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镖 中——香小陌
香小陌  发于:2014年05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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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异能交换条件

 楚珣当晚被请上一辆无牌红旗轿车,车没走大路上长安街,没去部委机关或者中南海,而是在某一个地方驶入地下通道。 地面刚刚恢复平静不久,戒严部队在街面维持秩序,贺诚这伙人完全绕过地面,有他们总参军方专用的秘密路径,平时轻易不用。楚珣坐在轿车里,震动得看着车子行驶在明亮平坦的隧洞中,前方黢黑,深不可测,隧道四壁与天顶全部由巨大的青条石、花岗岩砌成。 楚珣以前从来不知道,北京城地下原来是一座巨大迷宫,有四通八达的完备的地下隧道,防空洞,战备设施。整个地下系统运转有条不紊,气势恢宏。当时,城里作为公用交通路线只开通了环线和1号线,老1号线自西向东,从苹果园到四惠。事实上,更多的隧道早已建成,从内城中心向外呈几条射线状通往郊区,覆盖最重要的出城路径。 紧急事态下,这些隧道可以让重要首长在二十分钟内从中南海内部潜出东郊西郊,也可以从郊区卫戍部队直接运送上万兵力快速进城。 由着一条通往西郊的隧道,楚珣坐的车子直接开进西山山坳。那里树木郁葱,风景如仙如画,林间掩映一座别墅。 楚珣在西山别墅二楼大会客厅里,见到这个国家最高层的首长。 当真就像他贺叔叔描述的那样,首长们“排队”等着见他!每个老家伙都用颇有深意的眼神注视他,和蔼地摸摸他的头,捏他的肩膀,拉他坐在长沙发上,东一句西一句地聊家常。 楚小二因为家里的身份,还算见过世面,有几位军委首长他以前在各种场合远远地认识。还有两个老家伙他只闻其名,以前只在《新闻联播》每天头五分钟画面里见过,这回一次见了个全。这些人当天在西山别墅秘密会晤,研究戒严善后,会后正好将楚珣同学请来,一起见识一下。 楚珣端坐沙发上,在外人面前颇有军人家庭子弟兵的风度和气度,腰杆挺直,双腿并拢,两手搭在膝上,言谈举止不卑不亢,别人问一句他清晰地答一句。他心里想着敏感时期、这种场合可不能给亲爹丢脸,眼前这些人,都是他爸爸的上司,以及上司的上司…… 越是身居高位之人,私底下举止都很低调,含蓄内敛,深藏不露,喜怒皆不形于色。况且,这些人个个衣着朴素平常,灰黑色中山装,黑框眼镜老花镜,说话慢条斯理儿,仿佛每一句话说出来之前都已在头脑里转过三转,字字富含深意,态度又和蔼,无形中让楚珣放下一层戒心。 军委后面最高的大首长,从茶几上拿过一只橘子,亲手将橘子剥开,一瓣一瓣喂给楚珣。 大首长说:“楚珣同学,我听说,你爱吃橘子。今天,你想吃多少,我们给你包多少。” “以后,谁再拦着说,不让你吃‘领导的橘子’,我帮你说她!” 楚珣嘴里塞了大首长喂给他的橘子,习惯性摸摸自己脑顶柔软的头发。酸酸甜甜难以言说的滋味儿,溢了满口…… 一整晚,茶几上摆一壶香茶,几碟花生瓜果橘子瓣。沙发上坐几位大人物,外围再稀稀疏疏围坐数位总参核心高层。大伙一眨不眨地盯着楚珣,看着他身体里潜藏的能量一点一点剥离显现在众人眼前。 楚珣眼睛上蒙着一层厚厚的黑色绒布,视线完全遮挡,右手食指中指快速划过报纸头版头条,甚至与普通人用眼读报的速度差不多,一字一句清晰快速地读出。四周几人戴起老花镜,惊异地伸着脖子仔细看他“读报”。那张报纸是当晚临时从《人民日报》印刷厂拿来的样刊,尚未出街面世,楚珣事先绝不可能看过内容。 楚珣读完一则头条,停顿一下,意犹未尽似的,修长的手指划过头版压题照片。 他然后伸手斜斜地一指沙发对面某位老家伙:“照片里的人,是您。” 楚珣还蒙着眼,声音淡定。 被他指过的首长惊讶得一下子坐直身子,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眼底暗暗发光,像被金手指点过。 大首长微微张嘴,手里下意识不停地包橘子,喂给楚珣,“想吃咱这里还有的是。” 楚珣隔着透明玻璃箱,聚精会神凝视,让玻璃箱里一只小风车哗哗地转动起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清幽的沙沙声在客厅上空回响。 茶几玻璃板下压着一张百元纸币,楚珣的手指隔着玻璃板,像撩拨琴弦一般,把毛爷爷几位领袖的威武头像慢慢弄皱,折起,折出水波纹。 楚珣一项一项地做下来,开始还有些兴致,后来慢慢发觉不对劲。 他靠到沙发里,微微撅起嘴,探寻大人们的脸色:“累了,可以不做了吗?” 大首长示意下面人给他倒茶端水,点点头:“楚珣同学,很感谢你,辛苦了。” 楚珣低声道:“我想回家。” 首长闭了一下眼:“你放心住着,我们过些天就送你回家。” 楚珣说:“能现在走吗?我贺叔叔呢?” 首长有意逗他似的:“贺诚那家伙跑了,回头我派人抓他回来。” 楚珣漂亮的眼皮一翻,努嘴示意隔壁:“贺叔叔一直就在隔壁屋里坐着呢,他就没跑远,您快抓他。” 众人语塞…… 厚厚的一堵石灰砖承重墙,在别人眼前是一堵墙,在楚珣眼前,那基本就是一扇大玻璃,透亮儿透亮儿的。 大首长坐过来,拉了楚珣的手,捏一捏,意味深长地讲了几句道理:“楚珣同学,你是我们难得发现的人,我们找你这样的人找了很久。国家非常需要你,我们需要你留下来……国际上形势不好,境外势力费尽心机布置促成这场动乱,不会善罢甘休,战争开始了,我们很被动,没有退路,你就是我们要的人。” 楚珣默默听着,半晌开口道:“可是有人在等我,他也需要我。” …… 楚珣一脚踏进西山别墅,轻易就甭想再踏出去。 这一住,最终是住了足足一个月,贺诚不放他走。 贺诚这人是部队特工出身,聪明精明得很,每天都有办法哄着楚珣拿出真本事,二人对峙。 楚珣说,我不干了,我要回家。 贺诚说,你把这坨毛线分拣出来,就让你回家。 楚珣于是被蒙了眼睛。黑布箱子里一百零八根五颜六色的毛线缠绕成一坨,缠得难解难分,他一根一根地拣,让拣红色拣红色,让拣蓝色不能拣成绿色。他手指上的指纹微凸发烫,反复地练习,在他自己都无知无觉的情形下变得愈发敏感、精细…… 到最后累得浑身大汗淋漓,倒在沙发上,被他的贺叔叔打横抱起来,亲手抱回屋睡觉。 下一天,楚珣又嚷着,我不干了,我今天一定要回家! 贺诚又说,你把这个铜球捏碎了,我立刻送你回家。 楚珣两手揉捏面前一颗铜球,胸膛起伏,视线逐渐模糊。他阖上眼,脖颈向后仰去,想象着掌心里捧的是他的二武的头,圆圆的,温润的。他这样想着,手指就剧烈发热,铜球上缓缓浮现凹凸痕迹,愣被他的十根手指捏出两枚清晰的大手印……幸亏这不是真的霍传武的头。 就为了回家,为了能见二武,于是再次累倒,浑身湿得透透的,被人抱回房间。 之后的一天,楚珣忍不住变脸,也不假装客气了,冷着脸对他贺叔叔说,你再不送我回家,二爷跟你翻脸了! 贺诚说,你用手指把这张图画纸点了,老子亲自抬你回去。 楚珣用发烫的指尖在画纸上划,控制不住心思,在纸上慢慢勾勒出一幅带有面目五官的人形,浓黑的眉,俊朗的脸,是他惦记的男孩…… 楚珣有自己单独一间卧室,一切衣物日用品应有尽有,有专门的警卫员和保姆伺候,每天有警卫员哥哥背着他、抱着他、肩膀上扛着他把他请到别墅地下的实验室。他饿了有人喂他吃饭,他烦了有人哄他,上厕所撒个尿,恨不得有专人替他解裤链、给他扶小少爷。 每天三顿饭吃什么由他点,他点什么厨子为他做什么。 西山别墅给首长做饭的三位厨师,一个做淮扬菜,一个做正宗鲁菜,一个做老北京官府菜各种小吃。山东师傅有一回做了一屉枣饽饽,按照楚珣喜甜的口味在饽饽里填了豆沙馅蜜枣馅。楚珣吃了一个觉得特好吃,悄悄拿个袋子,把剩下的饽饽装起来,留着。 贺诚发现楚珣藏枣饽饽:“你想吃还有,让大师傅再给你做。” 楚珣说:“我明天就回家,带给我朋友的,他最喜欢吃这个。” 贺诚一眼就看透了,直截了当问:“你跟霍家老二,感情很好?” 楚珣垂下眼,眼眶突然就红了…… 他心里压了很多事,每天在脑子里纠结,一面强撑着应付这些人,一面又在想,二武呢,二武怎么样了,还在菜站后面的沙土堆那里等我呢吗?传武的爸爸哥哥放回去了吗?妈妈病好了吗还整天哭吗? 楚珣从书包里掏出那盒费列罗,他当天想要拿给传武哄对方开心的巧克力。 楚珣低声说:“巧克力都快化掉了。” “贺叔叔,麻烦您帮个忙,帮我把巧克力带给他。” 贺诚深深看了楚珣一会儿,把东西接过来:“好,我帮你带给小霍同学。你放心。” 说不清为啥,楚珣很信任他贺诚叔叔。这个比他爸爸大两岁的中年男人说话时的神态气度,具有沉淀情绪稳定人心的魔力。贺叔叔每一次说“你放心”,楚珣不由自主就想要相信和依赖对方。 楚珣悄悄问:“霍大大是不是不好了?” 贺诚盘桓着,这种问题怎么回答?霍师长关键时刻抗命不尊犯了军法大忌,上面难免为正军纪杀一儆百,霍家的政治前途总之是完了…… 西山别墅地下室是一处完备的实验室,是由总参二部、国安九处以及当时的国防科工委人体科学研究所最核心的头脑掌握,一级机密,外人都不知晓,也根本接触不到。 楚珣静静地仰卧,身体各处穴位联接着电极芯片、导线,仪器指针不停颤动,监控他的脑电波变化阈值,身体周遭的电磁通量,以及房间内电流磁场的波动。楚珣每一次让纸团在手心里燃烧、让房顶吊灯里的灯丝掐灭、让钢管慢慢变软融弯,一股强大的带有震慑力驱逐力的意志能量让所有在场的人感到敬畏和震撼,心脏压迫般不适…… “我们以前实验的那拨九、十岁孩子,也开发出类似潜能,但是这个男孩比其他所有孩子的能力都强。” “他天生拥有这些功能,我们查过,楚家父母祖父母都是正常人。” “他的脑电波和意志力能够凝聚成一种‘心灵力量’……或者解释为某种‘思维射线’,与情报里提到的“星门计划”的‘功能人’类似。” “可惜他的透视不够精准,他还得再练。刚才隔壁只站了四个人,这孩子非说是五个,还特固执。墙犄角有个大衣架子,他看花眼了。” “咱们应该庆幸我们能找到他,而且,他父亲是我们的人,是个军人……” …… 楚珣缓缓睁开眼,聚焦天花板上的一点,视线缓缓穿透屋顶,透视纯净的水晶样的天空。 他心里有一些感觉,明白了很多事。一个月的反复实验和磨炼,让他自个儿也暗暗惊讶自身的能力。他开始暗自摸索如何控制思维,有意识有目的地释放脑能量,集中心志去感应揣摩身旁某些事,当静则静,当动则动,能量场收放自如。 后来的一天,大首长再次找他谈了一场,在书房里,面对面,贺诚从旁作陪。 事实上,军方与国防科工委联手一直在进行人体科学研究,只是高层内部存在分歧,许多人不相信、不认同,投入千万的科学论文战备计划如果不成功就将成为烧钱的一筐废纸。然而大洋彼岸的情报传来,国家的敌人我们的对手早已发起绝密的“星门计划”,具有精神力量和意念力的功能人被运用于军事目的,遥感制敌,意念伤人,战争真正进入到“决胜千里之外”的人体科技时代…… 西山别墅小书房桌上竖着一面红色的小国旗,墙上八个行书大字,“精干内行,绝对忠诚”,笔力刚劲,大气磅礴。 楚珣知道,他的命运从那时起不再掌握在自己手中。 大首长说:“楚珣同学,你想要什么,想对我们提什么要求,尽管提。” 楚珣抬起眼皮,谨慎探究:“我什么要求都能提?” 首长点头:“什么都可以提,我们尽力满足。” 楚珣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因为过分激动眼底突然洇出雾气:“爷爷,我可以要求您放了霍大大和他家大军哥吗?” 首长讶异,不动声色:“哪个霍大大?” 楚珣道:“就是霍师长大大。” 楚珣一句话,真把首长都说愣了,沉默了。这不是答不答应他的事儿,而是谁也不会想到楚同学在这种敏感时刻,敢借机提非分要求。 首长一句哄孩子的“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原本以为男孩尚处不谙世事的年纪,要求每天吃三根紫雪糕,要攒齐变形金刚玩具,或者要求小升初直接上全市最好的重点中学,甚至家里的军衔、高干待遇……谁想到楚珣要求释放霍师长? 楚珣考虑这事很久了,一个月以来这伙人每天琢磨开发他身体里具有的磁场异能,他整天就琢磨霍家能否安然无恙渡过劫难、他跟二武能否再回到从前那样平静的生活。他聪明,他机灵,他懂得察言观色揣摩大人心思,甚至潜意识里已经把自己架在谈判天平的筹码位置上,他自己就是那颗作为交换的棋子。 他只是没那么深的城府,不懂得韬光养晦暗藏心机,心里憋了话,也不管世道艰险前途未卜,迫不及待终于倒了出来。 贺诚忍不住低咳一声,给楚同学打眼色。 大首长面无表情,并没表示出愤怒或者嫌恶,没必要的,只是缓缓问道:“小珣,你家与霍云山家,有很深交情?” 楚珣心思一转,没正面回答,只说:“霍大大是个好人,救过我的命,他对我很好。” 首长微微眯眼,突然问:“是霍家让你来说情?” 楚珣:“没有的。” 首长:“你父亲教你说的?” 贺诚手心里捏出汗,生怕孩子说错一句话,你小子再把你一家子给坑了! 楚珣迅速摇头,咬了下嘴唇:“不是,我爸没教我说这个。我爷爷我爸只教过我正直做人,受人恩德要报恩。” 楚珣没想到,大人物听了他这话,没拍桌子发火,竟然微一闭眼,点点头:“这小子,讲义气,有胆量,但是……” “但是,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国家危难用重典,出了事不能不追究,我们不能因为你一人置整个国家部队的利益不顾,明白吗?” 有身份的人说话含蓄,模棱,一个“但是”已经让楚珣了然于心。 楚珣慢慢流下泪来,咬住嘴唇不出声。 房中寂静,两个长辈看着他流泪。 贺诚悄悄递过去一个文件夹,大首长打开文件夹垂下眼一扫,里面竟是楚珣用指尖烧绘的那幅画像。画中人栩栩如生,让看过的人一眼就辨认出,这画得是谁家男孩。 老头子惊异地抬起头,盯视楚珣,恍然大悟,方才被楚同学提放肆要求时都没动声色、没这么惊讶。 …… “楚珣同学,你的要求我们知道了,我们都会考虑,你放心吧。” 大首长郑重其事向楚珣承诺,表情平静,威严。 楚珣在桌上铺开一张白纸,以手指代笔,像立下誓言般用指力在纸上烧出四个大字,“绝对忠诚”,字字深刻烙印在脑海里,溶进他的血。 楚珣是部队出身的子弟,是军人的儿子,打小经由父辈祖父辈耳濡目染言传身教,小小年纪骨子里蕴含了对国家荣誉的信念,对军人热血壮志的向往,对英雄主义的崇拜。他只是从来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过程方式“被迫”走上这条路。殊途同归,仿佛命中注定,确是命运使然。 这场谈话,当时只有在场三人知晓,外人都不知有这回事。楚怀智绝想不到自己儿子如此大胆莽撞,简直是拿把刀架在老子一家人脖子上“以下犯上”;霍家也不会想到,楚小二当年这么仗义,曾经在大头儿面前以身请命,交付身家,恳求上面放霍家一条生路。 ****** 【注】“精干内行,绝对忠诚”这句话来自刘猛《冰是睡着的水》。 第三十二章:重逢 楚珣离家一月未归,他亲妈都蒙在鼓里,不知道儿子让他爸弄哪去了。 等他再回来,大院里已经改天换日,一切恍如隔世。 楚珣很会相面看人,托付对了人。他贺叔叔果然是个守信用的。区区一盒巧克力,贺诚专门用袋子包好,亲手交给霍传武,还额外捎去一袋枣饽饽。 “这是楚珣让带给你的。” 贺诚说着,摸摸男孩硬朗的头。他身居高位,惯于城府,很多事不便表态,对霍师长一家遭遇颇为同情遗憾,也心疼这男孩。 楚珣不知道,霍传武已经等他等了很多天,等到快要绝望,往楚家打电话打不通,问邵钧博文都说不知道楚珣去哪了。这人接了巧克力,当时就一口气跑到楚家,敲门。 霍传武手里捏着巧克力盒,问:“小珣在家吗?” 他其实知道楚珣一定不在,楚珣如果在绝不会不理他。楚珣妈开的门,愣了一下,左右为难,最怕见谁,偏就来谁。 高秀兰说:“我们家小珣不在家。” 传武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高秀兰勉强笑道:“我都不知道他啥时候能回来。” 传武锲而不舍追问:“阿姨,您告诉我他去哪了?” 高秀兰皱眉,正烦心没处诉苦。 这当妈的心想,你问我,我忒么问谁去啊?老娘也不知道,我儿子究竟让人弄哪去了!问孩儿他爸,孩儿他爸含糊其词。问老贺,姓贺的遮遮掩掩,就没一句让人省心的实话,我这还担心我儿子呢! 高秀兰冷淡着脸:“我们家小珣去外地亲戚家了,放假旅游去了。” 传武心里一沉,顿时失望:“他没跟我说他旅游去……您亲戚家有电话吗?” 高秀兰明明白白说道:“二武,听阿姨一句话,回家去,以后别来找我们家楚珣。别在一起玩儿了,不太合适。” 传武:“……” 别在一起玩儿了。 不合适。 传武漠无表情,喉头轻抖。 高秀兰把霍传武关在门外,就没敢让这人进屋…… 霍家老二当晚回家,被妈妈堵在客厅问话。 他家每天直至傍晚都不开灯,客厅卧室整个儿黑着灯,一片昏暗,沉寂。房间墙壁似乎都呈现灰败的颜色,天花板上阴暗局促的空间压迫得人抬不起头。 厨房灶是冷的,许多天没开伙。他妈妈每天躺在被窝里起不来床,偶尔下地,茫然地在屋中徘徊,叫大儿子。 传武妈有时候打开大衣柜门,摸着霍师长存在衣柜里叠得整整齐齐的军装、军帽。 刘三采问:“二武,恁刚才去哪了?” “恁又去找哪个去了?!” 霍传武咬牙不吭声,身后攥着那盒巧克力。 传武妈眼底布满血丝,眼眶红肿,从来没这么歇斯底里声嘶力竭:“二武恁个不争气的东西恁咋就说了就不听啊?!” “恁去找楚家孩子了!恁去,恁再去,去啊!” “恁爹爹被他家抓了,恁哥哥也被他家人害了!恁还去找他?恁以后别回家了!” 霍传武难受地辩解:“妈,他家没害咱家,不关小珣的事。” “怎的不关他的事儿?” “是他家老大干的!是楚珣哥哥搞的照片冤枉恁哥哥!恁哥哥都要坐牢了恁知不知道啊!!!” 刘三采喊着,眼泪哗啦啦坠了满脸,声音嘶哑。 霍传军在外面还有一些朋友,大院里也有几个老乡哥们儿,悄悄跑去给传武妈传递小道消息,没错,就是楚家老大楚瑜干的,平时跟咱们大军不对付,找人跟踪他,拍到很多照片,硬给捅到军委上头去了。要不然怎么不抓别人,单单就抓霍传军?部队公安抓人,只抓上面挂了名挑头闹事的,枪打出头鸟,没人举报没上黑名单的都逃过一劫,有人举报正好抓此人交差。 刘三采拿着笤帚疙瘩,揍了她儿子好几下,哭着说:“别去跟楚家孩子在一处了,成不?” 霍传武漠然站在客厅正中,直挺挺地站着,笤帚抽在身上没有反应,死咬嘴唇,就不给他妈妈吃那颗定心丸,就是不说“再也不跟楚珣好”这样的承诺。 “他家把咱家害成这样,恁爹回不来了,恁要是再出事儿让俺咋办?!” “二武,跟那孩子分开吧,成不成啊!……恁妈妈可就剩你一个了啊!!!” 霍传武听着他妈妈的嚎哭,那一瞬间胸口恸了一下,难受得无以复加,眼眶里涌出两颗硕大的泪珠,哗啦,掉出来,听得见泪花溅碎的水声。 他爸被撸军衔他没掉泪。 他哥被军车带走的时候他没掉泪。 眼泪没沾面颊,泪水擦着有棱有角的下巴,无声掉落在地,喉咙梗塞,自始至终没哭出一声。 …… 一个月可以改变很多事。 一个月让楚珣使用意念力能够移动的硬币从一枚升级为一次移动一摞六枚,思维射线从掐断灯丝变成直接炸碎灯泡,但无法让他挽回他最喜欢的男孩。他回来晚了。 霍传武没屈服他妈妈的逼迫或者哭求,在他妈面前拒不承诺,也不肯说一句楚珣的坏话。然而,他后来当真再没跟楚珣说过一句话。 楚珣回来的时候,街道旁的大梧桐树晃动着硕大的叶片,大院里光影依旧美好,物是人非。 他的二武变了,好像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性格更加冷淡,沉默寡言,瘦削的身影在大院里独来独往。 霍传武经过一个夏天个子又长高些,肩膀宽阔,腰杆挺直,像个帅气小伙子模样。他脱了T恤衫,重新穿起以前的衣服,土气的白色的确良旧衬衫,军绿色长裤,头发削得极短,两鬓脑后露出淡青色头皮。猛地一看,特像他哥霍传军,让人以为他家大军回来了。 楚珣发现霍传武学会抽烟了,烟不离手。 可能是家里以前存的好烟,部队后勤整条整条发的“中南海”、“希尔顿”。霍师长总之回不来了,这些高级烟搁着也是搁着,不抽难道等着发霉?于是传武替他爸爸把烟都给抽了,裤兜里每天一盒,一天抽光一整盒。 入秋快开学了,楚珣作为三好学生直接保送区重点,邵钧博文考到其他学校,但几个发小家里商议好,送孩子去念最好的学校,作伴陪读,于是仨人跨区转到高干子弟云集的景山中学。 楚珣也打听过,传武毕业考试两科全当,但毕竟还是军区军属,想念书不缺那张课桌。差生按片儿“大拨轰”,就近分去一家普通三类初中。 但是传武最终没去那家学校念书。他开学就没去报道。 自此两条路上分道扬镳,不如分个彻彻底底…… 霍家楼下的卫兵岗哨撤掉。霍传武每天早上仍然上食堂打早饭,尽量避开人多的饭点儿,来去形单影只。 以前是传武妈隔三差五去菜站买菜,现在是传武去买菜,左手拎一袋菠菜韭菜,右手拎一捆大葱,回家摊个饼炒两个菜,或者直接去食堂买当兵吃的大锅饭。 这人有时还要去粮店扛面粉,扛米袋子。以前这都是他哥去扛,现在他去扛。警卫连巡逻的小兵心眼儿好,低调地跑过去想帮这人扛,传武冷着脸摇摇头,漠然调开视线,不用别人帮忙。这少年脾气一向很硬,内向,又要强。 深秋储存过冬的大白菜,菜站门口拉来一卡车大白菜,每家能领几十斤,回去包饺子,做馅饼,激酸菜。 别家是大人带孩子去搬菜,首长家干脆派勤务兵出去跑腿包揽家务,霍家是霍传武自己一个人,拖个独轮小木板车,拉了一车菜回去。 走到家属区的小路,要上那个便道牙子,沉甸甸的小车不好爬上去,传武在前面拖着车用力往上拽,小独轮哗啦一下整个翻了,一车白菜全周到地上。 霍传武回头瞧了一眼,默默站在原地呆立,单薄的眼皮下没有一丝情绪。 他然后把指间夹的烟叼到嘴里,车子重新摆好,把菜一颗一颗搬回来。独轮车站不住,无法掌握平衡,必须一人扶着,另个人装车。霍传武只有两只手,扶了车没法搬菜,搬了菜不能扶车。 院墙边的红砖长城上坐着三个少爷,远远地不作声地看着。 楚珣用手不停扯着裤子,裤腿都快扯烂了,突然扭头发飙,对另外两个嚷道:“你们俩就傻看着?你两个不会过去帮忙啊?!” 沈博文和邵钧被呲儿得一愣。 他俩早就想过去帮忙,这事就需要个挑头的,可楚司令一直不吭声,沉着脸别扭着。 邵副官和沈副将一溜小跑过去帮二武搬大白菜了。 楚珣没过去,垂头坐在红砖堆上,嘴角抖着,心里特别难过,委屈。他好长时间没跟他的二武说过话,打照面都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不能告诉二武他爽约失踪的原因。 他手里攥了一块红砖。他用指力从中生生掰出一道裂痕,一块砖掰成两半,掰开了就再捏不成一块。他就用手指慢慢地抠,碾,磨,把两块断砖在手掌心里一寸一寸碾成碎末,双手染得通红通红,心碎成一团渣子…… 再说楚珣妈妈高秀兰,嘴上一直拼命拦着,再不准她家楚珣去找霍家孩子玩儿。当妈的有了前车之鉴,生怕自家孩子交友不慎,不懂事把握不住大方向,再让对方家庭带累,犯下政治错误连累咱一大家子。 高秀兰真心在乎楚珣,一副母狮子护崽儿的架势,人前尖锐泼辣,其实本性存着善心。当妈的人都心软,她对霍家遭遇也不落忍,同情刘三采和儿子。她前脚把楚珣关到屋里,后脚自个儿悄悄烙了二十张白菜馅饼,估摸够那家两人吃一天三顿的,装在面粉盆里用锅盖扣着,给霍家送去了…… 当年秋末冬初的第一场雪,让大院里的楼房树木银装素裹,给互相思念的男孩心上再蒙一层冰霜。 军区礼堂再次召开大会,《新闻联播》播出表彰消息。新闻里念出事件后立功的部队番号与受到嘉奖的将官职务,楚怀智位列其中,不满五十岁破格升任军长。 军区大会上同时公布内部处置决议,原38军军长副军长皆被去衔判刑。 霍云山没杀头,远不至于死罪。当然,这绝对不是因为楚珣同学的一句求情,楚珣没那么大面子。大首长不愿伤孩子的心,但也绝对不会因他一句话就修改军国大议。这里一方面有维稳政治因素考虑,另一方面,霍家也是部队干部出身,济南军区嫡系名门之后,家庭在军区元老中有裙带威望。因此,对霍云山的处置就是扒了军皮,剥夺军衔,送上军事法庭,判处五年有期徒刑。 大院广播站即时播报重要消息,平时温婉圆润的女声如今听起来无比刺耳,剜心。 楚珣一口气跑到霍家楼下,遥遥地看着二楼窗户后面的霍传武,两人视线纠缠,尖锐的绞痛。 霍传武转身离开窗子,跑下楼,冲出单元门。 二人站在场院里,互相看着,都说不出话,似乎已然预料到后日注定的分离。前路分歧,波折坎坷,既然已经被命运卷入两条截然不同的路,眼前也只有那一条不归路,两腿走在南路上却还步步回头遥望留恋北面远去的人,两颗心怎么可能不撕裂疼痛? 广播里念着表彰和处刑的名单,声音平静如流不带一丝一毫感情。 传武的妈妈这时候从单元门里冲了出来,双眼红肿,眼神哀伤绝望。她一个女人,她这辈子赖以依靠的男人倒了。这样的家庭一旦涉及政治错误,半生戎马功勋一朝风流云散,根本不可能再有翻身机会。 刘三采拖着传武,声嘶力竭:“恁还见他!恁还跟他家在一起!” “恁跟他走去就别要妈妈了,俺一头碰死算了俺死了算了!!!” 刘三采手里握了一根粗粗的擀面杖,眼底通红精神凌乱口不择言,一擀面杖就朝楚珣的头掷了过去。 对于传武的妈妈,她命不好,丈夫遭受打压坐牢她一个女子没能力抗争命运。她的一腔委屈怨恨无处抒发。她内心能够理解的事实就是楚家小儿子勾引带坏了她的小儿子,楚家大儿子告发陷害了她的大儿子,楚家的老爷们儿抓了她家爷们儿,踩着她一家子爬上军长的位子。 楚珣呆怔怔地站着,连躲都不会躲了。 霍传武猛然扑上去抱住楚珣,替他挡了那一下,擀面杖重重砸在传武后脑勺上。 霍传武就只抱了那一下。 没等楚珣反应过来伸出手,传武重重地一把推开楚珣,像是下定了决心。 霍家没男人了。他现在就是他家唯一的男人。 楚珣被推得一个踉跄,再站稳时,满脸泪水。 两人之间一臂之隔,仿佛万水千山,今生来世…… 霍传武最后伸手摸了一下楚珣的脸,手指轻轻抚过楚珣的眉头。 事后很久楚珣还能记起对方当时从容连贯的动作、冷漠决绝的表情,后来他明白过来,二武当时摸得是他眉心那颗小红痣。二武最喜欢那颗痣,俩人没亲过嘴儿,二武就只吻过他那里。 ****** 仅隔数日,新近升衔挂印的楚军长破例回了一趟家。 城中局势渐稳,楚怀智难得跟家人见个面,吃顿饭,第二天马上又要回西郊驻地。他也从周遭听到风声,得知他俩儿子最近都干了些什么,对老大恼火愤慨,对小儿子的状况忧心忡忡。 军长太太提早准备,亲自下厨,炒了她最拿手的几盘下酒菜,京酱肉丝,鱼香茄子,炝炒圆白菜粉丝。灶上铺开大饼铛,烙出一摞喷香的京东肉饼。 一瓶长城干红,几只小酒杯,一桌菜肴,四副碗筷,一家子默然团桌而坐。 霍家结局尘埃落地,大局无可挽回,楚家四口人之间面临的一场风暴正在饭桌上悄悄酝酿。 厨房香气飞飘,整个饭厅洋溢着家的暖意,楚军长一家妻、子齐全在列,哪个都没缺没少,个个安然无恙度过一场风波劫难,只是饭桌上气氛沉闷,都不想说话。 高秀兰瞟一眼她男人,赶忙倒酒布菜,缓和气氛:“来,咱一家子喝一杯,替你们老爹洗个尘,难得回来一趟。” 楚怀智脸色保持他在军中的冷面威仪,抬手一饮而尽,一言不发。 楚瑜也跟着喝酒,一筷子一筷子地夹菜,啥都不耽误吃喝,没心没肺一个人儿。 楚珣看见桌上只有三只高脚杯,于是默不吭声转身就去碗柜里,又拿了一个酒杯,“啪”得把酒杯搁在面前。他也要喝。 眼前一大家子,一个都不缺,可是楚珣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位置,他最在乎的男孩,在这一刻已经没有了,离开他了。 楚珣爸妈早都看出小儿子脸色不对,只是憋着不说。 楚珣脸色苍白,冷漠,疲倦,眼神发呆,眼眶眼皮呈现浮肿的粉红色,一看就是偷偷在屋里哭过。 桌上浑不讲究、不懂察言观色的就是楚家老大。楚瑜咬了一大口肉饼,嘴上冒着油汪,嘟囔着说:“哎呦喂,妈,今儿这肉饼烙得,层儿不错,您大葱搁太多了,一股子生葱味!” 楚珣垂着肿眼皮不看他哥:“我喜欢吃大葱。” 楚瑜哼道:“跟你那小山东哥们儿学得吧?他们一家子,这回倒台了,也挺倒霉的,估摸着要回老家了。当初他们家就不该来。” 楚瑜一句话,深深刺痛楚珣的心,刺了他的眼,让楚珣双眼迅速泛红。喝掉的一杯葡萄酒带着甜腥味道往喉咙上涌,涌到他口里,像含了一口腥辣的心头血! 楚珣在长辈面前别扭着一张冷脸,已经好多天,就攒着今天爆发。 他心底像受了烙刑一般深深烙着传武妈妈在他面前说过的话。 是恁家害了俺们全家。 恁小小年纪不学好,耍流氓勾引坏了俺家二武。 恁家老大告密陷害俺家大军。 恁家男人抓了俺家男人。 …… 楚珣抬眼问楚军长:“爸,他们都说,您剿了霍大大的军权,把霍大大抓了,是真的吗?” 楚怀智不忍对小儿子发火,也不愿多谈:“上面命令,部队里的事,你不明白。” 