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相为谋 上——celiacici
celiacici  发于:2014年05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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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满腔热血的社区志愿者秦寅小同志,受某女士委托上门帮助她那一个多月未出房门的侄子,却发现问题最终出在男孩那功利、傲慢、毒舌的父亲身上,不甘心输给那冰冷的处世哲学的秦寅下定决心,要让这无产阶级的剥削者体会到真情的可贵。 一个热心的社区志愿者VS一个傲慢的私企老板,争锋相对中弥漫着的不只是硝烟,还有生根发芽的温情。 温情的都市爱情寓言,本文慢热,非秒射 农夫与蛇——处世哲学的对决 看脱线受如何治愈傲娇别扭直男攻 感谢汶汐妹纸给我画的小培! 大姨妈逆流成河都不能阻止我瞎扯蛋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欢喜冤家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寅,方锦毅┃配角:曾晓辉,方小培,于博,冯瑛,傅晔┃其它:爆笑,都市,脱线,无节操 第1章:爬墙 月黑风高杀人夜,秦寅小同志鬼鬼祟祟地搬着梯子借着绿化的掩护一路向北,最终停在了小区19号别墅的后墙边。秦寅探出小脑袋侦查一番,无人,于是轻手轻脚地将人字梯展开来架在外墙上,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 一切都进展得十分顺利,待秦寅摸到那二楼的窗户时,便抹了把额上的汗,按着节奏轻轻敲了三下。片刻后,床上的那团影子便舒展开来,屋里也亮起了一盏昏黄。秦寅冲着那个打开窗放出一股冷气的身影咧嘴一笑,露一口白牙。 “不好意思,加班来晚了。” 那男孩看起来十一、二岁,长得倒讨喜,只是面无表情地瞅着秦寅,好似这便是他隔绝外界来保护自己的屏障。 “看,哥给你带了什么?”秦寅似乎早习惯男孩的表情,一手扶着梯子,一手从小腰包里摸出一个小盒子递过去,男孩有些犹豫地接过了,打开来,借着月光瞧,是个顶着红帽子的驯鹿摇头公仔。 “我看你那套就缺这个。”秦寅指了指男孩床头柜上的一排公仔,这公仔是去年某连锁超市促销时的限量发行的动漫周边,一套9只,刚上市没几天就被动漫迷们一抢而空,秦寅为了能弄到这个公仔,给大学同学曾晓辉做了一周的保姆才让他答应割爱。这番苦心自然没有白费,跟前的男孩见了那手办便是眼中一亮,但下一瞬,那长时间压在他心头的乌云又迅速聚拢起来,将这唯一一丝光亮围剿成一如既往的冷漠与疏离。 将这些细微变化看在眼里的秦寅不免有些失望,他原以为,这个酷爱动漫的男孩会因为集齐全套手办而展露一丝别样的情绪,甚至敞开心扉对他说些心里话。 “怎么?不喜欢?” 男孩缓缓摇了摇头,握着那手办沉默许久后终于开口道: “我有过。” 秦寅一瞬间欣喜万分,他说话了!这孩子跟他说话了!但随即又告诫自己千万别流露出情绪以免吓着这个好不容易开口的孩子。于是面上仍挂着微笑以一种十分和缓的语气道: “那怎么没了?” 男孩低着头,用微不可闻的音量道: “送爸爸了。” “哦?你爸爸也喜欢这个?” 男孩的睫羽颤了下,依旧用平板的声调道: “他扔了。” 秦寅一愣,知道不妙。 秦寅是见过他父亲的——那个高傲、冷漠、毒舌的男人。 秦寅是NGO组织里负责公益项目的,平日里还做这个一半别墅一半小高层的社区的志愿者,从事社区“问题”少年的一对一帮扶工作,这个个案因为不符合“三失”青少年的标准,社工是不能接的,便转到了秦寅这个社区志愿者手里。委托人是孩子的姑妈方琴,据她说,这个孩子名叫方小培,父母在他刚懂事的时候就离婚了,他自幼跟着父亲,成绩优秀,但也十分内向,没什么朋友。最近孩子的父亲出差,委托她照顾,她才得知孩子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里一个多月了。 “除非上卫生间和洗澡,其他时间他绝不出来,饭都是我端进去的,他也就吃那么一点儿。”姑妈方琴比划道。 “那他在房里做什么?”秦寅问。 “没做什么,就看看小人书。” “他的父亲不管他吗?” “怎么没管?闹得可厉害了!先是不给吃饭逼他出来,后来干脆撬锁把人揪出来!他不哭不闹的,但一松手就又进去了,我们是真拿他没辙!” 秦寅想了想,爱干净说明问题还不是很严重,当务之急是要知道这孩子的心结在哪儿,趁着剩下的半个暑假让他的生活重归正轨。 秦寅第一次上门时,方小培的父亲方锦毅仍在外地出差,姑妈方琴敲门说带了个社区里的哥哥来给他辅导功课,里头半点动静都没。秦寅知道,要消除最开始的防备需要耐心,便写了自己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从门缝里塞进去,又口头自我介绍了一番,然而房间里始终是寂静一片,方小培于是问方琴有没有其他地方可以看到房里的情况。方琴说只有窗,秦寅便问物业借了梯子爬上去张望。 第一次隔着玻璃窗看到方小培时,他正蜷在书柜边上耷拉着脑袋,恨不能把自己缩得消失才好,秦寅轻轻叩了叩窗,听到动静的方小培缓缓抬起头来,看到窗外那张笑脸时不禁愣了愣。秦寅笑得更灿烂了,指了指被从门缝里塞进来的纸条做着口型: “我叫秦寅。” 这便算认识了。 之后秦寅一下班便会去来找方小培,有时候坐在房门口和他说些小时候的趣事,有时候爬到窗口变魔术给他瞧,走时,必定从门缝里塞一张纸条,嘘寒问暖一句,再随意提一个问题,一周后,秦寅惊喜地发现,方小培在自己询问是否能借套绝版的漫画书时,回复了一个端端正正的“好”字,秦寅知道现在要他走出来还很难,便依旧绕到外头爬在梯子上敲方小培的窗。方小培听了动静立刻站起身来,然而走上前时却又有些犹豫。秦寅能理解踏出这一步的不易,就微笑着等他,方小培抬起头,对上那张笑颜,最终还是投降了。 合着那冷气递出来的,是早就准备好的几本装在袋里的漫画书。秦寅接过道谢,顺势搂了搂这让人心疼的孩子。松手时,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给唬住的孩子还愣在那儿发呆,那模样要多可爱有多可爱。秦寅笑着捏了捏他的小手,替他关了窗便下去了。 之后,秦寅来还书,和方小培递纸条讨论漫画的内容,方小培回复得总很简洁,但至少每条都回了,这个可贵的进步让方小培的姑妈方琴惊喜万分,两人都觉得,照这个趋势下去,方小培很快就能走出这个房间。然而几日后,孩子的父亲方锦毅回来了。听了姐姐方琴兴奋的叙述,他只冷冷一句“出去!”,秦寅不是没遇到过这种不理解他工作的人,他想耐心解释,却被比他高出半个头的男人像提小鸡似地提起来扔出了门外,门重重合上时,里头也传来了姐弟俩的争吵声。 秦寅从没有这么狼狈过,但抬头看看那窗户,想起那个蜷缩的孤零零的身影,便发誓一定不能轻言放弃。 第二日,方琴便来道歉说她弟弟不懂事,让秦寅别介意,但她也不能继续留着了,这毕竟是他弟弟的家事,姐弟俩撕破脸不好。秦寅表示理解,晚上依旧抬着梯子偷偷去见方小培。经过这一周的努力,今天方小培终于和他说话了!想必缺了的这个摇头公仔,也和方小培的心结息息相关。可以想象,那位自诩成功人士却只会简单粗暴地教育孩子的父亲在被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儿子送上这摇头公仔时会说怎样的一番话,无非是“玩物丧志”、“不求上进”,之后便毫不在意地将这份心意丢弃了。 世上怎会有这么不近人情的父亲? 秦寅正想着该说些什么安慰跟前被勾起了伤心回忆的孩子,就听下面一声呵斥。 “什么人?” 秦寅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吼吓得一脚踩空直接从二层高的梯子上摔了下来,随后“咔哒”一声,小腿折了。 壮士了的秦寅在医院里接骨时疼得呲牙咧嘴,但却不肯通知在国外度假的父母,只在打完钢钉上完夹板后咬牙切齿地拽着抬脚要走的方锦毅道: “你就这么走了?” 方锦毅斜睨着他,想了想,掏出张名片“唰唰”写了几笔递给秦寅: “我替你垫的医药费,记得还到这个账户。” 秦寅险些一口气没缓上来,方锦毅看他那表情便又补充道: “这本就是你做贼心虚摔的,如果一个月内你不将医药费还我,我会调看小区的监控录像,将你攀爬私人住宅一事告知你所在的单位以及服务的社工站,再去公安局备个案。” 任秦寅再好的脾气,听了这话也是怒火中烧,可要与这混蛋把关系搞僵了,方小培那边就彻底没戏了。秦寅这般想着,深吸一口气道: “可方先生,我这副模样也没法去工作了,爸妈都不在身边,你要我一个人怎么办?” 方锦毅挑了挑眉,一副“与我何干”的嘴脸,大大方方地掰开秦寅的手大步流星地走了。 然而等方锦毅回公司拿了份遗忘的文件再回到家时,就见一个左腿绑着石膏的打车前来的无赖大字型躺在他家门口挺尸。 方锦毅沉默许久,跨过秦寅掏钥匙。 这时候秦寅艰难地翻了个身,爬呀爬的捞到一个被丢弃的一次性杯子,摸出几块钱扔进去,搁在自己脑袋边,瞅准一倒走着锻炼身体的大爷一下子扑上去抱住人家脚踝道: “大爷您行行好吧!我被19号这家人弄断了腿啊丢了工作跑了老婆他还不负责啊!您可怜可怜我多少给点吧!” 那本在倒走的大爷被突然抱上来的秦寅吓得嗷嗷直叫,听是要钱,没搞清楚状况就摸了张纸币扔秦寅身上抽出脚落荒而逃。 秦寅捏起纸币借着路灯瞧,哟!还十元! “你说我在你家门口乞讨一个月,赚得会不会比我工资还高?” 方锦毅猛的拔出钥匙转身道: “我可报警了!” 秦寅耸肩,做了个请便的手势。眼看着方锦毅当真掏出了手机,秦寅立刻扯开嗓子喊: “小培!小培!你爸欺负我啊小培!” 不一会就听了一阵急切的脚步声,随后方锦毅跟前的防盗门自里打开了。 一个多月未见面的父子俩大眼瞪小眼,秦寅躺地上英俊一笑。 第2章:干爹 甲方:方锦毅 乙方:秦寅 权利与义务: 甲方雇佣乙方为甲方的家庭教师,甲方不必支付劳动报酬,但要向乙方提供住宿; 乙方为甲方的孩子方小培提供心理辅导与学业辅导,承诺开学后方小培能照常上学; 甲方如违反协议,则乙方在甲方门外乞讨直至痊愈; 乙方如违反协议,则甲方可以非法侵入住宅罪控告乙方,并要求乙方退还医药费; 本协议一式两份,双方各执一份,经双方负责人或授权代表签字后生效; 本协议自双方签字之日起生效,有效期2个月。 方锦毅冷着脸看着秦寅借用他电脑撰写并打印出的这两份协议,协议最后的乙方处,秦寅已端端正正地签了自己名字,就等方锦毅画押。 方锦毅抬起头,对上秦寅一张童叟无欺的脸和自愿当人质窝在秦寅怀里的自家儿子,忽然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他原以为,秦寅是为了讹钱才在他家门口那样折腾,但凡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显然,秦寅要的并不是钱。 秦寅就这么搂着方小培淡定地等着方锦毅点头,其实他从梯子上摔下来被方锦毅扶上车那会儿,就注意到有个小小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大门边上着急地看着了,只是当时的方锦毅并没察觉。所以秦寅才敢忍痛从医院打车过来躺在方锦毅家门口耍无赖,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方锦毅显然没被人这样要挟过,眼中渗出的寒意一刀刀割在秦寅身上,秦寅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理直气壮地与他对视。 方锦毅最终还是妥协了,谁让秦寅有本事把他那看似温顺实则倔强的儿子哄出来呢?反正无论秦寅是揣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非要留在这儿,方锦毅都有办法对付他,故而这买卖从一开始便是不公平的,他也算不上吃亏。 秦寅拿到双方都签了字的一式两份的文件时笑了笑对方小培道: “那么晚吵醒你真不好意思,你先去睡吧!我还有些话要和你爸说。” 方小培看看秦寅,又看看冷着脸的父亲,乖乖回房去了。 等孩子一走,两人之间的温度立刻降到了冰点。 秦寅收敛起方才温和的笑容,向后一靠道: “他怕你。” “什么?”方锦毅以为秦寅支开小培是要与他谈什么条件,却没料到秦寅会没头没脑地来这么一句。 “你看不出来吗?他怕你,躲着你。相比你这个父亲,他更愿意亲近我。” 方锦毅脸色一沉。 他怎么会感觉不到?之前为了让方小培出来,他各种方法都用过了,还记得那日他撬锁冲进房间揪出这孩子时,那畏惧又充满怨恨的眼神才是点燃他一发不可收拾的怒火的导火索。 “孩子的问题,往往是家庭问题的体现。我看得出你对小培的在乎,不然你也不会当着他的面在这份不具法律效应的协议上签字,你有很多种方法赶我走,但如果你真的是为小培好,我希望你能配合我的工作。”说着又掏出一张名片搁在茶几上: “我在NGO组织里负责公益项目,资质的话,是二级心理咨询师和中级社工师,平日里也会接些个案,在社工站担任社区志愿者,所以才接到了小培姑妈的委托……” “别说得那么高尚。”方锦毅打断道: “说到底,你不过是将别人的隐私当成你夸耀的资本。” 秦寅一愣,就听方锦毅继续道: “你所谓的无私奉献,不过是将每个成功的案例隐去姓名改头换面地写进你的资历里,等需要时,凑成一篇论文或一篇演讲稿,也可能是媒体上侃侃而谈的素材。就算这次你没能履行诺言,一句无能为力便能为自己开脱,毕竟你已‘忍辱负重’地同我们这对问题父子同居一个屋檐下两个多月,算是仁至义尽了,我若责难你,还落个忘恩负义的罪名,你说是不是?” 这番话文绉绉地递出来,仿佛彬彬有礼地伸手抽了秦寅一个响亮的耳光。不为利,就为名,这方锦毅的逻辑简直是对秦寅所坚持的信念的莫大的侮辱。 “方先生,我早晚要你为今天的这番言论向我道歉。” 方锦毅的眼中露出一丝轻蔑,秦寅狠狠瞪回去。 两人都静默片刻后,方锦毅看了眼墙上的钟道: “你的私人物品最好快些备好,我这里可不是宾馆。” 秦寅想了想,掏出手机拨通了大学同学曾晓辉的电话,告诉他自己骨折了,一个人不方便便住在了别人家里,麻烦他替自己跑一趟,回去找找备用钥匙替他收拾点东西送过来。 曾晓辉是个当了公务员的富二代,从小被捧在手心却是难得的古道热肠,一听秦寅骨折,冲到超市把他要的和不要的东西一股脑都买了一路飙车飙到方锦毅家,等一开门便冲进来找到坐客厅里翘着条石膏腿的秦寅抓着他肩使劲摇晃: “怎么搞的?你怎么搞的啊秦小寅?” 被直接忽略的方锦毅在心中总结了一句“物以类聚”便关上门走了过来,正听秦寅无所谓道: “爬梯子摔的。”随后皱眉扒拉扒拉曾晓辉带来的一麻袋东西: “你又浪费钱!” “浪费什么?吓都给你吓死了哪有空去你家收拾……诶,这谁?”曾晓辉说到一半终于注意到了走过来的方锦毅,上下打量一番。 “他是我……”秦寅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若说是朋友,对他的朋友圈了如指掌的曾晓辉必定会起疑心,一句“同样是朋友你凭什么住他家不住我家”就能拆穿秦寅的谎言,若说是亲戚,曾晓辉向秦寅的父母一打听就知道了,想来想去这两个词都不妥,见曾晓辉仍旧一脸狐疑地等着,唯有一咬牙道: “我干爹!” 此话一出,一片寂静。 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秦寅唯有干笑着解释道: “前些时间刚认的,爸妈还不知道,我正想介绍给你……” 曾晓辉沉默片刻,转向一边沉着脸的方锦毅: “你真是他干爹?” 方锦毅瞥了眼秦寅: “不是。” 秦寅心道糟糕,横了眼不配合他的方锦毅想,曾晓辉要知道他是因为“老好人”的毛病又犯死皮赖脸地留人家里铁定不答应,可当下瞒也瞒不住了该怎么解释才好?正思量,却听曾晓辉幽幽叹一口气道: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做嫁衣裳……原来你喜欢这种风韵犹存的老男人。” 第3章:鸠占鹊巢 秦寅险些一口老血颜射在曾晓辉脸上,忙推他一把道: “说什么呢!”又转向“风韵犹存”的方锦毅: “他就这口无遮拦的性子!”又转向一脸哀怨的曾晓辉: “今真谢谢了!我腿还疼着!你也早些回去吧!” 曾晓辉有些欲言又止,以他对秦寅的了解,秦寅肯定有事瞒他, 但他也怕再说下去秦寅得炸毛,左右人不会长翅膀飞了,便嘱咐几句保持联系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门刚合上,方锦毅便警告道: “我不在的时候,别放闲杂人等进来,我会调看监控录像。”说罢洗澡去了。 这就是寄人篱下啊!虽然腿伤了也不方便走动,但很明显,方锦毅这混蛋不但不许人进来,也不打算把钥匙交给秦寅让他出去,除非他走了不再回来。也罢!这两个月便就好好修养吧!秦寅无奈地翻着那一大袋生活用品才忽然想起来,他忘了托曾晓辉弄根拐杖了,这么晚再打扰曾晓辉实在不好意思,于是等方锦毅洗澡出来,秦寅便好声好气道: “方先生,您能帮我弄根拐杖吗?” 穿着浴袍的方锦毅擦着头发看了眼他的腿道: “我看你跳得挺有节奏感的。” 秦寅嘴角一抽,知道这事没戏,只能转而问当下较为紧要的事: “那请问我睡哪间房?” 方锦毅扔下句“随你”,便挂好毛巾上楼去了。 秦寅被晾在那儿思索了会儿,跳着找了圈才找来根拖把,倒过来暂时当个拐杖,支撑着自己进了浴室。然而依照秦寅现在这个状况是没法独立完成洗澡的重任的,唯有就着热水勉强擦了个身,擦完又是一身汗,真是苦不堪言。等秦寅千辛万苦地支着拖把爬上二楼时,却发现所有的房间门都是锁着的。秦寅知道,这是方锦毅故意刁难他。 方锦毅其实在自己房里也没睡,他支棱着耳朵听动静,就像个恶作剧的孩子躲在角落里看别人踩圈套。等听到那不规律的“咚、咚”声挪上来时,方锦毅竟有些微妙的期待,他倒要看看,这个道貌岸然的卫道士究竟会如何应对这样尴尬的局面。 他听到那不规律的咚咚声在走廊里来回了一遍,显然是把每个房间的门都试过了。随后,那“咚、咚”声消失了片刻,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办。方锦毅猜测,秦寅下一步可能会去睡客厅,也可能低声下气地来找自己商量?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他乐意看到的结果。前者,可以让秦寅体会到肉体上的不适,后者,可以让秦寅体会到心理上的不适。 然而方锦毅等了半天,终于等到那“咚、咚”声再次响起时,却不是朝着楼梯方向,也不是朝着他房间的方向来的。那“咚、咚”声停止时,敲门声也同时响起,伴随着秦寅扯开嗓子的一句: “小培!小培!哥来陪你睡!” 方锦毅险些一头撞床板上,猛地跳起来打开门,就见儿子方小培已开了房门迷茫地看着换上了睡衣的秦寅。 秦寅撑着拖把,十分无辜地回头看了看怒火中烧的方锦毅: “其他几间都锁了,我只好和小培挤一挤。” 方锦毅气得话都说不顺溜了,指着他道: “你……你……好得很!” 秦寅咧嘴一笑: “多谢夸奖,方先生晚安。” 方锦毅一步上前揪住要跨入自己儿子卧房的秦寅,拖把“啪”的一声掉地上。 “你!给我去那间睡!”说着便回房找钥匙来开了其中一间客房。 秦寅捡起拖把,艰难地夹在咯吱窝底下挪过去瞧一眼,这里头只一张床和两个陈旧的书橱,床单和被褥都没有,旁边还堆了不少封掉的纸箱子,一股子陈腐味。 “算了,我还是和小培……” “你敢!” 秦寅被他这么一呵不服输的劲就上来了,用拖把支着猛一个腾空而起,飞过呆愣的方锦毅身边时一把将他手里的钥匙捞进怀里,随后用未受伤的腿落地,顺势抱着拖把侧身滚进了方锦毅的房间,再踢门,上锁,一气呵成。 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得太过完美,等方锦毅明白过来身为“残疾人”的秦寅抢了他所有房门的钥匙并把他锁在自己房间外头时,已是为时已晚。 方锦毅从未被人如此羞辱过,忽然腾起的一腔怒火一瞬间冲破了理智的边界,走上前就要踢门,却听了一声低低的笑。方锦毅猛地回头正撞上门边方小培未及收回的笑脸,不禁心头一震,方小培却已别开眼迅速合上了门还上了锁。 方锦毅的脾气忽然就没了。 他很久很久,没有听过方小培的笑声了。 他还记得方小培刚出生的时候,哭得很难听也很大声,他当时看着这个皱巴巴的婴孩想,这以后得多麻烦!可当有一天,那孩子无意识地握着他的手指露出甜甜一笑时,方锦毅忽然就体会到了初为人父的真真切切的幸福,即使他知道,孩子那自我的笑根本不是给他的,他也下定决心,要不惜一切地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让他永远能保持这样单纯美好的笑容。 然而多年后,父子俩却站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端,怎么就走到了这步田地?方锦毅抱着被子走到书房,将椅子拼一起凑合着躺下想,或许那个鸠占鹊巢的小混蛋,有办法让他找到一个化解的法子,等一旦有了起色,他便要狠狠一脚将这家伙踢出家门,以解心头之恨! 坐在方锦毅床上的秦寅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摸到遥控器调高了空调温度,摸摸鼻子给领导打了个电话,道歉说自己摔骨折了,得请两个月的假,但有些活儿能在家里用电脑完成的一定好好做,领导也宽容,说让他好好养伤,过几天来看他,秦寅忙道不用,说自己住在亲戚家,不很方便,领导也便作罢。之后秦寅又打电话给几位同事,说明情况,交接工作,等都忙完了,才钻进方锦毅的被窝回忆了一下今日方锦毅吃瘪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 这对父子啊!有够别扭的!得想个法子让他们好好沟通才是。 这般想着,秦寅便在小腿的疼痛中迷迷糊糊地睡了。 第4章:破釜沉舟 秦寅被饿醒时,方锦毅已经去公司了,看了看时间,九点半,秦寅于是艰难地起身,叠好被子,把拖把的头给卸下来,仍在走廊里,随后一路跳到方小培房门口咚咚咚地敲门: “小培!小培!拖把坏了,来扶哥一把!” 房里静默片刻后,便响起了脚步声,随后从里面开了,小培看看秦寅,又看看他身后的拖把尸体。 秦寅大大方方地伸出一只手,笑眯眯地看着方小培,方小培脸红了一下,便上前窝在他腋下扶住了他。秦寅能能感觉到,那个还没发育的小身板正努力地支撑起他的重量,这样一个善良又坚强的孩子,只要你尊重他,接纳他,鼓励他,他必定可以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庇佑至亲至爱。秦寅这般想着,微笑着说了声“谢谢”,两人便以这样扶持的姿势下了楼。 一同刷牙、洗脸,随后许久没有照过镜子的方小培看着镜中的秦寅刮胡子。秦寅看他那小摸样可爱,凑过去蹭了他一脸泡沫。方小培却“啊”地一退,抹了把脸上的泡沫呆呆看着秦寅。 秦寅这才觉得自己冒失了,这孩子显然是不习惯和人亲近的,更别说这种玩笑似的捉弄,看他那混蛋老爸就知道,从小到大肯定是训导他一板一眼地做事,不许他嬉皮笑脸地玩闹,这才会让这孩子遇到恶作剧时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摸样。 “对不起……我只是开个玩笑。”秦寅取了毛巾替方小培擦了脸上的泡沫。方小培却忽然闷声道: “哥哥的爸爸,会这样吗?” 秦寅听了一愣,秦寅的爸爸是大学教授,在他小的时候就喜欢用胡渣刺他,让他骑在脖子上看烟花,和他一起做船模,窝在一起打游戏机,被老妈一左一右地揪了耳朵才乖乖吃饭……这些再寻常不过、再温情不过的场景,对于跟前的孩子来说,却仿佛是一种奢望。秦寅霎时间心疼起来,俯身抱了抱方小培安慰道: “世上没有父母不疼爱孩子的,只是表达方式不一样。” 方小培却只若有所思地任他抱着,不点头也不摇头,似乎并不认可这句话。 秦寅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要让这对父子学着像寻常父子那样相处,似乎还要加把劲。 最终,秦寅在方小培的扶持下,煎了两个荷包蛋,烤了几片面包,合着番茄酱和两杯热牛奶吃下去了。吃完洗好餐具放回原位,秦寅看方小培总不停瞄楼上一副又想回到自己小空间里的架势,忙拉住他道: “哥要用一下电脑,你知道哪台方便吗?”他昨天失策,都没让曾晓辉替他弄太笔记本电脑来,但想想方锦毅这里肯定有,借一下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果然,方小培听后便跑回自己房里拿了一台笔记本电脑下来。秦寅谢过他,鼓捣着接在客厅的餐桌上,幸好无线路由器没设密码,一切都很顺利。 秦寅上了MSN后,先和同事们打了招呼,随后便下载了自己上传到网络硬盘的一些工作文件,着手处理一些日常事务。这期间,方小培一直乖乖地坐在他边上看着,秦寅虽是工作,却也没忽略方小培,只要他露出半点好奇的神色,秦寅就停下来和他解释。虽然方小培大多时候只是点头或沉默,但秦寅却从他之后关注的内容中发现,这孩子逻辑思维能力很强悍,也很有悟性,能够把许多细枝末节的事情归纳整理并关联起来通盘思考。这种能力,在方小培这个年纪,是难能可贵的,秦寅不禁问: “小培平时除了漫画,还看其他书吗?” 方小培点了点头,随后看了眼楼上。 “我能看看吗?”秦寅放下手中的活儿,兴致勃勃道。 方小培又有些犹豫,但还是扶着秦寅上楼去了。很有些意外的,方小培带他去的不是自己房间,而是昨天那个被方锦毅打开便没有机会锁上的堆了纸箱子的房间。 方小培看着那些纸箱子,又看看秦寅,秦寅疑惑道: “这里头都是书?” 方小培点了点头,神色却有些落寞的哀伤。 秦寅敏锐地捕捉到方小培这一表情,心道这些纸箱里的书必定有什么故事。 “这些书是谁的?” 方小培抬起头,用一种近乎眷恋的目光看着那些书: “妈妈的。” 秦寅心下一紧,他最受不了这么可爱的孩子露出这种神情,忙搂着他拍了拍,但有些问题还是得问。 “那是谁把这些书装箱封了搁这儿的?” “爸爸。” 果不其然,秦寅皱了皱眉。 “那这些书,是妈妈留给你的?” 方小培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脚,维持这个姿势许久后才低声道: “她连我都不要……”又怎会要这些书呢? 秦寅只觉得心被狠狠拽了下,侧身将方小培搂进怀里,心中涌起一股带着怜爱的愤怒: “谁说的这话?” 方小培不说话,但秦寅也猜到,这多数是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说的。 “你妈亲口说的?” 方小培连忙摇头,但想了想又沮丧道: “她已经,很久没来看我了……爸爸说,她有了新家……” “别听你爸的屁话!”秦寅忍不住爆粗口道: “你妈的电话有吧?” “爸爸把我手机收了,号码我背不出……” 秦寅在心中骂了声禽兽,想了想道: “你知道你手机在哪儿?” 方小培指了指房里靠着窗的那个大橱,秦寅单脚跳过去,用手机灯光照着,趴在床板上仔细观察了一下倒数第二格的锁孔,随后对站在门边的方小培道: “小培,帮我弄根铁丝来。”想了想又道: “不行就斧头。” 第5章:别扭的爸爸 秦寅的爷爷有一门修锁的好手艺,秦寅小时候就跟着爷爷学,故而一根铁丝就搞定了。 秦寅将手机交到方小培手中时道: “把电话抄好我再放回去。” 方小培接过手机时脸上的表情霎时被点亮了,仿佛非黑即白的情绪被染上了春意盎然的色彩,生机勃勃。他迫不及待地捧着手机跑到自己房里,坐在写字台前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抄下母亲的联系方式。翻了翻,又抄了些别的号码,这才依依不舍地把手机还给了在门边等着的秦寅。秦寅接过手机,笑着拍拍他肩道: “你爸要真不想让你联系,删了通讯录或者换张SIM卡就好,他锁着,也就想着有朝一日还给你。” 方小培有些勉强地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秦寅的说法。秦寅把手机锁回抽屉后问方小培借了那抄号码的小本子,对应著名字把手机号输入自己的通讯录中,随后把手机递给了他。 方小培拿着秦寅的手机却有些犹豫,秦寅知道,方小培怕打给母亲以后得到一个事与愿违的结果,于是勾住他肩道: “没事,哪天想联系再联系好了。” 方小培的确是有压力的,但感受着肩上被秦寅搭着的沉甸甸的温暖,终是下定决心道: “我先发条短信。” 秦寅自是鼓励,想想这样贸然地打过去方小培的母亲也是措手不及,短信的话至少让对方有个准备,回复时也是经过思考的,不至于有太大问题,于是便让方小培扶着回到客厅去处理工作事务,留给方小培更多的私人空间。方小培感激地看秦寅一眼,便拿着手机回楼上关上了房门。 秦寅有不少事要做,刚和同事交代了几句,却见二楼的方小培开了门一路跑下来冲到他跟前深吸一口气激动道: “妈妈说想见我!” 秦寅听了一愣,一问之下才知道,方小培消息刚过去母亲冯瑛便来电说她一直都试图联系方小培,但自从上个月开始小培手机就关机了,而方锦毅则声称方小培不想见她而拒绝她的探望。 “那你怎么说的?”秦寅很为方小培高兴,但一想起方锦毅的态度又觉得头疼。 “她在国外,过两周回来。”此时一脸期待的方培和之前那个拒绝交流的阴郁少年简直判若两人。 “那太好了!到时我们想法子出去!” 听秦寅这么说,方小培才想起那阻碍他和母亲相见的最大的阻力,高涨的情绪霎时落回谷底。 秦寅一见他这摸样忙抢救道: “放心好了,有哥在呢!” 方小培依旧乖巧地点了点头,却似乎并不抱多少希望。秦寅暗暗发誓一定要排除万难让方小培见到心心念念的母亲,让他知道这世上还有很多人关心他、在乎他,他并不是被人遗弃的。 正在这时候,时钟敲响了十一下,秦寅这才想起午饭的问题。早上他开冰箱就注意到,里头大多是速冻食品,只有少量的食材,估计还是方小培的姑妈方琴之前留下的,秦寅扭头看看无精打采的瘦弱的方小培,拉着他到电脑前道: “来来,不出门也能买菜,小培爱吃什么?” 随后两人就头碰头地对着网上超市研究,方小培倒也觉得新鲜,秦寅便顺着他挑挑拣拣地买了一堆蔬菜、水果、调味料和零食。但网上超市要隔天送,中午两人就吃了速冻饺子凑合,随后秦寅让方小培去睡一觉,自己继续干活。 做着做着也累了,想起昨晚鸠占鹊巢地害得方锦毅睡书房,也有些过意不去。便找回拖把支撑着去二楼找钥匙想开其他房间看看有没有可以用的,结果刚开了那堆满书的房间的隔壁一间就愣住了。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看起来便很舒适的双人床,床上的枕套和被套都绣着连理枝与牡丹的图案,呼应着床头柜上的一盆精致的料器牡丹花。阳光透过印着卷草纹的浅褐色的窗帘照在奶白色的墙上,令整个房间都流转着浅金色的古朴与素雅,宛如温婉的少妇,低眉顺目地倚在窗边绣花,等着夫君归来。 秦寅站在这房间跟前许久,忽然有种窥探别人隐私的心虚,看了眼方小培的房间,这才匆忙锁上了门。 秦寅猜,这该是原本方锦毅与冯瑛的卧房,很难想象,方锦毅在禁止冯瑛看望孩子并切断所有联系后,还会让这间房间保持这样原封不动、温情脉脉的模样,好似这对早已各奔东西的夫妻还会在某一日,再续前缘似的…… 这般看着,秦寅忽然就明白了方锦毅在多年后仍旧不能与冯瑛平和相处的原因。 方锦毅今天提早一个小时就往家里赶,这对于工作狂似的方锦毅来说是十分难得的,连向来了解他的助理吴臣也露出了意外之色。 方锦毅开着车往回赶的路上依旧在纠结让他懊悔了一天的事——他怎么就那么轻信了这个只简单交谈过的来路不明的青年?这个时代什么东西都可以伪造,他竟然就这么将这个姐姐信任着的看似单纯、热血的青年留在家和自己的儿子独处,万一出点什么事……越想越不安的方锦毅猛一踩油门,连超几辆车往家的方向飞驰而去。 然而疾步来到门前掏钥匙打开门,闻到的先是一股勾人食欲的菜香。方锦毅有些意外,脱了鞋扔了包往里头走几步,便见了一桌菜和坐在餐桌前撑着头打瞌睡的大男孩。 方锦毅走进一些,再走进一些,终于看清桌上简单的三菜一汤、摆好的三副碗筷,以及撑着脑袋睡得头一冲一冲的秦寅体恤上溅上的几点油渍。 方锦毅站在那儿,无法再移动半步,只觉得这一切仿佛一个令他难堪的质问,让他一整日的焦躁不安都成了个蹩脚的笑话。 正发愣呢,却忽听楼上开门的声响,这一动静不仅惊动了方锦毅,也惊动了桌前瞌睡的秦寅。 秦寅猛地睁开眼,就见了跟前站着的方锦毅。 目光对上的一瞬,两人都是一怔,随后同时别开了眼。 秦寅扯了个尴尬的笑,对二楼怯怯探出脑袋的方小培道: “小培,下来吃饭!” 方小培倚着门,踯躅不前。 这一个多月来,他都是在房里等着姑妈来送饭的,姑妈来之前,他虽然饿得厉害时也会出来找些吃的,但通常都会避开方锦毅,父子俩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共同进餐过了,故而今天要踏出这一步,便格外地艰难,仿佛否定了之前一个多月的某种坚持。可秦寅说,以后与母亲冯瑛相见的事能不能成,关键就在方锦毅的态度。偷偷见一次自然没问题,但要长久保持联系,就要学着哄方锦毅开心。哄方锦毅开心,要先从日常的小事做起,比如一起吃饭。 方小培是守信用的,既然他答应过秦寅要尝试,便在自我鼓励片刻后,低着头一步步地挪下来,直到站在了餐桌前。 方小培一路都没有抬头,所以他并没有察觉,方锦毅那始终绷着的严肃的脸面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 方小培没察觉的,却逃不过秦寅的眼。 秦寅咧嘴一笑,一跳一跳地去厨房里端出保温着的热乎乎的饭,搁到方小培跟前。方小培瞥一眼冲他使眼色的秦寅,乖乖拿起饭勺,盛了满满一碗递到沉默地站着的方锦毅眼皮底下。 方锦毅看着那双捧着饭碗的小手,看着那只见得着发心的低垂的脑袋,心中那一层灰蒙蒙的失望,仿佛被不经意地擦亮了一块,透过它能瞧见往昔一家人聚在餐桌前有说有笑的温暖。 “你不要给我好了!”秦寅看父子俩僵持,起身就要去抢方小培递给方锦毅的碗饭,伸手却抓了个空。 下意识抢过饭碗的方锦毅回过神来时不禁有些尴尬,但很快就自己找台阶下,端着一家之主的威严一屁股坐下了。他这一坐,方小培和秦寅都松了口气,方小培也跟着坐下,父子俩一人一边,中间夹着个能说会道的秦寅,这一顿饭吃得也便没那么沉闷,即使从头到尾,父子俩也没有说上半句。 吃完饭,方小培扶着秦寅收拾碗筷,被撂下的方锦毅洗了个澡,便一声不吭地上楼去了。楼上,除了昨天开过的那间,其他房间仍保持着无人问津的状态。方锦毅走到自己卧房,就发现被子整整齐齐地叠着,那串房间钥匙安安静静地躺在床头柜上,仿佛无声的道歉。 楼下,秦寅收拾完厨房便拉着方小培假模假样地“补习”。方小培给他找来了一堆教科书,秦寅自己早就把这些知识给忘了,到后来反而是方小培在小声地给秦寅“补课”,免得他这位“家庭教师”日后在方锦毅跟前穿帮。两人装了整整两小时也没见方锦毅下来,便商量着早些休息。 