这种事情,对别人来说或许是拔苗助长,有捧杀之虞,但如果能好好利用,也未尝不是一个锻炼和提升自己的好机会。独立团条件是差了些,但好处也明显,你看,没有直接上级的约束,你可以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做出了什么成就也没有上司跟你争功。相比起来兵员素质什么的都只是小问题,好歹你手上是一个团的建制,现在还有一半多的名额空着,你完全可以自行征兵。”何玉铭的话题突然一转,“对了,之前叫你打探的消息怎么样了?” “有些眉目了,不过你打听附近的土匪干什么……难道你想用他们补充兵员?” “那不是能省心很多吗?我不是怀疑你的能力,给你足够的时间,你的确能把这些菜鸟带成能打的部队,不过战斗可不会等你准备好了才开打。土匪虽然不太听话,至少不用训练,来了就能打仗。”何玉铭笑眯眯地看着他,“你不会对土匪有什么成见吧。” “那倒不会。”纪平澜觉得这个想法挺靠谱,便把探子打听来的消息拣重点跟何玉铭说了,说的时候何玉铭顺手拉过纪平澜停在他肩上的手,玩一般地揉捏他手心的枪茧,这样亲昵的小动作让纪平澜不断走神。 何玉铭一旦开始扮演“情人”这个角色,就连这种微小的细节处也模仿得惟妙惟肖,若不是清醒地知道何玉铭不具备凡人的感情,纪平澜几乎都要以为何玉铭是真心喜欢他的。 等他说完,何玉铭想了想:“这个土匪倒是有点儿意思,明天一早我去会会他。” “明天……”纪平澜皱眉,他并不想让何玉铭这么劳累,不过在他心目中何玉铭教官的威严犹在,轮不到他来安排行程,所以他只能提议:“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何玉铭说,“明晚之前你先拟一份训练计划交给我。” “好。”纪平澜点头,在军校的时候就习惯了被教官布置作业,以至于他完全没有团长和参谋的职责已然倒过来了的自觉。 2、山中有匪 何玉铭觉得胡宝山这个土匪挺有意思的。 胡宝山是瓦岗寨的大当家,虽然干的也是一般的土匪买卖,但他似乎并不当自己是个土匪山贼,而认为自己是被无良官府逼上梁山的好汉,即使落草为寇了也是个草莽英雄,这点光从他给山寨取的名字也可以看出一二。 他不抢穷人,虽然一般的土匪也不抢穷人,没什么油水还坏了名声,不过据说他也不抢好人,于是周围的富豪乡绅争着抢着铺路修桥做好事,生怕乡亲们说自己坏话会把那个煞星给招来。 虽然这样让瓦岗寨的收入和规模始终无法跟其他一些无恶不作的山寨相媲美,不过胡宝山倒是乐得如此。 当何玉铭来到山大门的时候,瓦岗寨里正在上演着鸡飞狗跳的一幕,二当家连槐挥舞着一个鸡毛掸子,正满山追杀大当家胡宝山。 对这种事情已经见怪不怪的土匪们纷纷当做没看见。 “站……站住,看我今天不打死你个……你个小兔崽子……”连槐追得气喘吁吁。 “二舅饶命啊!”胡宝山边逃边求饶,不过看他那嬉皮笑脸的样子就一点求饶的诚意都没有。 连槐追了一段,实在是追不动了,胡宝山看他一口气没喘上来就要背过去的样子,也不跑了,反正皮糙肉厚不怕揍,干脆死皮赖脸地转回来任二舅打几下出气。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连槐拿着鸡毛掸子瞪着这个笑得没皮没脸的臭小子,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最后愤愤地把鸡毛掸子一摔,指着胡宝山的鼻子气哼哼地开骂:“你个小混蛋,抽的哪门子疯,说,你还去不去打仗?!” 胡宝山抚着连槐的胸口给他顺气:“二舅你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我这不就是随便说说吗,我不去就是了。” “你这混蛋小子从小就满嘴扯皮没一句实话,敢不敢拿你死去的爹妈发誓说你肯定不下山?” 胡宝山死皮赖脸地笑:“二舅你看这是何必呢,打鬼子不是好事吗,看你说的……” “好事?好事个屁!这才刚过上几天安生日子,你就皮痒了是不是?当年你妈临终时把你托付给我照顾,你小子倒好,到处惹是生非,混到落草为寇当山贼,我已经够对不起你爹妈了。现在还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大言不惭地要‘抗日’?你当日本人是以前那些让你打着玩的官兵啊?人家中央军调了几十万人还叫他们打得跟渣一样,你这区区几百人马还真当自己是棵葱了?!” “二舅说的是,我脑子让驴踢了才会去呢。”胡宝山赔着笑说,“你看以前那些个来招安的,开出那么好的条件,我不是都没答应么。” “臭小子你给我记住了,来招安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想着骗你去给他们卖命,眼前答应你的东西转眼就能反悔,你可别听了他们几句甜言蜜语就傻乎乎地答应下什么来,凡事先找我商量……” “好啦好啦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这些我都知道的。” “知道?你知道个屁,整天没心没肺地就知道傻乐!” “这不是有二舅呢吗?”胡宝山抓抓后脑勺,没心没肺地傻乐着说。 连槐无奈叹气:“什么事儿都等着老子给你操心,哪天老子两腿一蹬,看你指望谁去。” “呸呸呸,别胡说,二舅会长命百岁的。” 连槐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中医西医什么医都看过了也没见好转,早就不指望能好了,只希望归位之前能让胡宝山有能力自保,可胡宝山看起来永远都是那么一副不学无术的样子,半点儿也没把连槐的语重心长放在心上。 连槐又累又气之下,老毛病突然又发作了,胡宝山一看他脸色不对,赶紧大呼小叫地招来山寨里的郎中,将二当家送回房里诊治。 等胡宝山终于从连槐房里出来的时候,三当家李独眼鬼鬼祟祟地在角落里对他招手。 胡宝山鬼鬼祟祟地过去:“怎么样了?” 老三压低着声音说:“人已经到寨子里了,他说他是什么独立团的参谋,老大,参谋是多大的官?” “笨,参谋就是军师,就像诸葛亮那样的。你没怠慢人家吧?” “没,叫小弟们好茶好水地招呼着呢。” “很好,待我去会会他,哼哼……” 老三像头忠厚的狗熊一样跟在胡宝山身后:“大哥,你这回是真打算下山去当丘八?以前那些来招安的不都让你赶出去了吗?” “笨,所以说你只能当老三呢,白长了一身腱子肉了,没事儿多用用脑子。” 老三抓抓头:“我用过了,可想不明白,以前县里让你去当保安团长的时候,下山吃香的喝辣的还不用打仗,你不去,现在下山,喝西北风不说,还得跟日本人打,有什么好处?” “眼光要放长远,你想啊,那时候要咱去当那劳什子的保安团,就像宋江被招安一个道理,那是官军打不过我们就想收买我们,你想想那吴县长是个什么玩意儿,他叫我们下山能干什么好事儿,当他的狗腿子?我呸!”胡宝山吐了口唾沫来表示自己的鄙夷之情,“再说了以前我们打死他那么多人,等我们真到了人家的地界上归了人家管,那还不是想怎么收拾我们就怎么收拾,你能相信吴胖子的人品,相信他不会对我们秋后算账?” “不信。”老三摇头。 “就是说啊!”胡宝山拍了下大腿,“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日本人打来了,这个当口来找我们的,那就是真的用得着我们了。三国甘宁水贼出身却可以当吴国大将,凭什么?就凭人家用的着他。日本人再狠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咱们要是出马把他们打狠了打疼了,那咱就是岳爷爷那样的救国救民的大英雄,放着光宗耀祖的好事儿不干,去给贪官当狗腿,你傻呀你。” “老大果然有学问。”老三虽然不太明白但是不失时机地拍马屁。 “屁学问,都是听着戏文自己琢磨出来的,你也没少听戏啊,别光盯着角儿漂亮不漂亮,也动动脑子。这年头不是光会耍枪杆子就行了的,要用头脑,明白没?” “明白了。”老三一副有听没有懂的样子说。 “算了,跟你说了也白说,你还是跟在我后面乖乖地当你的老三吧。” “哦。”老三说。 胡宝山来到山寨里的简易会客厅时,何玉铭已经在那里等了许久,丝毫没有露出不耐烦的样子。 “何参谋,久等了哈哈。”胡宝山笑得露出一嘴白牙,抱了抱拳,觉得这样似乎不够洋气,又伸出一只大手要来个西洋式的握手礼。 “哪里,胡大当家百忙之中抽空一见,在下不胜荣幸。”何玉铭也伸出手跟他握了一下。 胡宝山觉得这只手跟他的大手对比起来那叫一个黑白分明,握起来骨肉均匀,不像女人那样绵软也不像他这么粗粝,一兴起又多握了握。 “何参谋孤身一人光临我们小寨,实在是胆气可嘉啊哈哈。” “胡大当家又不会咬人,在下有何不敢?”何玉铭不着痕迹地把手抽了回来。 胡宝山讪笑一下,根本没听出何玉铭话里的讽刺之意,从第一眼他就觉得何玉铭好看,细皮嫩肉斯斯文文的,在山上见惯了邋遢随便的土匪,何玉铭这样干净整齐的人在一堆土匪中间尤其显得醒目,而且长得还帅,总之胡宝山看他顺眼极了。 不过顺眼归顺眼,胡宝山可不打算因为人家顺眼就归顺独立团,就算他自己可以随便点,手底下弟兄们的利益也还是要考虑的。 “好,看来何参谋也是个干脆之人,那我就不跟你客套了。”胡宝山客套完这一句就直奔主题,“何参谋来这里的目的是明摆着了,我也不藏着掖着,跟你交个实底,我的确是打算下山打鬼子的,附近的势力我也都打听过了,独立团的条件实在差了些,我是要去跟鬼子真刀真枪地干仗的,这附近的五十二师和六十一师,哪个都比独立团条件好多了,我干嘛要去独立团呢。” 何玉铭一派儒雅地笑了笑:“胡大当家有心抗日,实乃民族之幸。不过胡大当家看到的恐怕只是表面现象,若是抱着杀敌立功的目的,而非当兵吃粮混日子,来独立团反倒是最好的选择。” “哦?这话怎么说的。”胡宝山表示愿闻其详。 “据我所知,五十二师底下三个团一个营都是跟随师长多年的老部下,是师长的亲信,胡大当家若去了充其量不过是个外人,只怕到时候好事全轮不到,送死全叫你们上了。反观独立团,目前什么都没有,你们去了便是主力部队,是亲信中的亲信,胡大当家不会放着亲信不当想要去坐冷板凳吧?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的道理大当家肯定是明白的。” “那是那是。”胡宝山点点头,觉得这话听起来的确有那么几分道理。 “至于六十一师,王师长是陆军讲武堂出身,手下营团级长官全部都是军校毕业的高材生,只怕胡大当家真去了,要处处被他们看不起。虽说英雄不问出处,可惜不是谁都这么看人,到时候恐怕不光是话不好听、气不好受,既然已经被看不起了,也必然不会得到重用。与其去六十一师受他们嫌弃,当然还是来独立团的好。” 胡宝山一琢磨觉得有点不对:“话是这么说,不过听说独立团的团长也是军校出来的大学生,他就不会看不起我老胡么?” “不瞒大当家的,在下的父亲也是土匪出身,如今当了安平市的市长,我不仅是独立团的参谋,还是纪团长的老师。你说独立团还会有人看不起土匪吗?” “原来……哈哈,真是看不出来。”胡宝山笑了几声,知道了何玉铭的家世,看他就又亲切了几分。 还想多看几眼,就发现老三在门外挤眉弄眼打手势,意思是二当家的又在找他了。 于是他眼睛一转,亮出一嘴白牙笑道:“何参谋说的在理,不如这样吧,我去跟其他几个当家的商量商量,过几天给你答复,成不?” “如此就敬候佳音了。” 何玉铭气定神闲地告辞,胡宝山一路送到山下,看他骑着马消失在山道的尽头,才意犹未尽地打道回府。 3、不主动的不是好情人 胡宝山越想越觉得何玉铭厉害,可惜手下不识货,打探消息的时候没把这么重要的人物给摸清楚。照刚才的接触来看,何玉铭谈吐不俗,人又聪明,分析起事情来头头是道,嘴巴还这么厉害,果然是个像诸葛亮一般的人物。 有这样的人在独立团,也许加入独立团确实是有前途的。 而且他长得可真好看,瓦岗寨里也有女人,不过这一带自古就是穷山恶水之地,即便女人也没有像何玉铭那么白净的,皮肤那么好,不知道捏一下是什么手感。而且不光是皮相好,人家还有气质和内涵,如果能跟这样的人相好一场,那可真是死了都值了。 胡宝山本就是个荤素不忌男女通吃的人,思想往那方面一歪,顿时一发不可收拾,大白天地就满脑子发春梦。但想想又觉得那小白脸似乎颇不好惹,来硬的搞不好就得鸡飞蛋打,这种事情还是得好好花点心思,哄得人家你情我愿才好,不如先到独立团呆着,看情况献献殷勤找找机会,就算真的不成,好歹也得试过了才能死心…… 就这么乱七八糟地想着回到了山寨,二当家又派人来找他,胡宝山眼看没法躲了,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过去听训。 连槐这回是真把自己累着了,饭也不吃,药也不喝,半死不活地倒在床上,连续叫人催了好几次才看到胡宝山满脸神游天外地过来,看那样子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猥琐的事情,心想居然摊上这么个不思进取的外甥,不由得重重地叹了口气。 一口气叹到一半又咳上了,胡宝山赶紧收了花花心思来给他拍背顺气。 连槐咳了好一阵才停下来,胡宝山见药碗里的药基本没动,就端起来要喂:“二舅你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人了药也不好好吃,来,我喂你?” “去去去!”连槐不领情地推开药碗,“刚才去见什么人了,还以为我不知道是吧?我看你这小兔崽子是巴不得早点把我气死。” 胡宝山一边腹诽是哪个小王八羔子走漏的风声,让我抓到了抽死他,一边给连槐赔笑:“哪能呢,我当然巴不得二舅早点好,来,先吃药,天大的事儿吃了药再说。” 连槐有气无力地说:“不吃了,反正也吃不好,老这么不死不活地拖着也没意思……唉,你要是哪天自己能独当一面了,我死也能安心了……” “呸呸呸,别老死啊死的,二舅死了将来谁给我出主意,我还不得转眼就给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胡宝山舀了药汤非要喂他,“二舅你别想那么多,安心治病,这药要是吃不好,咱就下山找大医院,让洋医生来给你治。我还就不信了,天底下那么多医生,就没一个能治好你这老毛病的。” 连槐勉强喝了一口,苦得直皱眉:“好了好了,知道你孝顺,放那,我缓缓再喝。”他喘了口气,“小四啊……” “哎,听着呢。”胡宝山一听连槐叫他的小名就知道准又得开始“想当年”了,而且至少也得从他还穿开档裤学走路,并且二舅还是镇上茶馆里的说书先生的时候开始想起。 “其实我也知道,你这孩子自己有主意的很,一旦决定了什么事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这回你要是铁了心地要下山打日本,我也拦不住你……”连槐后悔道,“都怪我从前给你讲太多小说传奇了,其实什么乱世出英雄,那都是狗屁,都说宁为盛世犬不做乱世人,这时节里人命都还不如一条狗金贵。我知道你想当岳武穆、戚继光,可你这孩子性情太过率直,我怕你到头来当不了什么岳武穆戚继光,反而当了他们的垫脚石啊。” “没事儿,不是有二舅吗。”胡宝山嬉皮笑脸地说。 “我也就能动动嘴皮子帮你出点主意,真到了打仗的时候,枪炮无眼,二舅还顾得了你?我姐可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媳妇都还没娶呢,要是就这么没了,我怎么对得起……” 接下来就是胡宝山听惯了的老生常谈,胡宝山早听得耳朵长茧,但也只好老实听着,最后连槐无奈地来了一句:“唉,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算了,你非要去我也没办法,这把老骨头陪你一起去受罪就是了。” “二舅你答应啦?”胡宝山大喜。 “不答应又能怎样,难道还找个牛棚把你栓起来?”连槐苦恼地揉了揉眉头,“说说吧,你今天见的那人怎么样。” 胡宝山顿时来了精神,开始滔滔不绝地跟他讲今天来了一个怎么怎么厉害的参谋。 何玉铭回团部时天已经黑了,纪平澜一早就嘱咐伙房给他开了小灶,何玉铭就连吃饭也没闲着,边吃边跟纪平澜讨论他写的训练计划。 “整体看起来还行,不过你还是高估了新兵的体力,大部分士兵长期以来的伙食标准都是一天两顿饭,他们的体能不足以进行这种强度的训练。我看前期训练强度要适当降低,另外还需要看情况增加伙食费的支出。” 纪平澜为难地说:“我也知道他们伙食太差营养不良,可我们的军费捉襟见肘,增加伙食标准就有可能连军饷都发不出来。” “军费的问题不需要担心,我会解决的。” “解决?怎么解决,照目前这种状况,军部是不会给我们拨更多军费的。” “你不知道我很有钱么?”何玉铭笑。 纪平澜一愣,随即摇摇头说:“那我也不能用你的钱。” “就算要用也是我自己用的。我要花钱增强我们团的战斗力,你难道还不肯?” 纪平澜被噎得无言以对,但转念想想,何玉铭说这是“我们的团”,就表示跟他不分彼此,要是还犟着不肯接受,反倒显得他小鸡肚肠了。 不过接受归接受,别扭多少还是还有的。虽然何玉铭不是女人,但要用何玉铭的钱,还是让纪平澜有一种好像在吃软饭的感觉。 何玉铭没有发现他的小情人又纠结上了,他正在心里计算着他还有多少钱可以用。 何玉铭的生活一向不奢靡,以前也没有什么需要用到钱的时候,何国钦给他的零用和军校发的薪水都存着,对个人来说已不是一笔小数目,不过若要养一支军队,那点钱根本就不经花。看来免不了得动点脑筋,想一想怎么赚钱。 晚上纪平澜洗漱完毕回房的时候,何玉铭正在床上躺着看书,衬衫松开了几个扣子,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着某种暧昧的信息。 见他来了,何玉铭合上书本:“回来了,睡吧。” 纪平澜咽了下口水,伸手拉了灯。 真是要了命了,何玉铭也没说什么情话或者有什么勾引的举动,对他而言就已经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纪平澜以前还觉得怎么公园里老是会有一些年轻男女“不知廉耻”,大白天也要搂搂抱抱卿卿我我的,现在他算是明白了。大概恋爱中的人都是这样的心情,根本不分什么时间场合,只要何玉铭在他身边,他就不得不一次次地强忍住想要抱他一会儿或者亲他一口的冲动,为了避免不慎被人撞见,他忍得颇为辛苦。 而当黑夜来临,他们独处一室,可以暂且放下那些禁忌和避讳的时候,这种冲动就更加强烈,刚刚只是看到了何玉铭领口下露出来的小小风光,他这会儿已经是满脸发烧,心跳都漏了好几拍。 虽然纪平澜很想马上把他秀色可餐的情人搂进怀里好好亲热,不过一想到何玉铭今天又是大清早出去天黑才回来,一路鞍马劳顿也不知道有多辛苦,纪平澜还是觉得这时候再去折腾他就太不是人了。 于是纪平澜在黑暗中走了几步,爬到他自己的床上,盖上被子劝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赶紧睡。 这么一来,反倒是何玉铭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他不知道纪平澜到底是怎么想的,这已经是连续第四天纪平澜跟他各睡各的,按理说纪平澜现在正处在一个需求最旺盛的年纪,以前又因为上学和自身性格的原因一直压抑着,现在既然有了他这个情人,憋了那么久终于不用再忍耐欲望了,即使没有需索无度,至少也不应该这么快就冷淡下来吧。 何玉铭并不怀疑自己的魅力不足,照他掌握的知识来看适当地遮掩应该比脱个精光更诱人犯罪才是,纪平澜明明也有所反应,难道是他表现得太含蓄反而引起了误会? “小澜。”何玉铭语气暧昧地叫他。 “嗯?”纪平澜也不知道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含糊地应了一声。 “过来一起睡。”何玉铭干脆挑明了说。 纪平澜握了握拳头又松开:“还是……不要了,你这几天太劳累了,早点休息吧。” 话刚说完就觉得身上一凉,何玉铭掀了他的被子爬到他床上,居高临下地压着他:“你居然拒绝我?哪怕是低等动物都有跟伴侣交/配的本能,每晚睡在一起却不做/爱那还算什么情人?” 纪平澜顿时紧张起来,推也不是,抱也不是,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是怕你累着吗?” “我有没有告诉你,我不会做梦,所以每天睡四个小时就够了。”何玉铭调笑道:“莫非是你的体力不行了?那你休息吧,我不勉强。” “你说谁不行了!”纪平澜急了,本来是心疼何玉铭才强自忍耐的,结果何玉铭反而觉得他这样不像个情人,真是何苦来哉。 急于证明自己“很行”的纪平澜猛地翻过身来把何玉铭压在下面,一把将衬衣从头上扯脱下来,却因为领口的扣子还没解开,卡住了,而且动作太大差点没把衣服撕裂。 何玉铭把脸埋在被子里发出闷闷的笑声,纪平澜更是面红耳赤,一边跟缠住他的衣服较劲一边毫无气势地抗议:“笑什么,不许笑!” 何玉铭边笑边伸手帮他解扣子,觉得他的小情人笨起来真是可爱的要死。 4、患得患失(一) 对于收编瓦岗寨的事,何玉铭觉得十拿九稳。胡宝山也没叫他失望,矜持了几天就带着两位当家下山投诚来了。 纪平澜自认为对土匪的身份没有偏见,但是一见到胡宝山却仍然抑制不住地心生厌恶。倒不是因为胡宝山那一身匪气和邋遢样,主要还是看到他对何玉铭笑得见牙不见眼,抓着何玉铭的手亲切地握了半天不放开,那叫一个热情洋溢,仿佛他这个团长倒成了不合时宜来煞风景的电灯泡。就算他是何玉铭招进来的,表现出这种程度的热情也过分了不是吗。 而二当家连槐,怎么看都像一个病恹恹的账房先生多过于像个土匪,那身板别说打仗了,搞不好行军半公里他就能背过气去。所有人都还站着呢,他倒找个椅子先坐下了,还拿着一个小手绢捂着嘴动不动就咳两下,用审视的眼光四下打量,当然,主要是在打量何玉铭。 三当家倒是壮实,只是缺了一只左眼不说,还一看就是那种空长一身肌肉,没长半点脑子的货。这种人当个大头兵他没意见,可眼看人家也是要当军官的,到时候说不定连手底下究竟有几个兵他都数不清楚。 纪平澜强忍着没把“不待见”写在脸上,随何玉铭一起跟几个当家进行最后的谈判。瓦岗寨即使投诚,也还是要扯皮一下谈谈条件什么的,要让人家几百号人给你卖命,总得开出个好价码才行。 纪平澜耐着性子跟他们扯,最后答应了一些比如不可拆散编制之类无关大局的要求,瓦岗寨五百多青壮就算连人带枪正式加入独立团了,只等回去收拾好家当就过来报到。 收编的问题解决了,眼下的当务之急倒是要给土匪们弄一批军装。 这可不光是军容风纪的问题,现下整个中国大地上跑的都是黄种人,想要区分敌我就靠身上穿的那层皮了。若不赶紧把着装问题解决好,不光是土匪们意识里不会拿自己当士兵看,要是半路碰上一支友军部队,看了他们这副尊容恐怕还要以为是哪个山头下来打劫的。 军装只能去找军需要,于是何玉铭又去了军部一趟。 如果是纪平澜去找军需,可能真的跑十次人家也爱理不理,但换成何玉铭分量可就不一样了,军需官不仅热情洋溢地接待了他,还非要留他吃晚饭,吃完饭还要邀请他参加一个舞会,给他介绍一下家里的女眷什么的。 从驻地到军部骑马也就一个多小时的路程,纪平澜原本估计何玉铭下午就能回来,结果一直等到晚上八点多也没见着人,不由得越来越焦躁。 马三宝看他一直在营房里走来走去,坐立不安的样子,吐了口烟圈劝他说:“有啥好急的咧,何参谋去的是军部,在那种地方还能被人劫持了不成,准是有事情耽搁了。你说这读书人也真是怪,派给他警卫楞是不要,非要一个人东奔西跑的,就算这一带还算安全,可碰上点什么事儿回不来,就连找人带个话都没有。” 何玉铭为什么要独来独往,纪平澜倒是知道的,何玉铭可以单独应付任何危险,但如果带上其他无关的人,反而会因为要隐瞒身份变得束手束脚。 虽然明知道何玉铭不会出什么事,但过了这么久没回来纪平澜还是觉得犹如百爪挠心一般。纪平澜也知道这样有些过了,但他就是希望何玉铭随时都能在他看得见的地方,哪怕暂时看不见,也至少要知道他在哪里。 而当纪平澜开始钻牛角尖的时候,理智是挡不住的。 “我最好还是去看看,不然我不放心。” 马三宝叹了口气:“行了行了,还是我去吧。你现在这个样子出门,天黑路远的,我还要多担心一个。” “我?我什么样子了?”纪平澜莫名其妙。 “自己照照镜子吧……还是算了,我们团也没镜子。”马三宝站起来磕了磕烟袋锅子,收拾了一下打算出门。 纪平澜想想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神经质:“……要不还是算了吧,都这么晚了。” “得,我还是去一趟吧,不然团座大人今晚还不得把地板走穿?再说了,毕竟咱们团上上下下还指望着何参谋的面子呢,就算你不急我也得上心不是?” 对马三宝的调侃,纪平澜无言以对。 独立团没有车,总算还有几匹骡马,纪平澜本来就不擅长骑马,更何况是赶夜路。看他宁可冒着摔断脖子的危险也非要去一趟,马三宝只好代劳了。 天黑了就连马也不想出门,一副不乐意的样子被马三宝勉强拉出了马棚。 纪平澜心怀不安地接着等,一直等到了十二点,马三宝才回来。 “怎么样,他在哪儿?”纪平澜急切地问。 “我当是什么大事呢。”马三宝坐下来又开始点烟袋,“军需官要巴结何参谋,搞了个舞会,我去的时候他正跟军需官的太太跳舞呢。” “……跳舞?”纪平澜彻底无语,他在这里急了半天,甚至让马三宝老远跑了一趟,结果何玉铭居然是跟官太太玩去了。 马三宝点好烟袋吧嗒了两口,说:“唔,我看他们这么热络,八成是看上何参谋了。军需官有两个女儿没嫁,一个十六一个十八,打扮得跟花儿似的在那晃悠,打的什么主意明摆着的。” 纪平澜现在的心情,就跟自家宝贝没藏好,叫贼人给盯上了似的,急了:“就她们也配!” “是不大配。”马三宝估价一般地说,“何参谋怎么也能找个官大好几级的老丈人,区区一个军部军需官的女儿,配他是高攀了。不过话说回来,人家就是想高攀这门亲事,所以才这么热络不是?我看他那俩女儿长得也不错,要是何参谋看得上人家,那也不失为一桩美事——至少我们团以后就要啥有啥了。” “说的什么屁话!”纪平澜气结怒骂,“他难道是件货品,是给你用来交换利益的吗?” 马三宝一向知道纪平澜脾气大,但见他发脾气发得这么莫名其妙,却也是头一次,于是没什么诚意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我嘴贱,我胡说的。先去睡了,快累死我这把老骨头了。” 纪平澜心知自己是迁怒了旁人,可年轻人脾气上来了,就是知道也控制不好,眼看着马三宝躲什么似的闪了,心里就更是焦躁,焦躁来焦躁去,就一整个晚上没合眼。 第二天直到中午,何玉铭才回来,一到团部,就看到纪平澜顶着两个黑眼圈等着他。 “怎么了,昨晚没睡好?”何玉铭笑着问。 “我一直在等你。”纪平澜闷闷地说。 “不是让马连长告诉你了吗?”何玉铭还跟他开玩笑,“拿热毛巾敷一下吧,都成熊猫了。” 纪平澜深呼吸了一下试图压抑满肚子的火气:“昨晚住哪了?” “太晚了就住酒店了。” 何玉铭很淡定,于是纪平澜更加不淡定了。 “为什么要玩到那么晚?” 何玉铭终于听出他语气不对:“要给新兵申请军装……” “那你申请就申请,犯得着去陪军需官太太跳舞吗?!”纪平澜终于还是忍不住怒了,“我才是团长,缺了什么那是我的责任,用不着你去牺牲色相!” “你为什么生气?”何玉铭讶异地看着他,“我不是在帮你吗?” “我不是在生气,我……”纪平澜噎了一下,再失控他也还是无法对何玉铭大发雷霆,“总之我也是个男人,你用不着事事都替我包办,我受不起!” 说完他便摔门而去。 何玉铭迟疑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倒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困惑。 人类有时喜怒无常,但总的来说除了精神病患者,大部分人高兴或者愤怒总还是有一定的规律可循的,但纪平澜发这顿火的原因,何玉铭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其实想不明白也正常,要是对人性有那么了解的话,他也就不用做试验了。何玉铭并没有为此感到烦恼,既然靠他自己弄不清楚,那直接去问问纪平澜本人不就好了。 何玉铭正想去找他,军部的传令兵就来了。 军需官确实很热情,平时正常流程也需要好几天办的手续,居然一早上就全部给他办好了,何玉铭刚回到团部没多久,就有传令兵将文件送来让他们去点收军装。 何玉铭觉得军装被服什么的还是得尽快拉回来发下去,以免夜长梦多。至于纪平澜那个性格,闹个别扭发个脾气也挺正常的,一切等他冷静下来再跟他好好说不迟。 于是何玉铭去了军部,并且这一次,又是彻夜不归。 5、患得患失(二) 纪平澜很快就冷静下来了,并且立马就后悔了。 他实在不应该跟何玉铭发火,何玉铭也确实没有做错什么。这些天里何玉铭的四处奔波都是为了替独立团解决这一大堆的问题,说白了就是为纪平澜解决问题,若不是因为纪平澜,独立团怎么样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何玉铭本不想参军,为了纪平澜才成了独立团的参谋,以前也从不喜欢交际应酬之类的事情,现在却可以为了几百套军装被服,耐着性子陪别人玩到半夜。一切本来都是为了纪平澜,可他却还不知好歹地跟何玉铭发脾气。 纪平澜深知自己犯了个离谱的大错,搞不好还会给他们原本就脆弱的关系造成难以弥补的裂痕,本想着这回怎么也得拉下面子,跟何玉铭诚恳地道个歉赔个不是,等回到团部却发现何玉铭已经不在了。 知道何玉铭是被军部的人叫走了,到底是什么原因却不清楚,纪平澜只好等待,并且在漫长的等待中他越来越焦躁。 新兵们不知道今天纪长官的心情为什么这么差,一个个被他操练得死去活来也不敢吭声,生怕触了长官的逆鳞会被他揍扁。自从上次几个不服他管的兵油子被他当众打趴下,并撂下话再犯就枪毙以后,新兵们是再也不敢惹这个年轻的长官了。 一直等到天黑,何玉铭也没回来,纪平澜这回是真急了。马三宝也着急,急了就不顾尊卑大小地数落纪平澜:“团座你也真是的,何参谋是你的老师,又是咱独立团唯一的参谋,你就算有脾气也不能冲他发呀,万一把人气走了,咱以后可就真成了后娘养的了。人家那么高学历的参谋,到哪儿长官们不得排队抢着要啊,你还不好好尊敬他,到时候叫人给挖了墙角,才真的是哭都没地儿哭去。” “好了,不要说了。”纪平澜生硬地打断道。 马三宝还以为纪平澜又要发脾气,可纪平澜没有,他看起来又懊悔又不知所措,倒像个做错了事不知道该怎么挽回的孩子:“要不……你再跑一趟军部吧,跟玉铭说……”。 毕竟还是个不太懂事的年轻人啊,马三宝暗叹一声,准备去给这个顾前不顾后的小团长带话求原谅。 纪平澜想了挺长时间,最后还是摇摇头:“算了,我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不去了?”马三宝问。 “别去了。” 马三宝也弄不懂他在想什么,干脆就不管了,毕竟是团长和参谋两个人之间闹的矛盾,还是留着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纪平澜觉得这种大晚上跑去找人的神经质行为其实也没什么意义,这一次还是等他回来再说,于是谴走了马三宝,就关了灯强迫自己去睡觉。 本以为一夜未眠的情况下应该很快就会睡着了,没想到纪平澜躺到床上以后不仅没有半点睡意,身心的疲惫还使得他本来就容易多想的脑袋,更加变本加利地胡思乱想起来。 面对近在咫尺却空着的床,纪平澜忍不住想:何玉铭不会真的被他气走了吧? 那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以何玉铭的条件,说是人见人爱都不过分,和他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感情基础,见他脾气这么坏,干脆跟他分道扬镳再找个脾气好的、不那么莫名其妙的人来继续他的恋爱实验,不是省心多了吗? 如果何玉铭真这么想了,他该怎么办?还有余地可以挽回吗?可他又能用什么去挽留一个从来没有爱过他的,现在又对他失望了的人呢? 纪平澜又钻起了牛角尖,想的越多就越是觉得自己混账到不可原谅,甚至觉得分手恐怕已是定局。 那真的分手之后呢?纪平澜不敢想下去,可思维却不受他的控制,固执地向着最坏的结果狂奔而去。 如果他们的关系从未到达这一步,纪平澜只会觉得暗恋虽苦,总还在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曾经是亲密无间的恋人,却因为他乱发脾气而导致了分手的结局,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他也活该承担自己造成的后果。 可是身体已经记住了他的温度,心里也已经记住了他曾给予的温柔,以后这些都将属于别人,他怎么能承受? 何玉铭对他没有感情,大可说换人就换人,他对何玉铭却不可能说放就放下,感情又不是水龙头想关就关。以后他大概还会像现在这样爱着何玉铭,只是从此再也没有了拥抱和亲吻的权力,甚至可能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 不,也许不见还更好些,如果让他看到何玉铭跟别人卿卿我我,看着那些原本属于他的温柔和亲昵现在都归了别人,那还不如再也不见,不然他一定会被嫉妒和悔恨折磨得发疯。 纪平澜也很想硬气一点,儿女情长过眼云烟,没了就没了吧,以前没有何玉铭不是也一样活?只不过是重新回到一个人的孤独而已。以后所有的苦难,他只能独自面对,再也不会有人像何玉铭这样陪伴在他身边,理解他、爱护他,给他指点和帮助,事事替他着想。以后漫长的孤独岁月里,他只能怀念,他曾遇见过这样一个人,是他的知己、伴侣、导师和战友,只不过,被他一手推开了。 他得拥有怎样的坚强,才能接受这样的未来? 可不能接受又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了,不论他接不接受,都得从云端跌落尘泥,那些镜花水月般的幸福,终究只是一场力不从心的美梦,醒了,就该散了。 难以忍受心口一阵阵的抽痛,纪平澜掀了被子翻身而起,下楼一脚踢开了司号员的房门:“吹集合号,紧急集合!” 纪团长充分发扬了我睡不着别人也休想睡了的精神,于是今晚注定得是独立团的不眠之夜。 纪平澜脑子一抽半夜带队武装拉练,天公也很是作美,从他们出发没多久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并且一直下到第二天早上他们动身返回的时候才停。 何玉铭带着军部的辎重车队晃晃悠悠地从遍布泥坑的土路颠了回来,半道上为首的卡车后轮陷进了一个大坑,司机还试图发动汽车,结果却只是徒劳地让轮子越陷越深。 正在一筹莫展时,岔路口的山道上缓缓挪过来一支半死不活的部队,士兵们清一色的半身水半身泥。他们不是别人,正是拉练归来的独立团。 同样满身泥泞的纪平澜从队伍后面赶上来,刚好看到何玉铭下车处理突发状况,干净的长靴踩在泥泞里,立刻就陷了进去。 一看车队的方向和装载的内容,纪平澜就明白何玉铭一晚上忙什么去了,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愧疚,但更多的仍是不安。何玉铭对他的好,跟他对何玉铭的不好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他更加觉得无地自容。 看到何玉铭回头看他,纪平澜突然泛起一股心怯,他转开目光,厉声对士兵们喝道:“楞什么!还不快去抬车!” “小澜。”何玉铭向他走了两步,似乎想要说什么,纪平澜赶紧摇摇头:“都是泥,先回车上去。” 说着用一点都不比脸干净的袖子擦了擦下巴溅到的一块泥巴,就去收拾他那支筋疲力尽的部队。 他们确实是筋疲力尽,除了少数几个体力好的士兵还有力气去砍树枝撬车轮以外,新兵们几乎是一看到队伍停了立刻就不管不顾地瘫到了泥里,连哭爹喊娘的力气都没有了。 即使平时怨言最多的兵油子们也是敢怒不敢言,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疯狂的长官,纪平澜一路都在从队首跑到队尾,再从队尾跑到队首,踢着骂着不许任何一个人掉队或者开小差,算起来他跑的路至少比士兵们多一倍,现在所有人都累瘫了,他还能踹着坐倒的新兵,中气十足地在那里开骂。 “起来,都他妈给老子爬起来!你们难道是长在地上的烂泥吗?!这点苦都受不了,还想在军队里混饭吃?真他妈打起仗来,老子还要给你们这帮废物收尸!才走这么点路,就给老子叫苦,都他妈一群软蛋!就是一帮娘们也比你们这些孬种能耐!” 受不了骂的士兵们慢慢地你扶我、我扶你地站了起来,挪着步子继续往营地方向艰难地蠕动。 陷住的汽车也终于离开了那个泥坑,何玉铭从车窗探出头来:“小澜,上车吧。” 纪平澜的身体僵了僵,连头也没有回:“不了,你先回去吧。” 说着他就去拉扯那些虚弱得起不来的士兵们,何玉铭无奈地看了一会他泥泞倔强的背影,就让司机发动车子继续前行。 6、患得患失(三) 等到纪平澜跟落在最后面的士兵一起回到营地,几辆卡车都快卸完货了,何玉铭正点数签收,在一旁作陪的马三宝眼角抽抽地不断给纪平澜甩眼色让他去跟何玉铭道歉。 纪平澜却跟没看见一样,边走边解开被烂泥糊得快看不出颜色的军装:“勤务兵呢?这种时候去搬什么箱子,赶紧放水给我洗澡!” 勤务兵战战兢兢地说:“团长,水……水还没烧呢……” “那我就洗冷水!” 马三宝无语地看着纪平澜“落荒而逃”,只好赔笑跟何玉铭说:“纪团长就是年轻不懂事,其实心里还是很看重何参谋的,昨晚您没回来他急的跟什么一样,您是有文化的人,又是他的老师,可别跟他一般见识。” 何玉铭点点头,心里又添了一层疑惑,纪平澜之前的暴躁和现在的闪躲,都让他想不通。不过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倒要看看纪平澜能躲他到什么时候。 一直到晚上纪平澜才终于拖拖拉拉地处理完团里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轻手轻脚地回房。 何玉铭咔嚓一下拉亮了灯,把纪平澜吓了一跳。 “躲够了?” 看他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纪平澜又心生怯意,并且脑子里捣起了浆糊:“呃,你还没睡……晚饭吃了么?” “别管那些,我有话要和你说。”何玉铭走向他,“小澜……” “不,不要说了!”纪平澜立刻退了一步,有种最坏的预想即将成为现实的感觉,他神色惶急地道歉,“我知道我不对,不该对你发脾气,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不许跟我提分手,我不同意!” 何玉铭愣了愣,随即笑了:“我不是要跟你说这个。” 纪平澜尴尬地僵住,何玉铭见他这窘迫的模样,很快就想明白了他之前的闪躲和畏惧。 何玉铭也知道纪平澜这人比较悲观,想事情都会往坏了想,不过倒没料到他居然会这么夸张,才多大点事,都能想到分手去了,一时也不知是该笑话他还是该同情他,想想还是先拉着他的手安抚一下:“不要胡思乱想,我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就和你分手的。” 纪平澜听到他亲口这样说,心里的石头才算是放下了一些,人一放松,马上就不能满足于这种程度的亲近,心有余悸的纪平澜拉过何玉铭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还以为以后再也不能像这样拥抱他了,幸好事情还没那么糟。 何玉铭也就任由他抱着,等到纪平澜的情绪平复一点,何玉铭就推开他问正事:“你昨天为什么发脾气?” 纪平澜急忙解释:“我知道错了,可当时脑子犯糊涂控制不了自己,我道歉。” “我不是要你道歉,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何玉铭说:“我和你在一起,说到底是为了研究人类的恋爱心理,如果弄不懂你的想法,实验就无法继续了。所以,你会配合我吧?” 何玉铭期待地看着纪平澜,可纪平澜却真的被他难住了,不是不想配合,但他确实无法客观理智地分析自己的情绪,不然事情也不会一步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纪平澜说不上来,何玉铭便探究性地问他:“我去见了别的女人,你吃醋了吗?” “不,不是的……”纪平澜连忙否认,如果连这种只是在场面上见了一面的女人都要吃个醋,那他就泡在醋缸里别出来算了。 何玉铭继续猜测:“我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你感到不安?” “不是的!你没有做错什么。”纪平澜摇头,“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我也说不清楚……” “那么,会不会是我最近锋芒太过,让你觉得自卑了?” “不……也许……是有一点吧。”纪平澜不自然地说。 何玉铭就笑:“你为什么要自卑?不论是以人类的眼光还是非人类的眼光来说,你在同类中间都算是优秀的。” 这不是安慰,何玉铭在选择伴侣的时候就考虑到了纪平澜是一个优秀的个体,而不是处于群体底层的弱者。在他看来,纪平澜身体健康强壮,头脑聪明,又谨慎又不失勇气,而且在世人眼中他也是军校那一届最出色的学员之一,又是年轻的战斗英雄、励志的楷模,何玉铭实在想不出他到底有什么好自卑的,只能归结于人类的情绪果然是相当难以理解。 “是吗?我觉得我还是不够好……”纪平澜喜欢听到赞誉,尤其还是来自何玉铭的,于是忍不住有点小得意。 不过得意完了,他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我是不够好,你又聪明又厉害,样样都出色,相比起来我……我什么都不如,我配不上你。” “配不上?真是个奇特的想法,照你这么说,恐怕只有另一个‘监护者’各方面的条件才能与我相称了,可我要他们干什么?我需要的是一个会跟我恋爱的人类,不是另一个我。” 纪平澜沉默了一下,试图理清自己的思路:“世界上有那么多优秀的人,要是你哪天厌倦了我,随时换一个人来……我也没有办法。我总是在担心,你会不会突然就离开我。” 原来是这样,何玉铭终于理清了原委。 纪平澜作为一个性向特殊的人,一直以来都不被人们所理解,甚至自己也不理解自己,只能小心翼翼地隐藏着,久而久之他已经习惯于悲观,甚至不再相信幸运。 何玉铭突然提出跟他在一起,对何玉铭来说只是个你情我愿理所当然的普通决定,对纪平澜来说却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好运,他当然会特别珍视这段关系,所以看到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紧张,心理压力这么大,难怪会如此暴躁易怒。 说白了还是因为何玉铭忘了,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意识到,他从来没有跟纪平澜承诺过什么。 好在亡羊补牢应该也不晚,何玉铭说:“你不需要担心,‘监护者’都是很有耐心的,就算我会厌倦你,至少也是几十上百年之后的事了,那时候你的寿命都已经到了尽头,现在担心那么遥远的事情干什么。” 纪平澜不大确定地分析着这句话的含义:“你的意思是说……在我老死之前,你……都会在我身边?” 何玉铭点头:“对,只要你不先提出分手。” 纪平澜心里剩下的石头也落了地,天知道他这些日子过得多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深怕他们的关系说断就断,压力大得他都要崩溃了。 如今久悬的心终于安定下来,纪平澜再次把何玉铭抱进怀里,还不放心地确认了一遍:“你真的、绝对不会离开我吗?” 何玉铭又是笑:“世上无绝对,小澜。也许你一个不小心就死了,也许我突然要离开这个星球呢,即使人类的情侣也要面临各种生离死别的危险,但我们遭遇分别的概率,肯定会比其他人要低得多。” 纪平澜想想也是,风险总是有的,但他至少不用再像过去那样成天地忐忑不安了,再回想自己闹的别扭跟何玉铭的温柔宽容,就更是抱住了何玉铭舍不得放开。 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珍惜他呢?何玉铭这么好,他难道还会想分手?真是开玩笑。 爱或者不爱,有没有感情,纪平澜都可以不计较了,他看重的是更实际的东西,是切切实实地能把何玉铭留在身边。哪怕现在何玉铭能给他的仅仅是一句承诺,他也知足了。 何玉铭喜欢他这种粘人的表现,满意地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这样多好?事情说开了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像他的母体那样,对情人采取讳莫如深的态度,相互猜忌,相互伤害,只会把事情搞砸。 身为幼体就可以比一个成熟的“监护者”做的更好,何玉铭也是有些得意的:“除了怕我离开你以外,对我还有什么不满吗?” “没有了。”纪平澜都觉得他完美得不是人了,哪里还说的出不好来。 可何玉铭不肯就此罢休:“你再仔细想想,我自己是猜不到的,有什么不满还是说出来的好,别让怨念累积在心里。” 纪平澜无奈地笑笑:“你如果还有什么不好,那也是因为你对我太好了。” 何玉铭还是觉得困惑:“我是你的情人,应该要对你好,可我不知道怎么样对你才是最合适的。帮你做的太多,反而伤害你的尊严了吗?” “不,我其实不是那个意思……”纪平澜不禁老脸一红,原来何玉铭还是很介意他的气话的,其实这件事起因就是他自己犯浑,何玉铭真的一点错都没有,有些事情也的确是由何玉铭出面去办会更好。 何玉铭离开他的怀抱正色看着他:“那你是什么意思,我到底该怎么做比较好?” 面对非要较真到底的何玉铭,纪平澜只好为难地说:“这样说吧……你不用太迁就我的,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一切都是在为我考虑,我却不能为你做什么,这样我会不安心。” 何玉铭皱眉:“那么,为了让你安心,我以后也无理取闹一些?” “不是的……”纪平澜突然觉得何玉铭楞起来还真是说都说不清楚,“不是说为了无理取闹而无理取闹,我的意思是你别光顾着对我好,有时候也多考虑一下你自己的需求。” “我的需求?”何玉铭陷入了思索。 看着他深思的样子,纪平澜又想抱他了,于是他抱了,还顺便亲了。 两天晚上没有睡,纪平澜其实已经非常疲惫,胳膊腿也酸痛无力,要不是现在心情激动,他大概随时随地倒下去就能睡着。他也很惊讶自己在这样体力精神都虚弱的情况下,居然还有心思想入非非。 何玉铭在这种事上一向配合,这次也不例外地回应他的亲吻,他们自然而然地转移到床上继续。纪平澜有些迷迷糊糊,半是累的半是被何玉铭亲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他们俩的位置和姿势都不对劲。 他抓住何玉铭的手:“你……你这是要干什么?” “要上你。”何玉铭理直气壮地说。 “……为什么?”纪平澜惊呆了。 “是你说的,多考虑一下我自己的需求。”何玉铭坦然地看着他。 纪平澜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是说了这样的话,可何玉铭理解的方向似乎错了吧? 见何玉铭还要继续,纪平澜急了:“不对……你等等……” “你不愿意?那就算了。”何玉铭作势要放弃,脸上也适当地流露出了一点失望。 “不是……”纪平澜拉住他,脸都红到了耳朵根,“我……我没有不愿意,只是……算了,你来吧……” 这叫他怎么说呢,纪平澜只喜欢男人,却从来不认为自己应该是下面那一个,何况他长得比何玉铭高、比他壮、比他黑,比起斯文秀气的他更像个爷们,又因为何玉铭自愿地让着他,纪平澜从一开始就理所当然似的在上面,他此前根本没有想过,既然他们两个都是男人,这种上下关系也是随时可以倒过来的。 虽然没有心理准备,照纪平澜的性格也不愿意居于人下,可是他又觉得何玉铭对他这么好,真要他做什么他也没有立场拒绝。尽管心里别扭,纪平澜还是咬咬牙忍了,完全没有注意到何玉铭脸上奸计得逞的阴笑。 何玉铭本要继续,看纪平澜紧张到手指都不自觉地抓住了床单,一脸仿佛英勇就义的神情,就忍不住笑场了:“别这么紧张,我技术很好,不会弄伤你的。” 纪平澜顿时炸毛:“你又提!你老提那个有意思吗?我那回不就是第一次没经验吗?谁像你似的有几万年的理论知识,我……” 接下来的话因为被何玉铭吻住了只好不甘心地咽回了肚子里,何玉铭式的深吻从来就不是浅尝辄止,直到纪平澜喘不过气,再也无力去想别的,才笑着放开他:“不紧张了?” “少废话,要做就快点。”纪平澜红着脸把头扭到一边不看他。 7、走,去打劫(一) 胡宝山处理完了山寨的遗留问题,就带着比独立团原来的人数还要多的土匪们浩浩荡荡地下山来了。 原本有些冷清的独立团顿时成了熙熙攘攘的菜市场,土匪不知道什么叫纪律,仍然像过去那样嘻嘻哈哈大声喧哗,吵闹得团部驻地鸡飞狗跳。 胡宝山把自己打理干净换了身尉官军装,自我感觉人模狗样,便忍不住来找何玉铭得瑟。 “怎么样?”他正了正帽子,露了个大大的笑脸。 “挺帅的,把胡子刮了就更好看了。”何玉铭笑了笑,就低头继续写文件。 “哎,这就去刮。”胡宝山飘然得跟喝了蜜似的,他也知道自己长得不错,浓眉大眼,脸盘方正,笑起来还有一对酒窝,只是作为一个土匪来说,长得人见人爱可不见得是一件好事,所以他留了一脸粗犷的络腮胡子,就差没弄个假伤疤贴在脸上增加凶残度了。 土匪们确实不好管,胡宝山还算配合,但光是要让他手下那些邋遢惯了的喽啰完成剃头、洗澡、除虫的例行过程就不是一件省心的事,何玉铭又让纪平澜不要对他们太严厉,结果纪平澜一天下来就憋了一肚子火。 纪平澜不高兴,何玉铭就安慰他:“不要操之过急,他们现在虽然披了一身军皮,但骨子里还是土匪,管得狠了怕是要哗变的。等打过几次胜仗,他们就会慢慢认同自己的身份,到时候即使胡宝山要闹什么名堂,他们也只会认你这个团长了。” 纪平澜还是气不顺:“那要到什么时候?” “很快了。”何玉铭说。 看纪平澜仍是不痛快,何玉铭便问他:“你好像很讨厌胡宝山?” “他对你有想法!”一提到这个,纪平澜就一脸恨不得出去揍人的表情,“不是我多疑,那家伙整天贼眼溜溜地盯着你,分明就是在打你的主意!” 何玉铭很淡定:“放心,我对他没想法。” 纪平澜声音都大了几分:“那他也不能把歪心思动到你头上来啊!” 何玉铭就笑了:“我脸上又没写着我是你老婆,许你睡还不许别人想想?” 纪平澜顿时哑然,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你是知道的?难道你是故意用这种手段来引他进团的?” “别想多了,他加入独立团是有他自己的考虑。不过既然他看上我了,就顺水推舟用这种方式来控制他不也挺好?” 看何玉铭精明得跟狐狸似的,纪平澜又气结又无耐:“你倒是会算计,不过我可跟你说好了,我宁可把他毙了,让土匪们全造反,也绝不让他碰你一个手指头!” “好了,我知道你是醋罐子,怎么会让他碰我。” 何玉铭觉得情人的占有欲是理所当然的,对纪平澜“什么醋罐子,我哪里是醋罐子?”的抗议也只是一笑置之,还主动贴上去安抚他的情绪:“别不高兴,只是暂时不让他知道我们的关系而已,给他留一点遐想的空间。这样就算以后他知道了真相,也只能怪他自己想多了,我可从头到尾都没说过我对他有意思。” 何玉铭主动投怀送抱,纪平澜的火气立马就消了。其实冷静下来想想,照何玉铭那么强势的性格,也的确不怕让土匪占了什么便宜去。但他还是得多盯着胡宝山一些,俗话说的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胡宝山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他总觉得纪平澜不待见他,但具体是什么事情让他有这样的感觉又说不上来。回去跟二舅商量,二舅就说他当头头当习惯了改不过来当心被收拾,到了别人的地界上要低调点夹着尾巴做人之类的。 可胡宝山还是觉得不对劲啊,明明何参谋对他都是和颜悦色的,这纪团长怎么就跟他一副八字不合的样子呢? 这天茅房出来正好看到马三宝,胡宝山就笑眯眯地叫住他:“马老哥,留步,问你个事儿。” “哟,胡营长,您这么忙还亲自上茅房啊?”马三宝可没有纪平澜身为长官的顾虑,所以直接就把不待见写脸上了。 胡宝山厚着脸皮上前勾肩搭背地拍他:“马老哥你这就见外了不是,听说马老哥没事儿喜欢抽个烟袋锅子,我还特地准备了几包上好的旱烟,这不一直都没机会给你送来呢。” “胡营长客气了。”马三宝不咸不淡地说。 胡宝山的二舅连槐常常教导他,当土匪三分靠枪杆子,七分靠脸皮子,各方的面子要是不处理好,就是再好的枪杆子,三天两头地跟人火拼,也得给打残喽。所以十几年土匪生涯下来胡宝山的脸皮早已厚得刀枪不入,马三宝区区几句冷言冷语他就当是挠痒痒,继续笑得没脸没皮。 “胡啥营长,跟老哥比起来,我可是晚辈,不嫌弃的话叫我声小胡就好了。”胡宝山用力地拍拍马三宝的背。 “少来这套,在军营里头可不比在道上混,官大一级压死人,不弄厘清上下级关系,迟早叫人军法从事了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呢。” “诶哟,原来还有这个说法,多谢马老哥提醒,不然我要是栽这上头了可不冤枉?”胡宝山跟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般搂着他的肩膀说,“来来来,今儿可一定要赏脸跟兄弟喝两盅,我初来乍到啥都不懂,还有好多事儿要请教老哥呢。” 看他这么会做人,马三宝也不好再给他脸色看了,酒过三巡东拉西扯了一番以后,胡宝山大致摸清了独立团的一些状况,不过他还是有个疑问:“马老哥,你看这纪团长跟何参谋,一个官大,一个衔大,他们两个要是起冲突了,咱听谁的?” “嗨,他们还能起什么冲突,好得都穿一条裤子了。”马三宝喷着酒气说。 他这只是一个修辞手法,胡宝山听起来却有点不对味儿:“这话怎么说的?” “反正他俩起不了冲突,团长什么都听参谋的,你也听参谋的就是了。” 胡宝山哦了一声:“这么说独立团其实是何参谋做主了?” 马三宝“滋”地一声又干了一杯,咂咂嘴说:“你就当团长是亲爹参谋是亲娘,团长是一家之主,但他是个妻管严。明白?” “明白。”胡宝山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反而更糊涂了,马三宝的说法也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却让他强烈觉得,这两人搞不好真的有问题。 何玉铭说打仗并不遥远,纪平澜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倒是土匪们刚加入没多久,独立团就接到了来自军部的命令:撤退。 本来作为预备部队的独立团,是准备等到休整完毕就加入到前线战斗的,可那所谓的前线也很快就撑不住了,不断有前方的部队丢盔弃甲地败退下来,经过独立团的营地,也把各种坏消息带回来,弄得全团上下人心惶惶。 眼看全线溃败已经不可避免,军部决定把残余的部队调往别处重新集结,一道命令下来,纪平澜也只好丢下刚收拾得比较像样的团部,拔营启程加入了溃兵的大潮。 也许是受到了周围那些败兵的影响,无论身为长官的纪平澜怎么激励,行军中的独立团仍然是一副恹恹的样子。 士气太低落了,于是新兵们有气无力,老兵们半死不活,土匪们更是觉得当兵有个毛意思,被日本人撵兔子似的撵着跑,还不如回去做山大王来的威风。 虽然暂时还没有出现开小差逃兵的现象,但长此下去恐怕也不远了,像独立团这种东拼西凑临时组成的杂牌部队,最怕的就是军心涣散。 纪平澜觉得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人心散了,队伍还怎么带?于是他去找何玉铭商量对策。 何玉铭淡然一笑:“那就去打个劫吧。” 在收集情报方面何玉铭大可尽情作弊,不论是接收和破译空气中的电波,还是动用他那可以看到极远处的感应能力,都在规则的允许范围之内,情报若只是留着自己用的话,也不算是干涉人类的军事和政治。 目前大趋势上中国军队大范围溃败,日军大范围追击,那么多的追击部队里,总免不了有那么一两支小部队会犯点傻的。其实也不能算是犯傻,因为换别的部队未必能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碰上这种一闪而逝的机会,但对何玉铭来说,机会可不是用来等的。 很快何玉铭就把目标锁定在了两个单独行动的日军小队身上。一个小队七十多人,两个小队一百五,倾全团之力不难吃掉,而且吃了也不会引起太大的动静,正好拿来练手。 说出发就出发,战机可不等人。临时搭建的营帐里,纪平澜收拾着他的长短枪支,一副准备亲自上阵的样子,胡宝山嘀咕道:“团座,您还打算亲自督战啊?” 纪平澜还没说话,一旁抽烟的马三宝已经替他回答了:“你还不知道吧,咱团座打起仗来一向都是身先士卒,可不像那些贪生怕死的长官一样。” 胡宝山竖起大拇指:“是条汉子,那何参谋呢?” 纪平澜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他跟我一起。” “犯不着吧,他一读书人,你带着他上战场做啥?” 马三宝也表示同意:“是啊,这枪炮无眼的,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咱可担戴不起。” 纪平澜有些头疼,他总不能跟别人说因为何玉铭是外星人有特异功能所以肯定不会受伤,只好随便敷衍:“我会照看他的。” 马三宝咂了咂烟嘴,不说话了,虽然还是有些不放心,但他相信纪平澜会做这样的安排应该有他的用意才是,不过胡宝山可不乐意:“团座您真爱开玩笑,到时候打起来了你还得指挥作战,顾得过来吗?” 纪平澜皱眉:“顾不顾的过来是我的事,你别那么多牢骚。” 胡宝山理直气壮:“话不是这么说的,何参谋是独立团的参谋,又不是团座一个人的参谋,他的安全我们上上下下都应该操心的,要不这样,非要带他去的话,我老胡负责保护他吧,保证皮都蹭不掉半点。” 纪平澜心想这叫什么事儿,正要拒绝,何玉铭突然掀开帘子进来了:“这样也行,胡营长就跟我一起吧。” 纪平澜那叫一个郁闷,何玉铭又笑着跟他说:“部队已经集结好了,该团座大人出去训话了。” 纪平澜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什么,闷闷地出去做他的战前动员去了。 8、走,去打劫(二) 独立团选择的埋伏地点是一条山路旁,两边都是矮坡,长着一些营养不良半死不活的植物,其实也藏不了多少人,好在坡不算高,更多的部队可以藏到坡背面的山沟里,等开打了再冒头,也不会被发现。 山路是一条只能两人并行,勉强可以过马车的小路,一个排长正在路上埋设他们团仅有的几个单兵地雷。 从山路到坡顶只有不到一百米的距离,但独立团普遍枪法差,只能矮子里面拔高个,纪平澜平时训练中就把枪法相对好一些的人都做了记录,现在就可以安排他们来做第一批开火的排头兵了。 新兵们全都在矮坡背面的沟里等着,一个个死死握着手里的刺刀,紧张得不断咽口水,纪平澜并不指望他们能派上多少用场,带他们过来不过是让他们见见世面的,好让他们早日克服对战场的恐惧。 胡宝山匍匐着爬到何玉铭身边,轻声搭讪:“哎,何参谋,你是咋知道他们会走这条道的?” 何玉铭:“军事机密。” “啥机密,你还信不过我老胡啊?咋弄到的情报,跟我说说呗?” “多什么嘴,一边去!”头上顶着一圈绿草的纪平澜突兀地出现,硬是把胡宝山推开一边,趴在他跟何玉铭之间。 “啧,团座,旁边那么大地方,你干嘛……” 接下来的话被纪平澜冷冷地瞪了回去:“都说了是军事机密,不该问的别问。” 胡宝山只好讪讪地住嘴。 四月份山上还是有些冷的,伏兵的衣服大多都被露水打湿了,胡宝山趴着趴着就想打喷嚏,嘴巴刚张开,冷不防一只手按上了他的后脑勺,把他的脸直接按进了泥里。 一个喷嚏打在地里不说,还啃了一嘴泥,胡宝山这下是真怒了,抬起头就要发难:“你……!” “噤声!来了!”纪平澜急促地说。 胡宝山一看,山路的拐角处还真出现了日军的身影,于是也顾不得算账,呸了两口吐掉泥土草根,轻声对何玉铭赞道:“还真来了,何参谋可真是神机妙算呐。” 听到如此肉麻的马屁,纪平澜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 这两支日军小队由一个上尉带领着,士兵们扛着武器和弹药箱,两个一排地在山道上小跑步行军。 他们超过了大部队很长一段距离,跑到这种汽车都开不过来的偏僻山路,是为了抄近路去执行某项作战任务的。 带队的本田上尉并不认为他们会在路上遇到什么麻烦,因为附近的中国军队都在忙着溃逃,像这种山野里也不可能遇上什么撤退中的大部队。就算真的碰上个别躲在山里没跑掉的溃兵,看到他们躲都来不及了,哪里还敢主动进攻?再加上急于赶路,他就干脆连探路的斥候都不派了。 直到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人踩上了地雷,本田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是遇到了伏击。 “打!”纪平澜一声令下,顿时枪声大作,突然遭到攻击的日本兵根本来不及反应,很多人连枪都没摘下来就已经被打死,也有比较走运没被打死的日军趴倒在地上开枪反击,日军的枪法比独立团的士兵要准的多,但是光秃秃的路面没有任何可以隐蔽的地方,加上两旁都是居高临下的枪口,这一点零星的反击也很快就被掐灭,没有给独立团造成多少伤亡。 本田上尉躲在一块岩石后面,在横飞的子弹中惊骇欲绝,当他发现这是一场准备充分有预谋的伏击时,第一反应就是出内奸了,这次机密任务的行军路线除了几个参与会议的核心人士以外,不可能有别人知道。 不论内奸不内奸,当务之急都是要先活下去,后方的枪声最为密集,显然退路已经被有计划地切断了,本田上尉大声喊话让存活的士兵们往前冲,试图强冲出伏击圈。 逃命的时候人的潜力是无穷的,日军一个个只恨爹娘少长了两条腿,在已经留下四十多具尸体的情况下,剩下的日军冲过了伏击地段。 但他们刚来到山路的转弯处,早就等在那里的由马三宝带领的火力压制点开火了。 集合了全团所有轻机枪和冲锋枪的弹幕浇向了迎面冲来的日军,跑的最快的无一幸免,全被打成了筛子,尸体横七竖八把本来就不宽敞的路也给堵了,残余的日军只能往后退,在本田上尉的指挥下回头攻向那些埋伏在山坡上的人。 这看起来是唯一的方法了,一部分人打掩护,另一部分只要能冲到半坡,就可以用密集的手雷把包围圈炸开一个缺口。 有何玉铭在纵观战局,纪平澜便暂时放下团长的职责,端着他的德国狙击枪,一枪一个地击杀仍在悍然反击的日本兵。 日军两个小队就有两个迫击炮小组,一个小组在第一轮弹雨里就已经被打死,另一个小组侥幸存活下来,架好了迫击炮发射了一枚炮弹,在独立团的伏兵中间炸开,但也为他们引来了纪平澜的注意。 纪平澜的枪法毫无疑问是目前独立团最好的,他一枪打中了正在操作迫击炮的日军胸口,中枪的日军扑倒在炮管上,第二颗还没出膛的迫击炮弹就在周围来不及逃开的日军中间炸响了。 这场战斗已经胜券在握,但纪平澜却并不乐观。他清醒地认识到若不是仗着以多欺少外加有利地形的伏击,独立团对上这样的敌人是完全没有胜算的。双方的实力差距不仅仅是在训练和装备上,他敢说如果是独立团遇到这种程度的埋伏,恐怕早就丧失斗志任人宰割了,哪里还会有这么凶猛的反攻。 独立团的弹药也和许多部队一样有限,打得太久便无以为继,何玉铭戳戳仍在狙击镜里寻找目标的纪平澜:“差不多了。” 纪平澜点头,正要下令投弹,急于表现的胡宝山已经一声令下:“小的们,给我冲啊!” 然后第一个冲了出去。 “笨蛋!”纪平澜喝了一声,却根本来不及阻止,急于抢功的土匪们已经轰然应声,趴着开火的起身顺着山坡一路滑了下去,在山坡背面等待的也匆忙翻过山坡往下冲,不明所以的新兵跟着爬了上去,其中也不乏越用力往上爬越是往下滑的。 道路两旁的山坡一时就跟下饺子似的,气势汹汹的独立团士兵顺坡而下,带起烟尘滚滚,其中有一露头就被日军打死的,有跑到一半一跤摔倒一路滚下去的,甚至还有个笨蛋踩到了自己人埋的地雷,被炸飞了。 情急拼命的日军也高呼着“万岁”,发起了反冲锋。 惨烈的肉搏战开始了,独立团不论土匪还是新兵,跟训练有素的日军比起拼刺来都显然地落了下风,但是当越来越多的士兵冲下山坡,战场变成三对一、四对一的时候,结果也就没什么悬念了。 本田上尉眼看着源源不绝的中国士兵从土丘那头冒出来,就明白大势已去,剩下的唯有玉碎一途。他捡起机枪手的机枪,悍不畏死地冲出来对准不断滚下人的山坡,大喊着扣动了扳机。 纪平澜一枪就把敌方的指挥官爆了头,再往战场上寻找下一个目标时,发现已经没他什么事了。 在人数占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士兵们群情激昂,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撕碎了残余的日军。 胡宝山带着一身不知道是谁的血,颠颠地捡了本田上尉的指挥刀回来献宝:“团座真是好枪法,我老胡这辈子没服过几个人,何参谋算一个,团座也算一个!” 完全无视他的马屁,纪平澜冷着脸下令:“三十分钟打扫战场!” 根本不用三十分钟,土匪们以洗劫的效率迅速卷走了一切可用的东西,就连日军尸体上的皮带和鞋子都没有放过,洗劫中如有发现还没断气的日军,自然是补上一刀没商量。 这一仗独立团有四十多人死在了战场上,伤者不计。死者被草草掩埋,剩下的人们抬着伤员撤离的时候,却一扫战前的阴霾和颓丧,个个生龙活虎。 9、走,去打劫(三) 这次“打劫”缴获的那点战利品对于一个团来说其实意义也不是很大,但却从根本上改变了独立团的士气和面貌,他们的身份猛然从溃兵的一员变成了胜利之师,这让原本垂头丧气的士兵们个个都变得趾高气昂起来。 遇到其他的溃兵部队时,独立团的士兵们更是一个个昂首挺胸,恨不得把缴获来日本三八大盖逢人就得瑟一遍,在别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中,觉得自己仿佛都长高了一截。 从此后纪平澜的命令都得到了不折不扣的执行,因为士兵们发现跟着这个长官是可以打胜仗的,就算打仗会死人,但是他们能打赢,就有面子,有尊严,会被别人看得起,要说收服人心,这比什么都管用。 日常训练也不再有人偷懒和叫苦,因为他们知道了训练不是用来应付长官检查的,练的可都是随时要真正用来保命杀敌的本事。 这些好处都在何玉铭的意料之内,不过纪平澜却被胡宝山的行为气得够呛。 这天夜晚,独立团的军官们在临时征用的民房里开了个会,团长纪平澜先是表彰了一下大家作战英勇,表扬完了,就开始痛骂胡宝山的肆意妄为。 在场的下级军官有不少是胡宝山的部下,一个个面露同情地看着昔日老大今日营长被一个年轻小伙劈头盖脸地教训。 “团座消消气,这不是打了胜仗了吗?我老胡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胡宝山嬉皮笑脸地给自己求情,其实也不认为纪平澜真的敢把他怎么样。 “八百多人伏击一百多人,居然还伤亡过百,这他妈叫哪门子的胜仗?!”纪平澜“嘭”的一下差点把桌子上的油灯都拍跳起来。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胡宝山其实也心疼损失,毕竟死的大多是他带下来的弟兄,就连老三都在冲锋时受了伤,只是当着这么多人尤其是何玉铭的面,口头上他还是不肯服软。 “住嘴!战场上以服从长官命令为优先,我这个团长还没死,什么时候轮到你越俎代庖发号施令?!你他妈现在到底是土匪头子,还是独立团的营长?!” 这个罪名可大了,胡宝山被吼得脖子一缩,求助地看向一旁的何玉铭。 何玉铭也适时地出来唱/红脸:“好了,小澜你也别太严厉了,胡营长刚刚参军不久,一时改不了草莽之气也是难免的,至少他作战勇猛,也不能说是全无功劳。不过胡营长,这次确实是你的不对,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发动冲锋,不仅破坏了原本的作战计划,也增加了不必要的伤亡。死的可都是你的老部下,就算你不心疼,我也要替你心疼了。” 胡宝山一看何玉铭给了他台阶下,又这么为他考虑,就觉得心花怒放,连认错也认得心甘情愿了。 “何参谋你说的是,这回是我老胡糊涂了,要打要罚我认了就是。” 何玉铭略一思考,说:“罚饷三个月,禁闭一天,现在行军要紧,禁闭就先记着吧。” 此言一出,在场军官们面面相觑,胡宝山也觉得这哪里是罚啊,根本就是何参谋在替他开脱。 罚饷算什么,他一个土匪头子难道还缺那一点点账面上的饷钱么?就算罚他三年的饷钱,也比不过他以前干一票买卖赚的多。 禁闭又算什么,关起门来睡一天大觉而已,就算不许他吃饭,也挡不住小的们偷偷给他送啊。 这种程度的偏袒,就连纪平澜都看不下去了:“这也罚得太轻了!” 何玉铭说:“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念在他是初犯,警告一下就算了,再有下次,你加倍重罚就是。” “对对对,下次肯定不犯了。”胡宝山连连点头,看纪平澜瞧他的眼神就知道,再犯到这小子的手里可就没那么轻松了,万一下次何玉铭不保他,那他的下场铁定不死也得被扒层皮,他才不会傻到非要以身试法往枪口上撞。 连槐由于身体不好,并没有正式参军加入独立团的编制,可谁都知道,土匪头子胡宝山离不了他的狗头军师,所以纪平澜也就默许了这个官兵不像官兵,家属不像家属的随军人员。 何玉铭则更进一步,弄来了紧俏的西药给连槐治病,虽然不能根治,至少连槐的身体比以前动不动卧床的时候是要好多了。 像真刀真枪地打仗这种事情连槐当然是不去的,所以直到前去打劫的部队胜利归来,他才知道胡宝山干了什么荒唐事。 等胡宝山挨完纪平澜的骂回来,又被连槐揪着耳朵再骂了一遍:“老子一次次地跟你说,枪打出头鸟,做人要低调,你他妈都当成耳边风,还跑去抢长官的风头,我看你根本是活腻了!你当人家不想收拾你?罚的轻那是他们还忌惮你,这种事情要是往重了追究,枪毙都够了!你再这么不知轻重,哪天叫人押去刑场军法从事,可别说是我连槐的外甥,老子丢不起这个人!” “哎呦哎呦,二舅饶命,耳朵要掉了!我知道错了,真知道错了!” 撞到连槐手上,胡宝山三分的疼也要装出十二分来,连槐看他叫的惨,也就心软放开他了,不过语气还是很凶:“你知道个屁啊你!还说何参谋是好人?你个没心没肺的傻小子,让人耍了都不知道!” 胡宝山揉着耳朵委屈道:“他还不算好人啊?总帮着我说话,还弄了西药来给你治病,又聪明,人又好看……” “那些都是笼络人心的手段而已,再说人家好看关你屁事……”连槐突然心里一懔,“我说你小子,不是老毛病又犯了吧?你说你……咋就不学好喃?你可给我听好了,平时你跟那些不三不四的娘娘腔胡闹一下也就算了,何玉铭那种人你可万万别去招惹,不然什么时候让人家弄死了都不知道!” 胡宝山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先去看看老三的伤怎么样了。” 说完拔腿就跑,气得连槐在后面直跺脚:“臭小子你回来!可真别去招惹那种人啊,你惹不起的听到没有?” 对独立团来说,这是旗开得胜的第一场大胜仗,但在一场十几万对几十万人的大战里,两个日军作战小队也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毛掉了就掉了,牛是不疼的。 这场小小的胜利注定被淹没在中国军队巨大的溃败之下,并没有从实质上改变什么,独立团也仅仅是受到了军部的通电表扬,然后该干嘛干嘛,仍是继续跟着大部队一路后撤。 反倒是因为士气高昂,独立团连行军都变得比其他部队更有效率,几天之后竟离战线越来越远了。 行军路上大多数时候是没有房屋可以住的,士兵们只能露天而眠,下雨了也最多有块雨布遮身,军官待遇要好的多,有双人营帐可以睡。 每晚纪平澜跟何玉铭都睡在同一个营帐里,这在别人眼里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不过在胡宝山眼里就很有问题了。 他总怀疑这两人是不是有一腿,不然怎么每次他想跟何参谋亲近一下搭个讪聊个天什么的,纪平澜总是会从中作梗,有时候哪怕仅仅是有意无意地靠近何玉铭,都会接收到纪平澜警惕和警告的眼神。 这个问题很严重,不弄清楚他睡觉都没办法安心。 马三宝有一句话说的没错,官大一级压死人,再怎么说纪平澜也是他长官,性子又那么悍,万一纪平澜真的跟何玉铭有些什么不清不楚的,他再不知死活地去挖墙脚,那才真的是怎么死都不知道了。到时候纪团长公报私仇,光给他派自杀式任务,完不成就提头来见,阵前抗命就枪毙,他找谁说理去? 疑惑在心里日渐累积,终于在某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忍不住摸到纪平澜跟何玉铭的营帐附近,听起了墙角。 巡逻的哨兵当然发现了这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两个哨兵也是胡宝山的老部下:“哟,大当家,大晚上的您这是干啥?” 胡宝山瞪他们:“当家你个屁的当家,叫我营长!还有少多管闲事,你们啥都没看见,给我麻利地该干啥干啥去。” “哦……”哨兵莫名其妙地走了。 胡宝山继续以匍匐姿态偷偷地接近营帐。 隔着厚厚的帐幕自然是什么也看不到,不过里面的确传来了奇怪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肉体的撞击声和一个男人的闷哼。 胡宝山正在想象发生了什么,又是一下撞击和一声被压抑的呼痛声。 不是吧,这么激烈?胡宝山还在困惑,突然一声动静更大的,整个折叠床嘎吱了一声,像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在了上面。 接下来是纪平澜不服气的声音:“再来!” 何玉铭的声音也带点喘:“行了行了,明天还行军赶路呢,省点体力吧。” 胡宝山目瞪口呆之际,营帐里的对话继续往他难以想象的方向展开。 纪平澜不依不饶:“就再来一次,我还不信了……” 何玉铭无奈:“你光是挨揍,再来几次都没有用,以前就教过你要扬长避短,在格斗上也是一样的道理。我擅长抓住时机攻击弱点,但身体没好好锻炼过,论力气是怎么也比不上你的,你放着力量上的优势不用,光是跟我拼技巧,能有什么胜算。” “……我明白了,让我再试试!”纪平澜的声音很是热切,何玉铭无奈地答应:“好吧,最后一次。” 接下来又是一阵撞击和推攘的声音,纪平澜这次似乎占了上风:“抓住你了!看你还怎么……嗷!” “用力的方法不对,事倍功半。” “嘶……再试一次!” 胡宝山带着深深的惶恐退下了。 原来看起来斯文瘦弱的何玉铭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连那个寻常三五个壮汉都放不倒的纪团长也被他轻松收拾,要不是这回正好撞见他关起门来教徒弟,万一哪天脑子一抽想对他用强,还不得当场让他分筋错骨? 至于何玉铭平时为什么要隐藏实力,胡宝山还是想不通,只好认为大概像他这种豪门少爷,总是要留个一两手以备不时之需的。 胡宝山发现了这个惊天大秘密,倒是把查探他们关系的目的又给忘到了九霄云外。至于他走了之后何玉铭跟纪平澜两个教着教着就变了味,又教到床上去了,他也就无从知晓了。 事后再细细琢磨一下,胡宝山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多了,也许纪平澜是发现了他对自己的老师有想法,出于尊师重道的念头才屡屡从中作梗吧,不然直接来一句:“他是我的人,你别想了”不就结了么? 胡宝山接受了这个自己想出来的解释,决定坚定不移地继续追求何玉铭,不吃到嘴绝不罢休。 10、无愧于心(一) 转眼到了五月,独立团随大部队一起继续被调往豫东一带。 可能是前段时间的小胜仗,让军部对独立团这支一直被无视的部队刮目相看,当队伍行进到一个叫李家集的地方时,军部命令独立团原地再征调一批壮丁补充兵员。 说起来是征兵,实际上就是强行抽丁。 对这个命令纪平澜有些想不通,虽然这些年来国内一直在打仗,但实际上并不缺少兵源,设立在各个驿站码头的征兵点,每年都能征收到大量游手好闲找不到活干的人,或者走投无路混不到饭吃的人,又或者因穷困铤而走险想改变现状的人,当兵是他们最后的出路,登记了马上就能有饭吃。 抗战爆发后,国民政府又加强了征兵的力度,所以独立团本来也是不担心兵源问题的,之所以上山招抚土匪,不过是贪图土匪凶悍,不需要怎么训练就能成为战斗力。 不过想不通归想不通,既然是命令,就得去执行。大概军部也是考虑到现在形势不好,多征点兵好为将来长期抗战做准备吧。 纪平澜过去都是直接从训练团接收经过了基本操练的新兵,并没有亲自到乡下征兵,所以不知道这件事情真正操作起来会遇到怎样的阻力。 部队一来,乡里的青壮早早就得了风声逃进山里田间躲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群老幼妇孺。两天过去,偌大一个乡镇居然只征到了十几个新兵,连任务的十分之一都没有完成。 对此纪平澜束手无策,这一带本来就不是什么民风悍勇之地,反倒是土壤肥沃治安良好,农民普遍过的比较宽裕,如果不是生活艰难,谁会愿意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东奔西跑打死打活呢,只要没人拿枪顶着,不逃兵役才是怪事。 但如果都放任乡民随便逃兵役,那仗也不用打了。马三宝从军二十多年,对逃兵役这种事情倒是见怪不怪,找来乡里的保长软硬兼施地要他配合,可这里的保长也是向着自己乡里人的,不敢直接拒绝,就唉声叹气地跟马三宝倒苦水。 “不是我不想配合,老总你是不知道,从好多年前开始,什么地方军、中央军、这军那军,年年都来征兵,说是什么三丁抽一,五丁抽二,实际上很多人家里一户七八个男丁就剩了一两个。去年秋天说是日本人打来了,又来征过一次兵,今年开春都已经没有青壮可以下地干活了。现在还要我们乡再出三百壮丁,我上哪给你找人去?要不把我捆巴捆巴,拉去凑数得了。” 保长顶着一大把白胡子颤颤巍巍倚老卖老地耍起了无赖,马三宝知道保长说的话一定有所夸张,但是也多少是有这样的情况存在的,就去问纪平澜该怎么办。 纪平澜也是无计可施,又去问何玉铭。 何玉铭觉得好笑:“你问我干什么?你知道该怎么做的。还是说,你只是心有不安想来找我安慰两句?那好吧,我说着你听着。战争不是儿戏,你又是自愿参军的,既然已经穿上了这身军装,就不要再幻想自己的双手还能是干净的。” 纪平澜被说得无地自容,而且三天期限已近,任务必须完成,他只好咬咬牙,一声令下:抓!但凡符合兵役条件却逃役的,不管什么三抽一五抽二,看到几个抓几个。 顿时整个李家集到处鸡飞狗跳哭爹喊娘,四处躲藏的青壮一个个被抓了回来,押到村子口的空地集合,为防止再次逃跑还用绳子捆成了一串,只等凑够数目,部队就立刻启程。 一开始的搜捕还没有什么显着成效,但何玉铭深知人性的弱点,放出话来只要举报出五个同乡的下落,自己就可以免除兵役。这样一来虽然也有一些人死硬不肯说,但许多自私怕死的人都纷纷把同乡拉出来垫了背,还亲自带着独立团的士兵们找过去,一抓一个准,抓捕的效率立马直线上升。 也有一些人意识到躲不过了,就主动站出来顶替自家的兄弟或者父亲或者儿子,免得一家人全被抓走。 何玉铭让纪平澜不要去现场,这种事情并不需要一团之长亲自出面,不过这一次纪平澜却没有听他的。 纪平澜来到村口的空地时,独立团已经抓到了很多人,凶神恶煞的胡宝山带着荷枪实弹的士兵围了一圈看场子,免得有情绪过激的村民给何玉铭捣乱,而何玉铭拿着几本族谱,跟无奈的保长一一核对这些人的姓名和家庭情况,以确定哪些人必须服役哪些人可以酌情减免。 被捆成一串等待宣判的庄稼汉子们个个声泪俱下,仿佛要去的不是战场而是刑场。 到下午终于凑够了三百人,捆成一串的壮丁队伍被独立团的士兵们强拉着开始往村外移动,现场立刻哭声震天,父母在哭喊着自己的儿子,妻子哭喊着丈夫,小孩哭喊着父亲。 也有一些人认出纪平澜是他们的长官,齐齐跪在纪平澜的面前苦苦地哀求他不要把自己的亲人抓去当兵,其中不乏白发苍苍的老人或者抱着小孩的妇人,纪平澜只能硬起心肠转开头,叫人把他们架开。 直到队伍离开乡镇很远,还有悲切的乡民远远地跟着,无能为力地看着自己被抓走的亲人渐行渐远。 纪平澜骑在马上,沉默地走在队伍最前面,何玉铭靠过来说:“都让你别去了,你就那么喜欢自找罪受吗?” “是啊。”纪平澜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我知道这些人跟着我打仗,多半是要死的,我就是要让自己记住亏欠了什么,我夺走了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就不能因为自己的疏忽和失误,让他们白白死在战场上。” 何玉铭仿佛在研究什么奇怪的东西一样看着他,看得纪平澜别扭地转开了视线,有些生硬地补充道:“我只是觉得身为长官应该要时刻提醒自己,我没有权利肆意挥霍别人的生命,这难道很……很奇怪吗?” 何玉铭只是笑了笑不说话,他刚才确实是想取笑一下纪平澜的年轻幼稚和妇人之仁,但想想又觉得其实就这样也不错。 他曾担心纪平澜颇有天分又肯努力,加上他的保驾护航,或许将来会成长为一个极具影响力的大人物也说不定。如果那样的话,何玉铭的立场就很尴尬了,无论他对纪平澜做什么,都是在直接影响一个国家甚至是全世界的局势。毫无疑问,这将是违规的。 不过现在看来倒是不必担心了,按照历史规律,像这样心怀悲悯,会把别人当人看的纪平澜,怎么也走不到成为军政要员的地步。 照理说纪平澜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军人,可以毫不犹豫地将子弹射进敌人的胸膛,但他的对错观念颇重,既没有可以用千万人的枯骨铺就自己霸业的狠毒,又没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野心,也没有视人命如棋子的漠然。他会同情别人的苦难,对牺牲者亦会有负疚感,这就决定了他只会在别人打上门来的时候被迫反击,绝对不会为了自己的政治抱负主动发难。 在这么个大环境下,这种人是注定成不了什么大器的,也只能做个小军官,干点分内事而已了。对何玉铭来说,这样正好。 不过看到纪平澜这么闷闷不乐,何玉铭还是要安慰他的:“别瞎想了,战争本来就是每一个人都逃不开的事情,再说你也只是在服从命令罢了。不如往另一个方面想想,前线还在败退,大部队肯定还会继续后撤,这一带注定是要落到日本人手里的。现在你不抓他们,等日军占领了这里,也会把青壮抓去当劳工,到时候挖煤修路,都是在间接增加日本人的军事实力,还不被当人看,想打就打,想杀就杀,把人活活累死了也不会给家属发半分钱抚恤。相比起来现在跟你去打仗,存活的几率都还大些。” “……我明白,谢谢。”纪平澜无力地说。 何玉铭也不知道他真的明白没有,接下来的几天纪平澜倒是变得越发地寡言少语了。 新征来的兵也不能一直被绑着,何玉铭安排了一些老兵和军官现身说法,轮番给他们做思想工作,告诉他们独立团跟别的部队比起来条件还是不错的,起码一天三顿饭管饱,还跟鬼子打过胜仗,当逃兵是要枪毙的,跟着中国人打仗总比被日本人抓去当苦工强些,等等等等。 没几天的功夫独立团就行军到了黄河渡口,部队等待渡河时,何玉铭看到纪平澜还是一副心不在焉苦思冥想的样子,就问他:“怎么,还是想不通?” “嗯。”纪平澜应了一声,又反应过来摇头否认,“不是,我是在想别的事情,玉铭,你帮我分析一下,我总觉得事情不大对劲……” 这一路走过来,纪平澜看到了数量庞大的灾民,原本以为出现这种状况,是因为日本飞机频繁过来轰炸撤退中的国军,这些灾民也是为了躲避战火才流离失所。但后来就觉得不对了,国人生性恋家,逃荒的灾民总不至于这么多。 于是纪平澜拦了一些路人询问过情况,才知道被下令抽壮丁的不止是独立团,附近村镇的情况基本都和李家集一样,大量青壮年男丁被征兵从军,其他的村民则被随后的一支部队每户发了十块大洋,要他们立刻迁徙。即使不愿意走的,也被威逼恐吓,强行赶出了家门。 这让纪平澜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疏散他们?如果我们守不住了,迁到哪里不都是一样的沦陷区吗,为什么非要让这些平民背井离乡?……你知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打算?” “我可看不到那么远,而且有的事情,就算知道了也没有用,你又阻止不了。”何玉铭浅浅地露出了一个嘲讽般的表情。 “阻止……我为什么要阻止,他们到底要做什么?”纪平澜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联想,但是他不敢肯定,因为这个想法未免也太过匪夷所思了。 可是很快,他这匪夷所思的猜想就真的变成了现实。 就在独立团渡过黄河后没多久,从后方传来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黄河花园口大堤被炸开,河水卷着泥沙奔腾而下,吞没了下游无数的村庄和田地,淹死人畜不计。 国民政府随即发出消息强烈谴责了日军军机炸毁花园口大堤的暴行,一时受灾的黄河下游地区群情激奋,抗日热情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不但没了田地和活路的农民大量参军抗日,此后更是有许多乡民自发组织地方游击队不断地给日军捣乱。 纪平澜刚听到消息的时候很震惊,震惊过后又觉得难以置信。但信不信事实都摆在眼前:炸掉大堤对日军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损害到处于下游的日军部队,而且大水冲毁铁路,造成黄泛区,把原本的平地变成泥沼,将使日军的重型武器难以送达前线。而对中国军队来说,这场大水阻碍了日军的追击,给中国军队的撤退和重组赢得了喘息的时间,又激发了灾区民众的抗日热情,再联想到军队之前疏散群众的行为,答案昭然若揭:花园口大堤根本不是日本人炸的,而是自己人炸的。 纪平澜明白从战略大局来说这也是无奈之举,不然照日军这个速度行进下去,国军二十多万主力部队恐怕有被合围然后全军覆没的危险。 可是那些被牺牲掉的无辜平民又怎么算?那些背井离乡无家可归,最后饿死在路边的人,或者因为不愿意离开故土,被洪水吞没的人,或者大水退去后死于随后的瘟疫和饥荒的人,他们难道就活该被牺牲吗? 纪平澜觉得心里憋着一股恶气,可他甚至不知道这样的惨案到底应该怪到谁的头上。 怪日本人吗,他们当然难辞其咎,但毁堤的是国军。怪国军吗?若不是战况不利到了这等地步,又何必做出这样的损人不利己的恶行来? 何玉铭安慰他:“战争本来就是这样,为了大局牺牲一些人也是难免的,有提前的疏散和预警,损伤应该不会很大才是。再说这也不是你造成的,你没必要难过。” 纪平澜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沉默。 11、无愧于心(二) 也许是黄河决堤对日军的行进真的影响巨大,也许是日军一口气追了这么久终于到了强弩之末,独立团随军撤入河南境内后,军部终于停止了后撤的步伐,借着黄河天险开始布防。 独立团也在黄河南岸一个叫清河镇的地方驻扎下来,与周围诸多友军一起,隔着一条黄河防卫日军的进攻。 何玉铭看得出来纪平澜最近很忧虑,可是时间一天天地过去,纪平澜却什么都不跟他说。 纪平澜不是那种郁闷了会找人倾诉的人,可是有的心结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解开,纪平澜想不通,便日渐消沉。 他的消沉并不是在表面上的,在士兵们眼里,纪团长身姿依然挺拔,骂人依然凶狠,训兵依然严厉,照常做着一个团长的分内事,该练兵就练兵,该巡防就巡防,宛如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 虽然表面上纪平澜每天吃的下睡的着,但那股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颓丧,终于让何玉铭看不下去了,心想这小子怎么就这么犟,死撑着给谁看呢。 虽然纪平澜在别人眼里是个很干脆的人,雷厉风行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何玉铭与他接触久了,已经发现纪平澜其实私底下是个特别会想事情的性格,心思弯弯绕绕,恨不得把什么事都掰开理顺了想个清楚,这种性格也不能说好还是不好,毕竟作为一个军官,不会动脑那是不称职,但想得太多可就是自寻烦恼了。 其实不用管他也有没关系,纪平澜总会慢慢接受事实的,一个聪明人总不至于聪明到撞上南墙了,就把自己撞死在墙上。不过何玉铭觉得作为他的情人,这个时候似乎应该拉他一把才对。 这天晚上,何玉铭关好门,跟纪平澜面对面地坐了,一副“坦白从宽”的气势正色道:“告诉我,你这些天脑子里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心里乱的很。”纪平澜垂头丧气地支着自己的额头。 对于何玉铭找他谈话,纪平澜有种“果然来了”的释然,其实这些天他不是没想过求助,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何玉铭开这个口,说到底,还是怕被何玉铭看轻,不想让何玉铭觉得他是个笨蛋。 “不急,你有一晚上的时间可以慢慢说。”何玉铭淡定地喝了口水。 于是纪平澜只好艰难地组织语句:“……我始终还是想不明白,我以前一直认为参军打仗、保家卫国是绝对正确的,我以为我所做的是为国为民的好事,可现在,我实际上看到的根本就不是这样,对那些无辜百姓来说,我们比起日本人来又能好得了多少?” 何玉铭淡淡地说:“在战争里没有人是无辜的,即使你什么都没做,那些平民也一样会被卷进来,谁都不可能独善其身。你为什么要为了那些不可避免的牺牲感到内疚,那又不是你的错。” “这些我也想过。”纪平澜苦恼地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只是……以前一直很明确地知道我的理想是什么,现在反而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了,我……我是不是错了?” 何玉铭用奚落的眼神看着他:“你开始后悔了?当初你可是坚决的很呢,宁可跟我分道扬镳也非要去打仗。” 被翻旧帐的纪平澜无言以对,反正丢脸就丢脸了,他还是得向何玉铭寻求帮助:“你觉得我该怎么办才好?” 何玉铭想了想,说:“依我看问题还是出在你对战争的理解上。你这人一直都太过于理想主义,现在也该调整一下心态了,不要老觉得军人肩负什么神圣伟大的使命之类的,恐怕编出那些话的人自己都不信。从本质上来说军人只是执行战争的工具而已,战争就是杀戮和破坏,不可能像你想象中的那么正义单纯,现在你应该也见识到现实的战争是什么样了,觉得真相让你难以接受吗?” 纪平澜答不上来。要说他不能接受,何玉铭大概得嘲笑他天真软弱了,但他还就是接受不了。 以前他也觉得战争中的牺牲不可避免,甚至应该是种荣耀,但那是针对于他这样的军人来说的。而现在摆在他面前的现实却是——应该被保护的百姓,却被牺牲了,应该是保护者的军人,却成了祸害百姓的帮凶和侩子手,是非黑白混成一团,这种身份的倒错叫他怎么能坦然接受? 看他为难的样子,何玉铭轻叹了口气:“好吧,我们先不说这个,你先回答我,你是为了什么打仗?” 纪平澜默默地想了一会儿才答:“于公是为了国家和人民不再受到外侮屈辱,于私也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是贪图功名和富贵……我说了你可别笑话我,我当初报考军校是希望成为英雄,得到别人的认同和赞扬,我不想做个只能逆来顺受的普通人。” 何玉铭点点头表示理解:“挺传统的答案,那么我先给你分析一下你的目标。” 纪平澜点头,何玉铭便用平缓的语调淡淡地跟他说:“先来说说国家是什么,国家其实只是一个空泛的概念,是统治阶级用来划分管辖领地的称呼而已。你看过去的燕赵秦楚,现在都叫中国,谁知道现在的中国和日本,以后又会叫什么?同样的人,归一个政府管的就叫同胞,归两个政府管的就是敌人,没这样的道理。一代代的统治者们不断宣扬爱国精神,其实质不过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罢了。你看那些成千上万死在战场上的士兵,他们甚至没有‘国家’这个概念。所谓的国家尊严,是你这样受过教育的人才在乎的东西,你可以慷慨激昂地去爱国,可为了你们的爱国理想,去牺牲是那些连国家都不懂的人真实存在的生命,你觉得这能算是正义吗?” 纪平澜愣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何玉铭也不是等他回答的,继续说:“再来说说‘人民’,人民是个什么概念?如果是指跟你生在同一个国家的人,那他们都是些什么货色你自己也清楚。就算是普遍意义上的好人身上也会有坏的品质,善良、无辜、朴实的同时也懦弱、自私、盲目,你怎么区别哪些人是值得你去保护的?人民就是游手好闲的地痞无赖,脑满肠肥的贪官,中饱私囊的污吏,卑躬屈膝的伪军以及自私自利的土鳖,也许你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他们的命,转眼他们就能为了几块大洋或者心里的恐惧把你出卖的一干二净。也许你可以像谭嗣同一样,为他们殚精竭虑受苦受难直至肝脑涂地,他们却只会麻木地在旁围观你被斩首的场面。也许你可以如袁崇焕一般为了保卫他们流尽最后一滴血汗,可他们听了几句蛊惑就能把你当成汉奸卖国贼恨不得生啖你的血肉。为了这样的‘人民’,你觉得值吗?” 纪平澜更答不上来了,何玉铭继续打击他:“荣耀和赞誉,其实都是些虚妄的东西,你是不是英雄并不是由你做了什么来决定的,更多的只是靠运气罢了。也许最后中国败了,那么历史只会由胜利者来书写,不论你曾多么英勇无私,终究只是因为站错了队伍就成了万劫不复的罪人,而那些汉奸、卖国贼、见风使舵的小人却成了英雄。也许最后中国胜了,贪婪的官僚们将享用你们用生命换来的胜利果实,举杯欢庆着自己获得的利益,而你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只能带着一身战争给你的创伤,在角落里静静地被人们忽略和遗忘。也许你可以数着落满尘埃的军功章来追忆往昔,作为你余生的消遣,也许你早已化为枯骨,连唯一记载你功勋的墓碑,都被人铲平犁成了田。” “如果这些才是你将要面对的现实,你重新想清楚再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打仗?” “我……我不知道。”纪平澜的脑子更乱了。 “我看你这颗装满了理想主义童话的脑袋,根本就不适合战争。”何玉铭摊了摊手似笑非笑地说:“你看,国家不需要你去维护,人民不值得你去拼命,荣誉可求而未必可得,那么你还在这里纠结些什么?