楚珣说:“霍大大是好人,当初还提着枪去救我。” 楚怀智无言。 楚珣说:“爸,我以前觉着,您也是好人,好人怎么就能抓好人了呢?您怎么这样呢。” 高秀兰赶紧拦着说:“大人的事,一两句说不清,你还不懂……以后你就明白道理了。” 楚瑜抢着说道:“珣儿,你这就真是不懂事儿了,这你怨咱爸?要不是咱爸关键时刻站得正、站对了位置,咱一家子也跟着完蛋,也得他妈的卷铺盖回老家!” 楚瑜虽然混蛋,这句还真是总结到位,一针见血,戳得楚怀智眼眶骤然殷红,牙关紧咬。 楚怀智半生戎马,响当当的硬汉,自认自己做事从来都对得起身上披的军皮、肩上扛的星徽。他有属于他那一代人的牺牲与忠诚、壮志与热血。当理想与不完美的现实真相互相抵触冲突的时刻,他作为一个一肩扛起万千重担责任的男人,他对自己的选择绝不后悔。他佩服霍云山的勇气,他也不认为自己是个懦夫。责任总要有人来担,罪人总要有个人去做。当时让他去缴霍云山的枪,其实比别人去更好,至少他二人绝不会翻脸动手,没把事情做绝。 楚珣脸孔默然:你们所有人都称心如意吧,就我一个“完蛋”了…… 第三十三章:断线的风筝 楚瑜是一千一万个赞同他爸关键时刻的英明决策和果断站位,保全家前程,让他一家子今天还能坐在这张桌子上,踏踏实实吃一顿团圆饭。 楚瑜用筷子一敲碗,大大咧咧的:“嗳我忒么就不明白了,当初那个方阿姨,怎么那么蠢?她怎么就能看上姓霍的那土包子,没看上我爸?咱爸多帅啊,多么风流倜傥!” 楚怀智脸色已经很不好看,隐忍不发。 楚瑜道:“哎呦喂,我也才知道,原来我这名字还他妈是有讲究的,我爸还惦记他的初恋老情人儿呢。” 一番话,让桌上其他仨人都气得说不出话,拿这浑小子没辙,没治。 楚瑜这爹不待见娘不爱的,就是个没脑子的,你当着一家人说这话,能讨着好?能有人心里舒服? 高秀兰是最郁闷的一个,还不好当着丈夫的面儿发火。自己生出来的儿子,当初起什么名字不好,偏偏起个她男人初恋的名,明摆着余情未了,活人果然永远争不过死人。这事她后来才知情,名字也改不掉了,楚瑜这死孩子还如此不着调,拿把刀往当妈的心口上戳,哪壶不开你偏提哪壶?! 楚珣冷眼看着他亲哥那张浑不吝的脸、轻浮霸道的口吻,再也忍不住:“哥,二武的哥哥,到底为什么被抓的?” 楚瑜咬着肉饼嘟囔道:“丫不开眼,谁让他去广场闹事。” 楚珣逼视:“咱大院里好多人都去过广场,为什么偏偏抓他哥哥?” 楚瑜耸肩:“他让人拍着照片了,有证据呗。” 楚珣一字一句地逼问:“哥,照片谁拍的?” 楚瑜:“……” 楚瑜闷头不说话了,也不想提这档子烂事儿。 楚珣声音突然尖锐,指着自己的脸:“他妈妈拿擀面杖砍我,他妈妈说咱们家害他们一家子!爷爷爸爸教给过你背后插刀,落井下石?你就一小人!” 楚瑜没好气地反驳:“没错儿,照片是我找人拍的……可又不是我让霍传军去闹事儿,他自己作死谁拦得住?” “啪”得一声。 楚军长手中的筷子往桌上一拍,双眼通红,震惊。 一屋人鸦雀无声,压抑沉默。 楚怀智其实早就听到周围风言风语,人前抬不起头来,升了衔却丢了脸面。他一直憋着没拷问他大儿子,今天亲耳听到楚瑜招认真相。 楚怀智愤怒地问:“你拍的照片?你告发霍家老大?” “老子教过你这些见不得人的龌龊勾当吗?!” 楚瑜也知道这种事说出去忒不地道,让人瞧不起,忙不迭地辩解:“我哪知道霍传军去广场犯禁了,真出事儿了,我原本也没想怎么着他……” 楚怀智哑声问:“你把照片捅上去了?你找了上面的人?” 楚瑜一听,脸色通红,矢口否认:“没有,这我真没有!” “照片不是我弄上去的。” “我忒么就是拍了几张照片,想恶心恶心他。我哪知道……” 楚瑜在一家人震惊又愤慨的逼视下,终于招认真相:“根本就不是我,是姓侯那小子嘛。” “我也拦着他让他别捅大了,可是……我、我、我欠了侯一群的钱,我的货还卡在他手里。” “是他看见我拍的那一沓子照片,是他跟霍家老大有仇,霍传军找人揍过他,他想坑霍家一把!” …… 楚瑜臊没耷眼,自己也很没脸,知道这事暴露了。他瞒着家人跟侯一群混成一路,他也知道他爹饶不了他,他也知道对不起他弟弟。他亲弟让姓侯的欺负过他这个给人当哥哥的忒么就是个废物混蛋! 可是,要说楚瑜这种人,脾气混账头脑发热与人干仗打架是经常事,但他没那么坏。或者说,他压根儿就没长那颗精明恶毒的脑子。他跟霍传军不对付,想讹这人,可没想把双方私人仇怨上升到国仇家恨两家人不同戴天。事情搞大了,霍师长霍传军都被抓,他也后悔后怕了,怕把自己也连累进去。 再者说,以霍师长一贯铁面耿直的脾气,与圈内保守派老人儿不对胃口,得罪了上面,被纠错出事是迟早。这绝对不是一两人能够左右的大局态势,所谓照片证据无非是有心人拿捏在手的把柄,憋着要整倒霍家。 楚怀智脸色铁青,说不出话,养出这么个坑人败家的种,丢他的脸,陷他于不义,让他无地自容、没面目再见霍家的人。 他搁在桌上的一只拳头攥得咯咯响,手骨关节肿胀吓人。 桌上“哗啦”一声! 高秀兰第一反应她丈夫气急动手打儿子了。 楚瑜吓得闭眼抬手往后仰怕他爹揍他。 一张热腾腾的肉饼兜头盖脸摔在楚瑜脸上,油旺旺热辣辣带一股浓重大葱味道。 “哎呦……” 楚瑜被肉饼糊一脸,大叫一声,吃惊地瞪着他弟。 不是楚军长出手,而是楚珣。楚珣掀了盘子,拿肉饼狠狠拽到他哥脸上。 楚珣咬着嘴唇,面前盛满菜肴的整张桌子都仿佛在抖,眼前一片模糊。 他现在终于明白传武妈妈为什么拿擀面杖拽他,明白他跟二武之间不能挽回了。 二武当日最后那一推、那种绝望又绝决的眼神,就是一把匕首切割他的心,把他劈成两瓣,当时甚至都疼过了劲儿,茫然觉察不出疼痛。事后这些天,伤口慢慢在他心上撕裂,隐痛从身体各处肌肉骨缝中滋生、弥散,痛彻心扉,痛不欲生。 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心生怨恨,厌恶眼前缥缈着香气与温馨气息的一桌“团圆饭”,多么讽刺。 “你干嘛啊你……”楚瑜一抹一脸油,自己理亏,小声嘟囔一句。 楚瑜话音未落,全家人都没反应过来,楚珣突然站了起来,两眼通红,动作极快,抄起面前满满一碗他一口都还没喝的小米粥,甩手狠狠浇在楚瑜头上! …… “啊!!!!!!!” 楚瑜被热粥浇了一头一脸。这粥没100°也得有85°,这回是真烫着了,蹿起来后撤一大步,嗷嗷叫唤。 “你、你、你,你他妈有毛病啊你?!” “楚珣你干什么!你抽什么疯!” 楚瑜脸红脖子粗得嚎叫…… 楚怀智和高秀兰都愣住了,瞠目吃惊,没料到小儿子会跟老大当桌动手,而且是这种方式。楚珣无论在外面如何,家人面前一向守规矩,特会来事儿,会讨大人欢心,从来没跟家人红过脸掐过架。 小珣才多大一个孩子?那么乖巧伶俐的小儿子,怎么变成这样? 楚瑜脑门和腮帮子都被热粥烫红,起泡了,方才那丁点愧疚心虚转眼烟消云散,气得骂:“楚珣我告儿你你他妈甭找机会就抽风!” “我不跟你计较。” “你再这样,甭认我当哥,你去认小山东当你哥啊。” 楚珣站在饭厅里,横眉冷眼盯着他哥,声音嘶哑吼了两句:“谁他妈还认你当哥!我讨厌你!!!” “滚蛋,你给我滚蛋!!!!!” “你就是一混蛋!!!!!!!” 楚瑜:“……” 楚瑜被吼得怔住了,完全被他弟弟怒极疯魔似的气势震慑住,快要不认识他弟了。楚珣脑顶一头软毛都炸起来,眼睛是红色的,眼神暴躁,凶狠,肩头燃起火苗的焦味儿,一头小公狮子,那架势就是想咬人切了人。 当晚一顿团圆饭,肉饼和米粥泼了一地,桌翻椅倒,一家人不欢而散。 楚珣没理他爸妈,回自己屋把房门反锁,钻到被窝里,用被子蒙住头…… 楚军长去书房拎了一根特粗的棍子,走出来,兜头盖脸,把他大儿子揍了一顿。 楚怀智以前也打过老大,但从没打这么狠,这回是真憋着一口气,这些日子积压一腔郁结之火,往死里打,打得楚瑜嗷嗷叫着满地爬最后痛哭流涕跟他爸爸跪着求饶,说“以后再也不敢了”。楚瑜身上道道红痕都肿起来,眉骨鼻子脸都打爆出血。 高秀兰哭着扑上来夺棍子,“你别打了,再打就把儿子打死了啊——” 楚怀智自己手骨也爆了皮,洇出血,右胳膊打得太狠小臂上青筋蜿蜒暴凸。 他觉着自个儿对不住霍云山,也对不住他小儿子,让他最在意的人对他失望寒心。他眼睛通红地吼,“我他娘的现在就是个罪人!老子不忠,不仁,也不义!” …… ****** 当年冬天,霍传武和他妈妈搬离这座大院,离开北京。 霍云山作为戴罪之身关押在秦城高干监狱,高官政治犯人身待遇其实相当不错,只是失掉了前程和自由。 霍传军是个冤的,为自己的一腔热血冲动付出了代价,关押劳教了十八个月,事后发回原籍遣回老家。他也没受到过分为难虐待,只是个人档案被记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一辈子抹不掉。霍传军放出去时十九岁,已经完全是大小伙子模样,身材宽阔硬朗,眉目深沉冷峻。人生经历这一场大变故,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眉眼间浸透成熟沧桑。这人没参加高考,没机会上大学,趁着九十年代开放大潮,直接下海了。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楚珣当时听哥们儿说,霍传武在离开前一天,一个人爬到菜站后身红砖垒成的城墙顶上。 那是他们司令部四个小坏蛋在一起打牌,扯谈,并排坐看夕阳的地方。 夕阳下坐着少年孤独的身影,侧面的弧度像一尊永恒静止的雕塑,与西山红日的光辉熔化在一处。 传武缓缓低下头,像是想起什么,想起某个人,静静地回忆,随后将脸埋进双膝,弓起的后颈脊背微微颤抖…… 楚珣当天在景山上课,正坐在课堂上,窗外的风景某个瞬间在他眼前风云变幻,晦暗不见天日。 啪……楚珣手里的笔,掉在地上。 楚珣举手站起来:“老师,我,我东西掉了,丢了。” 他无视老师和所有人诧异的目光,扭头跑出教室,一路跑出学校,跑上大马路。 景山高干子弟校园里行走着各式各样身份隐秘的便衣,或者说是保镖,在课堂上“陪读”,陪太子公主读书。 楚珣他们班也有一名便衣陪读,年轻干练的小伙子,姓林,名叫林俊。这小伙子每回上课坐最后一排角落,盯梢保护的目标任务就是珣公子。 林俊跟着楚珣跑出去,楚珣扭脸冷冷地威胁对方:“小林,带我去火车站。” “你不带我去,我今天让你的‘目标任务’毁灭消失,让你丢饭碗坐牢。” 小林带他开车飚至火车站,楚珣冲下车头也不回,跑过人潮汹涌的候车大厅,心沉到谷底,身躯仿佛被拥挤的人群拖拽着滑向漩涡深渊…… 楚珣不用去看大厅里屏幕显示的客车时刻表,像被一块磁石牵引着,一路闯关,从检票员眼皮底下钻栏杆钻进去,冲上站台! 他看到了他的二武。 霍传武身后拖着几件超大的硬牛皮箱子,沉甸甸的。那是他们全家人来京几年再带走的全部回忆。传武扶着他妈妈迈上车厢台阶,自己再去拖那些箱子,在列车员帮忙下把箱子全部拎上去。 霍传武没有左顾右盼,没有回头再找人。这人左手食指中指之间夹了一颗烟,狠命抽了几口,把烟抽完,唇间最后一口烟雾留给这座城市,然后让烟蒂飘落在地。 “啊——” 楚珣的嘶喊淹没在列车启动时震耳欲聋的汽笛声中,车轮碾着他的心滚滚前行。 他疯狂地奔跑,双眼模糊,喉咙哽咽,追逐着一节一节从眼前滑过的车厢。 列车在视野尽头处消失,留下两道青灰色冰冷的铁轨,仿佛碾压在楚珣心底永远不能磨灭的伤痕。 他一路再慢慢地走回来,一块地砖一块地砖往复徘徊寻找,终于找到霍传武临走丢在地上的那颗烟头。 他把烟头捡起来,放在鼻尖用力地闻,回忆对方身体里的味道。 他知道他失去了他最喜欢的男孩。二武走了,不会再回这个伤痛的城市,两人恐怕再也不会见面。 楚珣念初中,大部分时间在学校里照常上课。 他们“玉泉路三少”铁三角搭帮结伙,又是同在一校,互相有个照应学校里不怕被人欺负,时不时还能合伙欺负别人,即便在贵胄如云的景山,也混得恣意潇洒,如鱼得水。 楚珣异常的地方就是,他经常无故“失踪”,每学期至少失踪一次。而且,每一次班主任都替他找好各种理由,楚班长病了,楚班长代表咱学校参加区教育局组织的活动去了,楚班长作为国际交换生出国了,等等等等。其实他们老师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干嘛去了,邵钧沈博文更不清楚。 楚珣缺课回来,照常考试,仍是全年纪前几名尖子生,从来不会落榜,不会考场发挥失常。 课本他其实不用怎么看,习题不用做,大段大段课文过目不忘,领悟力逻辑思维能力与记忆力超出常人,只是为了不过分暴露目标,没有跳过级、没去天才少年班十五岁上大学什么的。 最开始分别的两年,楚珣不间断给霍传武写过很多很多信。 每一次写信都想好是最后一次,但是下一次仍然忍不住提笔,想把埋藏的心事和委屈跟对方倾诉。身旁也没别人可以诉说,只能写给心里那个男孩。 “二武,你走三个月了,有想过我吗?我今天又实验成功新的能力,我用意念力把小药瓶里的胶囊药丸移动出来,不用打开瓶盖不用捏碎瓶子,真的,不骗你。你要是回来,我就表演证明给你看。” “二武,我今天在学校门口买了一个煎饼果子,想起你妈妈烙的大煎饼,蘸大酱,卷大葱。你在火车站丢掉的那颗烟头,我还留在小铁盒里,烟味早散了,现在闻起来……就是你身上的味道。” “二武,练功特别累,一累就难受,出很多汗,抽筋,夜里抽筋抽醒了,腿疼,睡不着觉,就想起你。你还想我吗?” “二武,北京又下雪了,结冰了,我去龙潭湖找你玩儿,可是你没在……我明年还来这里等你。” “二武,雪化了,开春了,你老家山上的荠菜长出来了吗?你上回说带我去挖荠菜,说话算数吗?” …… 楚珣也曾经忍不住,把信寄了出去。 军方实验任务的规矩他都懂得,他不应该给外人写信,尤其不能将个中细节透露出去,不能暴露身份,可是他没有别人可以说,快要憋疯了。 贺诚和楚怀智都发现这孩子脾气越来越坏,远不如幼年时乖顺听话。楚珣经常无缘无故发火,暴躁易怒,拒绝练功,不愿意与周围人交流,还找茬跟他的贴身保镖小林闹别扭,学会张口骂人凶人。珣公子每年有固定一段生理躁郁期,秋冬季,通常持续一月有余;有人搭理就发火,没人理他他就抑郁。 楚军长平时忙于军务,极少回家。只有楚军长每次到家,爷辈父辈在堂,楚珣才会跟一家人坐一桌吃饭。 高秀兰私底下跟她老公汇报:“你都不知道,你和老爷子不在跟前的时候,咱家小的,从来不上桌吃饭,跟大的那个不说话。明明是在一间屋檐下,各走各的路,装看不见对方。他哥主动跟他说话想跟他和好,他都不理!小珣现在性格变成这样?” 楚怀智对小儿子一直心存愧疚不忍。他一个给人当爹的,让儿子在原本单纯快乐无忧无虑的年纪遭遇精神上的挫折变故、郁郁寡欢,是他做父亲的失败,失职。 他有一回拧开儿子房间的门,探头进去,看到他儿子静静坐在窗边书桌前,双眼发直,额头洇出黄豆大的汗珠。 楚怀智心里一惊:“小珣,难受了?” 楚珣回过头,脸被汗水覆盖,眼底透出某种诡异的兴奋,嘴角卷出笑容:“爸爸,你看,我把桌子劈了。” 楚怀智:“……” 楚珣笑道:“爸,我现在特别厉害吧?” 楚珣的笑容深处透着寒意和报复欲望,眼前这张他从小用了许多年的书桌,平整结实的实木桌面被他用锋利的视线生生劈出一道大裂缝,眼锋所至之处,自上而下,仿佛一刀两瓣。裂痕深重,触目惊心…… 楚珣这种狂躁的状况大约持续四年,直到他的心智性情逐渐成熟,敢于正视自身未来的前路,懂得剖析取舍理想信仰与现实中的艰难抉择。他也慢慢学会掩饰埋藏自己的失恋怨恨与报复情绪,把恶人的名字刻在心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来日方长。他表面性格重新变得开朗活跃,甚至跟他哥楚瑜的恶劣关系都弥补了不少。 国家从九十年代初开始全盘否认特异功能,对外宣传打击围剿“伪科学”。原先名噪一时的特异功能奇人张宝胜之流,都被打成“大骗子”,手指认字弯铁棍瓶中取物根据专家鉴定都是“作弊”。国家全面取缔相关学术研究,将这一领域从官方意识形态里“非法化”、边缘化。 这些对外宣传,实为掩盖总参、科工委秘密开展的项目,实际就是在保护楚珣这样一批未来的军方密工…… 楚珣以前去二武家玩儿,见过从他老家寄来的信封,因此有机会默记上面的地址。 他依照传武在莱州老家的地址,寄过很多信。 他一封一封地寄,但是从未收到回复,每一封信都石沉大海。 楚珣心思精细,每次都换一个区投递,后来又改换回信地址,生怕是他爹妈从中作梗截留二武的回信。 然而霍传武杳无音讯,只言片语都没有,再也没回来。 楚珣有一回铺开一张画纸,想用手指白描一幅霍小爷的帅脸。他仔细回想,甚至回忆不起霍传武那张脸究竟长什么模样。他留恋的是以前那个人,那个深深镌刻在他童年记忆里的虚幻美好的影子。 十五岁那年,楚珣给霍传武写了最后一封信,不是用笔,而是指尖焚书,烧灼出一行大字。 “二武,你把我忘了。我恨你。再见,永远不见。” 楚珣相信霍传武确实已经把他忘掉了,就像玉泉路这座大院也渐渐忘记霍家曾经的存在。 霍家人离京避祸、离开敏感是非之地,也是家族时运凋敝之际最明智的选择。楚珣从别人口中得知,传武他们家在老家当地是名门富户,村子里有好几座三层别墅小楼,生活上一点儿不差;在青岛当年的德占区还遗留一座小洋楼,挂有某某名人故居的木头门牌。传武断然不会愿意再回北京伤心地,不会再回来寻找少年时代的挚友,传武在别处可以生活得很好,没有忧愁烦恼…… 邵钧沈博文后来也不再提二武的名字。每回失言提起这人,楚珣立刻冷脸,脾气烦躁。久而久之,谁都不在他面前提这个禁忌的名字。 有一年农历新年,大院里搞联欢,部队战士和家属在大礼堂演节目,看节目。 三个少爷长成帅气潇洒英俊的半大男孩,集体上台表演小合唱。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两岸三地最火的偶像团体,就是一个小虎队,沈博文邵钧楚珣他们仨模仿的就是小虎队。 三个帅哥甫一上台亮相,就把全大院观众震了。仨人穿着订做的马甲和西装长裤,格子条纹图案搭配成套,头发全部理成当年全国最时髦的“林志颖头”,青春活泼有生气,帅得亮瞎人眼。 他们先唱了那首著名的《爱》,全套手语和舞步表演。仨人事先私底下排练很久,用录像带把电视节目录下来,一遍遍播放,照着练手语,动作整齐划一,简直酷毙了。 激烈的乐曲转换节拍,变作缓慢悠扬的旋律,是陪伴一代青葱少年幸福成长充满美好梦想的这首《蝴蝶飞呀》。 “海风在我耳边倾诉着老船长的梦想; 白云越过那山岗目的在寻找它的家; 小雨吵醒梦中的睡荷张开微笑的脸庞; 我把青春作个风筝往天上爬……” 楚珣笑对看台下无数双眼,唱出他的歌词,清澈的眼泪沿着面颊流下来。他的童年、他的青春像断线的风筝,把思念带去遥远的海滨。 “蝴蝶飞呀,就像童年在风里跑; 感觉年少和彩虹比海更远比天还要高! 蝴蝶飞呀,飞向未来的城堡; 打开梦想的天窗让那成长更快更美好!” …… 楚珣唱完歌,鞠躬谢幕,跑下台。 他把邵钧沈博文抛在身后,飞跑出大院。 他一个人沿着复兴路跑,跑到当年和他的二武两小无猜亲密过的地方,却发现自己找不到地铁站废墟的入口。 那块废墟用红蓝色塑料布重新圈围起来,正在施工,北京开始修建新的地铁线路。 楚珣徘徊在工地门口,凝望夕阳下自己的影子,慢慢蹲在地上,失声痛哭,哭得喉咙嘶哑。 他的单纯青涩无忧无虑无比美好的少年时代,在他不满十二岁那年就落下帷幕,自此一去不复返,再没有回到他身边。 第三十四章:珣公子的艳局 长安街侧玉兰树在夜光下织出淡紫色的云,宽阔的街道车流不息,华灯初上。 四九城权力中心,达官红贵来去穿梭,眉目形色掩映在楼阁会所之内,香鬓玉盏之间。十几年风云际会,这条街早已不复当年那个人潮涌动横幅交织泼洒着热血与理想主义冲动的见证地,巍巍城墙屹立,城内物是人非。 饭店顶层某私人会所,沈大少与亲近朋友打牌,有他发小邵三爷,还有几个新交往的狐朋狗友。 各人无论生意事务有多忙,每月固定凑一桌牌局,而且来钱的,数目还不小,普通人无法想象。说起这个打牌,其实也并非有多大牌瘾赌瘾,隐蔽在会所里这类牌局,是红贵圈子里一种交际会友的方式,互通内幕,拉拢感情。 邵钧平日在清河公干,难得露一回面,深受沈大少推崇“宠爱”,供在上座。邵钧头发用发胶抓乱竖在脑顶,凤眼眯成两道缝,一副恋爱中人春困未醒心不在焉恹恹欲睡的德性,闷不吭声,时不时摇晃摇晃。 楚珣没来,推脱说忙,在长安街几步之遥的某家饭店跟人谈生意,没空打牌。 沈博文心想,小珣儿你不来最好。您来了,大爷我今晚肯定赢不了钱还输个底儿掉;你不来,我正好赢他们的。 然而,沈少今晚还是没赢牌,反而输得更多。 座上新来一位姓汤的公子爷,第一回上这张牌桌,真不含糊,把沈博文面前几摞筹码稀里哗啦一扫而光。 沈博文将剩下的筹码往池子里一推,赌气道:“老子全压。” 汤少爷一张白净的脸,略微得意地笑笑,笑得温柔,声音尖细客气,一推手:“那人家也全压,好吧?” 第五张牌翻开,汤少爷的小白脸上绽出美滋滋的笑容:“那我又赢了,不好意思。” 沈博文直不楞地盯着桌上一堆废牌,你二大爷的,你他妈还敢不好意思了…… 这年纪轻轻的汤少爷,名叫汤家皓,台北某世家财阀的公子。近几年其家族进入广东、天津设厂,在长安街繁华地段投入巨资,开拓金融地产行业。这年头无论在哪地儿做生意,都讲求圈子、人脉,汤家人也是有意接近攀附京城富豪权贵太子,桌上斗牌,桌下谈事。 汤家皓长得白皙俊秀,眼睛漂亮,一身精致西装,浑身上下荡漾一股浓郁的法国香水味道。 也是因为年轻气盛,自视甚高,刚从国外镀金数年回来,不懂收敛锋芒。汤公子第一回上沈少的牌桌,就一人吃四五家,一路同花顺、“满堂红”,把在场人全都赢了。 说到底,圈子里这种牌局,哪是让你一个猛子扎进来赚别人钱的?你真想赢钱,去澳门,去维加斯。 牌桌就是一处袖珍的名利场,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得这间屋。能上这张桌,代表小圈子接纳你这号人物,你得给主人家预留面子啊。你上来就通吃,就是来砸场子的。 沈博文斜眯眼盯着自命不凡臭美兮兮的汤少爷:“呦,梭哈玩儿得还挺利索,今天专门来讹我们几个?” 汤家皓抿嘴笑了笑,睫毛一翻:“不敢,哪有嘛,国外念书的时候经常跟朋友玩这个。” 沈博文哼道:“今儿你大爷运势不佳,我找个人会会你。” 邵钧挑眉看了博文一眼,沈博文没好气地回瞪,你个邵小钧,坐那也不帮衬着哥,眯一双睡眼摇摇晃晃得,你他妈摇晃得就跟一只大号招财猫似的,可你也没帮哥们儿招财啊! 沈博文走到屋角,掏出电话拨给他家幕后司令:“珣儿,老子今天输钱了,你过来帮我打牌,灭丫的。” 电话对面声音淡漠匆忙:“我忙,改天。” 沈博文口气犯横,实为磨叽耍赖:“珣儿你来不来?你不来我今天走不了了,我裤衩儿都输没了!” 那声音冷笑道:“操,裤衩输没了让小钧儿把你扛回去,别烦我。” “大爷的,你就这么对我!……” 沈博文骂了一句,转眼又央求,“小珣儿,好珣珣,姓汤的那小子不懂规矩,在咱们牌桌上耍老千欺负我,你不管?!” 对面的声音突然清晰:“你说谁?” 沈博文:“汤家皓,盛基的小太子。” 电话里的人温存地笑了,笑得沉静:“……我马上来。” 十五分钟之后,牌局的正主儿像一阵带着春花容色香气的风,飘进大堂。 楚珣一身浅米色长风衣,风衣量身剪裁,裹着蛮腰,双腿修长。这人走路姿态仿佛专门照镜子一步一划练过,无比从容,优雅,周身带起一股悄无声息的温暖的气流;每一步步幅都经过精心计算,一步一尺五寸,不多不少。 他从肩上剥掉风衣,丢给身后服务生,露出藕荷色贴身衬衫。衣服颜色与自身身材肤色以及长安街盛开的万树玉兰融为一体,肩上仿佛天生环绕令人瞩目的淡定光环。 大堂经理,所有服务生,客人,那一刻不由自主地回头,驻足,默默地看,瞳仁里映出发亮的人影。 有个客人因为扭头看得太入迷,一头撞上玻璃流水装饰墙…… 沈博文有人撑腰立刻洋洋得意起来,潇洒一挥手:“珣儿。” 邵钧招财猫眼睛睁开了,看到他家珣珣,眼神陡然发亮,心旷神怡。 汤家皓抬头,也愣住,瞳仁暗暗发光,惊叹…… 楚公子确实长得好,眼角富有风光,有种与众不同的从容,帅气,气场慑人。 汤少这也是头一回有幸瞻仰楚公子“芳容”,就这一眼,心里感觉就不一样。 楚珣上桌,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弹筹码:“来什么的?” 汤家皓声音气息一下子弱了,小声道:“你喜欢来什么的……” 楚珣笑得温存,双眼润泽如玉如画,眼波如电:“来你想要的呗。” 就那一笑,嘴唇弧度精确优雅,透出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汤少心里嘭得一声,手足无措,心肝儿乱蹦,心跳开始不规律。 一桌人斗牌,打梭哈,眼神、手指飞快,牌感不熟的外行就都跟不上趟了。 汤家皓分析判断自己手中的牌。他搬过那一沓牌,底牌如愿扣了一张A,两轮发牌下来,拿到Q,J,而且皆是红桃同花。 楚珣第一轮只翻到一张5,第二轮一张3,牌是桌上最小的一组。楚公子不急不缓,嘴角抿着,从衬衫兜里摸出一只精巧的磨砂棒,把温润的手指甲磨得更加光滑透亮,指甲盖恨不能照出人影。 邵钧看一眼手里的底牌和明牌,K、6、9,明摆着又要耍单张。他一扣牌,三爷弃牌不跟你们玩儿了。 邵钧牌技一向很差。这人最大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不逞能,不祸害家当,知道自己牌烂,捂着钱袋轻易不漏财,可小气了。 楚珣抬眼叫住,柔声说:“别弃,陪我。” 第四轮翻牌,汤少得到红桃10,胸有成竹,距离他想要的同花大顺只有一步之遥。 邵钧摸到一张老K,心里微微一震,难得,三爷不算丢脸,好歹凑出一个对子。邵钧一抬眼,楚珣冲他一挤眼:高兴啦? 楚珣掀开自己的牌,往桌上一甩,懒得码齐,又是一张小得不能再小的4。 汤少眯眼盯着楚珣的牌,3、4、5,心里微微一动。 汤家皓跟身旁人小声攀谈:“楚先生,你现在在……” 楚珣淡淡笑道:“你们盛基大楼隔壁,就是我公司。” 汤家皓心下如意,又问:“你哪间学府毕业?” 楚珣两眼微微一闭,再睁开:“你在牛津念过?我也在那儿念的。” 汤少两眼发亮,脸色暗喜:“那,跟人家是校友啦。” 汤家皓是有意套近乎,鼻尖沐浴着楚珣脖颈耳后散发的味道,说:“香水很好闻,和我用的是一个牌子呢。” 汤少一脸一身法国香水,楚少也一身法国香水。这是邵钧最烦的味道,每每捏着鼻子挤兑某人,“隔二里地就闻见你来了,一见面熏我一大跟头,你有臭胳肢窝味儿吧你把自己弄这么香?!” 楚珣一手潇洒地搭在桌上,很好看的手指摩挲着天鹅绒布,突然凑近身。 汤家皓下意识地浑身一热,目光怔然。 楚珣动作迅捷令人无法抗拒,凑得很近,脸几乎跟他贴上,鼻尖嘴唇在触到他的一刹那轻轻蹭过,呼吸交缠,在他耳边嗅了嗅,声音低沉美好:“嗯,你也好闻……” 汤少爷耳朵骤然红了,手指揉着几张牌,心思彻底走神,飘然荡漾在一阵香风中。 荷官翻开最后一张牌,桌上人恍然大悟,看热闹的沈大少叫道:“哎呦喂,珣儿!” 汤家皓遽然愣了。他底牌扣了A,翻到10、J、Q,只差一张老K。他搬过牌,心中了然有数,只等摸那张K,但是他第五张牌是什么? 他没摸到K,到他手上的牌,竟然是一张2,这根本不可能! 他一扭头,抓到K的人竟是邵钧。邵钧糊里糊涂摆开手里五张牌,摸摸头,傻孩子自言自语道:“呦,我是‘三条’啊?我有三张老K?” 楚珣眼神一扫,指挥他家沈副将,帮本司令收码子。 楚珣轻轻一甩手里的牌,指尖划过一道气流,暗绿色绒布上五张纸牌轻盈地漂移,肉眼难以察觉,缓缓漂成整整齐齐的一排。 楚公子最后一张牌,竟是A。 汤少目瞪口呆,不用看也猜得到,这人最后缓缓翻开一直扣住的底牌,底牌一定是一张2。 这张2,与汤少爷抓到的2可完全不能相提并论。他刚才抓到的2,彻底毁了手中一套同花大顺,顺子变成一把废牌;而楚少爷扣底的2,让一手废牌瞬间变废为宝,A、2、3、4、5,这是梭哈里的大顺牌。 黑桃同花大顺,纸牌上的图案透出神秘黑亮光泽,楚珣眼底耐人寻味的光芒甚至比牌色更黑,更亮。 陪汤小朋友玩牌,楚珣甚至无需使手段出老千,对方“搬”过的牌,他再给“搬”回来。每一张平滑的纸牌在他指纹触摸下仿佛迅速呈现凹凸纹路,一目了然,还能神鬼不知将桌上纸牌移位、调换。他曾经练到以纸牌代替刀枪,甩牌楔入标靶,用牌炸碎灯泡,用牌剥皮、放血、割破对手的喉咙,一击致命。 邵钧牌局间随口说了一句:“这屋灯太晃眼,我喜欢暗的。” 沈博文按呼叫铃,叫服务生。 楚珣静静坐着,眼角含春,唇边带笑,气场深藏不露,突然抬肘一晃,所有人都没注意。 天花板明晃晃的水晶大吊灯十六盏灯泡灭掉十个,只剩六盏。 墙壁两侧,暖黄色的精致壁灯缓缓亮起来…… 沈博文不明就里,乐了一句:“呦,服务生在服务台就灯控了哈?” 楚珣淡淡看着眼前一桌人,眼底最深处沉淀一丝不易察觉的清冷,对周遭所有人的淡漠。他早就不是当年的楚珣。禁锢在冰冷压抑坚固全封闭的水泥房间中数月不见天日、全身穴位连上电线承受一次次电击浑身抽搐汗水淋漓、测谎仪前眼纹平静无波脑磁场甚至心电图都化作一条直线摸不到脉如同一尊活的机器…… 楚珣那一头软卷发经过化学处理变硬拉直,染成最普通的浅黑色。