方小培坚持要秦寅这个“残疾人”先洗,秦寅只好尽快擦了个身,让不放心他的方小培扶着上楼找房间睡。 两人走到楼梯口,却发现原先被锁着的一个房间房门开着,里头床单被褥一应俱全,还在床头搁了个米老鼠造型的闹钟。 这间秦寅下午早偷看过,分明是几样家具和一张孤零零的床板…… 这个人可真别扭啊…… 秦寅对同样感到惊讶的方小培笑了笑。 方小培也报以一个浅淡的微笑。 第6章:爆菊花 方锦毅第二天起来时,秦寅已经在厨房忙活了,他对方锦毅道了声早,便理所当然地给他剥粽子、端牛奶。 方锦毅看看时间,才六点三刻,方小培一般都会睡到八点多再起床,那么秦寅是特意为了他早起的?可他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正想着,秦寅已端了自己的牛奶坐到他桌前,看方锦毅瞅着他,便有些不好意思道: “生物钟,习惯了。” 生物钟会让你做三份早餐? 方锦毅这样想着,却并未问出口,只是心里隐隐地不安。他是个生意人,习惯了各取所需的交易,总是情不自禁地就揣摩起他人的动机。他也算见得人多了,可就是猜不透秦寅留在这里的真正目的。有些事,他宁愿摊到台面上剥离得只剩赤果果的利益纠葛,也好过这般平白无故地受人恩惠。 “方先生,和您商量件事。”秦寅的话打断了方锦毅的思路。 “我朋友曾晓辉,今天会来给我送下拐杖。”想了想又补充道: “一会儿就走。” 方锦毅之前说不许陌生人随意进出,其实有一半是做个姿态,告诫秦寅他不过是个外人,别擅作主张。故而此刻秦寅如此慎重其事地提出请求,方锦毅自然没有理由再刻薄他,毕竟秦寅总那么撑着拖把或撑着他儿子走路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尽管他不想承认。 见方锦毅点头答应了,秦寅笑了起来。 透过玻璃杯看过去,那笑容带着些温情脉脉的期盼。 朋友…… 方锦毅不禁咀嚼起这个词来。 方锦毅如今所谓的“朋友”,都只是暂时立场相同或生意场上有些交集的人罢了,与其说是交往,不如说是应酬。跟何况方锦毅也不屑于向任何人敞开心扉,他觉得只有那些无法独立解决问题且习惯依赖他人的弱者才会倾向于找人倾诉,说不定一转身,那被信任的“朋友”便会将他们那些个烦恼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或与别人拉近关系的筹码。所以对于秦寅所谓的“朋友”,他是不屑一顾的。这个残酷的社会早晚会给这个容易轻信的年轻人授上生动的一课。 得出这个结论的方锦毅在吃完早餐后,装点上一如既往的优越感,提起包离开了。 方锦毅走后没多久,门铃便响了。是昨天网上超市订购的东西到了。秦寅刚清点完付了钱,被门铃声吵醒的方小培便下楼来了。 方小培虽是零零后,却因为没几个可以交流的朋友,对于网上购物可谓是一窍不通,如今知道了原来不出门就可以买到各种想要的东西,不禁有些兴奋,边帮秦寅整理东西边问个详尽。秦寅还是第一次看到方小培那么主动地询问,自然是知无不言,耐心地向他解释。看方小培还有些地方不明白,便开了笔记本手把手地教。他想,如果方小培对网络有兴趣,那么便可以通过网络接触到更多信息,结识更多朋友,不至于总是保守地缩在他的小世界里。 “你可以问问你妈妈,有没有聊天工具或者邮箱什么的,这样就可以网上聊了。”秦寅启发道。 方小培想了想,便借了秦寅手机个母亲冯瑛发了条消息询问,片刻后便得到了一个电子邮箱,于是大受鼓舞地开始写邮件。 正在此时,门铃响起,秦寅开门便见了手臂上挂着根龙头拐杖的的曾晓辉。秦寅沉默地盯着那一看就价格不菲的做工精美造型霸气的龙头拐,曾晓辉自豪地扬了扬下巴道: “怎样?这根桃木的,不仅可以当拐杖,还可以在你干爹不在时,安慰寂寞的你。” “砰”的一声,门又合上了,门铃响了好一阵后,秦寅才重新打开门。曾晓辉边抱怨秦寅开不起玩笑边脱鞋进来,正见了从笔记本电脑后头探出脑袋的方小培,于是压低声音道: “这小正太是谁?” “我干爹的儿子。” “那也是你儿子咯?” 之后方小培便见了向来温和耐心的“秦老师”举着龙头拐一跳一跳地追着曾晓辉扬言要爆他菊花。 “什么叫爆菊花?”方小培很认真地问气喘吁吁的秦寅。 秦寅嘴角一抽,支支吾吾道: “就是……就是让对方不好过的意思。” 方小培点头记下了,曾晓辉“噗嗤”一声笑了,被秦寅再次追打。曾晓辉看出秦寅在乎方小培,便总躲在方小培身后拿他当掩护。完全偏心秦寅的方小培十分坦然地一扭身让曾晓辉暴露在了秦寅的攻击范围内,于是曾晓辉被秦寅扭胳膊扭得嗷嗷叫。 等秦寅报复够了,曾晓辉拿手戳方小培的腮帮子: “你这小家伙,真没同情心。” 方小培十分认真道: “秦寅哥哥如果生气,肯定是对方不好。” 曾晓辉一扭头: “还说不是你儿子?”于是额头上又遭了秦寅一个“毛栗子”。 “我有爸爸的。”方小培打断道。 曾晓辉对上那双清澈的眼,不禁起了逗弄的心思。 “那你爸爸和秦寅,你更喜欢哪个?” 方小培低头沉思了会儿,很慎重地回答道: “喜欢秦寅哥哥。” 此话一出,秦寅和曾晓辉都是一愣。秦寅还没说话,曾晓辉便又追问道: “为什么不是更喜欢爸爸?” “因为……”方小培搜肠刮肚片刻,活学活用道: “因为爸爸总爆我菊花。” 第7章:病猫 曾晓辉笑得在沙发上打滚,秦寅捂脸。自此方小培的“语不惊人死不休”神技能开启,给这对好基友带来了无限欢乐。 “好了你也差不多了!”秦寅推曾晓辉一把,示意他早些回去。 曾晓辉是翘班出来的,也是不能久留,于是起身道: “不送送?” 秦寅将曾晓辉送到门口,曾晓辉却忽然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道: “说吧,到底为什么留在这儿?” 秦寅愣了愣,曾晓辉看他那无辜模样就来气: “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在撒谎?” 秦寅其实也知道早晚会被和他相识了六年的曾晓辉拆穿谎言,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想想曾晓辉对自己掏心挖肺的,也不好再瞒他,于是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 曾晓辉听完,抬头盯着秦寅瞧,秦寅站在阶梯上比曾晓辉高出半个脑袋却有种被他俯视的错觉。 “反正我现在也没法上班,两个月一过我就……” “你以为是演戏?导演喊‘咔’演员就各自散了?” 秦寅被曾晓辉说得一愣,刚想辩驳,又听曾晓辉继续道: “你到街上去瞧瞧,现在老人摔了还有谁敢扶的?如今这世道反咬一口的事还少吗?不是善心就能换来好报的!” “我没……” “你没期望回报是吧?当年你也是这么说的,可徐靖文是怎么对你的?” 秦寅乍一听到这名字,只觉得某根神经狠狠抽了一下,痛得整颗心都蜷缩起来。和那个人,分明什么都没发生过,却在他不告而别后的一段时间里,终日恍恍惚惚。这一切,曾晓辉都看在眼里,尽管秦寅当年收留这个落魄的男人时说,不奢望任何回报,可没有期望就没有失望,在曾晓辉看来,秦寅只是不愿承认罢了。今日旧事重提,便是想用揭伤疤的方式将那重蹈覆辙的苗头掐死在刻骨铭心的疼痛里。 “你并没有你以为的那样坚强。”曾晓辉总结道。 曾晓辉离开后,秦寅躲在厨房里对着浸在盆里的蔬菜发呆,直到方小培挪到他身边。 “邮件写好了?”秦寅扭过头,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容。 方小培点点头: “已经发了。”随后仔细观察着秦寅的脸色。 “这菜不错,就是比菜场里贵些。”秦寅忽然有些怕方小培带着些许探究的眼神。 方小培向来敏感,不想让秦寅难堪,便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上两句。 两人吃过午饭,秦寅便接到父母的长途电话,说打到单位听说他骨折请假了,问怎么回事,方小培只好说是不小心摔的,不想影响父母度假的心情才隐瞒了下来,目前暂时住在朋友家养伤,让父母不用担心。二老哪里能不担心,唠唠叨叨了一堆,讲了半个多小时才挂断。 秦寅收起手机时正见了等在一边的方小培: “怎么?” 方小培盯着秦寅手中的手机道: “秦寅哥哥和叔叔阿姨说话的时候,像小孩子。” 秦寅捉摸着这话背后的潜台词,招了招手让方小培过来,随后搂着他站在窗前看外头开满了鲜花的花园道: “小培和爸爸妈妈说话的时候,就不像孩子了?” 方小培感受着背后来自秦寅的温暖,缓缓道: “我怕说错话。” 只这句,就够然秦寅心疼的了。一个半大的孩子,在父母跟前的一言一行都提心吊胆,生怕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惹父母不高兴。这谨小慎微的背后,其实是怕被抛弃的恐惧。只有粗心、冷漠的父母才会将这种来自于没有安全感的小心翼翼错认为怯懦和不善言辞。 “那小培前段时间都不愿说话,是因为这个吗?”秦寅假作不经意地询问,却是竖起耳朵仔细地聆听。他等了那么久,就是想用这种循序渐进的方式找到这孩子不愿与人交流的原因。 要说出这个理由,似乎对于方小培来说有些困难,他闭眼沉默许久,才在秦寅的怀里小声道: “有一天,爸爸把妈妈所有的东西都藏起来了。妈妈给我的书、手机,还有衣服……都不见了。” 秦寅知道这是问题的关键,放柔了语调追问道: “爸爸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说,妈妈有了新家,不要我了。” 秦寅终于明白了。 “你生爸爸的气,所以躲在房里不出来吗?” 方小培不置可否,似乎自己也无法理清头绪: “爸爸不许我提妈妈,可我很想妈妈……” 这世上,能与他谈论母亲的,只有这个憎恨着母亲的父亲了。太过想念,却又不敢提及,久而久之,便成了心病。 秦寅搂紧了方小培想,这个不负责任的方锦毅,怎么可以把自己对于前妻的怨恨转嫁到孩子的身上?前妻有了新家又怎样?她终归是孩子的母亲,有权和他共同承担起抚养孩子的义务。他以为一个不许见,一个不许提,就能阻断这母子间的联系吗?他自己尚未放下,却要求孩子不闻不问,简直是掩耳盗铃。看来必须找个时机,和这个在外叱咤风云在家“返老还童”的父亲好好谈谈了,否则单靠他个人单方面的努力,是很难解开这个孩子的心结的。 然而当晚秦寅并没有机会和方锦毅好好谈方小培的事,因为方锦毅病了。 或许是因为前一晚睡书房空调又开得太足的关系,方锦毅一直发着低烧,只是没告诉任何人,坚持到今天,终于是爆发了。 “他不肯去医院。”扶方锦毅回来的助理吴臣在方锦毅躺回自己房里后,对自称家庭教师的秦寅如是道。 “好的,我会照顾他的,真麻烦您了!” 吴臣其实并不清楚住在方锦毅家的这所谓的“家庭教师”究竟什么来头,但他向来对老板的隐私把握得很有分寸,见方小培亦步亦趋地跟着,也知道他不是外人,将路上买的退烧药留下后便离开了。 腿脚不便的秦寅让方小培帮忙不停更换冰毛巾,自己则坐在方锦毅床前喂他吃药。刚测了体温,38度7,如果今晚不退烧的话,就算被事后清算也得拽他去医院吊盐水。秦寅带着豁出去的心态将这昏昏沉沉皱着眉头的方锦毅扶坐起来,又往他身后塞了个枕头,将药递到他嘴边: “张嘴……” 方锦毅却别过头拒不配合。 “你不去医院,又不肯吃药,怎么退烧?” 秦寅看方锦毅始终闭着眼,也不确定他是否清醒,只是苦口婆心地劝说着,结果劝着劝着方锦毅竟然睡过去了。秦寅无法,只好捏着他下颌硬让他张开嘴把药放进他嘴里,随后使劲摇方锦毅想让他醒来喝水,然而方锦毅昏昏沉沉的眼皮都没抬一下。 秦寅想了想,靠近方锦毅耳边大声道: “方小培被拐跑了!” 方锦毅猛地睁开了眼,秦寅笑了。然而好景不长,方锦毅很快又被那热度拉扯得眼皮耷拉下来,秦寅忙捏住他下颌慢慢喂水。方锦毅皱着眉,勉强咽了下去,秦寅这才松一口气,扶着他重新躺好。这时候方小培又进来给方锦毅递冰毛巾,两人忙了好一阵,终于把方锦毅包成了一个蚕宝宝,好让他发汗。 看着这样拧着眉一动不动地昏睡着的方锦毅,方小培骤然心疼起来,找了张椅子坐下,一副陪夜的架势。秦寅也不劝,拉了张椅子坐在他边上,时不时和方小培说说话,好让他不必那么紧张。 陪到半夜的时候,方锦毅已经出了一身汗,摸摸额头也没那么烫了: “看,你老爸有神功护体,明天就没事了。” 方小培点了点头,脸上有些疲惫,但还是坚持过十分钟就给他老爸换一次额头上的冰毛巾。 “可以了。”秦寅拉住方小培,取过他手里拿过毛巾搁在一旁: “趴会儿吧?”指了指方锦毅的大床边上空出的区域。 方小培也确实累了,乖乖的和秦寅并排趴在了床边上,两人说了会儿话就都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喉咙干涩、全身无力的方锦毅第二天醒来时,先是觉得渴,扭过头就见了一大一小并排趴在他床边,睡得满头大汗。 这一刻,身体的不适都不再重要了。心里柔软的某处,仿佛被羽毛轻轻挠了一下,伸出手去,想触摸这个完满的梦境,却见若有所觉的秦寅睁开了眼,于是迅速收回手闭眼挺尸。 第8章:攻克别扭老爸 秦寅反应过来刚才看到什么后噗嗤一声笑了,撑着头看这个别扭的男人。方锦毅也不知是觉得丢脸还是沉得住气,就那么一动不动的,仿佛当真没有醒过。秦寅摇了摇头,拄着拐杖去倒了杯温水: “喝点水吧?” 方锦毅这才重又睁开了眼,看向这个眼下围着青黑的男人,又看看身旁睡得正熟的方小培,缓缓撑起身。 秦寅依旧给他背后塞了一个靠垫,将水杯递了过去。 这温度握在手里,有一种别样的感觉,方锦毅瞥了秦寅一眼张嘴去喝,却忽地顿住,皱着眉伸手揉了揉下巴,随后扭过头盯着秦寅看。秦寅这才想起昨天是捏着他下颌逼他吃药喝水的,霎时冷汗就下来了。 “昨天你不肯吃药……” 方锦毅露出些微惊讶的神情。 秦寅恨不能咬掉自己舌头,搞了半天方锦毅压根不记得,是他不打自招!方锦毅一看就是特别记仇的类型,不知道要被怎么报复了。 正想着,却见方锦毅沉默地盯着他片刻后,端起杯子安静地喝水。 咦?没生气? “你去睡吧……”方锦毅喝完水将杯子递给秦寅道。 原来是因为自己陪夜啊?这个人竟然也会不好意思。秦寅如此想着,笑了笑接过杯子放一边,顺势伸手探上方锦毅的额头。然而刚触上那布着些汗的肌肤,便觉手下一空,竟是被方锦毅躲开了。 “我没事。”方锦毅冷着脸说一句。 秦寅尴尬地收回手,也觉得自己有些逾越了。这动作是父母在他发烧时常对他做的,但对于方锦毅来说,或许太过亲密了。 “我去煮粥,你再睡会儿。”秦寅说着便拄着拐杖出去了,也没等方锦毅的回答。 等粥好了,盛出来那冷水接着的时候,秦寅回到方锦毅房间,发现方小培也已经醒了,父子俩正默默对坐着,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小培?你醒了?” 方小培回过头来。 “我不方便,你能帮我把粥端上来吗?” 方小培点了点头,如蒙大赦地出去了。 等门掩上,秦寅便坐到方锦毅床边道: “怎么了?” 方锦毅目视前方装没听见。 本来方锦毅醒来时,看到方小培陪着,便涌上一些陌生的情绪,趁着秦寅出去后,伸手揉了揉方小培的发。柔软触着掌心,与心中翻涌的温柔呼应着,却在方小培猛地醒来惊慌失措地退开后戛然而止。 这一退所拉开的距离,之后再无法弥补。 父子俩就这般隔着这段距离对望着,片刻后,方小培便垂了眼,一副等着挨训的表情。这怯懦的神情看在方锦毅眼里,仿佛一种指责,指责他这个向来不懂温情,只会一味挑剔的父亲。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伴随着愤怒腾升而起,要不是秦寅进来,或许他真的会忍不住开口质问。 秦寅见方锦毅不答,也不追问,只道: “这事也不急于一时。” “他和你说了什么?”方锦毅敏锐地觉察到些蛛丝马迹,忽然有种被人窥探了隐私的不安。 “你如果愿意,他也会对你说的。”秦寅大大方方的承认,随后在心中感叹这男人的心防到底有多坚不可摧? “等你好些了,我们找个时间谈谈?” 方锦毅斜眼看了他片刻,只蹦出四个字: “不劳费心。” 秦寅嘴角一抽,知道方锦毅又别扭了。多数是因为那和他冷战了一个多月的儿子却对外人无话不说,因而心里不是滋味吧? 这时候就听了敲门声,随后方小培用手肘顶开门端着个托盘进来了,盘子上除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还有包榨菜。 “小培想得可真周到!”秦寅夸奖道。 方小培却只小心翼翼地瞥方锦毅一眼,把托盘放下站在那儿等待批示。方锦毅看看那碗白粥,没心情也没食欲: “都出去吧!” “微臣告退。”秦寅一躬身,在方锦毅无语的注视下,拄着龙头拐带着方小培一同出去了。 在楼下喝粥的时候,秦寅问情绪低落的方小培: “我煮粥的时候,你和你爸怎么了?” 方小培用调羹搅着粥轻声道: “爸爸摸我头,我躲开了。” 秦寅想起自己摸方锦毅额头时也躲开了,不禁好笑,这真是一报还一报。 “为什么躲开了?” 方小培低着头闷闷道: “我也不知道。” 秦寅想了想道: “小培希望和爸爸亲近吗?抱一下之类。” 方小培为难道: “我都那么大了……”他只记得方锦毅在他很小的时候抱过他,后来再要求,方锦毅便冷着脸扔下句“成何体统”。在方锦毅给方小培灌输的观念里,男孩子就不该提这种搂搂抱抱的要求,要坚强,要懂事,不该和父母撒娇。 “再大,在父母眼中也是个孩子。” 方小培想起之前秦寅和他父母的那通电话,秦寅那被父母说得一脸无奈的表情,当真是孩子气得很。 秦寅看方小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绽开一笑道: “你爸就是个老小孩,要哄的。”随后凑过去问方小培: “他有什么癖好没?” 于是两人头碰头,商量了一个攻克别扭老爸的计划。 方锦毅勉强喝了半碗粥,吃了药,便又睡下了。 这一睡便睡到了晚上,睁开眼时已经是八点多了。方锦毅又出了一身汗,这下烧是彻底退了。扭头看看,身边没人陪着,心道这两人也就一时兴起装个样子,也不想想正是自己叫他们出去的。 掀开被子下了床,一身黏腻的很不舒服,便想着先洗个澡,结果洗好澡打开门,便见穿了一身雪白的连体毛绒兔子装的方小培站在跟前。 那长长的耳朵,那毛茸茸的尾巴,那楚楚可怜的小眼神…… 方小兔子羞涩地朝方锦毅伸出一对带着粉色肉垫的小爪子: “爸爸抱……” 方锦毅的鼻血就流下来了。 第9章:焕然冰释的温情 方锦毅脸红了,方小培满足了。 两人都不记得已经有多少年没这样拥抱过了。 当体温隔着衣料传递过来,心中那道冰冻的隔阂便也无声息地融化了。血浓于水的至亲,又哪来的隔夜仇?不过是揣着各自的心事听不到彼此的心声罢了。 “其实你最了解你爸了,他冲你发火的时候,何尝不是一种求救?如果当时你能不与他较真,暂时放下你的感受,认个错,再伸手抱抱他,那么结局便会有所不同。” 方小培将下巴搁在方锦毅的肩上,脸贴着脸想,秦寅方才的话是对的。他的爸爸,就是一个口是心非却又渴望家人无限度包容与关怀的没有安全感的孩子。他已经失去了爱他的妻子,最该给予他理解和关爱的自己,却背过身去,只咀嚼着自己的伤痛,忽略他的感受。如果能早点发现,爸爸是这么别扭地温柔着,便不会躲开他的触碰,不会让误会滚雪球似的成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冷战。 这般想着,方小培又收紧了圈着方锦毅颈项的手,让心与心贴得无一丝缝隙。尽管一个刚洗完澡,一个裹一身毛,这般抱着都出了一身汗,却是谁都不愿先放手。 这一刻,静止得宛若水晶球中镶嵌的美好。 这个家,虽然分崩离析,但谁都不能肢解这焕然冰释的脉脉温情。 他们是父子,是至亲,即使以后有了各自的家庭,天各一方甚至阴阳两隔,也都不会忘记多年前的这一日,与一切美好词汇相关联的融进血脉中的温度。 秦寅躲在墙角偷看,方锦毅抬头时正好对上他探出的半个脑袋。秦寅忙缩回去紧贴着墙壁,故而也没留意到方锦毅软化了的眼神中,对他流露的一丝复杂的情绪。 秦寅溜回到厨房后,便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他想起当时方小培说:“爸爸很喜欢兔子”。 “你不就属兔子?”你不就是你爸心锁上的那把钥匙? 看方小培将信将疑的摸样,秦寅便立刻打电话麻烦同事将去年年会上用过的兔子装快递了两套过来,让方小培挑了合身的一套穿上。 毛茸茸的方小培站在镜子前不免担忧道: “爸爸会喜欢?” “会的。” 他喜欢兔子,更喜欢你。 秦寅回忆起方才看到的方锦毅向来紧绷的脸上那不可思议的温柔,对自己比了个拇指,随后开始洗菜做饭。 结果开着脱排油烟机炒完胡萝卜丝装盘的时候,却冷不丁听身后一句: “哪来的菜?” 秦寅吓一跳,手一抖险些没拿稳碗,扭头看看倚在门边的方锦毅,也不知来了多久。 “这……曾晓辉送来的。”他可不能告诉方锦毅这是他自己买的,不然这个不喜欢欠人情的大老板又要心里不舒服了。 方锦毅挑眉看了他片刻,算是勉强接受了。 “油烟味重,您先出去吧?”秦寅觉得被方锦毅这样盯着看很不自在,有什么话也可以吃好饭再说。 方锦毅倒是对这个企图将他赶出自己厨房的“秦老师”很是宽容,未置一词地掏了样东西仍灶台上,便带上门出去了。 秦寅拄着拐杖挪过来瞧了眼,是串在一起的两把钥匙。 嗯? 嗯哼? 嗯哼哼哼~ 秦寅将钥匙揣进裤兜里,志得意满地笑了。 晚饭的时候,秦寅将一盘胡萝卜搁到方小兔子跟前: “吃了眼睛亮。” 方小培勉强吃一口,扭头问方锦毅: “亮了吗?” 方锦毅抵不过那对亮晶晶的眼眸,别开脸点了点头。 秦寅很想替方锦毅擦鼻血,方小培虽已脱下了一身兔子皮,却依旧是个卖萌小能手,秦寅当真不是有意挖掘方小培这方面的天分的。 “爸爸,明天是周六……”方小培大着胆子给方锦毅夹了一筷子牛肉炒洋葱: “能带我和秦寅哥哥出去兜兜风吗?” 方锦毅看向险些噎到的秦寅,秦寅忙撇清道: “我腿脚不方便,你们去就好。”他可不想让方锦毅误会是他出的主意。 “嗯……”方锦毅提着筷子淡淡道: “一起去。”随后向秦寅投去一个威胁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敢不去?” 秦寅嘴角一抽,喂你个兔控老爸!节操呢?! 方锦毅低头,把方小培夹给他的一筷子节操给吃掉了。 当晚,方锦毅便告知助理吴臣,这个周六他不加班,有什么事吴臣能处理的就处理,不能处理的就电话请示。吴臣挂了电话想,难道工作狂的老板他……恋爱了? 这时间里,秦寅盘腿坐在方小培床上,听他兴奋地叙述母亲冯瑛回复的电子邮件,冯瑛在邮件里写了许多她在德国的种种见闻,随后在最后表示,无论她是否组建了新家,是否有了全新的生活,方小培都是她此生的至爱,这份感情不会因为任何外部因素而有所转变,她与方小培一样,想念着彼此,并热切期盼再次相见的那天。 秦寅听着方小培的叙述,这才得知冯瑛去德国是为了学术交流,她虽与方锦毅同年,却已是国内某知名大学的心理学系教授,秦寅在佩服她的同时也疑惑地想,既然是在心理学方面有所建树的专家,又怎会看不透自己丈夫的个性,以至于闹到最后分道扬镳的地步? “妈妈在外面很厉害,但对我和爸爸,一直都很温柔。”方小培回忆道。 秦寅看看他,有些欲言又止。 方小培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低了头道: “是妈妈提的……” “嗯?” “分开的事……” 方小培用“分开”代替了“离婚”,可见这也是他不愿触碰的伤痛。秦寅心疼地揉揉方小培的发: “这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的错,当然也不是你的错。” 方小培点点头,秦寅为了哄他开心,掏出那串钥匙给他瞧: “你爸爸给的。” 方小培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 “这下我们就能出去了!回邮件和你妈妈约时间地点吧!” 方小培欣喜地点点头,迫不及待地跳下床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秦寅看着他认认真真地敲打键盘,心里想着最好还是能让方锦毅渐渐放下这段执念,让母子俩正常交往才是。 但这似乎,有些困难…… 秦寅端着下巴又陷入了沉思。 翌日,方小培因为兴奋而醒得很早,起来时就发现起得比他更早的秦寅已经凉着三碗菜粥等他们了,于是开开心心地蹭过去叫了声“秦寅哥哥”。 秦寅决定享受一下方老板的特殊待遇,朝方小培张开了双臂。方小培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扑进了秦寅怀里。 软软香香的一只,秦寅抱得满心欢喜。不经意地抬起头,却见了楼梯口还穿着睡袍得的锦毅正沉着脸瞪着二人。方小培因为背对着楼梯口压根看不见,秦寅便坏心眼地蹭了蹭方小培的小脸蛋。 方锦毅的脸色更难看了。 秦寅玩兴上来,收紧了环着方小培的手臂道: “小培来给哥哥一个早安吻!” 方小培疑惑地抬头看看冲他眨了眨眼睛的秦寅,随后便从秦寅眼眸映出的景象里看到了他身后的老爸,于是坏心眼地配合着撅嘴凑了过去。 快要亲上时,就听“啪”的一声,一只拖鞋飞过来砸在了两人身旁的桌腿上。 秦寅“哎呦哟”地跳起来,拄着拐杖哈哈大笑。 方锦毅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典型的引狼入室。 第10章:相声二人组 吃完早餐,方锦毅便将车开出车库来门口等着。方小培扶着秦寅上了后座,刚想坐在秦寅边上,却见后视镜里老爸脸色一变,忙乖乖地绕到副驾驶座上坐得端端正正。方锦毅这才脸色缓和下来,侧过身替方小培系上安全带。这仿佛拥抱的姿势,让方小培的心情如今日的天气般万里无云。 说是开车兜风,但方锦毅却是直接把车开到了野生动物园,着实让方小培激动了一把。他还记得上回来是妈妈带着的,那时候他还小,但爸爸也是这么忙碌,没时间陪伴他们,看别的孩子都是爸妈一左一右地牵着,这快乐便打了折扣。如今,故地重游,心中的期待便掺杂了一份弥补的意味。 三人一同坐上野生动物的观赏大巴时,秦寅觉得很欣慰。他终于让这对父子愿意再次沟通了,除此之外,便是他发现虽然方锦毅和他在很多方面都意见相左,但有些地方还是挺可爱的,比如这次的出游,方锦毅也多少考虑到他腿脚不方便,才选择这可以乘大巴游览的野生动物园吧? 方小培扒着窗看得起劲,时不时回头说上两句,方锦毅虽然还不习惯这样频繁的交流,但至少会点头或“嗯”一声作为回应。秦寅在一边看着暗自好笑,这个在外头能说会道的大老板,面对自己的儿子时却是一副嘴拙的模样。偷眼看身旁这个男人,阳光在他侧脸上镀了层暖洋洋的色调,连带着线条也柔和起来,连成含蓄的温柔…… “怎么都在睡觉?”方小培的话将秦寅的思绪拉了回来,扭头看窗外,原来已经驶入了虎区。 这些个大型猫科动物见惯了载着游人的大巴,只偶尔抬个头,便都懒洋洋地趴着。 “因为老虎是猫科动物,猫科动物大都昼伏夜出。”秦寅解释道: “别看他们这样,发起威来可凶猛了。” “再凶猛不也被圈养在这儿?”方锦毅忽然插话道: “只靠蛮力是无法立于不败之地的,不战而屈人之兵,靠的是这里。”点了点方小培的脑袋: “如有一日,这些猫科动物能口吐人言,能从事生产,能建立合理的社会制度,那么被关在这里供它们观赏的,便是我们。” 方小培脑补了一下一群老虎乘着巴士观赏他们一家的画面,不禁打了个寒战。 秦寅对身边这个连外出游玩都要抓紧一切机会向孩子灌输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的父亲有些不满: “圈养是为了保护吧?不少野生动物都已濒临灭绝。” “适者生存,我不认为有必要耗费有限的资源去违背自然法则。” “保护地球上的其他物种是人类的责任。” “秦先生慈悲为怀,不如皈依佛门?” “皈依佛门为方先生这样的濒危物种祈福吗?” “怎敢?秦先生慈悲为怀,不如修行成佛,也好普度众生。”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方先生先啄会儿米,稍安勿躁。” 随后两人便开始对视。 方小培终于放弃了看外头两只小老虎厮打,转而听边上俩讲相声似地唇枪舌战,等二人告一段落,这才出言调和道: “我会好好读书,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将来……”看了看跟前二人: “将来圈养爸爸和秦寅哥哥!” 此话一出,周围好几个游客都笑出了声,互咬得一嘴毛的两只也被这童言无忌给噎住了。 方小培见两人瞪着自己也觉得方才这话欠妥,于是又补充道: “分开养。” 在方小培心目中,方锦毅是食肉动物,秦寅是食草动物,养在一起的话秦寅哥哥一定会被爸爸吃掉的! 这话,方小培从野生动物园回来后,告诉了正巧在秦寅洗澡时打来电话的曾晓辉,曾晓辉笑得肚子疼,他本来只想问问秦寅的近况,却没想到代接电话的小东西说话那么可爱,于是故意逗他,套了一堆话,特别是秦寅和方锦毅认识的过程以及两人的关系。听了方小培的叙述,这才放下心来,想着上次和秦寅不欢而散,便决定弥补一下,于是道: “明天你爸在家?” “不在。”刚才方小培听到方锦毅电话里说明天会和助理吴臣一同去青浦办些事。 “那我来接你们出去逛逛?” 方小培想了想便答应了。 “你爸没意见?” 方小培知道方锦毅肯定是不答应的,但他很想和两位哥哥一起出去走走,难得这两个人他都很喜欢。 “秦寅哥哥有钥匙。” 曾晓辉一愣: “他怎么会有钥匙?”给别人自己家的钥匙,是代表建立在信任之上的亲密吧? “秦寅哥哥陪了爸爸一晚,爸爸就把钥匙给他了。” 方小培十分诚实地替秦寅越描越黑。 第11章:兔子控伤不起 于是秦寅十分艰难地擦完身出来,面对的便是手机里曾晓辉的咆哮。秦寅将手机拿开些距离听完,这才重又贴着耳朵道: “嗯,对,就是你想的那样,我喝了女儿国的水,所以小培是我们的孩子,这就是我留在这里的原因,晚安曾少。” 说完挂了,扭头就见父子俩正瞪着他,于是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淡定神情,问方锦毅道: “方先生明天出去?我带小培去附近走走可好?” “随你。”方锦毅给秦寅钥匙,也是考虑到这一点,但他心里总是不太愿意方小培和秦寅走得太近。 “下午睡一觉,然后去兜兜菜场?” 最后一句是对着方小培说的,方小培大力地点头,于是这事也便这么定下了。只是方锦毅在方小培回房间后警告秦寅道: “祸从口出,请注意言辞。” 秦寅眨巴眨巴眼,身子往方锦毅怀里一歪尖着嗓子道: “都老夫老妻的还害羞什么?”说罢拄着拐杖以草泥马六倍速迅速撤离,留方锦毅黑着脸在原地内伤。 翌日,方锦毅一大早便走了,吃早饭的时候秦寅开机,就见了一大堆“曾少”鬼哭狼嚎的短消息,从质问到讲理到道歉到埋怨…… “曾晓辉你个抖M!”秦寅看着那些个铺天盖地地占据了他手机内存的消息真想吐一口老血。 “抖M是什么?”方小培叼着牛奶杯问。 “额……就是很过分的意思。” 方小培点点头,认真记下了。 秦寅嘴角一抽,想起方小培之前惊世骇俗的运用,忽然觉得这事要糟,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再改口也晚了,只好鄙视自己不长记性。 删消息的时候,秦寅忽然发现一条来自冯瑛的短消息,说是这次会提早回来几天,询问能否在小区附近的某家甜品店见面。秦寅立刻拿给方小培看,方小培也激动了,说是想准备一份礼物给母亲。于是今天下午的出行目标便从散心变成了挑选一份礼物。 下午,睡饱了觉,两人穿戴整齐出了门,却见停着辆商务车。 “裴叔叔!”小培认出了摇下窗冲他招手的大帅哥。 “方先生让我来接的。”裴一鸣下了车,朝秦寅伸出手: “裴一鸣。” “秦寅。” 秦寅对这个礼貌的阳光大男孩很有好感,也知道那位父亲大人是不会放心自己的宝贝儿子跟着个“瘸子”四处游荡的,便坦然上了车道: “那麻烦您了!” 裴一鸣人很温和,车也开得很稳当,不一会儿就到了菜场。方小培好奇地看着秦寅挑菜砍价,最后对怎么都不肯给便宜的卖鱼的大婶儿甜甜一笑道:“阿姨真好看。” 于是省了两块钱。 秦寅捂着脸把方小培卖笑赚来的钱给了他,方小培很高兴,买了根棒冰和秦寅一人一口分了。 “之前都没和爸妈来过?”等上了车前往附近的商场时,秦寅问方小培道。 “嗯,之前都有阿姨的。”方小培回忆了一下保姆阿姨圆滚滚的身子。 “那后来怎么不请了?”照理说,离婚以后方锦毅压根忙不过来,哪有时间料理家务。 “方先生不喜欢外人。”裴一鸣插话道。 “以前也是妈妈坚持要请的。”方小培补充道。 秦寅听了有些讶异: “这么说,是方先生一个人把家务全包了?” “嗯……”方小培脸上浮上些歉疚。 爸爸是很辛苦的,可是即使知道,也无法忍受他无情地将母亲与自己隔绝开来。 秦寅一看方小培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揉了揉他柔软的发道: “那些都过去了,你已经学到些和爸爸相处的小窍门了,不是吗?” 方小培想起那张兔子皮,便又眉开眼笑了。 裴一鸣从后视镜里看着二人互动,也微笑起来。方锦毅并没告诉他秦寅的身份,但他却觉得,秦寅该是和父子俩很亲近的人。 方小培坚持要用自己存的压岁钱给妈妈买点东西,可逛了一圈却没有什么可买的,如今商场里的装饰品都贵得离谱,秦寅的意见是,与其“倾家荡产”地买个不实惠的东西,不如自己做一些心意十足的小礼物给冯瑛。方小培觉得很有道理,便说先回去讨论讨论再说。结果回去的时候,车子路过一个花鸟市场,方小培伸长了脖子瞧,秦寅便请裴一鸣停车,一同下去逛逛。 结果方小培被一只小狗给吸引了。不是因为他长得可爱,而是因为他的样子惨不忍睹。他身上的毛秃了好多块,能见到稀疏的毛发下结了疤的肉色,他无精打采地蜷在一个独立的小笼子里,半睁着眼,看别的小狗抢食吃。 “它有病的!别碰!”一个母亲一把拽住笼子边上企图戳弄那小狗的男孩的手指,拉着他边埋怨边迅速走了。 老板娘见怪不怪地继续坐着织毛衣。 方小培蹲下身子,认真观察这只丑陋的小狗。它的眼神很绝望,似乎已看到了自己的结局,方小培觉得心被揪了一下。 “它怎么了?” 老板娘瞥一眼方小培,继续织她的毛衣。 “它可能得了皮肤病。”秦寅蹲到方小培边上道。 方小培对着那小小的一只又看了许久道: “我能养他吗?” 秦寅愣了下,老板娘抬了抬眼皮道: “二十块拿去。” 方小培想都没想地掏了二十块过去,秦寅本来想阻止,但想了想,又掏了五十块递过去: “笼子也要了,再拿条那种样子的毛毯。” 接过毛毯后,秦寅送进笼子里,给小狗铺在身下,好让它躺得舒服些。 方小培感激地接过笼子,小心翼翼地捧着,随后对上小狗漆黑的眼道: “别怕,会好起来的。” 于是两人带着小狗去了宠物医院。 方锦毅正在合作方的陪同下看场地,这时候吴臣赶上来,递来他那响个不停的手机。方锦毅看一眼来电人,对合作方说了声抱歉,到一边按下了通话键。 “喂?方先生?” “什么事?”方锦毅很反感被一些并不棘手的私事打扰到工作。 “小培有话和你说。” 片刻后方锦毅便听到自己宝贝儿子的声音。 “爸爸,我可以养只小狗吗?” 方锦毅的火气“蹭”地就上来了,但想想两人终于能好好交流并不容易,便努力压下怒火道: “不可以。” 彼端失望地沉默了会儿,又小声道: “那我可以养兔子吗?” 方锦毅方才被那沉默弄得多少有些愧疚,想想兔子长长的耳朵,短短的尾巴,毛茸茸的一团……终于还是捂着微痒的鼻子道: “如果你能负起照顾它的责任。” “谢谢爸爸!”方小培欢呼一声便直接挂了,弄的方锦毅一肚子怨气,打算回去教育一下自己这个不懂礼貌的孩子。 