还不如什么都别管,跟我出国算了。” 纪平澜犹豫不决地看着他:“你……希望我跟你走吗?” 如果何玉铭说是,纪平澜也许就真的为他放弃自己的坚持了,但何玉铭只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我无所谓,关键看你怎么想。你若喜欢留下来继续打仗,那我就陪你,如果你觉得战争让你难以忍受,我也随时可以跟你一起离开。” 纪平澜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举棋不定,何玉铭就趁热打铁地动摇他:“你把自己逼到这样的境地有什么用呢,这个泥潭一般的国度,任凭你做什么也改变不了的。其实你完全可以选择一种更轻松的生活,远离战争,不用直面苦难和危险,也不需要纠结什么对和错,只要专心地跟我在一起就够了。小澜,你并不是没有退路的,如果不喜欢现在的处境,干脆就跟我出国,过我们的两人世界去,你看怎么样?” 何玉铭温柔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蛊惑,给他描述出一个轻松美好的未来,没有人会放着美好的生活不过非要自虐,纪平澜也不会。他差点就想答应下来了,可是话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纪平澜踌躇着:“不……这不对。” “怎么不对?”何玉铭眯着眼睛看他。 纪平澜皱得眉头都快打了结:“不知道……大道理我说不上来。但是放弃和逃避,肯定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如果我真的跟你走了,暂时是轻松了,可以后我一定会后悔的,遇到困难转身就跑,这不是我应该做的。” “这么说,你还是要选择继续打仗吗?”何玉铭还是在笑,看不出有什么不高兴的样子。 “是的……我只能这样,别无选择,不然我无颜面对那些死在我之前的人。”纪平澜觉得心底的答案慢慢浮出了水面,那些苦涩但不得不面对的东西,让他只能选择坚持,“你说的我都明白,不过就算现实不那么美好,我也不能因此就躲起来什么也不做,不论结局怎么样,我都应该做完自己该做的事情。就算最后什么也得不到,至少我没有成为那些麻木围观的人群中的一个。” 说到这里,纪平澜的眼神也渐渐坚定起来:“我能活得不亏不欠,无愧于心,这才是最重要的。” “那以后要是再遇到这种事情,你要怎么办,坚决当个善良无害的天使么?” 何玉铭话里的调侃让纪平澜尴尬不已,他咬咬牙说:“我明白你要说什么,以后我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我是一个军人,不是圣人,驱逐日寇,还我河山,这才是我该做的事情——必要时,即使是牺牲无辜,我也会做的。” 看着一脸认真的纪平澜,何玉铭忽然想起了一些人。 “怎么了?”纪平澜发现何玉铭在走神。 何玉铭回过神来对他笑笑:“你应该知道,命运从来就不是公平的,付出不一定会成功,好心也未必就有好报。我过去见过很多这样的人,把自己当成是救世主,用尽一世的心血,努力到了最后,却得了最惨的下场,而且什么也没能改变。其中有一些倒是成了后人口中的英雄,但大多数都默默无闻地被遗忘了。你会不会觉得不值得?” 纪平澜想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没想过要做个救世主,也不是奔着舍生取义去的,我只是……想让自己做的好一点罢了。这世道并不好,但也不妨碍我想让自己做的好一点是不是……” 在何玉铭颇有些复杂的目光下,纪平澜又觉得没什么底气了,大概在何玉铭这种外星人眼里他也就是傻瓜一枚,但他还是坚持地说:“……就算我真的什么都改变不了,至少,我没有让这世道把我也变坏了。” 何玉铭倒没觉得纪平澜傻,不过对话到这种程度也就够了,至少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于是他伸手摸摸纪平澜的头:“你能想明白就好了。明明挺聪明的脑袋,怎么尽钻牛角尖呢。” 纪平澜不好意思地笑笑,跟何玉铭说了这些,他心里确实舒坦多了,而且更加觉得能有这么一个伴侣真是人生一大幸事,纪平澜心里一激动,就脱口而出:“我可以抱抱你吗?” 何玉铭说:“不可以。” 纪平澜愣住,他其实也不是想做什么,就是很纯粹地想要一个拥抱而已,没想到居然会被拒绝。 “这种时候应该我来抱抱你才对吧。”何玉铭促狭地笑笑,上前主动抱住手足无措的纪平澜。 感受着纪平澜猛然加快的心跳,何玉铭又想起了在某一代先辈的记忆里,曾有一个人类说过这样一句话,真正的勇者,即使看透了世间的艰难,仍能对生活保持微笑。 12、竹篮打水一场空(一) 独立团一天天地厉兵秣马,但一直没有等到日军打过黄河的那一天,国军也组织不起大规模的反攻,于是战线就这么隔着一条黄河僵持了下去。 而在国内其他地方,战争依然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到了这年秋天,从南方传来消息,在日军的大举进攻下,安平守军何啸铭率部抵抗了半个多月后,终于还是挡不住日军海陆空三方的夹击,十月,安平沦陷。 何啸铭和何国钦带着残部撤退去了重庆,人们普遍认为何家大势已去,但何玉铭却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纪平澜原以为那是因为何玉铭性情凉薄、亲情淡漠的缘故,有一次忍不住问起,何玉铭却对他淡定一笑:“放心,何家没那么容易败落。” 果然一个多月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几乎把家底全拼光的何啸铭重新得到了重用,他被调任到一个新组建的机械化部队,仍然担任师长。只不过比起他的旧部来,这支部队是中央的嫡系,举国的精锐,虽同样是师长,论分量可比以前大了不止一点点。 而何国钦更是让无数人跌破眼镜,他被任命为中央军事委员会委员,主管战略物资的分配和调运。 突然当上了这么一个亲信并且肥缺的大官,让人羡慕嫉妒恨之余,何国钦却从不给两个儿子的部队特殊照顾。 这当然只是一种政治手段,反正对何玉铭来说也没有什么影响,独立团不断地通过他得到一笔笔丰厚的“社会捐助”,慢慢地从后娘养的破烂团变成了一支像样的正规部队。 要说起来,这年头能打的部队其实很大程度上都是靠钱砸出来的,想要士兵体能好,就不能让他们半饥不饱饿肚子,想要让他们枪法好,就得有足够多的子弹给他们练习射击,要避免疾病造成的非战斗减员,就得保证医药和卫生用品供应,那些挨饿受冻连基本生存都成问题的部队,心思都用来求活路了,哪还能打仗呢? 至少纪平澜现在不会有一钱难倒英雄汉的窘迫了。 至于这些钱的来历,其实独立团上下都心知肚明。 何家经过老狐狸这些年处心积虑的经营,早已成长为一个庞然大物,如今不仅稳站军政两界,还趁战乱之际把手伸向了商界。 而何玉铭无疑就是站在蜘蛛网中心遥控这个新兴商业圈的人了,最初的目的只是为了筹钱给独立团改善条件,本来很怕麻烦的何玉铭一反常态地向父亲提出了一个发展何家商业圈的计划。正好老谋深算的何国钦也早就有了转移家产的想法,这只老狐狸从抗战刚开始就看出安平迟早是要丢的,抵抗不过是为了政治资本,转移才是长远打算。 于是父子俩一拍即合,何家很快就在大后方有了自己投资的制药厂、纺织厂、洋行商铺之类明面上的产业,当然这些主要还是洗钱用的,真正赚钱的其实是暗地里的比如投机倒把和走私之类的生意。 纪平澜也知道这些钱有点来路不正,不过他早看开了,至少何家不会做出昧着良心动摇国本的事情来。就算私下里黑一点,当个能真正为国为民做些实事的奸人,也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君子来的好。 何玉铭表现出的经商天分让何国钦很满意,自然也不介意何玉铭倒贴一些钱去养肥那支千把人的小部队,不过既然是何家出钱将独立团养肥壮大,就是毫无疑问地把他们划进了自己的派系,于是独立团多了一批来自何家的亲兵,还送了辆车给何玉铭代步。 这让纪平澜感到郁闷,这些人名义上领着独立团的饷,实际上却更像是忠于何国钦的家丁,他们的出现让纪平澜有了一种随时被监视着的感觉。联想到何玉铭背后的家族力量,以及他们的关系早晚要过的那一关,纪平澜就怎么也乐观不起来。 胡宝山也觉得很郁闷。 从他加入独立团的半年多来,对何玉铭可谓殷勤备至,百依百顺,能想到的手段都用上了,何玉铭则从一开始对他和颜悦色,到现在还是对他和颜悦色,一点变化都没有。胡宝山有时候明着暗着示好,也都被他轻描淡写地敷衍了过去,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懂,还是装作不懂。 连槐所说的话胡宝山也不是完全没听进去,有时候想想也觉得何玉铭这种豪门少爷不是他能指望的,还是早点断了心思的好,不过人有时候就是欠的,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想。 而且何玉铭的态度也让胡宝山不免心存幻想,每次当他觉得何玉铭根本是天上的月亮看的见够不着的时候,何玉铭总会有意无意地说点让他遐想连篇的话,当他以为何玉铭对他也有意思的时候,又发现其实完全是自己想多了。 要是显然没指望,他也就不想了,但何玉铭对胡宝山来说,更像是吊在驴子面前的胡萝卜,看起来仿佛触手可及,可是驴子走一步,胡萝卜就往前一步,永远也吃不着。 久而久之,胡宝山终于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 连古人都云食色性也,当兵又不是当和尚,照理说只要是男人就会有需求,有需求就该找姑娘,如果说纪团长那么迂腐不找姑娘也正常,那何玉铭在胡宝山眼里就是清心寡欲得成了仙。 以前他们行军打仗,屁股后面有日本人追着咬,当然没心思想别的,像现在长时间地驻军在一个地方,独立团的官兵们哪个不是一得空就往清河镇里跑,发的那点军饷基本都贡献给镇里的土娼了。 就算眼界高看不上乡下女人,照何玉铭的条件,想要什么样的女人还不是随便勾勾手指头的事儿?不过这么长时间了,他即不在外养姨太太,也没进过任何风月场所,光是整天跟纪平澜腻在一起,难道他真的不近女色不成? 反正不管怎么样,胡宝山是不想再这么稀里糊涂地磨蹭下去了。 不论何玉铭对他是真无意还是假有心,胡宝山决意要找个机会遂了这长久以来的心愿,一直被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太难受了。 至于之后怎么样就到时候再说,反正一人做事一人当,最了不起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他胡宝山什么时候怕过谁来? 怎么说他好歹还有半个团的土匪为后盾,何玉铭就算真不乐意,也未必敢叫他吃铁花生米,毕竟这种事情上就算吃了亏也是不好张扬的。何况大家都是男人,谁还不了解谁么,只要用点手段,在床上把他伺候舒服了,到时候就是想翻脸也难。 眼看就是胡宝山的三十岁生日了,胡营长要办三十大寿,那可不是件小事,半个团的土匪们都嗷嗷叫地等着要趁此机会喝酒吃肉,胡宝山本来也想大操大办弄个几十桌流水席,大家一起乐呵乐呵,但纪平澜直接砸过来一句话:不准! 胡宝山郁闷了,带了几个手下一起去名为求情实则抗议:“这又不是什么坏事,我老胡自掏腰包请客还碍着谁了?成天紧张兮兮地盯着一条河不放,大家也都盼着能放松一下,纪团长您要严明军纪,也不能不顾人情吧?” 不过纪平澜就是丝毫不通人情:“这里是军营,你以为是什么地方!我们的职责是防守,不是在这儿过日子!对岸的日军还在虎视眈眈,你在这边大摆筵席胡吃海喝,像什么样子?周围的友军部队见了,又会怎么想?这些道理难道都要我告诉你才会明白吗?少给我废话,不准就是不准!” 胡宝山露出狮子狗一样无辜的眼神求助地看着何玉铭,直到何玉铭开口:“胡营长的心情可以理解,但如今是非常时期,的确需要谨慎行事。再说过生日也不是非得大张旗鼓越热闹越好,摆上一桌酒菜,邀几个亲朋聚聚不也挺好的吗?” 连何玉铭都这样说了,胡宝山就真没话说了,只好委委屈屈地在自己的营房里办了一桌酒席,请几个亲信部下和两个长官过来一聚。 胡宝山纠缠着何玉铭直到他答应一定赏光,但纪平澜却拒绝了邀请,理由是高级军官不能全体缺席,总得有人保持清醒以应对突发状况。 胡宝山还巴不得他不来,恰好马三宝又轮到当值,也来不了了。这么一来上桌的除了胡宝山的铁杆土匪弟兄们就只有何玉铭了,胡宝山一看这情况,顿时乐了,这不就是他朝思暮想的把生米煮成熟饭的天赐良机么? 他迅速地谋划起来,心想只要做点手脚把何玉铭灌醉就万事大吉,反正何玉铭没什么力气,醉倒以后再好的身手也没了威胁,到时候就只能任他摆布了。 等明儿何玉铭清醒过来,要是大发雷霆,那他就说酒后乱性什么都不知道,反正要打打要罚罚都值了,了不起就是带着小的们开溜大吉另立山头去。要是何玉铭不发火,那也就表示这事儿完全可以你情我愿地继续下去……光是想想,胡宝山就美得口水都要滴下来了。 到了晚宴时候,何玉铭如期而至,各种场面上的客套不提,胡宝山一上桌就把酒量只有二两半的连槐轻松放倒,叫人扶去休息,然后跟商量好了的满桌土匪军官们轮着一碗接一碗地不断给何玉铭灌酒。 “何参谋,我老胡能有今天,都是托了何参谋的福,来,这碗我敬你!” “何参谋真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有主意的人了,这一碗敬何参谋的聪明才智!” “好!好酒量,这一碗感谢何参谋半年来照顾有加,帮我老胡免去了不少顿板子,这个一定要喝,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 何玉铭一开始还有些客气,但是到后来就酒到杯干了,引来满桌叫好。 胡宝山一边帮着起哄一边暗自心惊,他自己喝的是兑过水的烧刀子,闻着烈但实际上不怎么样,给何玉铭喝的却是好不容易寻来的陈年好酒,闻着香喝着甜,入口绵软但后劲十足,眼看一坛子酒都快见了底,可何玉铭除了脸颊微红以外,一点要醉倒的样子都没有。 到最后满桌的土匪除了酒量最好的老三还在坚持以外,别的已经在车轮战中全体阵亡,但何玉铭仍然端坐着屹立不倒,带着仿佛一成不变的微笑继续酒到杯干,这得是什么深不见底的海量,胡宝山简直无法想象。 就在胡宝山不知道该拿这个千杯不醉的牛人怎么办之际,纪平澜来了。看着满桌的杯盘狼藉和满地横七竖八的醉汉,他皱起了眉头。 胡宝山喝作弊的兑水白酒都喝得大舌头了:“团……团座……嗝……” 纪平澜没理他,跟何玉铭说:“已经很晚了,回去吧。” 何玉铭缓缓地转头看了他一眼:“嗯,好……该回去了。” 说着就要起来,刚起身就脚一软差点摔在地上,纪平澜赶紧把他扶住了,何玉铭摇晃着站稳,推开纪平澜的搀扶就歪歪斜斜地往前走:“好了,不用扶……我自己……能走……” 说着对准了门的方向走去,要不是纪平澜拦的快,他就撞门框上了。 胡宝山这才醒过神来,谁说他没醉,人是早醉了,只是有的人醉了会发疯,有的人醉了会昏睡,有的人醉了就变成话唠,何玉铭醉起来就跟一般人都不一样,在他没站起来之前,愣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眼看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胡宝山急了就站起来拦:“团座……” 还不等他说什么纪平澜就狠狠瞪了他一眼,胡宝山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平时纪平澜对他就凶,这会儿看着怎么还杀气腾腾的? “让玉铭醉成这样,这笔账明天再跟你算,让开!” 看他真生气了,胡宝山也不敢强拦,于是煮熟的鸭子还真的就飞走了,亏他花了那么大心思弄来了好酒,甚至还偷偷往里加了料,千方百计地灌醉了何玉铭,眼看就差最后一步,谁知道结果居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胡宝山气得把酒坛子往地上一摔:“他奶奶的!” 本来已经喝得软趴趴的老三被他吓得一激灵跳了起来:“怎么了老大?” 胡宝山把扣子解了露出大片胸膛,还是觉得胸口跟堵着什么似的喘不过气来:“老子费了这么大心思,花了这么多力气,到头来难道还白白便宜了别人?” “便宜了谁?”老三不解。 “不用你管,收拾好弟兄们,老子出去一趟。”胡宝山一把抓过军帽就往外走去,留下莫名其妙的老三和一地醉鬼。 13、竹篮打水一场空(二) 纪平澜一路扶着何玉铭回了团部营房,新建的营房结构和以前那个挺像,还是独立的二层小楼,他们还是睡在同一个房间,外面是机要室,里面放两张床。 楼梯口的警卫本来想过来帮忙,被纪平澜回绝了,他不乐意让别人碰何玉铭。 直到上了二楼,何玉铭还是软绵绵地挂在他身上,走得磕磕绊绊,纪平澜眼看四下无人,干脆一把将他抱起来进了门。 何玉铭瘫软在床上一动不动,纪平澜给他脱了鞋子,就坐在床沿无奈地看着他:“你到底是装醉,还是真醉了?” 何玉铭也不答,就这么躺在那里醉眼迷离地看着他,酡红的脸上带着某种暧昧不明的痴笑,倒真的像个醉鬼一般。 纪平澜觉得这简直就是色/诱,心想这样的景象如果让心怀不轨的胡宝山看了去,他非打爆那土匪的眼珠子不可。 何玉铭忽然一笑,伸手就去扯纪平澜领口的纽扣,嘴里还不清不楚地嘟囔着醉话:“情人……我的……” 面对这样的何玉铭,纪平澜当然不可能坐怀不乱,但他突然想起一个事:“你等一下,我先去把门栓上……” “哪儿也不许去!”何玉铭突然耍起了无赖,手上一使力就扯着纪平澜的衣领将他按倒在床上,并欺身压住。 “可是门……”纪平澜才说了三个字就被何玉铭堵住了嘴唇,纪平澜惊愕地愣住了,带着一身酒气的何玉铭霸道地啃咬着他,边啃还边以撕扯的力道脱他的衣服。 这太反常了,虽然何玉铭时常也会主动勾搭他,但一直都保持着他温文尔雅的形象,最多也就是挑逗和诱惑而已,纪平澜从来没有见识过何玉铭这样霸道强势,一副好像要强/暴他的样子。 他并不相信何玉铭是真的醉了,一个外星人能喝醉才怪,但是何玉铭非要装醉耍无赖,他也不知该怎么办,挣扎也不是配合也不是,只能在何玉铭吻他的间隙尴尬地抗议:“好……好了,玉铭……别闹了!我先去关门……” 纪平澜始终惦记着门没关,营房还是老式的木栓门,刚才他是抱着何玉铭进来的,没能腾出手去插好门栓,就算楼下有警卫会拦住不速之客,纪平澜也不能放心地开着门亲热不是? 可是何玉铭这会儿才不讲道理,不仅不放,还在他紧实的胸肌上咬了一口:“别想跑……” 纪平澜被咬得哼了一声,一紧张就把何玉铭推开了一边,又怕他生气,赶紧柔声安抚:“我不跑,关上门就回来,你等着我。” 说着边整理被何玉铭扯得乱七八糟的衣服,边到外间去关门,突然他听到有人急匆匆地从走廊逃走的声音。 纪平澜愣了,暗骂楼下的警卫是干什么吃的,但是他也不能就这么衣衫不整地下去质问,只好栓了门回头来找何玉铭。 回到床边一看,何玉铭枕着胳膊笑眯眯地躺在那儿,神态清醒,哪还有半点喝醉的样子。 纪平澜哭笑不得:“你又是装的,做戏给谁看,胡宝山吗?” “没错。”何玉铭挪到枕头上把自己躺舒服了,“是时候让他知道了。” “可你之前不是还说时机不成熟吗?” “也差不多了,现在他已经忍不下去,再不让他死了这条心,只怕还要弄出更大的幺蛾子来。”何玉铭说着伸手去继续解纪平澜的衣服,纪平澜就顺着他把上衣脱了:“这话怎么说的,他是不是对你做什么了?” “我喝的酒里被下了轻剂量的催情类药物,因为剂量小,一般人喝下去以后,也分不清自己是酒后乱性还是被下药了。” 纪平澜咬牙切齿:“这混蛋!我饶不了他!” “好了好了,反正也没得逞,你就当不知道吧。”何玉铭抱着纪平澜的背安抚他,“现在跟胡宝山撕破脸,对独立团可没有什么好处。” 纪平澜毕竟也是知道轻重的人,被何玉铭这么一提醒,反而忧虑上了:“我是可以忍,但是胡宝山这种浑人说不清楚的,谁知道他会不会恼羞成怒,一个想不开就做出什么撕破脸的事情来?” 毕竟胡宝山目前对独立团来说还是很有用的,如果他真的脑子一抽带兵哗变什么的,纪平澜固然不怕他造反,但独立团肯定是再也容不下这帮土匪了,一下失去近半的兵力,另一半有可能还要承受火拼的伤亡,这肯定是谁也不希望看到的结果。 “不知道,人心的变化我可看不透。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如果他真有什么实际行动,我会先一步发现的。再说土匪们毕竟吃了这么久的皇粮,你这个团长的话已经比他管用了,量他一个人也翻不了天去。” 纪平澜点点头,何玉铭就轻轻地舔咬着他的肩膀和脖子,极尽挑逗之能事:“先不要管他了,我们继续吧。” 纪平澜又犹豫上了,何玉铭要上他,他并不是不愿意,但这种事情就算心理上能接受,身体也还是不习惯,少不了是要吃点苦头的。纪平澜固然不怕疼,可明天他还得带团训练,本来运动量就大,说不好还要淋雨,照理说应该拒绝何玉铭的索求,但是拒绝的话又觉得说不出口,毕竟何玉铭可从来没有拒绝过他。 想想还是算了,何玉铭难得想要反攻一回,总不能在这种时候扫了他的兴,了不起就是明天受点罪,又死不了。 看着纪平澜纠结的表情,何玉铭就笑了:“我就是演个戏而已,又不是真的要上你,你来吧。” 他的温柔让纪平澜脸红:“其实……你想要的话,我……我没关系的。” “就算你愿意,我还懒得麻烦呢。”何玉铭在床单上风情万种地舒展了一下身体,“来不来啊?别磨磨蹭蹭的。” 纪平澜还能说不?他饿虎扑食般地扑了上去。 胡宝山浑浑噩噩地,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营房。 一开始他还觉得,何玉铭肯定是因为醉酒外加吃了药才那样的,急得他差点没冲进去抢人,但一看又不对,照纪平澜那种欲拒还迎的态度,很明显他们俩早就有了一腿。 他觉得自己被骗了,但似乎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被骗了。何玉铭从来没说过他跟纪平澜有一腿,不过他好像也没说过他跟纪平澜没有一腿。 这种事情说起来在军中见怪不怪,但他们两个都是军官,传开了毕竟影响不好,要对外隐瞒似乎也是情有可原的。他自己胡思乱想,总不好指责别人有意隐瞒。 所以胡宝山这股憋屈劲儿就别提了,一腔的火气都不知道该对谁发,最后只能对自己发。谁叫他笨呢,连这么明显的奸/情都能看走眼。 要不是他们早就好上了,以何玉铭的家世和学问,怎么会跑到独立团这种小破部队来当参谋,又怎么会这么尽心尽力地为纪平澜争取这个争取那个,解决这个解决那个,想想纪平澜又是美人在抱又得了这一大堆的好处,胡宝山就更是不甘心,心想他亲娘二舅姥爷的这么好的事情怎么就没轮到我胡宝山头上呢?! 想到这儿胡宝山的倔脾气又上来了:凭什么他纪平澜可以,我胡宝山就不行?有一腿又怎么样,老子照抢不误! 明着挖纪团长的墙脚他是不敢了,不仅纪团长饶不了他,何玉铭估计也不肯就范,但是他可以继续跟何玉铭献殷勤,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俗话又说名花虽有主我来松松土,只要别落人把柄,他要对何玉铭好纪平澜还能弄死他不成? 反正现在已经可以肯定何参谋好男色无误,这么两个高下难分的男人成天腻在一起,还能不吵架么,只要哪天他们吵架了闹崩了,他的机会就来了。烈女还怕郎缠呢,只要他把这个“缠”字坚持到底,将来未必就没有抱得美人归的时候! 胡宝山豪情万丈了半天,突然觉得他似乎忽略了什么,想了好一会儿才猛然一惊。 从他之前偷看到的情景来看,恐怕看起来很爷们的纪团长才是被上的那一个,何玉铭看着斯文,其实根本就是纯爷们中的纯爷们儿! 想到这个,胡宝山顿时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蔫了。 纪平澜跟平时一样早起准备带团训练,他对自己的要求比较高,日常训练也就算了,十天一次的集训他必须亲自上阵,一是为了避免自身体能下降,二也是激励士气,我一个团长都能吃的苦,你们这些小兵怕什么? 正在穿衣服的时候何玉铭从箱子里翻了件毛线背心给他:“天凉了,多穿一件。” 何玉铭这样关心他,纪平澜只觉得心里暖暖的,但是何玉铭低头给他系上领口的扣子时,他却突然看到何玉铭脖子上有块红斑,顿时僵住了。 以往纪平澜一直都很克制,尽量避免在何玉铭身上留下什么痕迹,昨晚却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莫名的占有欲让他在何玉铭的脖子上吮出了一个明显的吻痕,就像是要故意盖个戳来标记领地一般。 现在他已经冷静下来了,再看到这个痕迹就有种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念头,纪平澜尴尬得手足无措:“你应该可以马上把它治好的吧?” 何玉铭摸了摸那块吻痕,微微一笑:“我就不。” 纪平澜真是无语问苍天,果然一下楼,马三宝就惊奇道:“何参谋,你脖子上是怎么了?” “虫子咬的。”何玉铭坦然地说。 在马三宝招呼人去洒药水除虫时,“虫子”纪平澜郁闷地整整帽子逃离了现场。 纪平澜狠狠地处罚了昨晚随便把胡宝山放上去的卫兵,但是没有找胡宝山谈话,只当什么都不知道。胡宝山也聪明的一个字没提,只当自己什么也没看到。 纪平澜以为他应该识趣地放弃勾搭何玉铭了,不过显然没有。此后胡宝山虽然没有闹事,却仍然对何玉铭大献殷勤,并且在各种小事情上不断地跟纪平澜唱反调。 纪平澜很烦他,但作为长官的总不能不允许部下提反对意见,不然就太打击其他人的积极性了。而最让他郁闷的是,每当他们两个的观点又起冲突,何玉铭总是偏袒胡宝山比较多一些,于是胡宝山更加理直气壮了。 纪平澜很郁闷,何玉铭就在私下里安慰他:“你要学会容忍反对的声音,才不会因为盲目自大而犯错。” 纪平澜愤愤地说:“可他那叫反对吗?他根本就是在找茬!” “那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情上,你不妨让着他一些,免得其他人觉得你是个听不进意见的长官。” 纪平澜郁闷:“这些我都知道,可你为什么老是这么偏袒他?你就不怕又让他心存侥幸想入非非?” 何玉铭笑笑:“因为你不高兴的话,哄一哄就好了,要是他不高兴了,事情就比较麻烦了。” 纪平澜顿时无语,半天才闷出一句:“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不用你哄。” 何玉铭叉着双手笑眯眯地重复:“是呀,你不是三岁小孩,不用我哄。” 纪平澜真想找条地缝钻进去算了。 14、家人(一) 在这之后的某个平平常常的一天,何玉铭的亲兵又给他送来了家书,上面说他嫂子已经怀上了第一胎,预计明年夏天生产,他妹妹一个姑娘家的也非要参军,父亲坳不过她很头疼,二老身体健康,家宅平安生意平稳,天凉了你要注意身体云云。 何玉铭简短地回了个一切安好的信就去睡觉,出了上次的事以后,楼梯口当值的已经换成了何家的亲兵,他们除了何玉铭,谁的账都不会买。 何玉铭进门时,纪平澜正披着外套坐在行军床上抽烟,昏黄的灯光下烟雾弥漫。 也不知道纪平澜在想什么,连何玉铭来了他都没有什么反应,何玉铭奇了:“怎么还抽起烟来了,这样对身体不好。” 纪平澜叹气一般地吐出一口烟雾,眉头皱得紧紧:“没什么,解解乏。” 于是何玉铭换了个说法:“我不喜欢你身上有烟味。” 纪平澜闻言就把烟头丢在地上踩灭:“那以后不抽了。” “又是什么事让你心烦了?”何玉铭过去坐在他旁边,纪平澜就硬扯出一个笑脸,“没什么的,休息吧。” “直接休息?时间还早,不先做点什么吗?”何玉铭笑着发出邀请。 纪平澜当然不会拒绝,且不说何玉铭对他的吸引力本来就是难以抗拒的,更重要的是,何玉铭似乎将情侣间的亲热行为作为衡量感情的标杆之一,纪平澜若不够主动,何玉铭就要以为纪平澜对他没感情了。 亲热当然也不仅仅是指床上的亲热,在这方面纪平澜总觉得压力很大,他是典型的东方男人,在情感的表达上总是比较含蓄的,更何况他们的关系还需要避人耳目。而何玉铭见惯了西方情侣之间那种常态化的亲吻和拥抱,有时候就会说他不浪漫,没情趣,连起床的早安吻都没有。 可纪平澜的含蓄已经是深入骨髓本性难移了,又深怕自己的矜持会被误解为冷淡,于是一旦关了灯,上了床,脱了那层礼义廉耻的外皮,他就恨不得把几辈子的热情都用上。 激情过后,纪平澜也跟往常一样抱着何玉铭,说了一会儿话,就在他脸上轻蹭一口:“晚安,睡吧。” 好歹还记得晚安吻,何玉铭满意地像摁了开关一样地突然睡过去。 人类的身体需要睡眠,但“监护者”的本体是不需要的,所以何玉铭的意识仍然清醒着,于是他发现他睡着以后过了很长时间,纪平澜还在忧心忡忡地想事情。 何玉铭就感到奇怪了,纪平澜常常因为忧国忧民而纠结郁闷,不过一般心情再不好,他去哄几句,再滚个床,天大的事也没事了,今天这一套怎么就不顶用了呢? 何玉铭猜想纪平澜应该是遇上了什么更具体的麻烦,其实在一起这么段时间了,他对纪平澜也有了更多的了解,说他是自尊也好,逞强也好,纪平澜总是试图在何玉铭插手之前就将问题全都解决,让何玉铭什么都不用操心。 不过何玉铭还是希望纪平澜能够明白,其实有困难求助一下别人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更何况还是他们这样的关系。 于是何玉铭醒过来:“怎么还不睡?” “没什么,你先睡吧。” 何玉铭叹气:“你又在瞎想些什么呢,有什么为难就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别老跟个河蚌似的,撬都撬不开。” “河蚌”无语地沉默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张开了壳说:“我从来没和你说过我家里的事情……” “然后呢?”何玉铭等着他说下去。 纪平澜枕着自己的胳膊,在黑暗中看着天花板缓缓道来:“我老家在乡下,也算是当地的大户人家吧。父亲先后娶过六个女人,我母亲本来只是个丫鬟,被他酒后乱性怀上了我才成了姨太太,但也一直被其他几个姨太太排挤,我们母子在家里的地位,有时候就连佣人都不如。后来我母亲去世了,我也去了外地上了学。那年他可能是听到了一些说我的闲言碎语,觉得我让他丢人了,就逼着我回家结婚。我不肯娶父亲给我安排好的妻子,想要去读军校,他就跟我断绝了关系——他说不要不听话的儿子。” “然后你们就没联系了?” “嗯,我已经四年没回去了,也没给他们通信。最近才知道,家里出了些麻烦,他们走投无路又来找我了,现在人都已经到了清河镇。” “所以你就心情不好了?” “你说我该拿他们怎么办?”纪平澜转身对着何玉铭,一脸愤愤不平地说,“从小我们母子就经常被其他姨太太和兄弟欺负,父亲从来不管我们,母亲去世以后,那个家里对我来说更是没有半点温情可言,除了上学的学费是他们出的,别的地方就根本没拿我当儿子看过。当初断绝关系也是他自己说的,现在落魄了又想起我了。我要是不管他们还成了我不孝顺,要是帮他们……想想又实在是觉得窝火。” 何玉铭安抚地摸摸他的头,新剃过的板寸有点扎手,就跟纪平澜这个人一样,刺楞楞的:“我觉得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只是还咽不下这口气,是不是?” 纪平澜无语,何玉铭便说:“你不如这么想吧,他们既然走投无路了,你再不管他们,搞不好一家人就得流落街头挨饿受冻,眼看就要入冬了,冻死人都不是怪事,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将来你若回想起老父亲蜷缩在墙角颤抖的样子,会觉得难过吗? 纪平澜皱眉,不用将来,就现在想起那个画面他都已经开始于心不忍了。 何玉铭说:“你这人就是这样,连跟你毫不相干的人你都忍不住要去同情,何况还是家人呢,他们对你再不好,好歹血缘关系是摆在那里的。反正你也做不了这个不孝子,再纠结着过去的是非就是自找不痛快了。换句话说,如果他们还有廉耻心的话,你的以德报怨才是最好的报复不是吗?” 纪平澜咬咬牙:“你说的对,我……我明天就去见他们。” “想通了就快睡吧。”何玉铭亲了他一下,“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纪平澜依言睡了过去,何玉铭看着他呼吸渐匀,心里生起了探索的好奇心。 他想了解纪平澜的过去,了解他成长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童年和少年度过了怎样的岁月,是什么样的经历造就了现在的性格。何玉铭还从来没有对任何人类个体产生过这样的好奇心——那也是当然的,只有这个人是他的实验对象。 不过纪平澜真的就像个河蚌一般,用坚硬的外壳保护自己柔软的内心,防备着所有人,即使是对何玉铭,他也不敢完全张开。 何玉铭不想强迫他,即使是两个真正相爱的人也没有无条件的信任,何况是他们。反正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可以慢慢地挖掘纪平澜身上的秘密。 纪福歆总觉得是不是纪家祖坟被泼了黑狗血了,不然这几年里整个纪家上下倒霉的事情怎么都接茬地出现呢? 先是日本人打过来了,虽然纪家远在大后方,还没见着鬼子,但家里的生意已经一落千丈。 身为长子的纪海山不思进取,不好好经营家里的产业,还染上大烟瘾几乎败光了家产。二儿子纪海平又在窑子里跟人打架出了人命,被抓进去了不说,死者还是乡长的侄子,这下篓子大了。没几天他们的一个铺子又着了火,烧死了几个工人,乡长亲自出面主持公道,把纪家彻底赔了个倾家荡产,连宅子也给封了。 他的姨太太们更是把火上浇油一词发挥到淋漓尽致,最年轻的五姨太一看纪家败落了,立马跟他要了一纸休书回娘家改嫁去了。三姨太更狠,卷走了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跟家里的长工私奔出逃,据说他们早就已经狼狈为奸,不知道给他这个老爷戴了多久的绿帽子。 纪福歆差点没被气得吐血身亡,觉得女人没一个靠得住,剩下几个要不是年老色衰没地方去以及在纪家生有儿女,估计早跑光了。 于是很短的时间里,纪家就从过去的锦衣玉食沦落到了如今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地步。 没有了钱,就连临时租的房子也不能住了。纪福歆只能带着大儿子、长房媳妇、孙子孙女、小儿子和三个姨太太流落街头,在四面透风的土地庙里度日。 落魄的日子里纪家人算是看尽了人情冷暖,平日里关系要好的亲朋好友乡里乡亲,看他们沦落到借钱度日,还很可能有借无还,便纷纷撇清关系。纪福歆为了借钱受尽了别人的尖酸刻薄,到后来即使他厚着脸皮去受冷眼,也再难借到钱了。 小儿子纪海川倒是试图出去做工,不过多年的少爷生活养成了他眼高手低的习惯,粗活不肯干,细活又干不好,结果找了一大圈也没人肯要他。几个嫁出去的女儿一看他们得罪的是乡长,怕连累到婆家,也不敢跟他们来往。 生存的艰辛让纪福歆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几岁,眼看儿女没一个能指望的,纪福歆实在走投无路,无奈之下想起了家里的老三。 央人一打听,才知道老三改了名字叫纪平澜,读完军校出来后在外地当了军官,手下管着一千多号人,大名还上过报纸。 纪福歆实在觉得没脸去找他,以前把他赶出家门,现在人家靠着自己飞黄腾达了,又要腆着老脸去巴结他了。可再丢脸也没办法,总不能看着一大家子挨饿吧,尤其是一对孙儿还那么小。 一个女儿偷偷卖了点首饰给他们凑了盘缠,一家人就千里迢迢地往纪平澜驻防的清河镇去了。 虽然先前送了信,可是纪福歆也拿不准纪平澜会怎么对待他们。想想也觉得从小到大就没怎么对老三好过,以前老三跟其他兄弟姐妹起冲突他也都是不论青红皂白就说老三的不是,如今去投奔他,还不知道老三会给他什么脸色看。 如果只是羞辱他们一顿也就算了,为了儿孙不挨饿,他一张老脸可以拼着不要,可他们之前都已经断绝了父子关系,如果纪平澜铁了心不认他这个爹,到时候一家老小流落异乡,盘缠也用完了,那才真不知该怎么办。 就这么忧心忡忡地到了清河镇,一家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让小儿子纪海川出面去找纪平澜,家里唯一跟纪平澜冲突比较少的就只有老四了,由他去的话纪平澜也许还多少会顾及一下兄弟情面。 结果纪海川到了镇外的独立团驻地,连纪平澜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哨兵撵了出来,说什么“我们团长哪有这种穷亲戚”。 纪海川没办法,回来跟老爹一说,纪福歆也只有唉声叹气的份。他们这一路奔波过来早已跟满地的难民没什么两样,也难怪别人不让进。想了半天,纪福歆也没想出什么别的办法,一家人只能在牛棚改建的流民窝里安顿下来,等明天再说。 第二天早上他们用仅剩不多的钱买了些窝头,就着井水分着吃这点宝贵的干粮。如果今天再见不到纪平澜,那他们也只能去施粥棚排队,靠清汤寡水的小米粥维生了。 两个小孩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油水,哭着闹着要吃肉,儿媳在骂,几个姨太太在哄,吵得不大的棚子里鸡飞狗跳。 混乱惹来了几个要饭的泼皮无赖,说他们占了别人睡觉的地方,抢了他们的吃食还把他们赶出了棚屋。 纪海川哪受得了这样的气,一怒之下跟他们打了起来。大儿子纪海山抽大烟抽得跟个鬼似的,一脚就被人踢到了角落,几个姨太太和儿媳妇在一边大喊打人了,两个小孩吓得直哭,可是根本没人理会他们,周围的流民们只是麻木地看着这场混乱,对这些四面八方逃难的人而言,杀人了都不是什么怪事,打人就更是连围观的兴趣都没有了。 纪海川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很快被打倒在地,只能抬着胳膊边挡揍边喊:“你们敢打我,独立团团长是我哥!” “那委员长就是俺爸!”泼皮们哈哈大笑,继续拳打脚踢。 纪福歆心疼小儿子挨打,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杖就要上去拼命,却被人一把推倒在地。毕竟年纪大了,这一摔竟半天爬不起来,想想自己德高望重一辈子,到老来背井离乡流离失所,竟然受几个要饭的这样欺负,心里真是五味陈杂,想死的心都有。 流民们忽然起了一阵骚乱,一辆黑色的轿车挤挤挨挨地开进了棚屋区,后面还跟着一队士兵,司机不停地摁喇叭让前面的人让路。 泼皮们也不敢在军队面前放肆,揣着抢来的窝头一哄而散。 鼻青脸肿的纪海川摊在地上直喊疼,纪福歆还没起来,车子就在他面前停下了。一个年轻的军官走下车来,楞楞地看着纪福歆:“父亲?” 纪福歆被他扶了起来,看着眼前这个英挺威严的军官,想起四年前被赶出家门的那个倔强的老三,一时间老泪纵横。 15、家人(二) 纪平澜刚看到纪福歆时,差点没认出来,记忆中高大威严的父亲已经明显地苍老了,如今伛偻着身体,穿得又脏又破,畏畏缩缩地都不敢正眼看他。 到底是受了多少苦,才能让平日里自恃身份端着架子的纪福歆变成这样?纪平澜不能想象。 虽然想过很多次见了父亲要说些什么,等真的见到了,纪平澜反而一句话都说不上来了。没话说,那就直接做事,纪平澜就近找馆子叫了桌饭菜,让他们先吃饱肚子,何玉铭则告辞一步去给他们准备住所。 纪福歆也不知道该跟纪平澜说什么,似乎说什么都是尴尬,干脆就埋头吃饭不吭声。过去在家里趾高气昂的姨太太和兄弟们,现在也都小心翼翼地闷头吃喝,心虚得不敢抬头去看纪平澜,仿佛多看一眼纪平澜就会大发雷霆将吃的收走再把他们赶上街一样。只有那对根本不记得这个叔叔的小孩子,还在好奇地打量他。 很长时间里只有稀里呼噜的吞咽声和杯盘碰撞的声音,纪平澜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们衣衫破烂、狼吞虎咽的样子,如果说之前心里还记恨他们过去的虐待,那现在就只剩下觉得他们可怜了。纪福歆来信里说的含蓄,所以纪平澜虽然也知道家道中落,却完全没有意料到他们竟然会惨到这般田地。 纪平澜正想着该怎么安置他们比较好,突然纪海山把饭碗摔了,顺着椅子溜到了地上,满地打滚抽搐。 两个小孩立刻吓得哭了,纪福歆和纪海川驾轻就熟地一起去按住纪海山的手脚免得他伤害自己,纪海山不能动了,还忍不住用脑袋狠狠地撞地板,纪平澜皱眉看着涕泪横流的纪海山:“他怎么了?” 纪福歆终于利索地说出了一话:“海山这是大烟瘾犯了,唉,这不争气的东西!” 纪平澜冷着脸叫来士兵,架起纪海山就拖了出去。 纪福歆追上两步:“你……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纪平澜脚步停了一下,扯了扯军帽头也不回地说:“你别管,先吃饭。” 说完就走了。 纪平澜的语气跟平时相比不能算凶,但那副冷酷的样子已经足够让一家人心慌意乱,哪里还吃的下去。过不一会儿,又有独立团的士兵过来带他们去看新的住所。 由于离前线太近,附近的有钱人家跑了不少,何玉铭轻易地以很便宜的价格买到了清河镇一处待售的宅院,这是一幢两层的小楼,上下十来个房间,家具用品一应俱全,虽然比起纪福歆老家的房子来要小很多,但也总比住难民营的棚屋强。 几个独立团的士兵还在上下打扫,其中一个直接拿了地契房契和一包大洋交到纪福歆手上:“这房子以后就是你们的了,这些钱是团长给你们买新衣服的。” 纪福歆拿着银洋和房契愣了半响,才想起把钱给姨太太叫她们去做衣服。 儿媳妇和姨太太们兴高采烈地去了裁缝店,纪福歆就拄着拐杖坐在大堂里,颇有些诚惶诚恐地看着这个新家。 “没想到他混得这么好。”纪海川酸溜溜地说。 纪福歆叹了口气:“还好莲生还肯认我这个爹,不然我们一家子真是……唉……” 纪海川不屑道:“爹你还别说,他一个团长一年才领多少饷?难道平时就不花不用了?他要是没有贪赃枉法,哪来的钱买这么大房子?” “跟我借的。”何玉铭突然神出鬼没地出现在门口,把纪海川吓了一跳。 纪福歆赶紧站起来:“这位军爷,小儿不懂事,满嘴胡说八道,你可千万别当真……” 何玉铭和善地笑笑:“伯父不必跟我客气,请坐吧。” 说着扶他坐了,纪福歆连称不敢当,何玉铭笑着说:“在下是独立团作战参谋何玉铭,与令郎亲如兄弟,叫一声伯父也是应当。伯父远道而来,我们做晚辈的本该好好招待才是,可仓促之下也没能找到什么像样的居所,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见谅。如果有什么需要或者还缺了什么,只管吩咐外面的士兵去办。” 纪福歆赶紧客气说已经很好了非常好了,他记得何玉铭是跟纪平澜一道开车过来的,也不清楚作战参谋是什么官,就看到领子上的星星比纪平澜还多一颗,搞不好是他长官也说不定。而且何玉铭斯文俊美,谈吐举止一看就是出身高贵的人家,难得的是对他这个老人家还很客气,心里顿时生了好感。 何玉铭脸上在微笑心里却在腹诽,看起来纪平澜这一代是海字辈的,他们家的长子名叫纪海山,次子叫纪海平,小儿子叫纪海川,却给排行第三的儿子取名纪莲生,可见纪福歆有多不拿这个儿子当回事。纪平澜说的时候轻描淡写,但从小受的欺凌和冷淡大概也可以想象得到了。 何玉铭起了整治他们的心思,表面上却仍然笑容亲切,彬彬有礼:“伯父的遭遇我已经听小澜说了,不用担心,房产和田产很快就会回归纪家名下的。至于纪海平致人死亡的案件我会派人去处理,斗殴是双方的责任,警察署这次定会秉公办理,最多判个三五年就能出来了。” 纪福歆吃惊不小:“可是……乡长他……” 何玉铭淡淡地说:“伯父只管放心,就算省长都不敢悖我的面子,区区一个乡长又算什么呢?” 为了起到震慑作用,这话说得有点夸张,不过也确实没有哪个省级官员会想要得罪何家这种新兴势力,何国钦目前就已经够惹不起的了,素质优秀的后代更是让任何稍微具有一点长远眼光的人都不敢小看他们将来的发展。 这句话的确吓住了纪福歆和纪海川这两个没怎么出过远门的乡下人,纪平澜从门口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们目瞪口呆的表情。 何玉铭继续温和地说:“小澜平日里军务繁忙,没有多少时间膝前尽孝,趁此机会你们父子正该好好聚一聚,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说着他潇洒地转身走向纪平澜:“团部的工作我会去处理,你就在这里多陪陪老人家吧。晚上我来找你。” 最后一句话是走到纪平澜身边时,贴在他耳边说的,动作和语气都很微妙,似乎很平常,但是在有心人听起来却带着明显的某种暗示。 纪福歆和纪海川更加目瞪口呆。 纪平澜尴尬得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何玉铭已经出门上车扬长而去。 纪平澜当然知道他是故意的,何玉铭平时就动不动会捉弄他一下,那也是因为嫌他太严肃了,但这时候突然把他们的关系抖露给他家人知道,丢这么个烂摊子给他处理,却又是为什么呢? 纪福歆也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当年他就是听说了一些关于老三的流言,说他是个兔儿爷,在外面不好好念书还跟一个什么少爷勾搭上了,纪福歆气他给家里丢人,才催他赶紧回来结婚,结果父子俩在这个问题上闹得不欢而散。 如今老三还肯认他这个父亲,他就该给祖宗烧高香了,可老三还是在跟男人纠缠不清,纪福歆也不知道是该欣慰他的孝顺、气他死不悔改,还是该高兴他找的男人有钱有势。 纪海川比较没心没肺一些,一惊讶就直接问出来了:“三……三哥,那个就是你男人?” 这个说法让纪平澜掉了一地鸡皮疙瘩,于是瞪了他一眼,多年从军生涯铸就的杀气腾腾的眼神让纪海川顿时说不出话来。 纪福歆也觉得这个问题难以启齿,只好说点别的:“莲生啊,那个……海山怎么样啦?” 纪平澜说:“我部队里有几个戒过大烟的老兵,让他们拖去戒烟了,不然他这么下去早晚把命搭上。” “好,好,戒了好……”纪福歆连连点头,然后颇感慨地跟纪平澜说,“现在家里落到这地步,就只能靠你了,以前家里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可莫要往心里去……” “知道了。”纪平澜说。 除了这一句,纪福歆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过去他不怎么跟纪平澜说话,现在纪平澜也不知道该和父亲说什么,就干脆回团部去,眼不见为净。 何玉铭一看纪平澜居然回来了,就过来问他:“怎么,连一个下午都呆不住么?” “我宁可跟日本人打仗都不想面对他们。”纪平澜黑着脸说。 “为什么不想面对?现在是他们有求于你,尴尬的应该是他们才对吧。” 纪平澜哑然,但他就是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去面对那些又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何玉铭看起来颇有兴趣地问:“说说看,为什么你这么讨厌看到他们呢?” “我就是讨厌他们。”纪平澜愤愤地说,“不是因为他们过去苛待我,不是!女人之间争风吃醋,或者兄弟之间打架,那算什么呀,谁家里都会有。可我就是讨厌那个家,非常讨厌!只要还在那个家里,我就觉得压抑得透不过气来,民国都二十几年了,他们还是守着封建礼教祖宗家法的那一套不放,而且还要用那一套来压着我,在他们眼里我不是一个人,我就是长辈手里的一个工具!我的婚姻是为了给纪家传宗接代,我的学业是为了给纪家光宗耀祖,我不能有自己的选择,一切都得由他做父亲的说了算!在他眼里家族就是天,就是王法,就是所有乱七八糟的一切,家族用的上我我还得感恩戴德,用不上我那我就什么都不是!