脸型眉骨各处微调,混血娃娃脸变得清俊瘦长。眼角缝合出东方人最常见的“蒙古褶”,让眼皮变厚,眼睛细长。 这些整形术前后做了七八年,每年只动细小分毫,让身边最亲近的人都察觉不出这人年复一年细微处的变化。 小时候,玉泉路大院最漂亮的男孩是小珣珣;这拨男孩长大之后,最漂亮的少爷变成邵钧。大人们啧啧评价,珣珣好像没小时候相貌那么出众,男孩到了青春期,长“咧吧”了,就好比那些个童星,长大以后都变得平庸。 医生抚着他的眉头,深思熟虑后说:“这个胭脂痣,终究得去掉,你太好看了,你让见过你的人过目不忘。” 楚珣垂眼沉默一会儿,点头:“挖了吧,没什么用了。” …… 这一晚,楚珣出手,帮他家大文子出一口气,几局梭哈不仅把沈博文半小时前输光的全赢回来,还倒赚汤少爷二十万。楚珣不仅自己赢,连带让自家邵小三也抓到好几把“四条”、“满堂红”,就耍新来的那位。 一伙人玩儿到凌晨,最后输掉小裤衩的是汤家皓,戒指和名牌定制墨镜全部输给楚珣。 汤少也不是个小里小气的人,家底雄厚,出手阔绰,输牌大方掏钱掏东西,牌品甚佳。这人输了还玩儿,也不知是急于翻本,还是恋上桌上的某位爷。 楚珣自始至终动作雍容优雅,不疾不徐,赢钱并不骄躁,眉眼不带一丝一毫骄矜嚣张之气,声音低沉婉转,与很多公子哥儿完全不同的气度。他这一晚,赢的不只汤公子的钱,赢的也是这人一颗心。 楚珣临走捏捏这人肩膀,捏得汤少腿软:“小汤,下回还来。” 珣公子是这小圈子的头儿,他点头发了话,就意味着小汤被正式接纳入伙,得了一张入场券,以后常来打牌。 也就是因为这一晚,汤公子迷上了楚珣。 ****** 小汤这人,说到底还是孩子,富家子弟单纯无忧,从小被家人保护养育得很好,不含深刻心计城府,对人很真。 他与朋友斗牌,牌桌上炫技露富,不曾想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在香港澳门英国赌场里学来那几手玩票性质的牌技,在楚二少面前当真提鞋都不配。一朝遇见男神,出于对强者的仰慕、敬畏,摄于楚珣天生迷人的气场,就这样陷进去,一见钟情。 汤家皓从此成为珣公子足下走猫一只,比家养一条狗都忠诚。这人每月牌局必到,来了就找楚公子,挨肩而坐,柔顺体贴,而且对人对事极有耐心,认准目标缠上去,豁得出去,不畏人言世故。 他故意一次又一次输钱,或者说并非故意输掉,而是打牌总之打不过楚珣,上这张桌只为能见楚美人,看楚珣对他笑一笑,就当本少爷花钱包场子看风景。眼前一道最靓丽诱人的美景,就是楚珣。 他乘着他家私人飞机,两岸三地来回飞,有时候恨不得只有半天空闲仍要专门飞到北京,找楚珣喝茶、游泳、洗桑拿。 楚公子身材瘦高,帅气,风度潇洒。汤家皓比楚珣矮小半头,气质略微阴柔文雅,说话动不动就是,“人家最近,想你啦。” 楚珣轻笑道:“想我什么啊?” 汤家皓不好意思地扭了下肩膀,勾着蹭楚珣的肩:“嗯……找你说说话么。” 小汤跟楚珣逛同一家男装店,用同一个成衣定制裁缝、同一个发型师,缠着楚珣一起去做头发、做指甲。 楚珣阴历正月里生日,小汤大过年的撇下他家人,被父母骂着,专程飞抵北京为楚珣庆生,手捧一大束粉红玫瑰。 生日party上寿星佬被抹了一脸奶油蛋糕。楚珣也不生气,哈哈地笑,仰躺在沙发里笑得天真帅气。汤家皓冲动得借酒和疯劲儿,亲了楚珣脸一下。楚珣抬眼笑着,眼底仿佛生出两段绚烂的光束,突然把人勒过来,嘟起嘴唇也狠狠亲了一口,亲了小汤一脸奶油,瞎闹…… 汤少一腔痴情毫不掩饰,小圈子里的人都看出来。 邵钧有一回忍无可忍,勾勾手:“小汤,你过来。” “我说你,甭老缠着楚珣,我都替你膈应得慌。” 邵钧苦口婆心地教育小孩:“三爷真不蒙你,我们家小珣儿是直的,你他妈的想搞他?!我认识楚珣二十多年,他就不可能对你这种人有兴趣,你省省吧。” 汤家皓抿嘴道:“以前没兴趣,那是他没有认识我。我对他这么好。” 邵钧哼了一声,心想,三爷对他也好着呢,我们家小珣儿这么可爱,我也待见。他要是有那方面性趣,你三爷就先上了他,还能轮到你?你算老几啊? 汤少爷自信自己的眼光。他觉着他没看错,是邵三爷看错了、看走眼了。 他直觉认为楚珣与他是同类人,楚珣明明喜欢男人的,怎么就不能喜欢他? 邵钧是个彻底看走眼的。他不了解他的发小,他完全没想到。 就连汤少爷自个儿都没想到,他与楚珣之间进展如此之快。而且,有人一早盯上他这块肉。 他是一颗真心,毫无戒备,可并不意味别人对他也有真心。 甚至就连长安街会所里这桌牌局,目的并不单纯,绝不是沈博文邵钧以为的牌搭子叙旧闲扯淡寻开心。楚珣从某种程度上利用着他的发小,扩展他的圈子,牌桌上呼朋唤友,划拳推手,结交各类富豪权贵,多方布置眼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放长线稳钓大鱼……这是楚大校行事的方式思路,坐镇京城放眼千里之外。 生日party过后不久,二人结伴去听音乐会。光线昏暗的剧场里,小汤把一只手悄悄放到身边人大腿上。 他小心翼翼地,十分温存有礼,大腿都摸上了,还不敢乱动,不敢往关键部位试探,怕楚珣嫌恶他。 楚珣一把捏上他的手…… 楚珣的手很热,气息间一股芬芳暖流扑面而来,沿着汤少爷手腕经脉直射入五脏六腑,暖得他浑身异样悸动,无法克制感情。 当晚,二人驱车直奔楚珣公寓,一路超速闯灯,几乎不能忍耐。 大门在身后阖拢的刹那,两人蛇缠,黑暗中捧着脸凝视。 汤家皓跟楚珣抱着蹭了一会儿,脸红到脖子根儿,胸口都红了,红彤彤的细瘦的胸脯从扯开的衬衫里露出来,很是可爱可笑。他红着脸哼道:“珣珣……你……” 楚珣勒着他的腰,手指攀沿脊椎而上,撩拨起一串电流,然后用力揉捏肩膀,腰肢,摸上胸膛,挑逗胸口的红点。这一下就把小汤捏得尖声喘了起来,上面下面都硬了,鸟硬梆梆的,浑身扭动发抖。 楚珣把脸埋进汤少的肩窝,巧妙躲过对方兴奋的索吻,唇绝不碰唇,也不让对方有机会窥视他的神情。两人剧烈粗喘,楚珣的身体软得像妖,却又强硬到将人掌控在臂弯里勒得喘不过气。 楚珣声音低沉诱惑:“你刚才叫我什么啊?” 汤家皓喃喃道:“珣珣……” 楚珣冷笑:“我比你大,叫哥。” 楚珣捏到尾椎,肉臀,手指通电。汤少爷浑身酥软像没骨头的面团,任由着楚珣肆意揉搓,抑制不住放浪地哼:“嗯……珣哥……” 汤少没想到楚珣看起来精瘦,力气不小,揽着腰把他提起来,让他两脚踩在对方脚上,这样倒退着压迫着把他弄进卧室,随即将他重重叠压到床上…… 第三十五章:指尖的男孩 楚珣一双眼在黑暗中闪烁光泽,眼珠漆黑发绿,像某种诱人又极其危险的猫科动物。 汤少爷事后回想,这人像猫,又像一头华丽优雅的豹。 伏在他身上的雄性豹子剥掉他的衣服。楚珣像逗弄他似的,撸他的敏感,手指在股沟处迂回游移,手法熟练老辣,让他剧烈发抖,“嗯……珣哥……唔……啊——” 汤少浑身发红,身躯扭动,呈现性欲高涨时的晕迷,毫无反抗能力,四体大敞。 楚珣上下打量这人情动的模样,突然收敛表情,冷笑一声:“这么想让我上你?” 汤家皓:“唔……” 楚珣:“那我要不想来呢?” 汤家皓没听明白,猛然睁开眼,双眼迷离:“珣、珣哥,怎么啦?” 楚珣眼底深度一眼看不透,低声道:“我没上过男人,是你勾引我,你自找的。” 楚珣照着汤少娇嫩的大腿拍了一巴掌,轻快道:“汗味儿香水味搅合一起,恶心着我了,去泡个澡,泡完澡陪你好好玩儿。” 汤家皓那晚晕乎乎的,光着身子迈进楚珣家卫生间的豪华大浴缸。 卫生间天顶高耸明亮,水温让他周身无比舒适,浑身肌肉瘫软。楚珣紧接着进来,剥下衬衫,露出精瘦健美的胸膛,令他脸红眩晕。楚珣在盥洗台上一只精油罐里滴上几滴香薰,顺手点燃熏香蜡烛,笑着转身…… 汤少爷记得他珣哥只是转身出去拿睡衣。 他随后就仰在浴缸里,头慢慢向后垂下去,在浓淡相宜的香薰味道中迷瞪了,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睡着了。 楚珣赤着上身,身形精干,线条简练,低腰裤挂在臀上,蛮腰后面有两块很好看的腰窝,更显挺翘,曲线诱惑。 他推开一道门缝,扫过洗手间里的人,眼神漠然冷静,不带丝毫波澜。 他走进去,将小汤的身体往上扶了扶,后颈挂在浴缸沿上,以免这人昏迷之际淹死在水里。汤少爷全身一丝不挂,白皙的身体漂在水里,楚珣一扫而过,眼珠都没转一下。 汤家皓对楚珣完全没有戒心,进门时顺手将他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丢在桌上。 楚珣擦干净手,胡乱套上一件衬衫,将东西拿进书房,灯下工作。 盛基不仅在海外涉及业务,与对岸政府军方多有合作,项目皆是涉密保密。楚珣几乎一夜未眠,嘬着咖啡,双眼熬红,细长有神的眼像鹰眼一样锐利。他迅速破解对方电脑密码,将硬盘全部备份,并复制了对方公司内部操作系统的编码暗码。内存条精巧地换掉一半,内部植入远程操控芯片。在对方手机里也植入追踪定位装置,可以监听全部电话。把盛基的太子爷“豢养”在身边,掌握此人一举一动,虽说尚不能直接掌握军方项目,仍可以捡漏查到重要情报…… 楚珣回到浴室,汤少爷还在睡,睡得特香,表情稚嫩无辜,毫无戒心防备。 楚珣蹲在这人身边望了一会儿,脸色遽然暗淡,眼神古怪嗤笑出声,叹一口气:“唉……我这个人啊……” 他说出这句“我啊”,心内感慨,愧疚,觉着对不住这傻孩子一片痴心。他脸上也没多余表情,只是伸手在汤家皓头发上揉了揉,像安慰一只不通人事的小哈巴狗。对方太傻太痴,反而平添他的内疚与烦扰。 邵钧有句话说得对,这小傻孩子,楚珣对你就不可能有兴趣。 这些年,这些事,像汤少爷这样的“目标任务”,楚珣见识接触得太多,心早都冷了,硬了,以至于他现在出任务面对目标对象最大的问题就是无法动情,一张俊脸以及灵活的嘴唇手指可以将对方无论男女诱惑得浑身变色心智模糊神魂颠倒四体大开,可他自己不硬,硬不起来,做不下去,身躯内里早被常年的空虚孤寂蛀空,一副漂亮皮囊包裹着,瓤子快碎成渣了。 印象里好像这些年对着人都没硬过,谁都看不上眼。关键时刻不是尿遁,就是饭遁,洗澡遁,电话遁,开会遁,下一回还不知道想什么坏招呢。 再这样,二爷真他妈的要阳痿了,那玩意儿都不好用了。 汤公子对他确是一片真心,百般讨好,体贴入微,钱花了不少,楚珣瞧得出来。伤人性命体肤是小,伤人真心才是最奸最恶,楚珣心里最明白这道理。他受过伤,知道心肝肺腑四肢百骸全副身心疼起来,能有多疼,多伤! 楚珣将人从浴缸里抱回床上,擦掉身上的水。 汤少爷趴伏着睡,撅着。这人长了一颗好臀,圆溜溜的,肉感光滑柔润。 楚珣盯着这人,左看右看,总觉得汤家皓这颗臀上缺个什么。 细皮嫩肉,没瘢没痕,缺什么? 他想了一会儿,明白了,从床头拿过一只粗芯的马克笔,在汤少右半边雪白蛋上,点了一颗浓浓的痣,这才终于觉得好看了,满意了,这才是二爷心目中认同的好。 …… 那夜,楚珣在卫生间里慢慢剥掉浑身衣物,脱得精光,站在镜子前端详自己的身体。 别浪费一缸温暖的好水,他自个儿躺到水里,滴几滴安神的精油,舒舒服服泡一个热水澡。 他拎起自己两腿之间粉扑扑的,左摇摇,右晃晃,无奈低声嘟囔:“长这么好看,挺大个儿的,笔直笔直的,你怎么就不好用了?” 楚珣身形纤瘦,但是成年男人凸显阳刚之气的部位发育得完全圆满,色泽红润漂亮。 他顺手从台子上拎过一管牙膏,量一量,笑着说:“真大,200克的大牙膏!” 楚珣自娱自乐似的笑了一会儿,脖子向后仰去,右手缓慢、用力地撸动自己,身体在水中颤抖,水面荡起波纹。他伸出一只手,在挂慢水珠的瓷砖墙壁上,用指尖描画。 指尖画的是个帅气男孩的五官,形貌在墙上若隐若现。 楚珣直勾勾盯着指尖上那张脸,呼吸突然急促,胸口的红点硬成小豆,浓热的欲望在手心里骤然粗壮,绽出华丽青筋。他紧扣双眼,想象着有两只手抚摸他的身体,猛地喷发…… 汤家皓第二天醒来头脑昏沉,从被窝里探出头,发现他与楚珣两人光着身子只穿内裤,用某个相当高难度的肢体纠缠暧昧姿势裹在被窝里。 地上丢着两个用过的保险套。 楚珣从枕头里睁开一只眼,眼神妩媚,因为一夜没睡还泄过两次而神情疲惫。 汤少爷紧张得低头寻觅全身,身上有几处青红痕迹,后臀知觉不疼不痒,也说不清到底是让人干了,还是没干? 他用力扭过头,掀开内裤,研究二人通勤真相,赫然发现自己上浮现用马克笔画的一只大猫脸! 汤家皓脸一红,被窝里踢楚珣一脚,踢到小腿:“讨厌啦。” 楚珣脸埋在枕头里叫唤:“哎呦……打你老公了。” 汤家皓揉楚珣的头发,摇晃这人:“你昨天晚上干什么了?!” 楚珣坏笑道:“老子昨晚上在你上画大花猫啊。” 汤少爱楚珣爱得肝颤,伸脚踹这人,捏楚珣咯吱窝,又骑上去亲楚珣。楚珣哈哈哈笑着躲闪,借着打闹气氛躲过对方的吻,床上打滚。 楚珣笑得迷人,一张俊脸沐浴清晨窗口探进来的阳光,光裸匀称的身体懒洋洋侧卧床上,好看极了…… 汤少自以为他被楚珣宠爱过,操过了,于是更加死心塌地,寸步不离,恨不能把家从台北搬北京来。 楚珣叮嘱他,这事儿绝不能说出去,二人私情不能让第三人知道。部队子弟,父母管得严,倘若让圈子里哥们朋友知道了,俩人立刻就掰,没二话。汤家皓什么都听楚珣的,认为楚珣安排事情谨慎周密。他在外人面前斯文扭捏着,私底下对楚珣一口一个“老公”撒欢地乱叫。 可也自从那一夜之后,汤小少爷那敏感纤细像女人似的心思,发觉楚珣对他冷下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楚珣闲得时候把他一个电话招过去亲昵,揉宠物狗似的哄他,忙起来就地蒸发,个把月找不见人,行踪诡秘。 汤少爷这一个月又没见着他老公,追魂电话一个接一个打过来。 楚珣坐在车里,接起电话,声音懒懒的:“干嘛啊——” 汤家皓可逮着人了:“珣珣,珣哥——人家想你了么,你在哪里?” 楚珣声音淡淡的,不带感情:“最近忙,你自己找乐子。” 汤家皓撅嘴撒娇了:“自己没乐子,有你才有乐子。” 楚珣在电话里冷哼了一声:“又痒了?痒了找人操去,你老公忙公事期间对你实行放养政策,你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 楚珣的口吻难得带一丝浑不正经的京痞味儿,这重口味偏偏把汤少迷得神魂颠倒,汤家皓急得说:“讨厌啦,我才没有那样!好珣哥,我就跟你玩,我痒了,就要你。” 楚珣笑得魅惑:“二爷是你想要,就能要的?” 汤家皓赌气问:“哦,那怎样才能要?我包养你成不成?我的新车送你开,房子给你住。” “哈哈哈……”楚珣头向后仰过去,仰在他座驾后座里,笑道:“三百万一辆小车,你楚二爷的身子就值三百万?” 汤家皓又急又气,让楚珣那调子勾得心痒难耐又拿不住这人,嫩生生的脸皮子很受伤。 他是想不明白,这么些日子,本少爷一片真心你姓楚的瞧见了,人家好歹也在你身上花了好几百万,还不够诚意?我花钱求着你操我呢?!这年头美国房市崩盘欧洲经济衰退的,几百万,我找乔治克鲁尼我找贝克汉姆操我都能请来了,怎么就请不动你个楚二爷呢? 楚珣收了电话,脸上表情顷刻间收敛殆尽,一闭眼再一睁眼,强行将汤少爷那张嫩脸屏蔽脑后,电话里一番扯谈只当是放屁。 他摘下金丝边眼镜,哈了一口气,仔细擦拭,动作优雅从容,对前方后视镜用眼神示意:小林,开车。 驾驶位上的男人用眼神领命,车子稳稳启动,车身划过灯红酒绿十里长街。 开车的人是他公司专职“司机”,也是楚珣当年在景山念书时的校内陪读保镖,林俊。 楚珣国外镀金归国之后,揽人脉,开公司,拓展事业,林俊失业空窗期前来“应聘”,顺理成章做了楚总的御前司机,在公司进出。 楚珣一直“小林”、“小林”地随口叫,其实林俊年纪可不算小,比楚珣大九岁。此人前后跟了楚珣十多年,熟知楚公子底细,作为总参二部的密工背景清白,业务娴熟,身手很好,忠诚可靠,因此上面一直没换人。楚珣身份极其特殊,身边人不好轻易更换。换一任新保镖,就意味着多一个人、甚至一群人,要知晓楚珣真身,增添暴露的危险。 楚珣方才与汤家皓连线调情,林俊默不作声听着,早都习惯这种场面。做保镖的,一是关键时刻能舍命护主,二就是嘴巴严丝合缝,不该你问的多一句都甭搭茬儿,听见啥也装没听见。 林俊娴熟地开车,感官不受大脑思维控制地瞟向倒后镜,视线融在楚珣闭目养神的精致面孔上,流连了很久…… 在楚珣记忆里,藏着一个最挺拔、帅气、完美的男孩。 而他自己,或许也是旁人记忆中那个瘦小、俊俏、曾经无比单纯美好的男孩。 第三十六章:销魂冷枪 车子一路开至西山,林间某处静谧的茶室,无人打扰,坐看一山郁郁葱葱的春情。 楚珣面见几位老上司,布置计划下一步工作。这一年对汤氏盛基监听取得进展,不仅是这家财团与对岸军方存在业务合作,而是赫然发现盛基与大陆官方某些高层可能牵涉走私与信息交易。两岸谍战这些年互有攻守,明枪暗箭,采取各种手段互相渗透,或重金收买,或设计构陷,无所不用其极。盛基倘若真与高层来往,很有可能牵涉内部违规泄密,走漏情报。 楚珣提起紫砂吊嘴小壶,从容地斟水,净碗,洗茶,泡茶,将淡绿色清香沁人的茶水斟到四只茶碗中,举止经过千锤百炼,滴水都不漏。 面前品茶的是他贺诚叔叔,总参的副总长,以及总参总长也就是他亲爸。 楚珣接受任务,前往缅甸边境地带暗查走私途径。他旗下的贸易公司与孟拱当地财阀大亨合作采矿生意,交易数额巨大获利丰厚,双方时常来往,路子很熟,身份隐蔽。 贺诚叮嘱道:“小珣,你这次见金百胜,可以由他引见,多见当地一些人,摸清情况。我只怕咱们家里闹耗子,有‘鼹鼠’。能源人口走私是小,倘若涉及情报机密,家里损失就大了。” 楚珣平静点头:“明白。” 贺诚状似随意地提到:“孟拱当地有个叫提萨拉的黑道军火大贩子,是一号人物,必要时候你可以设法接近。” 楚珣:“那个跟缅甸军队交火炸死几百人的提萨拉?” 贺诚:“对,而且她是个女的。” 楚珣问:“女的?女的我不成,换别人吧。” 楚总长简单插嘴:“当成个任务,怎么就不成?” 楚珣说话随意,对着几个老家伙极其开放,嘴角一耸,笑道:“女人我搞不下来。您几位早都知道,我喜欢男人,对着女的我硬不起来。” 其实对着男人他基本也不太好使,凑合使。 一间斗大的茶室,鸦雀无声,就剩下电水壶发出的声音,噗噗冒着蒸汽。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愣是半天没接上话,尴尬,都不知道说什么。 贺诚在心里说,老子也没让你非要跟那个女的搞到床上去! 楚珣表情极其平静,脸上一丝波澜都没有,说出“我喜欢男人”简直就跟说“我饿了要吃饭”一样云淡风轻。他表情神态分明带有一丝报复性质的促狭与玩世不恭,认准了面前几位爷压根儿拿他没有办法。你二爷就是这么一号人了,怎么着吧? 副总长斜眼瞄贺部长,贺部长无语,再斜眼瞄楚怀智:这就是咱家天才的二侄子! 楚怀智让楚珣一句话噎得,差点儿喷出一口血。 他儿子性格冷淡刁钻,时常抑郁情绪发作,大喜大悲,说话喜欢噎人,浑身是逆鳞,这他都领教了。有些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搁在心里计较就行了,你别直白了当地说出来让你亲爹尴尬!楚怀智麦黄色的面孔泛红,印堂发黑,肌肉微微抽搐,无话可说。 楚珣十二岁由军方秘密培养,十七岁正式宣誓入伍,他一举一动24小时全天候在周围人监控之下,完全没有人身自由可言,性取向这玩意儿也瞒不住。二爷哪怕整天宅在家里用五哥撸,难免要看画报和电影撸。既然瞒不住,他都懒得跟这几个老家伙装蒜。 事实上,身份级别到达一定高度,普通人承受的社会枷锁家庭压力,在楚珣这里反而不存在。他还真不在乎。 哪个上级首长敢说,你楚珣大校是同性恋,喜欢男人,工作不准你做下去了?没人敢说这话,求着供着这人还来不及,管他恋的是同性异性,国家利益至上。 楚怀智重重咳一嗓子。贺诚无奈摇头,沉声道:“好,提萨拉我交给别人做,金百胜你给我把握住。” 楚珣哼了一声,撅起嘴巴,对他贺叔叔一耸肩,表情无辜又无赖。金百胜?那老家伙都他妈快五张了吧。 几位上司起身准备离开,楚总长压抑住澎湃的情绪,捏捏儿子肩膀:“出门注意安全。” 楚珣用皮鞋后跟相磕,敬了一个很帅的军礼,脆声道:“总长放心,完成任务。” 楚怀智默默地,轻叹一口气,没再说什么,父子从十多年前就隔开一层,彼此之间就只剩一句“完成任务”,令人心寒。 几人先后开车离去,避人耳目,贺诚临走时,凑过头低声说了一句:“小珣,边境最近调查一起童工绑架走私案,案子比较严重,涉及一百多个中国小孩,边境那面埋伏了咱们的人,你或许……能碰见一个两个的。你心里有数,别误伤自家人。” 说者有心,听者反而无意,楚珣没当回事儿,当时没明白贺诚为啥提这么一句。 他贺叔叔是最了解他的一个,比他爸还熟知一切内情。 自从当年在西山别墅做实验,他用手指烧出一幅少年肖像,贺诚拿到手里,就知晓了。双方绝口不提名字,彼此心知肚明,某人的影子从未被遗忘,幽灵一般,挥之不去。 楚珣在茶室装潢精美的小洗手间里驻足,看着龙头下的清水流过指尖,镜中映出皮相精致温和的一张脸,一副漂亮的躯壳。 楚珣双眼细长,目光平静,右侧眉头那块曾经充实了人生最甜蜜美好记忆的位置,如今空荡荡的,还有谁能再填满了他? ****** 数日之后,楚珣带手下启程前往孟拱。 楚总风衣里穿一件大花衬衫,全身裹着热带火鹤兰的艳丽图案,穿紧身嘬腿牛仔裤,高帮皮靴,捯饬得风流又潇洒。他身后拖行李的是他司机林俊。 上飞机前一会儿工夫,汤家皓追打来几通电话。 “珣哥,好珣哥,我到北京啦!我现在刚下停机坪,马上就出机场,你在哪啊?我现在就飞扑过去找你!” 汤家皓在电话里叽叽呱呱,连喊十好几声珣哥,心诚意切。 楚珣这时其实就在机场,随口敷衍:“我在上海,你先回去吧。” 汤家皓一听,一颗热腾腾的心就凉了:“你在上海,不提前告诉我,我推了公司的会来见你,你这样对我……” 楚珣在心里叹了一句:“……小汤,对不起啊,最近忙,我回来找你,乖,听话。” 他现在真顾不上哄小孩,挂了电话,上飞机,出任务。 孟拱是缅北克钦邦一处重镇,以盛产上好玉石翡翠各类珍贵矿藏闻名。当地常年动荡不安,各派军阀财阀黑道势力纵横割据,黑帮枪战交火乃家常便饭,缅甸军政府与警察完全控制不住局面,基本类似无政府状态,地方割据争地。 金老板派私人直升机,把楚珣从郊区机场直接接到他别墅庄园大门口,大手笔,大气派。 地方财阀之地,崇山峻岭之间,制空权都由不得政府管理辖制,帮派势力带火力加持的军用直升机来去自由。 楚珣从直升机上蹦下来,草帽直接就被螺旋桨带起的狂风掀翻。 他跳起来追他的草帽,蹦得像只大花猴子。 他的生意老伙计金百胜从庄园里走出来,身材高壮肥硕,远看如同一枚圆不溜丢巨型冬瓜滚了过来!这家伙张开双臂,大笑着迎接。 金百胜先是对客人双手合十,笑眯眯行佛家之礼,然后一把将楚公子搂进怀里,十分亲热地揉了揉,习惯性的捧了楚珣的头,不由分说,在额头重重亲了一口,啵! “哎呦喂——” “金老板,这什么毛病啊——” 楚珣苦笑着抹掉脑门上的口水,这家伙就这操行,逮个帅哥就占便宜。 金老板是克钦邦数一数二华人势力,缅甸四大华商之一,产业遍地,雇佣数千。这家伙穿着花衬衫,脖子上挂一尊小金佛,身旁携两名妖艳美女,身后站一圈荷枪实弹披挂子弹夹的保镖团。缅甸也是个神奇违和的国度,当地人能够将对佛的虔诚信仰、色情产业以及暴力血腥黑帮毒品人口军火交易毫无心理障碍地糅合进他们的文化,以此为业,引以为荣。 金老板热情接待楚公子住进大庄园。随从住后院客房小楼,楚珣住金老板的奢华别墅。 当地最豪华酒店里大摆筵席,各处流连闲逛数日,楚珣借着金百胜的引见与人脉,见过当地不少人,在酒桌与赌桌上与人交手,谈生意,也暗摸当地情况。当然,每次会见都没闲着,大到主人家的住所、座驾、手下人马名单,小到对方贴身文件、一块手表、一只香烟盒,不漏掉一处可能的蛛丝马迹。 楚珣连金老板的别墅都仔仔细细搜检过。他夜里不能休息,悄悄潜出客房,金家所有房间摸排一遍,复制金老板的生意资料。 黑夜里,一只裹着华丽环纹皮毛的“大猫”,悄无声息踏过客厅奢华的地毯。 一双天眼在书房角落里映出莹绿光泽,诡秘,危险,灵活的手指划过一篇一篇充斥字迹的信笺、文件…… 随后的一天,金老板派遣一名向导,数名保镖,带楚总去城里市集转转,领略民风。 敞篷吉普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颠簸前进,楚珣一手压着草帽,脖子上系一个丝巾围嘴儿,挡着嘴巴,避免吃土。孟拱盛产缅甸玉、红玉、琥珀、黄金,有全国最大的玉市。街道两侧商铺云集,小贩客流嘈杂,电动三轮车突突地在人缝间穿梭。 也就是这天碰上了事儿,楚珣他们在街头撞上一场黑帮交火,当街枪战。 这种事在当地如同家常便饭,当然,事先谁也没想到这么寸。 楚珣在玉市一家最大铺子逛了一圈,趁店主不备,偷拍了柜台里的电话簿和账目资料。他买了几套红玉小挂件,挂到脖子上,歪戴草帽,出门时被一个人撞了一下肩膀。那人目光阴沉,扭头盯他一眼。 下一秒,临街房顶发生异动,一记冷枪。 楚珣被枪声一震,身旁“膨”得一声。方才与他擦肩而过的家伙,后脑显露狙击弹孔洞穿的痕迹,从前额面颊处炸开一个血洞,脑袋爆了! 楚珣惊愕,条件反射般迅速抱头寻找掩护,街头形势顷刻间大乱。 被偷袭的一伙人,与开枪狙杀的一伙,当街开战,枪子儿横扫街市。 楚珣踉跄着沿街跑,这种混乱最易遭到误伤,真挨一枪可就不划算。他身后早已有人赶上,金老板家的敞篷吉普一个急刹车横在面前,后座上林俊喊道:“楚总,上车!” 楚珣抱头如鼠窜,林俊把他拽上车,将他一掌摁在后座,护住要害。 开车的是金家向导,见多识广,对枪战的销魂场面习以为常,口中念念有词,高唱着什么,呜里哇啦得,娴熟地操纵车子在人群中蛇行穿越。 他们在集市上驱车飞驰,后面竟然有车追赶。 混乱中越是跑得快的,目标愈发显眼,引人注目。尤其当时被一枪毙命的人目测是华裔男子,楚珣估摸着,他们这一车很可能被误认作帮派同伙。 楚珣被林俊压着,喘不过气,满鼻子满脸是车厢中的废气烟尘,草帽也飞了。 偏在这时,一记乱射的散枪袭来,闷闷的一声。 驾驶位上高昂的歌声戛然而止,向导的身子猛然一颤,颈动脉血液喷射,吉普车迅速失控冲向路边! 林俊眼明手快从后座跃到前座,一把将死人像扔麻袋似的倒提着扔下车,换位置,把住方向盘,在失控撞进店铺之前将车转弯,继续跑路。 一辆车从后面追过来,林俊从后视镜里瞥见,冷静地掏枪,突然扭头,“噗”、“噗”两枪,后面的车子凌空翻滚着撞进人群…… 楚珣隐蔽在后座处,低声骂道:“他姥姥的,开打也不挑时候,回金家庄园。” 前方街道两侧突然各冲出一名枪手,同时举起冲锋枪,林俊抬手毙掉左边一个,然而他只有一只手,无法同时兼顾两个方向,楚珣心里猛地一沉! 楚珣:“右边!!!!!” 冰冷肃杀的狙杀枪声再次响起,右侧的枪手竟然应声倒下。 楚珣:“……” 楚珣他们就这样一路疯狂逃窜,无形中仿佛有神兵护体,有人自暗处接连施放冷枪,将周身威胁他们的散兵游勇一个一个干掉,一枪接着一枪,枪枪致命,弹无虚发…… 吉普车驶出集市,跃上大桥,过了桥就是密林山路。 就在上桥一刹那,斜刺里横着又冲出一辆车,双方皆猝不及防,林俊猛打方向盘,高速奔驰中车头侧前方遭遇撞击,两辆车全部失控。楚珣一个没抓住,从后座直接飞了出去! 他的身体一路撞到街边塑料大棚支架,木板,各种零碎,稀里糊涂,重重栽落地上。 林俊驾驶的吉普翻过桥栏杆,自桥上坠下,连人带车,轰然落入宽阔的河水中…… 楚珣鼻子出血,捂着口鼻从地上爬起来,浑身骨头都快摇晃散了。 一抬头,一只黑洞洞的枪口顶住面门。 楚珣面无表情,缓慢举起双手,向对方示意:别开枪,爷没武器。 对方皮肤黝黑身材不高,一看就是当地黑道武装的雇佣兵,凶狠地盯着他。这些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杀掉一条人命,就是扣一下扳机半秒钟的事。 对方哇啦哇啦问了一句。 楚珣不懂克钦当地少数民族语言,镇定地用英文辩解:“别开枪,老子是游客,来买玉的,别、别、别崩我。” 对方用蹩脚的英语问:“你是提萨拉的人?!” 楚珣好歹听懂“提萨拉”这名字,拼命摇晃脑袋:“No,No!No 提萨拉!我跟那娘们儿不是一伙!” 这雇佣兵也犹豫,看楚珣穿戴像个颇有身份的华商。 楚珣却也不敢提金百胜的名字,谁他妈知道金大胖子在当地有多少仇家,究竟跟哪个一伙? 雇佣兵用英语吱哇白呼一通:“提萨拉手下有中国男人,花钱从中国雇来的,都长得很好看。” “提萨拉那娘们儿,手下全是男人,而且专挑相貌英俊的。” “我看你也长得不错,你肯定跟那些中国男人是一伙,你一定是提萨拉的人!” 楚珣心想,谁跟谁啊?那女人八成喜好男色,手下养一群鸭子。二爷长得就这么帅,怎么着,我帅可我真不是她相好的。 楚珣与对方啰嗦的空挡,右手悄悄从耳后摸出暗器。 对方血红凶厉的眼球凸出着,抬手对准他的头颅,下一秒楚珣的身体突然90度夹角后仰,整个人腰部柔若无骨,右手悄无声息划过对方小腹,指尖暗藏致命的杀机。 