然而当晚,方锦毅带着些不可告人的期待回家时,见到的并不是他心目中的那只雪白的团子,而是一只带着兔耳头箍的可怜巴巴的秃毛狗。 第12章:抖M “扔出去!”方锦毅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这只狗一看就是病狗,自家儿子竟然这样毫无顾忌地抱着它,要是传染了什么病该如何是好? 方小培边摇头边退后,方锦毅更生气了,一步步逼近要他把小狗交出来。小狗似乎也能感应到方锦毅的怒气,“呜”地一缩,兔耳朵掉地上。这一声,在方小培看来无疑是小家伙对他这个主人的求救,抱紧了小东西朝步步紧闭的父亲大声道: “爸爸你这个抖M!”随后抱着小狗回房间去了。 门“砰”地合上后,方锦毅瞪着始终站在一旁的罪魁回首。 “这是你们父子间的事,我不好插手。只是……”秦寅瞥了眼二楼方小培的房门: “如果你能稍微控制一下你的情绪,好好沟通的话,未必会是这个结果。” “这不是你最想看到的?”方锦毅最厌恶的就是秦寅这种马后炮,他甚至觉得,袖手旁观的秦寅压根是想看他们闹翻,再事后说教好体现一下他的“专业性”。 “你什么意思?”秦寅被这个说法激怒了。 “是不是要我授予你一面锦旗你才肯罢休?” 秦寅抿着唇,沉默地盯着方锦毅片刻后,忽地一笑道: “哈!想激我走?可我绝不会看着我的付出被你这个任性的父亲肆意践踏的!” 说罢捡起地上的兔耳头箍往方锦毅脑袋上一按,掏手机咔嚓一张后拄着拐杖以十倍速狂草泥马的速度遁逃到自己房里。 方锦毅沉默许久后,伸手摘下自己脑袋上的头箍,“咔嚓”一声,捏断了。 当晚,方锦毅坐在自己床上生闷气。他觉得一定得把那只脏兮兮的秃毛狗从自己儿子身边弄走,但又担心再冲突下去父子俩好不容易修补的关系会再次破裂。 正考虑着该如何是好,忽地床头柜上的手机传来有新短信的提示声。方锦毅取过了一看,竟是秦寅发来的长篇累牍的话语: “方先生,刚才我语气不是很好,请您见谅,但您那般揣测我的用心也着实令我难以接受,当然,这些都可以放一放,我希望您能够耐心地将这条短信看完。首先,我很理解您不愿意小培养一条不健康的宠物的想法,您是个负责任的父亲,自然是会为儿子的健康担心,但我们下午已经带这只小狗去过宠物医院了,它只是得了皮炎,开了些药喷上一阵就好,这个我问过医生,不会传人。另外,这只小狗是小培用自己的压岁钱买的,花鸟市场有许多健康可爱的小狗,可他却选择救这一只病恹恹的小家伙,您难道不觉得这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是十分可贵的吗?如果您拒绝小培养它,却又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么这等同于是在扼杀孩子的善心。一个对小动物怀着善心的孩子,对他人也必定是怀着善意的。他能不畏您这个‘强权’,为这只处于弱势的小狗据理力争,那么将来他踏上社会,也必定能为了信念而有所坚持。所以,请求您,给予孩子更多的耐心,在看到您不愿意见到的结果时,先问一问他这么做的初衷,或许便会发现事情并不像您想的那样糟糕,甚至可以找到和平解决的途径。如果您觉得我说得还有些道理,那么请敲敲小培的房门,随便说点什么,我想此时,他也一定和您一样难以入眠,因为他也像您珍视他一样,珍视您这个父亲。” 之后一条短信,是一张合成的照片,父子俩一左一右地戴着那只兔耳头箍,萌死人的亲子气场。 方锦毅将前一条短信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又存下了那张照片,这才起身去开门 听到脚步声的秦寅立刻把耳朵贴在门上,就听到方锦毅敲了敲方小培的门生硬道: “方小培,睡了没?” 房里是冗长的沉默。 方锦毅还算有耐心,又敲了几下门道: “待会儿把笼子提进去,别把狗放床上。” 房里依旧沉默。 偷听的秦寅以为方锦毅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握着门把准备着随时冲出去挽救局面,却不料片刻后方锦毅的声音再度响起: “方小培,抖M是什么意思?” 第13章:体液 秦寅一口老血喷出来,幸而方小培没有回答,而方锦毅也只是因为没话说而随口问问,正在此时,手机响起,秦寅忙从门边退到窗口,接起来就听到曾晓辉哀怨道: “你总算肯接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曾晓辉十分委屈。他也是为了秦寅好,怕他被欺负才那么生气的,谁知秦寅不领情不说,竟还生他的气关机不理他!他发了一晚上消息,秦寅一条都没回,早上他打了几次电话仍旧是关机状态,等忙完一阵下午再打总算开机了,却没人接。 “曾晓辉,我知道我那段时间状态不太好,但你也不要总那么一惊一乍的成吗?我留在这儿只是因为喜欢小培,希望他能开朗起来,和方锦毅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就算有,也是因为小培!”秦寅吃软不吃硬,听曾晓辉那么可怜巴巴的语调,便心软了。 “好好……我知道了!”曾晓辉叹息道: “可你也稍微体谅一下我嫁女儿的心……” “嘟——嘟——嘟——” 曾晓辉盯着被挂断的电话沉默片刻,鄙视自己的嘴欠后再次打过去诚恳道歉。秦寅听了片刻后打断道: “那这样,后天我爸妈回来,你替我接个机,顺便圆谎,就说方锦毅是我工作时认识的朋友。” “你和我谈条件啊秦小寅?” “嗯?” “知道了……” 在这世上,让曾晓辉当儿子来宝贝的,除了他家那条金毛猎犬,就是秦小寅了。 搞定了曾晓辉,秦寅又想着要如何搞定方锦毅。爸妈肯定要上门来看望的,要怎么才能让方锦毅乖乖配合他演戏呢?正想着,手机就收到一条方锦毅的消息: “吃的和笼子在门口。” 秦寅再跑到门边听动静,已经没声音了,估计方锦毅是回房间了,于是开了房门取了门口还冒着热气的晚饭和显然清理过的笼子,去敲方小培的门: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大灰狼走了!我是你八哥!” 片刻后,方小兔子开了一条门缝,看了看门口提着笼子端着托盘的“兔八哥”,便放他进来了。秦寅帮着方小培一同把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小家伙放在笼子里的软垫上,随后让他洗手吃饭。 “明天网上挑个小窝给它?”秦寅问简单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的方小培道。 方小培点了点头,情绪有些低落,秦寅拍拍他肩道: “你爸不是已经同意了?” 方小培看向那只秃毛小狗: “爸爸说过,弱者是不值得同情的……” 秦寅知道,这个极其自卑的孩子的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我和这只小狗一样,是爸爸不想给予同情的弱者。 秦寅瞥一眼咂咂嘴的小狗压低声音道: “弱者都是相对的,你爸面对兔子不也是弱者?” 方小培被这话逗笑了,秦寅便又循循善诱道: “你跟我去菜场那会儿不是赚了两块钱嘛?你就用对付大妈的伎俩对付你那耳根子特软特别扭的老爸吧!我当你狗头军师!”说着掏出手机,给他看合成的父子俩的兔耳合影,随后伸出手要求击掌。 方小培轻轻与秦寅的手掌合了下,心情便彻底阴转晴了。 秦寅回到自己房间后,又给方锦毅发了条短信: “小培吃过饭了,谢谢您同意养小狗,他也很喜欢那张合照。” 方锦毅没回,秦寅想起这个别扭老爸面对儿子时的无措,微笑着睡了。 翌日一早,方锦毅去上班后,两只便一同上网给小狗挑了个可爱的窝,顺便找找方小培要送给妈妈的可以手工制作的礼物。小培最终看中了一套DIY拼装模型双层小洋房。秦寅也没玩过这个,觉得很新奇,结果下午东西送来,两人拆了包装对照说明书把材料归类后却又犯难了,原来大到木板小到装饰全都是要手工做的,这可要耗费不少时间,而且材料就这么点,做坏了也没得补。但方小培下定决心要做,秦寅便决定帮他到底。两人做了一下午,满手的强力胶,都快瞪出斗鸡眼了,才总算做好屋顶、四面墙、一个厨和一道楼梯。 “接下来的晚上做吧!”秦寅把两人辛苦做的零部拍照留念后都收起来让方小培藏在他自己房里,别给方锦毅看到。 方锦毅回来时,方小培正在摆碗筷,摆到他跟前那一副时,方锦毅忽的很后悔昨天自己那样对方小培吼,如果没有昨天的隔阂,那么此刻方小培也不会将脑袋埋得如此的低,放下碗筷便迅速抽身,坐到离他最远的位置去。 秦寅注意到方锦毅脸上那一晃而过的怅然若失,觉得这是个好时机,吃晚饭后便找了方锦毅谈话。刚到书房没说几句,手机便响了,秦寅一看是曾晓辉的,便按掉了,想着待会儿打过去,然后把手机调到静音揣在口袋里。 “其实愤怒的情绪最多也就持续那十几秒,事后后悔,不如熬过这顶峰时期,深呼吸是个好办法。” “你每次深呼吸都是在忍气吞声?” “方先生我在很严肃地和您谈话。” “那请问我儿子手上那些个白色的痕迹是什么?” “是我的体液。” “……” 这时候便听了一阵门铃声。方锦毅似乎也有些意外,大步走出书房,秦寅跟出去就听到方锦毅提起门边的防盗门对讲机道: “哪位?” 随后秦寅看到了可视对讲机里,父母的身影。 第14章:搞大肚子 秦寅的表情刹那间呆滞了。他忽然明白过来,也许曾晓辉打给他电话,就是要告诉他这个,然而为时已晚…… 秦寅和方锦毅坐在一边,对面沙发上坐着秦寅的双亲。这场景怎么看怎么像…… “像女儿被搞大肚子,父母上男方家协商。”爬窗进来的曾晓辉和方小培一起扒着门缝看楼下客厅时如此评论道。 “秦寅哥哥是男的。”方小培不是很理解曾晓辉话中的内涵。 “就是因为是男的才没搞大肚子,但性质是一样的。”曾晓辉随口道。 方小培思索很久也没想通,便决定先把这句话记下来,以后再虚心请教。 这时候,“女方父亲”发话了: “我听晓辉说了,这段时间承蒙照顾!” 方锦毅瞥一眼身旁紧绷着的秦寅,一脸严肃道: “其实并不像您想的那样。” 秦寅汗就下来了,心道方锦毅你千万不能关键时刻掉链子夹带私仇啊!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的等待后,终于听到方锦毅继续不疾不徐道: “其实是我麻烦秦寅过来住的,一方面好养伤,一方面也好替我辅导一下儿子的功课,秦寅毕竟是高材生,又懂孩子的心理,完全是我的私心更多一些。” 秦寅一颗蹦跶到嗓子眼儿的心终于落回到胸口,感激地看了方锦毅一眼,方锦毅却不为所动。 “呵呵,方先生客气,分明是你在照顾小寅!”秦父礼貌道。 “这段时间也真麻烦方先生了,你看是不是让小寅收拾收拾……”秦寅的母亲显然是思念儿子心切,急着想把秦寅接回去。 秦寅一听急了,脱口而出道: “妈!这不方便呢!” “有什么不方便的?车都停外头了,你留着继续打扰人家才是不方便!” 秦寅一下子就懵了,他是知道母亲的脾气的,他还真找不出什么理由死赖着不走,于是用求救的眼神看向方锦毅,方锦毅扭头看向二楼那一道可疑的门缝。 方小培愣了一下——秒懂,随后在曾晓辉反应过来前猛地打开门从二楼飞奔而下,直冲到秦寅跟前一把抱住他扭头用水汪汪的大眼睛对着秦寅的父母可怜巴巴道: “叔叔阿姨……你们真要带秦寅哥哥走吗?” 秒杀。 幼。齿控的“女方父母”立刻转变态度,表示自家不孝子多有打扰,就让他留下来陪陪这个暑假期间孤独寂寞楚楚可怜的小朋友吧! 随后所有谈话的重心都转移到了这个萌得他们一脸血的小正太身上。方小培有问必答,很礼貌也很羞涩,偶尔几句话说得天真无邪,逗得二老哈哈大笑,完全忽略了一旁满脸黑线的自家儿子。 “方小培和方锦毅送二老到门口时,二老握着方小培的手对秦寅嘱咐道: “你好好陪小培,别给人家添乱。” 秦寅苦着脸小鸡啄米。 等二老走后,三人进到屋内,方锦毅便用一种“快跪下来舔你恩公的脚”的眼神瞅着秦寅。秦寅一俯身抱住方小培: “谢谢小培!” 方锦毅鄙视道: “你父母比你通情达理多了。” 秦寅回敬道: “你儿子也比你通情达理多了。” 两人互相瞪视的时候,方小培解围道: “没搞大肚子就好。” 方锦毅和秦寅同时一口血。 “说什么呢小培?”“这话谁教你的?” 方小培回头看了看二楼仍旧留着一道缝的房门,就见某人的脑袋一缩。 秦寅嘴角一抽,方锦毅眼睛一眯,于是跳窗的曾晓辉脚扭了。 第15章:内人 方锦毅当了回活雷锋,把“私闯民宅”的曾晓辉送到附近的社区医院,确定没大碍后开了药再送回他家。当然,方锦毅并不是忽然转性或者是爱上了曾晓辉“脆弱的美”,而只是因为他的宝贝儿子方小培执拗地认为,是他们三个害曾晓辉跳窗的,所以一定要负责到底。不想与儿子起争执的方锦毅只好步步退让。载着一个孩子、两个瘸子,在夜色中奔驰。 曾晓辉独自居住在离工作单位较近的新建的住宅区里,外部环境很优雅,内部环境脏乱差。故而秦寅刚拿了曾晓辉的钥匙打开门,方锦毅便拉着方小培退后一步。曾晓辉从方锦毅脸上看到了显而易见的嫌弃,但念及方锦毅送他医治也便不与他计较,只板着脸一跳一跳地到了门口道: “没事,你们先回去吧!” “那怎么行?你一个人多不方便……”秦寅担心地瞅着曾晓辉肿得馒头似的脚踝。 “那你来和我同居?” 秦寅斜睨着总爱调戏他的曾晓辉道: “如果我清理完你的房间还有命照顾你的话。” “秦寅哥哥要留下吗?”方小培听不懂他们之间的哑谜,忧愁地询问道。 “没事的小培。”曾晓辉安慰道: “你秦寅哥哥就是条蚯蚓,从中间切开的话,会变成两条。” “是啊小培,你也不用担心你晓辉哥哥,待会儿把他插楼下土里,明年会长出好多根。” “你秦寅哥哥还会有丝分裂呢!‘噗’的一声,一个裂成两个,两个裂成四个,四个裂成十六个……” “二位慢聊。”被晾在一旁十分不耐烦的方锦毅出言打断道,随后便摆出“起驾”的架势。方小培急了,可怜兮兮地叫了声“秦寅哥哥”,而曾晓辉也立刻开启了影帝模式,用一种“你爱我还是他”的眼神看着秦寅。 “毕竟我和方先生有言在先……”秦寅十分认真地想了想道: “不如你也住方先生家吧!” 抬脚要走的方锦毅猛的刹住: “你说什么?” “不管如何,他都是从你家摔下来的,借住几天不过分吧?”转向等着看好戏的曾晓辉: “付点房租?” 曾晓辉一挑眉,学洋人妩媚地“嗯哼~”一声。 方锦毅冷着脸道: “我凭什么同意一个外人住在我家?” 秦寅做惊讶状,问一旁的方小培: “小培,按你爸刚才的意思,我是什么人?” “是内人!”方小培诚恳道。 “那现在开始内部人员的民主投票,同意曾晓辉住到方家的举手。”秦寅率先举手,方小培瞥一眼方锦毅,也弱弱地举起了手。 方锦毅气得掉头就走。 方小培想起之前秦寅说过的“要拿出对付卖鱼大妈的伎俩来对付爸爸”,于是鼓起勇气大声道: “爸爸你真好看!” 方锦毅在楼梯上绊了一跤,秦寅忙上前扶道: “当家的你没事吧?” 方锦毅甩开他的手,大步往下走。秦寅给方小培一个眼神,方小培立刻扶着曾晓辉跟上。 等到了楼下车前,方锦毅一摸口袋,发现车钥匙不翼而飞。方才趁着扶方锦毅的功夫摸走他车钥匙的秦寅猛的挤开方锦毅开了车门坐在了驾驶座上,随后对将要暴走的方锦毅背后的方小培大声道: “亲他!” 方小培立刻松开曾晓辉上前拽住萌爸的衣领扯得他弯下腰随后“吧唧”一口亲他脸上。方锦毅愣神的功夫,方小培一开车门,曾晓辉用力力一顶,方锦毅就坐到了后座上。 方小培也迅速爬到还没缓过神来的爸爸身边坐好,曾晓辉则一跳一跳地绕到副驾驶座上坐好。 秦寅转钥匙,放手刹,油门一踩,载着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回家去了。 第16章:节操再见 方锦毅很生气: “都给我出去!” 于是秦寅和曾晓辉拿着一次性杯子一跳一跳地去门口讨饭,方小培想了想,也拿了自己的小鸡仔碗跟过去助他们一臂之力,秃毛狗想了想,也叼着自己的饭盆跟了过去。 方锦毅更生气了: “都给我回来!” 于是方小培一手扶曾晓辉一手扶秦寅背着只秃毛狗回来了。方锦毅看着自家“拖家带口”的儿子,连吐血的力气都没有了,一言不发地回书房去了。 “给你爸送去。”三人吃过后,秦寅把菜饭装在托盘里,递给方小培。方小培端着盘子走到书房门口,后面跟着俩特务。书房门虚掩着,显然是某别扭老爸在等人来认错。方小培托着盘子,就用手肘轻轻推开门,看到方锦毅侧对着门口,沉着脸坐在电脑前,便挪啊挪地挪过去,将托盘放在他桌前,随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方锦毅的脸色。方锦毅装作没看见,继续对着电脑敲键盘。方小培偏头瞥一眼,后援团朝他点点头,于是方小培手背在身后,鼓起勇气道: “爸爸,吃饭……” 依旧不理。 方小培又扭头,秦寅对他做了一个捧碗的动作,方小培于是将饭端起来捧到方锦毅跟前,方锦毅却看都不看他一眼。 方小培又苦着脸再次求救,秦寅用两根手指比划送筷子的动作,方小培显然有些为难,但秦寅不停地暗示着他并传递了鼓励的眼神,方小培终于鼓起勇气,学着秦寅的样子伸出两根手指,随后轻轻插进了方锦毅的鼻孔里…… 秦寅捂脸想死,曾晓辉捂肚子笑死。 方锦毅终于把视线移到了自己宝贝儿子的脸上,方小培打了个冷战,抽出手指退后一步,父子俩僵在那儿。 正在此时,门铃响了,方锦毅绕过方小培忽略门外两只,径自去开门,可视对讲机里显示的是提着几袋子东西的西装革履戴着墨镜的两男一女。 “曾晓辉在吗?” 方锦毅回头看着曾晓辉,秦寅惊恐万分道: “曾晓辉!你借高利贷啦?!” 曾晓辉一脸囧样道: “他们是我前同事……” 方锦毅挑眉: “你叫他们来的?” “不是……我跟他们说我脚崴了,他们要来看我我不让。” “那他们怎么知道这里的?”方锦毅显然不信。 曾晓辉抹了把脸道: “他们国安局的。” 得…… 良民方锦毅请国安的好同志们进来喝茶,冲在前头的俩男人却是刚进来就手上东西一扔,把曾晓晖扭胳膊按地上了,后进来的御姐一脚踢在曾晓辉的臀上: “说!伤哪儿了?” “左……左脚踝……” “怎么伤的?” “跳窗摔的。” “为何跳窗?” 曾晓辉哀怨地看了方锦毅一眼: “为了保住贞操。” “瞎说!”大姐头怒了: “你的贞操不是早给师傅了吗?!” 秦寅“噗——”,曾晓辉嗷嗷道: “师姐您别瞎说啊!师傅他老人家可是修道之人……” “你和师傅不是双修吗?” “人妖殊途!如何双修?” “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当我不知道啊?” 说完,曾晓辉的“师姐”露出银邪一笑,秦寅看不明所以的方锦毅有要爆发的趋势,忙上前解围道: “各位和晓辉感情真好啊哈哈哈……坐!坐!我去沏茶……” 曾晓辉的师姐这才努努嘴,让其他两只放开曾晓辉,三人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沙发上。被吓着了的方小培也忙赶过来扶起哎哎叫的曾晓辉,坐到另一边。 一片寂静中,秦寅在方小培的帮助下替三人泡好了茶,递到那位“师姐”跟前时,她摘下墨镜冲秦寅一笑道: “秦寅是吧?我是曾晓辉的师姐娄潇。” 秦寅愣了愣,他倒是也常听曾晓辉说起这位霸气外露的师姐,只是不知道是这样一位美人。礼貌地伸手握了握,就听娄潇道: “以前在学校里也常看到你的,嗯……几年不见,腿也瘸了,孩子也有了。” 秦寅看了眼躲在曾晓辉边上的方小培尴尬道: “腿是我自己摔的,没什么后遗症……小培是方先生的儿子。” “哦——那你是方先生的……?” “内人。”方小培插嘴道。 刹那间一片死寂。 秦寅觉得,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曾晓辉作为他的好基友替他解围道: “哈哈哈……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小培压根不懂内人的意思。” 娄潇却起了逗弄的心思,止住曾晓辉的话,忽略沉着脸的方锦毅倾身问方小培道: “小培,我问你,内人的意思,除了吃住在你家,还有什么?” 方小培想了想,压低声音补充道: “还有爆爸爸的菊花。” 全体“噗——”。 秦寅知道,其实方小培想表达的是,他敢于让方锦毅不舒服,但方锦毅却不记他的仇,所以他也算是小培眼中的自己人。可如今他要怎么向众人解释啊啊啊啊?! “不是的,这孩子不知道这个词的用法……”曾晓辉极力替秦寅挽救道。 “你不用解释了,我觉得他就是知道得太多了。”娄潇摇摇头,正色看向方锦毅和秦寅: “有些事你们还是避开孩子比较好吧?” 另外两个墨镜男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 眼看着方锦毅已经忍到极限了,秦寅忙转移话题道: “诶?怎么晓辉的师傅没有来?” 娄潇也知道玩得有点过,便顺着他话道: “他最近又要升了,忙着呢!”说完又转向曾晓辉道: “我说你啊!每次聚会都不来!要不是这次知道你脚崴了逮个正着!猴年马月才能见上一面啊?” “我这不工作忙吗?”曾晓辉说到这里便有些心虚,又聊上几句便借口天色已晚,回去路远,摆出了送客的架势。 “没良心的小东西!”娄潇走前点着曾晓辉的脑门道: “自己注意休息,好些了就快回去!别在这儿当电灯泡,知道吧?” 听到这句的秦寅苦笑了一下,想不到一夜之间,他理论上的贞操似乎已经没了,还顺便夺走了方锦毅理论上的贞操”。看曾晓辉点头哈腰地把他师姐一行给送走,秦寅也终于松一口气。然而两人转身时,就见方锦毅堵在门口,抱着胳膊道: “爆我菊花很值得夸耀吗?” 曾晓辉:(⊙_⊙)? 秦寅:(⊙_⊙)? “凡事有来有往,你好自为之。”说罢率先进去了。 曾晓辉与秦寅大眼瞪小眼片刻后,抓了方小培道: “刚你爸说了什么?” 方小培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惹火了,低声道: “爸爸问我,爆菊花是什么意思。” 秦寅记得之前告诉小培,爆菊花=让对方不好过的意思。和方小培确认过后,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他就这么信了?”曾晓辉觉得不可思议,扭头对秦寅道: “你真捡到宝了!方锦毅绝逼是仙灵岛出来的。” 秦寅脑补了一下下半身蛇尾上半身双马尾萝莉的方锦毅对他说“有来有往”的模样,不禁打了个冷战。 “蛇有两个JJ还带倒刺的啊……”秦寅自言自语地说完,发现曾晓辉用一种看女装马里山的眼神看着他,才意识到和这对父子呆久了,自己的节操也被吃掉了。 第17章:所谓珍惜 翌日,方锦毅去上班,家里三只替秃毛狗上好药让它安心睡觉,便努力“造房子”,随后都弄得满手白花花的“体液”,但大半天的成果还是很令人欣喜的,按照这个进度,三天后就能完工。 “小培为什么会挑这个模型?”秦寅问拿着镊子钳黏配件粘得都快斗鸡眼了的方小培。 “我想以后赚钱,给妈妈买这样的房子。” 随后方小培便兴奋地向两人讲解,原来这个双层小洋房的模型最吸引方小培的是顶层的“空中花园”,姹紫嫣红中几把椅子围着一张小木桌,一大一小两个小人坐在那儿,望着天空微笑。 这便是方小培所盼望的与母亲相聚的场景吧?这栋房子,只有这两个人,因为方小培很清楚,他和母亲在一起时便没有方锦毅,他的父母就像硬币的两面,他只能选择一边,用妥协的方式换来残缺的幸福,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 “对了,秦寅哥哥……”方小培的话打断了秦寅的思绪: “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方小培要秦寅帮的忙是撬锁,撬锁是为了一本相册。 “其他的不知道爸爸藏哪儿了……”方小培拿给两人一起看。 这些照片,是方小培出生前一直到上小学期间拍的。有方锦毅喂大着肚子的冯瑛吃蛋糕的照片,有冯瑛怀抱着刚出生的方小培依在方锦毅怀里的照片,有方锦毅给方小培喂奶换尿布的照片,有全家一起坐在游乐园的旋转茶杯里微笑的照片,有方锦毅替方小培系绿领巾的照片…… 看着看着,小培便红了眼眶,秦寅忙将他抱怀里顺毛道: “爸爸妈妈都是爱你的,即使他们选了不同的道路,也依旧是你的父母,这个永远不变。” “可爸爸不会答应我和妈妈见面的。” 秦寅心疼道: “这次我们先偷偷见,之后我会努力说服他。” 方小培在秦寅怀里点点头,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掉。方锦毅总对他说,男孩子不该流泪,不该示弱,可当往昔的幸福对比着如今的支离破碎,当身边陪着的是像秦寅那样温柔的人时,方小培还是忍不住,将憋了许久的情绪宣泄出来。 他想念母亲,想念那个完整的家庭,但他也很清楚,一切都无法倒退。他能做的,只是去适应,去试着体谅父母口中他所不能理解的苦衷。 曾晓辉最不善于应付这样的场面,一跳一跳地去给小培热了杯牛奶来让他喝下。小培片刻后便有些困了,秦寅让他回房里睡一会儿,自己则继续和曾晓辉一起做模型。 “晓辉,你有喜欢的人没?” 曾晓辉被问得一愣,随即哀怨道: “我不是被你拒绝了?” 秦寅静静地拿起502胶水就要往曾晓辉吐不出象牙的嘴里挤,曾晓辉忙捂住嘴: “好吧我有!” 秦寅收回手。 “只是在新欢面前提旧爱……” 秦寅举起手。 “其实都过去了。”曾晓辉别开眼道: “你还记得刚工作那会儿,我们都忙,挺少见面的吧?我就是那时候认识他的……” “怎么都没听你说起过……”秦寅从曾晓辉的神情中就能猜到,这必定不是什么有着美好结局的故事。 “因为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曾晓辉摊了摊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也是我单相思,活该兔死狗烹。” “兔死狗烹?” “改天说吧……”曾晓辉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秦寅也只好作罢。 “突然问这个做什么啊心理专家?” “没什么,我原本想说要好好珍惜……” “好好珍惜”,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在秦寅接手的不少婚恋个案中,本来发誓要携手终老的二人,却会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琐事而互不相让,最后演变为无休无止的争吵,或者争锋相对的冷战,日积月累地消磨着感情,以至于不欢而散,所以他才想提醒一下曾晓辉,作为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要学会忍让,学会迁就,感情是消耗品,磨着磨着,也便不见了踪影。 “我是想珍惜,可别人不珍惜我啊!我又不是慈善家。”曾晓辉笑了笑,秦寅却皱起了眉。若真说起来,他也是个不懂珍惜的人,总是大大方方地享受曾晓辉无微不至的关怀,却对曾晓辉的情感世界一无所知。如果那段时间里,他能多关心曾晓辉一些,也许此刻他故作洒脱的笑容,便不会那么刺眼。 正在此时,就听了“咔嚓”的开锁声,两人一惊之下扭过头,便见了推门而入的方锦毅。曾晓辉吓得一用力,502胶水飚了出来,秦寅吓得一屁股坐在了边上的相册上。 方锦毅走进来时,却只是对满桌的狼藉行了会儿注目礼,便径直往书房去了,或许他认为这模型不过是小培想玩所以两个人帮着做的,故而也没必要说什么。 秦寅松一口气,幸好他反应快,相册没被发现。想起身却发现……相册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臀部上…… “我……我刚一吓……好像把胶水挤上面了……”曾晓辉嗫嚅道。 秦寅想死,他到底是该把方小培心爱的相册的封面给剪了还是该把自己的西短剪个洞玩情色play啊? “你,进来一下!”正在此时,出来泡茶的方锦毅举着杯子对秦寅道。 秦寅僵硬地扭过脖子,露出了一个濒死的微笑。 第18章:家访 “这个……方先生,我腿麻了……” 方锦毅脚步顿了顿,扭头看向桌边的僵硬地笑着的秦寅。 “腿麻了,可以用手爬。” “方先生这个法子好!我会教小培的!” 方锦毅眼一瞪,却没和秦寅继续抬杠,只是端着杯子走了过来。 曾晓辉看看身旁的秦寅,识相地跳走了,秦寅调整一下面部表情道: “光聊天两百一小时,每超出十分钟,加价二十。” 方锦毅喝一口茶道: “曾晓辉的房钱呢?” 秦寅立刻换上殷勤的笑容: “有什么可以为亲效劳的?” 方锦毅瞥了眼桌上摊着的模型道: “小培开学就初一了,班主任要来家访。” 秦寅一愣道: “小培不才十一吗?” “他跳过级。”方锦毅说完用一种“小时候没跳过级的都是笨蛋”的眼神看着对面的秦寅。秦寅算是明白了,肯定是这个要强的爸爸想通过孩子来显示自己的基因优越以及教子有方,故而才逼迫小培好好读书在情况允许的条件下连跳了两级。就这样,孩子不厌学也真是个天大的奇迹! “可方先生,男孩子发育一般在十三、四岁,小培到了平均年龄都比他大个一、两岁的同辈群体中,很可能会觉得自卑。”秦寅记得当年他算发育得早的,那些晚发育的孩子便被班里其他长个子长胡子的男生嘲笑甚至排挤。 “这对于一个将要步入青春期的孩子来说,是很不利的。” “我小时候也连跳两级。”方锦毅不以为然道。 秦寅嘴角一抽: “难怪您……” 方锦毅挑眉,秦寅只好咽下后面的话,想想事已至此,也不可能说服这个自信过头的老爸再让小培倒回去重读两年,还是想想之后该如何弥补才是。 “家访什么时候?” “下周二。” 得,挤一起了! “那方先生是要嘱咐我什么?”秦寅当然明白,像方锦毅这样自负的人,来知会他家访的事,态度又难得地好,绝不是想与他探讨孩子的教育问题。果然,方锦毅酝酿了一下后道: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希望你想清楚。” “比如说?” “你留在这里的原因。” 这个倒是可以理解,不要给老师留下一个小培有什么问题的印象。 “还有呢?” “我们家的隐私。” 秦寅眨巴眨巴眼,方锦毅喝一口茶继续道: “不少人都对单亲家庭怀着某种偏见。” 这点秦寅也承认,毕竟单亲家庭的孩子总会得到老师更多的关照,但有时候,这种关怀也是十分不礼貌的。 “这个我明白。”秦寅道: “那么方先生希望我如何自我介绍呢?” 这一点,方锦毅显然是想过的,他望着茶杯里浮着的茶叶道: “孩子的父亲。” 秦寅愣愣看着方锦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方锦毅于是解释道: “我不希望小培的班主任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演戏,你比我在行。” “方先生真看得起我!” 秦寅终于明白,方锦毅是不想让班主任对方小培“另眼相看”,但也不想亲自上阵撒这个谎,所以才想让有心理学专业背景的秦寅来应付。 “可这并非长远之计,难道你打算以后都不和这位班主任沟通了?” “等小培初二,我会送他出国。” 秦寅一愣: “出国?” “他需要出去闯闯。” 秦寅立刻觉察出了此中问题: “您和小培说过吗?” “我的决定不需要他的意见。” 秦寅一听就怒了: “方先生,虽然您是小培的父亲,但这并不代表您可以左右他的人生。” “他是个被宠坏的孩子,随性而为惯了,并不知道怎样的选择才最有利于他的将来。” “那么您又是哪来的自信来替他孤注一掷?” “秦先生,我提醒一下,虽然我允许你留在这里,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对我的决定指手画脚。” “指手画脚?是谁在对谁指手画脚?” “秦先生,你自我标榜的咨询师风范呢?” “方先生,我只对我的案主保留这种风范。” 两人隔着桌子互瞪片刻,还是方锦毅先打破沉默: “这么说,你是不肯了?” “我希望您能先和小培谈谈关于出国的事。” 方锦毅耸肩,谈判破裂,于是起身道: “秦先生,如果你忍不了两个月,提早结束我们的协议我也完全没意见。” 秦寅瞪着方锦毅趾高气昂的背影想,真是个蛮不讲理的老混蛋!愤怒地起身,才感觉屁股一重,相册还粘着呢!正想速度回自己房里脱裤子,却又听一阵脚步声,抬头就发现方锦毅竟回来了! 方锦毅是回来拿他的茶杯的,拿好却发现秦寅以背着手的僵硬姿势站在不远处警惕地盯着他。 “怎么?” 秦寅可不想让方锦毅看出破绽,接连倒退了好几步: “练倒走你管得着吗?” 方锦毅来了兴致,干脆一屁股坐下摆出摆出观赏的姿态。 这个无节操的老混蛋!秦寅在心里骂着,却也无法,只好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倒退着上了楼梯,再螃蟹似地迅速平移动到自己房门口,反手开门迅速闪进去“砰”地合上了门。 方锦毅欣赏完,心满意足地喝一口茶。还没咽下去,就听曾晓辉在方小培房间里喊: “小培这里的毛也很浓密啊!” 第19章:母子相见 曾晓辉说的,是那只小狗。 经过几日的精心照料,小家伙那些原本秃了的地方已经长出了细小的绒毛,而本来就有毛发的地方则更浓密了。方小培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雪球”,这小家伙有些萨摩耶的血统,洗过以后白白净净的,毛还没长全,但已经比刚来方家时好看多了。因为小东西一直是方小培和秦寅一同照料的,并未给方锦毅带添什么麻烦,故而方锦毅便随他们去了。只是……当地板上有狗毛、浴缸里有狗毛、洗衣机里有狗毛、沙发缝里有狗毛,连吃饭时也吃出一根狗毛时,方锦毅终于忍无可忍道: “哪儿来那么多毛?” “我的!”两大一小同时道,蹲在旁边等吃饭的罪魁祸首迷茫地歪歪脑袋。方锦毅很头疼,幸而让他最头疼的曾晓辉很快便要走了。曾晓辉的脚踝本来就伤得不严重,肿消了大半以后也便没什么大碍。离开方家的那天,曾晓辉客客气气地把一个信封递给方锦毅: “谢谢方老板。” 方锦毅大大方方地揣怀里,等曾晓辉被他师姐送回去后才发现那信封里只一百块钱外加一张折了又折的信纸,摊开来,上头用记号笔写了三个大字: “过夜费。” 方锦毅眼中腾起的火苗简直要把手中被捏皱了的纸点着,对桌正和方小培一同做模型的秦寅一扭脖子喊: “来狗啊!来狗啊!” 于是一只顶着兔耳头箍的小毛团粗线了。小毛团虽然还有些坑坑洼洼的,但这并不妨碍他用楚楚可怜的眼神浇灭方锦毅的怒火。说起来,这个曾被方锦毅捏碎的兔耳头箍还是他自己偷偷粘好了放桌上的,方小培发现时便已不再生方锦毅的气了。小狗卖萌屡试不爽,若不行,则方小培会直接取过兔耳头箍戴自己头上。 对此,秦寅曾坏心眼儿地提醒方锦毅道: “方先生,如果您想试着摆脱这种困境,不如每天对着镜子戴一戴那兔耳,厌恶得多了便也免疫了。” 方锦毅半信半疑地去路边摊买了一个在办公室里戴了对着落地窗里的镜像照模样,结果门没关好,被带着几位合作方高管路过的助理吴臣撞了个正着。吴臣很淡定,对身后一群下巴掉地上的贵客道: “这是我们的企业文化,每个月的这一天,从老板到高管都会戴上这样的头箍,让员工们放松心情,也拉近管理者与员工之间的距离。” 几位贵客恍然大悟,纷纷表示这个法子很有创意值得效仿。于是夏季的这一日,方锦毅的公司便保留了这样一个高管必须戴兔耳头箍的传统。 “叫他们都摘下来!”许久后的一日,方锦毅终于爆发道。 “老板,这是企业文化。”戴着兔耳头箍的吴臣毕恭毕敬道。 方锦毅很想掐死这位端着正经脸挟持公司高管一起玩笑他的男助理。 欢乐的日子像兔尾巴,短小而温暖。这一日,方小培终于迎来了与母亲相见的时刻。