我连我自己都不是,我生到这世上来,就是为了给纪家当备胎用的!” 何玉铭也不说话,就安静地看着纪平澜发泄累积的怨气,他知道这些话纪平澜跟谁都不能说,一直憋在心里,如今愿意对他说,已经是一种进步了。 纪平澜深吸了一口气,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我从懂事开始就一直想逃离那个家,逃了那么久,逃了这么远,我以为我跟他们撇清关系了,可是没有用,他们又要来阴魂不散地缠着我,管着我,我真是受够了。我可以照顾他们的生活,就当是养我这些年欠他们的,但我不想见到他们,只要能不见我就不见。” 何玉铭等纪平澜说完,才过去安抚他:“你用不着怕他们,你已经给自己挣得了尊严和地位,现在你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们管不了你的。” 纪平澜烦躁道:“我才不是怕他们,我就是不想见他们不行吗?” “既然不怕你又为什么不敢去面对他们呢?”何玉铭说,“应该克服问题而不是逃避问题,你不是一直都挺明白的吗?” “你是要我去跟他们和好吗?可是为什么……又凭什么?”纪平澜困惑地看着何玉铭。 “为你着想啊。”何玉铭笑笑说,“如果你这辈子不打算找个女人生育后代,那么你的血脉就要靠你的兄弟和其他血亲来延续了。就算你不在乎这个,但从我的经验来看,男人普遍地过了三十岁就会开始恋家,我不想你到了那个时候再觉得遗憾,毕竟你跟他们见面的机会不多了,以后跟我出国就更见不到了。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小气的人,去试着跟他们缓和关系吧。” 纪平澜咬了一下嘴唇:“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顺其自然就好了。”何玉铭说,“先回去陪他们吃顿晚饭。” 16、家人(三) 纪福歆全家上下已经换了干净的新衣服,苦怕了的姨太太们也变得抠门起来,衣服买的不算好,但至少可以让他们看起来不再像是流民乞丐。 搬进新家的第一顿晚饭准备的还算丰盛,不过在场的除了没心机的小孩子,其他人都是食不知味的居多。 纪平澜尴尬地跟家人坐在一桌,这让他很不习惯,过去在家里他是从来不上桌吃饭的——他自己倔,不爱去受那个冷眼,姨太太们也乐得眼不见为净。 而现在时过境迁,从前跟他打架的兄弟现在畏畏缩缩地怕他,从前盛气凌人的姨太太们现在一脸讨好谄媚的笑容,这在纪平澜看来都刺眼极了,结果这顿饭吃得比午饭还要尴尬。 纪平澜一刻都不想多呆,以军人的效率迅速吃完,二话不说就回了给他准备的房间,他宁可一个人呆着,也总比跟那些没话好说的家里人大眼瞪小眼要好。 没多久,何玉铭果然来了,跟纪家人打过招呼,就大大方方地进了纪平澜的房间。 纪平澜不是个会浪费时间的人,这会儿正抽空看书,见何玉铭来了,就放下书本过来抱住他,也不说话,就把头埋在他肩膀上。 何玉铭将这种沉默的拥抱理解为纪平澜式的撒娇,拍着他的背问:“还是相处不习惯?” 纪平澜摇摇头,又点点头。 “不习惯也忍忍吧,等你老家的事情处理好,就可以把他们送回去了。” 纪平澜叹气:“为这事又得花不少钱吧。” “也不会很多的。”对钱财何玉铭尽量避而不谈。 “反正把我卖了都还不起了。”纪平澜苦笑。 “没事,你可以肉偿。”何玉铭笑道。 纪平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脸上一红:“我们都已经是这样的关系了,说什么肉偿不肉偿的……要不这样吧,以后我的薪水、奖金什么的,所有收入都交给你管,好不好?” 何玉铭想了想,就笑了:“好啊,你赚钱我持家,像对小夫妻,是不是?” 纪平澜又尴尬了:“我不是……我的意思不是说把你当妻子,我知道你厉害,随便赚的钱都能养活一支军队,但我也想赚钱养你。”看何玉铭意味深长的眼神,纪平澜脸更红了,“反正就是这样……你要笑就笑吧。” 何玉铭倒是不笑了:“你会介意吗,小澜?” “什么?” “我比你厉害,比你会赚钱什么的,你会不会觉得很伤你自尊?” 何玉铭知道有的男人还巴不得找个伴侣家财万贯,可以坐享其成吃软饭,但纪平澜不是这种人,他不看重钱财,却有着很强烈或者说过于强烈的自尊心。 “不,不会,我怎么会这么不明事理呢。”纪平澜急忙否认,“我只是想也能为你做点什么,把我有的都给你。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想多了。” 纪平澜一直觉得何玉铭并不在意他的想法,虽然表面上恩爱无比,实际却一直有种“你喜欢就喜欢,不喜欢的话分手拉倒”的态度,今天头一次听到何玉铭对他产生质疑,由不得他不紧张。 何玉铭却无所谓地笑笑:“我倒不会想多,就怕你不好受。你想必也清楚,所有知道我们关系的人恐怕都会认为你抱大腿,攀高枝,跟我在一起是为了我背后的权势。将来你做出了什么成就,别人也会否决你的努力,说你是靠着我的关系才成功的,你真能不介意么?” 纪平澜正色道:“说一点都不介意那是骗人的,可我要跟你在一起,这些压力就是我应该承受的,我能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你要相信我。” “是么。”何玉铭话锋一转,“我让你的家里人知道了我们的关系,你好像不高兴了?” “没有的事,我……我只是觉得,我们的关系还是少让别人知道的好。” “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何玉铭坏坏地一笑,“那可是你的家人,瞒着谁也不该瞒着他们,我没备上聘礼去喊他老人家一声岳父,就很给你面子了。” “说什么呢!”纪平澜居然被他一个玩笑开得脸红,“我怕什么,我只是不想你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些人嘴上都没个把门的,要是传开了,影响多不好。” 在军队呆的久了,纪平澜最是清楚在军中那些下流的玩笑和荤段子传的比军令还快,如果何玉铭也成了别人津津乐道的荤段子的主角,他想想都觉得难以忍受。 不过何玉铭果然还是一点都不在乎:“嘴长在别人脸上,你还能管得住别人不嚼舌头么。再说我们本来就不清白,让人说几句也不算冤枉。” 何玉铭的满不在乎让纪平澜很无奈,他好像完全不知道“人言可畏”这句话有多沉重。喜欢一个人却要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一样,这本来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言,所以即使手段不那么光明正大,他也必须制止流言成为伤害他们的武器。 即使不在军营,纪平澜依然习惯性地早起晨练,纪福歆上了年纪睡的少,也早早地就起了,看到纪平澜,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他说:“莲生,来陪我走走吧。” 纪平澜应声过去,扶着他的胳膊带他散步。 直到这会儿,两人才终于有了一点像是父子的感觉。看着不知不觉就已经自己长大成人的纪平澜,纪福歆思绪万千。 他昨天已经跟门外的士兵好好打听过何玉铭这个人,越听就越是惊奇老三怎么会攀上这样一个大少爷。何玉铭不仅相貌俊美,举止得体,还有着与他们比起来堪称显赫的家世,他父亲是重庆政府的高官,大哥是师长,自己又是留洋归来的学子,满腹经纶,这样一个优秀的人物,竟然会看上他家老三了,真是件奇事。 按说这年头高官显贵好男风真不算什么稀奇事,搞不好人家也就喜欢纪平澜这种阳刚气的类型,但在纪福歆眼里,纪平澜显然是处于一种“被包养”的地位,能有今天的成就,跟何玉铭当然脱不了干系。 他也不好说纪平澜吃软饭没出息,道貌岸然是需要有一定前提的,现在他们全家都享受着纪平澜“吃软饭”带来的好处,再要说三道四也就理不直气不壮了。 而且看到何玉铭这么理所当然地宣扬着他跟纪平澜的“奸情”,两人目前感情好也是毋庸置疑的,所以纪福歆也觉得对这事实在插不上嘴。 但有些话不说又憋得慌,纪福歆小心地组织着语言,好一会儿他才终于说出一句:“莲生啊,那个何少爷……你就打算跟他这么过下去啦?” 纪平澜说:“嗯。” “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啊。”纪福歆叹了口气,“像他们这种人家,跟你也就只能是玩玩,就算现在感情好,以后怎么办?你能挺着一辈子不娶妻生子,他总得要吧,就算他肯,他家里人也不答应啊。这没名没份的,连个外室都不算,以后他太太要是跟你闹起来,不管你占不占理别人都只会笑话你。” 纪平澜皱眉,这也是他一直担心的事情,可担心又有什么用呢,该面对的迟早还是要面对,面对忧心忡忡的父亲,纪平澜只能说:“到时候再说吧。” 纪福歆又是叹气:“你要是个闺女就好了……算啦,这种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 纪平澜听着就觉得不对了,纪福歆看来是误解了他们的关系,虽然何玉铭长得要比他秀气得多,但架不住他们身份的差异,弱势者雌服人下似乎是许多人理所当然的想法。 虽然觉得很别扭,但纪平澜也不打算解释什么了,说再多也只能是越描越黑,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不过纪福歆这么说,就是接受他们的关系了。其实也是不得不接受,如果不是纪平澜已经成长到足以成为一个家族的支柱,何玉铭也强势得不容侵犯,纪平澜不难想像,照纪福歆一贯的封建家长式思维,恐怕即使打断他的腿也非得逼着他们分开。 纪平澜还想如果何玉铭也这么家世平平就好了,那他还可以靠自己的努力去争取一下让何家接受他,哪怕是不得不接受他。 可惜何家上下无论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何玉铭的父亲。何家的势力越大,纪平澜就越是觉得前路坎坷,不容乐观。 其实纪平澜也知道,在老一辈人眼里,找个男人在一起恐怕就跟流连烟花风月场一个性质,如果只是玩玩,那叫雅兴,如果哪个认真了,那就跟要把风尘女子明媒正娶弄回家做正房一样,就成了挑战伦理道德,为世俗所不容。 给不负责任的银乐披上风雅的外衣,把真心诚意的相爱倒当成了罪过,真是岂有此理。 不论纪平澜乐意不乐意,总之纪家就这么在清河镇住了下来。 在双方都有意缓和的情况下,纪平澜跟家人已经不是过去那种相看两生厌的关系,却终究不太和睦。 这种情况下纪家的两个小孩倒成了双方关系的粘合剂,长孙纪晴涛七岁,孙女纪晴琴五岁,纪平澜离家的时候他们还太小,并不记得这个三叔,什么都不懂反而占了不懂的好处,可以毫无芥蒂地成天粘着纪平澜。 这天纪平澜跟何玉铭到清河镇看望,晴涛就咬着何玉铭给他的冻米糖问纪平澜:“三叔,为什么四叔说何叔叔是你媳妇儿?” 何玉铭在一旁笑而不语,纪平澜尴尬了,满脸凶相地吓唬道:“什么媳妇儿,不许胡说八道!” 晴涛马上跑到何玉铭身后躲着,仰着小脸扯住何玉铭的袖子一本正经地说:“何叔叔,你不是三叔的媳妇儿,那你做我的媳妇好不好?” 何玉铭笑着摸他的脑袋:“为什么要何叔叔做你的媳妇啊?” 晴涛正色回答:“何叔叔会给我好吃的。” 纪平澜气结:“就知道吃,一块冻米糖就把你收买了,给我过来!” 说着要去揪他,晴涛一边尖笑一边满院子乱窜,纪平澜几步上前捉住他,就要打他屁股,晴涛立刻夸张地大声求饶。 纪福歆在二楼看到这一幕,心里颇有几分宽慰,对纪平澜来说他当然不是个称职的父亲,他甚至都记不起纪平澜被冷落的童年到底是怎么度过的,现在即使想要弥补也晚了。作为长辈他当然是拉不下脸跟儿子求原谅的,只要纪平澜以后还能和家人和睦相处,就是他最大的心愿了。 一个多月后,时间临近年底。 纪海山戒大烟戒得鬼哭狼嚎,但终于慢慢地稳定了下来。纪平澜老家的事情也处理的差不多了,何家人手眼通天,居然追查出是乡长带人故意纵火烧毁了纪家的店铺,于是乡长被撤职法办,纪家的田产宅院被发还,纪海平也从蓄意杀人改判为斗殴致人死亡,判了三年。 既然纪家的问题都解决了,纪平澜就着手准备把家人都送回去,何玉铭却跟他提议:“马上就要过年了,不如跟他们一道回家过个年怎么样?” 纪平澜楞:“这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天气这么冷,日军是不会贸然出击的,而且接下来都是风雪天为主,日军的飞机飞不起来,更不可能发动大规模的进攻。既然不打仗,团里的事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回去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在营地呆着。”纪平澜其实是不想离开何玉铭,不过他说不出口。 “我倒是一直想去你的老家看一看。”何玉铭笑,“我很好奇你的故乡是什么样的,你不会连这点要求都不肯满足我吧?” 纪平澜当然答应,不论他自己愿不愿意,只要何玉铭想去,他就一定不会拒绝。 纪平澜还觉得现在不论何玉铭提的是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他对何玉铭的喜欢已经无从表达了,何玉铭对他的好更是无以为报,他也只有竭尽所能地尽量满足何玉铭的要求,才不会觉得亏欠了太多。 17、还乡(一) 军部很快就准了假,于是纪团长要回家的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何玉铭的专车在前面开路,一大家子人坐着运兵的卡车,晃晃悠悠地跟在后面往纪平澜老家的方向颠,对一辈子没坐过机动车的纪家老小来说,这倒是很新奇的体验——至少在他们开始晕车之前是这样。 四个轮的毕竟比四条腿的快得多,他们仅花了一天多的时间就到了纪平澜的老家。 这次被何家派到纪平澜的老家办事的老秦,是跟随了何国钦二十多年的老部下,老秦为人老成持重,不仅处理了乡长,一一收回了纪家的产业,还很周到地将纪家以前落难时遣散的仆佣都叫了回来,把久未住人的纪家大宅打扫干净等着他们。 纪家这一段跌宕起伏的传奇经历,已经足以成为没什么娱乐的乡下人经久不衰的话题。因为过程太具有戏剧性了,恶乡长因私怨陷害纪家,纪家人落难历尽人情冷暖,这时从小被欺负,长大后还被逐出家门的纪家老三深明大义不计前嫌,衣锦还乡惩治恶霸声张正义,如此让人喜闻乐见的段子,只差没被编成戏剧来传唱。 不过传言还有另外一个私底下的版本,说这纪莲生从小就是个兔子,不知使的什么好手段爬上了某个大人物的床,才一路飞黄腾达,出门才短短四年就当上了团长。 老秦也无意中听到了这个说法,他知道流言很多做不得准,但说一个大男人是兔儿爷,倒是很稀罕,想来应该不会是空穴来风。 老秦从很早就追随何国钦,可以说是看着何玉铭长大的,他相信二少爷的潜力其实并不比老爷差,却宁可到独立团这种默默无闻的小部队任职,这一直让老秦等很多人都想不通,如今听了这个传言他就更担心了,心想可别是年轻人一时糊涂走上了弯路才好。 纪平澜并不知道他的故事早已传遍十里八乡,车子进村时围观人群的规模把他吓了一跳,很多村民都是听说了他今天到,一大早就出来等的,也不为别的,就是想亲眼看一看衣锦还乡的纪家老三有多么风光,顺便沾点贵气。 老秦带了人到村口迎接他们,两边见面自是一番客套不提。终于回到阔别已久的家里,纪平澜当然还是想住在以前的房间,纪福歆本想把最好的客房收拾出来招待何玉铭这个“贵客”,但是何玉铭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说:“不用这么麻烦,我跟小澜一起住就好了。” 老秦的耳朵顿时竖了起来,纪福歆为难地直给纪平澜使眼色:“这……别人怕是要说闲话的……” “那又怎么样。”何玉铭弯起一边嘴角,淡淡一笑。 看纪平澜不打算说话的样子,纪福歆也不敢多言,只好照办。 纪平澜的房间不大,位置也不好,在底层并且挨着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只要有人上下楼就必然会吵到房间里的人。作为一个不受待见的姨太太和她的儿子,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安排。 纪平澜离家后这个房间已经被当做了杂物间,等佣人们将那些占地方的东西一一搬离,这个纪平澜跟他母亲从小住到大的地方才渐渐露出了本来面目。 纪平澜一直以为自己再也不想回到这里,不过这个晚上,当他躺在从小睡到大的床上,看着这个无比熟悉的房间,居然还觉得颇有些怀念。 一切都太熟悉了,就连墙壁上的每一条木纹都像是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记忆里,让纪平澜不禁有种时光倒退的错觉。 他还记得母亲经常在那张老旧的藤椅上做针线活,他从小穿的衣服都是母亲自己做的,或者用老大老二的旧衣服改的,母亲还给他缝了十几年也穿不完的鞋底,这个守旧又本分的乡下女人,只会用这种方法来表达她的母爱。 也许是生活一直压抑,她不到四十岁就病死了,纪福歆不算刻薄,虽不待见至少也有花钱给她治病,不过乡下大夫水平也就那样,所以本地人求神拜佛,总觉得生死有命,对于亲人的离逝,纪平澜也不能去怪谁。 他正回忆的时候,何玉铭只穿着一件单衣钻进了被窝,在他枕边说:“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想我母亲。”纪平澜握住他冰凉的手指捂在手心里,如实说,“在遇到你之前,她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了。” 何玉铭笑:“你是在说,我比她还好么?” “这不能比的,你们好的方式不一样。”纪平澜望着天花板缓缓地呼出一口气,看着在油灯下隐约可见的白雾:“你说,人死了以后会有灵魂吗?” “如果灵魂是指残留意识的话,是有的,不过没有了身体的支撑,意识会在几天时间里慢慢消失,如果是执念特别强的人可以撑得更久一点。” 何玉铭顿了一下,忽然觉得他跟人类的区别似乎也不大,只不过是一个信号更强烈的灵魂而已,一旦失去了寄生的身体,也会同样地慢慢减弱直至消失。这样说的话也许两个物种之间其实还有着别的什么联系也说不定。 这种事情以后慢慢研究吧,何玉铭回过神来,继续说:“我在这房子里没有发现什么灵魂,你母亲死了有七八年了,肯定早就不在了。” “嗯……”纪平澜的声音闷闷地,何玉铭见他情绪低落,就凑过去亲他。 纪平澜一动不动地任他索吻,在何玉铭要有进一步动作的时候他却迟疑了:“不行,在这里我总觉得……怪怪的……” 何玉铭就笑着逗他:“来吧,如果你母亲还在的话,你正好告诉她:看,这是你的儿媳妇。” 对于自己的三哥,纪海川一直带有很复杂的情绪。 他只比纪平澜晚出生一个月,所以从小就被他的母亲拿来跟这个三哥比较,长大一点以后母亲更是经常指着他的鼻子数落他没用、没出息,连个丫鬟生的小子都比不上。 纪海川倒是不想跟三哥比什么的,实际上他小时候还经常想找跟他年纪相近的三哥一起玩。不过三哥大概是一直以来被大哥和二哥欺负得狠了,对他这个兄弟也连带着没有好感,不论纪海川是拿了玩具还是零食去跟纪平澜分享,都会遭他冷眼或者被一把推开。 一来二去纪海川也不高兴了,心想我肯对你好是看得起你,你一个丫鬟生的拽什么呀?但跟三哥打架他是不敢的,眼看着比他大好几岁的老大和老二都打不过他,纪海川就更不够看了。 后来纪平澜被逐出家门,纪海川反倒跟丢了什么东西似的,常觉得空落落的。也许是因为再也没有人可以让他比了吧,纪海川可不想承认他其实一直羡慕他三哥,羡慕他从小打架也厉害,读书也厉害,爬得上他不敢爬的树,游得过他不敢游的河。 结果那话怎么说来着,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他三哥从小苦到大,居然混出了这么大的名堂,他倒是除了偶尔被嫉妒心重的母亲打击一下自尊以外,从小被宠得顺风顺水,结果长大倒成了个碌碌无为之辈。 当初听说三哥有喜欢男人的毛病,他还幸灾乐祸过一阵,觉得终于扳回了一局。等见到何玉铭,他再次被打击了个体无完肤,找个男人都能找到这么有钱有势品貌上佳的,这也太打击人了。 不过三哥怎么会喜欢男人,纪海川一直想不通,以前他也因为好奇去看过勾栏院里出来卖的半大男孩,只觉得娘里娘气的见了都恶心。 现在他更想不通了,喜欢上男人就够奇葩了,照他们的情况来看说不定他三哥还是被男人上,那得是什么心态?想到他英明神武的三哥有可能被那个小白脸何少爷当女人玩,纪海川彻底不淡定了。 他又想起他的房间正好在纪平澜房间的正上方,祖上留下来的老房子是木地板,有一年漏雨发霉外加老鼠咬,地板缝隙之间破了一个洞,洞不算大,倒更像是一处稍微宽了一点的缝隙,拿点东西垫上就看不出来。 不过纪海川却发现通过这个缝隙正好可以看到楼下房间大部分的内容,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他一直没把这个缝隙补上。 想到这里纪海川就躺不住了,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摸过去,移开压在破洞上的一捆旧书,把眼睛凑了上去。 楼下还亮着煤油灯,房间里的情况透过缝隙看得并不是那么清晰,不过纪海川还是看到了极为香艳的一幕。 18、还乡(二) 也许是嫌热,纪平澜将棉被掀开了一角,于是纪海川可以看到他三哥精壮结实的背脊,紧实的皮肤在油灯下呈现出古铜色。何玉铭被他三哥压在身下几乎看不到了,只露出了半边脸和一双交缠在他三哥身上的手臂。 那毫无疑问是一双男人的手,不过这画面看起来居然也让纪海川觉得毫无违和感。 过了年就二十四岁的纪海川并不是个雏儿,但却被这半遮半掩的香艳一幕震撼了,光是想象一下被子下面正在发生的事情,他就觉得满脸发烧差点没流鼻血。 一个男人怎么就能这么动人呢,纪海川想不通。 倒不是说相貌,何玉铭的相貌他不是没见过,虽俊美却到底是张男人的脸,一点都不会显得女气。关键让纪海川觉得动人的还是那双眼睛,除了他们接吻时会闭上一会儿,其他时候何玉铭温柔的视线就一直停留在他三哥脸上,那是一种深情的,专注的,甚至是粘腻的眼神,如果眼神有实质的话,纪海川觉得何玉铭此时的眼神就像麦芽糖一样,又甜又粘。 纪海川心想,如果有人能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的话,哪怕是个男人,他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正在这种混合着羡慕和嫉妒的情绪里浮想联翩的时候,纪海川突然发现何玉铭的视线一转,似乎刻意地扫了他一眼。 这一下可把纪海川吓得不轻,就像是偷窥被当面抓了个现行一般连滚带爬地逃回床上,蒙上被子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神来。 何玉铭不可能看得见他,又不是个妖怪,哪来那么好的视力,从亮的地方看暗的地方,还是这么小的一个缝隙,能看到才怪,一定是他想多了,一定是的。 安心下来以后,纪海川咬着被子,再次陷入了对三哥无与伦比的桃花运的羡慕嫉妒之中。 何少爷是多好的人啊,又有钱又有势,又好看又深情,还愿意给他三哥当女人。世上会有这样的男人存在,也难怪三哥会犯毛病了。 如果他能有幸碰到这样的人的话……纪海川又开始浮想联翩了。 纪平澜并不知道他的弟弟正在直与弯之间挣扎,第二天一早他就拿着老秦刚交到他手上的房契地契,心情复杂地来找何玉铭。 “这是你安排的?”纪平澜将那些东西给何玉铭看,每一张上面都赫然写着纪平澜的大名。 “对。”何玉铭毫不否认。 “为什么?”纪平澜不解。 “没什么为什么,这些东西是我拿回来的,我高兴给谁就给谁。”何玉铭恶劣地笑了一下,“现在纪家所有的产业都是你的了,你看哪个不爽,只管赶出你的宅子,以后看谁还敢轻慢你。” 纪平澜心想是不是家里哪个人得罪何玉铭了,才招致如此的报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想要这些,像我这样以战场为家的人,家业只是负累罢了。我也不能像你一样,一边打仗一边还有余裕分心经营,我从没想过要家产里的任何东西,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把这些都还给我父亲。” “无所谓,给你了就是你的,随便你怎么处置。”何玉铭说。 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直接让纪福歆拿回去和经过纪平澜的手还给他,性质是不一样的。 纪平澜感激之余又有些羞愧,他总是觉得何玉铭为他做得太多,考虑得面面俱到,而他什么也回报不了——不是他不想,纪平澜常常觉得他可以为何玉铭做任何事情,哪怕是要他立刻辞官远走高飞他也做得到,但何玉铭什么都不要。 这是一个很悲哀的事实,何玉铭不需要他。纪平澜能给的,何玉铭都有,还比他只多不少。 所以当何玉铭说起想知道他的过去,纪平澜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难得能有一件可以为何玉铭做的事情,而且说实在的,何玉铭能对他感兴趣,纪平澜高兴都来不及。 早饭过后纪平澜带着何玉铭出了门,既然何玉铭表示想看看他长大的地方,纪平澜就一路零零碎碎地跟他说起自己在这个乡野留下的足迹。 “你看那颗榆树,是这一带最高的树,七岁的时候我就爬上去了,爬得比谁都高,当时非常得意,直到我发现我下不来了。” “这条河现在看起来冷冷清清的,其实夏天的时候可热闹着呢,整个河滩全是芦苇荡。那时候我是个孩子王,每天带着一大批穷苦人家的小弟过来打水仗捉水鸟,下河摸鱼翻螃蟹,然后就在河边烤着吃。” “偷地瓜当然也干过,小时候没偷过地瓜的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乡下孩子,我还记得有个叫大牛的,个子大脑子呆,我们都叫他去放哨,结果每次农人来了我们都跑掉了,就他呆呆的每次都被抓住。……对,那时候就鬼机灵,知道抓住了他一个,就不会放了他再来抓别人了。” “不过要说对我的性格影响最大的,应该是我中学的国语老师,住的有点远,明天我再带你去看他。” 纪平澜说得眉飞色舞,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调皮捣蛋的日子,他平日里沉闷惯了,何玉铭倒是头一次看到他这么活泼。一路听着他的叙述,何玉铭慢慢地从这些琐碎的事情里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印象。 他是一个从小被冷落的孩子,所以内心深处总是不太自信,即使后来他已经成长为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仍然渴望更多的认同和赞扬。 从小受到的蔑视和欺凌没有让他变得懦弱乖僻、听天由命,反而养成了他要强不服输的性格,为了不被人踩在脚下践踏,他近乎苛刻地磨砺自己,把别人用来放松娱乐的时间都花在了学习锻炼上,仿佛一架不知疲倦的机器。 他从小就有领导力,容易得到别人的信任和拥护,他现在的顽强勇敢和机智,其实在小的时候都已经初露端倪。 童年当然有不美好的一面,不过他同时也记住了那些美好的事情。这也是一个在乡野田间肆意奔跑着长大的男孩,和这个国家的许多人一样,生活并没有给他多少阳光,不过挡不住他野草一般见风就长的生命力。 知道了一些纪平澜的往事,何玉铭对他这个人反倒更加地好奇了。 “你以前有没有喜欢过别人?”何玉铭神色平常地问。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纪平澜不自在了。 “听到了一些关于你的谈论。”何玉铭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远处溪边几个洗衣服的妇人,她们正看着这边议论着什么,纪平澜自然是听不到她们说什么的,但何玉铭能听到。 “她们都说你是兔子,你做了什么才让别人这么说?” 纪平澜不用猜也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更加不自在:“别听那些人胡言乱语,我喜欢过的只有你而已,别的都是一时糊涂罢了。” 何玉铭眯起眼睛:“哦?什么样的一时糊涂。” 何玉铭并不经常这么刨根问底,但这次是真的很好奇,他一直以为纪平澜在遇上他之前,感情世界是白纸一张,没想到他以前也有过别人。 反正不论是什么样的人,最后肯定是不欢而散。纪平澜的性格其实很难做一个好情人,因为他对待感情的态度就像对待理想一样,尽追求一些完美到不切实际的东西。他要的感情是干净的,纯粹的,容不得半点沙子。一般像他这样性向异常的人,总会对现实做出一些妥协,比如原谅情人出轨,或者容忍对方结婚,自己通常也会娶个妻子应付场面,但纪平澜就做不到。 可以想象,如果遇到的不是何玉铭这种无可挑剔的对象,纪平澜只好要么学着接受一个不怎么完美的情人,要么在一次次的失望后对感情彻底绝望。即使是前者,一开始就带着将就的心理,感情也不见得会多好。 纪平澜本来不想提过去的蠢事,说白了还是怕何玉铭会介意,不过看何玉铭非要追问,他也只好如实交待:“我中学的时候对一个同班同学有好感,其实现在也记不得喜欢他什么了,那时候才十五六岁的年纪,什么都不懂,总不能算吧。后来念大学的时候,有个什么公馆的少爷看上我了,但是我跟他也没有什么,只是见过几次面而已,那时候差点答应跟他在一起,不过我很快知道他一边跟我示好,一边还筹备着婚礼,根本就是想拿我当兔子玩,当时气急给了他一拳,打掉他两颗牙,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纪平澜叹了口气:“后来这事不知怎么的被家里人知道了,传了一些很不好听的话出来,父亲就不让我念书了,问都不问就给我订了门亲事,说想要念完大学,就得先回来结婚。” “原来你是为这个才去念军校?”何玉铭有点惊讶。 “一半吧,其实当时自己也不想念书,觉得没意思,当时学校里就有这么个气氛,都说读书没有用,男儿要么该去游行,要么该去当兵,不过真正做到的人不多罢了。我要不是被这事给闹的,估计还是会先念完大学再说的。” “那你也就不会遇到我了。”何玉铭笑。 “是啊。”纪平澜想想也笑了,“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以前经历过的倒霉事都值了。” “就这两个,别的还有么。”何玉铭叉着手问,不管怎么说,对于情人的感情经历,他是有理由过问到底的。 “真没有了,你别不信啊。”纪平澜憋屈,“倒是你呢,你可比我大,以前有没有喜欢过……” 纪平澜突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何玉铭要是会“喜欢”谁,还做什么恋爱实验,还有他什么事啊。 不过何玉铭还真就回答了,一开口,纪平澜更加觉得他是自找不痛快。 “我来到地球已经将近四千七百年了,一直以人类的身份生活着。结过几次婚已经很难统计了,反正我做过男人,也做过女人,当过别人的丈夫和妻子,做过父亲母亲,也做过爷爷奶奶之类的,什么样的身份我都试过。” 看纪平澜郁闷的样子,何玉铭又说了句安慰他的话:“不过我从来没有喜欢过谁,而且那些都是我的先辈留下的记忆,这一代的我只有过何玉铭这一个身份,所以你是我第一个情人。” 听他这么说,纪平澜又高兴起来,其实想想也知道自己犯傻,他区区几十年的人生,跟这个活了几亿年的老妖怪吃醋有什么意思,至少现在何玉铭是他一个人的,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 19、还乡(三) 既然纪家人都回来了,办完事的老秦也就告辞回去了。 对纪平澜跟何玉铭的关系,他一句话都没问,仿佛不该看的事情他什么也没看见,但何玉铭知道,老秦回去以后少不了要在何国钦面前说一些捕风捉影的话。那也无所谓,他跟纪平澜的关系早晚是要让家里知道的,提前让何国钦有点心理准备也好。 第二天他们如约去见纪平澜的国语老师,这次纪平澜没有叫司机,而是自己上了驾驶座,他正在学开车——这就是个得点空闲就什么都想学的人。 昨晚纪平澜跟何玉铭说了许多他这位先生的事,先说他小时候的私塾先生非常古板讨厌,所以他从小不爱读书,成天逃课玩闹和打架,上了中学依然如此,这位国语老师就语重心长地跟他说:打架只能换来畏惧,赢不来尊严。 纪平澜对这个白胡子老头半点好感都没有,当然不会鸟他,于是先生开始给他讲故事,从孟母三迁到铁杵磨成针,从三国演义到水浒西游,洋洋洒洒长篇大论下来,年轻的纪平澜马上就被吸引了,从小到大可从来没有人给他讲过故事。 但是老头儿阴坏的很,讲了几天吊起他的胃口了,就不说了。每个故事只讲一半,想知道后面怎么样?书借给你,自己看。 纪平澜一开始觉得太麻烦,可又实在耐不住好奇,只好磕磕巴巴地开始啃书。 私塾的基础没打好,很多字他都不认得,但纪平澜贵在有毅力,肯坚持,看到不认识的字他就一个个拿笔记下来跟先生请教,看不懂的句子也反复琢磨,就这样慢慢地看书看顺了,还看出趣味来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夜以继日,从小说传奇看到经文野史,到实事评论再到无所不看,中学几年就把先生家一阁楼的藏书都翻了个遍。 书看多了学业当然会进步,但凡有点进步先生就当着全班夸他,纪平澜这人最听不得夸了,越夸就越发愤读书,一个聪明的人真的努力起来是很可怕的,几年时间他不仅把以前落下的课程都补上了,还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外地的大学。 所以纪平澜说国语老师是对他影响最大的人一点都不夸张,纪平澜还说如果不是遇到了这么个先生,他现在说不定还是一个到处打架的混混。 能让纪平澜这么崇敬,何玉铭还以为会是个多么特别的人物,结果真到了他先生家里一看,其实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而已,看那样子至少有七十岁了,干瘦的脸上老人斑清晰可见,稀疏的一把白胡子,戴着瓜皮帽穿着棉大褂,正躺在院子里悠然自得地晒着太阳。 老人姓张,大家都叫他张秀才,估计也真的是清末的秀才。乡下人没有什么好出路,就窝在乡里自得其乐地教了几十年书,如今视力不好退下来了,晚年生活也过得不错,五代同堂其乐融融。这时候儿孙们忙着打年糕办年货筹备过年,他就在旁逗刚满周岁的重孙子玩。 对于纪平澜的来访,张家人并不像村里其他人那么见外,因为他以前就经常过来看书,看到三更半夜被留饭甚至留宿都挺常见,所以一点都不拿他当外人。 张秀才眼睛已经看不大清了,耳朵也有点背,见眼前似乎来了陌生人,就张口问:“谁呀?” 纪平澜就坐在他旁边,扶着椅子说:“先生,我是纪莲生。” “哦,是莲生啊。”张秀才乐得露出了仅有的一颗牙,摸索着抓住纪平澜的手,“我就说你要回乡了一定会来看我,他们还不信,说你现在有身份了,早不记得我这老头子了,我就说了,我教出来的学生我还能不了解吗?” 纪平澜一点都不嫌他唠叨,乖顺地说:“是,别的地方都可以不去,先生这里是一定要来的。” 张秀才满意地点点头:“听说你现在带兵打鬼子,打得很厉害。好,真是好样的!” 纪平澜被夸得腼腆了一把:“也没多么厉害,就是尽我所能而已。” 张秀才感慨地叹了口气:“老朽老骨头一把了,不能服役了,不过这辈子教出了你这么个学生,也算对得起国家社稷,可以死得其所了。” “别这么说,先生还可以长寿很多年呢,还能看着我们把鬼子打出中国去。” 张秀才皱起老树皮一般的脸,坦然地笑了:“怕是没那么长喽,其实也想开了,人呐,活的久不重要,重要的是活的要有意义,这一点我可不如你啊。” 纪平澜倒有些害臊起来了,何玉铭在旁轻笑了一声,张秀才才发现还有别人。 “还有客人啊,你小子当官了还这么没礼貌,光顾着自己说话,还不快去招呼客人!”张秀才举起手杖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纪平澜,就像教训自家孩子一样。 纪平澜不敢反驳,只好正而八经地招呼何玉铭落座。 何玉铭看得十分有趣,纪平澜对老秀才尊敬中又带着亲昵,他们的关系倒比真正的父子或者爷孙还要熟稔。 纪平澜一下午都坐在张秀才身边,耐心地听他先生絮絮叨叨地说教,偶尔回答一两声,也是毕恭毕敬。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一定不会有人相信天不怕地不怕的纪团长也有这么装孙子的时候。 张秀才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其实唠叨来唠叨去也就是那么一些车轱辘话。等老人家说累了,纪平澜借口上厕所,拉了何玉铭到没人的地方,压低声音犹犹豫豫地说:“那个,我,我想求你个事……” “说吧。”何玉铭也很好奇,是什么事情能让纪平澜这么低声下气。 “你等会儿能不能帮先生检查一下身体,就像你平时对我做的那样……我记得你说过这个是不违规的,所以,能不能偶尔给别人用一次?” 纪平澜小心地看着他,仿佛是个小孩子在讨要超出应得范围的礼物。何玉铭曾经用鄙夷的语气谈起过那些一知道他的特殊能力,就想尽办法利用他的人,但纪平澜还是忍不住要去犯这个忌讳,实在是因为他看得出先生的身体状况很不好,如果明知道可以做点什么却什么都不做,总是过意不去。 好在何玉铭没有拒绝他,为什么要拒绝呢,举手之劳让小情人高兴一下并无不可,反正确实也不违规。 于是纪平澜再回来继续听絮叨的时候,张秀才说着说着就犯了困:“我要眯一会儿,人老了不中用了,你留下吃个晚饭吧。” 纪平澜笑笑:“不吃了,还得赶着回去呢。” “那,要不明天再来?”张秀才打着呵欠说。 “怕是来不了了。”纪平澜说:“我就要回部队了,再来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 张秀才愣了愣,看起来有些不舍地挥挥手:“应该的,应该的,保家卫国才是正事,去吧去吧,你好好打鬼子,我就比什么都高兴。” 这么一会儿张秀才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声音也变含糊了,纪平澜于是起身告辞,等到离开张家上了车,纪平澜才问:“先生他怎么样了?” “肝癌和糖尿病都给他治好了,关节炎和胃病也给他减轻了症状,至于白内障我不能管,安心吧,他至少还可以健康地活十年以上。” “……谢谢。”纪平澜对他笑笑,就发动车子,默默地上路。 开了一段路,何玉铭见他数次欲言又止,就问:“你又怎么了?” “我的要求是不是有些过分?”纪平澜眼睛看着路面说,“虽然不是为了我自己,但我到底还是利用你了。” “不会,你的先生以前对你好,你要报答他,这也无可厚非。”何玉铭揉揉他的脑袋,“别想那么多,你知恩图报这点我很欣赏,这就表示我现在对你好,你将来也会想着回报我,不是么?” 纪平澜仍是小心翼翼地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以后又想利用你呢?你会不会……” “那你就利用好了。”何玉铭忽然凑过去亲了他一下,纪平澜手一抖差点把车开到沟里去,“别胡闹!说认真的呢!” “说认真的,只要在规则范围内,随便你。”何玉铭笑道,“我不喜欢被利用,是因为有些人不论给他多少好处都只会要的更多,欲望膨胀永不满足。不过你不一样,我不担心会把你宠坏。” 才提多大的一点要求都能慎重成这样,生怕他不高兴,纪平澜怎么可能会变成那种仰仗着他的能力为所欲为贪得无厌的人? 纪平澜请的假一共也没几天,加上来回路上的时间,很快就到了他们该回去的时候。 其实他也不想在家里多呆,父亲现在是把他当成了炫耀的资本,逢人就念我家莲生如何如何,这让他很不舒服。而且他跟何玉铭在村里的时间越长,关于“纪家老三被小白脸包养”的传闻就越凶,人言可畏,还是早点走的好。 出于羡慕也好憧憬也罢,不少村里的年轻人都想要趁此机会跟着纪平澜参军去。虽然纪平澜明确强调不会因为他们是老乡就徇私,不过仍挡不住小伙们的热情,于是这趟运兵车不仅满载而来还满载而归,带回去二十多个新兵。 不过让纪平澜十分意外的是,他四弟纪海川居然也想去。 “你跟着瞎搀和什么?打仗可不是好玩的,要死人的知道吗?”纪平澜凶他。 但纪海川显然是铁了心了,梗着脖子说:“凭什么你可以做的事情我就不能,再说爹娘都同意了你还不肯?我反正是打定主意了,你不带我我就自己去,肯当兵还怕没人要么。” 纪平澜怒:“你简直胡闹!” “胡闹就胡闹,你当年要不胡闹能有今天?” 纪平澜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不得不承认这个弟弟倔起来的时候还挺像他。要是纪海川真这么犯轴他也不能不管,不然真的由着他稀里糊涂去当个新兵,被人家像待宰的猪一样押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再被不认识的长官当成炮灰住战场上一丢,十有八/九第一仗就得死。 但纪平澜的独立团也是不能收他的,纪平澜最厌恶的就是军队里的亲属人情关系,他自己铁板一块油盐不进,那些送礼走后门托人情的就会找上他弟弟,就算纪海川真的能把持得住不受贿,身为团长的弟弟还能没点傲气?傲气就会松懈,松懈就会犯错,要是真犯个什么事,他是清理门户好还是徇私袒护好? 看纪平澜这么犯愁,何玉铭就替他解围:“不然让他去我大哥的部队好了,大哥正在招收能识字的新兵组建炮兵连,现在合格的炮兵都是宝贝,会被部队好好地保护起来,比一般的步兵要安全得多。你看怎么样?” 纪平澜当然同意,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安排了。于是纪海川兴高采烈地拿着何玉铭给他写的介绍信北上找何啸铭的部队去了,从此开始了属于他自己的军旅生涯。 20、番外性相一百问 喵:本次问答由作者兼亲妈“喵的神奇”与画图兼亲爹“kirara”主持,有请嘉宾入场~~~ 纪平澜:这种氛围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要参加这么莫名其妙的问答!玉铭,我们走。 喵:信不信我把结局写成BE……(推眼镜) 纪平澜:…… 何玉铭: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就是回答几个问题吗?别紧张,照实回答就是了。(笑) 喵:那么开始! ****** K:1请问您的名字? 纪平澜:纪平澜。(正襟危坐) 何玉铭:何玉铭。(随意状) 喵:这么无聊的回答一点吐槽点都没有,不如我来卖个萌先吧,喵呜~~=w=+ K:……→_→ K:2年龄是? 纪平澜:故事开始的时候19岁。 何玉铭:以人类的身份来说比他大4岁,实际上么,你懂的……(笑) 喵:你就这么逃避已经快要奔三的残酷现实吧啊哈哈! K:比起我来真是青春年少……(泣) K:3性别是? 纪平澜:男。 何玉铭:你问的是人类的身体还是我的本体? 喵:不要以为你的本体没有性别,这就不是耽美小说了! K:就是! K:4请问您的性格是怎样的? 纪平澜:平时比较严厉。 何玉铭:温润如玉。(笑) 喵:你分明是阴险腹黑就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K:严厉吗?不是傲娇吗? K:5对方的性格? 纪平澜:很好。 何玉铭:外表强势,内心自卑,有点虚荣,防备心过重,对别人的看法很敏感,嘴硬,死要面子。 纪平澜:…… 喵:没让你剖析的这么深刻吧……你就不给你家小攻留点面子吗? K:都不是神马好话的赶脚啊…… K:6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纪平澜:刚上军校那年,教室。 何玉铭:同上。 喵:好吧这条也完全没有吐槽点。 K:同上。 K:7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纪平澜:书呆子,小白脸,没理想没追求的大少爷。 何玉铭:路人甲。(奸笑看小澜) 喵:小澜你不觉得回答的这么直率的话,晚上回去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吗~*^_^* K:会发生什么呢?(期待脸) K:8喜欢对方哪一点呢? 纪平澜:全部。 何玉铭:很迷恋我。(背景变成一片闪亮的玫瑰) 喵:要不要这么自恋! K:得意的亮闪闪。 K:9讨厌对方哪一点? 纪平澜:有时候觉得他太完美了,压力很大。 何玉铭:老疑神疑鬼地认为我哪天会抛弃他。 喵:小澜你真是……算了╮(╯▽╰)╭ K:10您觉得自己与对方相性好么? 何玉铭:我不论跟谁都很合适。(闪亮) 纪平澜:……(郁闷地看) 喵:不要老是这么亮闪闪的好么! K:女王做什么都会被忠犬包容滴~ K:11您怎么称呼对方? 纪平澜:玉铭。 何玉铭:小澜。 喵:小攻和小受。 K:小玉和小澜。 K:12您希望怎样被对方称呼? 纪平澜:都可以。 何玉铭:亲爱的。 纪平澜:……(僵) 喵:噗哈哈哈哈哈~~~~ K:哈哈哈~~ K:13如果以动物来做比喻,您觉得对方是? 纪平澜:……想象不出来。 何玉铭:狒狒。 纪平澜:…… 喵:小澜你就把他想象成寄生虫吧! K:狒狒还不如猩猩高级呢…… 喵:这不是重点吧亲! K:14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您会送? 纪平澜:糖果。 何玉铭:枪械弹药。 喵:对彼此的爱好很了解嘛。 K:不送点别的? 喵:你是指…… K:15那么您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呢? 纪平澜:都可以。 何玉铭:无所谓。 喵:小澜快去扫一堆烂树叶子送给他! K:套套怎么样?(你够!还没后50问呢!) K:16对对方有哪里不满么?一般是什么事情? 纪平澜:没有。 何玉铭:没有。 喵:很好很登对…… K:也许是当面不敢说呢? K:17您的毛病是? 纪平澜:……不好说。 何玉铭:没有。(闪亮) 喵:接着自恋吧您呐……╭(╯^╰)╮ K:又亮闪闪~~~ K:18对方的毛病是? 纪平澜:偶尔会故意做些让我尴尬的事情。 何玉铭:傲气,不圆滑,死要面子,过于敏感,脾气大,没事就吃醋闹别扭,没情趣,不知道疼人,也就我还受得了他。 纪平澜:…… 喵:可怜的小澜……摸摸。 K:实在是吃定了 K:19对方做什么样的事情会让您不快? 纪平澜:鄙视人类的智商和科技。 何玉铭:什么事都不会让我不快。(闪亮) 喵:女王您别闪了行不? K:(戴墨镜) K:20您做的什么事情会让对方不快? 纪平澜:不知道,从来没见他生气过。 何玉铭:我无论做什么他都不会生气。(闪亮) 喵:算了……你只管闪吧(戴墨镜+1) K:21你们的关系到达何种程度了? 纪平澜:呃……你问这个干什么?(警觉) 何玉铭:情人。 喵:不要这么笼统嘛~~直说亲嘴了滚床了见过双方父母了之类的吧。 K:小澜真不老实(撇嘴) K:22两个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 纪平澜:约会?呃……(尴尬) 何玉铭:我们约会过吗?交通壕里聊理想或者野战拉练看星星算不算?(笑) 喵:太没情趣啦小澜! K:只要有心,任何地方都可以约会的!(握拳) K:23那时候俩人的气氛怎样? 纪平澜:我们整天都在一起,哪有时间约会。 何玉铭:山上挺好玩的,蚊子很多。(认真) 纪平澜:…… 喵:好吧小澜,我同情你。 