枪响了。 暗处遥遥一声闷响,似乎远在天边,又像近在眼前,楚珣在后仰瞬间听到枪响,子弹却不是朝他飞来。 面前的家伙脖颈向后一扯,头颅绽开,夺命销魂的子弹射穿两侧太阳穴。 这人身体僵直,缓缓向侧面倒下去。数秒之后,小腹突然裂开一道水平线似的伤口,血水飞溅! 楚珣身体后仰着斜飞出去,摔倒在地,生死关头,粗喘如牛。 他剧烈咳嗽了几声,口鼻流血。 等了几秒钟,没有第二枪再打过来。 他盯着那人太阳穴上精准的弹痕,紧张地四下扫视,然后再看地上的人——刚才谁开枪救了他? 距此两条街的一处制高点,隐蔽趴伏在阴影里的枪手一动不动,只有脊背最细微的起伏能看出隐隐急促的呼吸,凌乱悸动的心房。 黄昏的光线在侧面棱角上镀出冷金属的质感光泽,手指轻轻抖动。 冷酷锐利的目光与全副注意力汇聚在瞄准镜中的影像,放大的视野里是楚珣因为惊恐疼痛而苍白的脸,脸上有擦痕,鼻孔里有血…… 躺地上的倒霉蛋小腹破膛,被利器划开,竟是楚珣手中的暗器?一击致命,干净利索。 十字准星仿佛在焦急地寻找什么,在楚珣脸上,双眼间,眉心处,反复地描摹。 怎么会这样。 找不到了。 没有了。 …… 黑影猛然起身,身形像一架高速运转的机械,利落娴熟地收枪,单手撑栏杆飞身跳下二楼,铁灰色风衣下摆从空中兜落,掀起浓重的硝烟。 猎豹样强健的身躯敏捷穿越人流车流,晒成褐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光。 第三十七章:熟悉的味道 楚珣顽强站起身,从地上拾了死人的枪,“噗”得从齿缝里吐出一口带血渣的唾沫。 他不敢沿街走,窜入一家店铺,想从后门出去抄小路。刚摸到后门,门竟然“嘭”一声从外面撞开。有人跟他心有灵犀似的选择后门儿,黝黑高大手持长狙的墨镜男人身形闪进眼眶楚珣没敢直视枪手的面孔直接掉头就走,心里懊恼得快给对方跪了!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这回还能指望再来一冷枪救他? 二爷是技术工种,你妈的最怕倒霉碰上硬点子,遭遇战…… 楚珣没跑出一步,腰被人从后面一把勒住。一根结实的褐色手臂用几乎将他小腹掐断的力道把他提起来又拽了过去!冒着热带丛林特有潮湿热辣气息的宽阔胸膛压住他后背,那种莫名奇异的强势和压迫感,让楚珣在眩晕中挣扎粗喘头一次在这种情形下不知所措。 “别动。” 身后人声音低沉急促。 “啊?……” 楚珣回头只瞥见对方遮住大半张脸的墨镜,面容冷酷,长枪在手,周身散发染血的肃杀之气。 “……” 双方都是那么一秒钟的愣神,楚珣是脑袋里盘算脱身之计,身后的男人莫名犹豫,恍惚无法确认,声音低哑,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音量喊了一声。 “……楚珣?” 口音陌生,像从远古八荒未知无极之处闪过一道光,却又分明在哪听过,低哑,沉厚,带着熟悉的汗气与阳光原野下的青草味儿。楚珣后来回味,这人口音南不南北不北,像内陆人有意模仿东南亚华人腔调。 楚珣下意识“唔”了一声。屋外枪声再次作响,身后人勒着他的腰,“带你走。” 楚珣再一次被人抛到一辆敞篷越野吉普的后座。 这回这人手法比他的保镖林俊更为粗鲁,让他挺直高贵的鼻梁重重砸在座椅上,血又流出来。 枪手来不及照顾他的鼻子,皮靴脚踩着车帮跃进驾驶位,一踩油门,吉普车后轮甩出一道烟尘。 楚珣抹掉嘴角的血,他前方这男人黑发削得极短,两鬓发迹处露出青色头皮,后颈与手臂皮肤紧绷结实,晒成浓郁热带肤色,浑身仿佛裹了一层暗红色铁水,冷兵刃的质感光泽…… “嗳,你?……” 楚珣看不见这人的脸,一眼看到这人后脖颈的刺青。纯黑太阳花图案,花瓣艳丽诡异,分明是提萨拉女匪帮派的标志纹身。 “你是提萨拉的人?” 楚珣第一反应,难不成你小子就是江湖传说那漂亮女人手底下养的大鸭子?转过来给二爷瞧瞧,你们这伙人衬几分姿色,能有多么好看? 那男的仿佛知道楚少爷心里琢磨盘算什么。即使看不见脸,从后脑勺也看得出这人视线冷淡对楚珣哼了一声,无心解释。 楚珣的疑惑转瞬就被疯狂颠簸的车厢以及飞扬扑面的尘土搅散。男人将车子飞快通过大桥,开进山间土路,吉普四轮几乎腾空在山地上跃动,像一头强壮的野牛在林间开疆辟壤。 楚珣急促地问:“你带我去哪?” 男人问:“你要去哪?” 楚珣说:“我要回去!金百胜的庄园。” 男人没再答话,但是楚珣似乎能明白这惜字如金的人,不说话意思就是应了。这人会送他回去…… 楚珣忽然想到:“我的司机小林,他刚才掉桥底下了,能回去看看吗?” 男人答:“不能。” 楚珣说:“他连人带车翻下去的!” 男人从容不迫,声音不带波澜:“桥下面是条河,水够深。他从车里出来,就能游上岸。出不来,早淹死了。” 楚珣:“……” 楚珣不是第一次出任务,明白道理。关键时刻当舍则舍,这时候他也不应该冒着遭流弹扫射的危险再返身去救他的“保镖”。他只能保自己…… 楚珣来不及跟这半道结识的救星讨价还价,密林一侧有人影闪过。 车子猛颠,楚珣下意识压低身子。他缩在车厢中保命,视线恰好由下至上,从对方的后腰臀部扫过,看到肌肉结实的颤动的肩胛骨。那男的脊背呈现完美的倒三角形,肩膀宽阔,腰胯健美,穿一条暗绿色迷彩军裤…… 这时,男子突然单手把住方向盘,右手从后腰“唰”得抽出枪,侧过头抬枪便射,两枚子弹炸响之处,丛林中的黑影传出两声哀嚎惨叫。 枪子儿在头顶乱飞,楚珣在这条惊心动魄的崎岖山路上随车前行。 他的临时保镖一直左手驱车,右手握枪不断快速瞄准林间和身后追逐的人影,一枪一个,专打头颅,几乎枪枪不走空。 楚珣自己手脚功夫并不精深,是个文职,但他见过世面,熟知他们总参二部特使处一众高手的本事。不提别人,单就他身边的林俊,有资格派给楚大校作为贴身护卫,自然不是一般人,也是经验丰富能够以一敌五六的高手。 而眼前这人,身手绝不比小林差,扣扳机干脆利落,爆掉对手头颅的瞬间不给自己预留瞄准机会,粗糙的下巴透着寒光,身形肃穆,毙命对手时状态平静…… 枪里子弹打光,这人手指一拨一磕,空弹夹应声掉落,持枪手抓起一只新弹夹,对准了在大腿上一磕,单手换弹夹一整套动作熟练从容,然后再次抬枪射击,让楚珣看得呆了…… 摆脱大队追兵纠缠,楚珣从车厢中抬头,难以置信,眼前这男人给他一种无法用语言揣摩形容的强烈的安全感,那种感觉铺天盖地。 车子在林间呼啸,参天茂密的热带树木在头顶眼前身侧划过,枝条在几乎碰触到他的一刹那抽身,眼前豁然开朗,林梢间仿佛闪耀匆匆流逝的时光…… 周身才一静下来,有短暂的瞬间,楚珣心神恍惚,车厢里的气味让他无比熟悉,那是一个人身体最深处散发出来的味道。一个人脸可以改变,身体里固有的与生俱来的味道变不了,无论裹哪层皮都无法掩饰,除非将皮囊里五脏六腑掏空,把心换掉。 接近金家庄园,前方树林突然显现一排车队,是金百胜的私家护卫队。有人拉枪开栓,有人喊话。 开车的男子猛打方向盘,越野车一个神龙摆尾,车胎扬起一片气势恢宏的烟尘,遮天蔽日。 男人没回头,低声道:“下车。” 楚珣两眼直勾勾盯着对方的后脑,突然问:“你什么人?” 男人冷冷地:“你下车。” 楚珣:“……” 这人慢慢侧过脸,喉结抖动,遮面的墨镜下露出一道深刻骇人的伤疤。那道疤似乎从鼻梁一侧起始,横贯半张脸,一直连到右耳,暗红色的。 楚珣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那男的突然踩着座椅站起来一把薅起他衣领,拎起来,再掷出去,毫不客气将他抛到土路上,抛还给金家侍卫队。 “哎呦——” “你怎么这样……” 楚珣吃了一嘴土,想骂人,委屈地抬头,遽然愣住。 神秘的枪手一踩油门,绝尘而去,临走时,回头看了他最后一眼。 就那一眼,墨镜下一张瘦长冷峻的脸映上楚珣的瞳膜,颇有棱角的下巴,横贯的伤痕,迫人的气质……这张脸嵌在一具无比熟悉的身形上,令楚珣吃惊,目瞪口呆。 两人终于面对面看着,却只有那么一眼,楚珣甚至来不及、没有机会透视墨镜看清对方的眼。 提萨拉的枪手神情漠然,似乎同样沉浸在震惊与无尽的回忆中,喉头抖动,欲言又止,很想说话,又可能是太久没找到个能说话的人,口齿笨拙发哽,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掉头驱车没入丛林…… 楚珣当天狼狈回到金家别墅,是由几名家丁用类似滑竿的座辇将他从路上抬进屋的。 进了屋,在金老板一伙人面前,自然是一阵痛叫打滚骂娘。楚珣在外人面前一贯不吝惜示弱,不在意丢丑,嗷嗷地捂着血鼻子狂骂街上两伙匪徒。 你二大爷的。 你三大爷的。 你妈个不开眼的,敢欺负你楚二爷! 你三姑奶奶的七舅姥爷! 金家医生给楚珣包了伤口,手脚有几处磕破,鼻子堵上药棉花。 金百胜拍拍他的肩膀:“是提萨拉的人跟另一伙军火贩子交火,楚老弟,你今天不走运,赶上了。” 楚珣吸着鼻孔里的棉花,神经质地嘟囔:“在玉石铺门口把人一枪爆头的,就是提萨拉的杀手?真他妈利索。” “爆人脑袋忒么就像爆个大西瓜,啪,红瓤子哗啦泄了一地,都吓死我啦!” 他心里盘桓的是,开第一枪将目标狙杀的,就是开车将他送回庄园的神秘男子。 一定是那个人。 于硝烟火海中从容不迫手起枪响取对方上将首级的枪手气场,带着残酷血腥的优雅美感。 金百胜问:“我的人说,开车把你扔回来的,是提萨拉手下?” 楚珣道:“不知道,我又不认识他。” 可对方叫出他的名字。 金百胜眯着精明的小眼睛:“如果我的人没认错、没看走眼,那人是那骚娘们儿手下四大金刚之一,非常厉害,千米狙杀,杀人从不补第二枪。” 楚珣不知为何心不在焉,关注的侧重点严重偏移,若有所思:“不用补第二枪?提萨拉养的都这么厉害,我听说都是她相好,撒出去上得战场,领回来进得卧房?” 金百胜邪不正经地笑:“哈哈哈哈,下了床一杆神枪,上了床一条金枪,这才是克钦爷们儿过的日子!” 金老板仿佛意犹未尽,提到女人银性猥琐心态大发,讲得绘声绘色:“你知道那女人怎么玩儿男人?风韵少妇,有姿色本钱,对男人很有一套,要不然身边那么多人对她死心塌地?据说她让手下几名高手全部脱光衣服,赤条条袒着那玩意儿,硬着,蒙上眼睛打靶,谁打中了,她就骑到哪个身上……哈哈哈哈!!!” 楚珣嘴角抽动:“……呵呵,够劲儿。” 金老板一拍大腿:“够野性哈哈,命中十环的,她当场骑了,打不中的蒙着眼睛听着干着急!一边儿干着一边儿再打,连中十发十环的绝顶高手,就来个痛快的天地同春!” 楚珣脸色蓦地变了,说不出的反胃,那个人……不可能的……自己眼花认错了,狗娘养的,简直是“玷污”…… 金百胜仰起肉脖子大笑,伸手把楚公子搂过来,又在额头上狠狠吧唧了一口。 金老板说:“她手下救了咱们楚老弟,我改天得还她个人情。楚珣老弟,咱们亲自会一会她?” 楚珣耸肩,伪装痴傻呆,不动声色。他也想会会对方,以及对方手下的神秘人…… 也是当夜,林俊跑回来了,身形落魄狼狈,好在没有大碍。 车子冲出护栏,从很高的水泥大桥上坠落,砸进水面。好在这河很宽,水很深,林俊坠河第一时间就脱出车子,水性极佳,屏息摸向岸边。岸上有人朝河里扫了一串枪子儿取乐,没打到人,林俊早已凭借岸边灌木掩护,逃入树林。他没车开,因此耽搁了时间,一路潜伏用两条腿走回庄园。 林俊没敢惊动金家医生,在楚珣房里包扎伤处。他躺在长沙发里,剥掉衣服,胸前和颈部有坠桥时被方向盘硌出的红痕,肿胀。 楚珣取了药棉,熟练地擦拭,敷药。这样的活计,俩人都为对方做过许多次,轻车熟路。 楚珣一拍对方裤腰:“裤子。” 林俊轻吁一口气,解开皮带,慢慢褪下长裤,大腿膝盖有些轻微划伤磕伤,新伤摞着浅白色旧痕,这些年在楚珣身边留下的痕迹。 楚珣斜靠在沙发上,垂着眼,睫毛簌簌:“辛苦了。我挺担心你的,好在安全回来,休整几天。” 他腰压在林俊小腿处,简单敷了药。林俊仰躺,喉结微微颤动,自下而上描摹楚珣的脸。 林俊虽然三十小几岁了,身材保持很好,跟二十多岁小伙子也没大区别。他是基层特工出身,在国关念书时由上级相中,具备安全人员的一切素养,背景毫不显山露水,性情低调稳重,身手好,而且相貌平常,绝不丑,也不漂亮,在人堆里不扎眼,让人看过一眼再回想起来,想不起这人长什么样,而后每看一次,觉着这人每次都长得不太一样,难以描绘。 楚珣给这人大腿处擦药,偶然划过大腿内侧软肉。林俊不由自主抖了一下,紧身内裤猛地激凸显形,在楚珣指尖的揉弄下勃起,撑起陡峭的坡型。 林俊咬着嘴唇,别过脸去,掩饰欲望冲动。 楚珣也不看对方眼睛,似乎对眼前一幕习以为常,早看惯了,太熟悉了,互相都知道对方全部底细! 楚珣冷笑道:“从那么高的桥上拍到水里,没把骨头震断了,看来小伤不重,还有那份心思?” 林俊脸色微红,回敬道:“我又没伤到那儿。” 楚珣洗完澡,换好睡袍出来,随口道:“你就睡这?” 林俊点头:“嗯,今晚我守一晚,保证安全。” 林俊漆黑的眼珠盯着楚珣,问:“今天……到底谁救你?” 楚珣挑眉,故作不在意:“不知道,我真没看出来……” 林俊心存强烈愧疚,又不知如何表达,自己关键时刻把楚珣从车上甩了出去,楚珣差点儿丢掉脆弱的小命。原本应该他这个贴身保镖干的脏活累活,最后竟是仰仗那伙黑帮匪徒里莫名其妙的某个家伙将楚公子安全护送回来。楚珣是什么人物?要是出个三长两短,真是要了命了…… 楚珣当晚在床上翻来覆去,瞳膜上总有一枚黢黑的人影浮动,带着硝烟与修利的气势。 热带的风吹起窗帘,窗外林中有一丝幽暗的火苗,一闪而灭。有人点起一颗烟,在寂寞潮湿的夜晚,静静凝视楚珣卧房的窗子…… 第三十八章:保镖不纯洁 也是从那晚开始,楚珣发觉,有人盯上了他。 楚珣属于拥有超强超敏感知觉能力的一小撮人类,脑波磁场与心灵感应力能够察觉周遭出现的异常能量波动。他非常明确地感觉到,就是那一晚,有人在悄悄跟踪他,监视他。 他每一次拉上窗帘,再拉开,楼下的大花园郁郁葱葱,草坪茂盛,密林深处生着青烟。数百米开外的暗处分明有一双鹰一样锐利的眼,默默凝视他的窗口。 金家护卫队再次驱车带他去郊外观赏种植园,他能感到身后有一辆军绿色越野车不定时在路口某个地方闪现,然后再神秘隐去,行踪诡秘,却又不动刀枪。 他在街边小摊上试戴草帽,买了一顶花草帽扣在头上,压低视线,然后猛一回头! 街角神秘的墨镜一晃而过,身形像一道飘忽的影子…… 也就是这一瞥,楚珣遽然愣在街边,眼底划过千帆,恍如隔世。 他想了很多天,这时脑海里灵光一闪,突然就回忆起来,当天把他从车上扔下去、与他冷眼相望沉默无言的男人,到底像谁。 那人脸型瘦削,下巴棱角阳刚,身材挺拔颀长……整个人轮廓、身材,像十多年前印象中的一个青年。 那人很像当年玉泉路大院霍师长家的老大霍传军,粗旧衬衫,军绿长裤。 可是那味道,又不是霍传军。 楚珣呆呆站在路边,双手垂在身侧,像个神情痴傻的男孩,难以置信。 夕阳笼罩金家庄园,火红的热带花朵在林间舒展身姿,一地金光点点。 楚珣在庄园最美的一角支起一幅画板,闲来无事施展画技。 作画是他修身养性的爱好,业余段位水准,手托一只调色盘,下笔轻盈,笔风淡雅清新。 林俊在不远处花园里溜达,看起来像散步,其实全副心思都瞄着明晃晃的目标任务。楚公子明着是在画一幅绿树红花的花园美景,其实在小林看不见的地方,画布下面还压了一张纸,画得是清瘦帅气的少年的脸,剑眉漆黑,神情略微忧郁…… 风起,身后不远处一棵大榕树树梢一动。 楚珣猛然回头,林间反光物一闪。那是狙击瞄准镜在夕阳下反射的光,暴露了狙击位置! 楚珣和林俊同时察觉到了。 楚珣微微一顿,扔下画笔和调色盘,突然跃过灌木丛,甩开大步狂奔,往山上反光的地方追去。 林俊大惊,喊不住人,完全无法理解楚公子已经看到山上有狙击手,危险,为什么不要命地往山里跑?! 林间窸窣,人影消失。 楚珣一路狂奔,胸脯急促起伏,跑到方才闪光的地方,停下来,焦急地张望,人不在了。 他失落地垂下头,一步步走回来,在某一刻突然停住脚步,蹲,睁大眼睛。 他从地上捡起半截尚待余温的香烟,呆望着。 他把半截烟小心翼翼放在手心里,凑到鼻尖,用力吸吮那里面的味道,烟草的香气,唾液的味道,还有身体里流散出的无法磨灭的味道。 胸口某个尘封的角落被撕扯剥裂开,剧烈烧灼般疼痛,像被人用镰刀狠狠剜上脆弱的心房,像被人剥掉一层坚强的躯壳,楚珣捂着胸部,捧着这颗烟头,浑身颤抖,喉头哽咽。 他茫然站起身,四下张望,喉管里有什么东西堵着,喊不出声。 啊…… 啊…… 那人不是霍家大哥,虽然身形酷肖,但绝不是当年的霍传军,而是另一个人。 楚珣两手痉挛发抖,巨大的情感冲击让他眼前一片光环斑点交错着闪烁,眩晕,鼻翼抽动,终于绝望地嘶哑地喊出声。 “啊……” “啊!!!!!!!!!!” …… 晚上从庄园的烧烤晚会回来,回到别墅,进屋休息。 楚珣在金老板一众外人面前强颜欢笑,讲了许多笑话;没有外人注视时,立刻收起笑容,神情寂寥。他也吃不惯当地食物,缅甸人烧菜讲究酸辣鲜,各种鱼酱虾酱、酸笋、河鲜,让他嘴里心里都不是滋味儿。 楚珣情绪异常,失落抑郁,旁人察觉不到,林俊早看出来,这是珣公子一年一度的“生理期”提前降临。 楚珣进洗手间,狠狠呕了一通,把晚饭吃的酸不啦唧东西全吐掉,快把半个胃吐出来,眼底洇出眼泪。 林俊从身后搂了他的腰,轻轻拍抚后背:“难受?我给你做些合胃口的东西。” 楚珣皱眉,“唔”了一声,整个人软软地瘫在对方臂弯里,精神抑郁期间,确实浑身病态的乏力。 林俊声音温存,哄小猫似的:“想吃什么?蔬菜粥?椰蓉紫米粥?我给你煮。” 楚珣难受地撅嘴,哼道:“我想吃……煎饼卷大葱,要蘸酱的,没有黄酱我不吃!” 林俊:“……” 林俊在客房套间用通电小灶给楚珣熬粥。 小林同志做饭手艺相当不错,家常炒菜不在话下。给人做贴身保镖的,讲求经济实惠,禁使唤,十八般技艺皆通。楚珣有时候想,这人倘若不是个保镖,同居同一屋檐下,也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大便宜,年纪大些的男人性格温存贤惠,特懂得照顾人,对人真心实意的好…… 楚珣喝了两种口味的粥,椰子粥和鱼蓉粥,煲得浓香稀软,暖心暖胃。 俩人对坐喝完粥,林俊把碗在水池里涮干净,擦净手,转身盯着楚珣,没有离开的意思,眼底漆黑深邃,视线低调缠绵。 楚珣往窗口走去,眼睛故意不看对方,低声道:“回去歇吧。” 林俊突然大步上前,拽住他的手肘,轻轻一带就把楚珣带到怀里,轻轻地喘息:“别随便站窗口,不安全……” 楚珣故意别过脸,肩膀抵住对方胸膛,俩人用一个很别扭的姿势僵持。 楚珣用肘撑着对方,林俊也不用强,温存地慢慢张开双臂搂住他,像大人哄孩子似的把人抱在怀里揉,嘴唇贴上他头发。在林俊心里,楚珣永远就是个孩子,虽然年龄大了脾气不好,时常发火骂人,蛮横矫情,其实骨子里还是当年单纯乖巧善良的男孩。 楚珣面色冷下去,沉着嗓子严肃地说:“我是欠了一债,你这是今晚憋着我让我还账吗?” 林俊毫不掩饰眼底深情,嗓音低哑,渴求:“不用你还,你继续欠我,我不在乎。” 楚珣回道:“我在乎。” 林俊眼神遽然黯淡,失望:“……” 楚珣冷冷道:“……不行,不能那样。” 夕阳下街角某个冷峻落寞的身影划过楚珣的瞳膜,让他惊痛,发抖,香烟的味道熟悉得痛彻心肺! 他横肘猛地发力推开对方胸膛,甩开林俊的手。林俊从来也不强迫,默默地放开手,凝眸目送楚珣的背影。 楚珣头也不回往浴室走,对身后人道:“出去,门关上。” 之后一天,金老板在孟拱当地最豪华大酒店宴开八桌,请提萨拉赏脸吃饭。 金百胜这人性格豪爽手段大气,作为当地华商首富,与黑白两道都有交情,生意牵扯复杂。他有意请楚公子作陪,邀一派势力提萨拉见面,也是在对方面前摆个谱,亮一亮声势,让对手明白,他金百胜有背景有靠山,楚珣是北京军方的太子爷,不是一般身份,谁都别想动。 楚珣穿一身浅米西装,白色镶花边丝绸衬衫,脖子上系热带花色丝巾,用发胶在脑顶抓出亮眼的头型,在宴会厅里像一块吸引眼球的大钻石,举止风流倜傥,笑容可掬。 楚珣也见到孟拱黑道女匪提萨拉。这女的约略三十出头,妆容精致,眉目五官精明深邃,正是少妇风韵妩媚的年纪,看得出年轻时姿色更盛。楚珣心里合计,看这女人容貌年龄,当初竟没答应贺叔叔接提萨拉这一票任务,说不定比搞金百胜那胖家伙划算得多。 他没选择接近这漂亮娘们,难不成,有个人先接了这趟活儿…… 他真正心思一直飘向提萨拉身后站的人。这女的既是黑道,身边保镖环绕,个个身材英武挺拔,面容冷酷。 楚珣饶有兴味,笑眯眯道:“拉姐,我前儿个可算见识到,您手下人厉害,枪口下救我一命,您赏光替我引见,我当面感谢?” 提萨拉红唇一抿,用戴满碧绿翡翠戒指的手在耳侧一摆:“韩天。” 身后隐藏在阴影中的沉默的人,这个叫“韩天”的人,缓缓上前。 韩天…… 呵呵…… 楚珣在心里冷笑,满脸笑成一朵盛开的大丽花儿:“呦,天儿——哥,久仰了,救命之恩,二爷感激。” 韩天墨镜下的视线冷漠,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楚珣的犀利视线像射线穿透墨镜,笑道:“你扔我那一下,你他妈的也扔忒狠了。二爷我谁啊,真不留情面?” 楚珣字字句句话里有话,脸上笑得荡漾勾人,心里异样作痛。 他一条小腿翘在另条腿膝盖上,摇晃着,一副浑不吝的公子哥儿做派,冷笑道:“成,我跟你说话你也懒得搭理我。” “我知道你们这些人,当过兵,玩儿枪的,有性格,在这金三角抬着军火抽着大麻挣着美元傍着美女,活得多滋润?瞧不起我们这号的,那你干嘛救我?” 楚珣一口怨气爆出来,在不揭穿对方的底线上,话里到处带刺,因为某些原因而烦躁难受。 要不是众目睽睽,他几乎情绪发作直接质问对方,你是提萨拉养的鸭子还是咋地?你这样了…… 提萨拉意味深长地瞟一眼,眼底突然射出精明锐利的光:“我倒也想知道,韩天为何救楚少爷。” 楚珣有意挑衅,韩天默然不答,人冷得像块冰,刀枪不入。 两人视线在暗处胶着,楚珣锐利的眼锋透过对方遮面的墨镜,仔仔细细描摹那副五官,每一分每一毫,剥离、卸掉对方脸上那层僵冷的面具…… 饭毕,金老板相邀,两伙人移步酒店灯火辉煌的地下大厅,看拳赛。 这座酒店是当地最豪华赌场,赌的不是纸牌轮盘机,赌的是拳,赌的是命。拳赛大厅座无虚席,正中四方拳台,两名搏击高手摘下头箍,放手厮打,用拳脚全身各部位凶狠地撞击,拳台上汗水与血水四溅,牙齿手脚齐飞,在赌客大亨疯狂叫好声中,直打到一个将另一个KO,拖出赛场…… 座上的大佬闲谈间指点江山,楚珣金手指一点,压红方胜,提萨拉压蓝方。 蓝方那家伙在百八十回合后被击飞撞上护栏,然后在对方一串组合拳脚之下吐血昏倒,被抬下场。提萨拉输了赌局,神情依然优雅,抛给楚珣一大摞筹码,然后歪头吩咐手下,“那个让老娘输钱的男人,明天早上太阳升起之前,让他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楚珣心中暗寒,表面露出天真孩子气,声音清亮:“胜负常事,拉姐您别跟我当真,我这人胆儿可小啦。” 提萨拉斜眼道:“楚少爷真想赌一把?” 楚珣笑嘻嘻道:“我没见过打拳,随便玩玩儿。” 提萨拉说:“金老板倘若有诚意,就把手下头号战将查颂放出来。” 金老板客气道:“不敢,查颂哪是您手下那位辉子的对手?” 双方表面客套,暗地较劲,都不是善主。提萨拉淡淡一翻眼皮,哼了一声,在耳侧打了一枚手势。她身后两名保镖之一辉子,下意识往前一步,卸上的枪。 提萨拉却一摆手:“韩天。” 楚珣心里猛地一凛,斜眼盯着:“……” 韩天自己也微微一愣,但没迟疑,沉默地卸枪,撕开胸前衣扣,将上衣从肩头利落剥下,露出赤裸的胸膛。 提萨拉手下经常在拳赛上露脸的头号战将,是她身旁那个叫辉子的中国男人,身手强悍,出拳毒辣,在孟拱赌场打遍各路人马难觅对手,几乎场场KO,甚至踢断对手颈骨肋骨。 韩天这人极少出来打黑市拳,一般人都没见过他打。因此提萨拉钦点韩天,连金老板都暗自诧异。 提萨拉这美貌女人媚眼笑道:“楚公子赏识韩天?这场他输给金老板的人,我就把这人白送给你。” 楚珣嘴角一抽:“拉姐开玩笑,哄我呢?” 提萨拉眼底滚过光芒:“韩天倘若今天打输掉,老娘一定让他滚蛋,滚出孟拱……这人就是你的了,楚少爷。” 楚珣:“……呵呵。” 楚珣眼睫抖动,喉咙开始不适,默不作声斜眼看着“韩天”在众人面前扒光衣服。这人也不避讳,脱得全身上下只剩一条紧身平角黑色底裤,处健硕饱满,外罩一条宽松的拳赛短裤,宽阔的肩膀勾勒出简练阳刚的线条。 韩天摘下墨镜,露出真面目。 那张脸,不管镶嵌多少道伤疤,烧成飞灰楚珣都不会认错,都能把那张脸拼回来! 在座的人哪个都不是白痴。谁都看得出来,那娘们儿是故意发难,根本就是对前日之事暗起疑心,对她手下人心怀猜忌,想要整治韩天。 当日枪战事后清点尸体,街面上两派人马都有若干人是被同一种子弹同样的速度手法爆头击毙,对方死了人,自己这拨也被打死好几个,谁干的?能有这样枪法的,孟拱一共有几个?提萨拉绝对不傻,她只是没证据。 楚珣两手紧攥座椅扶手,指关节发白,木头把手在他掌心砰然碎裂,木屑嵌进手掌,愣没觉出疼。 他注视着眼前人转过身去,缓缓走上拳台,赤裸的脊背和臀部在他眼底慢慢显出真实轮廓。人可以改变性情,名字可以调换,脸受伤能整容,可是那地儿终究没变。楚珣死死盯着这人臀上深褐色的胎记,双眼骤然水雾模糊,头往后仰去,喉结痉挛颤抖…… 见你妈的鬼了这人叫“韩天”。 这个人是霍传武。 二爷哪天眼睛瞎了闻你身上的味儿,都认得出你。 第三十九章:霍家拳 霍传武一上台,楚珣就后悔了,万般难受懊悔当着提萨拉的面挑衅,挑起这场赌局。 他是干什么的?平日在外人面前温文尔雅,游刃有余,泰山崩于前脸上肌肉都不会颤一下,谈笑风生。这世上也就只有一个人,能让他情绪失控,当众失态。尤其回想到当地流传的八卦,那娘们儿手底下养的漂亮中国男人,都是她的玩物,楚珣气得像一头占有欲旺盛的公狮子想咬人。 楚珣两手将椅子扶手捏碎,旁人都没察觉,只有他身后的林俊注意到。 林俊从后面捏住楚珣肩膀,轻揉几下,安抚上司的情绪。楚珣肩膀都在抖。 提萨拉手下四大杀手之一韩天与金百胜座下第一高手查颂的较量,拳赛司仪在台上喊出名字,四周的观众轰得炸了,嗷嗷叫好,把西装上衣和帽子在头顶上抛。几年难遇高手对决,这是平时花钱包场买票请都请不动的人物。 狂热的赌徒用手中的下注宝进行电子投注,大屏幕上投注额哗哗看涨,翻页眼花缭乱,两人赔率争相看涨。 金老板笑眯眯腆着肚子道:“老子压上红河镇的种植园。” 提萨拉看着右手上五枚大号翡翠戒指,妩媚一笑:“那我就压龙山那处玉矿百分之二十的股份。” 大庭广众之下,这场拳赛两个大佬眼瞧着哪个都输不起,不仅是高额赌注,争的也是一方豪强的威势与脸面。 当地盛行泰式武术,而查颂是泰拳高手,黑市拳王。此人精瘦黝黑,眼神剽悍凶狠,开场前进行祈祷仪式震慑对手。这人先是双膝跪地埋首,再双手合十向天,然后开始绕台而走,上蹿下跳,念念有词,跳大神一般。查颂脑袋上还戴着蛇皮琥珀编制的头箍,里面藏了邪咒经文。 查颂跳猴子,霍传武坐在拳台一角,面色沉静,身后有人给他捏肩捶腿,放松肌肉。 楚珣坐在席贵宾位置,视野端正,目不转睛。 十多年了,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人,传武也不是。 霍传武身材健美,脱了衣服更显一身漂亮的肌肉,胸膛挺阔完美,腹肌罗列整齐,四肢却又不显过分粗壮,有着典型东亚男人的挺拔、柔韧、灵活。楚珣发怔地看,心神止不住恍惚,痴然,难以置信印象里那个沉默瘦削的男孩,变得这么好看…… 赌赛从一开始就趋近白热化,查颂直拳出击企图抱磕,霍传武一个飞踢将人踢出五米,随后二人陷入近身肉搏。 楚珣手里攥的木屑扎到掌心,流血了,疼。 他明知道疼还拼命用力,他需要疼痛来缓解麻痹失重的心。 泰拳以出招凶狠毒辣为标志,拳台上KO重伤对手为目标,尤其这种黑市赌赛,过程更是残忍血腥。上了台的,都立过生死状;即使台上不讲生死,倘若打输了,那些背运输钱的后台大佬们都不会放过拳手。 楚珣飞快盘算提萨拉绵里藏针的话,韩天倘若输给查颂,这人白送给你。 楚珣心里清楚得很,这娘们儿张口这么说,显然是逼霍传武与查颂死战,在拳台上拼个你死我活,跟金老板翻脸。霍传武倘若敢战负,下场绝对不是“白送”给金百胜,恐怕不能活着走出这间赌场。 查颂气势慑人,出拳嚣张,步步紧逼。传武用拳套和前臂护住头部,巧妙闪躲,抵挡对方进攻。查颂凶狠地扑上来一把抱住传武,企图施展箍颈撞膝之技。 箍颈撞膝是泰拳必杀技,而且极其凶残,在正规散打比赛中禁用,轻则撞断肋骨,重则踢爆内脏。 楚珣几乎将后牙床子牙根碾碎,后心洇出汗,嘴唇无声默念。 传武跟对手对膝,骨骼碰撞的恐怖声响令赌徒惊惧。二人双双出拳,查颂右直拳砸在传武眼角砸出绽开的血腥,传武同时甩出一记勾拳砸上对手太阳穴,砸得查颂有两秒钟站立不稳。拳台上两名高手双双见血,观众更加疯狂。 楚珣煞有介事地鼓掌,叫好,给金老板这边的查颂加油助威,还跟提萨拉一比手指:“拉姐,今儿可别怪我们不客气,查颂要是赢了,钱您别反悔,人您也不能反悔啊!” 