方锦毅一大早便照例出门去了,秦寅陪方小培细心地把小洋房的模型包好,又替“雪球”加满吃的喝的,便手牵手出门去了。 两人打车到了约定好的甜品店时,冯瑛已经先到了。她坐在窗边的位置,正扭头看着窗外,在两人出现在尽头时,她似有感应地扭过头,冲抱着大礼盒的方小培嫣然一笑。 冯瑛依旧是个美人,但这种美,与照片上那因为年轻而焕发的美丽截然不同,是一种积累了一定阅历以后从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来的成熟内敛的气质。她笑起来时,眼角浅显的几道细纹,让人立刻生出一种亲切感。 工作日这间甜品店的客人并不多,于是那个小小少年将礼物送给久别重逢的母亲的画面便显得格外温情,不少店员都悄悄地看过来,随后微笑起来。秦寅作为从头至尾的参与者,也在母子拥抱时涌上一股欣慰的感动。 “我会好好读书,将来让妈妈住上这样的房子!”方小培在冯瑛打开盖子看到模型时信誓旦旦道。 冯瑛笑了,指着楼顶上的两个小人道: “是我和你吗?” 方小培用力点头。 “我还养了只小狗!是秦寅哥哥救的。” 说着便问秦寅借了手机翻给冯瑛看,结果翻着翻着就翻到了被秦寅强摄的方锦毅戴着一对兔耳的照片。冯瑛对着照片看了许久才确定,这个是自己的前夫。愣了会儿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再往后看,便看到了父子俩的卖萌合照。 “这是谁的杰作?” 方小培看看秦寅,秦寅尴尬道: “额……这个……我不是有意冒犯方先生的……” “不,我并没有责怪您的意思。”冯瑛捧着手机笑道: “我是觉得,这个造型很适合他……”摩挲着屏幕上那张板着的脸。秦寅愣了下,不明白为何冯瑛提及方锦毅时会是这种长辈包容孩子的语气与毫不掩饰的眷恋神情。 “小培在邮件里常说起你。”冯瑛却忽地抬起头看着若有所思的秦寅: “十分感谢你的帮助,不然我与小培也无法相见。” “您别这么说。”秦寅有些不好意思道: “小培能和您见面,也是我的心愿。” 冯瑛微笑起来,温和而亲切,却又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调皮: “能说说你是如何降服他的?”指了指手机上方锦毅的照片。 降服?秦寅可不认为自己有这个本事。 这个说来话长的故事还没到正式结局的时候,此刻的他虽然仍旧怀着当初的决心,却已没有当初的自信。 “不用介意我的身份。”冯瑛看秦寅犹豫便鼓励道: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给你提供一些帮助,毕竟他是孩子的父亲。” 秦寅听冯瑛的意思,便明白她也认为问题出在方锦毅身上,于是便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冯瑛。 第20章:毛哥尼壕 秦寅说,方小培补充,冯瑛全神贯注地听着,时不时微笑着点评几句,那语气倒像是在听一个许久不见的老友的近况,丝毫没有夹带方锦毅之前表现出的那些个激烈情绪。秦寅忽然想起方小培之前说是冯瑛先提出离婚的,那么她又是因为什么?真的到忍无可忍的地步才分手的话此刻又怎会如此平静? “真辛苦你们了。”冯瑛在听完秦寅的讲述后喟叹道: “他还是那么口是心非啊!” 这种带着些无奈与宠溺的感叹,让秦寅不免生出些好奇,但一方面这是冯瑛和方锦毅的私事,一方面方小培在场,他也不便多问。冯瑛对上秦寅欲言又止的神情,在方小培去卫生间时对秦寅坦诚道: “如果您愿意听我的倾诉,我们可以找时间聊聊。” 秦寅因为心思被人看穿而脸上有些发烫,同时他也觉得自己对于这对夫妻的好奇似乎有些过剩了,如果是往常,对方不主动提及的话他是绝不会流露出半点兴趣的。 “我也想了解小培所说的一切都好背后的真实情况,这也是作为母亲的请求。” 冯瑛这么一说,便让秦寅的负罪感减轻不少,他立刻表示很愿意找个时间与冯瑛好好聊聊。 “只是把小培一个人留家里……” “我过来。” 秦寅一怔。 “我也想看看这个离开了很久的地方。”冯瑛说这话时带着些许怀念的神情,但语气却很平静。显然,她已经放下了,而方锦毅却没有。秦寅忽然没来由的一阵酸涩,幸而方小培此时回来了,没让他的情绪被冯瑛察觉。 三人又一起聊了会儿,方小培总是刻意回避某些话题,生怕冯瑛知道方锦毅抱着对她的恨意做了多少伤害父子感情的事。但以冯瑛的功力又怎会看不出,更何况她是最了解方小培的亲生母亲。秦寅在一旁听方小培磕磕绊绊地描述和乐融融的画面,也终于理解此刻配合地微笑点头的冯瑛是怎样的心情了。 冯瑛还有一场讲座要做,告别时,自然是依依不舍。幸而冯瑛承诺过两天会趁方锦毅不在上门探望,才让依恋着母亲的方小培露出欣喜的笑容。 两人打车回家后,方小培便好心情地抱着“雪球”告诉它今天见到了妈妈,雪球歪歪脑袋,似乎在考虑“妈妈”能不能吃。秦寅看着满地的狗毛忧愁地想着还是打扫一下吧!于是秦寅在方小培的帮助下拖地板擦桌子整理东西。毛球坐在自己的小窝里看他们忙活,看着看着便打了个哈欠睡着了。等毛球醒来,屋子里已经是窗明几净了。 方锦毅回来时看到焕然一新的家却并没多高兴,因为在他原本的设想里,与方小培一同打扫卫生这种温馨的事应该是由他亲自做的,哪知道被秦寅这个第三者抢了先!于是便板着脸生闷气。 “你爸爸怎么了?”在厨房里忙着的秦寅问前来替他盛饭的方小培。 “又傲娇了呗!”方小培学着曾晓辉的语气道。 秦寅“噗——”,还真贴切! “等会儿有人来,你回房里做作业。”吃饭时方锦毅嘱咐方小培道,完全被蒙在鼓里的方小培乖巧地点点头。 吃完饭收拾好,门铃声恰好响起,方小培于是回房去了。 方锦毅按下可视对讲机,就见了一张清秀的脸,感觉该是刚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秦寅从方锦毅挑眉的神情里就感觉到这个爱以貌取人的老板又开始在心里给人家班主任老师贴标签了。 最终,是秦寅拄着龙头拐站在前头迎接这位可敬的园丁。 “您好,我是傅晔,之前和您通过电话的。” 秦寅也大方地伸出手: “傅老师您好!”随后看了眼身后的方锦毅道: “这是我哥,叫方锦毛。” 方锦毅的脸霎时黑了,而他的毛发似乎也更油亮了。 第21章:过山车 尽管内心有掐死秦寅的冲动,但却发作不得,所以他只能当“方锦毛”。秦寅请傅晔进屋时,特意落后头压低声音对方锦毅道: “方先生您可想清楚了,如果今晚您不和小培好好谈谈出国的事,这戏我可不演了!” 方锦毅长那么大,还没在同一时间内被同一人如此频繁地威胁过,心中积压已久的不满霎时燃成了怒火: “你最好别得寸进尺!” 秦寅耸肩,扯开嗓门道: “傅老师——其实我……” “方。锦。毅。”方锦毅从牙缝里挤出自己的名字,秦寅扭头,方锦毅瞪他,两人对峙片刻,最终还是方锦毅先妥协,别过头去不理他。秦寅满意地收回目光对疑惑地看着他们的傅晔道: “没什么,您坐。” 茶是早泡好凉着的,给三人都满上后,秦寅先寒暄了一番,说自己不慎摔伤所以腿脚不便恐怕招待不周云云。傅老师立刻表示“方先生”太客气了,他上门主要就是见见家长,了解一下方小培的情况。 说到方小培,秦寅立刻成了上门说亲的媒婆,含蓄地把方小培夸得天花乱坠,连方锦毅都忍不住在一旁咳了几声提醒。傅老师却浑然不觉,只欣慰地表示这么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定是很好相处的,然后便问起孩子在不在家。 “他在房里睡呢!我去叫他!”秦寅作势要起来,立刻被傅晔拦住了: “没事没事,不要吵醒他!我坐坐就走。” 于是又坐下聊方小培。傅老师是教语文的,说起话来很礼貌,用词很得体,却一点儿也不做作。他也并不像其他老师那样,喜欢问孩子从前的成绩,而只是问方小培平时喜不喜欢看书。 “喜欢!书多得放不下了,只好单独堆一间房里,傅老师上楼瞧瞧?” 方锦毅大力咳嗽,秦寅淡定地递过去一杯满上的茶: “大哥你嗓子不舒服?” 方锦毅瞪他,秦寅无辜地眨眨眼。 傅老师一看就是热爱书籍的文学青年,立刻眼睛发亮地站了起来。秦寅看着边上的方锦毅,方锦毅下不了台了,只好去取楼上房间的钥匙。 三人来到楼上,打开房门还是夕日模样。 “这些纸箱子里都是小培看过的书!怕脏了,就先封起来搁这儿。”秦寅摆出指点江山的架势,手从这一端指到另一端。 “这都什么书?”傅老师很好奇。 秦寅微笑着看向身旁拉长了脸的方锦毅: “大哥帮忙开箱给老师瞧瞧?” 这就是要逼着方锦毅把冯瑛买给小培的书开箱了。 秦寅其实也知道,方锦毅在非原则问题上总是色厉内荏,经常向他和小培退让,但他不幸的婚姻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连带着与此相关的一切都成了禁忌,说不起,碰不得。可秦寅一想到冯瑛提起方锦毅时的云淡风轻,便为方锦毅感到不值,甚至升起一股怒其不争的怨怒,他希望方锦毅能够直面并且接受这个事实,而不是抱着婚姻的骨灰盒执拗地装作若无其事。 然而当方锦毅将视线转向秦寅时,秦寅只觉得心跳一滞。恍惚间竟说不清方才在那眼神里究竟掺杂着多少激烈的情绪——愤怒、怨恨、悲伤、失望,循环往复地交替着,仿若一根铁钉,狠狠钉入装着秦寅的棺木,带着死气沉沉的钝响,令他一瞬间浮起一种被活埋的恐惧。 傅老师扭头时被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愤吓了一跳,忙道: “不用麻烦了!以后我和小培聊聊就好!” 回过神来的秦寅这才别开眼,努力使语气显得平静: “那真不好意思了。” 三人重新回到楼下时,气氛依旧没有解冻。 方锦毅不发一言的阴沉,让傅晔有些毛骨悚然,又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方小培早听到了之前几人上楼的动静,等关门声响起,便趴在窗口瞧,不多久,就见了路灯下从家门口走出的有着清秀侧脸的青年。白衬衫加灰西裤,头发修剪得很清爽,斯斯文文地戴着副半框眼镜。 这位就是他的老师? 方小培第一个联想到的关于这位老师的形容词竟然是“干净”。不食人间烟火的那种干净。 一直到这位老师的北影消失在夜色中,方小培才轻手轻脚地打开门,竟见父亲和秦寅面对面地坐在楼下客厅的沙发上,沉默不语地对峙着。 方小培好奇,便躲在边上看,又等了好久才听方锦毅隐忍般压低声音道: “你什么意思?” 秦寅沉默良久才抬起头道: “小培和我说了,那些都是他母亲送给他的,你不愿还给小培,又不舍得丢,是打算搁一辈子?” 方锦毅立刻像被人戳到软肋般恼羞成怒: “你有什么资格过问我的私事?!” “我是没资格,但如果这些已经严重影响到你们父子的关系,影响到小培本人的情绪,我就有责任提醒。” “责任?谁赋予你的责任?” “方先生,你我都清楚,那协议不过是张废纸,你随时可以收回你说过的话,但我却要信守自己的承诺,我喜欢小培,希望他能敞开心扉地与人交往,我以为,我们的期望是一致的。” “一致?”方锦毅挑眉: “我才是他的父亲,我的期望原比你那些天真的想法要长远得多。” “长远?比如说让小培出国?” 楼上的方小培一愣。 方锦毅却并不认为自己这个单方面的决定有什么问题: “早些让他出去见见世面,也好早些成熟起来,不至于像某些人那样,有着井底之蛙的天真。” “井底之蛙”沉着脸道: “但在我看来,这不过是方先生没有教育好孩子的自信,才想过早地把他推给社会去教育!” “很抱歉,激将法对我无效。” 秦寅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道: “青春期是个关键的过度期,心理和生理都有着显着的变化,他在这段时间里接触的人与事会直接影响他人格特点的形成与为人处世的方式,你作为他的父亲,难道没有义务引导他?” 方锦毅似乎觉得这一套言辞十分荒谬,斜睨秦寅片刻才缓缓道: “我在他这个年级的时候,已经在美国念书了。” 秦寅嘴角一抽,怪不得! “所以你也要小培走与你相同的道路,复制你的‘成功’?” “至少不会比现在糟。” “说到底你还是不认同小培!你口口声声是为他好,可你却只想他变成你理想中的模样,满足你那些自私的想法,为你的面子工程添砖加瓦!” “是又如何?我是他的监护人。” 得,绕了个圈子又绕回了这里。秦寅觉得再继续这个话题也没有任何意义,于是缓和语气道: “好吧!方先生,既然我们谁都说服不了谁,这个问题便暂时放一放,但你答应过,要和小培商议出国的事。” “不用你提醒,我会说的。” “不是告知,是商议!” 方锦毅不理秦寅,直接起身就要往楼上走,却正撞见了站在二楼俯视他们的方小培。秦寅一扭头也愣住了。 尴尬的沉默中,父子俩对视片刻,方小培一转身跑回自己房里重重地摔上了门。 方锦毅一股火就上来了,这算什么意思?一个一个的都摆脸色给他瞧了? 方锦毅忍下上去敲门质问的冲动,回头狠狠瞪了秦寅一眼,大步流星地进了书房,随后也重重地摔上了门。 秦寅觉得一阵头痛,这对父子的关系究竟要过山车多久?他是该先劝大的呢还是该先劝小的呢还是该以头抢地呢? 秦寅一夜没睡好,父子俩则足足冷战了三天,要不是秦寅放大招用了“雪球”卖萌术,估计这对脾气一样倔强的父子还会继续僵持下去。 当“雪球”按着秦寅指示从方锦毅卧房里叼出那只当初方小培送给方锦毅的驯鹿摇头公仔时,父子俩都愣住了。 方锦毅当年收到儿子这“幼稚的礼物”时,板着脸批评他玩物丧志不思进取,还当着他的面把这公仔给仍了出去,然而当儿子伤心地离开后,他却又跑到外头摸黑捡了回来,洗干净搁枕头底下,每晚睡前习惯性地伸手摸一摸确认它的存在,随后枕着儿子对他的这份感情安然入睡。 结果这个秘密被曾晓辉留在“雪球”身上的摄像头给发现了。曾晓辉从前同事那里拿到这个长得铃铛似的小型摄像头时觉得好玩便穿根绳子系在雪球脖子上,随后连到方小培借给秦寅的那台笔记本电脑上查看性能。结果走得匆忙忘了交代,等秦寅向他诉苦说那一老一少又闹别扭了他才想起来,于是小特务“雪球”被派去侦查“敌情”时便得到了这样一个情报。 还是方小培先弯下腰从雪球口中取下那个被珍藏得好好的摇头公仔。秦寅送他的那个此刻正排列在他床头柜上,那么这个被从父亲卧房找出来的难道是……?可当初明明是看着父亲丢出窗外的…… 方小培抬头看向方锦毅,方锦毅别扭地别开了眼。方小培又收回目光看手里沾着“雪球”口水的公仔,拿衣摆擦了擦,随后眼睛红了。 方锦毅看眼儿子兔子似的眼睛,也有些hold不住了: “你要就拿回去吧!”这句色厉内荏的话,等于承认他“窝藏”公仔的事实。在一旁依着栏杆看戏的秦寅欢乐地吹了个口哨,于是风韵犹存的老男人脸红了。 方小培走上前,捧着摇头公仔再次递到方锦毅跟前。方锦毅沉默地盯着那公仔许久,才拉下老脸伸过手去。 摇头公仔从小手落到大手的一瞬间,秦寅仿佛听到一首温柔的摇篮曲。 最初,你摇着摇篮哄他睡觉,他伸出小手拽住你手指时,你想要的,只是你那带着奶香的宝贝健健康康地长大,再叫你一声爸爸吧? 第22章:方锦毛的过去 冯瑛上门来看方小培的那天,方小培高兴坏了。 冯瑛亲自下厨给方小培做几道他最爱的小菜,方小培替她系围裙打下手,秦寅在一旁拿手机给他们拍照拍视频,这其乐融融的画面总让人误以为那不幸的婚姻、重组的家庭都从未横在这对母子之间。 吃饭时,秦寅看着冯瑛给方小培夹菜,听着方小培说从前的事,脸上挂着微笑,心中却只有酸涩。 从前,只剩下从前了。 关于从前,他们有许多话题,关于现在,却只有原本那个完满家庭的残垣断壁,他从甜美的梦中惊喜,发现天塌了一边,只余一半的亲情。原本触手可及的幸福,如今只能靠着相册来回味。这样的现实对一个无力反抗的孩子来说太无奈也太残忍。但他只能理解,只能接受,只能相信父母都有不得已的苦衷。 吃完饭,冯瑛将手机里存的放在花园中拍摄的房屋模型的照片给方小培看,那坐落在姹紫嫣红中的小洋房仿佛童话中的小木屋。可说着好看的方小培却清楚地知道,即使将来真的能给母亲买这么一栋小洋房,住在里面的,也绝不会是他和母亲。 “小培,你先睡会儿,妈妈有话和你秦寅哥哥说。” 方小培看看秦寅,乖巧地点点头回自己房里去了。 两人在客厅里坐着,秦寅将来到这里以后的事都原原本本地说了。冯瑛平静地听完后,抬头看了眼二楼紧锁的那几扇门,深深叹了口气,随后毫不避讳地说起了他和方锦毅的过去。 方锦毅自幼是外婆带的,他的父母在他幼年时便离婚了,方锦毅的母亲十分要强,比起家庭她更在乎事业上的成就,与方锦毅的父亲离婚后便一心扑在工作上,很少关心方锦毅。而跟着再婚的父亲的方锦毅,只能靠着优异的成绩与出色的表现换来严父对他偶尔的赞许。那是一种有条件的父爱——“因为你出色所以爱你”,而不是“因为你是我儿子所以爱你”,这让方锦毅自幼便对自己十分苛刻,在初中时主动提出说想去国外读书,他迫不及待地要成长,要独立,要拥有主导自己生活的权力。 冯瑛是在大学的学生会里认识方锦毅的,但吸引她的并不是方锦毅相较于同龄人的成熟大方,而是他那掩藏在出类拔萃之下不为人知的脆弱。他们自然而然地相识,自然而然地相恋。随后因为方锦毅极度渴望家庭的温暖两人一毕业便结婚了。然而众人的祝福并没有淡化方锦毅童年的阴影,在之后的生活中,两人间横着一个记忆中破碎的家庭。 “我想,他的母亲在他幼年时并没有给他足够的安全感,他恨她对他的疏忽,却也只能依赖她,这种即想扑进对方怀里又想狠狠推开对方的矛盾心理,在我们之后的相处中不断扮演着导火索的角色,最终撑开了一道无法弥补的隙罅。”冯瑛低声叙述着: “我本以为,小培的出生能够让我们的关系出现转机,的确,在最初的那几年里,他变了,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多了个父亲的角色,也试着去扮演一个温柔体贴的丈夫,可当孩子渐渐长大,渐渐不再像从前那样依赖他、需要他时,他童年被忽略、被抛弃的恐惧又再度苏醒过来。”冯瑛看了眼对面听得十分认真的秦寅: “他提出各种不合理的要求,寻找一切机会与我争吵,不断试探我的底线,以确定我究竟是真的爱他,还是因为孩子而勉强和他维持婚姻关系。我很珍视我们的感情,也很在乎这个家,所以我一直忍,一直忍,压下所有的负面情绪,去体谅他,包容他,劝解他。可他就像个无底洞,无时无刻不在索取……如果他是我的来访者,我可以不带感情地医治他,可他是我丈夫!我无法冷静地观察他或者分析我们之间的关系。他的不安让我精疲力竭,到后来,只能借着工作的忙碌尽可能地缩短留在家中的时间。我不想与他争吵,不想让孩子看出我的疲惫,可我无法忽略心中积压的苦闷——我不断地付出,不断地退让,可我换来了什么?我是个女人,是个妻子,我也需要体谅,也需要安慰,也需要有个人能让我在不堪重负时让我任性片刻。”冯瑛手中的茶杯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晃出零星几点水渍,洒在这个充满了回忆的地方: “当他因为我工作忙碌而怀疑我出轨时,我们大吵了一架,那一次,我再没有退让,积攒了多年的委屈已经绷断了我的理智。我几乎不记得那天说了多少伤人的话,只记得他不可置信的表情与报复的快感。然而这最后一根稻草也彻底压垮了我对这段婚姻抱有的仅存的幻想。”冯瑛垂眼看着茶杯里漂浮的茶叶,它们舒展开来的模样仿佛记忆的重现: “我提出离婚的那天,他只提了一个要求——小培要由他来抚养。他当时的神情仿佛笃定我不会答应,但当时的我迫切想从这段折磨我多年的婚姻中解脱出来。我同意时,他的眼神就像一把刀子,剜在我心口上,可他最终爽快地与我办了离婚手续,想来也是在赌气,可我真的不想再继续了。”冯瑛笑了笑,显得很疲惫,仿佛只这样回忆一遍也令她不堪重负似的: “我知道,小培避而不谈的是他对我未消的怨恨以及对这段婚姻还抱有的幻想,可如果他体验过当初我所承受的一切,就会明白我为何如此决绝……如今,我已有了新的家庭,我的丈夫对我很好,是他让我在这样一个不再天真浪漫的年纪,重新找回了做妻子的感觉。结婚时,我给他寄了请帖,他没有来,我也知道他不会来,我只是想以这种方式告诉他,我已经找到了我的归宿,也希望他能放下从前,开始另一段生活。” 冯瑛的故事到此为止,始终耐心倾听的秦寅却在长久的沉默后抬头道: “您不觉得,这有些自欺欺人吗?” 冯瑛一愣,对上他的视线。 “如果连他深爱的您也无法令他改变与亲密之人的相处模式,这世上还有谁有这样的耐心,将他从藻泽中拉出来?他还无法面对前一段感情的结局,又如何开始另一段生活?” 冯瑛沉默了,他知道秦寅这话没错,对于方锦毅她不是没有愧疚的。曾经信誓旦旦、自信满满地说要让这个自幼缺少爱也不懂如何爱的男人体会到这世上最平凡美好的幸福,却终是因他缺乏安全感的不断伤害而忍无可忍地半途而废。当初不是没想过自己离开后,之前所做的一切都会前功尽弃,方锦毅会比之前更加自暴自弃,却还是狠下心任凭这个家庭土崩瓦解,去追寻她想要的生活。人生何其短暂,这一段取舍她并不后悔,但恐怕终其一身,都无法弥补这个决定所带来的伤害,所以她才会坐在这里,将这一切坦白地告诉秦寅。 “我会再找个时间和他好好谈谈。”冯瑛诚恳道。 “对不起,我刚才说的有些过了。”秦寅道歉道: “但您也知道,与您相关的一切,已经成了横在他们父子之间的禁忌……小培既然由方先生来抚养,那么也希望您能够尽可能地帮助他们融洽地相处。” “我会的。”冯瑛承诺道。 秦寅点了点头,便没有什么话可说了。之后冯瑛便去了方小培的房间,母子俩抱着小狗絮絮叨叨地说些贴心话,随后方小培依偎在母亲怀里睡了一个这些年来最踏实的午觉。然而醒来时,他又不得不再次面对离别。 送冯寅到门口时,方小培忽然拽住母亲的衣袖道: “妈妈,你还会要别的孩子吗?” 秦寅和冯瑛同时一怔。 那一句,问得如此胆怯,如此不安,仿佛担心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冯瑛心疼地俯下身,替方小培拨开遮住眼睛的几缕发,一字一句道: “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孩子,没有谁能取代你,正如在你心中,没有谁能取代我一样。” 方小培眼眶一热,扑进了冯瑛怀里,冯瑛也红着眼回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就像从前一样。他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喂完奶总要这样轻轻拍到他打嗝为止,久而久之便成了一种习惯,每次将他拥在怀中,都要用这样一种方式来慰藉,用肢体语言告诉他,无论长到什么年纪,他都是她的宝贝,可以随时躲到她怀里,索要这份宠溺。 这一幕落到秦寅眼中,也唤醒了许多儿时的回忆。他的童年十分幸福,所以他只能靠着自己的想象去体会此时方小培的心情。方小培还小,对很多事还似懂非懂。但也许将来他长大一些就会明白,这世上的感情,没有“如果”,没有“应该”,也没有所谓“对错”,走到这一步,是任何一方都不愿看到的结果,却也只能在循环往复的纠缠中用各自的方式学会妥协,承认没有退路也没有出路,承认已到了为感情默哀的时刻。 “秦先生,谢谢你。”冯瑛最后对秦寅道: “但我相信,总会有那么一个不是因为同情而爱上他的人,会为他找到一条感情的出路。” 感情的出路? 秦寅晚上躺在自己床上想,不过是推卸责任罢了。这世上,除了冯瑛,还有谁能撬开那个用骄傲武装得密不透风的男人的嘴,让他承认他放不下,承认他熬得很辛苦,承认他需要一个爱他的人施以援手? 之后的几天,秦寅常常会对着方锦毅发呆,此刻饭桌上,方锦毅再次被秦寅盯得毛骨悚然时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我脸上有什么吗?” 秦寅这才回过神来低头扒饭含糊道: “我就想问你,我爸妈想来看看我和小培可不可以?” 方锦毅其实很不喜欢陌生人上门,但这对老人家毕竟是秦寅的父母,秦寅毕竟是他名义上的“家庭教师”兼“干儿子”兼“老朋友”兼“亲弟弟”,所以只嘱咐方小培道: “别乱拿人家东西。” 方小培点点头,这点道理他懂,他甚至觉得方锦毅完全是为了表现“我才没那么好说话”才叮嘱这一句的。 “还有,下下周我就要去医院拆钢板,正好是周六……您……那个……” “我在外地。” “哦……” “我会让裴一鸣送你去。” 秦寅得到了这个答案,便乖乖吃饭了。 “观察员”方小培觉得,秦寅完全是为了表现“我是真的有事相求才盯着你瞧的”,所以才问了这无关紧要的事。 吃好饭收拾好,秦寅便开始“辅导”方小培的攻克,辅导到一半,秦寅漫不经心地翻着台历道: “你爸爸生日就下个月吧?” 方小培写作业的动作一顿,有些惊讶地歪着脑袋打量秦寅: “秦寅哥哥怎么知道?” “你笔记本电脑里有你爸的身份证扫描件。”秦寅被方小培看得有些心虚。他也不是故意看的,真的是工作时不小心翻到便记住了方锦毅的生日。 “你爸爸有什么喜欢的?”秦寅尽量时自己的语气显得十分坦然。 方小培绞尽脑汁地掰着手指数: “妈妈、我、兔子。” 秦寅扶额,前妻和儿子是没法当礼物送给方锦毅的,至于兔子,一切能想到的东西都与“可爱”一词挂钩,无论送什么,那个别扭的家伙都会一扭头表示不屑吧? “那以前你爸生日,你们送他什么?”想了想还是求助方小培。 “爸爸不过生日的。” “不过?” “妈妈说,爷爷奶奶就是在爸爸生日那天分开的。” 得! 看来借方锦毅生日的机会好好修补一下父子感情的计划注定得流产。 “那你现在还和爷爷奶奶有联系吗?” “他们都在国外,爷爷的手机上次有抄。”方小培拿圆珠笔戳着作业本道。 秦寅替方小培擦掉手指上的圆珠笔印道: “那小培你能不能问问看爷爷,爸爸以前小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或者许过什么心愿?你就说,你想给爸爸一个生日惊喜。” 方小培点头,第二天就借了秦寅手机给远在加拿大的爷爷打了个长途电话。 “爷爷说他想想再告诉我。”小培把手机还给秦寅时道。 秦寅点点头,但对这事并没有报多大期望,毕竟是长久不联系的身居海外的亲人,说这话多半是敷衍吧?但令秦寅意外的是,在父母上门给方小培带了一大堆吃的玩的并嘱咐秦寅要好好教导他功课以后的第三天,一封电子邮件便发送到了方小培提供的电子邮箱中,里面是几句简答的问候以及含有八十几页方锦毅儿时日记的扫描件的附件。 这个资料太可贵了,秦寅与方小培一同回复了邮件后便头碰头地看方锦毅小时候的日记。那里头记录着方锦毅从8岁夏到9岁冬的点点滴滴,但或许是因为这是严父要求写作的关系,日记里很多语言都显得十分官方,丝毫感觉不出是这个年龄的孩子写就的。秦寅觉得,隐藏在那端正的自己与规范的句式背后的,是年幼的方锦毅对于剖析自我情感的抵触,他根本不愿让定期查看他日记的父亲知道他真正的想法。他尊敬他,畏惧他,却也疏远他。这或许便是对严父那有条件的爱的一种间接的惩罚。幸而,在方锦毅与秦寅对着电脑“排查”了两个下午的扫描件后,终于在某一页找到了这么一句类似于心愿的话——“以后,我想开一家只卖兔子玩具的精品店。” 这样“没出息”的想法,不知道有没有逃过“严父”的训斥,又或者,方锦毅是故意写这么个愿望来气气那总对他寄予厚望的父亲的。 “可秦寅哥哥,这个要怎么当礼物?” 秦寅摸着下巴想了想,直接给曾晓辉打了个电话: “你之前没租出去的甜爱路上那套一居室还在吗?” 曾晓辉躲到办公室外头去接的电话,听秦寅问起这个自然颇感意外: “怎么?谁要租?” 秦寅没回答,而是自言自语般道: “那附近有中学又有商务楼,情侣还特喜欢上那儿溜达,你说开个温馨一点的精品店会有生意吗?” “那可说不准。”曾晓辉耸肩: “你先告诉我是谁要租吧?” 秦寅看了眼边上抱着小狗满心期待的方小培,一咬牙道: “我。” 曾晓辉差点给跪了: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怎么想起来开店了?钱没地方使呢还是少女梦苏醒了?” “少女梦苏醒了。” “求您睡过去!” “我这人醒了后很难再入睡,你就说租不租吧?” 曾晓辉觉得秦寅突发奇想地想开店一定有冲动因素在里面,不如先让他冷静一下,于是打商量道: “那这样吧!那房子我闲着也是闲着,你先装修起来,开两个月看看生意如何再定?可你要上班……” “我还有一个月的假期,小培也会帮我的。”说着冲方小培眨眨眼,方小培甜甜地笑了。 这事便就这么定下了,曾晓辉亲自请假来接秦寅和方小培一同去办各类手续,跑工商所、税务所,又等了大半个月。个体户营业执照批下来时秦寅也正好可以去医院拆夹板。 裴一鸣受了方锦毅的嘱托除了接送外连带挂号之类的也都帮秦寅办齐全了,方小培则负责培等候的秦寅解闷。取下夹板取出钢钉的时候,仍旧是很痛的。回去的以后,曾晓辉提着桂圆红枣汤来探望,说是取钢板不亚于打胎,要好好补补,险些被发秦寅连人带汤地扔出去。幸好卖萌高手方小培及时出场,化解了一场基友间的纷争。 两人一狗坐在一起喝汤的时候,曾晓辉随口问方小培: “诶!你秦寅哥哥为什么要开店啊?” 方小培是个诚实的好孩子,吐出个枣核,便把事情也原原本本地说了。曾晓辉听得脸都青了,拍案而起对着厨房方向怒吼: “秦小寅你还敢说你和方锦毛是清白的?” 咔嚓一声,门开了,提着只老母鸡的方锦毅出现在门口,打量着客厅里的曾晓辉道: “怎么又是你?” 曾晓辉瞅一眼方锦毅手上被绑着脚倒掉着的老母鸡: “你买鸡干嘛?” 方锦毅当然不会说他今天是特意提早从外地赶回来去菜场挑了只老母鸡想亲自杀给刚拆夹板的秦寅补补身子的。他下巴一扬,斜睨着曾晓辉,谁知还没开口就手上一沉,打从见了老母鸡便两眼放光的雪球竟然扑过来一口咬住了老母鸡的腿。雪球毕竟年幼,牙还没磨锋利,只咬断了捆绑住老母鸡脚爪的绳子,于是重获自由的老母鸡惊叫着扑棱翅膀逃逸。 秦寅拿着把锅铲无语地倚在厨房门口瞅着三人一狗追着老母鸡满客厅跑,他前几天刚辛辛苦苦打好蜡的地板很快便被方锦毅的皮鞋印和老母鸡甩脱的鸡毛覆盖了一层杂色。 最终,秦寅一锅铲敲晕了转到他脚下的受惊的老母鸡,随后颐指气使地对同时扑倒在他脚下的三人一狗道: “给我把地板弄干净!谁的包干区里还留有一个脚印一根鸡毛,今晚就抱老母鸡睡去!” 雪球摇头摆尾地表示抱老母鸡睡一个被窝他很乐意,秦寅忽略它,划分好包干区后便气呼呼地回厨房烧菜去了。 “你觉得现在你爸像什么?”曾晓辉趴地上擦地板时问边上的方小培。方小培瞥一眼竟然也乖乖配合他们一起擦地板的方锦毅,苦思冥想片刻后道: “童养媳。” 第23章:江南Style “童养媳”这么“乖巧”,不是因为他转性了,而是因为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相处,他对秦寅的看法有了微妙的改变。 秦寅每天都拖着条伤腿给他洗衣做饭带孩子,不但没要过他一分钱,还倒贴了钱从网上买了一堆东西给小培,连狗狗的医药费都是秦寅掏的腰包。秦寅是真不在乎,只要能让小培开心,能让这对父子相处得更为融洽,他就愿意这样地付出。这种付出不只表现在金钱上的不计较,还有许多让方锦毅一开始打死不承认后来旁敲侧击地表示感谢的习惯。比如习惯在网上购物时挑选方锦毅“暗恋”的草莓味和各种兔子形状的物件,习惯在方锦毅偶尔晚归时留一盏灯、温一碗汤,再发条短信给他说“酒后别开车,代驾五十元(不支持信用卡结算,包月200不限次数)。” 方锦毅一开始总被这条短信气到,但后来,只要他告诉秦寅不回来吃饭,便会时不时瞥一眼手机,当手机震动时,他就知道,有这么一个小混球在家里热好了汤留好了灯等他回来。于是应酬得再无奈,再疲惫,都能在打开家门时,感受到那迎面而来的慰藉。 当然,方锦毅是不会承认他对秦寅的感激的,他只是默默给抱怨油渍溅在T恤上很难洗的秦寅买了条轻松熊的围裙,让方小培以他的名义送给秦寅,又给总抱怨颈椎不好的秦寅买了只记忆枕,让方小培以他的名义送给秦寅……方小培送得多了,秦寅便起了疑心,抓了方小培来“严刑逼供”,方小培熬不过“挠痒痒酷刑”,便出卖了他那别扭的父亲。秦寅得知后便围着轻松熊围裙对着镜子拍照留念,时不时抱着记忆枕在床上欢乐地打滚。 方锦毅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以为秦寅那几天心情特别好只是因为他拆了夹板又恢复了“自由身”。但当方锦毅发现,自己越来越习惯秦寅的存在,甚至很容易就会被秦寅感染情绪时,故作随意地问了身边人,自己与秦寅看着像什么关系。 裴一鸣说: “像亲兄弟。” 吴臣说: “像一家人。” 方锦毅忧愁了。 在同一张桌上吃饭,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就像亲兄弟、像一家人了吗? 与自己暗暗较劲的方锦毅便开始故意拉开与秦寅的距离,时不时噎他几句,绊他几次,提醒他也提醒自己,他们俩该是这种针锋相对的关系。然而秦寅刚开始还彬彬有礼地回敬,暗度陈仓地报复,但到了现在,他几乎是一被方锦毅惹毛便直接把手上的东西扔过来,无论是书本、菜刀还是洗了一半的内裤,有什么扔什么,十足的泼妇风范。这还不算,每次和方锦毅吵完秦寅还得做些无伤大雅的后续动作借以报复,比如故意把洗好的方锦毅的内裤晒在阳台外头当国旗,比如故意把方锦毅的照片挂到同志交友网上并标注“求一枚熊哥”,比如故意让“雪球”用刚大大完的菊花蹭方锦毅的裤腿。 不像话!简直是不像话! 方锦毅觉得如今局势已经严峻到需要把秦寅抓过来打屁屁的地步!但如果他和秦寅这么较真,不就等于承认他也在乎吗? 他才不在乎呢! 方锦毅傲娇地想,随后一扭头抓了方小培问前几天秦寅给他买的那只头上顶了颗草莓的兔子型抱枕到哪儿去了,方小培结结巴巴地说是给上门看望的曾晓辉拿去了,自此以后方锦毅便恨上了曾晓辉,但凡曾晓辉上门,他必定往他茶里绞抹布水,在曾晓辉终于从方小培口中得知为何他每次回去都腹痛后一气之下从网上买了十几只一模一样的抱枕快递过来。 可方锦毅不要,他就要秦寅千挑万选的那一只。 考虑到好基友秦小寅还被扣着当人质,曾晓辉终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早已占为己有的兔型抱枕给送了回去,随后抓住从头至尾都被蒙在鼓里忙于装修店铺的秦寅的肩声嘶力竭道: “远离变态真爱生命啊秦小寅!” 秦寅立刻虚心接受地退后一步,与曾晓辉拉开了一段“真爱生命”的距离。 曾晓辉捧着心口倒在方小培怀里,方小培手一抖,刷了曾晓辉一脸绿漆。 “小培,你怎么不干脆给我画顶绿帽子?” 方小培十分中肯地接受了意见,乖乖把曾晓辉放平随后在地上认认真真地画了一顶看似恰巧戴在曾晓辉头上的绿帽子,想了想,又用白粉笔沿着曾晓辉的轮廓描了一圈。 仿若躺在案发现场的曾晓辉泪流满面地想,让他死了算了!也好成全这潘金莲与西门庆! 这边,“西门大官人”在办公室里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正巧吴臣敲敲门进来,送上好些个合作方精心挑选的礼物。 方锦毅这才想起,今天是他的生日。 多年前的今天,他的父母因都无暇陪伴他而指责彼此对这个家的疏忽,最终一发不可收拾地演变为一场离婚闹剧。自此,这一日便没了庆祝的需要。面对年年都能收到的祝福与礼物,他只礼貌地回敬,却感觉不到半点欣喜。然而这一年的这一日,方锦毅忽然生出些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期待。他早早地处理完公事开车回去,半路又觉得这样早回去倒显得他有什么想法似的,于是又在路上绕了几圈直绕到晚高峰才跟着拥堵的车流缓缓往家的方向挪。 打开门时,秦寅一如既往地在厨房烧菜,方小培则乖巧地给他提包递鞋,一切与往常没有半点不同,方锦毅忽然就有些失望。