K:和蚊子玩亲亲(你滚) K:24那时进展到何种程度? 纪平澜:可以不问这个了吗? 何玉铭:进展不错,小澜踢了很多兵的屁股,一半多人在爬到半山时就开始哭爹喊娘,最后还是被他全踢上去了。 喵:小澜你对手下的兵是有多狠啊~~ K:照小澜这样子,到后五十问会不会钻地缝啊? K:25经常去的约会地点? 纪平澜:还没完了……(扶额) 何玉铭:营房、阵地、山野。 喵:小澜乖,下次好好补一场浪漫的约会给他就是了嘛=w=+ K:怎么办啊,后59问……(忧郁) K:26您会为对方的生日做什么样的准备? 纪平澜:吩咐伙房做寿面。 何玉铭:买点小礼物送给他。 喵:真是出乎意料的平常答案呢。 K:真懂啊……真传统…… K:27是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纪平澜:我。(=///=) 何玉铭:他。 喵:毫无悬念的问题什么的最无聊了 K:(哈欠) K:28您有多喜欢对方? 纪平澜:……很喜欢。(扭脸) 何玉铭:也许说不定大概已经有那么一点点了吧。 纪平澜:真的?! 何玉铭:猜测而已。 纪平澜:……(郁) 喵:小玉你这个薄情的家伙=x= K:爽朗点啊少年! K:29那么,您爱对方么? 纪平澜:爱!(坚决) 何玉铭:(耸肩摇头) 纪平澜:…… 喵:太无情了啊啊啊~~~!稍微不老实一点会死啊!!! K:玻璃心碎了木有?(戳戳小澜) K:30对方说什么会让你觉得没辙? 纪平澜:他总是以让我没辙为乐。(叹气) 何玉铭:怕我哪天突然离开他了之类。(摊手) 喵:没辙就没辙呗,偶尔被小玉欺负一下也没关系嘛=w=+ K:要看欺负~~~~ K:31如果觉得对方有变心的嫌疑,你会怎么做? 纪平澜:……我没有想过。(忧郁) 何玉铭:换人。 纪平澜:…… 喵:小玉你要不要这么干脆啊? K:咦,都不挽回一下啥的? K:32可以原谅对方变心么? 纪平澜:……不知道。 何玉铭:原谅他,然后换人。 纪平澜:…… 喵:你是有多冷淡啊喂! K:估计是不原谅啊…… K:33如果约会时对方迟到一小时以上怎办? 纪平澜:去找他。 何玉铭:能够在我面前失踪一小时以上的就不是小澜了,我会估算一下他遭遇绑架或者谋杀的可能性。 喵:……你狠。 K:会担心么? K:35对方性感的表情? 纪平澜:……你问这个干什么。(=///=) 何玉铭:就是这种不好意思的表情。 纪平澜:你……(=/////=) 喵:我懂的=w=+ K:小澜,被吃定了。 K:36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最让你觉得心跳加速的时候? 纪平澜:……这关你们什么事!(急) 何玉铭:长距离急行军。 喵:那纯粹是累的吧!你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啊! K:娇羞个啥啊! K:38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觉得最幸福? 何玉铭:说说看,我也很好奇这一点。(笑) 纪平澜:这……大……大概是你……亲我的时候。(=/////=) 喵:很纯情的回答呢,等等,某外星人你是不是阴险地转移了问题? K:纯情少男不能直视啊! K:39曾经吵架么? 纪平澜:有。 何玉铭:那也算?不过是小澜孩子气闹闹别扭罢了,我可没跟他吵。(笑) 纪平澜:胡说!谁孩子气了! 喵:纪大团长你是在卖萌吗哈哈哈哈=w=+ K:真的是年下攻么……0w0 K:40都是些什么吵架呢? 纪平澜:压力太大,发脾气。 何玉铭:没安全感跟我闹别扭。 纪平澜:…… 喵:不用解释了我们懂的=w=+ K:就是就是=w=+ K:41之后如何和好? 纪平澜:我道歉了。 何玉铭:我没跟他一般见识。(笑) 喵:然后滚床了吧滚床了吧ovo! K:快到后50问吧! K:42转世后还希望做恋人么? 纪平澜:恩。 何玉铭:(推眼镜)转世是一个很严肃的命题,我们还是先从技术层面讨论一下“转世”的可行性,再从人性角度探讨一下跟一个年龄、性别、外貌、国籍、家庭环境、成长经历、性格、学识、思想、爱好等等完全未知的人继续谈恋爱的可能性…… 喵:行行行……算你狠。等等你是不是又绕开了什么…… K:外星人真没情调…… K:43什么时候会觉得自己被爱着? 何玉铭:随时。(闪亮) 纪平澜:……不好说。 喵:你就直说“无论什么时候都知道自己不被爱着”吧,可怜的孩子……摸摸。 K:我怎么觉得这些问题都很虐了呢…… K:44您的爱情表现方式是? 纪平澜:……不知道。 何玉铭:他只会用闹别扭来表达。 纪平澜:…… 喵:难道我应该夸奖你的理解力吗? K:点头。 K:45什么时候会让您觉得“已经不爱我了”? 何玉铭:可能吗?除非他脑死亡了。(闪亮) 纪平澜:我知道他没爱过我。(阴郁) 喵:……这一明一暗的对比是肿么回事? K:小玉要给小澜多一点信心啊……(含泪) K:46您觉得与对方相配的花是? 纪平澜:君子兰,香出幽谷,神秘高雅。 何玉铭:狗尾巴花,很坚强,无人过问也能长得很精神。 喵:小澜你不说话我都快忘了你曾是个文艺青年了…… K:(小声)一点也不搭啊。 K:47俩人之间有互相隐瞒的事情么? 纪平澜:没有故意隐瞒的,也瞒不住他。 何玉铭:不会故意隐瞒,只是很多事情反正说了他也听不明白。 喵:……你们对彼此倒是坦诚==。 K:48您的自卑感来自? 纪平澜:他有超能力,又聪明,几乎什么都会,还对我非常好……可是他不需要我。 何玉铭:我为什么要在一群狒狒中间自卑?(闪亮) 喵:靠,亮瞎我了!(赶紧找墨镜) K:狒狒=_________= K:49俩人的关系是公开还是秘密的? 纪平澜:秘密的。 何玉铭:我倒是想公开。(笑) 纪平澜:别! 喵:还是地下情比较刺激吧~=w=+ k:其实对我来说有H足以~(喂) K:50您觉得与对方的爱是否能维持永久? 纪平澜:……我可以,可是…… 何玉铭:(推眼镜)那得看你怎么定义这个“永久”,是到他死的那一天,还是我消失的那一天,还是地球毁灭,或者宇宙末日,时间的尽头? 喵:……你赢了=x= K:反正小玉一定能转世=x= ****** K:51请问您是攻方,还是受方? 纪平澜:……攻方。(脸红) 何玉铭:嗯,大部分时候是这样。(笑) 喵:反攻吧反攻吧反攻才是王道啊啊啊! K:互攻啦~ K:52为什么会如此决定呢? 纪平澜:呃……似乎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了。 何玉铭:我本体没有性别,不在乎是攻还是受,他喜欢怎么样就由着他好了。 喵:小玉你偶尔不腹黑地认真回答问题,我还真不习惯了……=A= K:真温柔啊…… K:53您对现在的状况满意么? 纪平澜:满意。 何玉铭:无所谓。 喵:所以这就是你们最合适的模式了吧=w=+ K:++ K:54初次H的地点? 纪平澜:这个……(=///=) 何玉铭:星子镇的旅馆。 喵:哼唧,大家都知道了你还脸红个毛线呢。 K:求未河蟹版! 喵:这个……(=///=) K:58每星期H的次数? 纪平澜:这是我们的私事!(=/////=) 何玉铭:不行军作战的话平均每周5.37次。 喵:……还平均!还带小数点! K:嗯,体力不错啊…… K:59觉得最理想的情况下,每周几次? 纪平澜:不要问这种无聊的问题!(恼) 何玉铭:无所谓。 喵:在这方面你倒是非常好说话呢。 K:不是诱受么~(笑 K:60那么,是怎样的H呢? 纪平澜:怎样也不关你们的事吧!(>////<) 何玉铭:平平常常,普普通通,很传统的H。 喵:你觉得不够“情趣”是吧=w=+++ K:小澜需要多学习啊! K:61自己最敏感的地方? 纪平澜:天啊这都是些什么问题……我不答了! 何玉铭:我想让哪里敏感,就让哪里敏感。(笑) 喵:这就是说没有…… K:两个人都不说…… K:62对方最敏感的地方? 纪平澜:别说! 何玉铭:上颚。 喵:噗!难怪喜欢亲亲!小玉舌吻的技术一定很好吧~~@v@ K:(大声笑) K:63用一句话形容H时的对方? 纪平澜:……你们够了! 何玉铭:很专注。 喵:矮油,可以来个五千字的详细解释吗~~~=w=+ K:我说那个抓狂的,你好歹说句话啊 K:64坦白的说,您喜欢H么? 纪平澜:……(捂脸) 何玉铭:还好,感觉不错。(笑) 喵:小澜你那表情是想说喜欢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吧哈哈哈~~~ K:肯定是喜欢的~ K:65一般情况下H的场所? 何玉铭:床上。 纪平澜:……(抱头) 喵:真是没情趣哟小澜=w=+ K:那谁,别告诉我50问你全要省略号度过哦~ K:66您想尝试的H地点? 纪平澜: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样的问题!(>///<) 何玉铭:外太空。 喵:小玉你…… K:(思考重力是否可行中) K:67冲澡是在H前还是H后? 纪平澜:…… 何玉铭:看具体条件。 喵:小澜你就别矜持了嘛~~ K:是啊~ K:68H时有什么约定么? 纪平澜:没有。 何玉铭:没有。 喵:也就是说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你们加油=v=a K:求围观! K:69您与恋人以外的人发生过性关系么? 纪平澜:当然没有!(斩钉截铁) 何玉铭:在我成为‘何玉铭’之前倒是很多。 喵:您这不就是拐着弯儿说没有嘛=w=+ K:小玉也傲娇? K:70对于「如果得不到心,至少也要得到肉体」这种想法,您是持赞同态度,还是反对呢? 纪平澜:……(沉思) 何玉铭:好了这么没营养的问题就别想了,想的太多当心你那颗酷爱钻牛角尖的脑袋会发热过量烧掉。 喵:没错会烧掉的!等等小玉你是不是又回避了什么? K:(不满咂嘴) K:71如果对方被暴徒QJ了,您会怎么做? 纪平澜:毙了那家伙,不过我觉得没有人能制的住他。 何玉铭:人道毁灭,虽然我也觉得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喵:对对方的实力都很有信心嘛=w=+……唉不对,小玉你难道是说别人看不上小澜吗? K:也不一定的啊。 K:72您会在H前觉得不好意思吗?或是之后? 纪平澜:不会。 何玉铭:其实之前之后他都会不好意思,只是他不好意思说。 纪平澜:你……! 喵:不行了我要去锤地打滚一会儿! K:永远在害羞中…… K:73如果好朋友对您说「我很寂寞,所以只有今天晚上,请…」并要求H,您会? 纪平澜:拒绝。 何玉铭:我没有好朋友。 喵:好吧,外星人你赢了。 K:没有外星人二号的意思…… K:74您觉得自己很擅长H吗? 纪平澜:还……还行吧……(脸红) 何玉铭:很擅长。(笑) 喵:小澜你脸红什么啊,技术不好就跟你家小玉好好学嘛。=w=+ K:床上也是教官啊~ K:75那么对方呢? 纪平澜:……很擅长。(脸红) 何玉铭:不强求了吧,至少很用心。(笑) 喵:……我怎么觉得你连温柔都很恶毒啊。 K:喜欢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啊 K:76在H时您希望对方说的话是? 纪平澜:不知道。 何玉铭:无所谓。 喵:……你们真登对。 K:……是啊。 K:77您比较喜欢H时对方的哪种表情? 纪平澜:……(脸红) 何玉铭:就是这种不好意思的表情。 喵:小澜事到如今了你就不要再挣扎了嘛。 K:坦白点啊!混蛋! K:78您觉得与恋人以外的人H也可以吗? 纪平澜:绝对不行!(坚决) 何玉铭:H的目的是为了巩固情侣之间的感情,对达不到这个目的的H我没兴趣。(推眼镜) 喵:真是够无欲无求的啊…… K:专一才是好男人呢=w=+ K:79您对∫M有兴趣吗? 纪平澜:那是什么? 何玉铭:倒是想过尝试,但小澜显然不是那块料。 纪平澜:你到底在说什么?(茫然) 喵:我要脑补一下小澜被S/M的样子…… K:(期待脸) K:80如果对方忽然不再索求您的身体了,您会? 纪平澜:这种事……会吗?(担心状看小玉) 何玉铭:检查一下他的身体是不是哪里不正常。(推眼镜) 喵:某人对自己的魅力真是自信到了没办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地步…… K:怎么不闪了…… K:81您对强/奸怎么看? 纪平澜:禽兽之行。 何玉铭:任何形式都值得尝试一下。(看纪平澜) 纪平澜:你看着我干什么? 喵:放心吧你强X不成的,因为小澜一定会乖乖躺平不反抗的哈哈哈哈~~~ K:又不是没反攻过~哈哈 K:82H中比较痛苦的事情是? 纪平澜:我能不回答H相关的问题了吗?(恼) 何玉铭:我替他回答吧,如果做到一半被什么事情打断,他会一副想杀人的表情。 喵:……恩,可以理解,地下情人不好当。 K:好想看现场(喂!) K:83在迄今为止的H中,最令您觉得兴奋、焦虑的场所是? 纪平澜:……(不堪回首状低头) 何玉铭:在所有他不熟悉的,不够保密的,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都会让他焦虑并兴奋。(笑) 纪平澜:你还总是故意找这样的地方! 喵:小澜你是有多闷骚啊哈哈哈哈~~~(锤桌) K:好想看(口水) K:84曾有过受方主动诱惑的事情吗? 纪平澜:这……这种事……(脸红) 何玉铭:我经常主动诱惑,因为他闷骚。(笑) 喵:诱受什么的最美好了小玉加油吧哈哈哈~~XD K:小澜做受算了~噗噗 K:85那时攻方的表情? 纪平澜:玉铭你别说了行不? 何玉铭:又害羞又很想扑上来的表情。 喵:一定很精彩呢,求围观=w=+ K:必须很精彩。 K:86攻方有过强暴的行为吗? 纪平澜:没有。 何玉铭:他倒是敢。 喵:就算敢也打不过你吧哈哈哈,对了小玉你有强暴过他吗?有吗有吗? K:有吗有吗? K:87当时受方的反应是? 纪平澜:都说了没有! 何玉铭:我想想……如果是我想强/暴他的话,他应该会一边害羞一边乖乖躺平吧。 纪平澜:你滚!(丢枕头) 喵:好期待啊,我可以进行现场直播吗!=w=+ K:嗨哟~还丢枕头~ K:88对您来说,「作为H对象」的理想是? 纪平澜:他这样的。 何玉铭:无所谓。 喵:小澜果然好专一,专一的男人最萌了~~ K:没有对比嘛~ K:89现在的对方符合您的理想吗? 纪平澜:恩。 何玉铭:无所谓。 喵:小玉你真是什么都无所谓呢。 K:外星思维啊~ K:90在H中有使用过小道具吗? 纪平澜:小道具?什么小道具?(茫然) 何玉铭:没有。 喵:你们真……纯天然。 K:或者枕头也算? K:91您的第一次发生在什么时候? 纪平澜:22岁。 何玉铭:和人类吗?4600多年前。 喵:……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你了啊魂淡! K:(一口茶) K:92那时的对象是现在的恋人吗? 纪平澜:是的。 何玉铭:反正都是人类。 喵:等等,都是人类这个不是重点吧? K:难道还有不是人类的? K:93您最喜欢被吻到哪里呢? 纪平澜:别问这种私事了行吗?(抓狂) 何玉铭:我无所谓,他喜欢被我舌吻。 喵:求现场演示! K:求! K:94您最喜欢亲吻对方哪里呢? 何玉铭:要看现场演示吗?(推眼镜) 纪平澜:大庭广众的你别乱来!(防备) 喵:别这么害羞嘛,不就是亲个嘴嘛我们都见怪不怪了说~~上吧上吧~ K:上啊! K:95H时最能取悦对方的事是? 纪平澜:受不了你们!我走了! 喵:小澜你就别傲娇了嘛=w= 何玉铭:没事,我替他回答吧。(笑) K:太差劲了!居然逃跑! K:96H时您会想些什么呢? 何玉铭: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至于我么,从宇宙大爆炸想到明天吃什么,有时候也想些用来害人的阴谋诡计。 喵:你就胡诌吧你== K:变成搞笑节目的赶脚…… K:97一晚H的次数是? 何玉铭:一般一次,兴致好就两次,如果赶上有段时间没机会亲热了,那就多来几次。 喵:你家那位精力不错嘛=w=+ 何玉铭:那是,年轻人么。 K:哈哈 K:98H的时候,衣服是您自己脱,还是对方帮忙脱呢? 何玉铭:有时候我会帮他脱,他那个笨手笨脚的就算了。 喵:咦?难道会把衣服撕坏? 何玉铭:不,他半天都解不开一个。(笑) K:…… K:99对您而言H是? 何玉铭:情人之间理所当然应该做的事情。 K:没有人娇羞一下好像少点啥…… 喵:是啊…… K:100请对恋人说一句话 何玉铭:不用担心我离开你,不论爱或不爱我都会留在你身边的。好了,就这样吧。小澜今天被抖出这么多内幕,这会儿应该在闹别扭了,我先去哄哄他。 喵:祝你们幸福=w=+ K:到永远哦~ 21、激战(一)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最后一波敌机也返航了,随着长官的号令,疲惫的士兵们一个个爬出防炮洞,开始收拾被炸的如同月球表面一般的阵地。 他们不敢浪费时间,在见过许多战友的死亡后,剩下的人不用教也学会了争分夺秒。谁也不知道日军的地面攻势会什么时候到来,也许日军整晚都不会攻打这一段,也许几小时后,也许就是下一分钟。如果那时候他们没有可用的掩体,就只能用肉体来抵挡敌人的枪弹。 守城战绝对是最憋屈的战斗没有之一,纪平澜觉得这仗简直没法打,中国军队从一开始就完全失去了制空权,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日机每天在阵地上空耀武扬威地飞来飞去。白天是接连不断的轰炸、轰炸、轰炸,炸弹好像不要钱一样地往下扔,恨不得把他们的防线炸个掘地三尺,晚上飞机不能飞了,日军地面部队还要向挨了一天炸的国军部队轮番发动偷袭。 纪平澜已经很多天没有睡好了,熬得眼睛通红,虽然这两天日军都没有进攻他防守的地段,但远远近近的炮声仍然让他没有办法放松下来休息。 他刚去检查了一遍阵地,其实守了这么几天,又打退过两次进攻,独立团的士兵们已经熟悉了飞机轰炸过后该做些什么,一切工作都在按步就班地进行,不用他费心,于是纪平澜走了一圈又回到了交通壕的暗堡里。 这里是独立团的临时指挥中心,逼仄的小房间里黑漆漆的,也不敢点灯,怕成为火炮的靶子。黑暗中何玉铭戴着无线电耳机正在听着什么,见纪平澜来了,他摘下耳机说:“进攻还没开始,你可以先睡一会儿。” “睡不着。”纪平澜声音有些沙哑,被炸了这么几天,很多人的耳朵都不好使了,他说话都要用喊的别人才能听到。 何玉铭也不勉强:“那你躺着歇会儿吧。” 纪平澜依言在行军床上躺下来,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玉铭,你觉得我们还守得住吗?” 从部队被调来守城到现在,纪平澜还是第一次问出这样的话,之前他从来不问何玉铭能不能赢,是觉得自己太相信他的判断了,如果何玉铭说一句会输,纪平澜可能没开战就已经斗志全无。 何玉铭:“想听实话还是安慰?” “……说实话吧。”光听这一句纪平澜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消息。 “输定了。”何玉铭比他想象的还要直接。 纪平澜发现自己并不惊讶,他其实也从一开始就不看好这场战役。 这次防守方的总指挥调动了二十多个师的兵力,黄河沿岸的驻防部队几乎被他抽掉一半,就连独立团这样人数只有别人一个零头的小部队都被调过来凑数了。但这么多的兵力,却被均匀地码在了一条百余公里长的防线上,每个部队防守一段,于是原本很充足的兵力变得捉襟见肘,没有预备队,也没有战略纵深,一个地方被突破就是全盘完蛋。 这实在是不像一个英明的指挥官所为,纪平澜一开始还觉得,他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团长都能想到的事情,难道总指挥会想不到么,做这样的安排总是有原因的。 可是照现在的情况,他也很难再保持信心了。 从独立团出发算起已经过去了十几天,没有一刻休息过,其他部队也是一样,现在不论士兵还是军官都很疲惫,后勤也已经出现了跟不上的迹象。 而日军的疯狂进攻已经持续了八天,独立团防守的地段并不是日军进攻的重点,所以受到的压力相对比较小,即使这样,一个好不容易扩充到满编制的团,也已经伤亡了近三分之一,其他部队更不用说了。如果日军再这么猛攻下去,结果肯定如何玉铭所说的那样,输定了。 纪平澜忧心:“如果守不住了,那怎么办……这里是战略要地,要是被日军占领的话……” “守不住就守不住吧,仗打到现在,丢掉的战略要地也不是一处两处了。”何玉铭无所谓地说,“上峰未必不明白这一点,这次日军大举进攻,势在必得,他们也知道守不住的可能性更大,只是守不住也要打,说白了就是仗着中国人多,拿你们的命去耗日军的兵力。” 纪平澜沉默不语,何玉铭坐到他身边:“小澜,我跟你说个事。” “嗯?”纪平澜难得见他这么认真的样子,不由得坐起来洗耳恭听。 “如果上面命令你死守到底,你不要听,守不住了就撤吧。” “……你是让我当逃兵?”纪平澜愣了。 “可以这么说。”何玉铭说,“如果明知无望还下令死守,就是把你当作了消耗敌人有生力量的弃卒,对他们来说你的命只是一个数字,但对你来说,生命只有一次,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我不希望你死。” 本来要生气的纪平澜听到最后一句,莫名地就平静下来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做不到。”纪平澜说,“你知道的,对我来说……有的东西比我的命重要的多。” 在黑暗中纪平澜听到了何玉铭叹气般的轻笑。 “我只是叫你有个思想准备,其实有我父亲在,我们团被当作弃卒的可能性不大。”何玉铭说,“我是怎么都能活下来的,实在不行换个身体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你若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不想一切又要重来,所以你也别迷信什么舍生取义,凡事以自保为重……你会听我的吧?” 何玉铭的声音轻柔,让纪平澜莫名地想起每次他们亲热过后,情人在他耳边的温柔絮语,纪平澜不禁懊恼:见鬼,能别用这么诱人的语气吗,这叫我可怎么拒绝! “我不能保证。”纪平澜舔了舔嘴唇,神情有些不自然地说,“但我一定会尽力保全自己的。” 在这么近的距离,纪平澜身体的每一点细微变化,何玉铭都能了如指掌,对纪平澜的想入非非他并不惊讶,他们过了十几天以战壕为家的生活,没有任何的私人空间,纪平澜这么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憋了大半个月,对情人起反应也是很正常的。 同时何玉铭又有些不高兴,心想我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就算以后真的世事难料不敢打包票,你也不能当面就甩给我一句“办不到”吧? 纪平澜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他也没时间去细想,在伸手几乎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何玉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近到了一个呼吸相闻的距离。 “你可想清楚。”何玉铭用指背摩挲着纪平澜长出了胡茬的下颚,在他唇边一厘米的距离吐着气柔声诱惑,“你要是死了,可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纪平澜哪还有“想清楚”的工夫,呼吸立刻乱了节奏,何玉铭的手继续往下,隔着衣服从他的领口抚到胸口,让他的心跳骤乱。 “到时候我会再找一个情人,我会喜欢上别人……”手指经过腹部继续往下,“这个只有你碰过的身体,以后也要属于别人了,你舍得么?” “你……你别这样!”纪平澜慌了,一把抓住何玉铭的手,他精神疲惫的时候自制力本来就差,要控制自己不乱来已经不容易了,何玉铭还这样火上浇油,还让不让人活了! 换做平时,何玉铭根本不用这么引诱他,勾勾手指他就扑过去了,可现在时间地点都不允许他们胡来,几米外就站着何玉铭的亲兵,而且暗堡连个门都没有,这种时候任何突发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不要喊。”何玉铭笑着贴到他身上,在他耳边轻声说,“当心把外面的哨兵喊进来。” 纪平澜只能压低声音求饶:“真别闹了,这种时候……” “你不想要我吗?”何玉铭在他耳边吐着热气说话,还伸出湿软的舌头舔了他的耳垂一下,让纪平澜觉得自己都要崩溃了:“不是……别……我都十几天没洗澡了,身上脏。” 何玉铭笑:“我也十几天没洗了,你会嫌弃我吗?” 没想到这句话居然勾起了纪平澜的愧疚:“……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用在这里受苦。” “不能洗澡就叫苦了,纪团长你也太没有我军吃苦耐劳的精神了。”何玉铭的手继续不安分,隔着裤子捏了捏他,“快说吧,要不要做?” “要!”纪平澜一个翻身就把何玉铭扑在床上,要是这样都能忍他还算男人吗,何玉铭都主动到这份上了,与其在扭捏中浪费时间还不如速战速决。 “可惜啊,没时间了。”何玉铭不无遗憾地坏笑着说,“日本人正准备进攻这里呢。” 纪平澜僵了两秒,忍不住一拳锤在土墙上爆了一句粗口,然后蹦起来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暗堡。 他怎么就这么天真呢,就算他会欲求不满犯糊涂,可何玉铭什么时候不理智过?以前又不是没见识过何玉铭耍人的手段,还这么一点警觉心都没有,真是活该! 纪平澜这时候特别庆幸军装下摆很长,天色也很黑,不会被人看出什么来。 22、激战(二) 日军果然在十几分钟后攻上了独立团的阵地。 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进攻这一段了,其实发动全线进攻的第一天日军就扑上来试着咬了一口,发现很硬,就转头攻击其他地段去了。几天后又来偷袭过一次,也因为被何玉铭提前发现最终铩羽而归。 前两次的进攻都没占到便宜,这第三次也就显得有点心不在焉了,开战十分钟后,纪平澜判断出了日军的意图:这是一次佯攻,目的是让独立团向总司令部求救,最好把预备队也骗到这边来。中方战线拉的这么长,总司令部也是顾首不顾尾,先多点佯攻分散注意力再集中部队猛攻一处是日军屡试不爽的战术。 纪平澜将这消息电报给了总司令部,他有一种大部队今晚就要撑不下去了的感觉,现在也只能先防守好自己的战线,并期望其他部队的弟兄们能顶住了。 这场战斗从天黑一直持续到破晓,十多个小时的激战后,日军终于在炮火的掩护下开始后撤。 纪平澜刚松了一口气,马三宝就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团……团座!” “说!”纪平澜皱眉看着灰头土脸的马三宝。 马三宝不敢废话:“坏消息,东边二五零师负责的那一段防线……失守了!” 果然还是来了。 纪平澜沉默地咬住了后槽牙,他很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防线失守,就像长长的大堤决了个口子,日军会像洪水一样从缺口涌入,然后相邻的防线将一一被击溃,等待国军的要么是全线溃败,要么就是腹背受敌。 纪平澜正在忧虑还能怎么补救,日军那边负责压制独立团的炮兵又打出了一发炮弹。 不知道日军炮兵较炮的时候是不是正打着瞌睡,这发炮弹的落点偏得离谱,离战壕足足偏了十几米远,却正好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临时指挥部的位置。 150毫米野战炮,打到哪里都是一个大坑,虽然半埋在地下的指挥部是这一段防线上最坚固的暗堡,一般的小炮打上去最多啃块表皮,但是这会儿却连着堆放在里面的弹药炸了个惊天动地。 半个团的人都被这巨大的爆炸震蒙了,呆呆地看着那朵绚丽的死亡烟花,还是马三宝最先反应过来:“不好!何参谋还在里面!” 纪平澜脑子里轰的一下,也像被人丢了一颗炸弹似的,跳起来就向爆炸现场冲过去。 其实何玉铭说过他不会死,他的特殊能力足以保护他在任何极端条件下存活下来,但是眼前这种情况,纪平澜哪还能保持理智。 有人拉住了他,纪平澜手一挥就想挣脱。 “给我冷静点!”何玉铭钳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扭过来对着自己。 纪平澜这才发现何玉铭好端端地站在面前,他楞了一秒,就不管不顾地将他紧紧抱住,惊魂未定地重复:“你没事……你没事!” “好了,我没事,你冷静一下。”何玉铭镇定地拍了拍纪平澜的背,纪平澜也醒悟过来赶紧将他放开了,关心则乱,他又傻了一把。好在这种时候的一个拥抱还不至于会让人解读成什么。 纪平澜跑的太快,马三宝这时候才跟上来,看到何玉铭他也是松了一口气,不过又觉得很奇怪:“何参谋,你啥时候出来的?” “我刚收到消息,就急着来通知你了。”何玉铭对纪平澜说,“总指挥部要我们一小时后撤退,可我估计断后部队撑不了那么久,我们最好半小时内就动身。” 纪平澜点点头:“我马上安排……可是往哪撤?” “还没说,指挥部也还在商议,先做好准备吧。” 纪平澜让马三宝先通知下去,收拾伤员和物资准备撤,然后他看着远处被炸毁的暗堡陷入了沉思。 电话线早已被炸断,还没来得及接上,他们现在能总指挥部联络的手段只有电台,而电台一直放在独立团临时指挥部的暗堡里,现在已经粉身碎骨。 纪平澜喃喃地说:“电台已经被炸了,我们就接收不到总指挥部的消息了。” “没关系,可以跟着临近部队走。”何玉铭觉得这个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 “那样伤亡也会很大的……”纪平澜皱着眉头说,“我不是没见过溃退,我们这点人如果混进了溃兵大流,一路乱哄哄的被围追堵截,能不能剩下一半都不好说。我刚才突然想到,既然我们已经收不到总指挥部的信息了,事急从权,接下来暂时不听从指挥也没关系了,不是吗?”纪平澜急促地说,“到处都在撤,一直在撤,再这么下去士气都要撤没了,与其狼狈逃窜任人宰割,我们还不如铤而走险赌一把大的!” “你想做什么?”何玉铭惊讶地看着他。 “日军兵力少,现在大举进攻后方必然空虚,我们可以避开溃兵和日军的主力,潜入到敌人后方去,一般部队做不到这一点,可是靠你的能力在混乱里找个空子溜过去也不难对吧?只要时机抓的合适,就算我们只有几百人也照样可以干出点大事!”纪平澜热切地看着何玉铭,“你觉得怎么样?” 何玉铭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当然希望他的情人是优秀的,但不要太出彩,尤其是在军政方面,如果影响力太大对何玉铭来说只能是个麻烦。可纪平澜毕竟是一个独立的人,有自己的性格和想法,不会一切顺着他的意思来。 纪平澜平时那么努力,带兵期间恨不得巨细无遗把一切都做到最好,一步步把一个毫无斗志的破烂团收拾成现在这样,可不是为了摆着好看的。他的舞台是战场,他的目标是胜利,这点纪平澜一直都很明确。所以他不放过任何时间来学习军事知识,随时向何玉铭这个随身军事教官求教,并不是因为好学和求知欲,他其实一直都在为这一天做着准备。 甚至就在几个月前,他还小心翼翼地刺探何玉铭的底线,试着能不能用他的特殊能力来做一些事情,从那个时候,不,也许从更早的时候起,纪平澜就已经开始计划着一切了。 这从来就不是一个甘于平庸的男人,他在何玉铭面前的腼腆乖顺让何玉铭把他当成了摇尾巴的小狗,但在战场上的他其实根本就是头伺机而动的狼。 何玉铭为难了。纪平澜想利用他,如果放任这种利用,鉴于人性的贪婪,他担心纪平澜的要求会越来越多,一发不可收拾,最后也许会逼得何玉铭不得不放弃甚至清除这个人,毕竟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是推他一把,看着他走向顶峰或者跌下悬崖,还是拉住他,让这个年轻人就此停下脚步,碌碌无为地陪伴他一生? 何玉铭也决定赌一把大的。 “玉铭?”看何玉铭一直不说话,纪平澜忐忑了。 何玉铭对他笑笑:“想法不错,就这么办吧。” 得到答案的纪平澜没有浪费任何时间,立刻去召集连级以上的军官来开会。 何玉铭淡淡地说了一句:“不用叫胡宝山了,他那种状态怕是来不了了。” “他怎么了?”纪平澜心想没听说胡营长受伤了啊。 “那个炮弹落下来的时候,连槐还留在暗堡里。” “连槐?”纪平澜心想那不是胡宝山的二舅吗。 话音刚落就听到不远处传来胡宝山的一声哀嚎。 连槐不放心胡宝山,胡宝山在哪里他就跟到哪里,连阵地也要跟着来。 日军进攻的时候,胡宝山怕连槐被流弹伤到,就让人把他送到暗堡里去藏着。谁知道他给二舅找的自以为最安全的地方,竟然会那么巧被炮弹砸了个正着。 胡宝山现在也说不清是在哭还是在嚎,疯了一样地用双手在原来的暗堡遗址上刨土,手指很快就流血了,但是他浑然不觉。 其实又能找到什么呢,那样剧烈的爆炸过后,想在几十平方米的范围内找到那些原本属于连槐的碎片已经不可能了。 老三和其他几个老部下想把他拉住,无一例外地都被他揍了。 又一只手强硬地将他从土坑里拽起来,胡宝山头也不回就是一拳,不过土匪们会让着他,纪平澜可不会,他架住这全无章法的一记,抬手就是一耳光打得胡宝山踉跄了一步。 “给我冷静点!”纪平澜对他吼。 胡宝山不可能冷静,他喉咙里发出狼狗一样无意义的咆哮,扑上去就跟纪平澜掐上了。 周围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营长扑上去跟团长打架,等他们想起拉架,战斗却已经结束。 如果是平时,胡宝山跟纪平澜哪个更能打还真不好说,但失去理智的胡宝山充其量也就是一头力气比较大的蛮牛而已。没几下纪平澜就一肘打在了胡宝山的肚子上,让胡宝山弓着身体像虾米一样蜷在地上干呕。 “攻击长官的帐下次再跟你算。”纪平澜擦了擦嘴角被打破皮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大部队马上要撤退了,我要带人深入敌后去打鬼子。你如果想在这里继续哭丧就留下,如果想跟我去报仇,马上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我不带丧失理智的部下!” 胡宝山趴在地上喘了几口气,缓缓地抬起通红的眼睛,眼里是刻骨仇恨和杀意,吐出来的声音都带着要吃人般的凶狠。 “我要去!” 23、撤退与潜伏 昨晚因为独立团受到攻击,后勤队匆匆忙忙地送来了一批弹药,现在还有不少剩余,粮食也还够剩下的人吃半个多月,独立团原本已经有一千两百多人,经此一战死伤近半,除去伤兵和老弱病残,最终能跟他们走的只有五百多人了。 部队还在收拾准备的时候,纪平澜将独立团的三个营长都叫到跟前,除了红着眼睛的胡宝山,还有两个生面孔,他们是不久前才调到独立团的,因为前一阵纪平澜不断跟军部反应缺少合格的军官——虽然他自己也有任命的权力,但纪平澜不想胡乱提拔亲信,他觉得那是对上对下都不负责任。 比如说马三宝,能打仗也会办事,深得纪平澜的信任,但他不仅大字不识一箩筐,还完全不是带兵的料。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他的连队上行下效,都学他一般吃喝嫖赌,偷奸耍滑,老兵油子该有的缺点都齐了,历来是禁闭室的常客,扫厕所的先锋。 所以此前独立团只有胡宝山一个营长,带着一个超编制的土匪营,后来人越来越多了,继续按照这个残缺的编制就不好管理了。 纪平澜上报军部好几次,却一再被无视。一个几万人的军团里,这个名义上直属军部的小团长可以算的上是人微言轻。 某天军长郑楷文百忙之中看了纪平澜的报告,才想起这个当初被他敷衍的年轻人已经自己把队伍扩展到了一千多人。 年轻人有干劲自然是好的,郑军长爱才,看到这种好苗子当然乐于培养,于是郑军长当即调过来两个营长,附送一批连排级小军官。 这两个营长一个叫周填海,出生军旅世家却为人谨小慎微,小事干的好,大事不敢干,从不激进,绝不冒险,历来没有什么战功,但也没有什么大过。据说此人还有个怪癖,连睡觉都要枕着枪,还打伤过给他盖被子的勤务兵。按何玉铭的说法这叫“被迫害妄想症”,总觉得谁都要害他。 另一个叫武哲的则是个怪人,总结来说就是平时阴沉,战时疯狂。他之前就已经是中校团长,原本还算是个比较靠谱的人,但是后来家里出了事,老婆孩子让日本人给杀了,从此他整个人就变了个样。 旁人只道他是受了打击,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直到有一次跟日军交战,他居然擅离职守带队去追杀日军,令师部无人防守差点被鬼子端了,气得师长当即将他撤职查办。 这件事要是从重追究枪毙都够了,但毕竟是多年的老部下,好歹还有些情分在,师长想想武哲这人平时不抽风的时候还是挺能干的,就这么撤了也可惜,就跟郑军长商量了一下,降级成少校营长,踢给了独立团,估计是觉得不在我的地界上你爱抽风抽风,该枪毙枪毙,老子眼不见为净。 这么两张老成持重的脸在独立团一亮相,马三宝就嘀咕上了,说:“哎呦我去,派两个三十四岁的少校营长,来给你这个二十四岁的少校团长管,这如果不是在开玩笑,就是在故意膈应团座你啊。我看咱独立团就是军部的垃圾筒,什么东西没人要又没地方扔,团吧团吧就丢给我们了。” 不过何玉铭却说:“这两人其实各有所长,周填海细腻老道,武哲作战经验丰富,能好好用起来的话对独立团是很大的助力,我看郑军长是想给你找两个有经验的帮手,不过同时也是在考验你的领导能力,看你管不管得住他们。” 纪平澜深以为然,打算找个时间好好跟这两个营长沟通一下,可惜一直没机会,他们刚来没多久,独立团就被调来守城,忙得昏天黑地。周填海和武哲毕竟是两个老道的军官,在大战面前各司其职干得好好的,暂时也没给纪平澜出什么幺蛾子。 现在纪平澜把他们叫到一起,简略地说了一下自己的计划,胡宝山自是没话说,周填海却迟疑了:“这……太冒险了……计划这么草率,恐怕……” 纪平澜说:“我知道,你不用去,这次你的任务是带上伤兵和我们带不走的东西,跟着大部队撤退,你办事稳健我比较放心。” 周填海还想说什么,纪平澜打断他说:“时间紧迫,我不能跟你详细解释了。” 然后他转向另一个营长:“武哲,你要不要跟我去冒这个险?” 武哲想了两秒,默默地点了下头,何玉铭注意到他的眼神带着亡命徒特有的狂热,心想这恐怕是把对敌对我都危险的双刃剑,有必要让纪平澜留心一点。 半个小时后,独立团兵分两路,在周围的部队都开始撤退时,纪平澜带着五百多人没入了山林。 不用参与这个跟送死无异的计划让周填海松了一口气,不过同时他也感到很奇怪,他以往带过的兵都是得过且过型,恨不得光领粮饷不打仗,独立团这一次死伤惨重,他正头疼战后怎么安抚军心,却发现士兵们不但没有畏惧和厌战情绪,那些不得不撤退的伤员们还带着仿佛盛宴没他一份的委屈失落。 一个看起来简直有去无回的送死任务,居然也能让士兵们趋之若鹜,这样的军心和士气,周填海一直以为只是个传说。 他开始盘算,如果纪平澜这次回不来也就算了,如果还能活着回来,他是不是该考虑托关系走后门给自己换个部队,在这么有煽动力的战争疯子手下做事,真的是太危险了。 五月初夏,罕有人迹的山上的树木已经长得很茂盛,可以把他们很好地隐藏起来,但也阻碍着他们前进的脚步。独立团的士兵们只能披荆斩棘地前进,渐渐地战场上的炮火声被他们甩在了脑后。 从功能上来看士兵们已经和骡子差不多了,除了自己的那份装备,不开路的人还要扛整箱的弹药和一袋袋粮食,每个人负重至少四五十斤,多的有七八十斤,而且还要在这样的情况下艰难地爬坡。 尽管如此前进的速度仍然不慢,因为纪平澜平时就注重训练他们的耐力,不惜以身作则带着他们负重爬山越野跑步,士兵们总觉得那是没事找事白费力气,明明没有活要干还把他们当驴子使唤。在很多士兵意识中打靶拼刺刀才叫训练,爬山跑步是瞎折腾,直到这会儿他们才理解团长的苦心。 在队首带路的何玉铭突然说:“转向,往十点方向走。” 纪平澜给士兵们指出了十点方向在哪里,前方开路的士兵不明所以地换了个方向继续披荆斩棘。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对长官的命令毫无疑议,过了不一会儿,本来在队伍后方的武哲特地赶上来找纪平澜:“纪团长!” 他叫纪平澜的方式总是很不客气,不像一个下属,倒像他们是两个兄弟部队里平级的军官。这也难怪,毕竟武哲之前已经当了很多年的团长,虽然现在挨了降职处分,在纪平澜这个菜鸟面前他心气还是很高的。 一个月前,当武哲知道他重新被任用的时候还是很高兴的,毕竟降职总比撤职好,他这辈子除了跟鬼子拼命以外没别的想头了,要是脱了军装没了兵权,他大概只能去做个无所事事的烂酒鬼终此一生。 可当听说他被调到独立团时,武哲还是差点没到师部去掀桌子。 当初这个直属军部的团是怎么组成的,全军上下只要是个军官都知道,所以后来就有了“破烂团”、“炮灰团”、“土匪团”之类的称呼。 武哲觉得他被扫进了军部的垃圾桶,可任命都已经下来了,再烂的部队也只好先混着再说。所以上任之前,他本以为会看到一帮比乌合之众还不如的兵渣子,不过真到了独立团一看,情况也没他想象的那么坏。加上之前纪平澜自信满满的表现,武哲本以为这次可以放开手脚去干场狠的,没想到纪平澜这个菜鸟居然完全就是乱来的。 武哲不怕死,可不代表他愿意被菜鸟的瞎指挥白白害死。 看到武哲一脸阴沉地追过来,何玉铭对纪平澜摊了摊手,一副“你解决,我不管”的样子,兀自走开了。 武哲气都不喘就开始发难:“这么一味地赶路是要出事的,连斥候都不派,撞到鬼子的大部队怎么办?” “我派了。”纪平澜说。 “那也叫斥候?”武哲都要被气乐了,派几个人在前面看看往哪边砍比较好走,就叫侦查了,他现在强烈怀疑纪团长能从军校毕业是买通了教官混出来的。 “好吧,就算那些探道的是斥候,可他们离主队才二三十米的距离,等他们发现了敌情,我们早让人包饺子了!” 纪平澜知道武哲说的有道理,只是他没办法跟武哲明说这么做的缘由,也只好努力忽悠:“详尽的侦察会拖慢队伍的速度,我们不能浪费那个时间。” “哦,那就干脆不侦查了,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撞?” “你别自己吓唬自己了,连猎户都不愿来的深山老林,怎么可能会有鬼子。”忽悠不了纪平澜就干脆耍无赖了,“我知道你信不过我,可现在我们都在一条船上,不是起内讧的时候,我出发之前就说过,这一趟就是去玩命的,你要是害怕了,趁现在还走的不远,转回去找周营长一起逃命好了。” 武哲简直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本来他已经有了带上自己的兵单干的意思,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被纪平澜这么一挤兑,周围的士兵都已经用鄙视的眼神看他了,他若退缩的话以后在军队里都抬不起头做人了,谁还会跟他走? 纪平澜转过脸不看他:“没事的话就回你的岗位去,我记得我给你的任务是殿后。” “……行,你行!”武哲不得不承认,他让这年纪轻轻的小子给摆了一道,“我倒要看看,团座大人打算怎么玩我们的命!” 说罢冷哼了一声回后队去了,纪平澜无奈地看着他怒气冲冲的样子,转头去找何玉铭:“看来他对我的印象算是差到底了。” “那你打算怎么挽回呢?”何玉铭笑眯眯地看着他。 “再说吧。”纪平澜烦躁地整了整帽子。 24、伏击(一) 武哲觉得这个菜鸟团长闭着眼睛在敌占区里瞎撞是找死,不过暂时看起来他是白担心了,这一路走下来还真的就没有碰上半个日军。 在山林里安然无恙地走了一天,到傍晚的时候,他们停下来扎营休息。 夜间不许生火,士兵们只能就着山泉啃干粮。吃饭的时候纪平澜环顾一圈没有看到胡宝山,心想这土匪头子刚受到了失去亲人的打击,可别出什么事才好,就向何玉铭问了方向,起身去找。 胡宝山避开了所有人,缩在一个背风的小山坳里,点了个小火堆在烧纸。 纪平澜找到他的时候,胡宝山正跪在火堆前面旁若无人地喃喃,撕着手里的一本笔记本:“舅啊,你先走一步,四儿也没点纸钱给你烧,回头再给你补上。” 接着他又拿出腰间的水壶,拧开瓶盖倒了一些在地上:“不是你平时爱喝的绍兴黄酒,别见怪。四儿要去杀鬼子给你报仇,等四儿报了仇,回头再好好给你送终。” 这样的胡宝山让纪平澜看不下去了:“胡营长……” 胡宝山又给火堆磕了个头,才抹了抹脸转回来,声音沙哑得都不像他了:“干什么,你来看我笑话吗?” 纪平澜一想也是啊,我吃饱了撑的来管这混球干什么? “……我就是来看看,免得你把林子点了。” 胡宝山还是一动不动地跪着,居然连一句反驳都没有,看他那个心如死灰的样子,纪平澜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从来不会安慰人,只能别扭地说:“你……节哀顺变吧。” 胡宝山呆呆地看着那个越来越小的火堆,也不知是说给纪平澜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我爹妈死的早,从小就是二舅把我带大的,他把我当儿子一样看待,我本来应该好好孝敬他的……二舅身子不好,我知道他怕拖累了我,老不肯治病,总想自生自灭算了,我就一次次地骗他,说二舅你不能死啊,小四离不开你,没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骗得久了就把自己也给骗了,现在二舅没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以后就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了……” 这样的胡宝山实在是让纪平澜不习惯,那个平日里脸皮比城墙还厚,总是咧着笑跟他扯皮的土匪头子,现在这模样倒像个被抛弃的孤儿,茫茫然地木在那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胡宝山回头看着纪平澜,好像真的拿不定主意:“二舅的丧事该怎么办呐?他连个全尸也没落下,我不知道这样的该怎么办啊……” 纪平澜在战场上见过很多生离死别,他知道能冲淡这种悲伤的,除了时间,就是仇恨。所以他蹲下来拍拍胡宝山的肩膀:“先别想那么多了,现在紧要的是给你二舅报仇。” 胡宝山茫然地看着他:“鬼子那么多,我也不知道上哪去找我的仇人啊。” “没有人是故意冲着你二舅来的,如果不是日本侵略中国,就不会打仗,你二舅也就不会死,你明白吗?”纪平澜盯着胡宝山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所有踏上中国土地的鬼子,都是你的仇人。” 胡宝山没有说什么,转身看着只剩下一点余烬的小火堆,半响才抹了抹脸说:“别告诉老三。” 然后他拿起枪默默地回到了队列。 其实他并不需要纪平澜安慰什么,十几年刀头舔血的日子,胡宝山早已见惯了死亡。连槐一直这么病怏怏的,他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突然。 刚才他是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的小四,等他擦干了眼泪,重新站到众人面前,他仍然是弟兄们的老大,独立团的营长,悍匪胡宝山。 一夜无事,第二天独立团继续行军,爬到一座山的半山腰时,何玉铭叫停了部队。 