趁着第一回合结束五分钟喘气儿功夫,楚珣状似无意,低声跟金老板通气:“金哥,这个叫韩天的,闷不吭声连屁都不会放一个人儿,真是那娘们儿的床伴相好?” 金百胜颤着身子哈哈笑了:“道上人都这么传,提萨拉这女人当年只有十几岁时,就成了克钦邦军政府某将军的情妇,那人在叛乱中被打死,她靠军队势力成为孟拱一霸。她确实养了一群面首玩物,但也不是想要谁都能弄上手。这个韩天跟其他人不太一样,听说没那事儿。” 楚珣脸一紧,没那种事儿?二爷还以为……霍传武你这个混蛋……金胖子你一句话不说完还留一后手…… 金百胜随意瞎扯:“韩天听说是云南过境来的,偶然机会投靠那女的。一开始女的不信任他,但这人很厉害,帮她做成几趟活儿,几乎一己之力灭了提萨拉两个对头,听说有个纪录,一天之内狙杀对手五十多人……” “这人据说在大陆当过兵,是个退伍兵,枪法极好,我还真不知道,他这么能打。” 金百胜对他手下查颂的泰拳功夫很是自信,这场比赛志在必得。韩天确是道上数一数二的狙击手,但这种人常年埋伏深山老林静伏狙杀,近战手脚功夫未必出色,正常人不可能十八般武艺都顶尖无敌。 金百胜语带暧昧,压低声音:“老子听说,提萨拉身边就两个男人跟她清白,一个是她家贴身保镖辉子,小时候被人贩子卖到缅甸,将军把男孩从小养大,当儿子看待,于是这个辉子也成了她干儿子,虽然年纪也没比女的小几岁。另一个就是这个韩天,只卖命,不卖身,哈哈还他妈挺有个性。” 只卖命,不卖身…… 楚珣心里默默念着,低声骂了一句,咬着嘴唇,瞳膜上人影恍惚…… 第二回合开锣,楚珣在座位上扭动身体,跟着现场观众兴奋地挥拳:“查颂,灭了他!!!” 他心里叫嚣的是,霍传武,你他妈的,今天给二爷灭了那只泰国大猴子。 他也暗自观察了拳台上方和四周的情形,心内盘算,现场数百赌客众目睽睽之下,很难暗中下手做掉查颂,但他绝忍不了眼睁睁看着传武在他面前与人鏖战、受伤…… 双方恶斗数十回合,互有攻守,体力消耗都很大,汗流浃背,就看谁能先发制人,一击致命。 霍传武一头寸短硬发浸渍热汗,汗水顺着脖颈道道青筋流下,沿着胸沟流淌,浑身肌肉油亮。 查颂突然跃上抱肩企图使出双肘下砸! 霍传武闪电般出招飞膝砸上对手胸肋膈膜! 太惊险了,全场观众惊呼,查颂再扑之时霍传武侧身佯装后退突然前上步一记后抽肘! “唔——” 楚珣抽动的气息淹没在全场惊叹声中。霍传武的后肘偷袭动作流畅舒展如剑出鞘,又像强健的手臂甩出一道鞭锤,在对方毫无防备之际砸上对手前额!被砸中的人眉骨爆裂,喷血。 看热闹的人还没反应过来,霍传武面无表情交叉步后撤两步然后突然跃了起来! 强韧的腰部在空中转拧出不可思议的角度然后双飞踢腿,左腿悠起来在半空掌握平衡右腿发力横扫对方头颅硬朗的小腿骨狠狠砸上天灵盖…… “啊……” 贵宾席上一片倒呵凉气惊艳之声。 别说金百胜拍腿大叫,提萨拉也面露异色。 提萨拉身后的搏击高手辉子暗暗吃惊,没料到韩天留有这样一手高深功夫。 楚珣身后的林俊眼观六路,看出场上的人绝不一般,身手在自己之上,这样的人搁在总参二部特使处保镖团里也是一等高手。 这样的步伐、腾空高度,在场只有楚珣一人曾经见识过。 楚珣看得心都抖了,恍如隔世,眼前是他的男孩。 当年玉泉路大院的营房训练场上,十岁的霍小爷以这招腾空横扫,打遍警卫连小兵无敌手。在霍家拳十八招绝杀拳法腿法中,这一招叫做“双飞龙门”。 胜负天平倾斜,大局态势已显。 霍传武招招冷血致命,不带丝毫迟疑怜悯,汗珠随每一次出拳的姿态从头顶和胸前甩飞,表情冷酷,眉目阳刚。 查颂被击倒读秒勉强踉跄站起来时,霍传武冷冷地转身而走,在众人不明就里之时这人突然回身转腰眼底流出漠然的寒光一脚“鳄鱼摆尾”! 一记出其不意极其精准的后旋踢,正中对手颈下喉骨。 台下的楚珣攥紧扶手额头洇汗双目聚焦凝视拳台,意念骤然发力——二爷认为这场比赛该结束了。 查颂颈部咔嚓一声向后仰去,与此同时拳台一侧泡沫护栏突然崩断,这人直接飞下拳台…… 楚珣浑身是汗几乎虚脱,是紧张也是疲累,终究松一口气,捶掌跌足嚎叫发泄。 …… 霍传武走下拳台,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眉骨绽裂眼角带血,解下手套,手指抹了抹血。 提萨拉面露笑意,赏识她的爱将,斜眼妩媚地瞟金百胜:“金老板,不好意思了。” 金百胜脸色发白,赔了兵又折钱,但恶战场面也见多了,皮笑肉不笑哼了一句:“韩天,厉害,老子见识了。红河镇的种植园,我三日内着人交割。” 楚珣翘着二郎腿,狠狠一撩头发帘,撅着嘴,愤愤不平的表情。 他用威慑的眼神盯着霍传武,用手一指:“成,韩天,你小子,楚二爷这回记、住、你、了!” “我们庙小,盛不下这么厉害一尊菩萨,算了!有种你小子下回来北京,二爷找人陪你练练……” 楚珣句句恼火,这话故意说给提萨拉听,帮韩天彻底解除信任危机。 他也是说给传武听的,话里句句带刺儿,带着幽怨与不甘心,你小子,还愿意来北京吗? 霍传武调开眼神,一言不发,仿佛根本就不认识他。楚珣看到这人喉头上挂了一滴汗珠,随着喉结轻微难察的抖动,滚落下来…… 查颂被抬走急送医院。这人不死也是颈椎重残,算是废了。 金百胜自然是怒火中烧,输了一局又气又恼,在别墅里大骂提萨拉奸诈嚣张为所欲为。 “韩天那小子,哪天可别落在老子手里,我拧断他脖子。” 金百胜肥壮的身子陷在沙发里,咬牙切齿。 楚珣安慰道:“金哥,韩天哪天要是真落在咱手里,您应该高兴,这是个人才……我还想要收了他呢。” 金老板哼出一肥肚子火气:“韩天从边境过来,提萨拉这几年与四川那地儿人口贩子有来往,据说涉及上千名黑劳工、矿工,还有童工,这种断子绝孙的买卖可真干了不少。韩天那小子一定有牵涉。” 楚珣脑子里念头一闪:“越境走私这个数目的劳工,当地不知情,不调查?” 金老板冷笑:“丢一个两个没人管,失踪上千人口官府不知道?你们中国总之人多,圈地卖地已经卖得差不多,无地可圈,下一步,地方上开始‘卖人’发财喽。” 楚珣面色沉下去,神情肃穆…… 提萨拉的庄园别墅坐落于郊外丘陵山中,接近庄园需驱车前往,再徒步穿越一段树林。 一条猫科动物似的身影,身形敏捷神秘,起伏的脊背线条从容优雅,从密叶间穿过,身影似豹,似猫。东南亚热带丘陵丛林生活着一种特有的食肉动物,名唤豹猫,有华丽的皮毛与一双黑曜石眼,平日蛰伏树顶,昼伏夜出,闪电扑杀猎物…… 楚珣暗夜里悄悄潜入提萨拉的庄园,铤而走险,也是要摸这女人与国内地方高官私通的底细。他有隐隐预感,提萨拉庄园才是他这次缅甸之行最大收获。盛基与大陆密切往来,涉嫌走私与交换情报,而提萨拉从内地走私军火武装和劳工,有官方的一层庇护网,这中间一定有人牵线搭桥,出卖国家利益从中分赃。 提萨拉的别墅是四层法式洋楼,建筑保持殖民地风格,华美壮观。白色墙壁橘红屋顶,白天圣洁,夜晚明亮。 楚珣身手优雅矫健,爬上一棵巨大的棕榈树,然后甩开挂索,荡上高墙,攀窗而入。 楚珣天生身材纤瘦,一对一对抗能力不足,力量严重吃亏,这属于他先天的劣势,后天很难弥补。他天赋并非练武的苗子。然而重任压肩,秘密受训锤炼多年,也有自己一套行走江湖吃饭的行当。他身子很软,柔韧,灵活,出手速度快,极适合单枪匹马潜行密探的任务,职业特工的好材料。 楚珣事先收集了情报,别墅地形放眼一望大致心里有数。 他悄无声息地潜行,在前厅、廊柱、起居室、阳台以及各个隐蔽处窥探。时不时有保镖路过走廊,楚珣隔着一道墙窥视到来人,提前闪身进屋!保镖猛一推门,探头进屋察看,楚珣早已提前一步窜上天花板,小猫一样抱团儿蜷缩于墙角柜顶,双眼在黑暗中莹绿发光…… 他摸排过几处房间,由楼梯缓缓进入地下大厅。 楚珣经验丰富,立即觉察到大厅入口处布有机关,红外射线扫描热源,监视一切可能入侵的外敌。布防的严密也恰恰说明事关机密。 他临来之前,林俊提过:“太危险,让我去。” 楚珣坚持:“我去。提萨拉住处一定暗藏机关,你能打,但是你应付不了那些高科技玩意儿。”他心里也有另一层无法对人言说的期待,想跟那个人不期而遇,不知霍传武是不是也在等他,有没有话跟他说…… 楚珣能够隐身。 所谓“隐身”,并非让自己的肉体身躯完全隐去物理形态,活人不翼而飞,而是楚珣能够以意念控制自身热度与人体能量电场,让红外探测仪对他失灵。 楚珣屏息隐身一步一步探过去,每一脚踩哪块大理石方砖都经过大脑严谨精密的测算。 头顶突然一声异响,楚珣猛地抬头。 机关发动,楚珣吃惊,面前地板突然掀起,尖锐利器甩出直扑面门! 楚珣后仰凌空翻滚躲过暗箭,自己什么时候竟然蠢到触发地下机关? 楚珣摔落墙角,一顶玻璃罩子从天而降,砰然落地,将他严严实实罩在里面。 来不及了,耳畔几声咔咔拨开保险的声音。 黑洞洞的枪口直指他的头,楚珣缓缓站起来,身体贴墙,眉宇镇定,眼前站着提萨拉手下四大杀手中的两个。 狄康端枪瞄准楚公子,咧嘴露出两颗金牙:“呵呵,韩天,果然如你所料,楚少爷自动送上门了。” 狄康身旁的男人,这回没戴墨镜,深刻的刀疤横贯右脸颧骨,面色冷酷,双眸淡漠,看不出情绪。 楚珣在心里暗骂,你二大爷的,老子今天晚上出门没查黄历,手艺不精,栽了。 他脸上绽出笑嘻嘻的表情,歪头对那二人使个眼色:“又见面了,韩天儿。” 霍传武也歪着头,眯着眼,不动声色:“你来干什么?” 让你装。 你装大头蒜我装水仙花儿。 楚珣毫不迟疑地对这人露出谄媚笑容,笑得耍赖又讨好:“二爷来找你,我相中你了,晚上睡不着觉,就想来会会你,怎么着?” 霍传武:“……” 第四十章:瞒天过海 楚珣脑子转得快,这时已经醒悟自己怎么会被红外探测仪识破。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红外仪,而是普塞射线探源机关。他的隐身术能够用自身能量场干扰红外线,他发散的脑电波能量却正好被Ψ射线探源截取,将他逮个正着。 狄康眼带暧昧邪笑,瞟着同伙:“我说,这人大老远跑来踩机关找你,韩天,你怎么说?” 霍传武冷冷地:“活腻歪了,放着金家庄园舒坦日子不享受,送——死——” 霍传武面孔极其冷酷,脸上像蒙了一层冰,似乎已经习惯这副面具、这样的口吻,最后两个字从后槽牙里碾出来,令人不寒而栗。 楚珣喉头抖动,眼睫闪烁,愣是再镇定冷静的人,听着那两个无比尖锐刺耳的字从眼前这熟悉的人嘴里甩出来,心还是狠狠抽了一下。 楚珣嚷道:“韩天,你把我放出来,你救过我一回,我感恩图报。” 霍传武冷眼道:“韩爷救过你一回,你自己送上门,我还管你第二回?” 楚珣眼底暗红,话里有话:“你知道二爷我是什么人,什么身份……你们敢伤我,就是得罪我后面的人,提萨拉那娘们儿惹得起吗?” 霍传武冷笑道:“你觉着我怕你们总参军部?” 楚珣:“……” 楚珣在某个瞬间有一丝恍惚,底气不足,怕自己前日判断失误,难道霍传武不是贺叔叔提到的……难道这个人真的是?!他手里没任何证据能证明传武的真实身份,全凭主观判断,或许凭借的就是十多年来对一个人最细微末节残存的留恋…… 狄康拎着枪,冷笑着看热闹,看这俩人斗嘴。这人相貌是典型缅甸土着,脖子上挂着小指粗的黄金链子。 楚珣快速思索逃生之法。他被个大玻璃罩子罩在里面,以他的能力,有办法强行脱困,然而眼前两条枪瞄着,他无论如何不可能在枪口下逃走。 楚珣强忍怒意和沮丧,盯着霍传武:“你把提萨拉请下来,我跟她亲自谈,我有她想要的东西。” 霍传武回道:“你甭想见她。” 你见了那娘们儿,还他妈能有活路…… 狄康挑眉看了一眼同伙:“不把他捆了押上去?” 霍传武道:“不必了,先做掉他再做掉姓金的。” 说着,这人从裤兜掏出消音器,装在枪管上,抬手瞄准被困瓮中的楚珣!传武眉目伤痕间暴露的冷酷与寒意,令狄康那家伙都暗暗吃惊发愣。 楚珣嘴唇发抖,眯细眼:“你敢……” 霍传武对狄康一使眼色,示意墙上的大钟:“离零点敲钟还有十几秒,咱俩在零点整钟响同时发枪,看谁枪快先把玻璃击穿打中他眉心。” “这种玻璃据说咱们还没人能用枪子儿击碎。今天咱俩试试。” “赌一根金条,甭跟我赖账。” 传武补充道。 狄康哈哈笑了两声:“赌就赌。” 两人迅速大步后撤,同时抬手举枪瞄准楚珣! 楚珣后背贴墙,浑身肌肉绷紧。那一瞬间他的全副知觉意识甚至带有几分悲壮,有种冲动,就站在这里用血肉之躯当标靶让对方瞄准,就为得到一个答案,眼前的人,还是不是当年自己认识的那个。 墙上大钟指针飞快漂移,距离零点不足两秒,霍传武撤到位置狄康也端起了枪传武这时突然调转枪口,咫尺之距抵上狄康的头,扣动扳机。 霍二爷面无表情,手法干净利落。 狄康身体一抖,太阳穴喷出来的血和脑浆溅上传武的眼睑、衣服,被他伸手轻轻抹掉。 楚珣发觉二武的冷淡特眼熟。他事后回想,二武表情分明就像若干年前站在大院楼前,注视对手倒下就如同看着那只翻倒的独轮车和一车烂白菜。冷到极致,眼底无痕,连嗜血的杀气都不见。 这么多年,这人其实没变,还是那样儿…… 墙上大钟敲响,连敲十二下,恰到好处掩盖了枪声。 楚珣胸膛剧烈起伏,腿软得几乎一坐地上,眼底却发着光,整个人痴痴然的。 霍传武把枪收到后腰,大步走过来低喊:“想办法出来。” 楚珣急促地问:“有开关吗?” 传武检查探测仪,喃喃道:“我没密码。” 楚珣恼火地抱怨:“你他妈不是提萨拉的贴身心腹吗,你没密码?!” 传武扭头看着这不讲理的少爷。 楚珣委屈地白了这人一眼,哼了一声。 他可还没忘几分钟之前这混蛋对他百般奚落嘲弄举枪威吓他。是可忍孰不可忍,别以为你把你同伙毙了,二爷今天就能饶你了,找机会再收拾你…… 楚珣单膝跪地,蹲踞的姿势贴近玻璃墙,脸和肩膀几乎摁在玻璃上,两手扒紧,推拒的姿态。 传武隔着透明玻璃,紧张地看他要怎么办。 楚珣没太多时间了,必须在整个庄园的保镖团反应过来冲到地下室之前逃生。他也顾不上向眼前人暴露自己身份的后果……再说,眼前这个人,是二武。 楚珣的手开始发热,全身炙热,脸颊滚烫发红,大颗大颗汗珠从眉梢鼻梁上滚落,滚进衬衫领口,传武看得吃惊,楚珣现在…… 楚珣低声呻吟,声音柔软:“你离远些……” 玻璃仿佛开始物质异化,缓缓地流动,楚珣胸膛里闷闷地“嗯”了一声,一只肩膀以极其诡异不可思议的角度挤进物质密度,奋力从中推挤让自己的身躯一寸一寸穿墙而过。楚珣有那么一刻表情极端痛苦,脸因为能量迸发而五官扭曲,眼角失禁,滴下一行眼泪…… 他一只胳膊先脱出来。 完全下意识地,两人同时伸手,楚珣一把抓住霍传武的手! 两只手,十指交缠,骨节发白,仿佛相隔了一生一世一个轮回再一次试图攥住记忆里一道淡淡的清风。 霍传武怔怔地看着,眼底有片刻即逝的凌乱和心疼,只是楚珣没机会看到。传武完全帮不上忙,不敢动,怕冒然伸手一扯,楚珣一半在玻璃外面,一半在里面,扯成两瓣儿这人就缝不回去了…… 楚珣慢慢寸移,挣扎,终于全部脱出。 玻璃罩子密度恢复原状,楚珣浑身热汗淋漓,瘫软在传武怀里。 楼上脚步杂乱,别墅里的守卫察觉到异常,从各处往地下室汇集。 霍传武脸色重新冷峻,一把薅起绵软无力的楚珣,搂住腰:“我带你走……” 临走,传武瞥见楚珣上衣兜上镶了一只精巧的镀金纽扣,上面有金家庄园标志。 他顺手拽下那粒纽扣,抛到墙角。 霍传武在提萨拉身边三年,对庄园地形了如指掌。 他没选择返身上楼,那样正好与来人对个正着。他扛着楚珣,走另一条通道,进入地下室某个房间。楚珣气喘吁吁,双腿绵软,说不出一句完整话,“唔……嗯……怎么跑啊……等着被人堵屋里啊……” 霍传武一边拖着他走一边冷冷道:“别废话了,省你力气。” 霍传武把楚珣搁下,楚珣就像一坨没有骨头的糯米饭团儿整个人的状态湿漉漉软塌塌,稀里哗啦黏黏糊糊一整坨被甩在墙角,扮出楚楚可怜的小样儿…… 传武从封闭地下室墙角摸到一处暗门,暗门卸下,强劲的山风扑面而来,打鼻子的新鲜气息争先恐后灌入房间。 楚珣惊讶发现,提萨拉的别墅建于丘陵上,地下宫殿一半在山丘内部,另一侧直接面临深山谷地。这是霍传武一早设计的逃生通路,今天提前用上。 传武用射枪将结实的钢索打在远远一棵巨大的榕树上。 他随即用绳索将楚珣三下两下绑在自己身上,俩人胸腹腰部都捆扎在一起。 楚珣被迫跟这人面对面,肉贴肉,全身上下恨不得每一处都严丝合缝贴上。楚珣眯缝着眼,撅嘴嘟囔:“占我便宜,谁他妈要跟你贴着。” 霍传武冷眼道:“你自己跳?” 楚珣从洞口伸出去瞟了一眼……默默地回过头:“太高了,我害怕。” 俩人大腿和大腿都贴着,这种明明曾经亲密过然而时过境迁早已不复往日亲密如今再被迫肢体亲昵的诡异触觉,让他浑身都不舒服。 楚珣不舒服,传武更不舒服。俩人一个脸歪向左边,一个脸歪向右边,互相不愿正视对方的眼。 追兵已到地下大厅,霍传武一条胳膊勒住楚珣,身上挂着钢索,目光沉稳:“抱紧了。” 楚珣就算再不情不愿找别扭,也不想把自己摔死,二话不说,张开双臂紧搂住这人的腰…… 他伏在霍传武怀里,下巴抵住对方肩窝,彼此身体里的气息味道争先恐后融入鼻息,让他身体发抖,心酸。从什么时候开始,抱这个人,竟然需要生死攸关逃脱生天来做为彼此的“借口”? 他感得到霍传武一手勒住他腰,厚实有力的手掌托住他一侧软肋。 下一秒耳畔风声呼啸,霍传武抱着楚珣纵身跃下…… 强烈失重的状态让两人在危难关头死死抓住唯一能抓住的身躯,肢体在下坠过程中以诡异的姿势纠缠。 楚珣确实恐高,出于职业素养,性命攸关时刻让他从20层楼往下扎一猛子他豁出去了也能跳,但是这会儿有人抱他跳,才领略到有个人肉枕头似的活人勒在怀里的安稳。他像一只大猴子,两腿毫无风度地缠在传武大腿上,摽着人,喉咙里憋出一丝嚎叫。 “唔——啊啊啊——” “呀哇啊啊——” 身上的汗迅速洇透传武胸口。楚珣眼睛眯成一道缝,朦胧中看到传武眼底偶然洇出柔软,俩人眼神都陷入恍惚…… 嘭…… 吊在大榕树上的钢索突然绷紧,二人被惯性和离心力甩出去,肋骨剧痛! 眼前一团漆黑深绿的颜色,铺天盖地的热带植物枝条疯狂缠裹着向他们袭来。楚珣手臂剐疼,然后发现传武在空中尽力维持姿势将他搂在怀里,用宽阔的肩膀挡住顺风向,凌厉的鞭子一样的树枝狠狠抽在传武后背上…… 他们砸穿若干层灌木,霍传武垫在下面砸进草甸。楚珣手脚失控脱力,一团脱线木偶似的,重重摔在传武身上。 天昏地暗,浑身疼痛,或者是因为舍不得放开手。 俩人缓了好久才慢慢抬头,面对面,鼻尖抵着鼻尖。 楚珣仍然软得像面条,用大章鱼的姿势无赖地趴在对方身上不动。 传武眉头紧绷,极力强忍,看得出来挺疼,也幸亏楚少爷不是个大胖子。 楚珣问:“还能动吗?” 传武哼道:“嗯。” 楚珣问:“你这么一闹,没法再回提萨拉身边了吧?” 传武眼皮一翻:“不回了。” 楚珣嘲讽道:“呦,那多遗憾,你就这么不打招呼跑了,你那傍家儿小娘们儿该想你了!晚上想点你的钟点,一看,呦,人呢?小天天呢?” 楚珣口气发酸,传武白了楚珣一眼,懒得理这种无聊的话,多大了还是孩子啊…… 楚珣动了动腰,伸出章鱼触手,慢条斯理地解绑绳,解了一半,突然停下,低头逼视,目光精明:“我还以为你腰砸坏了,看来挺好用?” 霍传武别过脸,脸发红,勉强动了动,可是还绑在一起,越蹭反而越凸显,竟然硬挺挺顶在楚珣大腿根,看起来真像憋很久了。俩人嘴上都不饶人,甚至眼睛都能撒谎,做特种这行的面对测谎仪面不改色,但是生理最赤裸真实的欲望竟然出卖人心。 两人眼对眼,楚珣轻笑:“人长高了,长大了,鸟儿也大多了。” 霍传武咬着嘴唇,忍无可忍:“你下去。” 楚珣一撇嘴:“老相识一场,我帮你量量鸟儿?活蹦乱跳真欢实。” “我不用牙膏量,我就拿我的量。” 楚珣声音低沉…… 霍传武这种人,哪禁得住这种挑逗言语,耳朵都红了,气得想踹人。身上趴的要不是楚珣,他早就上脚把人踹飞。这人忒么的这才五分钟恢复元气了?还不如刚才软塌塌的面条饭团样儿好弄,你能闭嘴吗?! 楚珣也就是耍小性子,借这机会才能明目张胆地重温这个人的热度,呼吸这人的味道。绳索解开,俩人分开,身体一下子被山谷里的风吹冷了…… 霍传武缓缓站直,一手扶腰,神情凝重。 楚珣心里软了,手指碰碰对方胳膊:“还成吗,能走吗?” 传武还是那样,很酷,很冷:“嗯。” 他们躲避待到天明,山巅泛白。 一条大河横贯山谷,岸边一棵大树的气根里卡着一条小船,霍传武掀开遮盖的植物草席,费力将木船拖出。楚珣暗暗观察二武,看起来,这船已经藏这里很久了,计划周详。 楚珣瘫软在木船里,歪躺着。也不是公子病发作故意偷奸耍滑,而是手软,根本拿不动船桨。 他后仰着靠在霍传武肩膀上,让对方宽阔的胸膛拢着他,闭上眼,让河风吹拂着,慢慢恢复体内能量。 宽阔的河面水流平缓,静谧,河水中时不时荡过一个轻盈的小漩涡,漩涡里通常有一朵铃兰花,或者柚树的一片嫩叶。河道尽头腾起紫色雾气。 霍传武双臂沉稳有力,慢慢荡着小舟,时不时巧妙绕过漂于水面的原木,或者河道积淤的灌木朽木。楚珣某一瞬间有一种奇妙的错觉,小船仿佛漂荡在空中,全副身心都在幽静迷人的河水里荡漾,看着徜徉的甜美从眼角和指尖缓缓流逝,还想求索更多…… 第四十一章:天堂红河谷 楚珣用随身联络装置与林俊通话,告诉对方不用等了,也不必找他,自己已从庄园脱身,在另个地方。 林俊:“你……现在到底在哪?” 楚珣:“总之是安全地方,回来再说。” 林俊:“你……注意安全。” 楚珣听得出来,林俊是心存疑问,心有不甘。小林的话音里,分明就是猜到他能跟谁在一起。 雨季充沛的水量在谷地倾泻出一块冲击平原,宽阔的水面一望无际,波纹平缓,山谷幽响。河岸上堆积了肥沃的黑色泥土,简陋的二层木板小楼鳞次栉比,炊烟袅袅。 霍传武将人带到隐蔽丘陵间的小镇,通往二楼的楼梯踩上去陈烂腐朽,木板墙被青苔染出碧绿斑纹,昏暗,潮湿。 二层小阁楼,狭窄得几乎转不开两人身的小屋,一张单人床,几件简陋家具,让楚珣陌生,异样…… 楚珣问:“你住这种地方?” 霍传武把身上的长家伙卸掉,后腰一把手枪枪不离身:“以前住过,现在很少来。” 楚珣问:“那你这些日子住哪?” 霍传武垂下眼睫,往嘴里塞一颗烟,声音低沉:“提萨拉的庄园。” 楚珣一进屋就直接躺床上了,毫不客气。他倒没想表达不轨意图不良意识,而是真累了,那感觉就像一截大蜡烛在炉火里滚过一遍,浑身软得流汤,骨头都快要酥了,化了,需要时间冷却凝固,再重新把自个儿骨头架子给拼起来。 楚珣脸上裹着一层汗,旧汗擦掉不久又冒出新的一层,嘴里还巴巴地说个不停:“原来你还真是让提萨拉养着?你不听她摆弄使唤,她就这么花钱雇你、养着你?娘们儿就是让钱烧的。” 霍传武淡淡地,不回应。 楚珣问:“你跟那女的几年了?” 霍传武不想说。 楚珣悄悄瞟这人表情:“你们跟金百胜是对头,你为什么救我两回?” 霍传武反问:“我和查颂赌拳,拳台护栏怎么断的?” 两人心知肚明,为什么救,怎么可能不救? 楚珣仰卧在竹子小床上,脸色微白,目光却无比尖锐,口吻犀利,突然问道:“你的任务里,一定包括利用一切手段接近你的目标,但你不能跟我说实话,对吗?!” 霍传武手上擦拭长枪的动作遽然停住,目光凝重,侧面轮廓如塑像。 狭窄压抑的小空间里只听到各自压抑的呼吸与心跳。 半晌,传武低声道:“知道还问。” 楚珣闭眼呼了一口气,往后仰去。他早就猜到眉目,可惜这些日子事儿赶事儿,一直没机会亲自问传武。 回想当日闹市枪战中不期而遇,酒店拳台上再次相逢,楚珣再回味临行前他贺叔叔交代的话,边境那边埋伏有咱们的人,你心里有数,别误伤自己人……贺诚那个老家伙,憋着不说实话,楚珣如今百分之百确定,贺诚这话明枪明码,是在暗示他。 十多年了,他每一回铺开画纸,用手抚摩纸张,几乎已经想象不出记忆里那个男孩最真实确切的模样。 楚珣其实一直没死心,他不止一次利用职务便利和手上资源,想知道传武怎么样了。 这人过得好不好,生活里有人陪吗,有人爱护吗? 这人二十多岁成人了,年轻力壮大小伙子,到成家立业的年纪,村儿里前来求亲的人一队一队踏破霍家门槛,这人在老家早结婚了吧,孩子都生出半支篮球队了。 楚珣在国安局系统的内部电脑里查,覆盖全国人口,很容易查到霍传武这个人,然而传武的档案竟然不完整,在青岛当地高中毕业以后,档案断了,这人不知所踪。是不是出国了、是否还平安活着,他完全都不知道。 他也没有专程去传武老家找过。他不能不打报告私自离京。再者说,传武不来找他,他凭什么去找这人?以什么身份,难舍旧爱的老情人?谁忒么确定还惦记着你楚珣是当年的哪一号?…… 霍传武长得跟从前不一样了,那感觉完全不一样,整个人高大健壮,宽阔舒展,冷酷而沉默,眼睛漆黑深邃,一眼望不到底,看不透这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传武脸上的刀疤让面目更显凌厉、肃杀,拒人千里之外;岁月填不平的一道沟壑,吞噬掉这人脸上全部的柔情暖意。 别说传武不记得他,他自己遭遇这人,第一眼竟然没认出对方是谁! 二武第一眼估计也认不出他,自个儿的脸已经变成这样,远没有以前好看了吧……楚珣鼻子一酸,心里难过,那些婆婆妈妈像小娘们儿似的心境,只能自己憋着闹心,嘴上不好意思说出来。 霍传武第一眼就认出楚珣。 第一眼。 自己这么多年变成什么样,自己都快认不出,面目全非,但他不会忘记楚珣的形容轮廓。 他趴伏在临街二楼的狙击位置,瞄准狙杀目标,出现在视野里的这张脸,铺天盖地充满了狙击镜,覆盖他的眼膜,仿佛一颗子弹旋转着烧穿他的大脑、剥裂记忆的神经,透彻犀利钻心的疼。 他吃力地瞄准,眼睁到最大,眼球滚烫酸痛,在狙击镜里近乎贪婪地端详描摹楚珣的脸,脸上每一分、每一寸。 这人不像楚珣。楚珣跟以前长得完全不一样,头发不打卷了,眉毛不弯了,睫毛不再浓密卷曲,眼睛笑起来不是月牙的形状,嘴唇不是心形,额头眉心上一片空白。可这个人偏偏就是楚珣,眼睛灵动,皮肤像瓷,即便已经成年,私下无人时眼里仍不自觉流露出少年般纯真美好的光芒,嘴角卷出独有的小表情,专注凝视时习惯性地微微撅起嘴巴……很可爱。 楚珣七手八脚瘫着一人占据整张床,传武进出几趟,在煤气小灶上烧热水,喂他。 楚珣衬衫胸前扣子解开着,露出半个胸膛,白皙带红晕,病态地起伏,喘息。 传武帮他一遍一遍擦汗,手不当心碰到人,透过湿透的衬衫,能看到楚珣胸口浅粉色的红点微凸,硬成两粒小豆。 楚珣双眼直勾勾盯着传武,目光深奥,不说话。 传武猛然别过脸,走开了,看不下去楚珣脆弱又勾人的样儿…… 太阳升到头顶,从窗口往外看开去,大河上流动着一道道金色波纹。 楚珣歇够了,坐起来,看着霍传武端了一盆热水在屋角,清洗擦拭伤口。 霍传武拎了一条干净的迷彩裤和内裤,犹豫了一下。 楚珣漂亮的眼皮一翻,轻笑道:“别躲了,就这儿换。” 传武垂下眼,默默走到屋角布帘子后面。 楚珣不乐意地哼了一声,冲着布帘子耸耸鼻子,听见传武剥裤子的声音,定睛一瞧,爆料道:“小裤衩黑色的。” 传武一脚着地,长裤正好套着脚踝,动作一僵,单脚蹦着,差点儿就自己把自己拌一跟头。 楚珣哈哈哈地乐,很无赖,嘲弄道:“躲个屁啊,你躲那堵墙后边儿试试二爷看得见看不见?” 传武忍无可忍,干脆也不忍了,在帘子后面,干脆利落地一把拽下内裤,霍爷让你那一双滴溜乱窜的小眯缝眼儿看个够! 楚珣一下子被口水噎住:“……” 都是爷们儿,怕什么?传武腰微弯着,小腹肌肉结实,内裤一扒,裆下一大吊东西挣脱束缚,晃悠着露了出来,跟盘踞在里的静养状态完全不同。红润饱满的阳刚之物随着动作还蹦了一下,再弹回到两颗沉甸甸的坠物上,像一团富有生气的活物。 楚珣盘腿坐在床上,隔着布帘子,怔怔地,一下子悄没声了,蔫儿了。也不知到底是谁把谁调戏了…… 就这一眼,楚珣察觉自己小腹热了,一股陌生的热流直往鼠蹊部乱窜,里少见地发胀了。他低头透视自己的形状,忍不住在心里比较长短,顿时平添几分懊恼。他赶忙蜷起腿,把位置挡一挡,生怕被对方偷瞄到。 十几年前就比不过二武,这十多年都过去了,果然还是没长过对方,自己这要是一条200克大牙膏,二武那就是250克优惠装,白饶的…… 墙上镶了一面小镜子,破碎一处边角。霍传武拿毛巾蘸水,照着镜子,慢慢擦洗。 楚珣从后面走过去,两人仿佛有某种默契,也不用说话。楚珣帮这人剥下粘连在身的衬衫,布满伤痕的肩膀露出来。里面还有一层紧身背心,扒不下来,楚珣后来不得不动用剪刀,把这件染血背心沿伤口的纹路剪成一条一条,再想办法从皮肉上揭下…… 楚珣眼一下子热了。跳下山谷的时候,传武就这么把他搂在怀里,用后背生扛。 两个人都不说话,静静地,传武坐在小床上,楚珣盘腿坐后面给这人涂药。 楚珣的手偶尔碰到传武裸着的腰,腰肌在他掌心下微微颤动。 楚珣随口问:“脸上……怎么伤的?” 传武那时漠然回答:“刀划的。” 霍传武脸型瘦削,棱角硬朗,眉目极英俊,就只有右脸那道伤,横斩了完美帅气的一张脸,触目惊心…… 那天中午,霍传武在小屋里给楚珣做饭。 楚珣从小是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少爷,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家,或者在西山别墅实验室里练功,在总参秘密基地受训,总之他那满身闪闪发光的智慧与才华绝不会用在洗衣做饭这类粗活儿糙活儿上。他是个习惯让人伺候的,在谁面前都不吝表现他的优越。 楚珣伸着腿坐床上,指点着。 传武用钱从邻居阿妈家买些食物,用煤气炉小灶炒菜。无论切菜还是烹炒,都是典型一北方大老爷们儿的粗豪风格,没技术含量,把东西弄熟填饱肚子就成。