不过想想,自己这么多年不过生日了,方小培不记得也很正常,至于秦寅,自己压根没告诉过他,他又怎会知道? 这样安慰自己的方锦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也与往常没什么不同,饭桌上随意说几句,随后回书房处理些公务,再出来关心一下方小培的学习情况,便洗白白去了。 然而当方锦毅打开浴室门走出来时,却发现客厅里漆黑一片。 怎么?跳闸了?可如果真是这样为何外头两只会一点动静都没? 正当方锦毅想出声呼唤二人并摸着黑靠近灯的开关时,一刹那一簇聚光灯亮起,随后从阴影中蹦出披着兔子皮的一大一小外加一只狗。 音乐响起,是初音未来的《甩葱歌》,随着那“吗拉力爸爸把力把力把力力力力力力力死卡嫩吗拨”的欢乐唱词,一大一小开始扭着身子甩手里的胡萝卜玩偶,整齐划一地左甩甩右摆摆,站起来挥挥蹲下来扭扭,再勾住彼此的手一蹦一跳地旋转。伪装成兔子的“雪球”嘴里也叼着根胡萝卜玩偶时而跟着音乐摇头摆尾,时而追着两人脚步蹦跶。就在“雪球”热得吐舌头时,音乐忽地一变,扭动的两只兔子也猛地刹住了动作。 “欧巴gangnamstyle!” 伴随着这一句,一大一小两只兔子同时甩着胡萝卜开始跳“骑马舞”。 “欧巴gangnamstyle!” 两人边跳还边跟着唱,正面扭一段,背身扭一段,毛球似的兔尾随着骑马动作上下颠簸着,晃得兔控的方锦毅的少女心也跟着高频率颤动。 “欧巴gangnamstyle!gangnamstyle!” 一曲终了,秦寅以托塔李天王的气势将方小培托到方锦毅跟前,“吧唧”亲一口,随后一同举高手中胡萝卜让“雪球”一脚踩一根,合拢小爪子朝方锦毅拜了拜。 这个收场姿势静止了片刻后,方锦毅依旧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们。方小培忍不住压低声音问边上同样摆姿势摆得十分辛苦的秦寅哥哥: “爸爸怎么没反应?” 秦寅看了看方锦毅人中那一道蜿蜒的鼻血道: “你爸爸被我们玩坏了。” 方小培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才发现方锦毅果真目光呆滞鼻血长流,忙让“雪球”跳回地面,找了毛巾给方锦毅擦鼻血,有找了冰袋给他敷额头。 “爸爸你怎么了?” 方锦毅不答,似乎还没从刚才那一场震撼的表演中回过神来。 秦寅拿手在方锦毅跟前挥一挥,随后对方小培道: “没事的,你爸爸就是反射弧比较长……你现在和他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的,不信你试试。” 方小培听秦寅这么说,半信半疑地凑上前眨巴眨巴大眼睛道: “爸爸以后吃完饭可不可以别总窝书房里,陪我带‘雪球’出去散散步?” 方锦毅呆呆点头: “好。” 方小培激动了,又晃了晃毛茸茸的兔耳道: “爸爸你双休日可不可以不要加班,陪我去公园、去书城、去博物馆……或者去爸爸想去的地方?” 方锦毅呆呆点头: “好。” 方小培更高兴了,环住方锦毅的腰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他道: “爸爸和我一起穿亲子装好不好?” “好。” “陪我一起打游戏好不好?” “好。” “在院子里种满晓辉哥哥好不好?” “好。” “不要把我送出国,让我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方锦毅这次却沉默了。 方小培紧张地抬头看着方锦毅,方锦毅也低下头看着方小培他。 对视许久后,方锦毅终于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回抱住他毛茸茸的宝贝: “好……” 你说什么都好。 其实我又怎么舍得你年纪轻轻便远渡重洋地去重复我当年的孤独,被异乡的艰辛早早催熟?我只是怕没为你寻找最肥沃的土壤,让你的成长晚了这一步,在将来的竞争中差这一截,再来怪我当年想留你在身边的自私。 “喏!长寿面,多少吃点!” 等父子俩亲热够了,秦寅从厨房里端出一大碗卧着鸡蛋的热气腾腾的面条。于是三人一狗围着桌子吃得腮帮鼓鼓,那满满的幸福,似乎也随着那面条渐渐胀开,将心里所有的不快都挤压出去,只留下让人不忍咽下的滚烫的温情。 秦寅在厨房洗碗时,方小培躺方锦毅怀里让他揉肚子,方锦毅漫不经心地问怀里的小兔子: “这衣服谁买的?” “秦寅哥哥。” “这舞蹈谁编的?” “秦寅哥哥。” “那韩语歌谁教你唱的?” “秦寅哥哥。” “怎么教的?” 方小培跳下地,从自己房里找出一本笔记本。 方锦毅接过来,就见那首名为《江南style》的韩语歌被秦寅注解成了无数中文词,随意扫一眼,就见头几行写着: ——“偶把肛门塞!肛门塞!两斤卤蛋塞咯!” ——“七根木条抡着,搞基搞不搞?搞搞搞!” ——“诶~~~塞得死累的!” ——“偶,偶,偶,偶,偶把肛门塞!” 第24章:渣攻师傅 方锦毅想掐死秦寅,他都教儿子什么!不过看在秦寅为他生日精心准备的份上,便先记到账上日后再算。 方锦毅是守诺的,他当真在饭后放弃钻书房的习惯,陪着秦寅和宝贝儿子遛狗,只是他们花了点时间让“雪球”改掉“干完大事”还往方锦毅裤腿上蹭的习惯。这之前,方锦毅时常表示“秦寅侬伐要跑”,秦寅则表示“弄来追呀追呀咩哈哈哈哈~~”。每当这时,方小培就会蹲在同样觉得“这对大人很无聊”的“雪球”边上看他们追来追去。 除此以外,方锦毅也努力空出双休日的时间陪方小培逛公园、逛书城,逛博物馆。还按约定穿上了方小培挑选的亲子装,只是……为何秦寅也有份啊?!小培你受谁教唆买了两件“爸爸”T恤和一件“儿子”T恤啊?! 睡懒觉的曾晓辉在自己床上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并不知道,方锦毅和秦寅穿着相同的T恤带着个小正太一起逛公园、逛书城,逛博物馆究竟赚取了多高的回头率。 “现在的同性恋可真高调呀!”群众如是说。 听了无数遍类似话语的方锦毅脸色愈发地难看了,几次出门不想穿了,但对上宝贝儿子那闪闪亮的小眼神,依旧吃瘪。于是“23号那家一起遛狗溜儿子的其实是对同性恋人。”的传闻在小区里悄然流传。方锦毅被造谣得麻木了,也懒得向街坊邻居解释,只是曾晓辉一上门贫嘴他就想起儿子说的“要在院子里种满晓辉哥哥”的心愿,几次都险些把曾晓辉敲晕活埋了。 曾晓辉吐掉满嘴泥土指着漫天“六月飞雪”道: “关我P事啊?” 方锦毅的逻辑是——不是小培的错,不是秦寅的错,那必定都是你曾晓辉的错;若真是小培的错,是秦寅的错,那必定也是你曾晓辉教唆的错!更何况曾晓辉总嘴边挂一句“名花虽有主,我来松松土”,典型的纨绔子弟啊!可不就该埋在后院松土吗? 曾晓辉冤枉啊!他跑到总在甜爱路上督工的秦寅和方小培那里告状。可这俩活宝全都向着方锦毅。 “方先生还是挺讲理的。” “爸爸最近脾气挺好的。” 曾晓辉欲哭无泪,他讲理?他好脾气?那是因为他都把气撒我身上了呗!可跟前两位都摆出一副“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的表情瞅着他,基本不相信他的话。 曾晓辉只能自认倒霉,继续替这一大一小做牛做马。 然而等装修终于快完成的时,一个不速之客扰乱了原本的平静。他倚在门边,问见了他怔愣当场的曾晓辉道: “谁允许你换岗的?” 那装修队钻孔的声音仿佛狠狠在曾晓辉心上又钻出好几个血洞。他退了一步,又进了一步,色厉内荏道: “你怎么在这儿?”随即又换了一副嘲讽面孔: “领导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这一说令装修队的工人们都停下来看起了热闹。那西装革履的男子却依旧泰然自若地站成“风度”二字,欣赏着曾小辉的心浮气躁,随后将目光转向他身后不明所以的秦寅: “他是谁?” “和你无关!” “那这孩子……” “不是你的!”曾晓辉吼完觉得哪里不对。 秦寅觉得哪里都不对: “这位先生,有什么话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说……” 那男人却笑了,笑得温文尔雅人畜无害,随后忽地一把抱起曾晓辉往肩上一扛,在“你干嘛快放我下来”的踢打中坦然走向停在路边的雷克萨斯。 “喂你……快放他下来!”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秦寅和方小培一同追出来。 那男子替被铐住了手腕的曾晓辉系好安全带,又用被咬了两排牙印的手摇下车窗道: “人我带走了,那个地方……”指了指装修中的店铺: “我早晚会要回来!”说罢一踩油门走了。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秦寅和方小培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个看来与曾晓辉认识的疑似领导的男人究竟是谁?他为什么要用如此粗暴的方式绑走曾晓辉? 秦寅的脑中一团乱麻,直到曾晓辉的师姐娄芳打来电话: “喂?秦寅吗?曾晓辉现在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秦寅总算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忙把方才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和娄芳说了。娄芳听后自言自语道: “这么快就回来了……” 秦寅完全听不懂娄芳在说什么,只询问那男子是谁,曾晓辉是否会有事。 “他没事的,见面说吧!” 于是片刻后,一袭黑裙的戴着墨镜的娄芳出现在了甜爱路上的咖啡馆。方小培乖乖在另一边读书留给两人足够的私密空间。 娄芳端着卡布奇诺喝一口,才叹了口气道: “那是我们师傅。” 师傅?之前曾晓辉提到过的国安局的那位师傅? “晓辉比我们晚两年进来,我们都是他一手带的,就喊他一声‘师傅’。”娄芳解释道: “从前,他是最宠晓辉的,有什么好处都想着他,有什么破事也都替他挡。我们都以为,那是因为他喜欢这个聪明伶俐又天真烂漫的小徒弟,直到后来才知道,身为没有任何背景的‘异乡客’,他不过是看中晓辉叔叔的位高权重。” 秦寅听得一愣,这些事他可从没听曾晓辉说起过。他只知道曾晓辉有个当高官的叔叔。 娄芳看秦寅的表情就能猜到他想什么,温和安慰道: “他也是不想你担心吧!毕竟这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 秦寅忽然记起之前曾晓辉曾有一段时间没和他联系,问了只说是工作忙,最近又莫名其妙地换了岗位,说是厌倦了这份工作,想找找新鲜感…… “他是个野心勃勃的男人,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所以他自然而然地利用了晓辉对他的感情,再借着晓辉叔叔的赏识,迅速地往上爬。”娄芳看了眼窗外被烈日炙烤的柏油马路: “这次升迁,他被关在党校培训两个月,晓辉趁此机会托关系换岗,估计他是知道了才溜出来抓人的,也不知道是真舍不得晓辉,还是觉得晓辉身上还有什么文章可做……” 秦寅听罢不禁升起一股夹杂着愧疚的心酸,怎么他都没察觉曾晓辉被这样狠狠欺负了呢?一直以来都是知道的,曾晓辉这人,受多大的委屈都只会憋在心里,留给身边人一张阳光明媚的笑脸。 “您知道他们会去哪儿?”秦寅冲动之下已经决定要去解救曾晓辉了。 “你去也没有用吧?”娄芳提醒道: “这毕竟是他们俩的事,晓辉不告诉你也有他的考虑,我们作为旁观者,还是该尊重他的决定,在适当的时候给些安慰,便足够了。” 这话秦寅也认可,他贸然闯得去也不见得就能替曾晓辉解这一局。 两人沉默片刻,秦寅又咀嚼了一遍娄芳的话,忽然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 “这个,娄师姐,我冒昧地问一句,您说他利用晓辉的感情……这感情是指……?” 娄芳笑了: “让一个人如此盲目又讳莫如深的,还能是什么感情?” 秦寅愣住了,就听娄芳继续道: “于博身边关系暧昧的女子不在少数,他只是伪装成‘同类人’,吸引有利用价值的人的注意罢了,晓辉如果还执迷不悟的话……” 娄芳又深深叹了口气,这口气也吹得秦寅心上冷飕飕的,他觉得他必须担负起朋友的义务,在尊重的前提下好好关心一下曾晓辉了。 而与此同时,浑身湿透的曾晓辉正被两手高举地拷在浴缸里,而那一双手,正解开他的衬衫,在胸前暧昧地游走…… 第25章:假戏真做 将衬衫穿得一丝不苟的于博坐在浴缸边上,慢条斯理地摸着曾晓辉湿漉漉的胸膛。 “你疯了?!快放开我!”曾晓辉胸口起伏着故作声势,于博向来都是彬彬有礼的君子风度,从没如此冷静地摆出“乱来”的架势。 “放了你可以,说说换岗的原因。”于博在党校里除了手机其他设备都没,加上曾晓辉联合另外几个刻意瞒他,他是最后一个知道曾晓辉换岗的消息的,立刻便找了个借口请了一天假出来抓人。 “做厌了不可以?你管得着吗?”曾晓辉明知道此刻的于博与往常有些不同,但仍是针锋相对。 于博那原本还游走着的手忽然就转了方向,猛地掐住曾晓辉胸前那一点,曾晓辉“唔”地缩成一团,被这带着情色意味的动作折磨得苦不堪言,抬起膝盖要踢,却被于博用整个身子挤入两腿之间,死死压制住。那眼神,简直就像被关在牢笼中的饥肠辘辘的猛兽见了觊觎已久的猎物,压抑着嗜血的冲动。 “你不是向来都圆滑得很吗?非逼我把话说死了,对谁有好处?”曾晓辉尝试着用冷静的分析唤回于博的理智,然而这一招却并不管用。 于博撑着身子细细观察身下被自己困得退无可退却故作镇定的曾晓辉: “你想撇清关系?” “我和你有什么关系?”曾晓辉冷眼相看道: “叫你一声师傅,你还真终身为父了?” 于博盯着曾晓辉看了片刻,忽地隔着裤子捏住了曾晓辉的脆弱那一处,曾晓辉措不及防地周身一颤,于博满意地欣赏着曾晓辉倔强的神情瞬间被惶恐所取代,慢条斯理地扯下了他湿透的牛仔裤,随后隔着他内裤反复揉捏。 “你干什么?!”后面的话都随着那放肆的动作而顿住了。曾晓辉死死咬住唇,胸口起伏着强忍着不出声,身子却战栗着出卖了他的欲望。 他从没有被人这样欺辱过,也只有这个男人总能轻易看透他的心思,掌控他的情绪,卸下他的伪装,逼出他的丑态。就像此刻,他衣冠楚楚地挑逗,他狼狈不堪地挣扎,始终是一边倒的局面。 那双手还在从容笃定地动作着,积攒了许久的情绪也随着那被挑起的欲望而不断高涨。倾泻而出的瞬间,所有的委屈与愤恨也一同夺眶而出。短暂的空白后,对焦的是近在咫尺的一张脸。所有的壁垒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像河蚌被撬开了自以为坚硬的壳,露出柔软的内里。那里头没有无价的珍珠,只有仅剩的一点尊严,而就连着最后的尊严,也被屈辱的泪水一并带走了。 “你非要……这么羞辱我吗?”曾晓辉闭上眼哽咽道。 于博却没有说话,只低头去舔他划过鬓角的泪水。这因自己而流的眼泪,仿佛是用情至深的铁证,吞进肚里吸收了养分,便能毫无顾忌地挥霍他的感情,透支他的信任,随后在疲倦时心安理得地求个落叶归根。 可如今这计划好了的归宿,却横眉冷对地说要离开…… “我已经仁至义尽了……凭你的本事,自然能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你觉得,我只是在利用你?”于博随手扯了毛巾擦去手上的痕迹。 曾晓辉睁开眼看着头顶那盏照出他所有不堪的冷光灯: “你那些招蜂引蝶的伎俩,难道不是站稳脚跟的手段?” 他喜欢了他那么久,才发现那不过是伪装出的表象。心灰意冷地任他利用,却在仁至义尽之后落个不得善终。 “你拿自己和她们比?”于博俯身捏住曾晓辉的下巴,逼他抬头对视: “如果我真这么打算,你早就对我百依百顺了。” “戏子无情,你不过是怕招惹了我无法全身而退!” 曾晓辉的推测没有错,于博做任何事都是计划周全有始有终的,他的友情是一种攀龙附凤的手段,他的感情更是加官进爵的筹码,他敢拈的花、惹的草,必定会在他过河拆桥前识相地销声匿迹,无伤大雅地成就又一段风流佳话。 但曾晓辉不同,他有着令人艳羡的家世,却也有着与那家世毫不匹配的不谙世事。他的单纯,他的善良,曾是一心追名逐利的于博最为唾弃也最为嫉妒的,这样一个五谷不分的富家子弟,没了家族的撑腰,便是个不中用的摆设。可有时候,宠着宠着便成了一种习惯,认了这假戏真做,却又十足地不甘。这样矛盾地捧在掌心,到头来只换来曾少爷的一句“戏子无情”。 好一个“戏子无情”! 于博一把扯下他那已经褪了一半的内裤,摸到那不曾有人问津的秘处。曾晓辉惊得几乎弹跳起来,拼命扭着身子想躲开那只放肆的手: “你做什么?!” “你说我做什么?”于博抬高他的腿,猛地刺入两根手指,疼得曾晓辉闷哼一声,拼尽全力地挣扎。 “我是戏子,你又是什么?你敢说你从没对我动过这种心思?”于博将他的腿折到胸前,手上动作越发凶狠起来,仿佛借此便能刺痛他最柔软的内里,让他也尝尝被人捅了心窝的滋味。 曾晓辉反抗了片刻终于明白一切都是徒劳,但却不愿再服软,甚至带了种自虐的破釜沉舟想,如果真到了这一步,一切便都无可挽回了,他不必再被那若离若离的暧昧伤得体无完肤,也可以理直气壮地断了优柔寡断的念想…… “睁眼!”于博命令道。 曾晓辉却不肯,他怕睁开眼,看到那张曾戴着温柔面具的脸,便会哭得像个懦夫…… 被撕心裂肺的疼痛折磨时,他没有哭。 被摆成各种屈辱的姿势侵入时,他没有哭。 被灌满他的气息时,他没有哭。 可当那个伪君子抱他在怀里,哄他吃消炎药时温柔地一句:“张嘴,乖……”,便霎时令他泪流满面。 话都说尽了,事都做绝了,就别再伪装成那个对他关怀备至、温柔体贴的男人。如果这是一场买卖,他宁愿于博用逢场作戏换他的一掷千金,也不愿他拿这漫天要价的真情,来和他换早已冷却的真心。 “我会对他负责的。”于博抽着烟,瞥一眼对面被他捆得大闸蟹似的秦寅。 “今天的事,我不追究。叫你家长来吧!” 于是当天清晨,刚起床的“好家长”方老板便接到了来自某国安局前领导的电话,称他的“弟弟”秦小寅涉嫌私闯民宅持械伤人,请他亲自上门一趟。 坐到于博家的沙发上,方锦毅淡定地对着那一把明晃晃的菜刀看了会儿道: “我弟弟是读心理学的。” 于博了然地“哦——”了声,大大方方地放人。 回去的路上,秦寅只默不作声地看着窗外,气过头以至于没气了的方锦毅边开车边道: “真行啊你!大清早的提把刀上人家去?你是闲得慌了还是嫌命太长啊?” 秦寅不搭理,脖子又扭过去一个角度。方锦毅瞥他一眼,难得好脾气地继续道: “曾晓辉的伤是他弄的?” 方锦毅其实只知道曾晓辉受了伤,至于伤了哪里怎么会伤的,他一概不知。听说于博之前是国安局的曾晓辉的领导,又见秦寅如此愤怒,便理所当然地猜测起因职场冲突所引发的流血事件。秦寅也不想跟他解释。 那几天曾晓辉称病没来店里,秦寅上门突袭才发现他走路时的异样。百般拷问后得知真相的秦寅气不打一处来,只能趴着休息的曾晓辉说不想和那混蛋计较,可他不计较秦寅计较,他就是气那混蛋这样对曾晓辉还能心安理得地做他的领导,于是一问到于博住址便提着把菜刀上门去了。 这次的确是他冲动,也亏得于博理亏不和他较真否则铁定吃不了兜着走,但方锦毅那种来领被老师留下的犯错孩子的态度令秦寅十分地不爽。 他就不能别摆出老气横秋的架势数落他的幼稚吗? 他就不能好声好气地问问究竟出了什么事吗? 他就不能照顾一下他的情绪安慰两句吗? 在方锦毅跟前就“返老还童”的秦寅回去后把门一摔便不出来了。方爸爸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菜,再耐着性子跑去敲门,秦寅却卷着空调被在床上装听不见。方锦毅无法,让方小培去敲门,依旧没用。 眼看着一桌菜都冷了,方锦毅也坐在餐桌边把鸡骨头嚼得“嘎吱嘎吱”的: “他还有理了?” 方小培想了想,为秦寅辩解道: “秦寅哥哥只是进入了青春期。” 方锦毅“呸”地吐掉骨头: “他都二十好几了!” 方小培想了想,最终学着曾晓辉的摸样把手一摊: “那就是夫妻生活不和谐咯!” 第26章:东窗事发 曾晓辉与方小培师徒俩半斤八两,凑一块儿能颠覆三观。方锦毅身为一位有节操的父亲,是绝不希望儿子被这位富二代给带坏的,可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曾晓辉是他家“家庭教师”兼“干儿子”兼“老朋友”兼“亲弟弟”的闺蜜呢?于是方锦毅只能在强烈抗议、严正交涉之后,买了些补品和干粮,亲自开车带儿子去给还在家中养伤的曾晓辉送去。 曾晓辉打开门,惊讶地看见提着大包小包的曾小培小朋友: “小培?你怎么来了?” “爸爸送我来的。” 曾晓辉张望了一下: “他人呢?” “下面等着。” 曾晓辉接过那些个大包小包: “你爸终于下决心娶你秦寅哥哥,所以来下聘礼吗? 方小培不是很明白下聘礼的意思,只挑方锦毅教他的话说: “秦寅哥哥因为你的事上门寻仇差点出事,爸爸接他回来以后他就把自己关房里,到现在都不肯出来吃饭。” 曾晓辉一听急了,他是知道秦寅性子的,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上门去寻仇,小培这个传话筒又一问三不知,曾晓辉唯有拉着他去找楼下的方锦毅。 方锦毅在车里等着,火都没熄,见了曾晓辉便指了指后座。曾晓辉二话没说就上了车,方锦毅竟还细心地递给他一个软垫。其实方锦毅的原意是不想打听曾晓辉伤在哪儿,给他个垫子请他自行防震,但曾晓辉却猜测方锦毅或许知道了什么,故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当然最终,他还是乖乖接过了软垫往屁股底下一塞,毕竟不能为了面子亏待了自己的身子。方锦毅看他塞软垫的位置,不免有些奇怪,按照他之前的猜测,曾晓辉的伤应该是于博造成的,可总不至于,于博是抓着曾晓辉打屁股吧? 百思不得其解的纯情的方锦毅,最终还是很给面子的什么都没问,给自家儿子系好安全带以后一踩油门便出发了。一路上,曾晓辉倒是问了一大堆关于秦寅私闯民宅持械伤人事件的细节问题,方锦毅都耐着性子答了。曾晓辉得知秦寅应该不会遭遇什么报复而方锦毅也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时这才松一口气。 “他也真是乱来!”曾晓辉觉得他们家秦小寅属于典型的兔子性格,平日里可温顺,但急了也咬人,也亏得于博那混蛋念着秦寅是他朋友才没对秦寅如何,不然真要出点什么事他恐怕也会带着桶汽油去找那混蛋同归于尽。 “不过他怎么会跟你闹别扭?” 怕自家儿子又说出“夫妻不和谐”那套的方锦毅沉默片刻后努力反省道: “我说的他不爱听。” “都说了什么?” 按照方锦毅原本的性子,这种问题他是懒得回答的,但想起秦寅气到现在都没吃饭,他还是认真回忆了,统统告诉了曾晓辉。 曾晓辉听完,摸着下巴道: “你说的也没错,但你当爸爸惯了,他脾气又倔,在气头上压根听不进去!” 方锦毅觉得曾晓辉说得有点道理,便虚心请教道: “那该怎么说?” 曾晓辉调整了一下身下软垫,摆出一副情感顾问的架势道: “先昧着良心顺毛,说你理解他、同情他,等他情绪好些了,再说你从为他考虑的角度出发,觉得这么做不是很合适……” 方锦毅觉得曾晓辉这一大段中“昧着良心”四个字亮了。 “你平时都这么昧着良心?” “他很少在我面前耍脾气。”秦寅最多也就会和曾晓辉开开玩笑,很少主动让曾晓辉知道他那些不顺心的事,而曾晓辉也一样,他希望秦寅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能没心没肺地快乐,而不是听他吐苦水再想方设法地安慰他。 “那怎么就和我耍呢?”方锦毅自言自语地抱怨道。 曾晓辉顺着这问题细想了一下,忽然就吃醋了。他和秦寅认识都六年多了,很少会为了什么事闹别扭,而秦寅和方锦毅不过才在一起住了一个多月,却已经会对他撒娇了! 这说明什么?还能说明什么? 他才不告诉方锦毅呢! 等终于到了方锦毅家里时,一行人打开门却见秦寅正坐在客厅里和“雪球”一起吃剩下的那半只鸡。听了动静,秦寅抬起头道: “你怎么来了?”随后不等曾晓辉回答便一挥手道: “算了,先陪我吃!” 桌上已经堆了一堆鸡骨头了,秦寅在那儿吃得慢条斯理的,方锦毅拿眼瞧曾晓辉,曾晓辉擦了擦冷汗压低声音道: “他一生气就会暴饮暴食,和人借酒消愁似的,所以他现在已经‘醉了’,不陪他吃他会发‘酒疯’……” 方锦毅和方小培不是很明白这算怎么一回事,但听曾晓辉这么说,便都乖乖地围到桌前陪着秦寅吃鸡。半只鸡很快便在沉默地啃食中被消灭了。秦寅打了个饱嗝,洗完手便一言不发地上去睡觉了。 “额……他就这样的,吃饱了睡一觉起来就没脾气了。”曾晓辉看了眼二楼紧闭的门道。 正收拾鸡骨头的方锦毅停下动作: “就这么简单?” “秦小寅很少与人正面冲突的,总憋着,再用这种方式消化情绪。”曾晓辉解释完看方锦毅盯着他瞧,忙退后一步道: “东西我是不会还你的!” 方锦毅不屑地收回目光,他才不会告诉曾晓辉,他带着方小培去超市时告诉他只挑标着打折的以及体积大的商品买,所以塞在那购物袋最下头的还有好几包是方小培挑的夜用型卫生巾…… 秦寅睡醒时,曾晓辉正和方锦毅一起做晚饭,方小培则在给“雪球”洗白白。 秦寅情绪不好的时候感知会比较迟钝,但此刻充电完毕后却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方锦毅竟然会因为他那点别扭的情绪亲自去把曾晓辉给接过来安慰他?那么曾晓辉应该也知道他那“上门寻仇”的光荣事迹了? “哟!醒啦?”曾晓辉转身时先发现了站在那儿忧愁老脸往哪儿搁的秦寅,方锦毅听了也回过头来。 秦寅对上两人带着关心的眼神,更加不好意思了。 “额……你来啦?” 曾晓辉上来就用油腻腻的手捏住秦寅的小脸: “你胆肥了昂?替我寻仇昂?” “谁让那混蛋这么欺负你!”秦寅被捏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碍于方锦毅在边上,他也不好多说。 曾晓辉捏回本了,这才收回手道: “以后有什么要先和我商量知道吗?你绑人我捅刀,绝不能单独行动!” 秦寅大力点头,于是一个新兴犯罪团伙就此诞生。 正在此时,方锦毅一脸严肃地走过来停在了秦寅跟前,两人都觉得方锦毅可能又要给他们正三观了。 “嗯……方先生,这次谢谢您,我确实不该……”秦寅话没说完,就见一只手伸过来捏住了他另外半边没被捏过的脸。 秦寅愣住了,曾晓辉震精了。 方锦毅却好似找到了某种乐趣似的,捏一捏,再扯一扯,直到秦寅的脸被折腾得泛了红才松开手,没事人似的回厨房继续干活。 方小培用毛巾包裹着湿漉漉的“雪球”出来时就见秦寅和曾晓辉一脸被雷劈中的表情杵那儿当雕像。 “秦寅哥哥?晓辉哥哥?” 曾晓辉率先回过神来,瞥了眼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压低声音道: “小培,最近你爸爸有充话费嘛?” “嗯?” “你爸爸是不是参加了充话费送节操的活动……” 不然方锦毅的节操为什么说丢就丢?!一定是充话费送的所以不值钱吧?! 方小培不是很明白曾晓辉的意思,替“雪球”擦了会儿毛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 “秦寅哥哥是属兔子的吗?” “是啊……怎么?” “爸爸前面问过我。” 曾晓辉与秦寅对望一眼。 属兔子所以捏捏脸过过干瘾是吗? 节操何在?! 节操何在?! 被身后二人瞪视的方爸爸带着“捏过兔子”的满足感,在厨房里安心地做饭。 节操这东西,又不能填饱肚子,要来何用? 反正是充话费会送的…… 等关系错综复杂的四人一同吃完饭,曾晓辉便开始做秦寅的思想工作。他告诉秦寅其实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于博亲自送他回来还帮把整理了狗窝,是他自己又摔东西又骂人的把于博给赶走了,之后于博又来看过他几次,只是都被他挡在了门外。 秦寅听罢沉默片刻道: “你是真喜欢他?” 曾晓辉摸摸鼻子: “都闹到这一步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交集了。” 若真不想有交集,于博又怎会送曾晓辉回家还替他整理房间?又怎会厚着脸皮一次次地吃闭门羹?又怎会放了打算上门寻仇的自己说什么会对曾晓辉负责? 曾晓辉看秦寅若有所思的模样便有些不安,忙把话题转移到方氏父子身上,秦寅也知道他不想多谈,便顺着他的话将冯瑛与小培见面,父子俩关系改善等等的细节都告诉了他。 这件事便算这么过去了,于博又回到党校接受培训,曾晓辉暂时没有危险,而曾晓辉的师姐娄芳在得知此事后跳脚痛骂了于博的禽兽不如又好好安慰了曾晓辉一番,给了他不少“防狼设备”让他保护自己,曾晓辉感谢后却把全套设备都送给了秦寅: “秦小寅,掰弯他!” 秦寅愣了愣: “说什么呢!” 曾晓辉笑了笑,没说下去。 之后,方锦毅也有在无意间问起曾晓辉究竟伤到哪儿了,秦寅汗颜道: “是一个难以启齿的地方。” 方锦毅满足了。 当然,秦寅也会无意间问起方锦毅那天为什么突然捏他的脸,方锦毅冷冷道: “只有曾晓辉可以捏吗?” 秦寅蛋疼了。 其实这不能怪方锦毅,这事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何那日看到曾晓辉捏秦寅的脸会有一种“养大的女儿被登徒浪子占了便宜”的不快以及“他捏得我为何捏不得”的不甘以及“看起来似乎真的很软很好捏不知道捏痛了会不会哭”的想欺负秦小兔子的冲动。 总之最后,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捏了,并且在捏完后满心愉♂悦。自此,“捏脸”这一行为成为了方家茶余饭后的固定娱乐项目。 本来一切都朝着最美好的方向运转,方小培越来越开朗,父子也越来越亲密,然而那晚,东窗事发。 秦寅洗澡时手机响了,他没听到,路过的方锦毅好心想替他看看来电人是谁问问要不要递进去,结果拿起手机却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秦寅洗得清清爽爽出来时,就见方小培低着头站在方锦毅边上,而方锦毅握着秦寅的手机,脸色几乎可以用“狰狞”来形容。 “怎么了?”秦寅走上前道。 方锦毅抬起头,那目光陌生得令他不寒而栗。 方锦毅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机转向秦寅。 秦寅看见手机上那张照片时,不禁呼吸一滞。 照片上,系着围裙的冯瑛正在厨房里,手把手地教方小培炒菜…… 无限温馨,无限美好。 可看在方锦毅眼中,却像一柄插在心上的刀子。 “你就是……这么践踏我对你的信任的?” 第27章:兔子等你回家 在方锦毅心里,这世上只有方小培和秦寅,是绝对不会伤害他的。 然而如今秦寅所做的一切,却彻底颠覆了这种认知。 方锦毅十分后悔,后悔当初那样轻易地将钥匙交给了跟前这个令他轻信的陌生人。他的无微不至、他的善解人意,不过是个麻痹神经的幌子。他可以一边演绎着温情脉脉的亲密,一边偷偷打开方锦毅的心房,放那些不堪的回忆进入绝对禁止的领域。可笑的是方锦毅还满心欢喜地以为,这世上真有这样一份能令他卸下心防坦然接受与回应的感情。那些关心、那些在乎、那些令他觉得自己被需要被依赖的满足,都不过是这场骗局所派发的廉价的赠品! “你滚……”带着你惺惺作态的施舍! “你滚!!”带着我愚不可及的信任! 手机被砸在桌上,“砰”地一声惊醒了这一场美梦。 方小培哭了,拉着方锦毅的袖子哀求道: “是我要见妈妈的!不关秦寅哥哥的事!” 火上添油的这一句,煽动着心中的怒火,浮到脸上却只是一抹冷笑。那久违的寒意狠狠扼住了秦寅的喉头,令他无法为自己辩解半句。 当初决定让母子见面时,他并不是没考虑过方锦毅的感受。他总想着要找个机会让方锦毅知道,可却在得知他仍旧抱着一线希望对过去念念不忘时一拖再拖。他知道那掩藏在强势与冷漠下渴求真情的脆弱,他怕方锦毅失望,怕他承受不了这心理上的落差。然而如今,这不期而至的局面,却已然将方锦毅推至了孤立无援的境地,令他被包围在被背叛、被愚弄的无法浇熄的怒火之中,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任何辩解都显得虚伪做作。 但秦寅不能走。 他不能扔下这样的方锦毅不管。 他宁愿被责骂,被羞辱,也绝对不能放任对他失去信心的方锦毅重拾他那套冷漠的哲学再次自我放逐。 眼看着秦寅固执地站在那儿,方锦毅的情绪宛如一头失控的野兽,在体内横冲直撞地寻找宣泄的出口。他耗尽了最后一点理智,才压制住彻底毁掉这令人作呕的一切的冲动,深吸一口气道: “你不走是吗?那我走!” 说罢抓起钥匙就往外走。 等秦寅和方小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追出去时,方锦毅已开车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两人在门口站了许久才想起拨吴臣的电话求助。吴臣听了两人焦急的语气便猜测方锦毅可能是与家里发生了什么矛盾,随即承诺如果方锦毅去了公司他会第一时间通知他们。 之后秦寅又拨通了冯瑛的电话,告知她事情的来龙去脉,冯瑛正在郊区参与培训抽不开身,此时听了也十分焦急,但依照她的判断,方锦毅是不会去公司的。 “从前他心情不好,就会开车出去兜风,一般过个一两个小时他自己想通就会回来。” 等他想通? 等他想通秦寅早疯了! 秦寅挂掉电话后努力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才忽然想起前几天他图新鲜在方锦毅的车里安了个曾晓辉给他的GPS定位装置,于是立刻打手机给曾晓辉询问使用方法。 曾晓辉听他那语气就知道出事了,忙言简意赅地说明后远程遥控笔记本电脑教他和方小培使用。等学会后,秦寅拒绝了身体状态不佳的曾晓辉说要送他的好意,递给方小培一个曾晓辉留下的对讲机道: “我去找你爸,你拿着这个告诉我他具体位置。” 方小培看了看电脑上那个在地图上缓缓移动的小点,慎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于是秦寅也拿着自己的对讲机匆匆出门了,走出新村等了许久才终于打到辆出租车,随后便按着对讲机里方小培的方位指示让司机追逐方锦毅的车辆。然而当距离越来越短时,方锦毅的车却忽地停住了,秦寅让司机追上后也停在了那坐标附近,按着方小培的指示寻找了片刻,却只找到停在停车场的方锦毅的空车。 秦寅大口喘息着站在车前瞬间就没了方向,问了看车的老人,说方锦毅是往西边去了。秦寅看了一眼老人指的方向,那西边楼叠着楼,夜色中黑压压的一片,他要上哪儿去找方锦毅? 虽然守在这里方锦毅迟早会回来取车,但等到那时候,他必定已再次将自己的心包裹起来作茧自缚,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秦寅情急之下又开了对讲机问方小培,方锦毅从前心情不好时都会开车去哪里转悠,方小培仔细回忆了一下也没有什么结果,毕竟那时候冯瑛并没有去找过他。 秦寅唯有很苦闷地一路往西边走,他总觉得,此刻能靠近一点是一点,否则过了今晚,一切就都来不及了。