当“原地休息,不得喧哗”的命令传到后队,武哲满心疑惑,出于觉得纪平澜又出什么幺蛾子的不信任心理,他赶到前面去询问,却看到以纪平澜为首的军官们正围成一圈商量事情。 在这个圈子的中心,何玉铭用两个弹药箱当桌子,铺开一张不知道哪里来的手绘地图,看墨迹还是最近画的。 何玉铭指着其中一点说:“我们的位置在这里,翻过这座山头,就能看到一条公路,如果这一带有日军经过或者停留,他们一定会走公路。现在日军新胜,注意力都在前线,不会浪费兵力广泛布防,假如他们在山上有哨点,我估计只会在这几个制高点上。” 何玉铭拿钢笔在地图上圈了几个小圈:“胡营长,你手下应该有许多擅长在山地里活动的士兵,找些身手好的到这几个点探探,有暗哨就除掉,不许开枪。” 胡宝山点头就去了,何玉铭继续说:“大部队留在原地等候,小澜,你随我到山脊上看看地形。” 其实何玉铭会停下来,纪平澜就知道一定有情况了,他们爬上山脊,纪平澜半蹲在树丛里拿望远镜小心翼翼地观察山下。 对面的山上果然有一条绕山而建的简易公路,如今被山洪冲垮了一段。公路上一溜儿搭着几百个帐篷,堆放着各种物资,还停了许多画着膏药旗的军车,车后面拖着重炮。一些民夫正在修路,日军士兵拿着枪在旁边看着。 看来是一支想要走近路的日军被山洪堵在了路上。他们人数众多,守备森严,甚至在公路上搭了机枪巢,似乎谨慎得有些过份了。 何玉铭在他旁边轻声地说:“运气不错,是条大鱼呢。” 纪平澜草草地看了一圈:“人太多了,至少有两千人,我们吃不下。” 何玉铭在一个对于人类来说匪夷所思的距离监听着公路上的一切,并且告诉纪平澜:“一共是两千四百人,两个日军大队。你看那个营房,有两个哨兵把守的那个,里面是日军少将上野晴川,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不过少将的军衔摆在那里,干掉了也是大功一件。” “怎么干?”纪平澜惊讶地转头看着何玉铭,何玉铭的语气轻松得就好像下面的两个日军大队是案板上切好的菜,就等怎么下锅了。 “这要问你呀,纪团长。”何玉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纪平澜默然,确实,有些事情何玉铭即使有能力也不会帮忙,他不能太依赖何玉铭了,这是他自己的战争。 这时候武哲也爬上来了,正好听到两人在那里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 “在这个距离,我应该可以一枪打死他。”纪平澜说。 “然后人数是我们四倍多的日军会像捅了马蜂窝一样地扑过来。”何玉铭说出后果。 “让武哲跟胡宝山他们先带人埋伏好,我打完了就把鬼子引到埋伏圈里去,你看怎么样?” “太天真,你一个人能带着两千多人跑?” “鬼子料不到我们有这么多人,总不会一口气全扑上来吧,如果他们分批过来我们就可以分批消灭掉。” “被反消灭的可能性也很大。” “军事行动总是需要冒险的。”纪平澜说,“我记得不久前经过的一个山谷,形状就像个口袋,日军的重炮在山里根本挪不动,要追击我们就只能带单兵武器,只要我们先到那个山口设伏,日军来再多的兵力也铺不开,只能分批进来挨打。” “看来你已经养成了随时主动观察地形的好习惯,不过考虑问题还是不够周全。”何玉铭继续尽参谋的职责,“比如说,他们呼叫飞机轰炸怎么办?” “……那只有夜战了。” “等等……”武哲终于忍不住插嘴,“你们要打下面的鬼子?” 纪平澜奇怪看了他一眼:“不打鬼子我们跑这么远来干什么。” 武哲觉得别人说他打起仗来像疯子真是冤枉他了,眼前这位绝对比他疯多了,见过不怕死的军官,还真没见过这么找死的。 于是他转向何玉铭寻求支持,他还不至于看不出独立团究竟谁说了算:“何参谋,你不会由着他乱来吧,打鬼子我不反对,可照纪团长的意思还打算亲自当诱饵,独立团难道没人了吗?” “武营长,我们刚才看到一个少将军衔的军官进了帐篷。”何玉铭说,“独立团确实没人了,小澜是全团枪法最好的,在这个距离只有他有把握一枪命中,狙杀那个目标。换你是团长,会不会亲自冒这个险?” 翻过山顶就是山坡的背阴面,树木长得稀稀拉拉,他们要是再靠近公路很可能被发现,的确只能从这个距离开枪,也的确翻遍全团上下都找不出一个神枪手可以代替纪平澜。 虽然这样一来纪平澜回不来的可能性很大,但武哲也无话可说,因为毫无疑问地,换他也会这样做,哪怕明知是拼死,用一个团长的命换个少将也值得。 不过武哲仍然感到心寒,何玉铭这么个一派斯文儒雅的书生,平时看起来跟纪平澜又相当的亲密,没想到他却可以这样平静地叫纪平澜去送死,真是人不可貌相。 25、伏击(二) 伏击的部队由武哲带走了,纪平澜很放心,武哲是个作战经验丰富的军官,在行军布阵的方面只会比他做的更好。 至于亲自带人去摸哨的胡宝山,自然有人会通知他。等胡宝山干完摸哨的工作,赶到伏击地点会合时,已经是几个小时后的事了。 他第一件事就是四下里找了一圈,然后找武哲质问:“何参谋人呢?” 武哲一直在忙,也是直到这会儿才发现何玉铭不见了。 胡宝山骂了一句娘就要去找,马三宝死活把他拉住了:“胡营长,胡老弟,你听我一句劝,都到这时候了,你再去找也迟了,搞不好你前脚出去,鬼子大部队后脚就杀过来了,你这不是自投罗网吗?参谋肯定是跟团长在一块儿呢,团长会照看他的。”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胡宝山眼睛都气红了:“他娘的他就那么看重那个混小子,死活都要跟他在一块儿,啊?你们这么多人,谁也不拦着他?” “当时那么乱,我们也是没注意到啊。”马三宝说,“要不,你再等会儿,说不定……” “闭上你的臭嘴!平时左一个参谋右一个参谋叫的比亲娘老子还亲,现在他有危险了,就全他妈成了缩头乌龟,给老子让开!”胡宝山甩开马三宝就跑了出去,周围那么多人楞是不敢拦。 武哲也只是皱着眉,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任性的土匪头子犯抽,因为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要是何玉铭、纪平澜和胡宝山都回不来了,那他就是独立团的最高长官,就可以带着这些人去做他想做的事情了。 纪平澜趴在山顶上,架好了他的狙击步枪静静地等待着时机。 他也说不准少将什么时候会从帐篷里出来,反正肯定会出来,帐篷里又没有厕所。 这种等待其实很考验人的毅力,但纪平澜却十分镇定,因为何玉铭就在他身边。 只要何玉铭在,哪怕一句话都不说,他也不会觉得时间难熬。 太阳慢慢地偏西了,日军已经到了吃晚饭时间,少将再次离开了帐篷。之前他也出来过一次,但纪平澜没有动手,时间太短怕胡宝山他们还没准备好。 而现在已经不需要再等了,纪平澜迅速将子弹上膛,在狙击镜里追踪着那个移动的身影。 何玉铭也拿着一杆三八式步枪瞄着那个方向,在他旁边轻声地说:“距离七百四十米,无风,放慢呼吸,别紧张,你要是打空了我可以帮你补枪。” 少将好像想问一个士兵什么话,就在他停下脚步的时候,纪平澜开枪了。 在人类的眼里开枪和击中就是瞬间的事,纪平澜看到五十多岁的胖少将头部炸开一团血光,软软地倒了下去。 在子弹击发的瞬间何玉铭就计算出这一枪会中,所以他收了枪,一拍纪平澜的肩膀:“走!” 纪平澜爬起来的时候还有空验收一下自己的成果,他看到周围的日军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枪惊得傻在那里,然后整个军营炸了锅。 接下来自然是逃命,纪平澜跟何玉铭顺着山坡往下溜,日军的反应速度比想象中还快,就在他们跑开后一分多钟的工夫,他们刚才所在的山顶已经被炮火炸平了一大块。接着曲射炮开始向着山坡的反斜面覆盖式地倾泻炮弹,毫无准头,但同样危险。 何玉铭拉着纪平澜避开了所有的炮弹落点,在错综复杂的林子里绕来绕去,直到日军终于停止开炮。 这并不表示他们安全了,而是因为日军的地面搜索部队已经搜到这边,他们要防止误伤。 搜山的日军居然还牵着两条狼狗,可是在被炸得一片狼藉的山林里狼狗的鼻子也不顶用,他们只能漫无目的地在山坡上搜寻可能已经尸骨无存的刺客。 而这时候何玉铭跟纪平澜早就跑到了山脚,并且爬到另一座山的半山腰了,还停下来歇了口气。 何玉铭笑着说:“他们不追过来,怎么办呢?” “我们干掉那两条狗,左边那只归我。”纪平澜透过树木的缝隙瞄着目标。 两人同时开枪,何玉铭命中,纪平澜却打空了,这也正常,他只是一个枪法还算不错的军官,不是传说中百发百中的神枪手。 于是何玉铭又补了一枪,把两条狼狗都毙了。枪声暴露了他们的位置,日军一边向他们的方向开枪一边大呼小叫地追了过来。 他们又开始跑,这一次还有周围呼啸的子弹作伴。 子弹在树木密集的森林里不是什么大威胁,真正的威胁来自单兵携带的迫击炮。 “趴下!”何玉铭一把将纪平澜按倒,一颗炮弹就在他们头顶的树杈上炸开,弹片四溅。 纪平澜下意识地就把何玉铭护在了身下,太近的爆炸声让他耳鸣得找不到方向,何玉铭拉了他一把他才知道往哪边跑。 纪平澜奔跑中吐掉嘴里的土,在纷飞的炮火里笑道:“他们一定被气疯了!” 何玉铭笑了一声,又回头开了一枪。他开枪从不落空,因为每一次的弹道都经过了人类无法想象的精密计算,纪平澜缓过来以后,也开始抽空向追击他们的日军开枪,像是要跟何玉铭比一比谁打中的更多。 日军的追击不得不慢了下来,没有人敢轻易露头,因为他们发现,他们面对的是两个可怕的狙击手。几乎每次枪响他们都会有人倒下,而每次他们对着枪响的地方疯狂扫射外加炮弹猛轰,以为这回总算把对方干掉了,过一会儿却又从另一个方向飞来死神的子弹。 这样的敌人太可怕了,日军却死活都要继续追下去,因为被狙杀的上野晴川少将是日本的皇族,天皇的亲戚,在他们的保护下被击毙,已经够耻辱了,如果再让凶手耀武扬威地跑掉,他们就该集体去自裁了。 何玉铭发现他又弄错了一件事。 从一开始他就觉得这个计划挺二的,存在各种硬伤,比如纪平澜一枪没打中怎么办?他不会有第二次机会。或者他开枪之后没能跑掉,或者跑到一半就被追上击毙,那么后面的埋伏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这个看似环环相扣的计划,其实任何一环都不能出错,诱饵必须一枪命中,然后在无数人的追击下翻过两座大山,把敌人准确无误地引到埋伏地点,这几乎不是凡人可以完成的任务。 何玉铭当时没有阻止,是想等纪平澜真正经历过实际行动的艰难以后,自然会吸取教训。可是纪平澜在炮火里那副肆无忌惮的样子,让何玉铭意识到,其实二的是他自己才对。 何玉铭习惯性地以局外人的眼光来看这个计划,但纪平澜的计划却一早就把他算计进去了。纪平澜知道他独自揽下这么危险的行动,何玉铭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看着他去死,就算不帮他补枪,也至少会护着他安全地完成后面的大逃亡。 也就是说他成了纪平澜在战场上的免死金牌,这让何玉铭感到了一丝别扭。 事后的某一天,他忍不住向纪平澜问起这件事:“当时你就没想过吗?我也可能会袖手旁观不管你的死活,毕竟那才符合‘监护者’绝对中立的立场。” 纪平澜只是笑笑不说话,何玉铭再追问,他才无奈地说:“想过,只是我觉得无所谓。” 何玉铭不懂,纪平澜就跟他解释:“你不帮我,我大不了就是死,还能怎样呢,既然要打仗,这个觉悟总是有的。” 何玉铭更不懂:“求生应该是所有生物的本能,你为什么不怕死?” 纪平澜沉默许久,才说:“连槐死了,至少还有胡宝山会为他伤心,我若死了,家人和部下或许会感到遗憾,但没有人会因此伤心,所以我没什么好顾忌的。”他平静地看着何玉铭:“你也只是遗憾实验要重新开始,不会为我难过。” “我当然会难过。”何玉铭说。 纪平澜自嘲地笑笑:“你只是觉得情人死了你理应难过,可我说的不是表面上作出来的消沉和悲伤,而是真正的伤心,即使你马上换掉何玉铭这个身份,即使我们不再是情侣关系,还会为我觉得心疼,那才是真的,不是表演。” 何玉铭皱起眉头,纠结了。 即使是没有实体的“监护者”也会有痛苦和悲伤的情绪,但一个人为另一个人“心疼”,那确实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也无法理解的情感。 纪平澜难得看到何玉铭露出这样的表情,还以为他不高兴了,赶紧放软了声音安抚:“你别这样啊,你不伤心是应该的,我能理解,真的,我不是在埋怨你。” 他也没有什么哄人的经验,急得手足无措:“我就是这么说说,你别不高兴。我肯定会尽量保重自己的,难得能和你在一起,我怎么舍得死。只不过……假如我真有了什么意外,你也别难过,就当作不认识我,再找一个比我好的人陪着你。反正我死了,就没有感觉了,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人死之后灵魂还会存在一段时间,那我还可以回来看看你。” 何玉铭觉得有什么东西像游鱼一样滑过了他的意识,他好奇地研究着这个陌生的情绪波动,倒忘了继续追问下去。 胡宝山是顺着枪声找到他们的,那时日军的炮弹仍在不依不饶地飞过来,所以什么废话也没有,一起逃吧。 他们被追的很惨,胡宝山背上给弹片割了个口子,血流不止,但何玉铭跟纪平澜几乎毫发无伤,只被树枝蹭破了点皮。 当他们逃到包围圈的山口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何玉铭在山口停下,对赶上来的纪平澜说:“你觉得武哲会不会趁乱向你开枪?” 纪平澜一楞:“不至于吧?” “他看不惯你,你死了这支队伍就归他了。也许他还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件好事呢,免得你瞎指挥把他们全害了。” 胡宝山气喘吁吁地赶上来:“他……他敢!我弄死他!” “我也只是这么猜测。”何玉铭看不透人心,但他可以看到山崖上武哲亲自架着机枪对着山口方向,一些表情和小动作显示了他的内心正在挣扎。 日军已经逼近,何玉铭心想现在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于是带头跑进了山口,胡宝山却追上来一把将他拉到身后:“我先进去!” 他第一个把自己暴露在了友军的射界中。 机枪声骤然响起,把他们背后的日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26、伏击(三) 枪炮声在森林深处响了整夜。 这个山谷长得就像个天然的堡垒,地处毫无战略价值的大山深处,小早川中佐大概是世界上第一个想要攻占这里的人。 他也是迫不得已,就在今天傍晚,有一个狙击手——后来证实是两个,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枪击毙了上野晴川少将。然后在三百多人的追击下,大摇大摆地逃进了这个山谷。 第一批搜山部队追到这里时遭到突袭,猝不及防几乎全军覆没,小早川气得要疯,亲自带领大部队进山,足足打了两个小时,才在惨重的伤亡面前不得不退下来休整。 小早川这才意识到,他面对的不是一群无组织无规模的散兵游勇,而是一支狡诈阴险并且极有战斗力的正规军,他们挖好了一个坑等着他跳,而且逼得他不得不跳。 天亮之前空中支援是不能指望了,没有哪个飞行部队会冒着大半夜撞山的危险起飞,重炮也拖不过来,在夜晚的山林里,日军所有的优势都已丧尽,却又死活不能放走这拨人,只好不计伤亡地死咬不放。 在地形极度不利的情况下,小早川疯狂地强攻了三次也没能攻上去,他也试过爬悬崖绕到敌后突袭,却被提前发现以致突击部队无一生还。 小早川心情复杂地看着又一批被抬下来的伤兵在担架上哀嚎,他们的兵力已经不足以发动第四次强攻了。 “中佐,接下来……”副官欲言又止。 “……拖,拖住他们,等天亮。”小早川疲惫地呼出一口气,他知道他的军事生涯,就要到此为止了。 凌晨四点,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日军又一次退去,战场上只剩下零星的枪声。 仅剩的一丝月亮也被乌云遮住了,山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你休息会儿吧。”何玉铭说。 “不用。”纪平澜在黑暗中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压低声音问:“现在那边是什么情况。” “带兵的人到现在也没有把少将被击毙的事情报告上去,也就是说,他们暂时不会有援军。”何玉铭说,“可是他们快被打疯了,等到天亮,肯定会呼叫飞机轰炸的。” 纪平澜很清楚,他们的地形优势只对陆军有效,那么多人挤在小小的山头,如果日军出动飞机,几个炸弹扔下来就可以把他们解决了。日军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不计代价也要把他们拖到天亮。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纪平澜烦躁地想着办法,“他们现在伤亡多大?” “超过四分之三。” 纪平澜想了想又问:“营地里还有多少人?” “两百多吧,大部分是抬下去的伤兵。” “那……附近有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要不容易被搜到的。” “有个山洞倒是可以藏下一些人,可是如果他们仔细搜山还是会发现的。” 纪平澜咬牙道:“要不这样,我们兵分两路,我带上一个连的人藏起来,你带剩下的撤退,吸引他们的主力去追击,这样的话他们营地就空了,等大部队走远了,我过去端了他们的营地。然后他们会以为我这边的才是主力,等他们往回赶的时候,你看情况反击,能歼灭就歼灭,不行就狠咬一口。” “你……要和我分开?”何玉铭惊讶了。 纪平澜压抑地说:“我也不想这样,可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这个任务太艰险,让其他人带队都做不好的,说不定还会被鬼子全灭。” “可是分开的话我就没办法保护你了。” 纪平澜笑了笑:“我哪有那么弱,以前没有你,不也活得好好的么。” 何玉铭分析了一下,觉得这一趟纪平澜存活的几率还是比较高的,就算真的出了意外,这个结果他也可以承受,于是也就不再阻止了:“你要小心些,我不在的时候,不要冲的太前,别忘了你的身份是指挥官。” 何玉铭只是觉得这个时候作为情人应该表现一下关心,可纪平澜听了还是觉得高兴,声音都不自觉变得柔软了:“放心,我不会死的,我要是死了你就归别人了,我可舍不得。” 何玉铭笑:“知道就好。” 然后心情不错的何玉铭突然决定把事情做的更绝,掏出随身带的本子和钢笔,在完全黑暗的环境下开始画图:“我给你画张地图,天亮以后你看一下,比较危险的只有两个机枪巢,要优先拿下,从缺口数起第四个帐篷放了很多TNT炸药,30多斤一箱,你想办法弄几箱过来,有大用。” 纪平澜点点头,何玉铭将纸撕下来折一折放在了他的上衣口袋里。隔着衣料传来的触感让纪平澜下意识地握住了他的手,这时候月亮也从乌云中露了头,武哲趁着有点亮光找过来了。 “纪团长……” “什么事。” 纪平澜做贼心虚地收了手,天色昏暗武哲也没看清楚,只是觉得他们的姿势有点奇怪,不过他不关心这个,他过来是有正事的:“这场算是把鬼子给打狠了,可是到天亮他们恐怕会叫飞机来轰炸,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知道了,我们已经商量好了。”纪平澜对传令兵说,“把胡营长他们都叫过来。” 武哲只好沉默,他也知道他不受信任,虽然他可能是队伍里经验最丰富的军官,却一直没能参与到决策层面,他们制定什么计划的时候从不和他商量,都是决定好了才来通知他一声,这让武哲感到郁闷,却又无可奈何。 “……计划就是这样,武营长,你跟我一起走。”纪平澜说。 何玉铭意味深长地看了武哲一眼:“武营长经验丰富,我不在的时候,你多听听他的意见。” “我会的。”纪平澜又转向胡宝山:“你跟玉铭一起走。” 他顿了顿,又说:“好好保护他。” 胡宝山面无表情地应了。 不用纪平澜交代他也会好好护着何玉铭的,虽然胡宝山对得到何玉铭的青睐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他也不是傻子,看得出这一年多来的百般讨好千般顺从,何玉铭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他的心好像是石头做的,就算胡宝山的热情能把冰山都溶了,他也不会动摇分毫,永远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客气和疏离。 胡宝山还觉得哪怕是那个一直看他不顺眼、时常跟他吵架的纪平澜,都比何玉铭要好相处些,至少纪平澜高兴会笑,不高兴会发火,好歹还像个人,何玉铭都快成了没有喜怒哀乐的神仙了。 胡宝山甚至很惊奇这么个石头疙瘩一般的何玉铭,当初是怎么让纪平澜得手的。 可说一千道一万,心里到底还是放不下,那毕竟是他胡宝山这么多年来唯一真正上心的人。尽管他私下里一次次地觉得自己死赖着不放是犯贱,可每次一听到何玉铭有危险,还是会忍不住蹦起来。 纪平澜带着一百来号人,摸黑来到山涧旁的一个隐秘的洞穴,藏了进去。 不久就听到日军从他们头顶哇啦哇啦地跑过去,近得外围的战士都能看见军靴带起的泥。何玉铭带着部队作出了要撤退的样子,他们当然要咬住不放,也当然没空去检查脚下黑漆漆的水沟里是不是别有洞天。 等到声音都远去了,纪平澜准备出洞,武哲走过他身边时突然回头问:“纪团长以前是不是来过这里?” 纪平澜顿时警觉:“你问这个干什么?” “随便问问。”武哲跟什么都没说一样走了。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鬼子的主力部队追着何玉铭跑远了,纪平澜自己判断着时机,就在天将亮未亮的时候,对两座山以外的日军营地发动了进攻。 这实在是非常流氓的做法,日军的营地里现在除了伤兵、军医就是一些文职,连炮兵都去搜山了。加上纪平澜得了何玉铭的指点,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率先抢占了机枪巢,使得营地里日军的反抗显得更加无力。 纪平澜不会迂到想要在敌占区俘虏那些即使只剩下一口气,都要拉响手雷跟他们同归于尽的日军伤兵,一声令下不留活口,所以这场战斗倒更像是场一面倒的屠杀。 这一次是武哲负责冲锋,纪平澜听进了何玉铭的劝告,躲在队伍后方开枪,直到战斗已经深入营地,连他也冲上公路的时候,几个不知所措的士兵让他停下了脚步:“团座,这些人怎么处置?” “放出来啊,笨蛋!” 纪平澜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日军搭了一个连小孩都能翻过去的简易围栏,像关牲口一样关着给他们修路的中国民夫,开打十来分钟了,这些民夫却像被吓坏的羔羊一样老老实实地缩在羊圈里一动不动。 纪平澜一枪崩了锁头,踹开栏门:“楞什么?!走啊,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杀鬼子去!” 那些民夫却更害怕了,其中一个抖索地说:“老总……你……你饶了我们吧……我们不敢……” 中国人做事总是要有个人起头,一个人带头疯一群人就会跟着疯,一个人带头缩了所有人都缩了。纪平澜气得简直想踹死他:“你他妈还是男人吗?废物!懦夫!” 那人只知道抱头鼠窜,另一个人大着胆子说:“军爷行行好……你是不知道,日本人多凶残啊,大荷村就是因为不合作,让鬼子给屠村了,一个活口都没留,我们上有八十老母,下有老婆孩子,本来忍一忍就过去了,你们这么一来,唉……” “别天真了!出了这样的事,鬼子是不会放过你们的。”纪平澜看了一圈那些恨不得把头缩到肚子里的羔羊,算是绝望了,这就是何玉铭所说的,他要保护的“人民”。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纪平澜没时间去说服他们,只能放弃这群任人宰割的羊。 武哲带头冲进敌营,痛痛快快地做了一把屠夫,打光了身上所有的子弹,刺刀都杀得卷了刃,才红着眼睛来找纪平澜。 这次一面倒的屠戮,他们只折损了不到二十人,剩下的士兵在纪平澜和武哲的指挥下开始抢掠物资,点燃帐篷,给汽车和火炮浇上汽油,用炸药和炮弹堆出炸点。 等他们扛着炸药箱准备撤退时,那群羔羊终于在火光的恫吓下逃了出来,犹犹豫豫地跟上了他们的队伍。 纪平澜掏出手枪回身就是一枪,把这群羔羊吓得呆立当场。 “每人一个箱子,扛不动的别跟着我们!” 愤怒的纪平澜算是把废物利用发挥到了极致,羔羊们赶紧回去搬箱子。 等他们逃出足够远,纪平澜回头瞄准那些还没有烧着的爆炸点一一补枪,让日军的营地炸得声震四野,这一段公路算是彻底毁了,火光和浓烟几公里外都看得见。 何玉铭也看到了,他遥望着纪平澜的方向,心想但愿雨季的山林够潮湿,不会引起森林大火。 27、女人孩子(一) 小早川终于将一连串的噩耗用电报发出去时,他身边只剩下不到二十人。 一切都像纪平澜计划的那样,当营地的爆炸声传来,小早川心慌意乱地往回赶,留下一小队人继续追踪何玉铭这支“诱饵”,而何玉铭立马回头吃了这个小队,然后气势汹汹地杀向了小早川。 实际上经过了一夜的战斗伤亡和纪平澜的分兵,何玉铭这一支的人数已经只剩下不到三百人,可是丛林里人多人少本来就不容易分辨,这支日军已经被惨重的伤亡、神出鬼没的敌军和接连的失败吓破了胆,脑子里只剩下了逃命。 而国军的气势却前所未有的高昂,追击追得都快忘了自己姓什么。 在何玉铭下令把追成一盘散沙的队伍重新集结的空当,小早川发出了最后的电报,拿出纸笔给妻儿、挚友藤原靖一各写了一封遗书,然后望着初升的太阳,吞枪自尽。 剩下的人没能把他的遗书带出去,十分钟后何玉铭就在茫茫林海中精确地找到了他们。 全歼敌人后,何玉铭还很走运地缴获了一个毫发无损的日军电台。对着这个意料之外的战利品,他考虑了几十秒之久,最后还是决定把它利用起来。 为了低调起见,改装电台什么的就算了,他用了一个很适合粗通莫尔斯电码的外行使用的方法——光明正大地用明码向外发送了一遍独立团击毙少将,毁灭营地的光荣战绩。 国军情报人员在日军的波段监听到了这段不加密的信息,一开始当然不敢相信,等到跟敌军中的内应核实后,才带着震惊的表情把这不可思议的消息传到了郑楷文军长的桌子上。 郑军长看得拍案而起,这小子行啊! 前些天的大败很是影响士气,郑军长虽然不是悲催的总指挥,却也为此出了不少血。当他重新集结部队时,才发现独立团只剩下一批老弱病残和伤兵,团长纪平澜带着五百多人擅自脱队走掉了。 军部参谋们纷纷指责这种肆意妄为的行为,说定要严肃处理,郑军长当时没发话,其实心里也很怨念,心想这小子自己去疯也就算了,别把何家二少爷也捎带上啊。他郑楷文虽然不怕得罪人,但物资是军队命脉,老狐狸这种阴险又护短的人,要是痛失爱子怪到他头上来,终究是个麻烦。 当时谁也没想到纪平澜居然能在敌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亏了他手头只有五百人,如果给他五千人,岂不是要翻天了? 郑军长立刻召开了军部会议,商量借此形势开展局部反攻的计划。 当然这都是几天后的事了,现在纪平澜正带着他的部队在山林里奔命。 他在往跟何玉铭约好的方向撤退,战场上形势多变,所以他们也没有约定具体的目的地,只等着何玉铭凭特异功能过来找到他们。 何玉铭既然不在,纪平澜也不敢托大,让武哲负责后面那群人形骡子,他自己带了十来个伶俐的老兵在前面分散探路,以免稀里糊涂地撞到日军部队。 就在当天下午,探路的纪平澜看见了一个破败的村庄,部分房子还有新被烧过的痕迹,整个村子安静得像死了一般,纪平澜在狙击镜里找了半天,除了偶尔飞起的乌鸦,没有任何人迹。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腐臭,纪平澜猛然想起了那些羔羊们说的“大荷村被屠”,难不成这里就是大荷村? 纪平澜还在犹豫是过去看看还是改道绕过的时候,突然听到两声枪响。 他立刻潜伏下来,小心地寻找声音的来源。 那是三个日军,正用一种戏耍的姿态追逐着一个逃跑的女性,放着空枪吓唬她。 纪平澜觉得一股怒气直冲头顶,这种事情他绝对不能坐视不理,于是他向附近侦查的士兵打手势让他们配合,然后向着那个方向潜了过去。 赵蔓兮逃了一段路,终究还是被三个日本兵追上了,她在鬼子的银笑声中绝望地抵死挣扎,但那也只是徒劳无功。 抱着死也要咬你们一块肉下来的决心,她张嘴就咬住了一个日本兵的手,那个日本兵惨叫着挣脱,大声骂着听不懂的日本话,抡起枪托就要打她。 就在这时“呯”的一声枪响,离她最近的日军被一枪爆头,血和脑浆溅了她一脸,吓得她尖利的哭喊戛然而止。 剩下的两个日本兵立刻就顾不上花姑娘了,其中一个连滚带爬地刚跑出去两步就被一枪撂倒,另一个趁机躲到了墙后,然而那里马上就传来刀子入肉的声音和被捂住的惨叫。 赵蔓兮呆滞地看着三个鬼子在十几秒的时间里死了个干净,然后围墙后树林里陆陆续续地走出来一些又脏又破的国军。 赵蔓兮是从大城市里回来的女孩子,以前没少见识过兵痞的龌龊和无良,这些衣着破烂的国军士兵一句话都没说,但看她的眼神,让她无法不想起才出虎穴,又入狼窝这句话。 纪平澜也收起枪走了过来,看了看这个瑟缩在墙根的女孩子,她很年轻,大概也就二十来岁,剪着齐耳的学生头,上衣已经被撕成了碎片,她无助地把那些碎布片捂在胸前,但白嫩的肩膀和胳膊一览无余。 顺着这个女孩子恐惧的视线,纪平澜看到士兵们色迷迷的眼神。 这群一个多月没见过女人的家伙,虽然只是趁机过过眼瘾,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不吓死小姑娘才怪,纪平澜怒喝:“看什么!转过去!” 士兵们不敢违抗,却有个别转身了仍舍不得转头的,脖子扭得像只番鸭,屁股立马就挨了一脚。 然后纪平澜开始脱衣服。 赵蔓兮当时真的是咬舌自尽的心都有了,就在她做着心理建设的时候,浑然不知差点出人命的纪平澜把上衣脱下来丢给她:“穿上这个。” 没办法,这些当兵的浑身又是泥又是血又是虱子,只有他的衣服还算干净点。 赵蔓兮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纪平澜转过身去催促:“快点!” 身后传来了手忙脚乱穿衣服的声音,纪平澜估摸着她穿好了,才回头对着她开始头疼,该怎么安置这个女人呢? “你家在哪?” 赵蔓兮穿着不合身的军装外套瑟缩着:“没……没有家了,让鬼子烧了。” “家人呢?” 赵蔓兮摇摇头。 纪平澜咬着后槽牙吸了口气,觉得自己可能捡了个大麻烦:“你还有什么亲人没有?” 赵蔓兮仍然摇头。 “那你有地方去没有?” 赵蔓兮头都不摇了,直接泫然欲泣地看着他。 纪平澜无可奈何地抓抓头,人都救下来了,总不能丢在这里不管吧:“先跟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再想办法。” 说着也不敢浪费时间,提起枪就要走,虽然刚才没看到附近有日军部队,但这几个散兵总不是凭空冒出来的,多呆一会儿就多一分危险。 赵蔓兮突然追上两步:“等一等……我得带上孩子们,你们跟我来。” 她跑过了大半个村子,推开一些乱七八糟的稻草,掀起一块木板露出数张如同花脸猫的小脸来。 这群孩子足有十几个,大的十二三岁,小的只有六七岁。小孩们一看到她,就哭得此起彼伏纷纷叫老师,赵蔓兮边哄边抹起了眼泪。 纪平澜简直头疼欲裂,日军的大部队援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到了,他们现在说白了就是在逃命,本来带个女人就已经够麻烦了,现在居然还多了十几个小鬼,这一路哭哭啼啼的还怎么行军? 情感上来说肯定不能丢下不管,男人们拼死拼活地打仗,不就是为了保护女人孩子吗?理智上来说他又不能由着部队被拖住脚步,纪平澜只能催促他们快走,如果真的跟不上再说。 好在孩子们没有像纪平澜担心的那样缩起来哭,战乱年代的小孩子也特别坚强,求生的本能让他们把这些扛枪的大兵当成了救命稻草,紧紧地跟在后面就怕被丢下。 这些小孩从小就是生活在山里的,跑起山路来一点都不比大人慢,爬山过河也基本不需要帮忙。赵蔓兮虽然走得比较勉强,但有的是大老爷们乐于伸出“援手”拉她一把。 谁都看得出赵蔓兮吓得不轻,纪平澜开枪打爆别人脑袋的时候,可没空去想会不会给小姑娘留下心理阴影。大兵们的安慰方式很朴实,就是你一句我一句地跟赵蔓兮扯淡,吓坏了的赵蔓兮也是问什么答什么。 他们很快就知道了赵蔓兮居然还是个大学生,本来跟随经商的父亲在南京生活,好端端地念着大学,结果日本人打来了,南京失守,城破之际她千难万险地只身逃出来,到乡下投奔外公外婆,就暂时留在大荷村给全村的孩子当老师谋生。 结果日军又到了大荷村,因为村里有些脾气火爆的年轻人受不了气,打死了两个日本兵后逃了个无影无踪,穷凶极恶的日军就将全村屠杀殆尽来立威,赵蔓兮正好带孩子们外出春游幸免于难,等他们踏着夕阳归来时,村里已经是火光熊熊…… 他们在村外胆战心惊地躲了两天,终于忍不住进村寻找亲人的遗体,谁知还有三个鬼子藏在村里等着抓凶手,被他们听到了响动。 从南京城逃出来的赵蔓兮深知鬼子的凶残,一旦被鬼子发现,恐怕孩子们都难逃一死,危急时刻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把孩子们藏进地窖,自己冒着被强/暴甚至被杀害的危险跑出去引开了鬼子的注意。 听完来龙去脉后,一行十几个大老爷们顿时对这个弱女子肃然起敬,之后不用纪平澜严令禁止,也再没有人对赵蔓兮揩油占便宜了。 28、女人孩子(二) 俗话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在赵蔓兮的印象中,当兵的不外乎都是些粗鲁油滑、崇尚暴力的人,虽然心里也感激这些人救了她的命,但他们的各种表现仍然符合她心目中根深蒂固的兵痞形象。 不过纪平澜的存在彻底颠覆了她的观点。 当赵蔓兮无意中跟热情搭讪的士兵说起她读的大学时,纪平澜平淡地插过来一句:“这么说来我们还是校友。” 赵蔓兮震惊了:“你……你也念过大学?” 说完顿觉失言,还好纪平澜不计较:“可惜没念完就去参军了,不然我比你早两届毕业。” 此外纪平澜没有再跟她说什么,不过赵蔓兮看他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初夏本来就穿的少,纪平澜的外套脱给了赵蔓兮,就只能打赤膊了,虽然在女性面前光膀子不太礼貌,但事急从权,纪平澜也没有多想。 他并不知道这一路赵蔓兮都跟在后面假装看路,其实是在偷瞄着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 自从纪平澜跟何玉铭在一起,身上就再也没有添过新伤,赵蔓兮看到的都是他在淞沪会战时期留下的伤疤,当时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纪平澜身上的伤口都有些发炎,所以即使现在已经痊愈了一年多,伤痕看起来依然很明显。 赵蔓兮偷偷地数着那些伤疤,她不知道纪平澜背上那一道是弹片削的,胳膊上是鬼子的刺刀划的,肋下的枪伤差点打穿了肺,这些她都不知道,但她可以想象得到那是怎样惨烈艰险的战斗。 以前她还痛恨国军打了败仗,以至于南京被屠城,大半国土沦陷,现在她反倒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愧疚,因为她终于记起他们是经历了何等惨烈的战斗,付出了多么巨大的伤亡后,才最终弃守的。 除了一身疤以外,其实纪平澜还有一副好身材,肩宽腰细,紧实的皮肤下可以看到起伏的肌肉线条,看得赵蔓兮偷偷地红了脸。 这是个年轻强壮的男人,他救了她的命,他还是她的学长,本来是跟她一样的进步青年,文质彬彬的知识分子,却甘愿弃学从军,血里来火里去,跟粗俗的大兵们打成一片,带着凶巴巴的表情爆粗口,踢屁股。 赵蔓兮过去只见过兵痞,以为报纸上所说的抗日英雄都是政府写来骗人的,现在她信了,因为她见到了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纪平澜就是她的英雄。 天还没黑何玉铭就找到了纪平澜,分开的队伍重新汇合到了一处。 何玉铭无语地看着那一大帮女人孩子和农夫:“你带这么多非战斗人员过来干什么?” “凑巧碰到就救下来了,好歹总是同胞啊。” 何玉铭都不想和他废话了,只是叉着双手看着他。 纪平澜很快就败下阵来:“我知道了,等到了安全点的地方,我会让他们走的。” “我建议你现在就让他们离开。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还怕他们在山里迷路吗?倒是我们随时都有可能跟日军交战,要是把这些平民卷进战斗,后果你是明白的。” “……你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 纪平澜惭愧地去赶人,其实根本就不用赶,民夫们这一路没有看到鬼子,早就巴不得想走了,只是不敢提。 纪平澜还想让他们把小孩也带走,这帮民夫都是从大荷村临近的几个村子抓来的,跟大荷村多多少少都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他们虽然懦弱胆小,至少还算善良,所以也不用多费唇舌,上百个民夫你领一个我带一个的,就把大荷村的孤儿们都认领去了,而且还替他们抬走了几个行动不便的重伤员。 可是赵蔓兮却死活不肯走:“让我留下吧,我……我也学过一点医护知识,可以给你们照顾伤员,我会对你们有用的!” 纪平澜皱眉:“别瞎闹,我们是去打仗,又不是在郊游。” “我没有瞎闹!守土抗战人人有则,而且现在是男女平等了,凭什么学长你可以做的事情,我就不能做?” 纪平澜还是头一次碰上这么拧的女人,不禁向何玉铭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何玉铭觉得纪平澜被女人为难住的样子特好玩,但还是过来给他解围:“赵小姐的志向令人钦佩,可是接下来的战斗十分凶险,我们不带你,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赵蔓兮咬牙:“我……我不怕死。” 何玉铭:“但你会拖累我们。” “拖累”这个词终于把赵蔓兮的坚持打成了碎片,她哀怨地看了纪平澜一会儿,纪平澜只是忙着分配人手搬运物资,根本没空管她,赵蔓兮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跟民夫们一起走了。 这一带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山里地形复杂、洞穴众多,何玉铭找到了一个足够大的山洞让他们休息,然后开始清点物资。 那些羔羊虽然胆小如鼠,但庄稼汉子毕竟也有庄稼汉子的彪悍之处,光黄色炸药就搬来了两百多斤,大米罐头子弹手雷就不说了,居然还有好几箱迫击炮和野炮山炮的炮弹,问题是他们什么炮都没有。 还不止如此,何玉铭指着一个不甚起眼的箱子:“撬开。” 士兵们撬开那个箱子,里面躺着一对不太像炮弹的炮弹。 大家纷纷凑过来围观:“什么玩意儿?” 何玉铭:“芥子气,糜烂性毒气弹。本来是要给你们用的。” 马三宝咂舌:“原来毒气弹长这样,哎不对啊,怎么把这玩意儿都给搬来了,何参谋,这个该怎么处理?” “当然是还给他们啊。”何玉铭说的太平淡了以至于在场诸人过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这个“还给”是什么意思。 日军的毒气弹在战场上不知害了多少人,如今可以以牙还牙,大家都有点跃跃欲试,军官们纷纷讨论怎么还才解气,越说越天马行空,还是纪平澜问了个比较实际的问题:“你特地叫我搬炸药回来,是有什么安排吗?” 何玉铭就像个会走路的指南针一样打开那张手绘的地图说:“从我们现在的位置往南再翻过两座山,就有一条铁路……” 马三宝插话:“要炸铁路?这活我熟。” “炸铁路有什么意思。”何玉铭说,“要炸就炸火车。” “要得!”胡宝山听得两眼放光,“怎么炸你言语一声,我老胡去干。” “这个我得亲自去。”何玉铭合上地图。 “你来一下。”纪平澜将何玉铭拉到洞穴的一个拐角处私聊,“这件事还是让我去做吧。” “我去更合适,不论是对时机的把握还是对爆炸的计算,你都没法跟我比,而且要是形势不利,我还可以趁乱装作日军浑水摸鱼。你是有什么理由要去呢?” 纪平澜想起何玉铭带的那拨人扒了很多日军军装过来,他之前还奇怪怎么士兵们打劫起鬼子来连衣服都不放过,原来何玉铭早有安排。 “可是你这样做不会违规吗?”这才是纪平澜最担心的地方。 “我有分寸,违规的事情我不会做的。”何玉铭笑笑。他觉得人性本贪婪,可纪平澜首先考虑的却是他会不会因为违规受到处罚,而不是怎么更大限度地利用他的能力,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好现象。 “也好,那我们一起去吧。”纪平澜说。 “不用,我去就够了。” “那我做什么?” “睡觉。”何玉铭看着他青黑的眼圈,“你多久没好好睡了?” 纪平澜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挺久了,这些天他都处在一种不知是兴奋还是焦虑的状态下,精神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疲惫,但身体确实已经到了极限,反应变慢了,注意力也变得涣散,他的确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纪平澜突然想起一件差点忘了的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铁盒子:“我在鬼子营地里看到的,就拿来了……有点化了,你别嫌弃。” 从铁盒上的广告画来看那是一盒颇高档的日本糖果,盒子还带着纪平澜的体温,何玉铭想纪平澜在一团混乱的战场上,还能惦记着他爱吃的东西,贴身放着带了这么远的路过来,也确实难为了这份苦心。 于是他倒出一颗来含进嘴里,往前一步:“给你个奖励。” 说着何玉铭吻了他,纪平澜一开始吓了一跳,睁着眼睛四处看了一圈,确定这个拐角在所有人的视线范围之外,两个最高军官在商量事情,应该没有人敢靠过来偷听,何玉铭也不会在有人看的见的地方乱来。 于是他放心了,抱住何玉铭加深了这个仓促的吻,不过十几秒的时间,他就先推开了何玉铭,因为再不推开怕自己要失控了,天知道他现在有多么想把何玉铭给吃了。 “纪团长。”何玉铭靠在他耳边暧昧地说,“你脸红了哟。” “瞎说!”纪平澜一听脸就更红了,何玉铭觉得很有趣,他们在一起都一年多了,早不知道睡过多少回,纪平澜居然还是这么个亲一下就能脸红的体质。 在何玉铭走后很久,纪平澜还躺在毯子里偷偷回味这个吻,因为何玉铭嘴里含着糖,这个吻在他的味蕾上留下了仿佛挥散不去的甜。 纪平澜伸出舌头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这个感觉恐怕他要铭记很久。 29、雨蒙蒙 胡宝山耳朵贴地趴在地上已经很久了,周围的人都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轻声喊:“来了来了!” 何玉铭穿着一身日军尉官军装,一只手淡定地搭在起爆器上,完全不为所动。 眼看火车已经近得都能看到火车头了,何玉铭还是那个姿势一动不动,胡宝山急了:“何参谋,来了!” “我看到了。”何玉铭淡定得不像个人,胡宝山急得都恨不得跳过去替他按下起爆器。 眼看火车已经压过了他们埋炸药的地方,何玉铭这才一手将起爆器往下一按一扭。 那两秒在胡宝山眼里特别漫长,先是一团火光,接着火车中间两截被掀到了半空,后面的几节却因为惯性继续往前冲,车厢瞬间就被挤压得变了形。 然后爆炸声才传到,差点把他们震聋,大地在脚下震颤,爆炸掀起的浮土像下雨一样落下来,胡宝山觉得自己那一米八几的大个子都变成了暴风雨中的一片小树叶。不愧是黄色炸药,真他娘的够劲。 何玉铭拍拍他:“走吧。” 胡宝山七晕八素地爬了起来,还来得及回头看一眼。 掀到半空的车厢已经落了地,火车彻底脱轨了,摊在地上扭曲得像条死蛇,从破碎的车窗依稀可以看到里面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胡宝山很解气,觉得大仇算是报了一半,于是心满意足地走了。 这列火车是运兵车,运送的是要过来围剿独立团的援军之一,何玉铭知道他们被炸的很惨,至少死伤三百多,还不算耳聋、青肿之类的轻伤。可是日军居然只顾着抢救伤员,半点都没有冲过来搜山的意思。 何玉铭对胡宝山伸了手:“枪给我。” 胡宝山立马把肩上的步枪摘下来奉上:“这个距离你也能打中?” “瞎打就好了。”何玉铭一边想着要低调,一边随意一枪就把一个日军中尉爆了头,然后收起枪不满地啧了一声,心想他八成是被纪平澜带坏了。 胡宝山以为他没打中,就喊上周围的士兵一起瞎呯呯了一阵。眼看着有几个不怕死的日军士兵向这个方向冲了过来,但一个军官缩在火车后面对他们招手喊话,楞把他们又叫回去了。 看来这次的指挥官是谨慎型的,日军以翻倒的火车为掩体如临大敌地防守着。 “这可咋整?”胡宝山傻眼了。 “撤退。”他们楞是不上当,何玉铭也没办法,叫来一个士兵说,“去通知武营长,把埋好的炸弹都挖出来。” 胡宝山意犹未尽:“这就放过他们啦?再试试嘛。” “回去洗洗睡吧。”何玉铭抬起头,闻着空气中湿润的水汽说,“要下雨了。” 山林的雨季说来就来,纪平澜还没睡醒就听到了洞外的下雨声。 刚睁眼就看到几个日军士兵在附近晃荡,纪平澜差点蹦起来,等看清那几张熟脸,才反应过来是何玉铭带去炸铁路的人回来了。 他火了:“怎么还不换衣服,披着鬼子的皮很好玩吗!” 士兵们赔着笑:“没衣服穿了噻,都被洗了。” 纪平澜看到他的军装也已经洗净烤干,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旁边,他拿过来穿到一半才想起,这件衣服不是给赵蔓兮穿走了吗? 赵蔓兮现在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在洞里忙碌,她肯定不知道她穿的这件衬衫也是从鬼子的尸体上扒下来的。 也许是为了感恩,或者是想表现她的用处,赵蔓兮趁下雨把大兵们换下来的臭衣服都洗了一遍,东一件西一件地摊在岩壁上晾。 “你醒啦?可真能睡呢,都一天了。”赵蔓兮看到纪平澜,就笑了,三分羞怯,七分欣喜。 纪平澜又头疼了:“你怎么回来了?” “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我应该回来。”赵蔓兮认真地看着他说,“我不会拖累你们的,如果真的拖累了,不管什么时候,你只管丢下我好了。我的命是你救下的,我不会怨你。” “你、你真是……唉……”纪平澜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赵蔓兮垂下头:“对不起,让你为难了。我已经孑然一身没有牵挂,如今身如浮萍,命似野草,只想尽我微薄之力,为你们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事到如今纪平澜也没办法了,总不能再把她赶走一次,现在可没有本地人照顾她,一个人在森林里绝对是死路一条。 洞穴背阴的地方点着一堆火,何玉铭就坐在火堆旁边,温暖的火焰给他的侧面镀上了一层金色。 