当地水产丰富,寻常特色的食物就是辣椒鱼虾酱煮豆子,腌笋炒肉,酸菜虾汤泡饭,一股子酸辣咸鲜味道,吃下去让人疯狂反胃往上呕酸水儿。 楚珣皱眉:“别放那么多虾酱,恶心巴拉的,我不爱吃。” “还有那些酸汤子,西红柿,再配上九层塔,要多难吃有多难吃。” 传武把锅铲在锅边一磕,冷冷道:“这地儿就这些东西。” 楚珣睫毛一翻:“我不吃炒菜,熬粥你会不会?” 传武:“……凑合吃,明天送你走。” 楚珣一听这话,心里别扭,二爷就不想走,二爷想看着你,谁想要走了?他不甘心,嘴上就愈发不饶人:“急着打发人?我就叨扰你这一天,我又不住你这儿,你就不能让我舒服吃一顿饭?” 传武盯着炒菜锅,默然不语。传武心里舒服?好受? 偷来的半天相聚,或许只有短暂几个小时,四目相对,过后就要分道扬镳…… 楚珣咬着牙缝说道:“我那搭档,上回在酒店你见过,他做饭就比你做的好吃多了。” 就这一句话,楚珣没想到,霍传武一把将锅铲子扣锅里了,“咣当”一下子。 这人脾气绝对见长,楚珣一愣。 霍传武眼底发红,难得露出一丝暴躁,不屑道:“那人不就会煮个粥吗,椰子粥,鱼片粥,还什么粥?” 楚珣撇嘴:“是,小林就会煲粥,煲得好喝……” 霍传武:“……” 楚珣眼底光芒一闪,恍然地问:“你怎么知道?” 霍传武一下子窘住,脸色微变,不吭声,咬住嘴唇。 楚珣盯着这人的侧脸:“你怎么知道林俊那天晚上煮的什么粥?” “你都看见了。” “霍传武。” …… 霍传武当然都看见了。他整宿整宿坐在密林间树杈上,彻夜不眠,山坡正对楚珣卧室窗口,给楚珣值夜放哨。他何止瞅见楚珣的保镖熬的什么粥。狙击镜里看不清眉眼,他恨不得在枪口上竖一个放大镜,放大一百倍仔仔细细地瞄那张俊脸。 这顿饭,楚珣埋头认认真真吃了,用筷子跟传武打架似的抢着扒菜,把饭菜吃光。 这是霍传武给他做的一顿饭。他每一口细细地嚼,酸的,咸的,辣的,吃在嘴里咽进肚里,统统都是这些年郁结一肚子的怨夫气——最难的这些年,你究竟在哪? 你为什么没来找我? 音信全无。 楚珣嚼着食物,不经意似的问了一句:“我小时候,给你写信来着,你怎么没回我。” 说出这句话,楚珣眼底一热,酸楚,不愿在对方面前剥开他曾经最痛苦难捱的一段日子。 霍传武面无表情:“什么信。” 楚珣:“……” 他没再追问下去,觉得挺没意思,矫情了。有些感情和心境,失去就是永远过去了。都是成年人,分开这么多年,千帆过尽,异乡重逢。难不成此时还要旧话重提,跟二武说,你当年承诺过我,家乡的荠菜芽长出来了,你带我去挖荠菜,这话你还记得吗……期待对方能说什么? 河上的风吹起一池涟漪,水波中荡漾的分明是人心,微光点点,如泣如诉。 渔船横陈,老阿妈在洗衣服,远处深山密林飞鸟,仿佛身处不谙世事的桃源。 楚珣光着脚,裤腿卷到膝盖,露出小腿,漫步河边。 进村的土路上,两个半大男孩骑着双人摩托,乌突乌突地开过,车上一串咯咯笑声,车轮后面卷起滚滚黑烟。 少年的脸在夕阳下闪烁快乐人生的光泽。楚珣心里一动,小孩耍赖要玩具似的,抬手一指:“我想坐那个摩托。” 霍传武表情平静:“成,带你坐。” 楚珣没想到传武会答应陪他瞎玩儿瞎闹。他猛地转头看这个人,传武的侧面坚毅,深沉,喉结抖动,平静无波的一张脸下面,强抑着情绪…… 霍传武跟当地人讨价还价,花了两百缅币,租一个小时。他开着破旧的摩托在土路上颠簸,在河滩淤泥里奋力驱动,摩托后座上带着楚珣。 楚珣搂着传武的腰,在后座上坐不稳,死命抱着,狂颠。 这是他坐过的最糟糕破烂的座驾。 臂弯里抱的人,是他当年的男孩。 楚珣一边吃着土,一边张大嘴豪气地嚷着:“快点儿给我开!……给老子骑个猛的,野的!!!” 霍传武迎着扬起的风尘,在楚珣看不见的地方,冷硬的嘴角抿出笑容。 楚珣嚷着:“老子的骨头架子好不容易刚给拼上,又他妈摇晃散了!” 霍传武胸膛轻振,笑。 转弯刹车,楚珣往前乱窜,撞向传武后腰,嗷嗷得:“哎呦喂,我操……颠碎二爷的粉皮儿五香蛋啦!!!” 霍传武:“……” 楚珣把下巴贴在传武背上,脸深深埋进去,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眼眶红了…… 可能太晚了。走过的人生路再也不可能重新来过,流逝的时光永不能重度。 对于两个人,这就是偷天换日从时光年轮里偷来的一天,桃源深处。 楚珣没有问出心里的疑惑。 霍传武,你这些年都干什么了? 你一直替国安做事,还是部队?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么多年你没来找我,你恨我,你还怨我父亲和大哥,你晚上静静躺在床上的时候,有想起过我曾经对你的好吗? 霍传武也没有问楚珣。 小珣你为什么要来孟拱,一次又一次深入险境? 你的脸怎么变成这样? 你现在究竟什么军衔身份? 小珣你能杀人了,你什么时候学会杀人?! 仿佛是少年时养成的默契,心中有数,互相信任,有些话不需要说出来,能明白对方有多么难,能理解互相肩上扛着的担子有多重。 他们俩更不需要互相叮嘱对方,你别暴露我,别把你知我知的秘密说出去。 如果这世界上还有唯一一个、最后一个自己能无条件交付信任的人,楚珣想,那一定是霍传武。 楚珣那时候觉得,他跟二武就像最熟悉的陌生人,彼此珍重,交托全部信任,霍传武能把后背交付给他,但是两人面对面时,甚至刻意回避目光,连一个拥抱都不曾尝试。两人再也回不去从前。 第四十二章:做戏 当晚,楚珣在河畔二层阁楼里,等霍传武出任务回来。 也是当晚,对岸红河镇传来激烈枪声和爆炸声,硝烟映红河水,提萨拉与金老板翻脸,两路人马在种植园附近打起来。 楚珣猜透部分内情。他是个卧底,传武同样也是卧底。不同的是传武抹掉了一切资料,假名假身份,而楚二爷是明人做着暗事。 双方各怀使命,各负重任,不约而同双双来到缅北,楚珣只是游山玩水顺手牵羊,最多半月有余,而霍传武可能已经在这地儿生活两三年,隐姓埋名,用“韩天”这个名字在黑帮雇佣军中蛰伏,一次次火并中鏖战,冷面横枪,“帮助”提萨拉灭掉几路死对头,剿杀无数。 半日的河滩纵情,时光禁不住流连。楚珣忍不住问过这人:“你帮我逃出来,你回不去了,你的任务怎么办?” 霍传武并不在意:“已经布置,走第二套方案。” 楚珣咬了咬嘴唇,说了一句真心话:“都是干这行的,有严格纪律,我不希望因为我让你目标失手,因为我让你背处分。” “如果任务失手,你向你的上级打报告,我承担一切责任。” 楚珣语气眼神无比真诚。 传武深深看了楚珣一眼:“原本就要脱身,我不会失手。” 任务纪律即便再严格绝密,霍传武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楚珣在他眼皮底下面对敌人枪口、遭受一丁点伤害。今天倘若是别的什么人,他很可能选择明哲保身,隐蔽身份保全任务,放弃救援。然而楚珣……当楚珣出现在他眼前,楚珣这个人,恐怕就是他眼底最重要的目标任务…… 楚珣迟疑片刻,还是说出来:“传武,我需要你,再帮我一个忙。” “很重要,而且危险。” 霍传武淡淡地:“你说。” 楚珣说:“我冒险抄提萨拉老巢,想找我想要的东西,可我没成功。” 霍传武心里懂了楚珣的请求,面色肃然:“你想找什么?” 楚珣一字一句,简洁扼要:“提萨拉与国内蛇头勾结,地方上一定有高层庇护,我要内幕和高官名单。” “还有,别墅保安系统的普赛射线探源仪,前两年咱们军方研发出来,用于航天技术,她怎么会有?” 两人对视,楚珣缓缓道出心中疑问,“有人交易军事技术,走私军火,我要知道是谁背后出卖国家利益,我要集团的核心电脑数据。” 霍传武那时表情镇定,略一思索,轻声说:“我明白了。” 传武拎枪起身下床,沉声道:“给我四个小时,我帮你拿你要的东西,等我。” 楚珣:“……” 楚珣没想到,霍传武就这么答应了他。传武甚至没问,楚珣你究竟什么人,你在替谁做事,你拿什么证明你身份任务清白、信仰同道? 霍传武是绝密身份,他楚珣同样是绝密身份。 两人各有上峰,各自单线联系。传武不能向他透露身后的队员与行动计划,楚珣同样不能轻易向传武透露任务计划。他极力压抑想要向对方坦白和探问的欲望,他的所谓“请求”甚至可以说是一场迂回的试探,一个跨越任务和身份界限的极其过分的要求,而传武答应帮他…… 楚珣躺在传武床上,侧身把自己蜷起来,让身形变小,假装自己还生活在少年时代,还是个孩子。 他的眼适应着傍晚屋中的寂静与潮湿,手指抚摩床边木板遍布的弹孔与霉斑,想象这三年传武又是怎么熬过来的。床头柜上一只便携小录音机,几张破旧得带有划痕的老歌CD,一个烟灰缸,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生活中不能存放任何暴露身份历史的东西。衣橱里几件洗白了的迷彩服,沾满泥浆的皮靴,枪匣……这就是传武这两年的生活,灰暗,隐秘,惊心动魄。就好比自己将自己封闭在刻意缔造的一座充满硝烟的牢笼中,封闭压抑自身的欲望和情绪,长期戴着一副面具生活,刀尖上行走。 他把传武睡过的枕头抱在怀里揉,又从烟灰缸一堆杂物里像发现宝贝似的捡出几颗烟头,寸短的烟。他把几颗烟捧在手心闻了许久,回忆揣摩那里面沉淀的味道,烟头统统收集带走。 …… 楼下狗吠,楼梯吱呀吱呀作响,楚珣下意识从枕头下掏出防身的枪,在耳侧上膛,隐蔽到墙角阴影里。 房门被手指轻声扣响,约定的暗号,轻弹了一长两短一共三下。事实上,不需要暗码,门缝里洇过来一股带着夜晚露水清冽气息的身体的味道,门板后隐现高大挺拔的身影,楚珣眼眶一热。 传武闪进屋时肩头镀了一层窗外渔火的光芒,眉目沉稳肃杀。 楚珣悬着的心陡然平复,胸膛起伏,两眼放光…… 霍传武敢答应楚珣,就是胸有成竹。 他有自己做活儿的套路,无需亲自动手以身犯险。他在这地儿认识的人比楚珣多,经营有自己一套人脉。每股黑帮势力内部皆派别林立,水很深,提萨拉手下赫赫有名的战将杀手“韩天”,手下经营一处矿产两处种植园,当然有自己一路人马亲信。 霍传武找到他颇为信任的马仔,一个名叫宋潘的男孩。“韩天”行走缅北道上三年,靠的是绝顶枪法与一身冷傲的血性。他在帮派仇杀中对宋潘有救命之恩,当时连发五枪将捆绑在男孩身上的绳索打断,皮肉毫发无伤,将这人从削耳割臂剁手跺脚的凌迟柱子上解救下来。正是这惊艳销魂的五枪,让韩天一战成名,震摄住提萨拉手下一帮悍匪,也收服了男孩一颗忠心。 宋潘脑瓜聪明,手脚利索,平日就时常帮他“天儿哥”跑腿送信,传递情报,打掩护。宋潘明面儿上身份是提萨拉的贴身男佣,能够随意出入庄园,掌管几处重地的钥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做大买卖的人,最怕身边之人存有异心。宋潘才是提萨拉身侧最要命的一颗“异心”;这孩子对他天儿哥,可远比对那女人忠诚可靠得多…… 月夜下交易,棕榈树手掌型的巨大叶片遮掩住树下内敛匆忙的神色。 宋潘将资料芯片用一只袖珍犀角盒子装着,递给霍传武:“天儿哥,你让我拿的东西。” 霍传武点点头,天生不会说肉麻感激的话,仍然像每回那样,伸手揉揉男孩的黑发。这男孩是典型当地人长相,精明瘦小,眼眶深陷,眼大有神。男孩眉毛一角,有一颗黑豆似的小痣。 宋潘很灵气地一笑,诡秘地报告说:“天儿哥,昨晚庄园出事,狄康让人打死。拉姐对各路放出话,谁能抓住你个活的,悬赏两公斤黄金。哥你的脑袋可值钱了,千万小心!” 霍传武嘴角轻蔑一耸,冷脸难得露出笑模样:“你不想要两公斤黄金?” 宋潘黑亮的眼珠一翻,用力摇摇头,伸手扯一下他天儿哥的灰色风衣,咧嘴嘿嘿一乐。 男孩眼波灵活,传武看着,心中突然不忍,叮嘱道:“这几天风声紧,别跟在她身边,自己找地儿躲。” 霍传武不放心,临走回头深深看了一眼:“仇家上门,庄园也不安全……你听我话,离开这地方。” …… 楚珣把东西拿到手,嘴唇抿出很好看的弧度,感激的话都嫌太轻,调戏轻浮的话更与严肃任务场合不符。 楚珣脚后跟一磕,抬手,“啪”得敬了一个军礼,声音低沉清澈:“谢谢战友,辛苦了。” 霍传武让这人弄得,嘴角绷不住,嗤得一声,露笑脸了。这也就是楚珣,这种场面,还能逗出他的笑…… 霍传武眼角甩出光芒:“暴露身份了啊。” 楚珣哼哼:“彼此彼此。嗳,你哪个口儿的?肩膀上几条杠了?” 传武不说话,脸庞依然冷峻,眼睛却分明蕴藏柔情,也一抬手,给楚珣回了一个很帅的军礼,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相视而笑,心里腾起异样的暖,此时无声胜有声…… 楚珣忍不住好奇:“你难不成又跑回去一趟?你胆儿也忒大了。” 霍传武道:“手下有人替我取货。” 楚珣心里一沉,撇嘴,还以为你真为了二爷深入虎穴出生入死呢原来后面还藏着小虎崽子。 楚珣口气阴险:“合着你跟那娘们儿有一拼,她手下圈养一批,你这手底下也悄悄养着一批……小相好儿的?跟二爷招了!” 楚珣最后几个字咬牙切齿地喷出来。 霍传武冷笑一声,早看惯楚珣这副刁蛮嘴脸。小珣从小就这德性,动不动拈酸飚醋不依不饶没事都给你倒找事儿,特难伺候。 楚珣伸手在传武胸口砸了一拳,顺手捻一把。他原本无意的,捻过传武左胸的肌肉,敏锐的手指摸到胸前敏感。 指尖螺纹触觉太敏感,摸得出男人平缓的乳尖轻轻抖动然后突然变硬勃发的生理变化。 传武脸上微微尴尬,不吭声,猛地扭头躲开楚珣火热异样的视线…… 传武顺利窃到内部消息,也是趁火打劫,趁着提萨拉庄园内部防备空虚,内忧外患。 提萨拉那娘们儿,在红河镇跟金百胜的人马几言不合,双方早有嫌隙,各怀鬼胎,冷不丁有人一枪走火,双方顺势拔枪,爆裂的枪火与各类燃耗瓶喷射出的火焰映红半边天空,死伤无数。 金百胜前日输掉赌局,损失惨重,扬言一定弄死韩天。他就没打算低眉顺眼割地赔款认这个怂,相反,他想找机会出手吞掉对手,黑吃黑。 而提萨拉也恨姓金的。这女人聪明一世,把这个局想得太小。她对楚珣韩天二人内情一无所知,因此误判了一条极重要的线索——她以为韩天是金百胜的人,表面虚与委蛇,暗作手脚伤她左膀右臂。韩天叛逃当晚现场留下一枚印有金家徽章的纽扣,更坐实双方的苟且勾当。 霍传武提醒楚珣:“那个金老板,不是善茬。” 楚珣当然了解金百胜这狡猾的老东西,缅北黑势力纵横是非之地,若想黑白两道通吃兼发两路横财,这人断不是良善之徒。 楚珣没料到,这晚紧接着,这个绝非良善的金老板向他间接发难,目标人物正是韩天。 对岸枪火渐消,估算互有死伤,然而待到楚珣传武同时发觉楼下望风报信的狗老长时间没叫过一声、听出窗外风声不对,已经迟了。 河岸高坡上一排房屋被雇佣兵团团包围,楼梯脚步嘈杂,沉重的高帮军靴一脚踩裂腐朽的木板,枪口已然伸抵到门外窗下! 有人包围了他们的阁楼。 楚珣和传武同时脸色大变。楚珣下意识捂住胸前口袋里装的情报盒子。 传武架起楚珣,迅速四下环顾。这是他住过的房子,屋顶、地板都可以撬开逃生。倘若单枪匹马,无需惜命,一支冲锋枪杀开血路亡命天涯他不是没经历过,然而他身旁带着楚珣!两人很难同时跑得出去。 传武手提长枪,眼神决绝:你走。 楚珣情急,盯着这人。 传武眼底深邃,像会说话:我掩护你。 你掩护我……楚珣知道“掩护”这二字意味什么。 他锐利的视线隔墙往外一扫,吃惊瞪大眼睛,看清来人,金百胜一袭黑色衣褂,历经一场交火恶战后脸上染着硝烟与血迹,仿佛还没打过瘾,意犹未尽。金老板身旁,带着他的亲近护卫,竟然还有林俊。 小林没跟金老板的人站在一处,镇定的神色间看得出一丝丝焦虑、谨慎。 哗啦、哗啦两声,屋子前窗后窗被兜上钢丝绳编织的铜墙铁壁,做成天罗地网,这回真是想跑也跑不脱。 倘若落在提萨拉手里,二人简直必死无疑,楚珣一看是金百胜,心里反而落了停——金胖子不敢动中国军方背景的人。 藏身处暴露了,姓金的一定是想趁机做掉韩天,斩草除根。 楚珣视线锐利,用口型说道:是金胖子,我想法保你。 霍传武神情凛然,深深地看着这人。 楚珣用唇语下令:做。 传武一愣。 楚珣一把扯下传武背的狙击枪、后腰挂的枪,扔掉自己的枪,奋力从胸口扯开衬衫,一大片胸膛曝露出来。 传武只是短暂到十分之一秒的愕然,迅速就明白了…… 跑总之是跑不掉。提萨拉手下的叛逃杀手韩天与楚少爷“私奔”同处一室,他俩只需要为共同在场诠释一个很男人的理由。 两人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充斥小屋,一半是因为紧急时刻性命攸关,另一半是因为从肩头剥落了衬衫、从指尖甩掉紧身背心。楚珣手脚牙齿并用撕扯霍传武的衣服粗鲁地拽掉对方的迷彩裤,然后一脚甩飞自己的长裤。 二人接受过长期特种训练关键时刻头脑清晰动作利落,毫无矜持扭捏与拖泥带水,都知道这他妈是为任务,为保命。他们只有不足十五秒时间外面的人即将举枪打烂门锁。 只是当两人目光不由自主滑过对方身体时视线无法抑制的胶着,视神经跳突,眼球滚烫,鼻翼发胀,喉咙干渴。 楚珣两腿发飘,手指颤抖着剥下内裤,把身体展露在对方眼前,仿佛已经忍了很久,面对眼前这个人心口压抑想要发泄已经忍了一天一夜。他眼前活物一晃,霍传武胯间一条壮硕长枪从里蹦出来,大腿结实健壮…… 俩人双双调开视线,在这种情形下双双暴露无可辩白的欲念,简直无法正视对方下半身的狼藉。 彼此迅速都硬了。 硬得青筋暴凸,硬得骇人可怕!支棱起来的挺动着,因为身体挨得近,软头摩擦过对方大腿,被无法抗拒的美妙触感撩拨得昂头激胀…… 不足一米宽的简陋小床,楚珣扑上去摁住霍传武,手法熟练霸道。两人肢体缠绕纠结,滚烫的皮肤仿佛一簇簇火舌舔过对方肌肤,过电般的快感在肌肉骨缝中丛生,又疼又痒的知觉让两人发抖,让灵魂随之疯狂咆哮震颤。 面对面的半秒钟眼神交汇,楚珣一肘压倒霍传武,眉目间逼出他在危险关头与生俱来的自信与强势,习惯性发号施令:“让我来……我知道怎么做。” 楚珣一手勒住传武脖颈,面朝下压倒,一条大腿楔进对方两腿之间。传武吃惊地扭头看着他,肌肉纠结,有那么一瞬间强烈的难堪和抗拒,但是没有拒绝,甚至都来不及拒绝。 楚珣打开犀角盒,将几枚芯片和U盘取出,用塑料纸包好、缠紧,顺手将自己腕上一只崭新钻表扯下来丢进盒子,“啪”得撩上盒盖。他一连串动作娴熟流畅,这时一指按抵传武的臀部,眼神突然软下来,附耳温存道:“二武,忍着点儿……” 相认挺久的,楚珣头一次喊出“二武”,喉头轻抖,心酸,像隔了三生三世。这名字对他有不平凡的涵义,他珍视的人。 来不及润滑了,楚珣把至关重要的东西一指顶进这人身体! 传武把脸埋进枕头,肩胛骨猛地顶起,后颈弓着,这一下就如同猛龙翻江几乎把楚珣甩到地上,反应大得像被人从身后捅进一柄长枪,粗喘着。 “嗯——” “呃……” 毕竟是浸银江湖多年手段经验丰富,楚珣关键时刻下手够狠,不留情面,没那么多婆婆妈妈想法,根本顾不上身下压的是谁,为保情报安全,是谁他都捅这一下。 这一指捅进去很深,力求一步到位。然而,捅的人还算有经验,被捅的却是个雏。 楚珣自己也感觉到了,二武身子很紧,细密紧致的地方仿佛极不情愿,狠命推拒他手指的开辟,被他生生掰开。 霍传武脖子骤然红了,后背肌肉拧缠,两手撕扯着床单。这人眼角泄露出体内最深处唯一敏感点被劈江捣海、一击即中,瞬间混乱,眩晕,颤抖,大口大口地吸气,抵在床板上的硕大粗硬…… 楚珣也硬了。 印象里这是他活了超过二十五岁第一次面对一个人的身体,坚硬勃发成如此状态。他坚挺地抵着对方后臀。二武臀上那块褐色胎记扑进他眼眶,肉感,浑圆,充满男性魅力与浓烈扑鼻的荷尔蒙气息,让他浑身滚烫,烧起来了…… 第四十三章:刀疤的真相 数秒之后,金老板的人破门而入,几支冲锋枪瞄准屋内,准备活捉。 枪手竖着耳朵听老板一声令下,然而所有人进屋第一眼看到的是这样一幕粗鲁火爆的场面。 床板剧烈震颤,一阵凌乱粗喘,两具光溜健美的男人身体叠摞,巴掌大的小床仿佛都盛不下激烈粗暴的四肢动作。楚少爷身体俊美修长,压在上面,在来人冲进来的瞬间惊觉暴跳一把掀过床单裹住下半身。 楚珣一时拔不出来,扭头暴躁地低吼:“喂,糙着一半呢,你们干什么啊?!” 金百胜眼珠子快掉出来:“哎呦……” 林俊目瞪口呆,完全说不出话:“……” 金三角男女色情赌场业发达,纵情声色纸醉金迷,黑道枭雄什么大场面没见过?然而床上活色生香的情景即使勉强遮盖,也掩不住血脉贲张的激烈,那是两个极健康完美的男性躯体,床单下方是四条张开的健壮的腿,随着上下起伏的动作略微抖动。 而且,身材略显单薄的楚少爷竟然骑在上面。 正被他强迫操干着的男人,双臂被自己脱下来的迷彩军裤捆缚着,捆在头顶床栏杆上,嘴巴用毛巾勒住说不出话,脸色通红五官扭曲,一身漂亮的褐色肌肉一条一条颤动,强壮健美的胸膛因为发情而热汗淋漓,乳尖硬挺发紫…… 在场所有人被这一幕刺激得,枪口都放低了,全忘了是来抓人的,个个儿贪婪地盯着看,上上下下打量,吞咽口水。在场有一半数目的人里鸟都硬了,即便其实对男人没那方面性趣。 这样的场景之所以极度刺激人的感官神经,恰恰因为床上被捆着强暴的男人是韩天。 韩天是谁?孟拱头号女匪手下悍将,道上数一数二的枪手,在赌场拳台上一记回旋脚踢断泰拳高手查颂的颈椎骨,查颂全身瘫痪,金老板吃了闷亏现在要算这笔账。韩天冷面冷血、杀个人如捻死蚂蚁,让同道中人暗暗赏识也让许多人恨之入骨欲寻找机会除之后快。如此强悍不可一世的男人被压在下面干着,看这人挣扎,听这人叫床,这得多么销魂…… 金百胜掂掂手中的枪,把枪暂且收回口袋,对床上的楚少爷拱拱手:“对不住,楚老弟,真对不住啊!” “我听说有人藏身在这旮旯地儿,过来瞅一眼,韩天,你果然在。” 韩天嘴巴被勒,不说话,黑眼珠凌厉,眼底的光芒都像能杀人,即使被压仍然是一头禁锢蛰伏蓄势待发的狮子,身躯如同一头华丽的野兽拥有致命吸引力。 楚珣摆开姿势,护住身下之人,不爽道:“金哥,你这就不地道了,干嘛这是?带这么多人来,存心搅合二爷兴致吗?!” “都围着我看啥啊?撅等着让二爷挨排操你们吗?” 楚珣口气嚣张,夹杂着有男人欲火中烧时的邪气,又带着某种难以形容的震慑力,天生的气场。 金百胜表情揶揄,邪笑道:“老子还真他妈不知道,楚老弟好这一口?” 楚珣笑得毫不掩饰,放荡不羁:“见笑啦,我就好这一口硬汉子。越硬的,别扭的,二爷干着越给劲儿,够爷们儿。” 金百胜笑道:“老哥佩服,佩服,你竟然把韩天这只硬鸟采下来了。” 楚珣一挤眼,暧昧道:“韩天儿救过二爷的命,老子这是用最爷们儿的方式……报——答——他。” 楚珣说话间,挑逗似的拍拍身下人的面颊。 也幸亏是楚珣压在上面,这左一套右一套的浪言浪语,游刃有余,换做霍传武,一定说不出口。 床上某人涨红的面孔依然冷硬,倔犟,眼底寒光闪烁,调开视线。 做戏做全套,楚珣的身体依然坚硬,抵在传武臀间,嚣张地往里一拱。他这一戳,茎头戳到里面埋的物件,顺势把里面的东西再往里顶入半寸,更深了。按说金百胜不知道他握有情报,但凡事就怕万一,他是真怕姓金的从床上翻找东西…… 传武肩膀猛地一震,捆缚的裤子被这人的力道哗啦撕开,浑身痉挛。他下半身射过一道电流,异物与炙热的楚珣一起顶进来了,陌生的快感夹杂着剧痛,像通电一般从臀间泛滥随即侵入四肢百骸,让他难以忍受。他死死咬着嘴唇,一贯内敛禁欲的人,任是谁也难捱头一次遭受“侵犯”产生的心理抗拒和纠结。 楚珣看得出,霍传武可能当真无法承受这样的场面,会觉着耻辱、难堪,这种心态与隐约间流露出的细微表情反而恰到好处呼应眼前的凌乱尴尬,做戏浑然天成。他甚至不用眼看,都能感觉床单下的异样,二武让他弄硬了。这人的肿胀着顶在床上,忍耐着他的侵犯。 楚珣自己也硬得不行,坚硬度令他不断倒抽气,难以置信。传武的肉臀浑圆结实,摩擦着他一套东西,嘬着他,那感觉太舒服了,让他像火烧一样的烫,脑子都烧晕了,还要极力镇定地应付眼前一群乌七八糟的鸟人。 屋里最忍不了看不下去的人是林俊。 林俊强行压抑喉咙的不适、心口的抽痛,把视线从楚珣光溜的后背上移开,平静地对金百胜说:“金老板,我们楚总这样儿,麻烦您把看热闹的都请出去吧,有话大家慢慢谈。” 持枪一伙人恋恋不舍地退出去,临走还拧着脖子回头看。屋里只剩几人。 金百胜这一趟确实是接到线报,想趁势灭掉眼中钉。提萨拉以为韩天是他的人,金百胜可没把韩天当自己人。他忌惮韩天的枪法,棘手这人的冷傲不群,想收至麾下又怕自己的威势都镇不住对方。此人若不能为己所用,不如借机灭口,以除后患。 他可没想到韩天勾搭上楚少爷,俩人那亲昵情形,一看就不是装的。金老板平日也是身经百战之人,庄园内妻妾美色成群,而且男女通吃。即使有床单挡着他也看出,床上两具身体货真价实“连”在一起,韩天脖颈胸膛殷红,肌肉发抖,是被操干得勃动发情的模样,这人竟然好那一口?再者说,以韩天以一敌八的强悍武力,楚小少爷手无缚鸡之力压得住这人?这人显然是心甘情愿…… 楚珣自觉演戏演差不多了,该谈谈了。 他从传武身上挪开,翻了个身,床单仍然裹着,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没点燃,叼在嘴里,一副玩世不恭表情。 楚珣两腿惬意地交叠,咬着烟说:“金哥,你把我的伴儿吓着了,回头他要是痿了不中用了,我可找你说得说得。” 金百胜问:“这人你打算留着?” 楚珣煞有介事地瞪起眼:“二爷看上的人!我让他趁早别跟着那娘们儿干了,跟我回大陆。” 金百胜眯眼琢磨楚珣这话的真伪。财大气粗的楚少爷带个男人回北京,养在身边做床伴兼保镖,这理由倒也充分。 金老板盯着韩天:“你把那女人甩了?提萨拉心狠手辣,蛇蝎心肠,你就不怕她报复整治你?” 霍传武这时候手上已经松开,解开嘴上勒的毛巾,甩到床角,冷冷道:“跟她,哼,她的人马让金老板您剿灭得七七八八差不多了,军政府追着打,没几天活路,我还跟着她?” 楚珣歪嘴一笑,笑得暧昧:“识时务,我待见这样的。” “她能给你的,我也能给,而且给得更多。就连她不能给的……我也能给,二爷能让你欲——仙——欲——死。” 楚珣说着,隔着床单轻佻地一拍某人的翘臀。霍传武别过脸,让这只小贱手拍得,一紧。 楚珣眯起眼,意味深长对金老板道:“金哥,我看那女的不顺心,你可着劲儿地跟她打,你需要钱、需要重武器,算我账上,我帮你牵线搭桥。” 金百胜抓不出破绽,心里仍有疑虑,但他绝不敢动楚公子。 他在心里迅速权衡利弊,值不值得就为报复一个韩天而得罪金主。 楚珣的身份毕竟是大陆总参二太子,道上人尽皆知,除非你不想混了明着翻脸挑战中国军方,不然就得对这人客客气气,供着这尊佛爷烧着香。行走缅北黑道的各派势力,这些年发展壮大,其实就靠不遗余力抱各方大腿,拉拢美国中国两方获得扶持,金百胜可不愿得罪大靠山。 金百胜状似随手随意,掀开床头的犀角盒子,一看是一块华贵的钻石表,哼道:“老弟还真下血本,对韩天可够意思。” 与其同时,金胖子两名贴身保镖提着枪环视屋内,用枪口挑着把屋里能翻的东西翻一遍,柜橱里几件衣服都戳了一遍。 楚珣斜眼看着,心想幸亏自己防范充分,姓金的果然老狐狸。屋子很小,四周陈设一览无余,几件家具陈旧破烂,藏不住一丁点儿东西,只能兵行险着。楚珣这一招只是被迫将计就计,利用韩天的身体藏匿情报,再利用床戏掩饰自己不能示人的密工身份。 除不掉眼中钉,金百胜怨气难消,临走时回头,想拍他金主少爷的马屁,又想羞辱韩天,口吻带着猥亵意味:“姓韩的,我听说你当初为了不上那骚娘们儿的床,自己这张脸能毁了不要,老子才明白,你原来喜欢咱楚爷这种……” 楚珣应声道:“金哥,对我的小情儿客气点。” 他嘴上说得轻浮,心里突然一紧,怎么了…… 金百胜仰脖哈哈哈笑了两声:“提萨拉给他做套下药都收不服他。” 楚珣喉咙不适,嘴角一抽:“什么意思?” 他一手伸到床单下,攥住传武的胳膊,整个人恍惚,被某个念头震惊了!没熬过刑的卧底那不是真正牛掰的卧底,他早该想到。霍传武悄悄挣开他的手,强硬的面孔下情绪压抑,隐忍…… 楚珣直到这天,才从金老板口中得知真相。 “韩天”肩负任务半路插身于女匪身侧,提萨拉狡猾多疑,怎么可能信任一个新来的并纳为心腹? 韩天杀人越货没手软过,为提萨拉立下不小功劳。除此之外,女子身旁的亲信都需要交纳一个“投名状”——提萨拉以控制男人身体为手段控制他们的忠心。 在提萨拉匪帮内部,每一回做活儿得手收兵回到庄园,手下战将都会得到人肉奖赏:她让妓女们赤着身子跪趴成一排,一群强悍的男子蒙上眼睛,从后面骑上去轮换着干那些妓女,以此寻欢作乐,看谁干得时间最长,金枪不倒。而她真正赏识看上眼的男子,一定纳入房帏勾到床上,留在身边享用。 韩天是她部下一个异类,从归顺第一天起,绝不沾女色男色,看都不看一眼。 提萨拉也看上韩天,十分欣赏。这人办事利索身手强悍,脾气冷硬沉默寡言,越是冷酷禁欲的男人,越能激起有些人近乎变态的征服欲。 几次勾引不成,提萨拉在酒里下药…… 韩天被吊挂在墙上,铁锁禁锢手脚。他强行抵御药物的作用,肌肉绷紧颤动,下体皮肤快要涨破,被药力挑逗坚如铁石,红肿难忍。 提萨拉阅男人无数,也有她病态的傲慢,她就是要看眼前这人被药物折磨得无从排解欲泄不能,然后跪在地上,舔她脚趾,求着她宠幸。 女人说:“求我,求我干了你。” 韩天咬着下唇,双眼模糊呆滞。 