直到开着手机地图路过那些个大门紧闭的商务楼时,秦寅忽然想起,方锦毅在小时候的日记里曾提到过,从前家附近有一个小公园,父母没离婚前偶尔会带他去那里玩……而那条路似乎就在…… “小培!替我翻一番你爸的日记,在三十几页的地方,有提到秋千的是哪条路?” 方小培接了命令立刻开始行动。十分钟后方小培告诉他,那条叫竹艺路。秦寅立刻便跟着手机地图从松兰路拐进了前方的竹艺路,随后很快便看到出现在右手边的一片别墅区。 别墅区有保安看着,秦寅便去询问是否见过一米八几穿着蓝衬衫的男人。保安说似乎是看到过,随后指了个方向。那方向是一条绕过别墅区通往别墅后的小路。 “那后面有什么?” 那上了年纪的保安也算有耐心,告诉秦寅道,那片以前是个小公园,后来改成了景观区,现在没人打理,已经荒废了。 秦寅于是又询问起这个别墅区的前身是什么,这个保安答不上来,但一直坐在边上乘凉的一位老太太却好心地告诉他,这里从前是叫“玉兰小区”,和日记里方锦毅提到的一样…… 秦寅向两人道谢后,立刻顺着小路飞奔而去。 这一段路很漫长,秦寅有足够的时间去回忆与方锦毅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别扭地在他跟前扔下一串钥匙的方锦毅; 抱着扮成兔子的方小培流鼻血的方锦毅; 借着方小培的名义送他围裙和记忆枕的方锦毅; 因为他生气便乖乖跪在地上擦地板的方锦毅; 逼着曾晓辉还回他送的兔子抱枕的方锦毅; 为了哄他亲自做饭又亲自去接曾晓辉回来的方锦毅; 虽然不情愿但仍然穿着被误会为情侣装的亲子装和他一同牵着小培穿行于城市之中的方锦毅…… 这样一个别扭地在乎他、关心他,还会被兔子萌得流鼻血的方锦毅,被他一不小心给弄丢了…… 那种懊悔,那种恐惧,如芒在背,逼得他疯狂地往前跑。 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头疼耳鸣时,小腿的旧伤也疼痛起来,这种近乎于超负荷的运转令平日里缺乏锻炼的秦寅有种濒死的感觉,但他知道这些不及方锦毅此时的痛苦的万分之一。 他要找到他…… 要找到他…… 终于,当秦寅跑得快脱力时,他看到了那个位于小路尽头的保安口中的废弃公园。 小公园的墙都已经拆了,因为无人打理的关系荒草丛生脏乱不堪,原本挖出的那条人工河也早已被淤泥填满,被爬山虎盘踞的小石桥边上,留着个锈迹斑斑的秋千。秋千上坐着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这里没有路灯,只有淡薄的月色,秋千上的人面无表情地垂着头,与这无人问津日渐衰败的一角仿佛融为了一体…… 秦寅大口喘息着停在了不远处,那一刻只觉得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下来,险些脚一软跪倒在地上。他吸吸鼻子,强忍住某种冲动,拖着有些麻木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向他。 那个身影似乎在沉思什么,沉思得那样入迷,直到咫尺之遥才发现了秦寅的存在。 他猛地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凭空出现的男孩,带着一脸的不可置信。 秦寅的背后都湿透了,汗水滴在他的眼中,却来不及去揭那咸涩的疼痛。他撑着自己的膝盖模样甚是狼狈,但心中却涨满了失而复得的喜悦与怕再次失去的惶恐。 他的身子终于还是在剧烈运动后有些支撑不住,只好单腿跪在方锦毅跟前,颤抖着捧住他垂在身前的手,牵引着抚上自己的脸颊。 那掌心覆上肌肤的温暖,让两人一瞬间都有些失神。 秦寅的双手紧紧抓着那熟悉的体温不让他逃开,随后在喘息渐渐平复时,望着那双流露着复杂情绪的眼,一字一顿道: “对不起……” 请原谅我的姗姗来迟。 “对不起……” 请原谅我的自以为是。 “对不起……” 请原谅我的疏忽大意。 “对不起……” 请原谅我的心口不一。 只这么一句,反反复复地说着,每一次,都是那样地认真,直到他再也不试图抽回他的手。 秦寅贴着他宽厚温暖的手掌,用脸颊轻轻地蹭了蹭,才哽咽着问一句: “我们回家吧?” 方锦毅一怔。 这里的别墅区,曾栖息着他儿时的家,而这里的小公园,也曾经开满了鲜花。他的父母只带他来过两次,但却是最幸福的回忆——小小的他坐在秋千上,父亲在后面轻轻推着,母亲在一边静静笑着。然而当父母之间渐渐变得冷清而疏远时,他便经常因为受不了他们的争吵与迁怒躲到这里独处。他曾经无数次地期待,父母会因为着急而双双来寻找他,再哄两句一人一边地牵着他回到那个不再温暖但至少让他觉得安心的家。 可是没有,一次也没有…… 直到这个家真正地走向解体。 后来,他迫不及待地组建了自己的家庭。但每当他愤怒、失落地来到这里时,说着深爱他的妻子却也一次也没有按着他留下的线索找来过。因为她对他的想法了如指掌,她笃定他会在想通后回来。她甚至认为,给他一段冷静的独处时间是对他的一种体贴。可她并不知道,他在这里,又退行成了那个渴望被父母寻找的孩子。他从期盼等成了失望,又从失望等成了绝望,最后他只能妥协,重新戴上好父亲或好丈夫的面具,乖乖回到那个并不温暖却至少令他觉得安心的家。 如今,他又来到了这里。 一切并没有真正地改变过。 直到这个与他朝夕相处却又伤害了他的大男孩,狼狈不堪地找到了他,还红着眼睛对他说: “我们回家……” 没来由的手足无措,令他停留在原地没有任何回应。 而跟前的秦寅却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拽,将他整个身子拉离了秋千,随后牵着他的手就往回走。 方锦毅一时间竟忘了反抗,就这样浑浑噩噩地任凭秦寅牵着。 秦寅一瘸一拐的在昏暗的路灯下走得有些艰难,磕磕绊绊了一路,却从不曾放开身后男人的手。 再也无法看着他像被遗弃的孩子般躲在这无人的角落里品尝孤寂;再也无法任凭他用不近人情的理论重蹈覆辙地陷在回忆中舔舐伤口。 要回家。 要带他回家。 即使一路曲折,看不清前进的方向。 即使长夜漫漫,等不到破晓的曙光。 可我牵着你,走在回家的路上。 这便是方向,这便是曙光…… 走到路口,秦寅拦了辆出租车,将微有些挣扎的方锦毅塞进去打包回家。 方小培早在开着的对讲机里听到了两人零星的对话,于是趴在窗口焦急地等待。当见到两人的身影出现在拐角时,他赤脚奔下楼来,在两人还没按下门铃时便猛地打开了门。 “爸爸!”方小培扑进方锦毅怀里哭了。 方锦毅低头看着那小小的一只,如此惶恐地紧紧拥抱着他,仿佛看到了童年的自己…… 秦寅摸摸方小培的头道: “你爸爸累了,让他先回房休息吧!” 方小培吸了吸鼻子,乖乖松开了手。 于是秦寅拉着仍旧有些呆滞的方锦毅回到他的卧房。只开了盏台灯,轻手轻脚地脱去他的衣服、鞋袜,让他在床上躺下。方锦毅紧绷的身子一遇上柔软的床,便被汹涌而来的疲惫驱使着放松下来。 秦寅替他开了空调,盖上薄被,随后关了灯跪在他床边,再次捧着他的手专心地陪着他。 方锦毅闭了会儿眼,又皱着眉睁开,在黑暗中沉默许久后,终是一叹道: “车还在那儿。” 秦寅愣了愣,这才明白为何上出租车时方锦毅微微挣了下。他竟然情急之下把方锦毅的车给忘了…… “明天我替你取。”秦寅脸上有些发烫,幸好此时的方锦毅看不见。 方锦毅安静了会儿又挣扎道: “我还没洗澡。” 秦寅嗅了嗅,觉得十分可口: “明早再洗吧……” 方锦毅沉默了会儿又道: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会向你坦白的,可你能不能答应我……”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 “明天再生我的气呢?” 方锦毅猛地红了脸,幸好此时的秦寅看不见。 他别过头去,握紧了拳头愤愤地想——简直是个得寸进尺的小无赖! 小无赖心满意足地趴在床头,握着失而复得的“方爸爸”的手美滋滋地想,明天多数是逃不过打屁股之类的皮肉之苦了…… 第28章:啪啪啪 第二天是周日,曾晓辉因为秦寅的手机始终关机而焦急地亲自赶过来,然而方小培给他开门后他得到的答复是: “爸爸和秦寅哥哥都在,但现在不方便……” 曾晓辉那塞满了不健康思维的脑袋一下子就懵了,难道说昨晚秦寅把方锦毅找回来后两人立刻发现了对彼此的感情然后干柴烈火噼里啪啦啪啪啪啪吗? 心急如焚的曾晓辉不顾方小培的阻拦一下子窜到了二楼,似乎为了印证他的想法,此时方锦毅的卧房里忽地传来了响亮的一声“啪”和暧昧的一声“啊”。 那听在曾晓辉耳中宛如“娇喘”的闷哼显然是属于秦寅的。曾晓辉立刻捂住心口退后两步,随即又生怕是自己听错了把耳朵贴在了门上,这一动静果然在沉寂片刻后又再度响起。曾晓辉崩溃地扑上去挠门: “方锦毛你个禽兽!开门啊!快开门啊!” 里面的一双显然没料到曾晓辉在外头,那令人想入非非的动静停顿了片刻后却又报复似地愈演愈烈。 听着那“啪啪啪”和“啊啊啊”,曾晓辉抓狂了,他又挠又踢地折腾了半天,门终于从里面开了。 已经穿戴整齐的方锦毅面无表情地瞅着在门外撒泼的不速之客,曾晓辉透过他与门的缝隙看到了趴在床上挣扎着穿上裤子的秦小寅。 认定是方锦毅玷污了他家闺女的曾晓辉嗷地扑上去拽住方锦毅的领子,方锦毅也没客气,伸手就是一拳,于是两人你来我往地打成了一团。 终于穿好裤子的秦寅坐在床上用死鱼眼斜睨着这两个幼稚的大男人干架,看了会儿确定死不了人后便直接绕过他们带方小培一起去做饭。 曾晓辉所不知道的事情的真相,其实是这样的…… 秦寅早上睁开眼,发现自己睡在方锦毅的床上,而方锦毅却与他首尾颠倒地睡在床的另一头。秦寅觉得自己昨天找方锦毅肯定是累到了,被搬到床上竟然一点知觉都没有。不过话说方锦毅是怎样把他弄上床的呢? 公主抱似地抱上床? 抗米袋似地扛上床? 还是拖尸体似地拖上床? 越想越自我打击的秦寅决定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卷着半边被子研究起凑在自己跟前的那一双脚来。 方锦毅多数是晚上睡得热了才伸出脚来凉快一下的。秦寅凑近问问,还好没有味道。就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心中竟然腾起一股冒着泡的幸福感。这感觉来的很突然,让秦寅不禁愣了下,随即便又安慰自己道那只是因为他把方锦毅当家人才会为两人的亲近而感到如此高兴。想起昨天还是心有余悸的秦寅这般开解着自己,随后便开始坏心眼地挠方爸爸的脚底板。 方爸爸是一个十分怕痒的人,被挠了几下就睁开了眼,随后有些迷茫地对着罪魁祸首发呆。秦寅还是第一次看到方锦毅刚睡醒时那种呆呆的毫无防备的模样,险些想扑上去蹂躏他的脸。然而方锦毅的眼神很快便清明起来,继而又露出了那种标志性的皱眉神情。 他没有和秦寅说话,而是先遥遥望了眼秦寅边上的小闹钟。 嗯……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方锦毅决定,要开始生气了。 于是方锦毅不紧不慢地套上衬衫,随后一本正经地坐在床上瞪着另一端的秦寅。 将他的表情变化都看得分明的秦寅险些扑地大笑,让他第二天生气他就真的掐准了时间生气!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别扭那么可爱的男人呢? 当然秦寅也知道,此刻要是不正经地调笑,一定会让方锦毅恼羞成怒,于是也掀开被子直起身道: “那个……先刷牙吧?” 方爸爸不理他,继续瞪视。 秦寅实在没法子,只好吞吞吐吐地将之前瞒着方锦毅的事都一五一十地说了。 方锦毅虽然原本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听了秦寅的那些“光辉事迹”后仍旧是气不打一处来。 撬锁嗯? 偷手机嗯? 背着他见冯瑛嗯? 问他爸要扫描日记嗯? 做洋房模型送给冯瑛嗯? 在他车里装了GPS装置嗯? 允许曾晓辉把兔子抱枕拿走嗯? 最后一条划掉……其他几条都狠狠地踩在了方锦毅的死穴上!他怎么能不生气?怎么能不生气! 可尼玛的方锦毅发现他竟然真的不气! 当对上秦寅那张天真无邪满怀歉疚的脸时,他的愤怒竟然只坚挺了三秒便X痿了! 方锦毅很疑惑,为何只不过睡一觉起来,他就对秦寅气不起来了呢?难道说秦寅昨天坚持陪在他身边其实是在他睡梦中对他做了类似催眠之类的手脚? 不行,他绝不能让这个自诩专业人士的小混蛋看出破绽! 于是方锦毅立刻将面部表情调整到“生气”那一档,皱着眉冷冷道: “你还真敢做嘛!” 秦寅一低头,摆出小媳妇的神情: “随你怎么罚……” 这一句倒是堵得方锦毅没话说了。如果秦寅为自己辩解或者求饶之类,说不定方锦毅还能重燃怒火再雄起一回,可这种示弱,却让本来就已经消气的方锦毅无计可施了。 要怎么罚呢? 总要给他点教训吧? 方锦毅深思熟虑一番后道: “你父母平日里都怎么罚你?” 秦寅险些喷了,搞半天方老板压根没有一点惩罚小孩的经验!还问他爸妈是怎么罚的?果真是自我代入成他爸爸了吗? “我爸妈平时不打我的……”秦寅把头埋得低低的以掩盖脸上浮上的笑意: “他们要真生气了,就买很多很多的榴莲,逼我吃到吐为止。” 这话是秦寅胡诌的,然而这很容易被拆穿的谎言却被方锦毅拿来认认真真地思索了一番可行性,直到回忆起那天和秦寅逛超市秦寅想挑扛俩榴莲回来却被自己阻止的事,这才恍然大悟地一抬头,正巧撞上秦寅那小混蛋的偷笑。 岂有此理! 恼羞成怒的方爸爸终于扑上去压住了坏心眼的“大儿子”把他翻过来剥裤子。可怜秦寅这个自幼喜欢同性的血气方刚的青年一瞬竟因为想歪而忘了挣扎,直到一个响亮的巴掌伴随疼痛袭来他才明白方锦毅这是在打屁股呢! “啊!”其实觉得不怎么疼的秦寅仍然配合着叫唤了一声,结果下一个巴掌明显就轻了很多。秦寅在心里偷笑,他觉得舍不得他的方爸爸真是可爱爆了,于是又故意叫响了些。 然而就在这时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曾晓辉打断了这对伪父子的“打屁股play”,秦寅知道事情要糟,刚想向方锦毅解释不是他叫曾晓辉来的,就被方锦毅一巴掌给打疼了。方锦毅是诚心要报复曾晓辉才下狠手的,秦寅边在心中大呼“晓辉误我!”边自救般地越叫越大声。 方锦毅其实被刚才那巴掌的反作用力给震得手一麻时就后悔了,他并不想因为曾晓辉而迁怒秦寅,见秦寅贴心小棉袄似地叫得那么卖力也便放轻了手上的力度,以至于这个“打屁股”的惩罚倒后来竟像是为了气曾晓辉而合演的一出戏。 方锦毅甚至觉得,没有曾晓辉出现的话,他象征性地惩罚惩罚便够了,于是又恨上了曾晓辉,开门时被他一拽便拳脚相向。 当然,等秦寅摆好碗筷大吼一声“都下来吃饭!”时,这俩打得不可开交的便都不约而同地收了手,带着鼻青脸肿的战果坐到了餐桌边上乖乖等着秦寅分配伙食。 当然,在秦寅看不到的桌子底下两人的腿还在你来我往地交锋。 当然,如果方锦毅知道事后秦寅发现他满裤腿鞋印借口放久了洗不掉便当着他小儿子的面扒了他长裤的话,他是绝逼不干这种傻事的。 当然,这件事并没有就这样绝口不提地过去。等方锦毅彻底没脾气了的几天后,秦寅挑了个月圆之夜与方锦毅坐在花园里拉着方锦毅的小手道: “虽然我心急了,但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放下那一段……” 面对现实,接受现实,说起来困难,但这远比无时无刻地与自己对抗要来得轻松许多。 方锦毅其实也知道秦寅是为了他和小培好才去联系冯瑛的,但感情上就是别扭地不愿接受这好意。 “我放不放下,又有什么重要的?” “对我来说,很重要。” 方锦毅一愣,扭头看着秦寅,秦寅却依旧望着那柔和的月色道: “我不该一开始就端着施与者的架势来到你和小培面前,还自以为是地扰乱你的生活。” 方锦毅其实想说秦寅的到来的确给他带来了必须面对内心冲突的窘迫,但也让他发现换一种角度生活也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比如不用总端着严父的架子也能得到儿子的尊敬;比如不用总口是心非地别扭也能得到家人的关心;比如不用总隐藏羞于启齿的癖好也能得到萌得他流鼻血的回忆…… “现在,我并不是以社工或者咨询师的身份留在你们身边,你能明白吗?” 方锦毅自然明白。 他一直追寻的最亲密的感情从未真正渗入他早已干涸的内心,秦寅的出现虽然带来了一场令他措手不及的暴风骤雨,却也在雨过天晴之后让他发现那被埋没已久的种子正悄悄吸收着养分等待破土而出的那一日…… 可他说不出口,他只是伸出手,捏住了秦寅温暖的脸颊。 这个亲昵的动作,像是一种无声的和解。 那个被捏脸的小混球先是一愣,随即眉目舒展开来,化为一个令人如沐春风的笑。 第29章:爸爸你节操掉了 最终方锦毅还是答应,和冯瑛见上一面。 然而说着“放心去吧我看家”的秦寅却终是因为放心不下而在方小培睡午觉时痴汉般一路尾随方锦毅一直到他和冯瑛约的那家咖啡馆。 冯瑛依旧是提早到,也依旧如方锦毅记忆中那样散发着一种超越外表的魅力,然而他看到方锦毅时的第一句话却是: “那孩子也跟来了……” 方锦毅那紧绷着的表情霎时间便有所松动。 他当然知道秦寅跟着。他甚至会在路过某些店铺时故意放缓脚步好从玻璃的倒映中看身后那个贼头贼脑的小家伙的身影。这让他觉得有种被人悄悄关心的安全感。小东西是那么在乎他,却又怕伤了他自尊才那么躲躲藏藏地陪伴了一路。 “我知道……”方锦毅很意外自己一说到秦寅,竟然能暂时放下那些折磨他的过往,与这个相关回忆只能锁在内心深处的前妻坦然对话。 冯瑛瞥了眼戴着帽子口罩坐在离他们两张桌子距离的秦寅笑了: “刚开始从小培那儿听说有这么一个人时,我也怀疑过他的企图。但当我见到他,注意到我提起你时他的表情,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方锦毅情不自禁地接话道。 “不告诉你。”冯瑛眨眨眼,仿佛退行成了个调皮的少女,与这个别扭的前夫怄气。 方锦毅一愣,没想到冯瑛会这么说。在他的记忆中,冯瑛在演讲台上是个侃侃而谈自信满满的教授,在家中是个精明能干八面玲珑的妻子。可此时的冯瑛,竟然用这种方式“欺负”了他,这在方锦毅的认知中是绝对不可能的。 “其实人就像变色龙,遇到不同的环境不同的人,便会转变为相应的角色。”冯瑛自然能从方锦毅细微的表情变化中猜出他的想法,顺水推舟道: “一个合格的妻子,要又做母亲又做女儿。”搅拌着跟前的咖啡: “但你从没给过我做女儿的机会。” 这一句狠狠戳中了方锦毅的痛楚,确实,冯瑛与他共度的时光里,总是处处体谅,处处照顾,这种小心翼翼的关怀,却并没有让他感觉到他所渴望的温暖和安心,反而令他恼怒地觉得,他在冯瑛眼中,不过是个稍微亲近些的病人,而不是她可以信赖的丈夫。 “你想说什么?”方锦毅努力压下那种熟悉的烦躁,但语气中仍旧透着咄咄逼人的不满。 “我们最终没走到一起,并不意味着谁的过错。如果两个人在一起,却没有比一个人时过得更好,或者没有成为那个让自己喜欢的自己,那么这样的婚姻又有什么意义?” 方锦毅最痛恨冯瑛用这种专家以及“过来人”的语气来评述与他相关的过去: “你的上帝视角总令我赞叹不已。” 轻易的一句“没有意义”,就直接地否定了之前方锦毅为这个家所做的所有努力。 “你总这样试图把关心你的人推开……”等对方真下定决心了,却又指责对方的无情。 冯瑛叹一口气,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小培最近好吗?” 方锦毅对她说了一半的那句还耿耿于怀,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你们不都背着我联系了吗?” 冯瑛只笑了笑: “我可以认为这是默认吗?”看了眼方锦毅的身后。 方锦毅立刻就想到那个小混蛋说不定此刻正伸长脖子在偷听他们的谈话,于是本来打算否认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转了个弯道: “随你怎么想。” 冯瑛看方锦毅身后压低了帽子的小家伙松一口气的模样,倍感欣慰的同时,也涌起一股微妙的嫉妒。 当初,她确确实实是想走进这个男人心里用爱意感染他、开解他的。可纠缠了那么久,她各种方法都试过了,却依旧只能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走到今天这一步,她虽然嘴上说着“总会有这么一个人”,但心里却并不认为还有谁能有这样的能耐让方锦毅敞开心扉。 但秦寅做到了。 这个看起来心思单纯、涉世不深的男孩做到了。 在专业领域方面的造诣,他自然不及冯瑛,但他却能在短短一个多月内让方锦毅缴械投降。冯瑛隐约能感觉到那是因为什么,却又不愿承认自己过去的失败。 “如果要见小培,我会提前和你说的。” 方锦毅冷哼一声作为回答。冯瑛知道再说下去也没有多少意思,方锦毅能来见她并答应让她见小培已经是一种极大的退让了,于是又说了几句便与方锦毅告别了。 方锦毅等冯瑛走后在咖啡馆里又坐了许久。 今天的谈话是和冯瑛分手以来第一次心平气和的会面,他曾以为,自己对冯瑛那份矛盾的感情只会让他们的关系急转直下或雨过天晴,从来就不可能存在什么中间项。但是在被某个小混蛋以某种算不得高明的潜移默化的方式安抚了情感之后,他竟然拥有了直面过去,接受现实的勇气。 冯瑛其实说的没错,他从没有给她做女儿的机会,因为他自卑,他怕无法胜任好父亲或好丈夫的角色。这种根深蒂固的自卑,来自于童年被父母抛弃的经历,尽管他已竭尽所能地用后天的努力来武装不够完美的自己,但他依旧时时刻刻地感受到那令他恼火的无法弥补的缺憾。 他甚至断定,是这样的残缺令他无法得到家人的依赖与信任,但没有人告诉他,究竟该如何跨过这一道坎儿,蜕变成他们所期望的模样。他们终是会因为对他失望而遗弃他的,无论曾拥有过多少美好的回忆与多么亲密的关系。 可那个会背着他调皮捣蛋,会一发脾气就朝他乱丢东西的小混蛋却让他知道,正因为他的不完美,才使他成为如今的方锦毅。他不是个需要被人精心呵护的病人,也不是个事事都能应付得得心应手的精英,他只是个需要别人也被人需要的平凡男人。 此刻,这个平凡的男人正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坐在咖啡馆的角落里,演绎孤单与落寞。但如果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正漫不经心地用他的咖啡勺偷看背后那戴着鸭舌帽的“小痴汉”的神情。 “小痴汉”一脸毫不掩饰的担忧与自责,显然是认为这次由他促成的会谈又让方锦毅勾起了不怎么美好的回忆。 故意用肢体语言误导着他的方锦毅也很唾弃自己这种愈演愈烈的幼稚。可他戒不掉,戒不掉这种被毫无血缘的“家人”实实在在地关心着的滋味。 这份贪婪驱使他在看够了咖啡勺起身走在大街上时,依旧低垂着头作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果不其然,在走到第二个路口与人潮一同等待绿灯时,那个始终跟在后头的“小尾巴”便忍不住越过人群挤到了他的身畔。 方锦毅假装没看见,那小家伙偷瞄了他好几眼,才伸出食指挠了挠他的掌心。 方锦毅假装惊讶地扭过头,便看到帽檐下一双关切的眼。 绿灯亮起,人潮推搡着他们向前涌。 就要被人群隔开的二人同时看向彼此,随后默契地伸出了手。 等人群散去,两人肩并肩地为了究竟是秦寅先拽住方锦毅的袖子还是方锦毅先拽住秦寅的食指的问题好好争执了一番。 到家时,名侦探方小培一脸认真道: “秦寅哥哥你的脸好红!” 方锦毅刚想嘲秦寅两句就听宝贝儿子又道: “爸爸你的东西掉了。” 方锦毅一低头,就见了一根咖啡勺。刚才他竟然因为演得太投入而顺手把咖啡勺塞裤兜里了!难怪他结账时店员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放心吧!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秦寅迅速替方锦毅捡起那咖啡勺揣进自己兜里: “这只是你爸爸可有可无的节操。” 第30章:契约恋人 “和我交往一个月。” 这是于博停止天天狂轰滥炸地骚扰调到新部门的曾晓辉的唯一条件。曾晓辉觉得于博脑子进水了,因为于博提出条件的同时还把一份附带U盘的匿名举报信交到了他手上: “如果这一个月里,我强迫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你就把这些交给上级。” 那一份东西曾晓辉回去以后看过,是于博收受贿赂的证据。上级如果收到了举报信是必须予以回应的,而于博因为升得快也引发了不少人的嫉妒,这件事一旦捅出来,于博便会前程尽毁。 “你就不怕我直接交给上面吗?” “你不会的。”依旧是那种笃定的语气。 曾晓辉愤愤地想,于博就是知道他下不了这个手才敢把这把柄交到他手中的。但曾晓辉最终还是答应了于博的要求。虽然他心思单纯不长记性,但在感情问题上他还是有原则的,他觉得这一个月里无论于博耍什么花样,他都不会再回心转意了。 他早已看透这个虚伪的男人。 “我会保密的。”于博得到曾晓辉肯定的答复后承诺道。 曾晓辉翻了个白眼,把电话挂了。 确立关系之后,于博便开始为十分不喜欢单位食堂的油腻饭菜的曾晓辉做爱心午餐。为了保证营养,他每天早早地起来,烧两人的份,随后用号称又美观又没无害的玻璃饭盒盛了满满一碗开车给曾晓辉送去。 曾晓辉不要他接送,坚持自己开车,于是每天早上于博都是按了门铃把饭盒交到他手里便废话没有一句地走了。 他不是不想和曾晓辉多说几句,而是他不想用对待那些“可利用对象的”的花言巧语的态度来对待曾晓辉。 在他心里,曾晓辉是特别的。 在曾晓辉养伤不愿见他的那几天里,他便把事情想了个透彻。他太了解曾晓辉看似绵软实则倔强的个性了,既然走到了这一步,那必须有所行动才能挽回两人的关系。 曾晓辉如今已经习惯在上班前收到一份满满的营养午餐,在下班后从信箱里摸出一封字迹端正的短信。信的内容大都是于博的随笔,对工作的感想、对人生的思考,以及许许多多生活琐事的分享。结尾处通常留有一些邀请性的内容,比如希望曾晓辉也能说说他的故事,或者答应某日一同去信中提到的地方散散步。 但尽管每封信曾晓辉都认认真真地看了,却一次也没答应过于博的请求。于博也很耐心地绝口不提,照样按时给他送饭送信。 有一次,曾晓辉去外面开会提早回来,便趴在自己窗口瞧,他等了很久才等到那人骑了辆半旧的自行车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于博在他信里提到过,为了省油费他只有在必要的场合才开车,平日里都将这辆跟了他好几年的自行车作为代步工具。当然,这一点他只告诉了曾晓辉,他并不想让那些很可能表面上说着节约是好事背地里却议论他寒酸的同事们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曾晓辉看到这个向来高大帅气的男人,穿着件洗得有些发黄的老头衫曲着长腿蜷在这辆小自行车上出现在楼下时,竟会涌上一股令眼眶发热的酸涩。 于博停好自行车,走到他家楼下的信箱处,因为有棚子遮挡的关系,曾晓辉看不见他的身影,不禁将身子又往外探了探,然而就在这时候,塞好信恰巧走下台阶的于博若有察觉地抬起了头。眼神撞上的一瞬,曾晓辉惊慌失措地缩回脑袋,窝囊地躲在帘子后头努力平复骤然加快的的心跳。他忽然十分害怕,害怕于博上来敲门质问他为什么躲在窗边偷窥,却又懦夫似地不敢相见。 然而于博并没有这样做。 等曾晓辉再度从帘子后面探出脑袋向楼下看时,于博的身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曾晓辉松一口气,随即走进卫生间用冷水拍打着脸强迫自己回忆起那晚的不堪,借此来浇灭内心那一点不理智的火苗。 第二天,于博照常来送饭时,眼中布满血丝的曾晓辉都不敢抬头看他。幸而于博依旧送完饭就走了,然而他却直接将一封信塞到了曾晓辉的手里,信里只一句话: “我今天启程,在威海等你,有些事想让你知道。” 当晚,曾晓辉对着日历划日子,他已经和于博“交往”了十八天了,离结束还剩十三天。他拿出于博之前的信一封封再次读了一遍。那字里行间透露了于博不为人知的一面,原来他也会因为领导啰嗦而在开会时睡着,他也会因为懒惰把衣服堆到没有可替换的了才洗,他也会在加班结束后跑去夜排档吃些不洁食品。就像一个从神坛上走下来的受人顶礼膜拜的偶像,那样真实,那样平凡,令人生出亲近之感。可谁又知道,那是不是另一种收服人心的计谋? 之后的两天,曾晓辉自然没有收到那饭盒与信件,被同事询问怎么今天没有带饭时,他只好尴尬地说难得想换口味出去吃。以为是父母给他做饭的同事都说他,真不知足…… 不知足? 曾晓辉插着口袋在街上溜达,却没有一家饭店能勾起他的食欲,不得不承认,于博再次成功地动摇了他的意志。比之先前那些暧昧的伎俩,这简单而笨拙的追求方式,如毒素般渐渐麻痹了他的神经,渗入了他的五脏六脾。 不战而屈人之兵。 是他给了这个狡猾的敌人以战胜他的机会,便也只能认栽地收拾行李买了机票,再发条消息告诉他,自己会在何时降落。 于博在机场等他。曾晓辉眼看着这个风度翩翩的男人越过人群向他走来,忽然就有种后悔得想要逃开的冲动。然而于博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一手提起他的行李,一手拽住他的胳膊就往外走。 他们转了好几辆公交,半路上于博找了家超市买了好些吃的提在手上。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最后是坐着一辆黄鱼车驶入了某个小村庄。 这里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田地,到处都是外部粉刷得好看内里一贫如洗的小平房。曾晓辉有点受不了那浓重的化肥味,于博递了一块手帕给他。曾晓辉红着脸接过了捂住鼻子,随后跟着他下了车。 于博一路走,一路和村民们打招呼,他介绍曾晓辉说是一起来的同事,曾晓辉也便不好意思捂鼻子,礼貌地和那些村里人问好。于博最终带着曾晓辉来到一桩新盖的两层楼的小平房前,将手上提着的东西分他一半,随后用方言叫门。院里的看门狗不认识曾晓辉,在与于博长得颇为相似的老妇人出来看门时对曾晓辉吠个不停。于博俯身摸了摸那条狗,随后将下意识躲在他身后的曾晓辉拽出来给母亲介绍说这是他一起旅游顺便陪他来家乡看看的同事。老妇人立刻便热情地拉着曾晓辉进去,指着桌上那早准备好的炒花生和水果要曾晓辉吃。曾晓辉放下那些看似是他买来孝敬的礼品时很有些手足无措,虽然之前多少猜到了些,但他没想到于博是真把他往家里带。 这里也和之前看到的一些房子一样,外头刷了好看的漆,里头的家什却依旧简单而陈旧,只一台37寸的液晶彩电和一台TCL的电冰箱十分醒目。老妇人见曾晓辉往那儿看,便自豪地用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告诉他,那是于博给买的。全村就他们家先用上,很多孩子都喜欢挤到他们家来看电视! 曾晓辉拘束地应了一句,老妇人于是又说于博的父亲和哥嫂都还在地里忙活要晚些回来,让他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于是又往曾晓辉怀里塞了个纸头包着的苹果,便出去杀鸡了。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了于博和曾晓辉。于博觉得曾晓辉捧着只苹果发呆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小松鼠,笑着取过他手里苹果替他去了那层土黄色的纸道: “尝尝吧!都是包着纸长大的,没打农药。” 曾晓辉根本不是担心苹果的农药问题!他扭头看着于博,于博却收敛了笑容道“你先坐会儿”便出去帮他妈忙活了。曾晓辉被晾在那儿只好环顾一下四周。这里没铺地板,但打扫得很干净,很多家具都有一些“移花接木”的修补痕迹,很明显是用过些年头又舍不得丢的。曾晓辉站起来走了圈,看到另一头还隔出了两间房,一间门锁着,另一间开了门开了一半,是只放得下一张双人床的小卧室,床头柜上搁了副老花眼镜,感觉上像是老夫妻两个睡的。曾晓辉也不好意思去楼上,怕自己乱走正好给撞见了,便还是乖乖回到那小凳子上啃苹果。 啃完苹果没多久,于博便带着他父亲、哥嫂和六岁多的小侄子一同回来了。那精瘦黝黑的老人只说了几句他听不太懂的乡音浓重的客套话,便和于博的姐夫坐在一旁抽起了烟,当然他们也递烟给了身为客人的曾晓辉,曾晓辉抽不来,却盛情难却,便学着姐夫把烟夹在耳朵上,于博见了恨不得狠狠揉他。于博的嫂嫂很热情,和曾晓辉聊了几句便把儿子托付给于博出去帮忙做饭了。 曾晓辉很喜欢小孩,不一会儿就和这肤色黝黑的小家伙玩到了一块儿,随即被拉到外头摘叶子吹,曾晓辉从没玩过这个,吹了半天没吹出声,倒憋红了脸。正皱着眉翻来覆去地研究,叶子就被身后的人拿去了,那人将嘴唇贴着他吹过的叶子上,吹了一首有些跑调却一个劲地往他心里钻的曲子。小侄子拍手笑说叔叔真厉害,于博只笑笑,随后悄悄将那片叶子揣进自己兜里。装没看见他这个举动的曾晓辉脸更红了,幸好晚霞笼罩了他们。 晚上那一桌菜十分丰盛,还来了好些个之前没见过的亲戚,于博给他介绍,他也分不清那些个复杂的关系,就跟着于博叫,在叫了一圈后发现于博唇畔带了些许笑意,才发现这场景太像未来的儿媳妇见家人了。幸好众人都聊得欢畅,没发现曾晓辉的窘迫。曾晓辉听他们说话才知道,其实之前于博回来已经给他们以及村里人带了许多东西,今天是特意起个大早跑去机场接他的,他偷偷瞥了眼于博眼下的青黑,掩饰似地低头扒一口饭。 其实曾晓辉是有些吃不惯的,这么张小方桌子围了那么多人,还都坐在小板凳上,脚伸不直不说,抬个胳膊都要碰到身边人,更何况这木筷和碗虽然煮过,但依旧因为陈旧而感觉不怎么干净。曾晓辉虽然算不得讲究,但看眼桌上人那不可避免地塞了泥土的指甲,依旧有些浑身不舒服。于博的母亲和嫂子看他不怎么动筷,还一个劲儿地给他夹之前吓了他一跳的油炸松蛹,说这是松树上的毛毛虫结的蛹,他们上山一个个摘的,如今城里来收购要卖到两百多块一斤!曾晓辉推不过两位妈妈的热情,只好闭着眼硬吃了一只,结果味道还不错,有点像咸的炸鲜奶。他那松一口气的模样落在于博眼中,便又添了一抹笑意。 吃完饭曾晓辉问哪儿有上卫生间,于博拿了草纸卷好塞他口袋里,随后把他带到了外头的一处茅坑——货真价实的茅坑。曾晓辉憋了口气进去结果立刻又逃了出来。于博在外头一本正经地揶揄道: “要么我带你去城里上?” 曾晓辉羞红了脸,赌气般又憋了口气冲进去,里头只悬着个光线微弱的小灯泡,风一吹便跟着高处的蜘蛛网摇晃摇晃的,仿佛随时会掉到曾晓辉身上。曾晓辉一口气不够用,换气的时候险些被熏死,他提着裤子逃出来时,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于博一直在外头等着,看他出来了,便又在前头带路。 曾晓辉跟在他后头,结果一个没留神滑了一跤,被眼明手快的于博扶住,随后便厚颜无耻地不放开他的手了。 “当初你答应过什么?!”挣不开手的曾晓辉质问道。 于博头也不回: “和尚不近女色,可如果有女施主落水,他救是不救?” “这两码事!” 可“于和尚”就是不肯松开“女施主”的手。 “这里洗澡麻烦,明天我带你去城里洗,今晚先忍一忍。” 