纪平澜凑过去坐到他身边,看着他操作电台向外发出胜利的消息。 何玉铭弄好了就转过头来看纪平澜:“气色还是不太好,多睡会儿吧。” “睡得我浑身酸痛,头也有些晕,我是不是病了?” “累的。”何玉铭心说有我在还能让你病么,“累过头了,恢复起来就慢。趁这几天没事情,好好休息吧。” 纪平澜看着周围躺尸一般睡得横七竖八的官兵们,想想这几天是把他们累的够呛,接连的激战、通宵和长途行军,也亏他们一直在打着大快人心的胜仗,官兵们即使累得吐血也没有半句怨言,不然被这么使唤不集体哗变才怪。 他们的确是需要好好地休息一下了。 纪平澜本意是休息“一下”,可天不遂人愿,暴雨一下就下了半个月,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到后来,除了象征性的岗哨以外,所有人除了吃和睡就只剩下无所事事。 日复一日,胡宝山的消遣就是蹲在洞口看着雨幕长时间地发呆,武哲的消遣就是坐在角落看着阴影长时间地发呆,而士兵们的消遣就是集体围观这里唯一的雌性生物。 赵蔓兮这些天都在尽心尽力地照顾着伤兵,给他们换药、洗绷带,讲故事给他们解闷。她时常偷偷地瞄一下纪平澜,可不解风情的纪平澜总有事情可以忙——他开始向何玉铭学习莫尔斯电码。 士兵们终于从迫切地想休息变成迫切地想出去打鬼子,日军也非常想把这支狠狠给了大日本皇军两耳光的军队找出来撕成碎片,可雨季的山林不是他们想进就能进的。 半个月的暴雨下下停停,把原本一脚就可以跨过的山涧变成了不可逾越的天堑,加上泥地湿滑,山洪、泥石流、迷路,哪一样都比独立团的伏击更要命。 不光日军在着急,国军这边也在着急。 期间郑军长向立足未稳的日军发动过一次反攻,那是硬碰硬的正面对抗,不能像纪平澜一样投机取巧,所以终究还是敌不过训练有素的日军,败下阵来。 反攻失败后郑楷文只能率军撤退,只是他们一走,纪平澜就成了彻底的孤军,军部没办法跟纪平澜取得联络,因为独立团只能靠缴获来的日军电台单方面地向外发送消息,就算军部敢用明码向他们发消息,也不能确保他们能收到。 在发出了炸掉火车的消息后,独立团就彻底没了声息,郑楷文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对独立团的幸存他不敢抱太大希望,只盼着能发生点奇迹,至少纪平澜跟何玉铭这两个人才可以活着回来。 而独立团在山洞里沤了半个月后,新的问题摆在了眼前。 弹尽粮绝永远是军队最大的敌人,如今弹倒是没有尽,但粮已经快绝了。 纪平澜本来没想在敌占区呆很久,打算打一圈就回去,但为了保险起见进山的时候还是带上了独立团所有的军粮,让周填海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自己找食吃,纪平澜相信他有那个本事。 跟日军交火了这么几次,再占优势也免不了要死人,进山时的五百多人已经折损了超过三分之一,虽然吃饭的人少了,但毕竟那还是三百多张嘴呢。虽然上一战缴了点日军的米面罐头,也只能多撑个两三天而已,眼看着存粮飞快地少下去,由不得纪平澜不着急。 看出纪平澜的焦虑,何玉铭就趁着雨停的空当,带人出去打了一圈猎,拖回来一头两百多斤重的野猪。 难得开荤的独立团一片欢腾,吃饱喝足的傍晚,纪平澜坐在洞口看着外面的雨幕,心事重重地对何玉铭说:“不能再等下去了,我们得走。” “为什么?”何玉铭问。 “既然郑军长已经撤了,我们再呆下去对战局也没有意义。现在路是不好走,可是等雨停了路好走的时候,鬼子也该咬上来了。” “那你想往哪边走呢?” “我想想……肯定不能去追大部队。”纪平澜扶着额头苦思冥想,郑军长已经走远,他们要追过去除非突破日军的重重封锁,日军现在恨他们恨得牙痒痒,恐怕一看到他们的踪迹就会一拥而上把他们撕了。 “往南吧,我们去阎司令的防区。”纪平澜心想如今军中各个派系虽然仍不和睦,但作为友军总不至于对他们见死不救甚或落井下石吧。 何玉铭估算了一下:“从这里过去,直线距离也有两百多公里。” “多走几天,总能到的。”纪平澜说。 30、染血的河谷 入夜了,孟小舟服侍缠绵病榻的父亲吃了药,把药渣倒进门外的水沟,回到屋里刚要关门,冷不防一只手伸进门缝来,一把就将他拎起来扔到了一边。 然后一行七八个衣着破烂的士兵凶神恶煞地闯了进来,吓得孟小舟一个激灵滚起来就去护着他爹,孟老爹刚问出一句:“你们是谁?”就被带头的用枪指住了脑袋。 “不许喊!敢叫就打死你!” 然后他们开始翻箱倒柜地找食物,看那样子真是落魄得厉害,见什么拿什么,连米缸里仅剩的两斤棒子面都倒去了。 孟老爹和儿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帮打劫的人,嗫嚅了半天才问出一句:“你们是国军弟兄吗?” 那个带头的瞪了他一眼,似乎打定主意不理他。 孟老爹胆子大了一点,又问:“你们是打鬼子的独立团?” 这下翻箱倒柜的士兵们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看着他,房间里静得好像空气都凝固了。 孟老爹咽了下口水,说:“床底下的地窖里还有些地瓜,你们也带上吧。” 他们还是不说话。 孟老爹以为他们嫌寒碜:“要不……你们明天再来,俺去各家再凑点?” 士兵们面面相觑,然后一起把目光投向了带头的那个。 纪平澜无可奈何地把枪收了起来,碰上这样的主儿,这个坏人实在是装不下去了。 “老乡,对不住了,我们也是被逼无奈。” “这是哪儿的话……”孟老爹手脚都没地方放了,“小舟,快去把地瓜都拿出来。” “哎!”那半大孩子就要往床底下钻,纪平澜赶紧阻止:“算了,不用了。” 他摸摸口袋拿出几个大洋:“这钱算是补偿你们的……” “不要不要,这可不能收!”孟老爹赶紧一边摇头一边摇手。 “拿着。”纪平澜把钱塞到他手里,带兵的人自有一股威严,孟老爹也不敢反抗,双手捧着银元跟拿着烫手的山芋似的。 “等我们走了以后,你们就去向村里的鬼子报告,说有几个国军来抢粮,往东边河谷里去了。” 孟老爹一脸惶恐:“汉奸可做不得哟!要被乡亲们戳脊梁骨的。” 纪平澜被他的老实巴交打败了:“听着,不是你要当汉奸,是我想让你去的,你明白不明白?” 孟老爹楞了一下才恍然大悟:“哦——俺懂了。” “报完信你就带上这些钱连夜搬家吧,走远一点,别让鬼子找到你们。” 说完纪平澜整队要走,孟老爹一路送到院门口,纪平澜忍不住又嘱咐了一遍:“一定要马上离开村子,免得鬼子来报复你们,知道吗?” “哎,哎。”孟老爹连连点头,“那个,地瓜真不要啊?” “不要!” 村里的狗腿保长听到孟家小崽子跑来报告说有国军残兵到他家抢粮,高兴坏了,赶紧去通知村里的太君。 村里的日本人一听有独立团的消息,高兴坏了,赶紧报给县里,县里又赶紧报告驻军。 驻军的山田少佐高兴坏了,附近的军队都在摩拳擦掌地想要把独立团找出来千刀万剐,偏偏这个好机会就让他碰上了。 山田不愁打不过独立团,就愁找不到他们,现在他们自己冒出来抢粮,说明了什么,说明他们已经没东西吃,狗急跳墙了。 于是山田少佐一边向附近的军队发了消息,一边调集了驻扎在县里的日军大队千余人,保安团伪军五千多人浩浩荡荡地连夜冒雨进了山,务必要在独立团还没跑远之前抢先剿灭他们。六千多人进山撒网式搜寻,哪怕他们躲得像耗子一样好,也得找出来灭喽。 国军逃往的方向是本地人称为夹子沟的山谷,夹子沟是一个一线天的地形,从正面看就是一片岩壁中间裂开了一条缝,缝倒是挺宽,汽车都能勉强开过去,不过这也是附近唯一的通道,除非能爬上山羊都摔断腿的岩壁,否则就只能从这里进山。 夹子沟前有条小溪,本来雨季是不能过人的,等大部队开到溪边一看,溪水已经退去了不少,勉强可以走了。 山田不认为一支饿得不顾一切出来抢粮的部队还有战斗力,但夹子沟看起来的确是一个很适合伏击的地形。 为了谨慎起见,他下令保安团的伪军先到前面探路当炮灰,反正都是些中国人,死了也不心疼。 看到下面乌泱泱的几千人,纪平澜迟疑了,他也没想到日军对他们居然重视到这种程度,随便亮个相竟引来了这么一大群。 “团座,咋办呢,这么多人,少说得有上万吧……”马三宝心虚了。 “……原计划不变。”纪平澜咬牙说。 马三宝咋舌,乖乖,三百多就敢打一万,团座可真牛气。不过事到如今还能说什么呢,反正跑也来不及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拼了吧。 保安团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过了山谷,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前方黑漆漆的森林仿佛会吃人的怪物,他们没那个胆子贸然进森林,就在山谷出口处列队等候。山田这才放下心来,日军部队踏着整齐的步伐开进了山谷。 纪平澜等的就是这个时机,一声暗号下去,谷口埋伏的士兵摁下了引爆器。 保安团所在的出口位置突然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爆炸,爆炸点不是一个,而是一个接一个地炸响,仿佛要把谷口的那丁点儿平地整个翻过来一遍。 保安团士兵被炸得血肉横飞,幸存者狼奔豕突,这时在前方一片漆黑的树林里,武哲率领的伏击队开枪了。 保安团彻底慌了,本来黑暗就容易让人产生各种不好的联想,他们被爆炸吓破了胆,当然没空去数一数树林里到底有多少个火力点,只觉得到处都是子弹出膛的火光,四面八方都是敌人。 不能指望伪军部队会有多么高昂的斗志,他们给日本人当兵就是为了领军饷吃皇粮,比起杀敌自然是保命第一,于是幸存的人哭爹喊娘地往唯一的通道——夹子沟里挤。 日军的队伍立刻被冲乱了,混乱中山田连毙了好几个伪军都没能止住溃逃之势,而就在这时,山谷里也响起了爆炸声。 黑暗和混乱中,两团炸开的白烟没有引起多少注意,直到挤成一团乱的人堆里开始有人流泪呕吐,才终于有经验丰富的日军惊叫起来:“毒气!是毒气!” 他们都没带防毒面具,因为这次出战就没带毒气弹,谁能想到从来都是他们给别人丢的毒气弹,有一天会砸到自己头上来呢。 两枚毒气弹并不能造成多少实质性的伤害,却制造了致命的恐慌,这种情况下即使再怎么训练有素的部队也只能逃跑了。 溃逃是一场灾难,几千人挤在小小山谷里的溃逃更是灾难中的灾难,人挤人人踩人,踩死踩伤不计其数,这时候什么精锐、炮灰,早已没有区别,都是沙丁鱼罐头里挤作一堆的肉馅。 当然真正的灾难还不止于此,独立团充分发扬了落井下石的精神,胡宝山带领的爆破队开始零零碎碎地从悬崖上往下扔炸弹。 那不是破片手雷,也不是手榴弹,而是独立团千里迢迢从日军营地里搬来的迫击炮弹,爆炸威力可想而知。 此时山谷旁的溪流上游,何玉铭正托着下巴作思考状发呆。 赵蔓兮也跟着这队不需要参战的人过来炸河堤,她频频回头,担忧地看着不断传来枪声和爆炸声的方向,终于忍不住叫他:“何参谋,下面已经打得这么厉害了,你该动手了吧。” 何玉铭看了看那个他们用木栅栏和石块堆砌的简易堤坝,现在已经被水漫得摇摇欲坠了。 计算了一下水流速度和下游状况,何玉铭终于对士兵们下令说:“动手吧。” 士兵们喊着号子拉起了早就绑在木栅栏上的绳子,几根支柱一歪,洪水立刻冲开堤坝,向下游奔腾而去。 这时候夹子沟的溃兵大部分已经挤出了山谷,逃过了溪流,只剩下七八百跑的慢的还留在溪流的东岸。当气势汹汹的山洪携着滚木泥沙冲过来的时候,正在过河的士兵立刻被冲走了,还没过河的人傻眼了。 而胡宝山他们也已经扔完了所有能扔的爆炸物,现在通通移动到悬崖边,居高临下地开始射击河岸边没有任何掩护的敌人。 吓破了胆的已经吓破了胆,没吓破胆的也没有任何方法可以反击,为了避免被当成活靶子,一些人铤而走险地跳进了洪水试图游过对岸,在死亡的威胁下,会不会水的都纷纷效仿。 最后不敢跳水的都被射杀了,即使跳进水里的,也只有很少一部分生还,许多人直到七八天后,肿胀的尸体才在下游的某个地方被找到。 这次的胜利让纪平澜有点懵,他想过最好的和最坏的情况,但是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不止是他,独立团上下都在懵,他们只有三百多人,却把他们认为有上万人的军队打得落荒而逃。 如果敌人知道伏击他们的人加起来只有三百多,也许最后东岸剩下的那点人也足以将独立团扑灭了。 如果山田少佐只带那一千多日军,没有让五千多的伪军来当炮灰,断不至于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不过战争没有如果。 赵蔓兮跟着何玉铭归队的时候,纪平澜已经收拢队伍准备开拔。 夜还是一样的黑,天空又开始下雨,赵蔓兮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战场,借着逐渐熄灭的火光,她看到的是满地的残肢断臂、横七竖八的尸体和哀嚎的伤兵,还有被鲜血染红的河谷。 这就是赵蔓兮一生中对战争最直观惨烈的一次印象。 “那些伤兵……就不管了吗?”她喃喃道。 旁边的一个士兵以为赵蔓兮是在跟他说话,自顾自地答道:“没时间补刀了,逃命要紧,等鬼子缓过气再杀回来,我们可打不动了。” “……”赵蔓兮只能说她跟这些人的思维方式果然迥异。 日军的反扑来得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快。 幸存的日军没有逃多远,就由几个尉官勉强把队伍重组了起来,至于山田少佐,炸弹不认军衔,他已经在夹子沟里被炸成了两截。 而毫无斗志的伪军逃散得只剩下几百人,可怜巴巴地吊在日军后面。 几个幸存的军官商量了一下,一致认为独立团只是在虚张声势,他们不可能有更多的人手和弹药,刚才就已经是最后的挣扎。 于是日军重组队伍杀回了夹子沟,立志雪耻报仇。 只是这时独立团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31、遥远的征程(一) 郑楷文再次得到独立团的消息时,完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之前独立团已经销声匿迹了半个多月,军部普遍认为他们已经殉国,葬身在了茫茫林海之中,没想到又突然收到何玉铭发出的捷报。因为内容太过离奇,一开始大家都认为这封电报纯属虚构,是日军的阴谋,直到消息被敌占区的情报人员证实。 这一战阵亡的日军人数超过三百,还不算躺在医院里哀嚎的伤兵,因为大部分火力是集中在日军头上的,所以伪军的伤亡比例相对小些,但也死伤七百余众。其中被炸死和打死的敌军只是少部分,大部分的敌军是死于踩踏和溺毙。 这并不是多么辉煌的战绩,对整体战局也没有多少影响,不过有人能带领半个残缺的团用几乎零伤亡的代价打出这样的结果,就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了。 所以现在日军恨得咬牙切齿,花了很大的力气漫山遍野地搜捕他们,国军也很关心他们的安危,而独立团却再次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中,从此再没有发出任何消息。 毫无疑问的是,这时候独立团仍在森林里奔命。 行军的时候纪平澜一贯沉默寡言,不过何玉铭却发现他有点不对劲,就趁休息的时候过去问:“怎么了,打了胜仗却不开心?” “不知道。”纪平澜闷闷地说。 “看来纪大团长又有心事了,先不要说,让我猜一猜。”何玉铭好像热衷于这样的小游戏,“你是不是想说,伪军也是中国人?” 纪平澜有些惊讶,又觉得这也在情理之中,何玉铭一直都是如此,对感情的事好像完全不开窍,对有的事情又有着一针见血的敏锐洞察力,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为什么郁闷,何玉铭倒先看出来了。 纪平澜也不打算跟他矫情:“这是挺让人窝心的,你说他们怎么能那样呢,明明都是中国人,却帮着侵略者残害自己的同胞,难道他们就没有廉耻吗?” 何玉铭淡然一笑:“窝里斗不是中国一向的传统么,本来就不是一个多么团结的国家,山西看广东都像是外国似的。你看这些年下来,清政府跟起义军打,军阀跟军阀打,国军跟红军打,哪一次不是中国人打中国人,他们已经习惯了。说起来我还觉得你们跟日本人打,也是人类在窝里斗呢。” 纪平澜无语。 何玉铭的立场和想法跟他全然不同,不过好在何玉铭也能理解他身为一个凡人的局限性:“看开点吧,你总不能指望所有人都有你这样的觉悟,内战和外战对你来说意义不同,对那些大字不识的人来说,能有多大区别呢。远的不说,就你周围的这些人,想想他们刚进团时候的样子,其中有几个是为了抗日卫国而战的?他们不是为了当兵吃粮,就干脆是被抓来的。” 纪平澜叹了口气:“我也不是想不通,就是觉得窝火。” 何玉铭拍拍他:“我明白。” 纪平澜并不是见到国人就手软,平时一样枪毙犯纪的士兵和劫掠的暴民,真的打起来时对伪军也不客气,他只是对这样的现实有种无力的愤怒。何玉铭不能排解这种愤怒,但是有个人能理解他、明白他,就足以让纪平澜感到宽慰了。 赵蔓兮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两个坐在人群之外聊天,不禁羡慕他们之间的亲密。他们有着同样的事业和追求,共同的话题和圈子,在战场上他们是彼此的依靠,举手投足间的微妙默契就足以决定生死。 而赵蔓兮只能羡慕,因为她肯定做不了纪平澜的战友,男女平等终究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景而已,光是体力上的天壤之别就注定了很多事情她都有心无力。 赵蔓兮从小到大虽然不是养尊处优,可毕竟从来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脚上已经起了好几处水泡,有士兵撕了片衣服给她包了包,她咬着牙勉强将肿胀的脚塞进了小皮鞋,就硬挺着继续上路了。 反正跟都跟来了,后悔也迟了,事到如今她只能咬牙撑下去,那些穿着草鞋、布鞋,还背着武器弹药装备的大兵都没说什么,她两手空空还经常有人扶的人实在是不好意思叫苦。 又走了一段,何玉铭对纪平澜说:“有人在追踪我们。” 纪平澜顿时警觉:“被盯上了?” 三百多人经过森林,必然会留下极为明显的痕迹,是个人都能追踪他们,要不是鬼子被暴雨挡在山外,恐怕早就咬上来了。 不过何玉铭却摇头:“那倒不是,先抓住他再说吧。” 他们留了点人原地埋伏,很快抓住那个追踪者带了上来。 纪平澜看着被士兵们押过来的孟小舟,觉得很眼熟:“你是谁?跟着我们干什么?” “俺叫孟小舟,长官,你不记得俺啦?前天晚上你还带人去过俺家!”孟小舟对着他笑出一对虎牙,纪平澜当时穿的是士兵的衣服,现在换了军官装,但孟小舟认出了他独一无二的狙击步枪。 纪平澜想起来了:“你跟来干什么,你爹呢?” “俺爹去外地找二叔了,让俺过来跟着你们当兵,俺们村都传开了,你们前天晚上把鬼子打得可惨咧。” 纪平澜犹豫地看着孟小舟的小个子,就算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能在山林里追他们这么远的距离,也算是有能耐了,但说到当兵,他显然还太小。 “你多大了。”纪平澜问。 “下个月十六咧。” 纪平澜皱眉:“说实话。” 孟小舟低下了头:“十三。” 纪平澜无奈,让他回去吗?他又能去哪?虽然目的是为了抗日救国,但纪平澜那天晚上的行为确实已经断了这家人的后路,也许孟小舟这个单纯的孩子不会联想到,如果不是孟老爹的老实巴交打乱了纪平澜的计划,按照他原本的设计,这个随机选择的无辜人家被抢了应该会去报告给日军,然后等日军被打疼了,独立团拍拍屁股就跑得一干二净,而这家人的下场当然可想而知。 虽然事情没有发生,但纪平澜终究还是心存愧疚:“你留下给我当勤务兵吧。” “好咧!长官瞧好吧,俺可能干了!”孟小舟兴高采烈地归了队。 这确实是一段非常艰苦的行军路程,雨下下停停,衣服就没有干过,被褥军毯吸饱了水变得沉重异常。走路的时候还不觉得冷,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即使是在初夏仍能冷得人发抖。 很多时候走着走着小路就被山洪截断了,他们不得不一次次地停下来,或者绕一个大圈子,或者砍树搭桥冒险强渡。 干粮已经所剩无几,好在饥荒并不是他们最大的敌人,丛林里有的是野物,而他们有的是枪。打死野兽并不难,难的是找到猎物,好在有何玉铭在,找到猎物也不难。 森林滋养着他们但也消耗着他们,独立团不缺食物和水,但缺乏必要的卫生用品和医药,纪平澜和武哲抢劫日军营地时就有意识地带了一些药品回来,可是那并不足以应付森林给他们的考验。 没有什么野兽敢来招惹这么一大群人,倒是那些无孔不入的细小虫子时刻给他们制造着麻烦,麻烦来自于吸血的蚂蝗、肆虐的蚊蝇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病从口入的寄生虫,还有它们带来的感染和疫病。 仅有的雨布都盖在伤兵们身上了,但不少人还是因为伤口感染死在了半路,更多的士兵开始腹泻,运气好的自己痊愈,运气不好的一发不可收拾,没几天就死于痢疾和高热。 纪平澜眼睁睁地看着许多士兵顶着敌人的枪炮活下来,却被那些肉眼不可见的东西夺去了性命,大家心里都不好受,他也只能尽力去避免更多的非战斗减员,忍着没有去要求何玉铭做些什么。 不过何玉铭也不算完全地袖手旁观,至少他教会了士兵们辨识草药,每天煮食各种草药来对抗疫病,并规定只许喝烧开的水,肉食必须煮到熟透之类的,虽然没能完全杜绝疫病,至少大大地降低了病亡的人数。 日复一日的行军让人没有了时间观念,十多天以后,当他们再次看到人类活动的迹象,竟然有一种从野蛮人回归到人类文明的恍惚感。 其实所谓的人迹,也就是一个猎户在山里搭建的临时住所,木屋还算结实严密,就是被雨淋得散发着一股霉味儿,看起来至少有个把月没住人了。 照惯例如果只有一间屋子,那就是给长官住的,其他人原地砍树枝搭帐篷,用抢来的汽油生火做饭。 到天色擦黑的时候,分出去挖野菜打野兽的人也都回来了,赵蔓兮和孟小舟总是帮着厨子做饭,光这些天里就看到他们拖回了野猪、香獐、鹿、野牛、狼甚至是老虎,野兔穿山甲之类的小动物就不说了。 有肉吃当然是好的,只是没有调料也实在难以做出什么美味来,就连他们带的盐都已经所剩无几,必须省着用。 何玉铭慢条斯理地咬着一块淡而无味的兔子肉,这也是一个让赵蔓兮感到惊奇的男人,在这样连筷子也没有的原始条件下,他都能吃出淡定优雅的风度来,活像混在一群原始人中间的翩翩绅士。 不过赵蔓兮眼中的风度在纪平澜看来,就觉得他吃得比一只猫都少:“你就吃这么点?” 何玉铭擦了擦手上的油腻:“又不好吃,够补充能量就行了。” 纪平澜也没有办法,他现在看着何玉铭就觉得心中有愧。 他不怕吃苦,也不介意跟士兵们同寝同食,但他就看不得何玉铭受苦,平时总想着给他吃最好的用最好的,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让一直养尊处优的何玉铭跟着他流落山野。 何玉铭倒没想这么多,他刚来地球那会儿,多数人还穿着兽皮呢,现在比起过去来,再怎么艰苦也有限,至少那时候没有糖吃。 何玉铭从铁盒里倒出一颗糖含在嘴里。 “还没吃完?”纪平澜看着那个已经掉了漆的盒子。 “快了。”何玉铭摇摇铁盒,里面传来寥落的声响。 纪平澜心里酸涩:“等出去了,我再给你买。” “嗯。”何玉铭对他笑笑,“不早了,休息吧。” “休息”在这里是一个他们心照不宣的意思,纪平澜很想要他,何玉铭看得出来。算一算他们已经将近两个月没亲热了,在阵地上没条件,进了山更没机会,他们是整个队伍的核心和支柱,士兵们的目光总是下意识地寻找他们的所在,只要离开众人的视线超过五分钟就该有人找了,就算想偷欢都不能。 纪平澜觉得自己越来越有向禽兽发展的趋势,这么多年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怎么现在就不能忍了?全团都过着和尚一样的禁欲生活,怎么他就不能忍了?可他就是每天想着近在咫尺的何玉铭,想入非非的那种想。 纪平澜现在觉得房子是人类文明里最伟大的发明,没有之一。 32、遥远的征程(二) 等他们进了屋,关了门,看着朝思暮想的何玉铭,纪平澜却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出于某种不可说的心理,他不想表现得太猴急,可是那要怎样,难道还先坐下来先聊聊天气么? 不过何玉铭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局促,见他愣着不动,就主动凑了过去。 看到何玉铭抬起脸要吻他,纪平澜的理智几乎是立刻就罢工了。 双唇相接的刹那就是天雷勾地火,纪平澜急不可耐地搂住何玉铭,唇舌的激烈交缠让他有种要窒息的错觉,但他只觉得这样还不够,远远不够。漫长的饥渴在他心里烧成了一团火,他觉得即使把何玉铭生吞了下去都不足以填补这种饥渴。 木屋非常小,他们很快就挪动到了床边,纪平澜放松了拥抱,以便腾出手来脱何玉铭的衣服。 就在这时背上突如其来的刺痒让他忍不住扭动起来,伸手想去挠后背:“嘶……什么东西!” “别动。”何玉铭把手伸进他的衣服,准确无误地抓出了一只跳蚤。 纪平澜瞠目结舌地看着何玉铭把那个小虫子弹开。 他一向是爱干净的,连带着整个独立团都很重视卫生除虫工作,这不光是为了军容风貌,主要还是因为寄生虫会传播鼠疫伤寒之类的疾病,每年都会造成大量的非战斗减员。 想到现如今连他身上也开始长虱子跳蚤了,纪平澜就感到浑身别扭:“……什么时候爬到我身上的?” “这间房子里至少有六种以上,超过九十只会咬人的虫子。”何玉铭感慨地看了看木床上那条脏得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被子,“它们现在很饿。” 光是听他这么说,纪平澜都觉得身上开始痒了:“什么鬼地方,猪圈都没这么脏!” “那你去睡猪圈,让猪住进来呗。”何玉铭居然还有心情跟他开玩笑。 “算了,我们出去睡帐篷吧。”纪平澜泄气了。 “我随便,只要你忍得了。”何玉铭意味深长地往他的下三路瞄了一眼。 “说的我好像色中恶鬼似的……又不是不做就会死。”纪平澜转身要去开门。 何玉铭却从后面抱住他的腰,不怀好意地笑道:“别急着走啊,你不想再抱我一会儿吗?” “……算我怕了你,别来招我了。”纪平澜虽然不舍,却也只能咬牙推开他的手,“不是我不想,我只是不愿意在这种地方……反正来日方长,以后再找机会吧。” 天知道他得多难才能克制自己忍耐下来,因为他毕竟不是真禽兽,不能将爱人当成单纯的泄欲工具,何玉铭在他心里就是一个精神信标一样神圣的存在,他说什么也不能仅仅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就让何玉铭在这种猪圈一样的地方屈就他。 好在何玉铭也能理解这个完美主义者的小小偏执,反正他本身不会有什么欲求不满的烦恼,逗逗纪平澜也只是因为好玩而已。 有了人迹就表示离出山不远了,可是接下来的道路却并非一帆风顺,出了山他们还要经过一段日军占领的区域,并且横渡黄河才能到达友军的地盘,而现在独立团唯一的优势就是,这边的日军还没有人知道独立团已经穿过了茫茫群山,跑到了他们的地界。 按照纪平澜的安排,他们白天先养精蓄锐休息充足,然后用一晚上的时间通过封锁区,天明时分渡河。 所有人都知道这会是最后也最艰难的一段路,他们衣衫褴褛、疲惫不堪,大部分人不是伤着就是病着,弹药也所剩无几,之所以还在坚持,只因为纪平澜在驴子面前吊了一个诱人的胡萝卜:回家。 虽然这是他们的国土,却已经不是他们的领地,他们是一群落单的孤魂野鬼,急切地想要回到让他们觉得安全的人群中去。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着,何玉铭带着他们成功地绕开了所有敌军的岗哨,可是越接近中日交战的前线,日军的防守就越严密,想要渡河,他们只能强行突破封锁硬闯。 清晨五点,天刚开始亮,守了一夜的日军卫兵在岗位上昏昏欲睡。 这时道路上一个小队的日军士兵整整齐齐地跑了过来,让他们一下子清醒了。而带领这支队伍的不是别人,正是伪装成日军军官的何玉铭。 想要在天亮时分靠近日军营地又不引起警觉,这无疑是最靠谱的方法,何玉铭抬手示意部队停下,带着两个士兵走上前,用日语对哨兵说:“有紧急军情,叫醒你们的长官。” 哨兵虽然不明所以,但毕竟是服从成性,应了声“嗨”就去岗亭里打电话,就在他们的注意力从人转向电话机的时候,何玉铭带来的两个士兵神不知鬼不觉地靠了过去,从后面割断了他们的喉咙。 这队穿着日军军装的人都是独立团里选出来的素质最好,下手最狠的老兵,他们砍断了电话线,像鬼一样地摸进了沉睡的营房,一人盯住一个熟睡的日军,打着手势默数着,在同一时间痛下杀手,让没睡醒的鬼子稀里糊涂地就做了鬼。 灭掉一个房间再去下一个,一直杀到第三间才碰到一个醒得过早的日军,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些一脸杀气的陌生人,临死前最后的嘶喊声响彻了整个营地。 不过这时候纪平澜带领的队伍也已经潜进了营地,暗杀瞬间变成了激烈的枪战和肉搏。 赵蔓兮生平第一次这么接近死亡,在纷飞的弹雨中她实在抑制不住自己的尖叫,就算是新兵蛋子孟小舟心理素质都比她要好些,本来他们两个被交代给一个老兵照看,可是没多久那个老兵就身中数弹死在了他们面前。 孟小舟拉着赵蔓兮躲在一处墙脚,赵蔓兮觉得她要崩溃了,她试图在这一团混乱中找到纪平澜的身影,那是极度恐慌当中下意识地寻找安全感的行为,可眼前杀得难分难解的人里她甚至都分不清哪个是友哪个是敌。 一个日军跑过这个转角,看了他们一眼就走了,那是独立团的人扮的,另一个光着上半身的日军也跑过这个转角,看到赵蔓兮楞了一下,然后吼叫着举起刺刀杀向旁边的孟小舟。 孟小舟倒拎着他根本不会开的步枪,当烧火棍一样挥了出去,把那个日军砸得歪倒在地,然后他拉起赵蔓兮就跑。 相邻的另一个日军营地也远远地听到了枪响,开始还以为隔壁这么早就开始射击训练了,直到有日军拉响手雷,他们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电话也打不通,鉴于电话断线也是常有的事,他们只是派了个人过来询问。 等到来问询的日军连滚带爬地跑回去叫来大部队时,这边的营地早已是血流成河。 一开始独立团是占了大便宜的,很多日军连衣服都没穿,武器也不在手上,可后来演变成真正的短兵相接时,队伍的素质就体现出来了,硬碰硬的较量,他们终究是占不到优势,即使存活到现在的都算得上是老兵了,跟训练有素的日军打起来也只能拼个势均力敌。 所以直到日军的援兵杀到的时候,独立团还有不少人没有下水,死守着码头跟营地里的残兵死磕。 一般来说这样的情况下,国军很容易变成你争我抢一团混乱的溃逃,但是码头上的独立团士兵却仍然有条不紊地组织着防御,没有显示出丝毫的溃乱迹象,因为团长纪平澜正亲自持枪指挥断后。 他的身影让士兵们十分安心,既然团长和参谋都还没走,那他们肯定不会被当成弃卒丢下不管。 不过随着日军增援的到来,想要靠这点兵力继续守住码头已经是不可能了。 一发迫击炮弹落在纪平澜的掩体附近,把本来就很矮的砖墙又炸塌半截,纪平澜抬起头吐掉嘴里的沙土,忍不住对武哲大叫:“你他妈好了没有!” 日军连迫击炮都搬出来了,对于没有重武器也没有任何防御工事的独立团来说,离他们的防线被击溃已经不远了。 “马上!”武哲忙着弄好最后的三艘冲锋舟推下水,连他都要亲自干活,实在是因为许多国军士兵从来就没有见过折叠冲锋舟这么高级的东西。 更多的炮弹砸了过来,更多的日军部队仍在往这边集结,独立团的兵力一点一点被蚕食,当纪平澜觉得他们的防线已经撑不下去的时候,武哲终于完成工作招呼他们撤退。 而日军也发现了他们的撤退意图,准备趁机冲锋。 “你们先走!”胡宝山一把将何玉铭推向纪平澜的位置,扑到死掉的机枪手身边,捡起重机枪狠狠地打完了一整个弹链,生生把想冒头冲锋的日军给压了回去。 等到何玉铭和纪平澜顶着子弹和炮弹的爆炸声上了冲锋舟,却看到满身血的胡宝山被老三扛着过来了。 33、遥远的征程(三) 机灵的孟小舟后来跟在了另外一个老兵身后,总算是把赵蔓兮活着带到了冲锋舟上。 士兵们拼命地划离河岸,冲锋舟在湍急的水流中打着转,赵蔓兮一直死死地看着仍在激烈交战的码头。 直到最后一艘冲锋舟也离岸,赵蔓兮在船上看到了纪平澜的身影,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是纪平澜还没有放松下来,因为日军仍然没有放弃追击,他们一窝蜂地冲上码头,对着河里毫无还手之力的目标抢打炮轰,更有甚者推来了重型火炮,炮弹落在水里,激起半天高的水柱,其中一发近失弹直接把一艘冲锋舟掀飞了。雨季的黄河水流湍急,落水的士兵不论死活,立刻就被河水吞没,再也没有浮出水面。 也许是真的运气好,或者是有何玉铭在的缘故,纪平澜所在的冲锋舟虽然是最晚离岸的,却一次都没有被击中。 独立团一开始还象征性地开枪还击,可是在颠簸的冲锋舟上他们根本无法瞄准,最后为了减轻船上的重量许多人只好把弹药告罄的枪支扔进了黄河。 而日军还在不依不饶地开炮,尽管已经很难打中目标,他们仍然不肯罢休,甚至也划着冲锋舟追了出来。 可南岸的守军也不是死的,他们早就架着望远镜在观察北岸的混乱了,虽然不清楚冲出来的几艘船是什么来头,但也不能容忍鬼子如此嚣张地下水渡河,国军装备虽然整体不如日军,倒有几门重量级大炮射程比日军更远,于是南岸的几座大型炮台向着北岸的渡口轰隆隆地开火了。 日军只好撤回,没有做好全线进攻的准备就贸然出击纯属找死。 纪平澜直到这个时候才有空去看一看被李独眼拖上船的胡宝山。 胡宝山为自己的英勇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一颗炮弹直接落在了他身边,把他炸飞了。等老三把他从乱石堆里刨出来,他的右腿到膝盖位置已经没有了,头上被石头砸到,满头的血,而这些比起炸弹冲击波照成的骨折和内出血来说,都只能算是皮肉伤而已。 老三六神无主,只会徒劳地拍着胡宝山的脸试图把他叫醒。 “别动了他的伤,你过去划船,让我来。”纪平澜把老三赶走,扯了别人的一条绑腿,用力地扎紧了胡宝山血流不止的断肢。 何玉铭只是在船尾看着,纪平澜一边包扎一边问他:“他的情况怎么样?” “死定了。”何玉铭淡然地说,“光是出血量就足以致命,而且多处内脏破裂,没治了。” 纪平澜压低了声音:“那你还不做点什么吗?” “做什么?”何玉铭不解。 “救他啊!”纪平澜急了。 “可是……为什么?”何玉铭疑惑地看着纪平澜,“你不是一直都挺讨厌他的吗?现在他的手下们已经驯服了,继续留着他也只是给你添堵罢了。” 看得出何玉铭不是说着玩的,他是真的没动过救人的念头,纪平澜觉得心里直发冷:“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他平时对你那么好……” 纪平澜是讨厌胡宝山不假,因为胡宝山总是不怀好意地盯着何玉铭,可是除去这一点,胡宝山这种大大咧咧豪爽活跃的性格,其实很难让人心生厌恶。而且他们怎么说也是战友,一起生里死里闯过来的,眼看着千难万险地终于冲出了包围,纪平澜私心里实在不愿意在这个关头,还看到弟兄在他面前死掉。 但这并不是他想要何玉铭救人的理由,他很清楚不能随意滥用何玉铭的能力来做他想做的事情。可是胡宝山的死活明明不是他的事,而是何玉铭自己的事。何玉铭居然会这么无动于衷,纪平澜先是惊诧,等想明白过来,就只剩下了心寒。 胡宝山对何玉铭,那确实是没说的了,纪平澜常觉得就算是他都没有胡宝山对何玉铭那么好,他唯一比胡宝山好的就是运气,提早被何玉铭选上。 可是纪平澜最不信任的就是运气这种东西,所以他无法不产生这样的联想:假如他不是这么走运,不是在恰好的时间正好被何玉铭选中成为“实验品”的话,那胡宝山的命运就会是他的命运——不论他怎么费尽心机地对何玉铭好,都毫无意义,因为他在何玉铭的心里就连任何一点微弱的痕迹都留不下。 哪怕是条狗,养久了也会养出感情,哪怕他跟胡宝山天天吵架都吵出感情了,可是何玉铭……根本没有感情。他原本明白这一点,却被何玉铭日复一日演出的和睦恩爱蒙蔽了双眼,错误地估计了何玉铭的绝情程度。 纪平澜郁闷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何玉铭也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只能安慰他说:“好吧,我会救他的,既然你这样希望的话。” 独立团被湍急的黄河水冲出了好一段路,才在南岸艰难地登陆。 所有人都累的摇摇晃晃,赵蔓兮一上岸,就跪坐在地上,开始无声地抽泣。 周围的人只当她是吓的,也没有力气理她了,只有孟小舟过来安慰她:“别哭咧,这都过来了,莫事咧。” “……就剩这么点了。”赵蔓兮哭道。 “啥?”孟小舟没听清。 “都死了……就剩这么多了……他们都死了!” 周围的人不自觉地都慢了下来,看着这个哭泣的女人,仿佛是头一天知道,原来他们的命,也不是那么贱,原来这个世界上除了爹妈,还有人会为他们哭。 活着来到黄河南岸的,一共只有六艘船,不到一百人。 一个多月前,他们从黄河岸边另一处防线出发时,是浩浩荡荡的一千二百人,等赵蔓兮看到他们的时候,连伤兵在内还有三百多人,之后一路走来,受伤较重的基本都没能撑住,赵蔓兮一路照顾着他们,却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他们死去,如今出山的两百多人又为了渡河折损过半。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赵蔓兮看着还在船上的纪平澜,也许下一次或者哪一次,纪平澜也会这样死在某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接着被人们所遗忘,可他还是一路这样过来了,他就不知道害怕吗? 她并没有哪里受伤,却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疼。 冲锋舟七零八落地都靠了岸,精疲力尽的幸存者们还没来得及聚集到长官身边,南岸的国军守兵就先跑过来了。 虽然独立团的人在船上就脱掉了日军军装,以防被友军误伤,不过毫无疑问的是,他们不会因此就受到信任。就算南岸的守军认得出他们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也看到了他们跟鬼子死掐,可是对北岸敌占区里突然出现的这支神秘武装,他们还是戒备的。 所以迎接独立团的是一批荷枪实弹的士兵,纪平澜下令独立团的残兵把枪都放在地上以免引起冲突,自己强撑着疲惫的身躯,上前跟如临大敌的友军交涉。 不过带队的矮个子中尉看清楚纪平澜的时候,却嚎了一嗓子直接扑了过来,一把将纪平澜抱住了:“纪平澜!真是你!怎么会是你?你怎么过来的啊?!” 纪平澜懵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摸了摸这个矮个子的头:“钱虎,好久不见了。” 防守这一段的是阎司令麾下的师长佟慕川,佟师长不是个好糊弄的人,独立团的事迹他也有所耳闻,要说独立团打没了死光了他信,但是要说他们带着这点残兵能翻山越岭强渡黄河跑到他的地盘上来,佟慕川是怎么也不信的,要不是有钱虎信誓旦旦地作证,他非把纪平澜当成日军间谍抓起来不可。 既然钱虎和纪平澜是军校同期毕业的老同学,佟师长也就没有疑虑了,双方客套互致敬仰之情不提,佟慕川敬重英雄,对纪平澜这个后生晚辈也毫无架子,虽然这年头当兵的也不宽裕,还是拿出了最高级别的礼遇好吃好喝地款待独立团众人,让出了营地给他们休息,并且派军医给他们治伤。 对友军部队如此大方,敬重是一方面,也有一半是因为何玉铭的缘故,佟家与何家说白了是政治上的合作关系,佟慕川此举也旨在进一步拉拢何家,这是后来何玉铭告诉纪平澜的。 被送往野战医院的胡宝山经过手术抢救后,奇迹般地存活了下来,虽然断腿不能再生,但在那样的情况下居然没有受到什么致命伤,流了那么多的血还能活着撑到医院,连医生们都感慨他的运气够好命够硬,堪称医学史上的奇迹。 钱虎又见到了阔别许久的纪平澜,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佟师长在的时候他还收敛着,等佟师长跟何玉铭密谈去了,他就拉着纪平澜开始滔滔不绝。 “说真的我每一次看到你,都有一种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的感觉,你看毕业都快两年了,我还是个中尉副连长,你都快成中校团长了。小道消息啊,师座给你们郑军长打电话的时候我听到的,听说你回去就该升官了。唉,虽然说这些也都是你自己在战场上拼命挣来的,不过我就没这么好运气了,自从分配到佟师长的麾下,就一次仗都没打过,净在这儿‘养兵千日’,都沤出蘑菇了。而且你还有何教官帮你,真是羡慕死人了,想当年你跟何教官那可是水火不容,没想到现在你居然能跟他共事,有何教官那么好的头脑,还什么仗打不赢?哎你现在不跟他吵架吧。” 纪平澜苦笑着摇摇头。 “就是了,我要是有何教官这么牛的帮手,每天早晚三炷香把他供着都不过分。对了,师座说要给你们办庆功宴,不过何教官说了,你们现在最想要的就是休息,所以庆功宴安排在后天了,我听勤务兵说,镇上的猪啊鸡啊的都快被我们师买光了。我们连都好久没开荤了,这回可沾光啦。” 纪平澜在他久违的唠叨中洗了澡吃了饭,直到躺上床要睡觉了,钱虎才意犹未尽地离去。 34、善后(一) 虽然还是白天,纪平澜仍然沾床就睡,上一次睡床都要数到一个多月前了,长久以来的疲惫,直到这会儿,他才真正可以放松下来。 不过纪平澜睡得并不安稳,梦中仍然是战火横飞,等到晚上何玉铭回到营房的时候,发现纪平澜呼吸急促,满头冷汗,肌肉微微地抽搐,显然是在做噩梦。 “小澜。”何玉铭摇了摇他,以往纪平澜做噩梦的时候,何玉铭总是这样把他叫醒。 纪平澜在睡梦中答应了一声,然后猛地睁开眼睛,楞楞地看着何玉铭。 “怎么了?”何玉铭柔声问。 “我没事……”纪平澜坐起来抱住了他,把脸埋在他的颈侧,心跳还很剧烈,怎么看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是不是梦见什么可怕的事情了?”何玉铭安抚地搂着他,纪平澜却只是摇头:“没事,只是个梦。” 在梦里他怎么也找不到何玉铭,只能独自一人面对危机四伏的战场和毫无希望的战争,梦中那种悲凉和恐慌的情绪是极为真实的,可是他没办法跟何玉铭解释,何玉铭也不会明白,因为“监护者”根本不做梦。 一个从来就不走运的人,突然得到了世界上最好的东西,这个东西却又是他无法把握的,于是本来应该觉得幸福的人,日复一日地陷入了随时会失去的焦虑中。 如果从来不曾得到,那还不可怕,最可怕的莫过于得到之后又失去,因为再也回不到原本习以为常的生活。 可是那又能怎么办呢,纪平澜毫无办法,他不能要求何玉铭再做些什么来排解他的不安,因为何玉铭做得已经够多了,也已经承诺会不离不弃地跟他在一起,只是口头的承诺并不足以平复纪平澜的不安,这是他自己的心结。 何玉铭见他迟迟不能平复下来,就开始另想办法,他暧昧地贴在对方耳边说:“晚饭时间已经过了。你是要起来吃饭呢,还是……要吃我呢?” 纪平澜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付诸行动。他翻了个身把何玉铭压到床上,第一下近乎虔诚地吻在何玉铭的额头,之后细腻的亲吻转移到他秀挺的鼻梁,柔软的嘴唇,然后便舔着他的嘴唇厮磨不去。 纪平澜今天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温柔和耐心,只因他在刻意地压抑着,不想暴露出自己近乎疯狂的欲望。 何玉铭注意到他的手握成了拳,肌肉都绷紧了,疑惑地柔声道:“怎么了小澜?放松点。” “唔……”纪平澜在耳鬓厮磨的亲昵中哑着声问:“今晚可以做几次?” “看你能耐呗。”何玉铭笑道。 得到这样的鼓励,纪平澜激动了,平日里何玉铭是不许他纵欲伤身的,他自己也比较自制,不过这回实在是忍得久了,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他们都觉得有充分的理由好好放纵一次。 于是再也没有什么忍耐和矜持,他们滚在床上,激烈地拥吻,像干渴的人遇到水一样渴求着彼此的肌肤,纪平澜趁着喘气的空当急不可耐地脱掉上衣,把衣服一扔再度扑了上去。 “等等!”原本很配合的何玉铭突然挣扎了一下,试图把他推开,纪平澜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一个标志性的大嗓门:“平澜,你睡了……没……” 钱虎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的好哥们纪平澜光着上半身,用一个绝对不纯洁的姿势,把他的何教官压在床上,一只手还伸进了何教官的裤子。 面面相觑了一秒后,钱虎僵硬地把门带上了,面对这种情况,他也不知道该说“对不起,你们继续。”还是“禽兽!放开我的何教官!”。 他觉得他最好去冷静一下。 纪平澜这下什么兴致都没有了,坐在床边抱着头开始懊恼。 何玉铭歉意地说:“我也没想到他会突然走向这边,想推开你已经来不及了。” “你没锁门?”纪平澜近乎赤裸。 “他有钥匙。”何玉铭说。 这个房间本来就是钱虎和他们连的一个文书住的地方,是临时让出来给纪平澜跟何玉铭休息的。钱虎习惯性地想回自己房间,到附近才想起他已经搬到大通铺住了,看里面灯亮着,一贯没心没肺的钱虎就想顺道来看看纪平澜睡觉了没有。 于是纪平澜就悲剧了。 何玉铭整理着衣服准备下床:“我去跟他谈谈。” 纪平澜拉住他:“不,还是我去吧。” 那毕竟是他的哥们儿,纪平澜觉得他应该自己摆平,虽然他在过去的岁月里恨不得从心里跟所有人都划清界限,但还是挡不住其他人非要把他当成铁哥们的热情。 钱虎坐在石凳上发着呆,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纪平澜看看左右无人,就来到他旁边:“钱虎……” 钱虎转头呆滞地看着他:“你要跟我说什么?” 纪平澜烦躁地抓抓自己的脑袋,与其说没有口才,不如说是没有底气,而且就如钱虎所说,他能说什么呢? “我不是来解释的,反正事情就是你看到的那样。你要是因此看不起我,觉得我不配做你兄弟,那我也没什么好说。只是……”他皱了皱眉,吐出了一句让钱虎绝倒的话:“算了。” 说着就想走,钱虎赶紧一把拉住他:“哎哎哎,你这是怎么说话呢,我怎么就看不起你了?明明被吓到了需要安慰的是我才对吧,你这脾气,怎么还是跟以前一个样,都当团长了还一点进步都没有。” 纪平澜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看着他,钱虎无奈地叹了口气,纪平澜这性格,也就他这么宽大的人才可以容忍了,都这种时候了还能理直气壮成这样也算是个奇迹,要不别人怎么说军队里有的军官只会打仗不会做人呢。 “得了,我也在军队呆这么长时间了,这种事又不是没见过,不值得大惊小怪的。”钱虎硬拉他坐下,“我就是有点想不通,你怎么会跟何教官搞到一起去的?是他胁迫你?” “没有的事。”纪平澜赶紧摇头,钱虎果然是他的哥们,什么事情都先把他往好了想,甚至不惜抹黑自己一向尊敬的何教官。 “那是为什么,以前就数你最针对何教官了,难道是他拿住了你的什么把柄,才逼迫你就范的?”钱虎还是锲而不舍地为他开脱。 “不是的,我……”纪平澜迟疑了一下,他对何玉铭的感情毋庸置疑,但是要他说出来却还是觉得难以启齿,纪平澜心一横牙一咬,“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随便玩玩的关系,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他……从很早开始就是,怕被人看出来,才做出一副跟他势不两立的样子。” “你……你说你……你认真的?”