女人用最残忍的手法挑逗,看着这个无敌强悍的男人浑身汗如雨下肌肉痉挛咬破了嘴角胸腔里发出一阵阵痛楚的沉吟,竟然就是不松口,不肯就范…… 女人说:“你开口求我,我立刻让你解脱,让你欲仙欲死。” 韩天的脸被汗水浸透,睫毛挂满汗珠,头缓缓低下去,闭上眼,一个字都不说。 这场香艳的“酷刑”,据说连续进行三天三夜,韩天被人一次又一次强行灌进药物,像死过一回,或者根本生不如死。不停歇地持续勃起得不到缓解,是极端痛苦的折磨,快折腾废了。这人仰面裸身躺在冰冷的地板上,闭着眼,提萨拉将匕首抵着这人的脸,不从就在你脸上划个十字,废你一只眼,让你这张英俊完美的脸以后没法见人。 韩天死也不从。 后来,被逼得急了,这人面不改色拿过刀,划花了自己的脸,“从此不再见人”。 韩天恰恰因为这次毁容反抗,反而深得提萨拉的欣赏与信任。这女人以前也挖出潜伏帮派中的内鬼,俱是温顺听话无令不遵的谄媚小人,像韩天这类性情孤傲脾气古怪、为保贞操命都不要的榆木脑袋,无论如何不像费尽心思打入内部的卧底……女人就这样信了这个来投靠她的男人。 一道深刻的刀疤从鼻子一侧横贯右脸连到耳根,割皮断肉,血流满面。 霍传武是用刀自己毁了自己的脸,下手从容,不带一丝怜悯,仿佛他割破的这张脸只是一副“没有用了”的皮囊,内心冰封,今生今世不用再见人。 那天一行人从小屋撤出时,楚珣与他的保镖林俊用视线一扫,暗暗对视。 他也看得出林俊神情痛楚,隐忍不发,只低声叮嘱一句:“外面很乱,楚总注意安全。” 林俊在楚珣身边这么多年,何等聪明一个人,还有什么不明白? 所有人都看明白也听明白了,“韩天”对别人宁愿毁掉一张脸宁死不屈,却心甘情愿趴伏在楚公子身下,凭楚珣为所欲为。林俊甚至不需要再问楚珣,这个叫“韩天”的男人到底是你什么人?他即使认不清那张成熟的脸,也总归记得十多年前一天,一个男孩发疯似的冲进火车站,追着视野里逐渐远去的火车,蹲在地上痛哭…… 第四十四章:决战山巅 最后一个闲杂人影从门口消失,门板重新扣上,楚珣神情呆滞敞着双腿坐在床上,就那一瞬间,眼眶内沿拼命扼制的泪水哗得流出来,流了满脸,流到脖子上,压抑十多年的情绪,泛滥爆发。 楚珣四顾,抽着,翻身一把搂住身旁的人。 霍传武面孔冷硬,平静,面无表情地挣开他,下床,拎起衣裤,往厕所走。这人一动弹,眉头就紧紧皱起来,臀部肌肉随走路的步态而纠结。而且,楚珣看到二武后面好像出血了。 楚珣心都抽疼了,眼前这人是他的心肝儿。 楚珣从床上跳下来,胯下红润润粉唧唧的小二爷刚刚滋润过,这时缩回原先安然乖巧的形态,仍然万分留恋那滋味。他红着眼睛想拉住人,“二武……” 霍传武一瘸一拐走进洗手间,硬撑着。 楚珣顶着门,急促道:“我帮你弄出来。” 霍传武不看他的眼睛:“不用。” 楚珣说:“你不好弄。” 霍传武声音冷淡:“我自己可以。” 楚珣被厕所门板撞到鼻梁…… 楚珣在屋里撕心裂肺地团团转了好几圈儿,难受极了,酸楚之中却又夹杂几分甜美的知觉,这种甜美随即转化为滔滔不绝的心疼吞没胸腔。 疯子似的转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还光着身子晃鸟儿,楚珣抓起衣裤胡乱套上,把好不容易还了阳的小宝贝藏好。传武还没出来。 他拍门,情急之下从兜里掏出他的磨指甲刀,其实是一把灵便的开锁器,把门锁捣开,闯进去。 霍传武裸着身子在里面,脸色倔犟通红,手肘顶开楚珣,不让他帮忙。 楚珣刚才为掩护情报,怕被人察觉,一指头进去,把东西顶得太深,顶到里面去了。那地儿自己用手弄不出来,传武一身汗又洇出来,后背挂满水珠。 楚珣一把抱住对方后腰,狭窄的洗手间里呼吸局促,身体互相蹭着。楚珣低声说:“乖,我帮你拿出来,你自个儿会弄疼……” 霍传武弓着背伏在洗手池前,把脸深埋,不让楚珣看到表情。楚珣从身后温柔地搂住人,小心翼翼地探进去,探到最深的地方。他感得到传武身子里那地方在他指尖抽搐战栗。那地儿,大约就是这人身体里最脆弱敏感的高朝点…… 楚珣有片刻心神恍惚,视线贪婪描画眼前迷人的裸体,像用标尺描绘一尊完美的雕塑。霍传武身材挺拔阳刚,后背宽阔结实,窄腰翘臀,肉实的臀部让楚珣无比留恋那里面的温暖紧致。天生的,他就喜欢这人的。 他没敢磨磨蹭蹭,慢慢地把里面用塑料纸包裹的东西楔出来。 抽出的瞬间,传武又抖了一下,大腿肌肉泛出浓褐色光泽。楚珣拿眼一瞟,传武胯下吊着的阳刚之物半勃了。终究是身强体壮血气方刚的男人,抵不过身体最真实的需要,肉体出卖一颗冷心。 楚珣顾忌这人嫩嫩的脸皮,柔声道:“出血了……我可能使太大劲了,对不起啊。” 霍传武的脸半隐在昏黄的壁灯阴影下,哑声说:“执行任务。” 楚珣:“……” 楚珣脸一下子暗下去,一腔热腾腾想要敞开来倾诉交付的心情被泼了半盆冷水,反而臊着了。执行任务…… 执行任务,两人都硬了。 执行任务,二武被他顶得勃起,袒露出发情时身体失控抽搐的状态。做戏做成那样,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楚珣低声道:“里面需要上点儿药,容易发炎。” 霍传武:“我……自己来。” 传武说完这话,自己都觉得矫情。可是有些事确实需要一个适应过程,别说他从来没跟个男人做那种事,那隐秘的地方没让人捅进去过,即便是楚珣,毕竟十多年没见过面。两人乱局重逢,一切都太快了,让他心思混乱,被凌乱的情绪和沉重的负担压迫得喘不过气。身份使命注定,万不得已之时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或许应该庆幸,今天在床上把他捆起来搞得他出血撕裂的这混蛋,是楚珣……不然他把人狙了的心都有。 楚珣又一次探入这人身体,小心地涂药。他的手指不敢弯曲,不敢随意碰触,很怕碰到对方的敏感,这时候没有丝毫轻浮挑逗的心思,怕“亵渎”了这个人。 他心里酸不溜得,两人关系终究淡了,唯一一次动情亲密竟然是这种突发状况、是为任务,并非情之所至。 二武变了,跟以前不一样了,整个人冷得如同一块尘封的冰山,几乎不对他笑,甚至没想过要抱一抱他。 清理完毕,霍传武穿上衣服,楚珣两手插兜倚在门框上,目光低调流连,哑声问了一句:“为什么。” 传武一愣,不确定楚珣问得什么。 传武与楚珣擦肩而过,楚珣一把拦腰抱住了,喘息着,捧起这人的脸,目光赤红直视内心。他想问这个人,你那样,是为了我?是为我吗,是吗? 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变成,“还疼吗……” 楚珣在传武面前,气势一下子矮了,垂着眼,声音低沉,样子仿佛又变成当年梧桐树下那个头发微卷、眉心有红痣的男孩,嘴角羞涩地抿着…… 霍传武瘦削刚硬的脸在他手掌心里拢着,一道疤嵌进十几年光阴,深重痛苦与全部思念,不必说出口。 数小时后,大部队行动开始,缅甸政府军与中方派遣的特种队员联手,实施剿匪与营救人质行动。 政府军携带重武器,直升机火力支援,包围丘陵地带,轰炸提萨拉庄园所在的山丘,土石崩塌,浓烟滚滚,火焰映红密林上方的天空。 在正面战场背后,中方最精锐特种部队60名队员分成两个小队,东西两个方向潜入矿山附近关押地点,解救人质。特战队队长手里握的是潜伏队员传递出来详细地图、哨点位置、敌方人员名单,目标明确,精准打击,突袭歼灭…… 近年美股衰退美元贬值对东南亚造成金融海啸似的震荡,缅北各路黑道经济利润大幅缩水,军火毒品贸易衰退,边境大批赌场因客源紧缩而倒闭,黑帮势力互相排挤,于是在生存夹缝中铤而走险,与国内蛇头勾结,从事贩卖人口的罪恶。蛇头从各地诱骗数百中国人到云南,拐过边境,卖予缅北黑势力,在提萨拉控制的矿山中成为非法劳工奴隶,不见天日…… 最终突破高层容忍底线的事件,是数十名童工先后被拐境外,惨遭绑架。缅北势力明目张胆向被绑中国儿童家人索要巨额赎金,贫困山村家庭付不起数万美元赎金,绑匪接连撕票,手段残暴灭绝人性……两国军方在这种情势下跨国联手打击边境人口犯罪。 霍传武护送楚珣,与林俊回合,三人驱车汇成一路。 仨人都恪守专业准则,与任务无关的废话一句都不说,任务似乎也没可说的,于是一路沉默无言。 传武熟悉山区地形,找到当地老猎手开辟出的一处山穴,稍事休整,等待行动完毕集体撤退。仨人在洞中席地而坐,楚珣找个干净地儿,后脖子舒舒服服一仰,大喇喇地敞着两条腿,小腿伸直,迷瞪着眼。 林俊坐在他身侧,面色平滑,默默地相隔两米,避免挨得太近。霍传武坐在对面,靠近洞口处,不抬头,慢条斯理儿擦那杆长枪,枪管比他浑身上下哪块衣服皮肉都干净许多,亮得能映出人形。传武盘腿而坐,铁灰色风衣罩身,迷彩裤绷出大腿的结实轮廓。 楚珣眯眼问传武:“你不用与大部队汇合?” 霍传武说:“我的任务已经完成。” 楚珣:“你什么时候离开?” 传武:“我是后援,等待前方消息。现在我们的狙击手都在,一个没少,暂时不需要我。” 霍传武不断用无线装置与他的队长通话。 特战队摸排到集中关押奴隶劳工的位置…… 突击手干掉目标,两翼的爆破点作用…… 另一只小队在一口废弃大矿井下找到藏匿的被绑儿童,正用吊车装置实施营救…… 楚珣跟踪着营救进程,咂嘴,渴了,随口道:“水呢?” 身旁两个大活人,完全下意识地,低头摸水壶,伸手递过去。两只水壶同时递到楚珣眼皮底下。 楚珣:“……” 楚少爷出门一身轻,从不负责装备负重,水壶都忒么嫌沉,嫌那些东西压迫到他婀娜的肩膀和柔软的蛮腰,都是小林给他扛着,少爷作风端得十足。 林俊抬手递着水壶,没有动。 霍传武垂下目光,冷冷地收回手,没有表情,绷着嘴巴。 楚珣接了林俊的水喝了半壶,又使劲够着伸过手去,抢过霍传武腰间的水壶,真不客气,也喝掉半壶。 霍传武白了楚珣一眼……还跟个耍脾气的小孩儿似的。 倒是林俊忍不住乐了,哼道:“你喝太多了,待会儿肯定一趟一趟放尿。” 楚珣嘟嘴:“我就乐意。” 这人过一会儿真溜到洞口,灌一肚子水,清理存货撒尿去了。 霍传武与他的队长紧张通话。 “提萨拉劫持几名小孩,与政府军和我们的人对峙。” “提萨拉的人快打光了,但她手里捏着人质,极为嚣张。她点名要韩天做交换。” “她手里还有一个人,是你的下线,那个男孩……” 霍传武脸色大变:“宋潘……” 传武背上枪,在耳机里轻轻一磕:“尽量拖时间,我就到。” 楚珣站起身:“我也去” 传武想都没想地拒绝:“你俩安全隐蔽。” 楚珣目光坚定,口气骄纵而自信:“二爷这么能干,文武科技全才,小天天,你们没准哪个事儿就用得上我!” …… 深山丛林中一处别墅营地,女匪的秘密行宫。一片占地两亩的精巧漂亮的石头房屋,依附山岩峭壁而建,如今被政府军的火炮轰塌掉一侧房檐,大理石玉石大块大块碎裂崩落。四面庭院墙壁上绘满色彩斑斓的佛教壁画,被硝烟熏托更显诡艳多姿。 提萨拉与她几名亲信据守石屋后面,墙洞后架起狙击枪,点射。 在矿山被关押多日的几名中国籍少年,面黄肌瘦,脸上涂着石灰,后背手臂上遍布鞭痕与烟头烫伤。绑匪逼迫他们与家人通话要钱,哪个在电话里哭得声音不够大不够可怜要不到钱,就要挨打。 谈判专家与这伙悍匪拉锯多时。提萨拉就一句话,老娘不想为难这些小屁孩子,只要韩天,把韩天交出来,老娘活剥他的皮! 提萨拉如今最恨叛徒。她对韩天恨不得千刀万剐,食其肉寝其皮。 以往识破帮中内鬼、擒获叛将,无一不是当众剁手跺脚剥皮然后点火烧成焦炭,对那些人她都没这么恨过,没有如此忿恨和感到羞辱。可能恰恰因为,她对这个曾经在她卧房刑室里苦熬三天三夜没有对她俯首屈服的男人,存有某种特殊的欣赏与征服欲。女人终究有感情上的弱点,以至于她在心怀疑虑时一次次对韩天手软,如果说这些年有唯一一个男人能令她求而不得、欲罢不能,就只有韩天。 她没料到,这个神秘英俊身手强悍的中国男人竟是军方卧底,借刀杀人之计利用她的势力除掉几路帮派,再调转枪口将她出卖! 她手下四大金刚,韩天叛变,临走还打死一个,另一个被姓金的趁乱灭了,如今只剩一个辉子留在身边,已是穷途末路。 霍传武侧身蹲踞在掩体之后,一身灰衣,沾染着血迹沧桑,面容冷傲:“有种出来抓我,没种就放了孩子。” 提萨拉一双美貌的眼睛射出深刻的怨恨,喊道:“老娘最记恨有人骗我,拿我当院子里的猴子耍,你们这些忘恩负义无耻下流的男人……” 提萨拉说话间突然抬手凌空一枪,别墅庭院散养的一只缅甸猕猴,“哇”得惨叫一声,从墙头坠落,狠狠摔在地上,血从脑袋的孔洞中流出…… 霍传武说:“你要报复我,我没话说,你放了无辜的人。” 提萨拉说:“你亲手把自己的头割下来,我就放人。” 霍传武冷冷道:“你先放人。” “放人?呵呵……好,我放。”提萨拉冷笑一声,声音透出冷血蛇蝎美人的报复快感,突然从墙后拽出一个干瘦的人影,一把锋利的大砍刀手起刀落,一刀残忍剁下男孩半个手掌! “啊!!!!!!” 男孩被人从墙头抛下,摔在石屋前方一片空场上。瘦小身躯在地上痛苦翻滚,嚎叫,众目睽睽之下,血淋淋半个手掌掉落到黄土间。 警戒的队员同时端枪瞄准,霍传武对自己人低喊:“都别开枪!” 双方阵地尚有一段距离,各自在掩体后由狙击手对峙,谁都不敢轻易冒头。中间的空地上,男孩因为剧痛而身体颤抖,眼眶里含着大颗大颗眼泪,嘴唇嗫嚅,大概是在喊他“天儿哥”。 霍传武倒抽一口气,眼眦绽裂发红,低吼道:“够了。” 提萨拉眼露悲愤:“叛徒就是这样下场。” 霍传武肃然道:“放了他,我换他,你要怎样?” 提萨拉冷笑:“我就想看你心疼。韩天,你这种男人也会为一个人心疼……你还有心肝吗?” 提萨拉穷途末路之际妆容不散,维持着缅北女匪的泼悍与强硬,根本不惧生死。女人红唇露出一丝妩媚笑容,目光深邃:“韩天,你不过来,我也不放人。事到如今,绝路之上老娘想再跟你赌一场,咱们赌最后一局。” 霍传武面不改色,应战:“你说,赌什么的。” 第四十五章:佛陀九宫 楚珣在掩体之后隐蔽,揣摩谈判进程。他心思敏锐,瞬间就明晰了眼前情形,那个被斩掉手掌的男孩,一定是替“韩天”窃取情报的马仔…… 行动队队长通传命令:“别冲动,别过去!我们绝不用你做交换。” 霍传武回道:“我不能看那孩子死。” 队长镇定地命令:“宋潘毕竟是匪帮手下,能救我们肯定救……不值得做出牺牲。” 霍传武漠然道:“我也不值得他为了我,就这么死。” 楚珣从掩体后给队长打手势,用唇语说:让我跟那麻烦的娘们儿谈谈,对付女人,二爷比你们这些傻大兵有经验。 楚珣细亮的小眼皮一翻,对霍传武一努嘴:“是你那忠心耿耿的小相好吧?” 霍传武面色一窘:“……” 队长挑眉:“……” 楚珣在外人面前一贯善于掩饰真实心境。他笑得浑不正经,露出白牙:“放心,二爷帮你救你的小心肝儿——” 霍传武的直接上峰、以及这帮特种兵队员,并不清楚小霍同志与楚公子之间的干系,不知道这位华商打扮的公子哥从哪个猫耳洞冒出来的,完全摸不着头脑。 提萨拉深知韩天枪法顶尖、近战以一敌八难有对手。女人从墙后伸出一杆旗子,遥遥指向庭院一面高墙,喊道:“老娘跟你赌那一面佛陀九宫图!” 原来,这座石筑别墅庭院内有一面影壁,墙内与地下暗藏机关,有一套联动装置。 影壁上镶嵌九幅佛教风格壁画砖,呈现太阳花瓣放射状排列,每块方型砖石绘有精美佛陀经文故事。女匪操纵房中机关,除了第一块砖,其余八块壁画全部隐入墙内,一面墙空出八处凹痕。 提拉萨得意道:“韩天,你有本事将这八块砖重新推回原位,将佛陀图排列完整,我就放了那小叛徒和那些孩子……你若输了,我要你的头皮。” 霍传武暗暗愣住,眯眼盯着那面凹凸不平的墙,还真没见过…… 别人都愣神,只有楚珣立刻看明白影壁的蹊跷。提萨拉果然是十足的赌徒,酷好赌术,临死不忘过一把赌瘾。这墙的装置好比赌场里的老虎机,一拉杆拽下去,老虎机屏幕上哗啦啦转出一串随机数字,胜负由天。提萨拉赌的就是这个,这墙上的机关,连接八根撬砖拉杆,然而壁画砖顺序打乱,动错哪根杆,九宫图都摆不对。 事实上,以往还从来没人能猜中全部隐藏壁画的位置,将九块壁砖完整拼成一面墙画,从来没有。这难度基本等同于猜中乐透大奖,除非有菩萨保佑、神的运气,因此提萨拉敢下这个局。 提萨拉倘是让韩天举枪射房梁上镶嵌的只有四分之一钢镚大小的珍珠,韩天定能弹无虚发,然而女人剑走偏锋,出个刁钻难题,料到韩天并不精通赌彩。 霍传武目光凝重,楚珣看得出来,血泊中那男孩对传武意义重大,即便身处敌我两个阵营,男孩恐怕永远无从知晓他“天儿哥”的真实身份,就为这三年的义气、魔帮匪窟中一次次化险为夷救命的情谊……二武这些年卧底生涯怎么熬过来的,楚珣不敢想,只可惜陪在二武身边与他出生入死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 楚珣伸手按住传武的手背:你放心,信我。 传武怔了一下,楚珣目光柔和又强大,无比自信,有稳定人心的力量…… 楚珣正要随传武绕道爬出掩体,身后林俊一把拉住他,神情严肃:“楚总,太危险,你不能鲁莽。” 楚珣主意坚定:“我去救那几个孩子,这也是任务。” 林俊眼神焦躁:“可这不是我们的任务,小珣……” 林俊的意思很明确,楚公子你不应因小失大,你越界多管闲事将自己暴露于危险境地之下,这是违反纪律!楚珣愣了一下,没犹豫,解下装有机密情报的腰包甩给林俊,“这个由你保存,务必送到。” 二武是为他们取情报,连累了那男孩,就为兄弟情谊,江湖义气,楚公子不能袖手旁观。 林俊眼底晃过一丝难言的情绪:“你……唉……” 林俊默默地跟上。 三人匍匐到视野清晰的位置,过去之前楚珣特意在后方解裤链又清了清身体负担,果然二爷你妈的水喝太多了。 楚珣缓缓摘下碍事的眼镜。他惯常戴在脸上的那副金丝镜,其实是远视矫正镜片。以正常人视力表的标尺衡量,他双眼在“状态中”的视力瞬间可以达到4.5,他完全不需要眼镜,纯粹就是为营造楚二少风流潇洒文质彬彬气质的装饰物。 楚珣脆声跟对面的提萨拉喊话:“拉姐,你这是欺负韩天那个傻大兵,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他连扑克牌都他妈不会打,上了赌桌就是个瞎!这局我陪您玩儿。” 霍传武抿着嘴斜眼瞄这个满嘴胡咧咧的…… 提萨拉冷笑:“怎么着?你罩着韩天,还罩到底了?” 楚珣反将一军:“拉姐您在牌桌上,从来就没赢过我,咋着,您怕我啦?不敢跟我赌?” 提萨拉怒道:“谁怕你?!” 楚珣道:“赌桌讲究个赌品,碰的就是运气,我若赢了你别反悔,立刻释放宋潘和所有人质。” 提萨拉发狠道:“好……你要输了,你自个儿亲手把韩天的头皮剥下来!” 一场生死之局,楚珣两手平直地伸出去,双眼缓缓眯到最细,卷曲的睫毛间隙里闪烁神秘流动的光泽,眼角如丝……壁画砖隐在厚厚一堵岩石影壁中,层层叠叠互相压摞着,楚珣额头上渐渐洇出一层汗,十根手指随着他的状态起伏而抖动,在地上划出一道道不规则的指痕。 他身边两个男人,是在场唯一知晓他身家底细的两个人。 林俊紧咬下唇,担忧地看着。传武架着长枪,摆好狙击姿势,眼角顾及着楚珣…… 楚珣揣摩计算很久,不仅要透视墙内壁画隐匿的位置,还要计算可操纵的连动搭杆。旁人眼中一场碰运气的老虎机赌局,在他这里,要做成万无一失,必然耗费心机。 楚珣抬手微微一指:“左下角第二个机关,应该能推出右上角第二幅图。” 霍传武:“你确定?” 就这一句“你确定”,楚珣不得不全心投入地重新透彻描画了一遍,下巴上滴出汗,点头:“确定。” 拉杆猛然拽动,第二幅壁画砖从墙内浮出,不偏不倚严丝合缝,卡入太阳花瓣右上方位置,紧随“佛陀降生图”之后,是一幅“释迦削发图”。 每推出一块砖,墙内隐图全部打乱顺序,又要重新一步步搜索、琢磨。 楚珣人中位置缀满汗滴,眼睫毛上挂了一圈珍珠,眼前水雾淋漓,全身的水仿佛从皮肤里洇出来,水分急剧蒸发,喉头干渴如同火烧。 “砰”,“砰”,两声闷响。 “白猿献果图”。 “驱逐魔女图”。 楚珣浑身痉挛,疲累交加。林俊心疼得一把攥上楚珣一只手。 霍传武默默望着,伸手到楚珣后腰上,轻轻抚了一把…… 也幸亏这局是由楚公子应战,霍传武和林俊以及身后这群身经百战的特种兵们,别说透视机关了,不懂行的人连佛陀九宫图是怎么一回事都不知晓。楚珣是专业密工,职业需要,通晓多种语言文化,也读过佛经故事,读书一目十行、过目成诵。 提萨拉是从楚珣成功推断出第五幅砖位置时,开始起疑,根本不可能,这姓楚的少爷,怎么做到的? 机关埋在墙里,从外面看不见,楚公子从未到过此地,这人难道“作弊”……可他用什么手段作弊? 楚珣再次凝神静气,搜索第六块方砖,浑身肌肉绷到最紧张凝滞状态,冷不丁一记空包颜色弹射向他面前的墙壁,“啪”一声炸开一片血红!对方又从墙头扔下一挂鞭炮,鞭炮如同颤动活物,二百五十响,在地上噼啪攒动…… 林俊低声骂了一句:“操蛋!” 楚珣眼神和气息紊乱,墙内图案在他瞳膜上模糊变幻,手指的方向就开始不太确定,心思犹豫:“大概是……最右面。” 操纵杆一拉,壁画没浮上来。 墙内突然射出一只箭。宋潘这时被吊在影壁对面一堵墙上,那只箭不偏不倚射向第六幅砖对应的指针方向,钉进这男孩右手臂位置,穿了个透。 男孩声嘶力竭痛叫,身体扭曲。 楚珣吃惊:“怎么会……这样……” 霍传武痛楚地叫了一声:“啊——” 却原来,这个巧妙的机关是黑帮震慑处罚死刑犯的装置。美艳绝伦的太阳花,每一处花瓣位置都能射出利箭,行刑之人随意拉杆,受刑之人面对可能从不同位置射出的暗器吓得肝胆俱裂屎尿横流,可能是手臂,可能是脚,可能射向腰,也可能一箭袭来直接穿透喉管毙命!这根本就是一局“俄罗斯轮盘赌”,左轮手枪弹槽里六发子弹,你永远不知道转到哪一处子弹就会射出。 楚珣自责地喃喃道:“我弄错了吗?我……对不起啊……” 霍传武下意识地,一把从后面抱过楚珣,手掌安慰似的拍抚。怀里的人身躯是软的,像一滩水。楚珣口里焦渴,却又不敢喝水,体内过多水分会削弱他视网膜与指纹的敏锐度,大量失水反而令他六感达到最灵敏状态。 楚珣脸上挂着汗,面孔肃然冷静,让身边人传话给提萨拉,“拉姐,记着赌局的承诺,今天别输不起,别赖账。” 他在极度紧张状态下爆发,头顶肩头仿佛飘荡着炙热的焰,一双温润细长的眼在阴影中绽放奇异的光,像佛的光环笼罩头顶,眼前一片雾气,雾霭中浮现佛陀的指引。他抬起手指…… “树下悟道”。 “初转法论”。 一枚又一枚壁画砖从墙内浮出,一幅精美而宏大的墙画完完整整呈现在所有人眼前,气势恢宏,震撼人心。佛陀九宫图描绘了释迦佛祖一生缘起缘灭,树下参禅悟道,终得修成正果,体会人间生老病死,度化凡间无数。温润博大的佛光驱逐妖魔鬼怪,普照凡尘…… 楚珣唇间浮动笑容,修长的手指指尖一动,点动最后一块浮砖。 顶端正中这块砖如果弄错,一支利箭将射穿无辜男孩的眉心。 啪—— 所有人心头捏紧,不敢看。 影墙上一幅人生长卷,如诗如画,最后一块砖浮出,扣合,是为释迦佛祖“娑罗树下涅盘”。 九宫拼图完整,机关打开,墙上的男孩坠落到地上,伤痕累累。 提萨拉仰天长叹,天不待我…… 这女人虽心黑手狠,蛇蝎心肠,然而平生十分好赌,赌品赌运皆佳。官场亦或黑道中人,都极为迷信,赌运即人运、命数,今日竟然被人破了佛陀九宫,命中该遭此劫难,难不成是佛祖显了意愿…… 埋伏的突击手狙击手全部待命,千钧一发,匪徒团伙形神崩溃,只待束手就擒。女匪身旁,暗藏在墙洞后面阴影中还有一个沉默冷傲的修罗一般的身影。只有这个人,不信佛祖,不鸟鬼神,不敬畏天地,不相信命运。 楚珣在极度疲累下几乎虚脱,瘫软,霍传武与林俊同时发现墙后有狙击镜反光,枪口竟然瞄准楚珣! 林俊吼道:“当心!!!” 二人同时飞身迎上,只在毫厘之间,林俊从身后抱摔扑倒楚珣将人压在身下护住头胸部,霍传武侧身顶开楚珣同时瞄准与暗处的杀手对射! 噗。 血喷射出来。 楚珣被摁在地,眼前一片血色,惊惧地叫了一声:“二武?” 没有回答。 “二武……” “啊!!!!!!!!!” 两名高手对枪,就是想以命换命,谁都不甘心放过对方,双双射中,血肉横飞。 霍传武被子弹瞬间强大的冲击力撞得在地上搓了两米,血从一侧肩头涌出,眼眶猩红,另一只手仍然顽强地掏出备用枪连续点射,枪子儿在远处石墙上剜出一片飞灰。 辉子浑身是血,收枪闪身撤退,扭过头甩给霍传武一记填满仇恨的寒冷目光。 队员从四面包抄合围,狙击手三秒钟内狙杀对方数人,掩杀合围解救人质。有人将男孩宋潘从浓烟中拖回。火焰冲天,佛陀壁画在枪火硝烟中傲然挺立…… 战斗挂彩的几名队员被抬上直升机,直接越过边境送至部队医院。 林俊背着浑身冷汗淋漓的楚珣,把人丢在车后座,在几名队员护送下离开险境。 楚珣仰躺在后座上,呼吸凌乱,胸口潮红,眼底湿润,在电话里说:“贺叔叔,您瞒我。” 贺诚应道:“小珣?” 楚珣颤抖地说:“您瞒我十四年,不告诉我。您真让我失望。” 贺诚立刻就明白了:“你见着内谁了……” 楚珣毫不客气地质问:“是西南军区的特种大队,还是哪个部队?贺叔叔,我要求以总参名义下命令,让他们把这次的伤员直接转到北京医治,我要看着他,不能让他跑了,就现在。” 林俊从后视镜里看着,默不作声。 当时在场所有中方人员,行动最高指挥官是一名中校,楚珣是在场人员里军衔职位最高的一个,但他不能对友军透露身份,只能拐个弯儿来挑战贺部长的容忍力,要求贺诚替他下命令。 贺诚缓缓解释道:“小珣,这不合规矩,他们部队当地……” 楚珣口气固执,毫不妥协:“我提请求!您找人下个命令过来。” 贺诚:“……唉,你这浑孩子啊。” 楚珣挂断电话,望着车窗外仿佛能将岁月时光吞噬的参天密林。十多年了,曾经放开过一次。这次,绝不会再放手。 第四十六章:北京你早 楚珣这趟缅北旅行一共两个星期,日子一晃而过,再次回京。他透过舷窗俯瞰熟悉的城市,眼前心底映照着暖融融的万家灯火。柔软的情绪缓缓爬满心房每一溜缝隙,让人不习惯。他用手捂住心口狠命揉了揉,笑了。 嘴里叼一支果味棒棒糖,又酸又甜的。 身为老总,动辄出走半个月,公司里挤压一堆文件等待他处理。楚珣在飞机上就通知了秘书和几个总监,下飞机即回公司处理公事。 楚珣最后是在办公室里迷迷瞪瞪睡过去,嘴角还挂了一丝儿棒棒糖味道的口水。林俊悄悄探开门缝,瞅了一眼,早就习惯这种场面,轻手轻脚将人抱走,抱到公司楼上休息。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纱样的窗帘,铺洒在小床上。窗外是人声,车声,城市运转的声音,长安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公司顶层有他一套临时公寓,楚珣懒洋洋糗在被窝里,不想起来,浑身有一股子惬意的疲倦,眼角如丝,用唇语念道:北京,早啊……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城市还是那座城市,窗外风景却变了颜色,看风景的人心情不同。 楚珣眯起眼用目光挑逗窗口的阳光,自娱自乐,终究忍不住,右手伸到内裤里,把小家伙逗弄出来。小二爷不知什么时候随着主人的心情慢慢膨胀,变成硕大颀长的大家伙,楚珣掀开被子,两腿放荡地大敞,手指灵活套弄,揉弄腹下的毛发,喘息,瞳膜上铺天盖地晃动的是那块镶嵌了褐色胎记的好。 他猛地向后仰去,喉结滑动,滚烫的液体喷溅到肚皮上,射了好多,舒服地喘…… 尝过一次鲜,忍不住意识里不断描摹意会,霍传武臀肉结实发达,内里十分紧致。只要想着二武用身体紧紧夹着他,楚珣浑身发抖,止不住就硬得不行,原先这样那样一身的毛病,在别的男女面前勉为其难手撸嘴撸都撸不硬的家伙,这一趟全他妈治好了,可利索了。 果然二爷的鸟儿是认主的。 不是年少时就相识的完美的,二爷还真瞧不上眼。 楚大校一通电话斩钉截铁,又带几分不依不饶秋后讨债的意味。随后,上面就下了命令,以保护卧底同志安全、提供最好治疗条件、隔离政治审查等等各种理由,走内部手续,用专机将小霍同志接至北京,住进解放军总院。 贺诚心里有数,了解两个孩子过往渊源。正因为熟知内情,他今天不答应了楚珣,楚珣转天就得跑回当地去守着霍传武。事已至此,不如将这两人圈在北京,由专人看管监视,免得给老子捅篓子出来。 楚珣早上起来,在洗手间里刮胡子还一边吹着口哨。他拎起大牙膏,两手握住了,装模作样对着狠命搓了几下,然后笑嘻嘻地亲一口牙膏管子——啵!没外人的时候,跟个小孩儿似的…… 他精心捯饬一番,头发用啫喱水抓出漂亮的头型,衬衫长裤淡雅精致,觉着自己可好看了。 楚珣给汤少爷打了个电话。 “珣哥——你回来啦!” 汤家皓在电话里声音甜腻。 “这两天忙,改天找你吃饭。小汤,你上回买的八种热带兰花插花还带香薰和自动喷水的大花篮,哪买的?” “还有上回你给我买那个电动按摩小熊抱枕,卡通的,北京哪家店卖?只有日本能买到?” 楚珣跟小汤东拉西扯没正经的,对方声音突然落寞下去,低声问:“老公,你有别人了吧?” 楚珣平静地说:“我从来没有过别人。” 汤家皓问:“那你会这样,对香水花篮和小熊枕头感兴趣?” 楚珣反问:“老子怎么就不能对香水花篮和小熊枕头感兴趣了?” 汤家皓哼了一声,心酸地说:“脑筋正常的男人就不会玩儿这个,只有像我这样喜欢着一个人求之不得的大傻帽,才用这些东西讨好别人呢。” 楚珣:“……” 操,楚珣心想,二爷现在就是个脑筋不正常对一个人朝思暮想情有独钟却求之而不得的大傻冒。 