曾晓辉一听这一点就心里别扭了。他虽然家里乱,可是个人卫生向来是很注意的,一天不洗澡比让他一年不吃肉还难受。 于博见他低着头不说话,忽然地就说了声“对不起”。 曾晓辉一愣,随即心中被一股酸涩涨满。 你对不起我什么? 这些事倒知道道歉?之前那些在你心里都算不了什么吗? 于博没有再说话,回去以后便打了水给曾晓辉擦身,随后问他是要住招待所还是和自己挤一挤睡一张床。于家人那么热情,曾晓辉自然不好意思说要去住招待所,倒好像嫌弃人家似的。 和于博一同仰面朝天地躺在狭小的床上时,曾晓辉又紧张起来,虽然隔壁就是于博的哥嫂于博也不至于对他做什么,但这样胳膊挨个胳膊的同床共眠,自然无法避免地唤醒了某些不怎么美好的回忆。 幸而于博打破了这样的沉默,他压低了声音说: “让你受委屈了。” 曾晓辉想说没有,但又怕说了就像是默认于博之前的所作所为,便赌气地不接话。 于博也没在意,自顾自继续道: “我的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个小乡村里,靠种地为生。这里的村民大多都沾亲带故的,几乎一辈子都没出去过。我是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 曾晓辉瞥了眼黑暗中看不清轮廓的男人。 “我小时候被我表叔带去城里读书,没少被歧视,当时就想着有朝一日要走出这片贫瘠的土地,过城里人的生活……我父母刚开始是反对的,毕竟家里钱不多,可他们终究是拧不过我的倔脾气,家里钱用完了就四处借了给我读书,但这也意味着我把弟弟娶媳妇的钱给耗尽了,他恨我,十七岁就去东莞打工,之后都没怎么和家里联系……我考上大学后,边读书边打工,没再花过家里一分钱。我毕业后的两年里拼命工作,每天吃咸菜馒头,住群租房,几乎没有双休日,每天晚上都会惊醒……即使之后考上公务员,我也必须省吃俭用地给家里寄钱……”于博顿了顿道: “所以我是恨你的。你一出生便拥有我奋斗一生都换不来的东西,我为生计而苟延残喘时,你只要为情啊爱啊的伤春悲秋。你身上没有压着一辈子都还不完的恩情,没有压着父母和全村人的期望,所以你可以做你自己,并且鄙视我的虚伪……可你并不知道,我为了还这份人情,为了达成他们的期望,究竟透支了多少感情与生命……” 于博闭起眼,听着曾晓辉在身旁的呼吸: “我带你来这里,和你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博得你的同情,来为我的行为开脱,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和你的距离,并不是我有意造成的……我也想像那些懵懂的学生那样,谈一场不论物质的恋爱。”黑暗中,摸索着握住了曾晓辉的手: “可我,并没有那样的权利……” 曾晓辉别过头去不说话,却再也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第31章:凤凰男 曾晓辉一夜都没睡好,但他不想让于博知道,于是闭着眼挺尸,可同样没睡着的于博怎么可能没察觉,于是天没亮便问他: “去看日出吗?” 当了一晚上木头人的曾晓辉本也憋得难受,被拆穿了也就脸红了一下,随后坐起身来。 虽然是夏末,但太阳没出来那会儿山上仍是有些寒意的,于博给曾晓辉披了衣服,却还怕他冷似地搂了半个肩膀在怀里。 曾晓辉挣了挣,于博搂得更紧了,曾晓辉只好认命地望向那微微泛红的山坳。一起看日出,可以说是他和于博相处至今做过的最为浪漫的事了。可于博脸上的表情却让他觉得,这更像是一种凝重的仪式。 红彤彤的太阳终于裹着朝霞懒洋洋地爬上了山头。这朝阳并不像电视里那样占据整个屏幕,她是那么渺小,那么稚嫩,就像个被滤去了蛋清的瑟瑟发抖的蛋黄。 两人静静地盯着那“蛋黄”看了会儿,直到她不疾不徐地爬过了视平线。 “你……经常看吗?”曾晓辉打破沉默道。 “小时候。” “那每次看,都会想些什么?” “觉得自己又要虚度碌碌无为的一天。”面对冉冉升起的朝阳时,幼年的于博竟然是带着些许厌恶的,他迫切地想要出人头地,想改变自己的命运。 “碌碌无为就意味着失败吗?”曾晓辉觉得他抹自嘲的笑容有些刺眼。 “对我来说是的。”于博肯定道。 曾晓辉低了头想,或许他在于博心中,就是最失败的那类人吧?含着金汤匙出生,不愁吃穿,天生便占有了最好的成长资源,可他却满足于平凡的生活。如果这一切的拥有者是于博,那么也许他早便成就了一番事业。 “想什么?”于博紧了紧搂着曾晓辉的手。 “曾经看过一档节目,对中外都做了随访,结果大多数老外都表示不会为了加薪的机会而放弃与家人相处的时光。”曾晓辉低声道: “但国人恰恰相反,他们认为成功是衡量一个社会人的唯一标准,平凡的人生甚至是可耻的,只要能飞黄腾达,那些个儿女私情、天伦之乐都是不足挂齿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们或许可以在这个村庄里过一辈子世外桃源的生活,但只要有人出去,就会将外界的浮夸和诱惑带回来。”于博打断道: “原本他们对外界的认识仅仅停留在抽象而美好的词汇上,达不到,所以不期望。但当那些“城里标准”具象成液晶电视、平板电脑、全自动洗衣机时,他们便会意识到城乡的差距,并强烈地渴望摆脱贫穷……我就是那根他们紧紧拽着的救命稻草,可我拼一辈子所赚的钱也无法让家家户户都过上好日子,我跟前的捷径只有一条,有了足够的权势才可以改变整个村庄的命运,有时候只要说一句话、批一两个项目,便能让这里翻天覆地……” “可你能确定,这真是他们想要的?”依曾晓辉的体会,这些朴实的劳动人民对于家的新变化好奇多过羡慕,并没有要求于博非要为他们做些什么,他们甚至有很多并不知道于博在城里当的是什么官,只亲切地唤着他的乳名让他来家里吃饭。 “那只是你不知道……村里人是最讲究情分的,邻居就等同于亲戚,我们家借了钱,就算现在还清了,也是什么事都得管。知道我哥嫂托我把侄子带城里去读书,有好几家也都提了,我爹娘以为这容易得很,便都替我答应下来……之前几年,已经有好些个村里的小辈来‘投奔’我,我都安置了,可这不是长远之计……” 曾晓辉不说话了,之前他没有听于博说起过这些,他觉得于博活得八面玲珑十分洒脱,根本不存在什么无应对的局面。但此刻他却觉得,这个男人的脊背都要被那些个人情债给压弯了,这简直就是滚雪球,帮了一个自然会有更多个慕名而来,整个村子数都骑在他的身上,鞭策着他追名逐利。人心是个无底洞,或许于博也不知道,究竟何时他才能停下脚步。曾晓辉甚至觉得,于博整日自虐似的超速运转就是希望能早日解脱,无论是哪种形式的解脱…… “你这样对你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了?” “这是在为我着想?”于博靠得更近了些,曾晓辉却因记起那晚被于博困住时无法反抗的恐惧下意识地一推,于博没被推开,却着实愣了一下,随即看着怀里人低垂的眼帘渐渐松开了手。 两人就这样尴尬地并肩坐了片刻,直到于博自觉无趣地起身道: “走吧!” 曾晓辉却没动,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你为什么不和我道歉?” 他能感觉到,于博是喜欢他、心疼他的,也必定后悔那天对他的所作所为,但为何于博从未表达过半句歉意?虽然这对曾晓辉来说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但那至少代表了于博的态度。 于博被曾晓辉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问得很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明白过来曾晓辉指的是什么,斟酌片刻后,他重新坐到曾晓辉边上道: “我不是个孤注一掷的赌徒,而是个圆滑的狗头军师,我做任何事都是经过理智判断、合理推算与周密计划的,并且我总给自己留好退路,以便自圆其说。”于博俯瞰着雾气渐渐散去: “可关于你的命题,我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推算失误……你总能让我的理智脱离掌控,让我觉得自己竟也有那么愚蠢的一面,我不是不后悔,只是一旦说出口,便等同于承认你是我的弱点,并背负着一路走下去……但我并不确定你是否始终会站在我这边。”弱点便等同于把柄,难保日后不会有人拿曾晓辉来做文章。 “你是在要求我的承诺?在你那样对我以后?!” 于博扭过头,对上曾晓辉怒气冲冲的脸。 “我总觉得,将来你会因为这个选择而后悔……我无法跨过面对你时的自卑。” “少拿自卑当借口!分明是你瞧不起我!”曾晓辉扔下衣服起身便往山下走。于博愣了愣,忙追上去拉住他,曾晓辉甩开他的手怒道: “一直以来你都觉得我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幼稚,多情,单纯得可笑,连带我付出的感情也是廉价的,所以你觉得你可以和我谈条件,只留下你想要的,剔除你不想要的,你和那些莺莺燕燕相好的时候希望我理解你包容你默默守在你身边,一旦我违背了你的期望你便用那种方式惩罚我!你带我来这里让我看我和你的差距,不过是为了自圆其说!我什么时候在乎过你的出生?!我只在乎……”说到此处,曾晓辉猛地刹住,憋了口气扭头就往山下走。没走两步却又折回来,狠狠踹了于博一脚,这才又大步流星地离去。 于博这次却没有追,他揉了揉自己被踢麻了的小腿,一瘸一拐地折回去捡了衣服,随后低头认真地嗅了嗅。 这衣服上还留有曾晓辉的气味,那样熟悉,那样令人安心。其实刚才,他是故意激怒曾晓辉的,他就想听他说那些话,看他因为自己而情绪起伏。这让从未真正谈过恋爱的于博觉得,他是被深深爱着的…… 第32章:甜言蜜语 曾晓辉很生气,但也不至于不和于博家里人打声招呼就走,他只说他单位有些事要早点回去,于博立刻表示曾晓辉人生地不熟的,他也跟着一起回去吧!于博的父母嘴上说着应该的,心里却十分舍不得,给于博和曾晓辉打包了两麻袋华生和苹果,非要他们带回去。曾晓辉推说不用,于博大大方方地替他接过了抗在肩上。于博的小侄子知道他们要走,便拿了昨晚编的草蚂蚱送给曾晓辉,随后拽着于博衣袖道: “叔叔,我什么时候才可以跟你一起走啊?” 于博摸摸他头温和道: “月底就来接你。” 小侄子的眼睛立刻亮了,于博的哥嫂也一个劲儿地谢他。 飞机上,狗皮膏药似的于博自然是坐在曾晓辉边上。他说他们家种的花生可好,但是要快点剥出来晒干,但是曾晓辉估计没这个时间,所以干脆他拿去做盐水花生再给曾晓辉送来。 曾晓辉听他说那一大段,压根没理他。他觉得这个男人真是混蛋透了!更混蛋的是自己竟还傻乎乎地对他抱有一线希望,结果主动把话题挑起来,他却只会耍嘴皮子,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等下了飞机取了行李,曾晓辉就迫不及待地冲上了一辆等候的出租车。回头的时候,于博那混蛋正扛着大包小包气定神闲地站冲他挥挥手,就仿佛纵容孩子的长辈。曾晓辉气得不轻,让司机师傅开得快些,离这个混蛋越远越好! 但气头过后曾晓辉却只觉得满腔的委屈都无从宣泄,算了算今天是周二,方锦毅不在家,于是便让司机改了方向直奔方锦毅家。 早接到曾晓辉电话的秦寅听了门铃打开门,见曾晓辉拖着行李箱,忙帮他提进屋子里。 “出什么事了?”一般曾晓辉能应付的事是不会来找他的。 “没什么,就找你聊聊。” “晓辉哥哥喝茶!”方小培十分乖巧地端了个茶壶上来,曾晓辉谢过他,随后见他跑回二楼从一间房里不停地搬书到自己房里。 “小培在干什么?” “整理书柜。” “那间原本不是锁着的吗?” 秦寅望了眼那堆满了纸箱子的房间笑而不语。 曾晓辉猛地捂住双眼道: “我的狗眼!秀甜蜜的最可耻!” 秦寅一巴掌拍曾晓辉脑门上: “说什么呢!” 曾晓辉旁观者清,但也不想让秦寅难堪,只好转移话题道: “他见过前妻了?” “嗯……” “那他答应你开这间,算是想通了?” “没呢!只是相比从前算是跨出了一步。”秦寅的目光落在那间锁着夫妻俩过去的卧房,这个生长在自幼的不幸的土壤上的心结,哪那么容易解开? “你千里迢迢拖着个行李箱回来,就是为了关心方锦毅?” “咳……当然不是。”曾晓辉喝了口小培泡的略苦的茶道: “其实这次,我是跟着他去山东的。” 秦寅倏然起身就要操家伙,曾晓辉忙放下杯子拦腰抱住他: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啊!” 秦寅握住曾晓辉的双肩使劲摇晃: “你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吧?!还敢去招惹那禽兽?! 曾晓辉快被秦寅摇得把茶吐出来了: “哎……你听我把话说完!” 于是曾晓辉把事情原原本本地都和秦寅说了,结果秦寅听完再次握住他的肩使劲摇晃: “你快醒醒啊曾晓辉!他就是个只会耍嘴皮子的无赖!他要哪天真懂得珍惜了那方锦毅也会说甜言蜜语了!” 说完就听到背后一阵响动,两人扭过脖子就见了站在门边面无表情地换拖鞋的方锦毅。 秦寅知道这下惨了。 方锦毅其实是因为过几天就要开学了而他又被秦寅指责说从来没有陪小培去挑过文具用品,这才在今天特意挤出时间提早回来想带着大儿子和小儿子一起去趟福州路的,却没想到怕吵醒两人睡觉而轻手轻脚开门后听到的却是令他躺枪的这一句评语。 “你……你怎么回来了?” 方锦毅不理秦寅,只在方小培兴奋地奔下来迎接时摸了摸他的头,随后回书房去了。 这下曾晓辉也不好意思多呆了,起身和两人道别,走前又拍拍不放心他的秦寅的肩道: “没事,我自有分寸,和你说说我就好多了……你还是先哄那位吧!” 等曾晓辉走后,秦寅特意把苹果削成一块块的小兔子状,和方小培一起端进去卖萌。方锦毅看了那苹果便消气消一半了,在两人的追问下终于说出他早回来的原因。 方小培一听方锦毅是特意早回来陪他买文具的便欢呼一声到楼上换亲子装去了。 方锦毅在秦寅也打算离开书房时叫住了他: “等等。” “啊?” 方锦毅站起身,走到秦寅跟前,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但愿你是我望不尽的迷途,我是你听不绝的天籁,我俩在相互迷恋的梦的山谷,永不走近,也永不离开。” 一箭穿心。 秦寅像被施了定身术般呆呆站在那儿,仿佛一切都为了这一段绵绵的情话而突然静止。然而下一秒,方锦毅对这番话的解释便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秦寅沸腾的情绪瞬间冷却下来。 “甜言蜜语我还是会的,从前下功夫背过。” 秦寅忽然觉得难堪,因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而难堪,刚才有一刹那,他竟然对绝不可能的两情相悦生出了一种灌满了喜悦的幻想。不得不直视的自作多情让他终于意识到,他对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是有着一种别样的期待的。 “哦……那挺好的……”他那样说着,背过身去,随后一路跑到二楼属于他的房间,把脸埋进了方锦毅送他的记忆枕里。 现在,他忽然有些能理解曾晓辉了…… 有时候,即使知道不应该,还是会忍不住地幻想,那些个不可能实现的“假如”…… 第33章:狗血的小说 之后,三人便一如既往地穿着亲子装或者说情侣衫一同踏上了挑选学习用品的旅程。 虽然早已习惯了路人的注目礼,但这次看似一切如常的秦寅却格外地心虚,方锦毅问他话时,他总是躲避目光,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等三人走累了,方锦毅破例给驻足观望的方小培买了他素来认为没有营养的垃圾食品——奶茶,还是两杯,珍珠奶茶给了方小培,双拼奶茶给了秦寅。 秦寅很有些意外,但还是说了声“谢谢”接过了,结果没喝几口,小培便把自己那杯递给方锦毅说让他尝尝味道。秦寅觉得像方锦毅这种有些洁癖又向来古板的男人是绝对不会在大街上喝儿子喝过的无营养饮料的,结果他错了。方锦毅不仅喝了,还“嗯”了声表示还成,虽然这一连串亲密举动他做起来多少有些别扭,但向来以“严父”形象示人的方锦毅来说,也是一种极为难得的尝试了。 方小培显然也很高兴看到方锦毅为他而做的退让,兴高采烈地牵着方锦毅袖子道: “爸爸也尝尝秦寅哥哥的吧!” 秦寅险些一口奶茶喷出。 方锦毅不嫌弃他自己儿子的口水,可不代表他不嫌弃…… 方锦毅喝了。 秦寅呆呆看着方锦毅握着自己的手江奶茶拉到跟前一口含住了吸管,随后大大方方地吸了口。 如果秦寅此时的心理活动可以具象化的话,那就是一个小人儿,静静地,悄悄地,挂在了东南枝上,下头有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更可恶的是,方锦毅竟然还舔吸管!漏出来擦擦不就好了?!舔个毛线啊!方锦毅一定是拿错了雪球的剧本! 秦寅觉得他的心脏已经超负荷运转了,而做完这一系列惊世骇俗的动作的方锦毅却没事人似的继续淡定地往前走,好像这事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一回生二回熟,再自然不过。 之后红着脸的秦寅便没再喝那杯奶茶,方小培胃口好,以为他喝不下便替他喝了。 方锦毅看看秦寅: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秦寅眼看着那喝空了的奶茶杯子被方小培扔进了垃圾桶,这才感觉情绪稍稍平复了些。 好在之后琳琅满目的各色文具店吸引了秦寅的注意,让他不再纠结此事。他和方锦毅这两个号称陪方小培来买文具的大人,看到许多新鲜玩意儿又拉不下脸说想要,便都不约而同地问方小培要不要,方小培十分体贴十分乖巧地表示,这些都可以有,随后在回到家整理满满两大袋的收获时,清清楚楚地将东西分成了三堆…… 方锦毅老脸红了红,把自己那堆拿走了。 秦寅插着腰说这孩子怎么还剩了一堆在这儿啊不要他可拿走了,随后把自己那堆也收走了。 抱着雪球的方小培从二楼探出脑袋,觉得他爸爸和他秦寅哥哥真是越来越有晓辉哥哥说的“夫妻相”了。 当晚,秦寅洗完澡便接到了领导的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回来上班,秦寅这才惊觉两个月的日子真如过眼云烟,等到方小培开学的时候,也是他该离开的时候了。 秦寅忽然为这样的离别而伤感起来,同时却又觉得,这不失为一个道别的好时机——近似于家人,却并未到无法分离的情分,走得固然会十分不舍,却也能留个最美好、最值得回忆的结局。 有遗憾,有无奈,但却比可预见的弥足深陷要来得轻松许多。 秦寅这般想着,便与领导约定了九月初回去上班,挂断了电话回过头,正对上给他端了盘榴莲的方锦毅。 两人默默对视片刻,随后秦寅先别开了眼。 “我九月初就要上班了。”其实秦寅知道方锦毅早听到了,他只是没话找话地想结束这种对峙: “我那个……这些日子谢谢你的照顾……以后我会常来坐坐的,如果你欢迎的话。” 这客套而生疏的一句道别,远比秦寅原先所以为的要更难以出口。 虚伪。 他哪儿还会常来? 他只会时不时地打听他们的近况,或者躲在父子俩看不见的角落,偷偷看上两眼,确认他们一切安好。 说实话,他更盼望着各奔东西的疏远,随后自然而然地退回到偶尔相遇也只是点头寒暄的界限。 然而方锦毅却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看得他心慌意乱心浮气躁,随后在他想要说些什么来打破这尴尬时,方锦毅却放下盘子转身走了。 他最后留给秦寅的,是一个紧绷的侧脸。 他在生气。 秦寅知道。 可当听到书房的门被重重关上的时候,秦寅竟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这样也好,哪一种结束不是结束? 何必非要强求个圆满的表象? 秦寅回到房里,便开始着手整理东西,那些不常用的先收进行李箱里。理着理着,秦寅发现,这两个月以来,他竟然不知不觉地在这里留下了那么多东西,多到整个行李箱都装不下,多到整颗心都承受不起…… 秦寅蹲在行李箱边,忽然就哭了。 先是默默地流泪,再是压抑地呜咽。 他说不清是何种情绪,只觉得那漫长而温情的铺垫,宛如毒液般麻痹了他的神经,渗透了他的五脏六脾,等察觉时,已是无力回天。他甚至不知道,是从何时起,对方锦毅有了这样不该有的感情。 不是因为同情才喜欢上他的,可他却无法像冯瑛说的那样,成为无条件供给感情的一味良药。 没有人会认同这样的关系,包括方锦毅,包括他自己。 他甚至觉得无法面对如此信任他、依赖他的方小培。 他对他的父亲,怀有这种见不得人的心思。 这个温情脉脉的故事,便只能戛然而止。 谢幕时,演员脸上的表情又有什么重要? 这世上,不存在谁没了谁就不能活的剧情。 生活,并不是一部狗血的小说。 而他,也不是唯一的主角。 第34章:锦毛走好 开学临近,方小培原本的期待却被某种不安所取代,因为他发现,他亲爱的爸爸已经有好几天没和他亲爱的秦寅哥哥说话了。 方小培问秦寅,秦寅说: “我们并没有吵架,只是都不习惯分别的时刻。” “秦寅哥哥要走吗?” “嗯……确切地说,是我要回去上班了,就像你要开学一样,谁都喜欢假期,可我们总不可能永远待在假期里。” “那是不是说,我上学前和放学后还能见到你?” 秦寅沉默片刻,把方小培搂进怀里: “我也有我的生活。” 方小培似乎一时无法接受这个即将分离的事实,消化了很久才皱着眉轻声道: “我觉得爸爸不是生气……是伤心……” 秦寅一愣,他知道方小培说的并不只是方锦毅,还有他自己。 “都会过去的……”秦寅说完,便发现自己这语气真是像极了冯瑛。 多么讽刺…… 多么卑鄙…… 心血来潮时信誓旦旦地说要医治,可当他真的揭了伤疤,却又因为胆怯而不负责任地别开脸说,会自己好起来…… 时间不是万能的良药,而只是冻结了伤口的寒冰。 一层一层,年复一年地堆积。 随着时间的推移,或许仍能透过那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隐隐看到那永不结痂的血淋淋的伤口,却是任谁都触碰不了,任谁都无能为力。 曾经,有两个自命不凡的人,长途跋涉地来到这里,随后不约而同地放弃。 此后,还能有谁愿耗尽一生,去试图融化这坚冰? “我没有什么要带走的……” 秦寅在离开的前一晚,这样对背过身去的方锦毅道。 想扔了的就扔了,想毁了的就毁了。 最好你一件不留,别给自己,也别给我任何希望。 方锦毅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走回自己的卧房,随后合上了门。 方小培抱着雪球来找秦寅一起睡,随后窝在秦寅怀里道: “秦寅哥哥,以后你不来看我们的话,那我可以去找你吗?” 面对这样一个孩子,秦寅还是心软了。 “你不是有我的手机号吗?明天我给你张名片……但你要保证不让你爸爸知道。” 方小培很认真地点点头,这才安心睡了。 第二天一早,秦寅便给早早醒来的方小培做了顿丰盛的早餐。 然而方锦毅并没有一起来吃,他早早地就坐在车里等着二人。 方小培亲了口雪球,背上书包,随后带上方锦毅的早饭,牵着他心爱的秦寅哥哥便出发了。 一路上,方锦毅都没有说话,只秦寅拉着方小培的手,坐在后排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 什么学校的饭不一定好吃但就算不喜欢也要多少吃点别饿坏了身子。 什么同学之间多少会有些摩擦别让人觉得好欺负但也不要太计较。 什么广播操虽然丑暴但全班一起傻帽也是学生时代的珍贵回忆。 什么跑完一千米别立刻坐下对心脏不好而且容易屁股大。 什么早恋的话别让老师和你爸知道做好安全措施。 总之越叮嘱,越不像话。 方小培只管点头,好似秦寅婆婆妈妈的这些个废话都是金玉良言似的,而方锦毅也并没有阻止。 终于到了学校,方小培独自下车,挺胸抬头地跨进了校门,随后回过头,对秦寅挥了挥手。 秦寅霎时就红了眼眶。他别过脸去深吸一口气,再回头时,方小培已经走远了。 方锦毅坐在驾驶座上,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等方小培走得没影了,他才发动车子,语气生硬道: “要去哪儿?” 秦寅低着头说了个地点,方锦毅便调头往他那里开。 路不远,但秦寅却觉得十分漫长。 等车子终于停在那个路口时,秦寅忽然不知道该如何道别。 这里不是家附近,也不是单位附近,而只是一个地铁的换乘点。 秦寅下意识地不想让方锦毅知道关于他的更多信息,尽管依照方锦毅的自尊心,即使知道了,也不会主动来找他,但总比有所期待要好。 他们的故事将要在这里告一段落。 没有谢幕,没有掌声,没有欢声笑语的圆场。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沉默地坐着。 直到方锦毅说: “你还在等什么?” 秦寅也不知道他在等什么,或许一直在等待的,其实是方锦毅自己。 他等了那么多年,才等来了冯瑛,又等了那么多年,才等来了秦寅。可他们先后都打着无能为力的幌子,为着自私的理由,选择了弃之不顾与形同陌路。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方锦毅坐在驾驶座上,却感觉似乎回到了那个废弃的公园。 他仍旧是那个孤零零的孩子,仍旧坐在那锈迹斑斑的秋千上。 不会再有人气喘吁吁地找他,不会再有人握着他的手说: “我们回家。” 秦寅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他打开车门钻出去后,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然而不想看着他离去的方锦毅却早已别过头去,故而他也没有看到,秦寅红了的眼。 秦寅此时的模样,像极了他最喜欢的兔子。 如今,这只兔子要走了。 只希望那毛茸茸的触感与温暖,能够守护着某部分永远长不大的小王子,直到下一段幸福出现。 之后一切又恢复到了最初的状态。 令秦寅感叹的是,人的适应能力真是可怕。当初以为无论如何都熬不过去的思念之情,如今却已能习以为常。 父母时常记挂着的可爱单纯的方小培,时不时会跑来找秦寅。可如今,他只是一个客人。 尽管不想知道,可秦寅总能从方小培的口中得知方锦毅的动向。 ——方锦毅最近很沉默。 ——方锦毅最近开始抽烟。 ——方锦毅最近总吃不下饭。 ——方锦毅最近看见雪球就心烦。 ——方锦毅把秦寅送他的兔子抱枕丢了又捡,捡了又丢,反反复复了好几次,最后锁进了二楼的房间。 ——方锦毅不许方小培提秦寅,就像当年他不许方小培提冯瑛。 秦寅听着听着,眼睛就红了,每当这时,方小培便会趁热打铁地问:“秦寅哥哥,你真不回去看看吗?” “不了……” 方小培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并不逼着秦寅说不回去的理由,他知道秦寅是不想敷衍他的。但方小培也不不想看着心爱的爸爸逐渐消沉下去。于是挣扎再三,他还是把秦寅给他的名片放在了方锦毅的书桌上。 那名片先是被扔在了垃圾箱,第二天却又出现在了书桌上。 第三天又被扔进了垃圾箱,第四天又出现在了书桌上。 终于,在那名片被撕成两半却又被玻璃胶贴好以后的第三天,秦寅下班时在商务楼下远远就看到了方锦毅的车。 秦寅心下一惊,条件反射地想往边上绕,却被早就候在门口的人给堵住了。 方锦毅低头,看着那个面红耳赤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小混蛋,到嘴的讽刺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 才几周不见,却觉得那些共同经历的快乐,好似被融进了树脂,埋成了千万年后的琥珀,历历在目,栩栩如生,却再也无法触及那封印的鲜活。 当时只顾着花的芬芳,等凋谢时才醒悟,那些回忆已如倒刺般在不知不觉中扎入了掌心,长成了肉眼看不见的伤口。 本以为已习惯那宛如被蚂蚁啮咬般的疼痛,却为何在看到这低垂着的毛茸茸的脑袋时,被放大到了语言无法承载的程度。 有什么,哽在喉头,有什么,呼之欲出。 就像那天,他们分别,他问他还在等什么。 他却就那样走了。 其实他能感觉到,他还有话要说。 他也能体会到,那种吐不出也咽不下的疼痛。 两人就这样默默站着,直到下班的人流渐渐淹没了他们。 “今晚七点,新生家长会。”方锦毅终于道。 秦寅却听不清,迷惑地抬头看他。 眼神对上的一瞬,两人都是一惊,随后同时别开了眼。 “你说什么?”秦寅让到一边,仍旧低着头道。 “今晚新生家长会。”方锦毅又重复了一遍。 秦寅这才想起,之前方小培的班主任傅晔老师家访时,他才是“方锦毅”。可尽管如此,方锦毅以“方锦毛”的身份代劳就可以了,为何非要他去? “小培说我死了。” “啊?” “小培知道我和你骗了傅老师以后,和傅老师说‘方锦毛’出车祸死了……他非要你去不可……” “……” 方小培你是来搞笑的吧?! 你就这样把你爸爸的“锦毛哥哥”给弄死了?! 我要狠心不去你打算怎么和高老师交代啊啊啊?! 秦寅在心中吐槽完,硬着头皮道: “好吧……但仅此一次……” 然后这仅此一次,便发生了很多次。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住软妹们,休年假刚回来,补上补上~ 第35章:出柜 方小培成绩很好,可他总是会时不时犯点小错,让假扮“方爸爸”的秦寅隔三差五地往学校跑。 就这样,秦寅很快和班主任傅晔老师混熟了。 善良而热心的傅晔老师时常拉着秦寅的手说:“令兄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暂时没心思管孩子我也理解,但日子还长呢!节哀顺变!” 每每此时,秦寅都会抹一把额上的汗道:“傅老师说的是!说的是!”,随后在牵着方小培出校门时,十分习惯地看到被方小培通知了的“方锦毛”的车停在斜对面。 方锦毅不和秦寅说话,只载着他们往家去,并且从来不搭理秦寅要他停在半路的要求。 第一次秦寅被挟持时下了车却不肯进门。 他站在门外看着门里的方锦毅,仿佛跨过这一条界限,之前的忍耐与坚持便都没有意义了。 方小培站在气氛紧张的两人中间,不敢轻易去牵秦寅的手,怕弄巧成拙。 最后,还是方锦毅先说的话,他说:“你踩到雪球的那个了。” 秦寅下意识抬脚低头,就不知被谁趁机拉了一把,糊里糊涂地再次进了门…… 秦寅觉得方锦毅不会拉下脸做这种事,但方小培的身高和力气又不符逻辑…… 这事最终成了一个迷。 方锦毅不说,方小培也不说。 他们让秦寅猜。 秦寅猜着猜着就红了脸。 于是半推半就地被劫持了一回又一回。 有什么办法呢?他就是放不下这对父子。 理智知道不该再有牵扯,可当方小培小心而固执地牵住他的手,方锦毅细心而沉默地替他切好一盘榴莲时,秦寅觉得心仿佛被灌满了酸楚,一路沉入无可自拔的境地。 能够悬崖勒马的感情,便不是真情流露。 像方锦毅这样一个别扭而决绝的人,竟然会在方小培的唆使下,容忍这样一种不伦不类的相处模式——不提从前,不论将来,只目光短浅地珍惜着眼前的时光。 方锦毅不问秦寅为何非要拉开这一段距离,秦寅也不问方锦毅究竟怎样看待这理不清的关系。 每周一次的短暂相聚,更像是各取所需的补给。 始终在双方都能接受的限度里惯性地绕圈,谁也不敢先走出去,旁观这畸形的亲密。 那就当是给彼此一个缓和的过渡。 秦寅这样安慰自己。 然而火眼金睛的方小培却跑到甜爱路的小店里逮着没事就来闻油漆味的秦寅道: “秦寅哥哥,我什么时候可以带爸爸来这里啊?” 一击必杀。 秦寅忽然觉得,方小培才是这个狗血故事的幕后BOSS! 难怪当初自己走时方小培表现得如此淡定,原来他一直笃定秦寅放不下他们。 “等橱柜和油漆味散了,我再想想添些什么。”秦寅尴尬地答非所问。 “爸爸日记里说,要堆很多很多的兔子。” “嗯……” “最好有只兔子站柜台。” “哦……” “可兔子不会站柜台。” “嗯……” “那就让属兔的人站柜台好了!” “哦……” “最好爸爸一喊,那人就出柜了。” 秦寅一把抓过方小培: “这话谁教的?” “绝不是晓辉哥哥!” 秦寅一个电话打给正在上班的曾晓辉: “你带坏我儿子?” 曾晓辉知道东窗事发,忙诚恳道: “不许打脸。” “那你自己插土里,第二天长出另一根曾晓辉我就原谅你。” “陛下!此苏武牧羊啊!” “吃苏武牧羊?可以啊!那我叫上小培的班主任,你带几瓶酒过来。” 曾晓辉被皇桑堂而皇之地勒索了,但君要臣苏武牧羊,臣不得不苏武牧羊,于是曾晓辉带着家里藏的好酒乖乖做东。 “傅老师别客气,吃肉!” “傅老师别客气,喝酒!” “傅老师别客气,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一小时后: “傅老师别着急,慢慢吐……” “诶你没事灌傅老师那么多酒干嘛?”回去的路上,秦寅扶着光荣倒他身上的傅晔问正开车的曾晓辉。 “没灌酒啊!我就敬敬他!”曾晓辉也很懊恼,他们这群公务员,都是吐一次长一次酒量的,压根没觉得这点酒算什么,可人家傅老师却是个实诚人,敬多少喝多少,酒量不行也没说,不一会儿就喝趴下了。幸好之前方小培留得晚了的几次都跟着傅晔回家,知道他住哪儿。 把傅晔送回去以后,曾晓辉对秦寅道: “这傅老师人挺不错!值得结交!” 曾晓辉是个自来熟的行动派,第二天就要了傅晔的企鹅号。傅晔完全不计较曾晓辉灌醉他的事,两人聊着聊着发现,有很多共同的爱好,于是便约出来一起打篮球一起游泳什么的,一来二去地便也熟了。 这让始终关注曾晓辉一举一动的于博十分介怀,从曾晓辉那里得不到解释,便时不时跟踪二人,却都被曾晓辉巧妙地甩了。 “那人是谁?怎么总跟着我们?”久而久之,傅晔也发现了于博的存在。 “哦……他就一小偷。” 偷感情还偷心!还理直气壮地说本就该是他的!简直厚颜无耻! 曾晓辉气呼呼地生闷气,回去以后上线,傅晔正好敲他说: “我看你微博了,当年我也得过那个“敏之杯”作文比赛的奖。” “哦?那真是巧了!我是学校给报的。” “我也是。”傅晔停顿片刻后又输入: “当时你搞基?” 曾晓辉一愣: “你怎么知道?!” “打错了,是‘高几’……” “……” “我好像知道了什么……” 曾晓辉扭过头,静静看着窗外想,谁能来把他插进土里…… 第36章:雨 曾晓辉原本以为,像傅晔这样一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单纯的老师,是无法理解也无法认同他的取向的。 可文弱书生般的傅老师却大手一挥: “我知道这不是你说了算的!” 于是两人继续一起打篮球,一起游泳,一起玩弄方小培并且被方小培玩弄着。 当然,曾晓辉也曾被傅晔问起过: “那个总跟着你的男人是喜欢你?” “不,他只是喜欢他自己。”曾晓辉说完便转移话题道: “中秋学校有活动?” “有以年级为单位的联欢晚会,学生们一起排些节目,请家长过来看。” “哦……那小培表演吗?” “他自己不肯上,但他很愿意写剧本。” “剧本?” “嗯,喜剧或者小品,小培在这方面很有天分,有时候都让我这个语文老师自惭形愧,毕竟我们这些接受素质教育的,很多想法都被框死了。” 曾晓辉摸摸下巴,倒是不知道方小培有这样的天分。于是要来小培的周记和秦寅头碰头研究。 