钱虎惊呆了,纪平澜这话可比他们有一腿还让他吃惊。 “是的。”纪平澜豁出去了,他不可能把一个秘密守一辈子,而且钱虎不是皮猴子,他是个守得住秘密的人。 “真是昏了头了你!”钱虎脱口而出,“这种事情能认真?怎么认真,你们还摆上喜酒结婚去不成?” “我没昏,我清醒得很,知道自己在什么。”纪平澜固执地看着他,“我知道我们不能结婚,不能生育后代,甚至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这份感情不容于世人,说出来也只会受人耻笑。” “你都知道,那你还……” “可是喜欢上了,又有什么办法。”纪平澜苦笑一下:“算了,跟你说也没用,你现在看我大概也就像是个笑话。” “没没没,我可没笑话你。”钱虎看他又要走,赶紧拉住解释道,“我只是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有点转不过弯来。你……你真是,太让我吃惊了你知道吗,我没想过你们这样的,嗯……怎么说呢,两个男人,也会有长期好下去的想法。你看,我见过的那些人都是因为军队里见不到女人,才找个男的临时凑合一下,我还在想你怎么也这么不正经。” 看纪平澜脸色一沉,钱虎赶紧道:“你别急啊,寻常人不都是这样的想法吗,好吧,就算你们是正儿八经的真爱,多年的好兄弟突然就成了断袖了,你总得给我点儿适应的时间不是。” “好,要多久?”纪平澜深知钱虎的秉性,这种时候就得逼着他不放。 看着纪平澜那热切的眼神,钱虎也只好说:“你别催,等我缓缓。” “好,我等着。”纪平澜看得钱虎都想挖个坑把自己藏起来,可惜现挖坑肯定是来不及了,他也只能用脚捻着地上的土,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何教官他……他怎么想?我是说他对你也是认真的吗?”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纪平澜苦笑一下,“别这样看我,我真不知道。” 想想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何教官,钱虎表示理解地点点头:“那,你们家里人怎么办,你家还好,管不到你,何教官家里不得逼他结婚去啊?” 纪平澜最心烦这个:“他们还不知道,以后再说吧。” “哦。”钱虎低头继续碾地上的土,用脚尖把地上的土撮成了一个坟堆:“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不敢打算得太远,我们能在一起的时间……有一天算一天吧。” “也是……”钱虎也有点感慨,这样的年头,又是他们这种身份,谁又敢妄言长久呢,钱虎一脚把那个坟堆踢散,“行了,我缓过来了,反正又无关国家民族的大义,你们爱怎么样是你们自己的事儿,我才不管这么多。” 钱虎的神经大条也有神经大条的好处,纪平澜算是松了半口气:“那……你还当我是兄弟吗?” 钱虎眼睛一瞪:“当然是!谁说不是我跟谁急!不就是断个袖吗,你是伤天害理了还是叛国投敌了,怎么就不能当兄弟了你说。” 纪平澜笑了,锤了钱虎一拳:“好兄弟!” 钱虎也笑,虽然心里还是有点膈应,但话已经被挤兑到这份上了,他也只好放下心结努力去接受这个事实了。说起来他以前还总觉得纪平澜虽然讲义气有担当,却总好像跟他们隔了一层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到现在他终于有点明白过来了。 35、善后(二) 纪平澜本以为离开了战场就可以得到休憩,不过事情总是一桩接一桩地让他心力交瘁,有时候要处理好人与人之间的事情,一点都不比上阵杀敌简单。 第二天纪平澜也没能享受睡懒觉的待遇,独立团其他人全心全意放大假的时候,他还要跟军部通电汇报,探望伤病员,安排和协商他们的起居和返程事宜,等等杂七杂八的事情一堆。 等他稍微有空坐下来吃饭的时候,赵蔓兮又找了过来。 赵蔓兮现在终于不用再灰头土脸地穿着不合身的男装了,她显然是精心收拾过自己,如今身穿米白色的上衣,藏青的褶裙,站在那里简直像株亭亭玉立的水仙,看得纪平澜也是眼前一亮。 “纪团长……”赵蔓兮低着头,在吃相堪称狼吞虎咽的纪平澜面前特别淑女地说,“下午有时间吗?” “你有什么事?” “有些话想和你说。”赵蔓兮细声细气的。 “有话就在这说吧。”纪平澜咀嚼着满嘴的食物,含糊不清地说。 “这……这儿人太多了。”赵蔓兮看看饭堂里的人,清一色全是当兵的,几乎每一个都盯着她看,即使像赵蔓兮这样大方的女孩子,也不禁感到压力很大。 “那你等我一会儿。”纪平澜加快速度把剩下的东西吃完,擦擦嘴就跟赵蔓兮出去了。 赵蔓兮的心底偷偷地盛开著名为罗曼蒂克的花朵,虽然只是两人并行在种着树的林荫小道上,她却觉得此情此景像极了书中描写的那种浪漫约会的感觉。 可惜纪平澜腿长步大走路快,散步也像赶路一样,赵蔓兮跟着跟着就觉得跟不上,一赌气干脆停下脚步不走了。 纪平澜走了几步才发现她没跟上,回头看了看就说:“这里没别人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赵蔓兮咬了会儿嘴唇,才在纪平澜疑惑的目光中扭扭捏捏地吐出:“我要谢谢你的救命之恩,要不是你即时出手,我大概已经没命了。” “这是本分,不用言谢,就这事?”纪平澜觉得他在浪费时间,就想告辞。 “还有就是……我要跟你道歉。”赵蔓兮赶紧说:“我以前一直觉得,你们当兵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内战内行外战外行,我觉得打了败仗,家国沦丧都是你们的错……到现在我才知道我错了,我道歉。” 赵蔓兮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 纪平澜脸色却凝重了起来,他不知道该不该打破赵蔓兮的这种错觉,告诉她其实她以前的看法也不能算是全错,就拿他手下的那些人来说,他得用尽手段,拿枪逼着,拿钱哄着,拿话激着,才能让那群大字不识一个的兵像个人样地去作战,不然枪林弹雨的谁不怕死呢。不过想想赵蔓兮以后接触到当兵的机会大概也不多了,他没必要非把那些人的阴暗面揭示给她看。 赵蔓兮并不知道纪平澜在感慨她的纯真,她低着头说:“这次回来跟着你们,是我任性了,给你们添了很多的麻烦,对不起——我现在才知道,你们原来过得这么苦……其实你们真的很尽力地在打仗了,只是我们的国家,实在是……太弱了……” 赵蔓兮回想起国家的积贫积弱,开战以来接连不断的失利和溃败,成为人间地狱的南京和一路上在她眼前牺牲的士兵,一时百感交集,竟捂着嘴无声地哭了。 “你……你别哭啊!”看到这个印象中坚韧彪悍的女人站在那里默默地流泪,纪平澜简直是手忙脚乱,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才是,他根本不会哄女孩子。 赵蔓兮很快控制住了情绪,擦了擦眼泪说:“对不起,我失态了。我一想到你们舍生忘死地打仗,死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还没有人说你们好,我就……” 眼看她还要哭,纪平澜赶紧劝:“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不要哭了。” 赵蔓兮擦干了眼泪,也下定了决心,昂起头对纪平澜说:“所以……我们……我们结婚吧!” “什么?”还在想办法哄人的纪平澜差点没被这巨大的转折呛到,“你不要胡说八道!” “我不是在胡说,我是认真考虑过的。我敬重你这样的英雄,愿意为你生儿育女,我会做一个好妻子,你也是我理想中的丈夫,所以我们两个结婚再合适不过了。” “怎么会合适?不是……婚姻大事你不要一时冲动就决定了,你可要想清楚,像我这样的人,指不定哪天就死在战场上了,你还这么年轻……” 赵蔓兮坚定地看着他:“我不怕,你要是死了,我会替你奉养双亲,我也可以出去工作赚钱,能独自养大我们的后代,就算我们没来得及有孩子,为你守寡我也乐意。” 纪平澜慌乱地找着借口:“可是……我没有要结婚的打算,仗都没打完,哪有那个心思,一年回不了两三天家,结婚不是耽误人么。” “我会等你啊,我会一直等下去的。再说仗也不知道要打多久,也许再打个二三十年都说不定,你难道还能一辈子不成家吗?” 纪平澜没想到会碰上这样的情况,以前如果知道有哪个女孩子喜欢他,他只会暗自得意,可遇到赵蔓兮这样敢于主动向他求婚的,他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其实赵蔓兮长得不算差了,像她这样漂亮又有文化的女孩子,如果在这里呆上一星期,追求者准能排出一条街去,还全是军官级别的。有这样的女孩主动求婚,换成是别人的话傻子才不答应。 可纪平澜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碰上这么个坚定不移的主儿,纪平澜连借口都找不出来了,只能说:“我……唉,跟你实话说吧,我有喜欢的人了,实在不能接受你的厚爱,对不起。” 赵蔓兮很惊讶:“怎么会……我都打听过了,你没有未婚妻,也没有跟哪个女人保持着联系,她是谁?” 看来赵蔓兮早就有备而来,于是纪平澜变得十分被动,只好拒绝回答:“我不能说,你别问了。” 赵蔓兮的情绪低落下来,其实说了这么多,傻子也看得出是她表错情了。赵蔓兮并不傻,她当然看得出来,纪平澜不是在害羞和矜持,也不是因为事发突然被她的大胆吓到,是真的不想要她。她也不是说非要纪平澜接受不可,只是这样毫无理由地被拒绝,又怎么能甘心? 眼看她又一副想哭的样子,纪平澜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觉得好像是自己欺负了人家似的:“拜托你别再哭了……这种事,不能勉强的。” 被他一说,赵蔓兮还真就哭了,抽抽噎噎的:“我就哭!你管得着吗?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男人嫌弃,你还不许我哭一会儿吗?” “我……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我说了我心里已经有人了,不是因为你不好。” “你骗人!如果真的有喜欢的人,你为什么一早不说,非要到找不出借口了才告诉我,你就是临时想出来骗我的,其实就是嫌弃我。” 纪平澜百口莫辩:“天地良心,我真的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那你为什么不要我?” “我有情人了啊!” “那你说,她是谁!” “我真不能说。”纪平澜简直想抓狂,“他的身份特殊,我不能给他惹麻烦。” “身份特殊……难道,难道你的情人还是个有夫之妇吗?”赵蔓兮惊愕地看着他,片刻又回过味来,“不对!你都没有机会跟别的女人见面,你还是骗我!” “不是……哎呀你叫我怎么跟你说!”纪平澜要抓狂的时候,突然看到了救星,赶紧挥手叫他过来哄人:“玉铭!你快过来!” 赵蔓兮一回头,看到道路的尽头何玉铭正气定神闲地信步而来。 她觉得在人前哭已经很丢人了,而今天在纪平澜面前算是已经把一辈子的脸都丢了,再怎么大方她也毕竟是个女孩子,不想在别人面前再丢人一遍,于是赵蔓兮愤然一咬牙,擦了擦眼泪就跑了。 纪平澜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一犹豫就只好看着她跑得没了影。 何玉铭淡定地来到他身边,只是叉着双手看着他,笑而不语。 纪平澜知道何玉铭一定在远处把好戏从头到尾看了个遍,却直到现在他都招架不住了才气定神闲地过来解围,不由抱怨:“你为什么不早点过来帮我?” “纪团长被一个美女求婚,这样的好事我怎么能冒然打扰呢。”何玉铭笑得十分坏。 “你还有空说风凉话,快帮我想想办法该怎么跟她说吧。”纪平澜头都疼了。 “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纪大团长连胡宝山那样无法无天的悍匪都震慑得住,还对一个小姑娘没办法了么?”何玉铭挑了挑眉毛,促狭地说。 “什么话,那是个姑娘啊,总不能不听话就打她一顿吧。” “可你不是已经拒绝她了吗?还要跟她解释什么呢,难道对她说你其实不想拒绝?” “我怎么可能不拒绝——我只是不想伤了她的自尊。”纪平澜在路边的条石上坐下来,烦躁地把帽子抓在手里,“她虽然是个女的,但是脾气和我很像,都是很要强的人。一个姑娘能鼓起勇气来表白就很不容易了,我要是就这么无缘无故地拒绝了,她也许就觉得自己不好才会让我看不上,就把她做人的自信都打击没了,这对她一生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 “想不到纪团长还如此怜香惜玉,为人家考虑得面面俱到呢。” “这和怜香惜玉没关系。”纪平澜站起来,“不行,我还是得找她谈谈。” “还是让她安静一会儿吧,我相信她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你。”何玉铭说,“我来找你是有事要通知你。阎司令马上过来了,点名要见你,你最好还是先准备一下。” 36、善后(三) 比起哄女孩子来,阎司令的事自然是要放在前面的,虽然其实也不是什么要事,无非就是一些赞扬、拉拢、鼓舞之类的官样文章,等这尊大佛送走,纪平澜诸事一忙就忘了赵蔓兮这茬。 胡宝山马上要从师部的野战医院转移到条件更好也更适合养伤的大医院去了,临出发之前他稍微清醒了一些,想在临走之前见见纪平澜跟何玉铭。 纪平澜也很清楚胡宝山这一走基本上就不会回来了,一个断了一条腿的军官,而且又是胡宝山这种并不以头脑见长的军官,等待他的只有退役一条路。所以这最后一面,自然是要见的。 介于昏迷和清醒之间的胡宝山在纪平澜掀开帐幕的时候努力地睁开了眼睛,等他发现纪平澜身后没有何玉铭的身影,不由得有些失落:“他不来吗?” 纪平澜自然知道胡宝山说的“他”是谁:“玉铭不是不想来,他之前跟阎司令到军部去了,明天才会回来。” “……也是啊,他这样的人……总是有的忙。”胡宝山虚弱地笑了笑,由于失血和伤痛,他的脸色十分苍白。 纪平澜看了看被子下面残缺的形状,不禁有些悲凉:“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回老家,养老去呗。”胡宝山又笑了笑,虽然有气无力,还是不减过去那种天塌下来当被盖的大大咧咧,仿佛根本没有残废这回事。 “就没有别的安排?” “还能怎么的……其实回老家也不错。”胡宝山的视线转向了窗外,仿佛看到了今后的日子,“我要先给二舅修个像样的墓,就在我爹娘的墓旁边,然后……把二舅的小茶馆重新经营起来吧,他其实一直想让我做点小生意,娶个婆娘生个娃,过安安稳稳的日子,是我不听话,偏偏上山当了胡子……这下好了,二舅没了,腿也废了,我是该收收心,回去过我的小日子了。” 纪平澜强笑:“不错的安排……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直说,我尽量帮你争取。” “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我胡宝山还真不差军队那点儿伤残补助,我老胡当年打家劫舍可攒了不少银子,过完下半辈子足够了。以后你们要是有空的话,还可以来我的小茶馆喝个茶,独立团的打八折。” 纪平澜都被他说得笑了:“我们来看你居然还要收钱,一说开茶馆,马上就换上生意人的市侩嘴脸了。” “那是,过日子得精打细算嘛。”胡宝山乐呵呵地说。 他们相对笑了一会儿,胡宝山扯到了伤口,疼得冒了一头汗,纪平澜见状就想告辞,临走时问了一句:“你有什么话要带给他吗?” 胡宝山想了一会儿。 “……本来是没有的,不过团座既然发话了,不使唤白不使唤……这样,你帮我跟他说……”他看着自己的残腿,笑了笑说,“就说,我胡宝山谢谢他了。” 胡宝山虽然没心没肺,毕竟也不傻,长期下来他心里早就有了一些疑问,比如何玉铭看起来无所不知,对从来没去过的地形和敌情一说一个准,枪林弹雨里也永远不会掉一根毛之类的,一直以来他都在疑惑,到底是他疑神疑鬼,还是何玉铭真的有鬼。 这一次胡宝山看起来是彻底昏迷,其实他还是有感觉的,知道炸弹把他炸得多惨,也知道自己这回是铁定要找阎王爷报道了,可是一觉睡醒,身上的一些致命伤竟莫名其妙地好了。 这两天清醒着的时候他就光琢磨这个事情,琢磨来琢磨去,虽然不敢说有确凿的证据或者清晰的结论,但也大概琢磨出了是怎么回事。 他没有害死猫的好奇心,也没有刨根问底的劲头,本着半懂不懂,不如不懂的想法,就算何玉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神通好了,反正他承情保住了一条命,下半辈子估计也没什么机会见面,所以就这么着吧,说不定以后老了还能拿来跟儿孙吹吹牛呢。 胡宝山就这样走了,跟他一起走的还有永远忠实的老三和几个瓦岗寨一起下来的死忠。 等何玉铭从军部回来,纪平澜跟他这么说了,何玉铭沉吟片刻:“他应该是想到了吧,不过也没关系,他就算说了什么也不会有人当真的。” 纪平澜看了他好一会儿:“你就没有什么感想吗?” 何玉铭疑惑:“我应该有什么感想?” “毕竟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现在他走了,你就不……难过一下之类的?” 何玉铭想了想,说:“我生命里像他这样的过客没有几万也有几千,还不算来地球之前,我想不出有什么好难过的。” 纪平澜无语,早该知道是这样的答案。他现在在何玉铭心里,大概也就是个过客的程度吧。 倒是何玉铭有话要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跟那位赵姑娘牵扯清楚了吗?” 纪平澜心里咯噔一下:“糟了,我给忘了。” 何玉铭笑笑:“要不还是让我跟她解释吧。” “怎么解释?” “这样。” 何玉铭揪住纪平澜的领子,扯过他的脖子就是一记深吻。 纪平澜还没来得及脸红,就意识到不对劲,这大白天的办公室里,说着无关风月的话题,何玉铭为什么会毫无预兆地来这么一下? 他猛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于是赶紧推开何玉铭回头一看,果然,赵蔓兮拎着个行李箱,站在门口呆若木鸡。 他们对视了一秒,然后赵蔓兮也和捉奸在床的钱虎一样,转身就跑。 纪平澜下意识地想追,被何玉铭一把拉住了:“别追了。” “你搞什么!”纪平澜头都大了,“还嫌事情不够乱吗?” 何玉铭叉着手淡淡一笑:“长出息了呢,为了一个女人跟我大吼大叫。” 纪平澜的气焰立刻就灭了个干净:“不是……我……” “你要是这么担心她的看法和心情,就去追她好了。”何玉铭自顾自地转身收拾文件。 纪平澜紧张了,僵在原地不动:“玉铭……” “出门右转,记得关门,谢谢。”何玉铭不理他。 纪平澜突然想到了什么:“你……生气了?你是不是生气了?” 何玉铭听出了话里的兴奋,困惑地看了他一眼:“我生气你很高兴吗?” “不是。”纪平澜脸上都笑开了,“你是不是在吃醋?嗯?是不是?” 何玉铭更困惑了,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做的没有哪里不正常,不正常的明明是纪平澜的反应才对,于是理直气壮地说:“你是我的情人,却对向你求婚的女人这样暧昧不明,我当然应该吃醋,这有什么不对。” 纪平澜顿时有些失望,他原本以为,何玉铭会吃醋至少说明是在意他的,没想到还是他太乐观了,何玉铭只是觉得这种情况下作为情人理应吃醋,说白了还是在模仿和扮演。 看来前方的路还很漫长,他还得继续努力下去。 37、总要见公婆(一) 一九四一年的八月,烈日无情地炙烤着大地,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整个兵营热得就像一个巨大的蒸笼,人就像是蒸笼里的包子,或者说,包子里的肉馅。 就在这样一个知了都热得叫不出来的日子,何韵秀来到了独立团团部。 这时候纪平澜正在走廊的躺椅上睡午觉,何玉铭坐在他身边翻着一本书,一只手还拿着扇子给他扇凉,看到何韵秀来了,就做了个轻声的手势:“轻点,别吵醒他。” 何韵秀捂着嘴窃笑:“哥哥,你可真‘贤惠’。” 她说的不响,但是纪平澜本来就睡得浅,听到陌生人的声音还是醒了过来。 看到眼前站着个笑嘻嘻的女兵,纪平澜连忙坐起来,把敞开的衣领扣好:“呃……你是……” “我妹妹。”何玉铭介绍:“韵秀,他就是纪平澜。” 何韵秀应该是第一次看到纪平澜,不过纪平澜以前却是见过她的,当年他还在读军校的时候,曾远远地看到何韵秀十分亲密地跟何玉铭走在一起,便误会她是何玉铭的女朋友,可吃了一番醋,后来托人打听她的情况,又被人误解为他想追求何家小姐,莫名其妙地传出了一段绯闻,这件事对纪平澜来说印象不可谓不深刻。 转眼时间已经过去了六年多,何韵秀也不再是当初那个稚气未脱的女中学生了。她的相貌变化很大,原本的学生头已经剪成跟男人差不多的短发,穿的显然是专门找裁缝量身定做的军服,穿在身上并不像其她女兵一样显得臃肿,反而衬托得她身材修长,英姿挺拔,乍看之下也难怪纪平澜认不出来。 何韵秀倒是对这个表现得有点楞的军官颇有兴趣,上下好好地打量了一番,说出一句让纪平澜绝倒的话:“哥哥,这就是你找的‘嫂子’?长得都还没你好看呢。” 何玉铭笑:“男人又不是长得好看就行了的。” “可是长得帅也很重要啊,至少看起来赏心悦目不是吗。”何韵秀挑剔地又打量了一遍,嗯,身材倒是不错,相貌只能算是还端正,跟何家两兄弟没法比。 何玉铭对呆滞的纪平澜说:“别这么吃惊,韵秀早就知道我们的关系了,她是支持我们的。” 纪平澜怎么可能不吃惊,他知道早晚要过何玉铭的家人这一关,所以在心里模拟过无数次可能遇见的刁难,快要把何家的几位都脑补成妖怪了。然后一个午觉睡醒,就看到妖怪之一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面前评头品足,他不楞才怪。 而何韵秀好像还嫌他吃惊不够似的:“岂止啊,爸爸也知道你们的关系了。” “哦?”何玉铭淡定地喝了一口茶,“他怎么说?” 何韵秀背着手,拿腔拿调地模仿着何国钦的语气说:“玉铭这孩子,还真是肆意妄为,找谁不好偏找上纪平澜这种人,我看他以后怎么收场。” “……什么意思?什么叫我‘这种人’?”纪平澜倒糊涂了,怎么听起来好像何国钦并不反对儿子跟男人在一块儿,只是针对性地反对他而已。 “估计是怕你认死理,缠着我不放吧。”何玉铭分析,“他是想我玩玩就算,以后照样回去结婚生子。又怕你这边不肯好聚好散,还要来跟我闹腾。别的人还好解决,最怕的就是你这种——能力强,脾气硬,还没什么顾忌,这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哥哥分析的太对了!”何韵秀直接拿过何玉铭的茶杯就喝,一点也不嫌。 纪平澜没有忽略这段话的言下之意,这么说何玉铭以后还是要回去结婚的? 这时勤务兵孟小舟切了西瓜端过来,打断了他们的话题,毕竟还有个何韵秀在场,纪平澜只好暂且压下心里的疑虑,转向何韵秀问:“何小姐特地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我就不能过来看看哥哥吗?” 纪平澜噎住,何玉铭便对他说:“我们过几天不是要到重庆开会吗?她跟我们一起回去。” 说到这个何韵秀就不爽:“大哥也真是的,还非要让我大老远地跑过来蹭你们的车,好像我自己上路就会被人拐去卖了一样。” “大哥也是担心你的安全,现在世道乱。”何玉铭说。 “那给我派两个警卫不就好了嘛,他对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何韵秀看起来气鼓鼓的,“他就是把我当小孩子,我现在好歹也是个少尉情报官了吧,到了他那儿,这也不许那也不许的,弄得师部上上下下,个个都管我叫‘大小姐’!” 何韵秀到底还是如愿以偿地从了军,也许是一直以来受到家庭环境的影响,她对其她女孩子最关心的穿衣打扮兴趣缺缺,倒是更关心时事政治方面的话题,并且一心想要当个巾帼英雄延续父兄的事业。 而国军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开始招收女兵了,可谓是开了中国几千年来招收女兵的先河,虽然招的人数不成规模,毕竟总算是有了一条门路。 何韵秀原本是打算报名去当飞行员的,觉得开飞机又帅又酷,而且靠的是航空知识和驾驶技巧,受性别因素影响不大。 不过何国钦怎么会同意让唯一的女儿去干那种死亡率超高的兵种呢,便安排她去念了一期军官培训学校,出来就直接塞到何啸铭的师部当情报官了,毕竟师部跟敌人交上火的可能性是很小的,有何啸铭的照应也不怕她吃什么亏。可别说,何大小姐脾气虽然有点娇蛮,头脑还是不错的,做点情报整理分析的工作也还算称职。 只是何韵秀毕竟是何家最小的孩子,何国钦最疼爱的掌上明珠,何啸铭对这个妹妹有些保护过度也就不难理解了。 何玉铭想起另一个人:“慕川呢,他怎不和你一起回去?” “别提了,他忙死了。”提到这个人,何韵秀更不高兴了,发泄似地咬着西瓜,好像咬的不是瓜而是某人的胳膊一般。 这个慕川就是他们之前强渡黄河后遇到的那个佟师长,说到这个人,纪平澜就想起不久之前他们曾今在一次军事会议上的碰面,当时佟师长居然改口叫何玉铭“二哥”,听得纪平澜莫名其妙,要说他们可没有亲戚关系,而且佟师长的年纪也比何玉铭大了好几岁。 当时何玉铭对他说:“你还不知道吧,他跟我妹妹订婚了。” 听到这个消息纪平澜的第一反应就是政治婚姻,佟家跟何家一直是政治伙伴的关系,政坛斗争尔虞我诈,谁也不能放心谁,通过联姻来巩固关系也是很常见的手段。 只是这样一来何韵秀就有点可怜了,虽然佟慕川是个风评不错的军官,但作为结婚对象来说的话,他可比何韵秀大了十几岁,跟何啸铭差不多年纪。刚二十出头的大家闺秀,却要嫁给一个三十好几还死过一任老婆的中年光棍,这怎么看也是委屈何韵秀了。 不过何玉铭却告诉他,佟慕川这个未婚夫是何韵秀自己选的。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何韵秀自己都要去从军,寻常的奶油小生她当然看不上眼。而她又有点恋兄情节,倾向于找年纪大的,会照顾自己的男人。佟慕川的性格气质兼具何啸铭的威严跟何玉铭的儒雅,长得也帅,又有英勇善战的名声,也就难怪年轻的何韵秀会心生爱慕之情了。双方家长对此自然是十分满意,于是一拍即合就把婚事定下了。 “你都不知道,那个死男人有多无聊。”何韵秀吃完了西瓜就开始对何玉铭抱怨,“成天嘴里说的,心里想的,全都是带兵打仗的事情,一年到头忙得不见人影,只有偶尔公事路过的时候才会顺道来看看我,还连花都不知道买一束。送我东西之前,也不会想一想我喜欢什么,别人送女朋友什么他也送什么,尽给我买些俗气的要死的金戒子玉镯子,上次被我说了,结果不送戒指了,你猜他送了我什么。” 何韵秀从腰间的枪套里抽出一把人称掌心雷的小手枪拍在桌子上:“这个!他送我一把枪,我是个女孩子诶,他居然送我一把枪!” 何玉铭笑:“是挺没趣的,那你还不把他踹了?” 何韵秀幽幽地叹了口气:“可我就是喜欢嘛,有什么办法。” 纪平澜自上一次做出深入敌后大闹一通还活着回来的壮举之后,这两年来又经过了几场大大小小的战斗,也立下了一些战功。 虽然不能和某些老资格的名将相比,但在年轻一辈的军官里,纪平澜的能力出众是毋庸置疑的。 在他带领下的独立团打起仗来自然是胜多败少,就算形势不利被迫败退,也是撤得井然有序,把损失缩减到了最小。去年他已经因功晋升为中校,不过何玉铭仍然压他一头,比他更早就升职成了上校。 这也没办法,在军队里文化高背景好的人升官就是快,由于是美国留学回来的高材生,何玉铭在军校执教的时候就是中校军衔,这点是纪平澜拍马也赶不上的。 由于独立团在不久之前的战斗里减员严重,基本丧失了战斗力,接下来将有很长一段时间的休整期。 比起新组建的队伍,一支身经百战的老部队总是能让长官省心很多的,老兵们之间已经形成了一个固定的军事氛围,新兵将很快融入到这个氛围中去,而不需要挨个去敲打。下级军官们对练兵事宜也已经轻车熟路,纪平澜不用像过去那样事必躬亲地盯着了,所以这次回重庆述职,他跟何玉铭将在重庆逗留挺长一段时间,参加一些会议另外还有一些针对于军官的培训,团里的事务就暂时交给了武哲和周填海两个。 临行前纪平澜又去了军部一趟,回来以后就跟何玉铭说:“郑军长看来有意要提拔我做师长,你怎么看?” 38、总要见公婆(二) “是正式任命还是提议?” “只是提了一下,李师长身体一直不好,年内就要退役,郑军长也许是打算让我来接替他。” “回绝吧。”何玉铭说。 “……为什么?”纪平澜虽然对何玉铭言听计从,但是这么一个晋升的大好机会,他还是觉得放弃了怪可惜的。 何玉铭不答,倒反问了他一个问题:“你今年几岁?” “二十六,怎么了?” “才二十六岁,就已经是团长了,看看你周围的其他团长,还有哪个是在三十岁以下的,你已经树大招风了,还以这个年纪去当师长,只怕难以服众。” “我还怕别人嫉妒不成?” “不要小看别人的嫉妒,有的时候友军一点点微妙的不合作,就足以把十拿九稳的事情搞砸了。再说独立团现在的人数,已经赶上了许多简编师的规模,你实际上跟师长也没有多少区别,没必要为了一个虚衔给自己招来敌视和麻烦。” 何玉铭说的并不夸张,国军的编制多多少少沿袭了军阀混战时期的混乱局面,随着战争的进行更是越来越混乱和随意,一个团几千人的也有,一个师只剩几百人也不奇怪,由于纪平澜确实能打,这一次补充的兵员军部直接调给他两千多人,使得独立团的总人数甚至超过了一些师级部队。 纪平澜也觉得何玉铭说的有道理,不过他还想再挣扎一下:“从长远来看的话,一直超编也不好。像我们这样不愿入党的军官,在仕途上本来就是要艰难一些的,我怕错过这次机会,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何玉铭用一句话就彻底说服了他:“如果从长远来看的话,一旦你的职位太高,影响力太大,也许我就不得不离开你了。” 纪平澜差点把这茬给忘了,对如今的他而言当然什么都没有何玉铭来的重要。 “我明白了,不过郑军长也是有意栽培,我该怎么拒绝才好?” “说你能力不足就行了。”何玉铭淡淡地一笑,“若是他真想栽培你,就该知道过早的提拔无异于捧杀,依我看他早有别的安排,说这番话的意思无非就是‘年轻人好好干,以后有你的好处’,这种空头许诺所有的上司都爱用,看来郑军长也不能免俗呢。” 纪平澜也不傻,一听就明白过来了,原来所谓升职只不过是他在自作多情而已。 出现这样的谬误,只能说在战场上他是有两把刷子了,在官场上他还嫩的很。面对着何玉铭意味深长的笑容,纪平澜羞愧了。 第二天他们就带着何韵秀和护卫车队出发去了重庆,陪都重庆经历过前几年连绵不绝的轰炸,如今到处都是被炸塌的废墟,一眼望去满目疮痍。直到不久之前,美国志愿援华航空队——也就是后来俗称的飞虎队成立,才算是给这个多灾多难的城市带来了一点曙光。在被狠狠地打了几巴掌以后,日本轰炸机再也不敢像过去那样嚣张地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了。 虽然威胁还没有真正远离,但废土上的人们已经顽强地开始了重建工作,车队进城时看到到处都搭着脚手架,街边码着一堆堆用过的砖块或者表面有焦痕的原木,这些都是人们从废墟里扒拉出来,准备盖新房用的,这个城市正以惊人的速度抚平创痕。 何家的宅邸位于市区边缘的一处山脚,想来开战初期很多人逃到重庆,房子确实不好找,宅邸外观看起来也颇为陈旧,老旧的白石灰墙壁上爬满了蔓生植物,但内部的装潢还是很见档次的,并且低调、清净,至少不易招来炸弹。 纪平澜本以为会在这里遇到何国钦,紧张了一路,等到了地方才知道,何国钦由于事务繁忙加上路途遥远,基本上很少回家,一直是住在宿舍的,连二姨太也搬到宿舍去照顾他了,现在住在家里的除了一些下人,就只有何啸铭的妻子,何玉铭的大嫂顾琴。 顾琴热情得体地招呼着小叔和他的战友,这也是个书香门第出生的良家女子,何国钦确实给长子找了个不错的媳妇,不仅家教良好,谦和大方,而且还很能生养,这会儿何家的长孙已经两岁,顾琴又怀上了第二胎,肚子已经可以看得出明显的隆起。 何韵秀是闲不住的,小侄子都没抱热乎就急着赶到市里找爸妈,何玉铭自然也去了,父子见面寻常得不能再寻常,何国钦什么也没提,何玉铭自然也就不会去自讨没趣。 以纪平澜跟何玉铭的关系——不论是暗地里的还是明面上的,他都应该暂住在何家才对,所以尽管纪平澜心里有些惴惴,还是不得不以客人的身份在何家住了下来。 接下来无非就是开会、汇报、吃饭、应酬,换个地方再开会。如果说有什么地方是让纪平澜觉得迥异的,那就是何玉铭的受欢迎程度。 何玉铭过往虽然也招人喜欢,那无非是由于高学历外加长得帅,但他本人太过低调和冷清,倒还没怎么招蜂引蝶。而如今何国钦正当得势,女儿又和佟家联姻,何家的势力如日中天,巴结他们的人都快挤破了门槛,还没成家的二公子何玉铭自然就成了交际场上的香饽饽。 他几乎每晚都会收到好几份舞会宴会酒会的邀请,能回绝的何玉铭都回绝了,有些实在面子太大不好回绝,或者何国钦钦点非去不可的,也只好收拾收拾,做出一副欣然的表情去赴会。 纪平澜自然是要跟去的,他怎能放心让何玉铭一个人外出呢,在他眼里那些花枝招展的小姐太太们个个都如同饿狼一般盯着何玉铭这块肥肉,不提防不行。 于是重庆的交际场里就时常看到这样一幕——翩翩绅士何玉铭在场中拥着各路小姐太太跳交际舞,角落里纪平澜像盯梢一样地盯着他,不知情的都要以为纪平澜是谁派来监视何玉铭的。 其实纪平澜也没有表现得多么夸张,他只是除了看何玉铭跳舞以外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他不喝酒,也不会跳舞,所有女士的邀请只能一概回绝,毕竟他不像何玉铭可以随时切换身份适应不同的环境,在这样灯红酒绿的场景里,他就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外人。 尽管这年头重庆的上流社会到处充斥着军旅中人,尽管很多舞会里军装比西装都多,他仍是觉得这样的环境让他很不自在,就像一条鱼搁浅在了草地上,草地再肥美,到底不是他的地方。 看来我果然不是混迹官场的料,纪平澜心想。 不久后的一天,纪平澜看到何玉铭吩咐厨房准备专门喂狗的口粮,他的脚边坐着一只黑背黄肚子,没有尾巴的小狗。 纪平澜好奇地驻足,小狗跑过来闻了闻他的鞋子,就没兴趣地扭着胖嘟嘟的小屁股走开了。 “这是谁的狗?”纪平澜问。 “我从德国弄来的。”何玉铭说,“你可以叫她小罗。” 何玉铭很早以前就动过驯养军犬的念头,其实早在一战时期西方战场上就到处活跃着军犬的身影,但在中国还真没有出现过专门的军犬队。何玉铭对这种人和动物之间的合作关系很感兴趣,于是他写信去德国,找他的德国朋友——也就是几年前他们从东北救回来的那两个德国武器专家帮忙。 自从德国和日本建交后那两个专家就奉命回国了,但是一直跟救命恩人兼异国知己何玉铭保持着书信往来。这次故友托付,他们也毫不怠慢,想办法从军队里弄到了八条血统纯正的罗威纳幼犬托人送来。 罗威纳犬在德国一直是军犬的首选,以性情凶猛彪悍着称,身体素质也相当不错,轻易不会生病。不过现在毕竟是战争年代,这八条幼犬的运送过程十分曲折,经过了又海运又空运,又水土不服的连番折腾,幼犬们病的病死的死,到了重庆就只剩下了眼前的这条硕果仅存的小母狗。 这样一来何玉铭想要繁育一支罗威纳军犬队的计划算是没戏了,这唯一的一条小狗,也只能当成私人宠物养着玩了。 “以后就由你来给她喂食吧。”何玉铭说。 纪平澜明白何玉铭是想让小狗认他做主人,便答应下来,其实喂食也不会花他多少时间,就是厨房准备好了狗粮送到他这,由他端给小狗就行了。 不过过了一段时间后纪平澜就开始觉得,其实他养的不是狗,应该是白眼狼才对。 正常的狗都是谁喂食就和谁亲近,不过小罗却不这样,它观察了几天人物关系以后,就坚定不移地认了何玉铭做主人,尽管何玉铭只在训练它的时候给过一点点零食作为奖赏,做错了还要呵斥它几声。 而天天给它喂食的纪平澜则被它理所当然地当成了佣人,跟厨子是一个级别的,对纪平澜的指令它也是爱理不理——只有“过来吃饭”除外。 39、三年之痒(一) 这天下午,何玉铭带纪平澜去听戏。 戏当然不是他自己要听的,而是一个马大员请他去的,既然推不掉,纪平澜当然要陪同一起去了。 台上唱戏的算是一位名角,唱腔确实堪称珠玉满盘绕梁三日,台下叫好连连,气氛火爆,唯独雅座上的纪平澜昏昏欲睡,强忍着不耐烦听着台上的花旦把一个字的尾音拖上半分多钟。 何玉铭隔着桌子碰了碰他的脚:“怎么了,不喜欢听戏吗?” “我都快无聊死了。”纪平澜无奈地说。 戏曲的确也是门艺术,但是他根本不会欣赏,从小乡下搭戏台他就只喜欢看武生翻跟头,别的一概觉得无聊的要命,这么多年来口味倒是一点都没变。 “那你给我剥核桃吧。”何玉铭给他找了个事做。 于是纪大团长就这样大材小用地剥起了核桃,等到他把一盘子核桃都咬开了,戏也才演到中场而已。 眼看纪平澜又无聊上了,何玉铭说:“你跟我来。” 纪平澜跟着何玉铭绕过人群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小房间,这里堆放着许多大木箱和一些备用桌椅,显得很拥挤,看起来是给戏班子临时放行头的仓库。 “带我来这里干什么?”纪平澜用手指揩了一下箱子上的灰,感到莫名其妙。 “做/爱。”何玉铭淡定地说。 纪平澜哭笑不得:“在这里?” “是的。”何玉铭靠过去想要亲他,“很久没做了不是吗,在我家你总是放不开手脚。” 说到这个纪平澜颇有些讪讪:“要不今天晚上……” “就现在。”何玉铭环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都贴在了他身上,“你不想要我吗?嗯?” “怎么会呢。”纪平澜回答得有些无奈。 隔着一道木门就是人来人往的走廊,人前他们衣冠楚楚光鲜亮丽,人后他们却像这样衣衫凌乱地抱在一起,急促的呼吸,湿粘的汗水,人人都有却被视为羞耻的欲望,纪平澜觉得这一切都很荒唐,但终究还是屈服在何玉铭的挑逗和自身的欲望下,反正他们之间本来就是一场荒唐。 纪平澜擦了擦头上的汗:“会不会很热?” “别管它……衣服不要脱了,抓紧时间。” 外面的戏换了一折,激烈的鼓点声响起,倒像是在给他们伴奏一般,何玉铭觉得很有趣,轻笑了一声。 纪平澜喘着粗气问:“你笑什么?” “就像是在偷情一样……不,我们本来就是在偷情。” 这句话让纪平澜不合时宜地生出了忧愁:“我们……终究还是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何玉铭安慰他:“有什么关系,不都说家花没有野花香吗。” 纪平澜被他的话给呛到了:“我是野花?” “你就是个狗尾巴花,种在哪里都能活……嘶……慢点……” 何玉铭总觉得,他跟纪平澜之间好像少了点什么。 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但是情人之间似乎不应该是他们这个样子,至少不应该是他们现在这个样子。 过去他们刚成为情侣的时候,纪平澜显得生涩并且害羞,但是对他的热情和迷恋是毋庸置疑的,而现在,做/爱似乎成了像吃饭睡觉一般的例行公事,除了每晚固定的时间以外,如果他不去勾搭,纪平澜从来就不知道主动,就好像何玉铭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了吸引力一般。 在其他事情上,何玉铭也越来越看不出纪平澜对他的依恋,虽然纪平澜的醋劲很大,但强烈的占有欲本身并不能说明什么,有些人就是不能容忍别人染指他的东西,不管自己喜不喜欢。 这一切潜移默化的微妙改变让何玉铭很困惑,或许是他们开始得太仓促,少了其他的情侣应有的过程,或许是来的太快太容易,让纪平澜轻易就开始厌倦,或许是靠得太近在一起太久,彼此没有了自己的空间,或许他不应该告诉纪平澜太多,让纪平澜总觉得他是异类而在心理上有了隔阂。总之感情这东西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的多,何玉铭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只是从无数的表象之中得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他们的感情已经日渐淡薄。 何玉铭坐在书房,静静地思考着,楼下的小花园里,何韵秀和佟慕川正坐在长椅上腻歪。 就在几天之前何韵秀还因为佟慕川没时间陪她,不跟她一道回重庆之类的事情闹别扭发脾气,不过等佟慕川忙完了手头的工作,千里迢迢地赶过来送上一把玫瑰花,就把何大小姐哄得笑逐颜开了。 何韵秀歪着脑袋看着佟慕川高大的身影,心想这不愧是她喜欢的男人,不论从什么角度看都很帅,即使沉默不语的时候也散发着成熟男人的独特魅力,不是那些绣花枕头能比的,虽然平常不苟言笑了点,但饱读诗书,气质就是跟某些大老粗军官不一样。 她一边看一边偷笑,直到佟慕川也回过头来看她:“笑什么?”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当然记得。” “你说你第一眼就喜欢上我了,是不是真的啊?” “真的。”佟慕川对着她笑,温和的笑容是在军中从来没有人见过的。 “那你喜欢我什么?” “让我想想……嗯,长得漂亮。” “嘁……俗气。”何韵秀对这个答案不满。 “呵呵……我第一次看到你,就在想: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家世又好,居然还没有一点大小姐脾气,又好学又热心,更难得的是目光长远关心局势,这样的好姑娘,我可一定要认识一下。” “就数你嘴巴甜。”何韵秀嘴上这么说,脸上却笑得跟花儿一样。 “我说的可都是实话,你有那么多人追求,却选择了我,老天真是待我不薄。” 何韵秀脸红了,却故作生气状:“你也就会说些好听的哄我开心,光会说不会做,哼。” “那你要我做什么,才能表达我的诚意呢?” “还要我说了你才知道,光这一点就太没诚意啦。” “我很笨的,不知道怎么哄女孩子,教教我吧,今晚你就是我的上级,你说什么我都照办,好不好。” “真哒?” “真的。” “那我让你学小狗叫呢?” “汪汪!” 何韵秀噗嗤一下笑了:“你还真学啊?” “说话要算话。”佟慕川心知自己没有多少时间可以陪伴在何韵秀身边,所以对女朋友该宠的时候就得使劲宠,“亲爱的还有什么吩咐呢。” “我想想……”可以使唤少将的少尉何韵秀得意地笑着:“来亲一下!” “遵命。”佟慕川凑过去在她脸上“啾”了一下。 看着何韵秀笑得花枝乱颤的模样,何玉铭想了想还是觉得,他跟纪平澜之间,是真的缺了点什么。 纪平澜对迫在眉睫的危机毫无所觉,他还是跟平常一样来到何玉铭的房间。如果晚上没有什么应酬,他通常会来这里呆上一阵子。 现在毕竟是在何家而不是在军营,就算何国钦不在,他也不好当着佣人和顾琴的面公然与何玉铭同居,只能住在二楼的客房,所以这是他们唯一可以独处的时间。 其实就算两人独处也不会做什么香艳的事情,无非就是聊聊天,有时候说些没营养的八卦,比如哪家小姐准是看上你了,谁谁长相和能力都像猪一样还当了大官,有时候讨论一些对某场战役或者时事的看法,有时候甚至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安静地坐在这里各自看书。 今天本来也不应该例外,但是纪平澜从进门就感觉到了异常,何玉铭只是安静地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空无一物的夜色,没有像平常一样—— 平常应该是什么样?纪平澜想不起来,就像很多人想不起每天回到家时家人的反应是什么,因为那太平常了。 纪平澜疑惑地叫了他一声:“玉铭?” 何玉铭无缘无故地来了一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呃……”纪平澜心说怎么会不记得,不过那么久的事了,何玉铭问这个干什么? 何玉铭转过来看着他,又问了一句:“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纪平澜更疑惑:“怎么了这是?” 何玉铭轻轻地叹了口气。 纪平澜心想这莫名其妙的是闹哪出,他也不知道何玉铭在想些什么,只好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安抚:“别这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是不是觉得我这几天冷落了你?你看最近不是回来的迟吗,我不好在你的房间逗留太晚,今天倒是还有些时间,我们把这几天的份补上?” 何玉铭没有说话,纪平澜想当然地认为是默许,也就不废话直接行动。 何玉铭觉得这样很没意思,他们像往常一样地拥抱和亲吻,他知道纪平澜亲完了他的嘴唇接下来一定是从脸颊到脖子,解他的衣服一定用左手,并且一定是从最下面的扣子往上解。果然,纪平澜的每一个步骤都跟他所预料的一样,不是何玉铭有预知能力,而是纪平澜总是一遍遍地重复着这样的路数。 只是这一次,何玉铭推开了纪平澜。 “算了。”何玉铭说。 纪平澜楞了,何玉铭一向配合甚至主动,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求欢上遭到何玉铭的拒绝。 “这样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何玉铭说。 “……你什么意思?”纪平澜懵了,不安的感觉瞬间扩散开来。 “我们暂时分开吧。”何玉铭淡淡地说。 “……为什么?”纪平澜以为自己听到这样的话应该会失控,会气急败坏大发雷霆,但是没有,脑子里就好像突然空了一样,这一刻他冷静得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理由呢……给我一个理由!”。 “你变了。”何玉铭平静地指出,“也许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你已经不象过去那样爱我了。” 听到这样的指控,纪平澜简直出离愤怒:“我怎么就不爱你了!” “我没有说你不爱我,只是你对我的感情没有过去那样强烈了。”何玉铭说,“我知道你没有移情别恋,也暂时没有想跟我分道扬镳的想法,可只有这样是不够的。你不想我离开你可以有很多原因,也许是因为你工作上还需要我的协助,或者习惯了和我相处,不想换一个人重新磨合,或者你也清楚像你这样的情况,除了我很难再找到合适的伴侣。所以无论如何你会继续维持这段关系,哪怕实际上对我已经没有感觉。” “……根本就不是这样的,我对你有没有感觉不是你说了算!”纪平澜急着想要辩解,但何玉铭摇了摇头,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我确实不能理解你的心理,只能从具体现象去分析。”何玉铭说,“不说这个星期,就这几个月,甚至半年,我们的相处方式就像是普通朋友或者战友,除了晚上一起睡以外,还有哪一点像是情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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