秦寅看完笑得肚子痛: “小培人才啊!” “其实我觉得,小培的文字会有很多年轻人喜欢,不如让他去网上开个博客或者专栏之类的?” 秦寅一想,方小培虽然比之前的封闭状态要好了许多,但他在新学校虽然成绩出色,却总是故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因而也没什么要好的同学。如果让他在网上发表一些文字,一方面可以纾解一下情绪,另一方面也可以通过文字结实一部分志同道合的朋友,毕竟他这个年龄,还是很需要同辈群体的认同的。 这样打定主意的秦寅便去找方小培谈,方小培却不怎么愿意,理由是“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的想法,有你们理解我就可以了。” 秦寅知道,这是方小培缺乏安全感的表现,但还是温和劝说了一阵,方小培最终看在秦寅的面子上答应试试看,于是就找了个原创的网站开了个专栏开始写。 一开始,曾晓辉和秦寅注册了好几个马甲偷偷给方小培的玄幻短文捧个场,但渐渐的,随着方小培小说篇幅的越来越长与越来越有架构,他的专栏下渐渐冒出了许多新读者,方小培很意外,直接跑来问秦寅和曾晓辉那几个是不是他们的马甲,被拆穿的俩托儿摇头否认后,方小培通过了个别几个问他要企鹅号的读者的验证,随后偶尔聊几句,更新也更勤快了。 然而毕竟方小培是新手,也没有什么宣传途径,文下总是那么几个老读者,新来的也都是老读者带过来的。直到有一天,那个原创网的编辑发私信给方小培说,很喜欢他的文字,问能否签约。 方小培在第一时间内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秦寅和方锦毅。 秦寅和曾晓辉都很兴奋,一同认真研究了一下那编辑发到邮箱里的合同后觉得并没有什么问题,签也就签一年,能上榜单,能让更多人看到方小培的文,人气高了如果愿意的话还可以赚点小钱。 然而方小培和两人一同兴奋完,却又忧愁了。 “你爸爸那边我去说!”最了解方小培的秦寅挺了挺胸脯,却在对上独自在家的方锦毅时,毫不意外地怂了。 “那个……小培如果能签约的话,会有更多的人看到他的文,肯定他的才华,他也会更愿意与人交流。” 坐在对面的方锦毅静静看着眼都不知往哪里放的秦寅,半晌没说话。 秦寅无法忍受这种沉默,便又补充道: “有兴趣爱好才能感受到生活的美好,学习固然重要,但如果拿了文凭却失去了对生活的热情,那岂不是很可悲?” “你在说我吗?”方锦毅听完,只来了这么一句。 秦寅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方锦毅会说到自己身上去,如果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的话,会不会变成“都是因为你反复无常的缘故才让我失去了对生活的热情”? 秦寅忽然就害怕起来。幸而方锦毅看出他的尴尬,好心补充一句:“我也没什么兴趣爱好。” 秦寅勉强笑了笑:“您不是喜欢兔子?” 说完也觉得这个解释很牵强,喜欢兔子能当做兴趣爱好吗?业余时间兢兢业业地搜集兔子周边?可其实方锦毅的那些兔子周边都是秦寅和方小培买给他的,还半数都被锁起来了……相信此时的方锦毅是怎么都不愿意再多看一眼了。 “额……那小培的事,您是同意还是不同意?”秦寅看方锦毅不说话,便只好硬着头皮直接问道。 “我同意或不同意,又有什么区别?你最擅长的不就是用亲情牌来左右我的决定?” 秦寅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方锦毅这是要和他算总账吗? “我……很抱歉……但我们的协议本来就是到小培开学……虽然因为我工作的原因结束得有些匆忙,但应该已经达成了双方所期望的结果……” “你期望的结果里,只包括小培吗?” 秦寅很意外方锦毅会如此直接地问他这个问题。 可期望只能是期望,他投入了心血,却把自己也赔了进去。 他怕的不是无望的付出,而是朝暮相处的折磨。 当有朝一日,理智再锁不住情感的困兽,他或许会逼迫方锦毅作出一个残忍的抉择。 他是最了解方锦毅的。 这个色厉内荏的男人,是无法忍受亲人的离弃的,为了不重演童年被抛弃的经历,他会不惜一切地挽留秦寅,尽管他并不真正认可这份感情。 可这样的结局,又有什么意义? 无非是换一方隐忍,换一方迁就。 牺牲自己,来成全流于形式的温情。 “你走吧……”得不到回答的方锦毅一脸疲惫道。 铩羽而归的秦寅握着手机站在外头,都不知道该怎么向还在等他消息的方小培解释。 这时候,天空中忽然下起了雨。 先是一点一滴,再是点点滴滴。 就像那些散不去的过往,无时无刻不敲打着心房,绵延着寂寞的回音。 该如何停止,如何忘却? 秦寅闭起眼,想起小时候,放风筝放到一半忽然下起了雨。那本来扶摇直上的风筝,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最终不甘地一头栽在地上,那灰头土脸的模样,正是他此时心境的写照。 他飞不起来了。 再也飞不起来了。 即使如此,他也念念不忘与蓝天相依相伴的短暂的快乐,并且此生不悔。 正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拉回了他的思绪。 秦寅睁开眼,就见了打着把兔耳伞站在他跟前的方锦毅。 “下雨了。”他面无表情道: “车没开回来,伞也只有一把。” 多么拙劣的谎言。 多么残忍的温柔。 秦寅退一步,离开那罩住两人的温情,站在冰冷的雨中好让自己清醒: “不用了,我打车。”说罢转身就跑,却被方锦毅一把拉住了。 方锦毅绕到他跟前刚想说些什么,却忽地愣住了。 秦寅哭了。 虽然他第一时间用手遮住了脸,但方锦毅还是将他的眼泪看得真切。 那个表情,是那样伤心,那样绝望。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却无处可诉。 方锦毅怔愣间手微微一松,就让秦寅给跑了。 看他奋力奔向对面招了辆出租车便逃之夭夭的模样,方锦毅忽然觉得很心疼。 正是这种原本陌生,如今却越来越熟悉的心疼,令他放下自尊,一次又一次地接秦寅回来。 可秦寅却一次又一次地选择离开…… 他快要没有耐心了…… 谁能来替他彻底解开这周而复始的迷局? 方锦毅看着灰蒙蒙的天,忽然又回到了童年的无助与迷茫。 秦寅到家时,父母都被他的狼狈吓了一跳。 秦寅洗好澡坐在床上发呆,方小培的短信就过来了。 “谢谢秦寅哥哥!爸爸已经答应让我签约了,他还把我的手机还给我了!” 秦寅对着那条消息,反复看了很久。 随后又失眠了一整个晚上。 第37章:坑爹 “你说你们,演什么苦情戏啊?他在乎你,你喜欢他,在一起不就得了?”曾晓辉听秦寅说了那天的事后如此评论道。 “他对我是带着亲情的依恋,而我对他却不同……” “秦小寅!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曾晓辉摇晃着秦寅肩膀道: “掰弯他啊!掰弯他!你要对全民搅基的时代有信心!” 秦寅觉得曾晓辉属于对他人理想主义地鼓励,对自己则是现实主义的批判,所以他的意见仅供娱乐,真信了,肯定得吃药。 “小培自从小说上榜以后,点击和收藏都涨得挺快的,你说要不要给他搞个读者群或者开个微博?” “嗯,这主意不错……诶不对,秦小寅你不要转移话题!” 于是秦寅又被曾晓辉抓着教育了半个多小时,直到他忍无可忍道: “最近那混蛋还找你吗?” 曾晓辉闭嘴了,片刻后转移话题道: “傅老师说下周晚会我们可以一起去。” “那方锦毅呢?” “你不就是方锦毅?” 于是秦寅忧愁了。 方锦毅一定是很想去看看由自家儿子撰写剧本的小品的,可如果方锦毅去了,要怎么和傅老师解释呢? 最终,秦寅想了馊主意,他给了方小培一条假胡子、一副老花眼镜和一顶花白假发,让方锦毅冒充“方锦毛”的爸爸。 然而当天,秦寅坐着曾晓辉的车来到学校大礼堂时,却并没有发现这位“伯伯”的存在。 眼看着晚会就要开始了,秦寅握着手机翻到了方锦毅的号码却开始犹豫,结果被曾晓辉一把抢过去按下了拨通键。 秦寅想要抢回来时,电话已经拨通了。 秦寅无法,只好硬着头皮将手机按在耳朵边,却不知该说什么。 直到被曾晓辉戳了腮帮子,秦寅这才如梦初醒般道: “那个……晚会就要开始了,你到了吗?” 方锦毅沉默片刻后道: “我在倒数第二排。” 曾晓辉问边上小朋友接了望远镜扫了一遍倒数第二排,却没见着方锦毅,于是对秦寅道: “让他坐过来吧!” 秦寅只好鼓起勇气道: “我们在正数第五排最右边,留了位置,你要不要过来坐?” 冗长的沉默后,方锦毅“嗯”了声。 于是秦寅紧张地扭着脖子等待着。 然而出现在他面前的方锦毅,并没有贴假胡子、架老花眼镜、戴花白头发。而是穿了一件绿色闪片包臀连衣裙,外罩一件灰色镂空毛呢披肩,下穿黑丝,脚踩高跟。 秦寅捂着心口往上瞧,就见了血红的嘴唇、遮了大半张脸的墨镜,以及一头大波浪卷发。 秦寅险些一口血喷在方锦毅的假胸上。 还是他身后的曾晓辉淡定,抬起头眨巴眨巴眼道: “对不起这位女士,这里有人了。” 秦寅又一口血。 搞半天曾晓辉压根没认出来啊! 方锦毅显然也不想和曾晓辉解释,眼看着观众席上的灯都暗了,他一扭腰一屁股坐在了留着的空位上。 曾晓辉火了,“噌”地站起来就想理论,却听这位神秘女士压低声音道: “坐下!” 这对雪球重复过无数遍的熟悉的命令,对曾晓辉特别有效。 他腿一软就坐下了。 妈呀! 这声音和这语气绝对不会错的! 曾晓辉风中凌乱了。 当然,秦寅和曾晓辉事后才知道,打扮成这样的方锦毅也是被人坑的。 当时,方小培捧着秦寅给他的假胡子、老花镜和假头发细细思量了一番,觉得爸爸如果只是这么打扮的话,既不能引起秦寅哥哥对爸爸的心理健康状况的高度重视,也不能体现出秦寅哥哥的意愿对于爸爸的决策的巨大影响力,于是他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他对他亲爱的爸爸说: “中秋节我们学校要举办化妆舞会,要求父母到场,但妈妈那天有事,我希望爸爸和秦寅哥哥一起去……这是秦寅哥哥给你的。” 方爸爸拿着方小培用自己的稿费在读者的指点下网购的那些个装备,内心挣扎了许久。 他知道打扮成这样是绝对不会被方小培的老师认出来的,可这简直是刷新了他人生的下限啊! 然而方小培这一个纯良的好孩子,反复暗示他心软的方爸爸,表示他不想让同学和老师知道他是单亲家庭,又表示如果方爸爸不去他只有恳求妈妈,如果妈妈出山,那她和秦寅哥哥就是老师和同学们眼中的一对了,这顶绿帽子,方锦毅是戴定了。 方锦毅被暗示了多次以后终于痛定思痛地下了这个掉节操的决心。 然而等他回过神一想,这不对啊! 冯瑛已经结婚了啊!要戴绿帽子也该是冯瑛的现任丈夫戴啊! 可当时他为何觉得方小培说他戴绿帽如此符合逻辑呢? 一定是这几天雨水多,漫进脑子里让神经短路了。 事后,曾晓辉曾高度评价方小培的娱乐精神道: “你这是用生命在坑爹啊!” 方小培腼腆地笑了笑。 “话说你爸爸在cos什么角色?”曾晓辉又道: “我怎么没看出来?” “是蛇妖。”方小培有些没自信道: “不像吗?” 曾晓辉回忆了一下方锦毅扭腰就坐的姿态,竖起大拇指表示这真像得没话说了。 自此以后,方锦毅又多了个昵称,叫“小青”。 曾晓辉但凡上门,必定手里拿着个法海专用的金钵敲个不停地对不胜其烦的方锦毅道: “妖孽!快到我碗里来!” 小培就会配合地说一句: “你才到碗里去!” 方锦毅是真没辙了,谁让他儿子最亲密的玩伴,是这么个混蛋的忘年交呢? 当然,中秋晚会那天,方锦毅还是挺愉♂悦的。 自家儿子执笔的剧本,被一群活泼可爱的孩子演绎得既爆笑又温情,就像原本有秦寅在的家的氛围。 落幕时,全体家长起立鼓掌。 方锦毅也抖着一身“鳞片”站起来,静静看着他家儿子站在台上腼腆地微笑着谢幕。 此时此刻,他为他的宝贝而感到由衷的骄傲。 晚会结束的时候,他被儿子送上一捧别人送给他儿子的鲜花,随后就听见他儿子动情地说: “妈妈,谢谢你能来看这台晚会。” 方爸爸内伤了。 曾晓辉趁着秦寅在边上偷笑的时候,一推他道:“你们庆祝庆祝,我有事先回去了!”说着冲方小培眨眨眼,一溜烟儿跑了。 秦寅霎时尴尬起来,幸而早就与曾晓辉串通好了的方小培兴高采烈地一边牵一个家长,跟着人流往出口涌。 期间,方锦毅曾想去卫生间把行头换了,但却被秦寅的一句“你打算去女卫生间换还是男卫生间换?”给打消了念头。 于是方爸爸穿着这一身“青蛇装”,打算载着大儿子和小儿子回家去先换了衣服再出去吃饭。 然而到家门口,方爸爸掏钥匙时,不小心将钥匙掉在了地上。 秦寅好心想去捡,结果移步子时竟然就这么一脚把钥匙踢进了门缝里。 方爸爸沉默。 秦妈妈沉默。 随后两人一同看着他们的好儿子方小培。 方小培这样一个品性纯良的孩子,二话不说掏出备用钥匙扔地上就学着秦寅的模样一脚踢进了门缝里。 方爸爸呆滞。 秦妈妈呆滞。 最终父子俩跟着秦妈妈回家了。 第38章:两条拉链四双膝 秦寅带着一老一少回家时,母亲出去买菜,父亲还没下班。 秦寅于是让方锦毅穿上自己的衣服,再递给他一罐洗面奶。 结果方锦毅洗完出来,变成了一只大花猫。 时刻都把爸爸的脸面放在第一位的方小培看到这一幕时憋住,随后“咚咚咚”地跑到阳台上咳嗽。 秦寅于是只好偷了母亲的润肤乳,挤在纸巾上,一点一点地替方锦毅把妆卸了。 那擦拭的动作很轻柔,也很小心翼翼,亦如最初,他走进他的心房时的春风化物。 秦寅一开始只专注于擦干净那脸上的残妆,等擦到双唇时,才发现方锦毅正专注地凝视着他。 秦寅心跳一滞,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退。结果他忘了自己坐的是家中不怎么稳固的小板凳,一瞬间便失了平衡向后倒去。 方锦毅立刻越过板凳去扶秦寅,却因为脚下绊了一下而直接扑在了秦寅身上。 于是方小培听到动静冲进来时,见到的便是父亲压着秦寅哥哥撕扯衣服的画面。 方小培先是到吸一口冷气,随后捂脸露指缝,又“咚咚咚”地跑回了阳台上,给他的盟友发短信。 而秦寅却顾不得方小培的反应,此时的他,正因为方锦毅覆在身上的重量以及近在咫尺的呼吸而面红耳赤、心乱如麻。 方锦毅似乎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他也如秦寅一般凝视着。仿佛从瞳孔的倒影中看到的,并不只是自己。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近过了。 自从秦寅说了那些为离别而铺垫的客套话,自从秦寅毫无征兆地离开这个家。 方锦毅用复杂的表情看着这个令他恨不起来的小混蛋,直到秦寅因为窘迫而伸手想要推开他。 这个动作,就仿佛象征着当初固执而冷漠的别离,一瞬间唤起了无数想要忘却的回忆。 方锦毅说不清那冲到喉头的是怎样的歇斯底里。 他的理智命令他咬紧牙关,可他的感情却又催促他,口不择言。 这样的拉扯令方锦毅苦不堪言。 他一把捉住秦寅推在他胸前的手,狠狠一口便咬在了秦寅因为跌倒而不小心露出的肩窝上。 秦寅“嘶——”地一声倒吸一口冷气,随后在意识到这疼痛是来自方锦毅时,完全愣住了。 方锦毅咬得可谓是毫不留情。 仿佛要将因为毫无缘由的抛弃与不期而至的离别所带来的无处宣泄的苦闷与难以启齿的思念都加倍奉还。 秦寅觉得,那从肩窝注入的,是名为“方锦毅”的毒。 他竟然在疼痛之时,泛起一股酸涩,以及一丝释怀。 酸涩是因为他能体会到,方锦毅此时矛盾的痛苦,释怀则是因为他知道,方锦毅并没有为了让他心里好过而苦苦压抑。 方锦毅还是那个方锦毅。 他并不想要方锦毅为他牺牲。 因为欠债的,未必比债主要好受。 秦寅伸出手,环住了方锦毅的颈项。 方锦毅先是一怔,随后在秦寅收紧臂膀时,渐渐松开了口。 没有谁道歉,也没有谁原谅。 那两弯牙印,留在颈项,传递着语言所无法承载的感情。 方锦毅拉开些距离,望进秦寅眼里。 秦寅的眼中,倒映出方锦毅的痛苦,以及秦寅独有的安慰与包容。 他们以这种方式融为一体 他们的默契,是一种幸运,却也是一种伤害。 门铃声,在此时忽地响起。 秦寅一惊,拉起毛衣便起身开门。 但令秦寅意外的是,和母亲一同回来的,竟还有帮着提菜的曾晓辉。 “我听小培说,你们几个都在,就顺路来凑个热闹。” 秦寅回头看看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乖巧地叫了声“大妈妈”的方小培,忽然明白曾晓辉是被谁召唤来的。 秦寅的母亲已是很久没见到方小培了,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抱住方小培心疼道怎么瘦了。 此时,整理好衣着的方锦毅出来和秦寅的母亲打招呼,三人自然而然地说到了一起,话题自然围着方小培转。 曾晓辉欢乐地冲秦寅眨眨眼,便将秦寅母亲买的菜都提到了厨房里。 秦寅叹了口气,撸起袖子先把该洗该浸的都准备好。 等秦寅的母亲正式开始掌勺时,秦寅的父亲也下班回来了。 秦寅的父亲一进门,先简单关心了一下厨房里的秦寅,又和经常窜门的曾晓辉打了个招呼,随后便迫不及待地将刚买来的电动飞机模型拿出来对方小培献宝。 “瞧你爸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秦寅妈妈端菜出来时,笑着感叹道。 “因为小培可爱嘛!”秦寅在厨房接道。 “那你什么时候也给我生一个啊?”秦寅妈妈叉腰道。 秦寅哑巴了,只曾晓辉在边上挤眉弄眼地调戏他。 忙活了大半天,几人终于围桌坐下。 二老仍旧不放过可爱的方小培,不停地给他夹菜,还不停地问开学以后的情况。 方锦毅偶尔替方小培回答一两句,大多时候则是安静地吃饭。 秦寅一动胳膊衣服就会蹭到肩窝上那个牙印,被方锦毅看一眼脸就红得跟番茄似的,于是便低着头把碗里的饭戳了又戳。 正神游天外呢!就忽听父母问了句什么,随后方小培就那么失神地沉默片刻,当场流下两行热泪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二老最先反应过来,忙拿了纸巾心疼地给方小培擦眼泪。 “怎么了这是?好好的怎么哭了?”秦寅的母亲搂着方小培道。 方小培吸吸鼻子,可怜巴巴道: “我……我想秦寅哥哥了。” 此话一出,秦寅傻了,方锦毅愣了,曾晓辉乐了,二老同情心泛滥了。 方小培还嫌不够,在曾晓辉踢他脚背时继续抽噎道: “有秦寅哥哥陪着的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可秦寅哥哥腿一好,就这么忽然走了……我……我晚上都睡不着……我多想秦寅哥哥能多陪陪我啊!” 于是饭刚吃完,秦寅的行李就被爸妈打包了。 秦寅的母亲在秦寅露出拒绝的意思时,关起房门义愤填膺道: “这孩子已经没有妈了!他喜欢你是你的福分!你平日里满嘴奉献的,怎么就不能对这孩子多奉献奉献?” 秦寅被说懵时,便被推进了方小培坏里。 方小培紧紧抱着他那失而复得的秦寅哥哥,却又有些为难地扬起小脸道:“可是大妈妈,大伯伯,秦寅哥哥陪我,不就没时间陪你们了吗?” “儿子大了,总要走的,他不在我们也乐得清闲。”秦寅的父亲道。 “是啊是啊!你秦寅哥哥没别的本事,但好歹是名校毕业,平日里给你辅导辅导功课还是可以的。”秦寅的母亲道。 方锦毅看秦寅一脸蛋疼,便也犹豫道:“这不太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小方你不嫌他麻烦就是!平日里你可别娇惯着他!该做什么就让他做!”秦寅的母亲道。 方锦毅沉吟片刻道:“但事实上,我们今天来是因为家里钥匙……” 方小培静静地从兜里摸出一串照理说已经被踢进门缝里的钥匙。 方爸爸和秦妈妈瞬间石化。 秦妈妈坐上方爸爸的车时,终于反应过来并嗷嗷咆哮道: “方小培这谁教你的?你才是幕后大Boss吧嗷嗷嗷!” 方小培忽略秦寅哥哥的嚎叫,淡定地对着车窗外和二老一同送他们的曾晓辉,比了个大拇指。 第39章:方爸爸的谢意 方小培错误地以为,把他心爱的秦寅哥哥和他心爱的爸爸搁在同一个屋檐下,就能重返从前的温馨与美好。 然而他错了。 秦寅虽然来了,却是下班以后就做饭,做好饭就吃饭,吃好饭就辅导方小培功课,辅导完了就看方小培的小说,看完小说就哄方小培睡觉…… 方小培被父亲以一种“我才不在意我只是不高兴”的哀怨眼神瞪得毛骨悚然后,终于忍不住在某日秦寅辅导他功课时道:“那个……秦寅哥哥……你还在生爸爸的气?” “什么?”秦寅愣了愣,从英语书中抬起头来。 “如果不是生爸爸的气……那为什么不和爸爸说话呢?” 秦寅手中的圆珠笔便开始来来回回地在笔记本上头划线条:“没不说话啊……只是你爸爸最近回来晚,吃好饭已经很晚了,他之后又要回书房……我不想打扰他工作。” “可爸爸不是吃好饭都会在沙发上坐一会儿的吗?”连方小培都能接收到父亲头上竖着的那根呆毛发出的“寂寞空虚冷,还不速来关心我”的无线电信号。 “他……那是在等消化,我过去和他说话的话,他要动脑子回答,会妨碍他胃部的供氧,不利于消化。” 方小培歪着脑袋想了很久才道:“如果只是缺氧的话,秦寅哥哥你嘴对嘴地输氧不就可以了?” “啪——”秦寅的笔记本被戳出一个洞来。 “小培,你晓辉哥哥说的话,你应该筛选着听。” “筛选?”方小培歪歪脑袋。 “就是在他说话时,记得屏蔽声音,只看图像就好。” 方小培立刻表示他没有这种功能,秦寅一脸惋惜道:“那只有做掉他了!” “晓辉哥哥其实人很好的……” 秦寅合上本子看着无意中给曾晓辉发了好人卡的方小培:“他好在哪儿?” 方小培苦思冥想片刻后道:“晓辉哥哥给我辅导功课。” “辅导功课?” 方小培点点头道:“今天我们数学作业里有道题,说有三个同学,要分一块八边形的糕点,怎么在切两刀的情况下合理分配。我算不出,就问晓辉哥哥了。” “哦?他怎么说?”秦寅记得曾晓辉的数学分明是很烂的啊!大学里他高数就没及格过! “晓辉哥哥说……”决心为曾晓辉争一口气的方小培挺了挺胸道:“一刀结果一个,最后一个小朋友就可以吃掉全部的蛋糕啦!” 秦寅一口血喷英语书上。 曾晓辉!!西捏!! 当然,欢乐的“母子俩”并没发现,有位本该在书房散发怨念的爸爸,觉得房门阻碍了他的呆毛发布求关注的信息,于是偷偷溜到外头想看看“母子俩”在干啥,不小心就听到了这一段谈话。 这一听墙角的直接后果有两项。 一是第二天“母子俩”发现,方爸爸提早了两个小时回来,并且从等饭吃到吃好饭,都散发着一股比平日里强上百倍的怨念,把雪球都吓得躲到了沙发下头。 二是在机关办公的曾晓辉白天收到方锦毅的一个电话。 “感谢你教我儿子如何分糕,我替你叫了份点心表表心意,没法送上来,麻烦你到单位门口去取。” 曾晓辉愣住了,扭头先看一眼高挂的日头,这才抚了抚胸口道:“方先生您太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但事实上,曾晓辉说这话时,已经把昨天教方小培数学题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方锦毅坚持,语气诚恳。 于是曾晓辉乐呵呵地跑到单位门口。 结果刚出去,就被几人给围住了。 那为首的一个一指他身后推车上分好的一大块切糕,用夹带着口音的汉语道:“十六万!” 曾晓辉的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下来了。 方锦毅,我咬死你! 于是当晚,方锦毅在散发强大怨念仍旧无效以后,终于深深叹了口气道:“曾晓辉,好像出了点状况。” 正拖地板的秦妈妈和正写作业的方宝宝同时震惊地抬起头来。 方爸爸却卖起了关子。 秦寅忍不住了,放下拖把走过来道:“方先生,您刚说什么?” 方锦毅不理他。 秦寅想了想,硬着头皮道:“方大哥,你刚说什么?” 方锦毅依旧不理。 秦寅一咬牙道:“锦毅,你刚说什么?” 方锦毅静静地扭过头来看着秦寅,许久以后才缓缓道:“今天下午,他打电话给我说要借钱。” 秦寅一惊:“借钱,借什么钱?” “说是买块切糕付不出钱,被拦着不让走。”方爸爸脸不红心不跳道。 “这该报案啊!”秦寅眉一皱,却又自言自语道:“他怎么不打给我?” “因为你没那么多钱。” 秦寅愣了愣:“他借了多少。” “不多。”方锦毅道:“也就十六万。” “……” “我没要他还。”方锦毅瞥了眼还在算十六万究竟是多少的儿子,掏出张曾晓辉签了名的字据:“但他说,以后会给我们当长工,苦力活他包,兼管种菜和偷菜。” 秦寅走到桌前,看了眼那张折好的字据,确实是曾晓辉的字迹,只是上头依稀有几滴可疑的泪痕…… 第40章:渣攻的两腿之间 于博发现,最近曾晓辉总是往方锦毅家里跑。 并且每次去时都穿戴整齐,回来却皱巴巴脏兮兮,甚至膝盖手肘还破个把洞…… 于博发挥了他的想象力以后,忍无可忍地又痴汉了一回。 他一路跟着下班以后就往方锦毅家去的曾晓辉,翻墙而入,扒着窗口往里瞧,就见家里搞得和废墟似的曾晓辉竟然在卖力地拖地板,一只雪白的胖狗跟着拖把欢脱地跑来跑去,秦寅时不时从厨房出来,给他嘴里喂点配菜,再给他擦擦汗。 没过多久,方锦毅便载着儿子方小培回来了,于博立刻隐到了拐角,却不料冲出来迎接主人的雪球,鼻子一嗅,立刻就吠叫着冲向了他的藏身之处,一口咬住袖子不松口。 方锦毅和方小培都愣了愣,里头两只听到动静跑出来也都是一怔。 秦寅二话没说手上锅铲直接飞过来,却被平日里训练惯了的雪球一口叼住。 秦寅吐血,刚想脱鞋子再接再厉,就被方锦毅拉住了手。 方锦毅拉着秦寅的小手,却是许久都没有说话,直到秦寅忍无可忍道:“怎么了?” 方锦毅才猛地回过神来,一脸恍惚道:“我忘了……”。 曾晓辉嘴角一抽,方锦毅你才是个高阶痴汉!牵个手都能神游天外! 但目前的主要问题显然不是方锦毅对秦寅的感情问题,而是跟前这位翻墙偷窥的渣攻。 “方先生,好久不见。”于博脸皮厚得可以剥下来做套鞋。 方锦毅点了点头,随后指了指上方道:“这里有监控摄像头,如果不想我把这段录像交给警方或者你单位,最好配合一下。” “配合?”于博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之后,方家主办了第一届“看谁射得准”弹弓锦标赛。 比赛用具:弹弓、橡皮泥 比赛规则:排好队,每人射10发,看谁射中最多 参赛人员:秦寅、方锦毅、方小培、曾晓辉。 奖项设置:优胜奖1名,可获得秦寅做的小兔子情侣挂件一对;末尾奖1名,可获得方爸爸波浪卷假发套一个。 目标物:被倒吊在树上不断扭动的于博 四位参赛选手都积极投入到这样一个增进感情的饭前娱乐活动。 最终,一心想要得到情侣挂件的方爸爸拿到了优胜奖,而叫得最凶杀气最重的曾晓辉,却因为于博偶尔一个做作的疼痛的表情而射偏了好几发,因而得了个末尾奖。 颁奖仪式上,方爸爸得了那对秦寅亲手缝制的不织布情侣挂件,便将其中一只递给了秦寅。 秦寅愣了愣,抬起头看着方锦毅一脸坦然的眼神,心骤然一痛,勉强笑了笑道:“还是给小培吧!” 方锦毅一扭头,方小培险些被爸爸怨毒的目光给吓哭了,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喜欢自己做!” 秦寅只好硬着头皮收下。 这时候曾晓辉凑过脑袋奇怪道:“咦?怎么给你只母的?” 问完就发现父子俩用一种“秦妈妈自然是拿母兔子这有什么问题”的眼神看着他。 曾晓辉发现,一旦接受这种设定,似乎还挺带感的? “你们,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放我下来?”树上某只已经被倒掉得耳鸣头晕了。 秦寅想了想,地去厨房拿出一块作为雪球晚餐的清蒸牛肉,挂在于博的裤腰上。 于是两眼放光的雪球奋不顾身地朝于博的两腿之间扑去…… 正当此时,门铃响了。 众人都是一愣,就听那边传来傅晔的声音:“小培!方先生!是你们吗?”显然是已经听到了里头的动静! 这时候傅晔怎么会上门呢? 方锦毅和秦寅对望一眼,秦寅立刻道:“快变身!” 结果方锦毅还没往回跑,门便“咔嚓”一声打开了。 罪魁祸首曾晓辉把着门看看“见鬼了”的傅老师,又回头看看石化了的方氏父子和秦寅,挠挠头抱歉道:“哎呀,一听傅老师声音就激动了,都忘了方锦毛那茬……” 此时的债主方锦毅十分后悔当初及时地阻止了一块切糕引发的惨案。 但事已至此,关键是如何圆场。 傅老师显然还没有从“方锦毛还活着”的事实中回过神来。 正在此时,就听了三个声音同时道: “我哥是双胞胎。” “他就是方锦毛。” “我名叫方锦玉。” 说完穿帮供词的三人面面相觑。 傅老师风中凌乱了。 这时候,还是方小培走上前,低着头轻声道: “对不起傅老师,我骗了你,因为我不想让你知道我家的情况……”看了一眼方锦毅:“这才是我亲爸爸。” 说谎的三人虽然有些下不了台,但也同时在心中松一口气。 毕竟一个谎言需要更多的谎言去圆,既然说破了,那便好好和傅老师道歉。 傅晔听了方小培这话,消化了一会儿才咽了口唾沫道:“我知道了,没关系的,你们有顾虑也是正常的。”看了看方锦毅,又看了看秦寅:“现在的社会虽然比从前开放许多,但对这样的‘夫妻’关系的认可度并不是很高……老师能理解的。” 傅老师说完以后,视线落在了“夫妻”双方拿着的情侣小兔子挂件上。 据曾晓辉牌翻译机翻译,当时傅老师的眼神似乎在说:“母兔子啊!秦先生果然是被动的一方,难怪给人感觉那么温和!” 当然,当时傅老师说完这话时,秦寅和方锦毅不约而同地在嘴角蜿蜒而下一道看不见的血迹。 尼玛啊! 傅老师果然是和曾晓辉待多了啊! 被同化被腐蚀被洗脑了啊! 但在当时,似乎这个解释是最无害也最合理的。 秦寅看方爸爸没有反驳,便也配合地僵硬地笑着,算默认了。 傅老师似乎还对无意间拆穿了方家的“奸情”而感到有些抱歉,提了提手中的酒道:“我国外回来的朋友给我带的,就想着拿给你们尝尝……” 方锦毅礼貌地接过道:“傅老师有心了。” 结果傅晔往前跨一步,眼角就瞥见了什么,扭过头,吓一跳。 只见大树上倒吊着一个衣衫凌乱的脸憋得通红的男人。 而令人叹为观止的是,那男人的两腿之间,还挂着一长条上的去下不来的患有恐高症的嘴里叼着块牛肉的雪白的胖狗。 “那是雪球的新秋千。”曾晓辉耸肩道:“你情我愿的,不用在意。”说着便使了个眼色,让方小培和秦寅一人一边把震惊的傅老师给拉进屋里去了。 留在最后的方锦毅看看曾晓辉,曾晓辉道:“我来处理,你们进去。” 等方锦毅也进去以后,曾晓辉走到拴着于博的绳子边上,冲着上头英俊一笑:“下来吧,我接着你!”随后猛地扯掉了绳结。 重力加速度的一秒后,狼狈的男人落到了养鱼的水池里,雪白的毛球落到了曾晓辉怀里。 曾晓辉撸了一把那雪白柔软的毛毛道:“雪球真聪明,听得懂我说话。” 随后淡定地进屋了。 第41章:圣诞节 于博湿身以后仍不罢休,就那么厚着脸皮甩甩毛,闯进屋里握着曾晓辉的手,深情款款道:“后天就是圣诞节了,能一起过吗?” 曾晓辉挖着鼻孔看了看狼狈不堪的于博:“我从不和无聊的人过无聊的节日。” “无妨,我会好好准备的。”于博说完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 方小培望着那浑身湿透并且裤裆这里被雪球咬破个洞的萧瑟背影,耳边隐隐地响起了一曲“上海滩”…… 吃饭的时候,十分热闹,大家自然而然地说起了圣诞节,于是作为一家之主的方锦毅道:“这种被商家炒作出来的在没有文化背景的前提下移植到中国的西方节日,真不知为何那么受追捧。” “这种满大街假促销的节日,也只有小孩和情侣会买账。”长工曾晓辉附和他的债主道。 “可我从没过过圣诞节……”方小培抱着雪球可怜巴巴的一句,霎时一箭穿心。 曾晓辉抹了抹嘴角并不存在的血迹道:“呵呵……呵呵……其实偶尔返老还童一下也是不错的。” “这些节日也不过是一个放松的借口,过一过也没什么,不如今年一起?”秦寅打圆场道。 “我没意见。”傅老师表完态,众人便都看向方锦毅。 方锦毅早就在小儿子说那句话时动摇了,只是一时间有些下不了台。 犹豫间,他看向秦寅。 秦寅愣了下,别开眼道:“和朋友还有家人一起过其实挺不错的。” 方爸爸被“家人”二字攻略了。 于是当天,在曾晓辉的安排下,几人先去游艺厅玩乐,再去附近的小吃街过瘾。 方锦毅和方小培只在秦寅的组织下踏进过这样的“声色场所”一次,随后便因为不知怎么玩与抹不开面子等原因灰溜溜地打道回府。 而这次,朝着游戏厅逼进的大军中,有个太过放得开的曾晓辉,和一个同样没经验但勤学好问的傅晔,于是门外汉父子俩也便不那么尴尬。 但是,谁教谁,便成了一个及其关键的问题。 曾晓辉一看这苗头,立刻一左一右地拉着方小培和傅晔,表示这两个我包了。 于是秦寅只有硬着头皮教方爸爸。 “这些钓娃娃机都动过点手脚,即使你抓到了,这爪子也可能故意松一下。”秦寅投了两个游戏币,示范了一下,果真,那爪子在把小兔子抓到半空平移到出口时,便猛地松了松,让小兔子重新掉回到底层。 “可即使知道钓到娃娃的概率很小,这种还差一点就能成功的诱惑,还是会让人有种类似赌博的欲罢不能。” 方锦毅听完秦寅的解释,点了点头,随后也投了两枚硬币,前三次失败了,但从第四次起,几乎百发百中。 秦寅一口血喷出,却见方爸爸全神贯注地一只接一只地钓,很快,便有工作人员跑过来开机器放存货并且向方锦毅投去复杂的目光。 秦寅在边上抱着一大堆兔子,震惊地憋出一句:“怎么……做到的?” 此时周围已经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群众,听秦寅问,也便都等着方锦毅的回答。 方锦毅沉默许久,才缓缓道:“前几次的失败,只是对这台机器性能的测试,一旦掌握了规律,简单计算一下,就能使得获取玩偶的概率大幅度提升。” 周围人纷纷表示太深奥,没听懂,求大湿演示。 方锦毅演示的时候,秦寅渐渐被挤出了人群。 他忽然发现,虽然方锦毅中在他面前总是展示出感性的一面,但他毕竟还是个商人。 讲求效率与利益,不会为一时兴起而冒险走弯路的商人。 而秦寅,就站在那条方锦毅永远都不可能经过的弯路上。 一种深切的绝望就这样突如其来地淹没了他。 那些叫嚣着的情绪,用嘲笑的嘴脸,逼得秦寅无处遁形。 脚下情不自禁地一退,却被一只手给拉住了。 跟前放大的是方锦毅的脸:“怎么?” 秦寅看看方锦毅身后那一大票等着英雄归来的群众,尴尬地笑了笑道:“没什么,被挤出来了而已。” 方锦毅皱了皱眉,似乎并不满意于秦寅这个答案。 “你刚才……”是想离开的吧? 但后半句,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走吧!” 走? 秦寅看看方锦毅身后的群众以及那台正在提示倒计时的机器。 “可玩到一半……” 方锦毅看看怀抱着一大堆兔子的秦寅,又看看自己尚未放开的手。 他才不会告诉秦寅,他已经抓到了他最想抓的那只兔子了呢! 秦寅被方锦毅带着走,只感觉到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只搁在他肩上的手掌上。 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没话找话道:“晓辉他们看到这么多兔子,一定会很高兴的。” 听到这句的方锦毅却脚下顿了顿,随后别过头去生气道:“谁都不许给。” 秦寅愣住了。 方锦毅似乎也觉得这话有些突兀,想了想又补充道:“他们的,我会另外钓。” 秦寅继续发怔。 方锦毅忽然有些烦躁。 正想说什么,就听不远处曾晓辉的声音道:“今晚谁赢我就跟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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