楚珣捧着大花篮去了总医院,一手还拎着保温桶,肩上扛着一只小猪抱枕,手里七七八八,就跟一快递送货的似的。 没买到小熊抱枕,买了一只粉色小猪的,看着心情很好。 霍传武病房外有便衣监视,看到有人探病,谨慎地上前询问。楚珣事先向贺部长打过报告,回答对方:“我是他发小。” 楚珣见正主之前,先去见了负责霍传武的主治医。 他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时,沉默着,脚步神情凝重…… 出于保密因素,传武住的单人病房,没有旁人打扰。楚珣扛着东西进去,白色床铺被单下躺着人,斜靠床头,静静地看书,眼神圈在书页的某个点上不动。 霍传武外伤并不重。当时穿了防弹背心,子弹吃进左肩某个部位,没伤到脏器骨头。以当兵的素质,这点小伤实在不值得大费周章,养个把月就好。 楚珣把花篮在床头摆好,香水味道立刻弄得霍传武皱眉,鼻子都皱起来,脑袋开始眩晕。 楚珣极其自恋地解释:“我专门自备了香水,到店里让他们做,用的是我平常用的三种牌子香水混合,你每天闻着,就像闻我身上一样一样儿的。” 霍传武直不愣地回了一句:“……你觉着你自个儿好闻?” 楚珣把抱枕塞到这人怀里,抱着,两人凑头研究电动按摩功能研究了半天,俩小孩儿似的。 “按这个按钮,小猪就开始按摩你了。” “这里可以调节几种不同模式,还可以调大,来震荡一个!” 霍传武受不了了,躲他:“别闹,别震荡了……弄我痒痒。” 楚珣问:“还怕痒痒?” 霍传武很实诚地:“怕啊。” 楚珣笑得极其阴险:“你小时候就怕痒,二爷对付你,只要掏你痒痒肉你就服了——” 楚珣说着顺势扑上去挠胳肢窝,挠传武腰上痒肉,逗这人开心。传武绷不住躲闪,左面肩膀上裹着纱布,左胳膊吊着,“嗳,别闹了!……小珣……” 霍传武的笑如同惊鸿,因为笑得含蓄而更显难得,惊艳,嘴角耸动时脸上露出一颗酒窝,很帅。 “你笑起来还那样儿。” 楚珣睫毛下目光柔和,闪动…… 任务完成,担子卸下,二人独处房中,闲谈之间简单说起这些年境况。 霍云山入狱五年,刑满释放后返回家乡。他当年被剥夺军籍和实权,考虑到方方面面因素,上面在对待霍师长问题上既要杀一儆百,又不能落人口实,因此霍云山并未受到过多苛待。“政治犯”身份地位到一定高度,又有国内外关注,谁也不好轻易动他。 霍云山回到原籍,军区任命他一个闲职,类似地方上某后勤处长之类,没有任何军权实权,但仍享受副军长级别待遇,作为某种形式的“安抚”。 霍家老大被遣送回家后,因为档案里犯过错误,剥夺高考资格,没念大学。然而,九十年代开放搞活,摆在有志向有能力的年轻人面前的路就宽了许多。霍传军在家乡当地开办工厂,一开始倒腾土特产海产加工、出口贸易,后来又去深圳开公司,生意越做越大,现在已经是小老板了。 霍家老二高中毕业,秉承父业,去参了军。 霍家祖上七八代人拥有尚武崇军的传统,从清末山东闹捻军、义和团,八年抗战,再到建国后,代代都有山东好汉戴甲从戎,奉为家族的荣耀历史。到霍传军霍传武这一代,却因为这一场政治浩劫,家人坚决反对儿子从军,不愿再碰触全家人当年不能言说的痛处。 可有些人,天生就是当兵的料。霍家老二这样的男孩,一身惊艳功夫性情沉默冷静行事果敢坚毅,百万军中有上将之勇。这人倘若跟着他老哥去深圳做生意,传武哪懂生意算账那些事儿,那才真是废掉一块好玉。 “你怎么做的卧底?”楚珣关心地问。 “抽调的。”霍传武淡淡地回答,似乎就不愿意多谈。 霍传武讲述过往时心态平静,看不出一丝情绪波澜,仿佛这些年,爷们儿就应当这么过。霍家世代从军的传统到他这一辈没有断,对得起祖坟上那棵草,对得起家里当初起的“传军”、“传武”这样的名字。 楚珣状似不经意地问:“调来北京的部队,愿意吗?” 霍传武没有立即回答,眼睛望着别处,神色复杂。 楚珣试探:“我可以跟我爸说说,调你进总参。” 霍传武低头摩挲手上的枪茧:“这次任务回来,家里人想让我退伍,回老家。” 楚珣抬眼:“回老家干嘛?……你结婚?” 霍传武不说话,神色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失落。 楚珣蓦地失望了,同样的失落,一腔热忱被泼冷水,二武终究可能要回家结婚。 俩人凑头吃光保温桶里的饭菜,霍传武下床去厕所解手,楚珣屁颠颠儿一路跟着。 传武不好意思地说:“不用你扶。” 楚珣:“你一只胳膊吊着不方便。” 传武:“多大个人,有什么不方便。” 楚珣:“……” 楚珣悻悻地,又舍不得离开,脸冲窗外,斜眯视线瞅着霍传武从宽松病号服里,直不楞地掏出大号的家伙…… 两人重新相处这些日子,楚珣看得出,二武这人从外表到心里,完完全全变冷了,被岁月挫折打磨得连怨气和戾气都没有,云淡风轻。 多大个人?俩人都是成年爷们儿的年纪,很难再像小时那般无赖冲动,在厕所里抱住,扒开,尽情放纵。 二武说话声音低沉、沙哑,回答一切问题都是冷硬的两三个字,没人问的时候坐在阴影中发呆,神情冷漠。事实上,楚珣方才与主治医倾谈,再到见到正主,已经看出来,小霍同志远没恢复到正常人的生活状态,这人处于严重的“卧底综合症”状态。 楚珣多年受训,比医生更了解这种症状。卧底潜伏的特工、军人,比普通特种兵更要具备超人的毅力素质与超常的肉体心理精神抗压能力。常年生活异乡,改头换面,出入险境,一次次经历周围人的猜忌、圈套、恶战、有计划甚至被迫参与血腥暴力,每个白天都处于常人无法想象的紧张战斗状态,夜晚无法入睡,失眠,焦躁…… 霍传武对周围很警惕,自我封闭,似乎还没完全适应和平安全的环境。这人不看电视,不听收音机,只用个随身听听音乐,耳朵眼里塞上耳机,翻来覆去听几首怀旧老歌。 这人埋头在小桌上吃饭时,沉默地咀嚼,吃了一半,发呆,突然想起个事,向门外便衣请示,要给领导打电话。 霍传武在电话里问,“宋潘咋样?人在哪?在救吗,救过来吗?” 楚珣从睫毛缝里射出两枚锐利的小眼神,剜了一眼。 领导说,人在边境医院,我们派去的军医负责救治,手掌很难接回来,手残废了,但没有性命之忧,小霍同志相信组织,放心养你的伤吧。 传武追问,“那男孩能安排在咱们这边生活吗?他回当地,恐怕会遭到黑帮打击报复。” 领导敷衍性地安慰几句,男孩毕竟是缅籍,有些事不好交涉,以后再说。 传武目光垂下来,也没有过分伤感,眼底有那种历尽千帆的苍凉,似乎仍沉浸在枪火横行血色硝烟中,战场上尸横遍野。 楚珣心里犯酸水,狠命叨了几口菜:“哦,菜不吃了?不吃我都吃了,一口都不给你留!” 宋潘为了天儿哥连一只手掌都废了,楚珣自认自个儿做不到,二爷的手可金贵呢。或者说,他才不会蠢到以牺牲一只手来表达忠诚,提萨拉欺负过老子的人,二爷逮着机会就亲手搞死她。 楚珣用力咀嚼,“唔”得一声,噎着了,梗着脖子往下顺气儿。 小霍同志冷眼看着他折腾,默默伸出手,抹掉楚珣嘴角沾的米粒。霍传武很随意,好像理所当然,手指无意识地就把弄下的米粒抹到自己嘴里,竟然给咽了。 楚珣:“……” 小霍同志继续进入静默发呆的模式。 楚珣呆怔地看着,那感觉好像当年,他在二武家吃饭,二武妈炒的韭菜鸡蛋。二武拿筷子一指,“珣珣,你门牙上有一大片韭菜”,然后伸手帮他抹掉牙上的菜叶子…… 俩人吃完饭继续摆弄小猪抱枕,小猪震得传武小腹发热,受不了,笑着躲,楚珣瞄到这人病号服宽大的里,微微勃起了。这人也不知道憋多久了? 楚珣没有点破,顾及这人很薄的脸皮,也不来动手动脚的,对二武他不那样。 他突然来了兴致,脱掉鞋子盘腿坐到病床上。俩人面对面,楚珣像半仙儿似的,装得煞有介事,呜哩吗咪轰,突然从半空一抓。传武的随声听顿时卡壳了,音乐没了,楚珣从怀里掏出那只CD盘。 楚珣眼光促狭,挤挤眼:“你说,我变。” 霍传武:“小人书。” “巧克力。” “……泡泡糖。” 楚珣兜里没泡泡糖,但是随机应变,手掌啪得一转,手指缝里捻出两只棒棒糖,笑嘻嘻地拆开糖纸,俩人于是一人嘴里叼一根,过家家似的。 传武:“……黄瓜。” 楚珣哈哈乐道:“你里呢,自己变一个大黄瓜给二爷瞧瞧!” 俩人都笑了,然后再次陷入沉默。霍传武拉过楚珣两只手使劲看了看,摩挲每一根手指,喃喃地说:“练特苦吧?” 楚珣眼眶一下子热了,摇摇头:“不苦。” 楚珣把两只手按在霍传武身上,从胸前伸展着缓缓摸索到两肋:“左边第六第七根肋骨折断过,小腹有枪伤,右边大腿里有金属弹片残留痕迹。” “我没有你苦。” 楚珣抿着嘴角,二人相对无言,眼波无声交汇…… 楚珣不止一次回味,传武与他裸裎相见,被压在身下,分明是有性欲的,放任他顶进后庭。而且楚珣看得出,那地儿没让别人碰过,二武可能完全还是处男身,被他强行侵入的瞬间袒露出强烈羞耻,身体青涩紧密,毫无经验,这些不是轻易能装出来的,当真只是“执行任务”? 提萨拉那号女色狼的变态心理,没人比楚珣更懂,因为这种心理他也有!人前越是冷面禁欲的男人,那一道钢铁般冷硬刚强的抵御之墙骤然崩塌身心缴械,流露出羞耻与脆弱,这对于任何人都是占有欲征服欲的强烈满足,楚珣一想起这些,指尖都在发抖。 演戏能骗得旁人,骗不了两小无猜互相看着对方长大曾经最亲密的人。 楚珣有耐心。他等了一个人十五年,不在乎再耗十五年,只为找回当年曾经最美好、最刻骨铭心的一段信仰。 第四十七章:霍传武的十五年 从医院出来,楚珣立即给顶头上司打电话:“贺叔叔,我要见您,哪?” 楚珣简明扼要,不容对方拒绝,贺诚仿佛早预料这场谈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贺诚道:“来我家,就现在,我等你。” 二人上下级关系保密,因此楚珣从不会出现在部委或者总参办公驻地,但他可以偶尔去贺部长家拜访。楚贺两家世交,这一层交情圈内人人知晓,因此不怕别人揣摩盯梢。 贺部长家中书房,把门一关。这回是贺诚亲自烧水,沏茶,安抚对面坐得满面骄傲怒容憋了一肚子邪火亟待发作的楚小二,他这难弄的二侄子。 楚珣用饮驴的方式连灌三大碗茶水,掩饰内心激动:“贺叔叔,您耽误我十五年,这事儿您怎么说,国家怎么补偿我这么多年感情损失?!” 贺诚一挑眉:“我耽误你?” 贺诚沉着嗓子又问了一遍:“老子耽误你十五年?!” 国家还要补偿你损失? 这二侄子确实天才,难弄,这是打算申请精神损失国家赔偿? 楚珣啃着嘴角,一室热茶香气让他眼前水汽氤氲:“您早就知道,一直知道,瞒我瞒这么多年,我和他一辈子有几个十五年?” 贺诚轻声训斥:“楚珣同志,你差不多可以了。” 楚珣用别扭的表情看着窗外。他确实要借机耍一个态度。他也就私底下敢跟他贺叔叔谈条件,在场但非多一个人,他不敢这么闹。 贺诚也看惯这人生理期的脾气:“是,老子一直知道他在哪,也是为你们两个各自身份工作着想。” 楚珣委屈道:“我下半辈子都卖给国家了,我又不会跑了又不会跟内谁私奔了!给我留个念想不成吗?” 楚珣说完这话,自己眼眶先红了,真是动什么别动感情,像一头眼前吊了根胡萝卜的驴子。 贺诚沉默半晌,缓缓道:“那你要咋着补偿你?” 楚珣把脸一抹,红眼眶消失,迅速换成一副兴致勃勃满眼放光的表情:“给他个人一等功吧!” 贺诚:“……” 贺诚喷了他一口:“胡闹,你一句话就一等功?” 楚珣说:“他亲手救我两次,而且,这次的情报是他帮我拿到。没有他,我不可能顺利圆满完成任务。” 贺诚意味深长道:“他救你帮取情报的事,恰恰不能在他所在的部队公开,不能上文件,明白吗?” “小霍这次任务完成并不圆满,他提前撤离目标,导致最后决战时刻敌方匪首身边没有我们的人,行动遭遇波折,特遣队几乎失手让人质丧命。” 楚珣睁大眼睛,插嘴道:“他是为救我被迫提前撤离,不是他的责任。” 贺诚点头:“老子知道,他就是因为救你。” 楚珣:“……” 楚珣愕然,慢慢垂下眼,万分愧疚自责。这话点到为止,不用再往下说,霍传武潜伏黑道近三年,因为他中途插一脚的缘故,没能按原计划完成最后几天卧底任务,可二武帮他争取情报立下的功劳,又不能光明正大写进档案、挂上军功章。 楚珣垂眼想了片刻,歉疚心情纠结泛滥,抬眼道:“贺叔叔,我有个请求,把霍传武调北京。” 贺诚平静望着他:“你问过小霍的意思吗?” 楚珣自信道:“我再跟他商量么,我就问您一句话,组织上能不能帮我办?” 贺诚摇头:“他跟我谈过,这趟任务结束,他决定退伍,回老家生活。” 楚珣惊愕,根本不信:“二武跟您说的?他三年前去缅甸之前说的?那时候他还没……” 贺诚用眼神否认:“昨晚专机接到北京,我先去看望过他,小霍就是昨晚跟我表的态。” 楚珣吃惊地看着贺诚,喉结抖动,手足无措,一颗热气腾腾的心拧着坠入谷底。他不相信,或者说主观意愿上想要否认霍传武对他的推拒和冷淡。他着急地辩白:“贺叔,您别随便答应他。我俩这些年都没见过面,又有任务,时间仓促,很多话我来不及跟他解释,他可能误会我。” “可是我能感觉到他心里……他救我的命,他帮我取情报,他在小屋里给我做饭吃,我骑在摩托后座靠在他身上,那种感觉,和跟别人在一起不一样。他对我不一样!” “还有,贺叔叔,您知道吗,他这些年……” 楚珣声调柔软,有一刻的迟疑,事关隐私,他在盘算要不要把霍传武卧底的某些事儿兜出去。 “他为了我,他一直,他甚至在提萨拉手里忍受酷刑折磨坚决不从,没跟那个女土匪苟且、做那种事儿。他这些年都这样,大约是还想着我俩以前的义气……” 楚珣说这话时嘴角无意识浮出略带羞涩的表情,嘴唇弯出弧度,夹杂甜美又心疼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二武这是为当年的妞儿守身如玉吗?他倒是宁愿二武少受些苦,别把那张俊脸划破了,执行任务跟女人一夜风流真不算什么,又没人怪他么。 贺诚表情无比平静,默不作声听完楚珣颠三倒四的描述,听到这里于心不忍,不得不打断:“不用说了,我知道那事。” 楚珣脸上的羞涩与忌讳一扫而空:“您连这都知道?” 贺诚意味深长地端详这人:“这是小霍行动之前,与他的上级智囊团商议制定好的对敌策略。这都是策略啊,不是为你,小珣……” 楚珣像被人轻抽一记耳光,狠狠打到了脸:“这是……策略?” 贺诚缓缓道来:“我们的人打入缅匪内部,短时间内想取得对方信任,非常之难!提萨拉喜好那个方面,我方早有情报,当初我们设想几套不同方案,再针对小霍这人性格特点,女人的情感心理,最后决定‘反其道行之’。她要,我们偏不给,你越不给,她就越想要,还舍不得杀掉你,这就是女人的弱点……小霍任务完成得非常漂亮,那一次熬过去,我们后方就知道,他取得了那女人的感情和信任。” 楚珣惊愕:“……” 楚珣情绪逆反急转直下,脸色似悲哀又似冷笑,自嘲道:“他用这招‘宁死不屈’钓那个女的?……这他妈的是我自作多情了。” 贺诚看得出小孩脸皮薄,心思敏感,感情上有些受伤,忙说:“小珣,这毕竟是任务。” 楚珣冷笑:“您用人真狠,使的阴招。提萨拉不让他割脸、让他自刎割脖子咋办?灌春药折腾三天三夜万一把人玩儿坏了、身体出现不可逆的永久性器官功能损伤,怎么办?!……这种策略是您想出来的,还是他们队长政委要求?” 贺诚摇头制止:“小珣,你不该这样冲动。” “你这些年不容易,小霍更不容易!你有你的志向、你的事业功业、你的荣誉心,他就没有?” 贺诚眼底有片刻动容,大气凛然正色道:“楚珣,你是一名军人,霍传武也是响当当的军人。你以为就你委屈,你最伟大了,你在秘密战线上隐姓埋名为人民牺牲,你有资格指点江山,你保险柜里藏了一沓子军服不能穿、两杠四星不能戴,你以为小霍就没委屈?!他差点儿都没有机会穿上这层军皮,他原本根本没有为国家效力的资格。” 楚珣眼睛红了,慢慢弯下腰,脸埋在手里:“贺叔叔……我……我就是心里难受……” 贺诚将军之所以对霍传武边境执行任务的情形了如指掌,也是因为他这些年一直暗中关注照应这个男孩。 贺诚有他的公心,也有私心;公心是敬重霍家一门忠烈,不愿忠臣之子只因过去十年一段不可说的历史断毁前程,而私心就是为他二侄子。 以霍家老二的背景,原本不可能进部队当兵。霍传武是将门之后,师长儿子,然而父辈的功勋业绩同时也成为这一家无法洗褪的政治“污点”,平反遥遥无期。甚至就连“霍”这一姓氏,在某年之后成为军中禁忌,知情者讳莫如深,不能提。 霍传武十八岁参军,背景审查这一关过不去,征兵口的人十分为难,拿不准把这人搁哪合适。传武本人清清白白,可他是霍云山的儿子。 军区领导不敢擅做主张,悄悄与贺老总通了消息,问,拿这孩子咋办?让他参军,还是把人退回去? 贺诚当时就说,这孩子有志向在部队效力,服兵役锻炼几年,咋就不能收? 军区领导说,上面倘若哪天过问,老霍的儿子小霍在我们这当兵,我们怎么解释? 贺诚火了,骂,怎么解释,老子教给你怎么解释!都他妈什么年代了,满门抄斩诛灭九族这种事在一九零几年就废除了,咱国家法律里不搞‘连坐’!他父亲犯过军规那是他父亲,坐牢也坐了人都放出去了,孩子有什么错?难不成老子犯过错,孩子就一腔热血报国无门了?地方上当个兵离北京远着呢,能碍着谁?! 地方领导就是怕担责任,需要上面给一句指示。 贺诚骂人归骂人,也不是满腔理想主义不顾现实避讳的人,后来又出个主意,这孩子名字忒显眼,到部队里容易惹闲话议论,让他改个名字,隐姓埋名当几年兵,只在地方上,不要调到要害部门…… 霍传武改用“韩天”这个名字,在济南军区某师团下属连队服役若干年,身旁战友不清楚他本人身份,只有上级领导知晓内情,平日颇多照顾,没为难过他。 霍传武是他们师团个人指标最优异的士兵之一,军事素养战斗素质出众,也是自幼习武,有家学熏陶,在一群普通乡镇农村出身的年轻小战士中间出类拔萃。每一次内部考核、拉练,成绩都是全区的尖子,一个普通的炮师侦察兵却比他们军区特种队员不差。大军区搞军事汇报演习,他的擒拿格斗、突击军事目标和远程狙击几个项目指标数一数二,让领导都开了眼。 然而事后,军委领导下到军区里慰问表彰开大会,霍传武不能上台领奖章。上级出于对他的“保护”,不敢让他抛头露面接受表彰,怕人认出这张脸。 小霍同志在部队几年,只做到少尉排长。这已经是演习立了功破格提拔。 领导私下找霍传武谈话,也心怀惋惜,劝他,二十四岁年纪尴尬,不如考虑退伍转业,组织上给你安排个好出路,干什么都比继续在部队混饭更划算。这年头干部子弟都靠部门关系做买卖发财,谁还当兵啊?领导也是真心替这人着想。霍传武假如不姓霍,送到石家庄陆指念几年书镀个金回来,一定是基层重点培养的年轻指挥官,早就提拔上去;可这人偏偏姓霍,部队里政治背景大过天,永远升不上去,才能无处可用。 这种进退维谷局面下,军队某一次内部招募士兵参与“特殊行动”,需要从未执行过高级任务的新兵。传武向领导报了名,报名时都不知晓内情。 霍传武之所以最终被选中,一是陆军侦察兵出身,军事技能全面,单兵作战能力突出,二是他是完全的生面孔,从未在西南地界中缅边境露过脸,没人认识他。政治问题不能升职,家里也一直催他退伍返乡,这种情势下,霍传武接受了上级命令,向家里隐瞒了任务。于是,表面上,“韩天”三年前从军中退役,一个没钱没业的退伍兵,空有一身本事毫无用武之地,南下广州寻找赚钱机遇,偶然被大佬中间人相中,互有交易,做成几笔买卖,随后经大佬介绍去缅甸“发横财”…… 中缅联合军事行动由总参批示,任务级别上由军委直接领导,“西南猎鹰”具体执行。贺部长并未直接参与任务进程,如何对付提萨拉的点子绝对不是他策划,但贺诚一直暗中关心霍家小二的安危。军人有属于军人的英雄情结,对血性牺牲的钦佩、对荣誉荣耀的渴望,贺老总欣赏霍家传武,有本事,有性格,年轻人为什么要因为父辈的政治劫难被迫剥夺少年时代怀有的志向与信仰?国家就需要这样的年轻人,老子就佩服这样的人! 霍传武谈起过往这些年,云淡风轻,省去全部关键点,完全没有许多人经历人生挫折不公正待遇之后的偏执怨愤。然而从贺老爷子口中得知的真情,才真正让楚珣了解了霍传武的十五年。那个被耽误了十五年的人,绝不是他楚珣! 二武被亏欠的十五年,他永远无法偿还,即使他自己问心无愧,他从没做过伤害二武的事。然而横在两个家庭之间深刻的鸿沟,流逝的岁月悲欢,父辈的劫难,母辈的怨恨,注定无法挽回。他甚至没办法让二武的军功章上涂染上应得的成色。 贺诚于心不忍:“小珣,本来不想告诉你这些。” 楚珣说:“贺叔叔,我小时候曾经给他写过很多信。那些信,是你派人截取收走了,对吗?” 贺诚语塞,底下转椅一转,迅速扭头看向窗外,这也是心虚,自知有愧…… 楚珣囫囵抹了一把眼泪,笑道:“贺叔叔,谢谢您拦下那些信。” 楚珣的眼泪落在手掌心里。他给二武写的最后一封分手信,幸亏对方没机会看到了。他最“恨”也最爱的人。 贺诚叹道:“嗳,你们俩啊……” 贺诚打心眼儿里认同,两个男孩脾气投契,志同道合,出身又门当户对,难怪情谊深厚,这么多年风流云散掰都掰不开俩小子,终归还是遇见了,这就是命吧!然而任务是任务,二人感情特殊,放在一起搭档有利有弊,难免出事,再弄成小珣和林俊那样。 贺诚语重心长:“小霍那孩子,这些年不容易,经历这么多事,出任务出生入死……让他回家吧,安稳平淡过下半辈子,对他最好。” 第四十八章:楚珣的猜忌 楚珣几小时后从贺部长家楼上出来,眼眶肿得像俩桃子。他走在部委宿舍大院的花园里,却没匆忙赶着离开,冲他的司机一摆头。 他心里还计较着另外一件事……身边人他要一个一个摆弄“收拾”。 林俊拎着楚总的公文包,跟上来。楚珣在小花园空旷位置拣个长椅坐下,一条胳膊往椅背上一搭,翘起二郎腿。四面看得到人,大院各处有警卫连士兵站岗巡逻,斜挎冲锋枪。 林俊神态寻常:“不回公司?还是送你回家?” 楚珣抬眼瞅着这人,眼睛肿着,嘴角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小林,陪我聊聊。” 楚珣一拍身旁位置。 林俊刚一坐下,楚珣突然趋前,欠身迎上去! 林俊不明就里,愣住,楚珣一张精致的脸蓦然充满他的瞳膜眼眶。楚珣眼底溅出一片锋芒,眼神尖锐,鼻尖嘴唇几乎贴上对方时突然一侧脸,滑过这人惊愕的表情,对林俊的耳朵吹了一口气,状似挑逗,眼底反射出凌厉的攻击性。 林俊心里也压着事:“有什么话,你说。” 楚珣向后仰去,一条胳膊搭上椅背,姿态潇洒,口吻富含深意:“那天在红河镇让你们当场看见,我跟韩天上床了,这事你怎么看?” 林俊面色一沉,淡淡道:“我没怎么看。” 楚珣:“你特恨他?” 林俊:“执行任务,我明白道理。” 楚珣:“你恨我?” 林俊:“……没有。” 楚珣歪着头,上下打量,精明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眼前人的每一分每一寸,描画人心。他话锋突然一转,一字一句:“小林,我就是不明白,就连提萨拉都不知情,姓金的如何得知韩天藏身之地?” “你帮我分析分析,是谁背着我,向金胖子告——密?” 林俊愣住:“……” 楚珣说出最后几个字时双眼一眨都不眨,逼视林俊的眼,捕捉对方眼底企图隐藏的微妙情绪。他经受过严密的侦讯与反侦讯训练,经验丰富,能够从一个人的惯用小动作甚至瞳膜眼纹的流动变化辨别真话与谎言。 “是谁暗算韩天?” “连带着算计我——” 林俊吃惊地看着楚公子,也不傻,片刻间就明白,楚珣是猜疑他、怀疑他当日出卖情报给金胖子? 从缅甸回来,楚珣心里压着事儿没解决,憋了一口气,不弄清楚了二爷如鲠在喉、寝食难安。 那日在红河镇,金百胜一伙人马抄枪将他与霍传武围堵屋内,逼他二人被迫合演一场戏,逼得他弄伤传武。二武那种人性情内向自闭,肉体精神上遭受压力,多受伤啊,怎么弥补?楚珣后悔,心疼,当时下手太重,也是迫不得已。 楚珣有时在他贺叔叔面前仗着宠爱撒泼耍赖,但并不意味这人不懂道理、恣意任性。 楚珣触及内心敏感之事容易情绪失控,但不意味着他脑筋是傻的、会被身边人轻易蒙混愚弄。 他很谨慎,当时当场没有对林俊表露疑虑,就是怕边远他乡万一生变,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现在回到北京,自家地盘,又在部委大院里,他才敢把话说透。 做这行的,心思一贯谨慎、敏感、多疑。倘若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搞鬼,两面三刀,欺负到他的人,二爷绝不善罢甘休。 楚珣面无表情盯着人,目光中充满一贯的强势威慑。 林俊眼不眨,胸膛起伏:“楚总,我没说过。” 楚珣:“我没说你,你认为是谁?” 林俊:“我不知道,姓金的可能接到线人情报,说要抓韩天,带着我去。” 楚珣:“你就跟着他去?” 林俊:“我当时担心你,我猜到你……你肯定跟那人在一起。但我不会说出来!” 楚珣描摹林俊的眼神动作,这人有理有据地辩白,震惊委屈不像有假,双目直视,没有丝毫躲闪与掩饰。但双方毕竟是专业特工,这世上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难免哪回遇上难以识破的高手。 楚珣面色缓和,嘴角浮出淡淡的笑,安抚道:“小林,我知道你对我忠心,你不会害我,但是……你不喜欢韩天,你不希望这人活着继续守在我身边,我说的对吗?” 林俊嘴唇发抖,一时怔住,没错,楚公子一针见血,戳到他的要害!他感情上痛苦,他疯狂嫉妒,一个欲求正常的男人绝无法容忍自己最心爱的男孩跟另一个男人在床上翻滚,他这些天难受嫉妒得快发疯了。他看得出楚珣面目情绪大变。楚公子一大早急切地去医院看望伤号,在店里精心挑选礼物,楚珣在睡梦中嘴角都挂着甜滋滋的口水! 楚公子特意挑选一个光天化日公众场合拷问这件事,而不是私下。这是部委大院,四周不远处就是持枪的卫兵。 林俊胸腔气闷,心情发抖,一股阴霾笼罩他的心,难受极了。“韩天”就是当年那个男孩,那个坐着火车离开北京将吸剩的烟头丢在地上、只用一颗烟头让小珣梦萦魂牵情有独钟十五年的男孩。这人一旦重新现身,立即占据楚珣心目中全部位置,再容不下其他。 林俊强忍心酸,表情肃然:“我没走漏消息情报,如果我工作有失误差池,我愿意接受上级审查。” 林俊说到这眼睛蓦然红了,声音发哑:“我知道他是谁,我也知道他对你很重要……” “他的行踪暴露,就可能威胁你人身安全,我绝不可能带着姓金的去抄韩天的窝,让你暴露在枪口下。” “我就算再恨他,我永远不会做伤害你的事,永、远、都、不、会。” 楚珣于心不忍,安慰道:“小林,我只是问问,你别介意。” 林俊扭头而去,大步走向停车场。 这人瘦长的身体靠在车边,一动不动,夕阳下形色落寞…… 楚珣觉着自己可能魔怔了,疑心病重,过分敏感。身边人除了霍传武,他对谁都不可能赋予百分百信任,这是一种悲哀。 他连“自己人”都不敢完全信任。 在他心里唯一的例外就是霍传武,他的男孩。二武即便不是“自己人”,这人哪怕是对手,他也愿意交付信任,二武不会害他。 正因为霍传武的出现,出于某种过度的占有欲保护欲,身旁对传武的存在产生忌惮威胁的人物,统统激起他的猜忌与清洗心态……楚珣明白,这样对林俊极不公平,自己表现得太自私了!可他也不是圣人;当他已然将十几年情绪全部投入到一个人身上,他无暇再去照顾周遭每个人的微妙感受,即使对某个人,他一直心怀歉疚。 楚珣与林俊,这么多年,关系微妙,也有几分尴尬。到最后,双方甚至将这种尴尬全部化作十年养成的习惯,随他去,见怪不怪。 楚珣这辈子头一次跟男人睡在一个被窝里过夜,就是跟林俊,这个比他大九岁的下属,也是他的贴身保镖、司机、保姆、厨子,身边最了解他身份底细的人。这些年他与林俊相处的时间长度加起来,超过他陪伴家人朋友其他任何人的时间总和,远远超过他与霍传武在一起短暂的少年时光。 那事儿发生在六年多以前,而且话说起来,是他楚公子过错在先,借酒装疯,犯浑瞎闹,以上压下。 楚珣二十岁生日,生日当晚回玉泉路大院庆生,睹物思人,感时伤怀,于是抑郁情绪大发作。他当夜去酒吧借酒浇愁,伏桌失声痛哭,哭得涕泗横流毫无形象风度可言,衬衫胸前一片湿漉漉的酒水和眼泪,把整间酒吧里的人都吓着了。 他平时极少喝酒,酒精麻醉他的神经,模糊他的视线,干扰脑电波与人体磁场,因此他酒量也不咋地,酒桌上缺乏历练。 喝到半酣半醉,与其说是酒后乱性,不如说是借酒生事,借着醉意麻醉放纵自己,某种自我放逐的悲伤心态,想要发泄、摧毁,拖着被命运摧折过的残破不堪的躯壳再去疯狂伤害别人…… 第二天早上,楚珣脑袋一下子清醒,知道自己干坏事儿了,太不地道,简直是个混账、大混蛋。 他衬衫扣子大敞,只穿一条内裤,胸膛一片潮红,长裤皱皱巴巴横在地板上,被窝里睡着林俊。他醒后完全不记得自己干了什么,到底“干”过没有,但他这一趟把对方折腾惨了。小林浑身是伤,后背后腰让他的手指抓出好几道红痕,简直像被人打了。 事后,楚珣向上级打报告,坦白自己的严重错误,请求严肃处理。 搭档之间一旦发生这种“苟且”,恐怕无法再相处共事,楚珣没想到林俊一掌压住报告…… 林俊问楚珣:“你不说,我也不说,你为什么要打报告说出去?” 楚珣说:“能瞒住吗?我身边多少人监控,早晚都要坦白。” 林俊:“我不想让人知道。” 楚珣:“……小林,是我不对,我犯的错我混蛋我认账,不想委屈你。” 林俊仿佛经过深思熟虑,坚持不让楚珣写报告,二人当时就陷入争执,林俊急了,眼睛突然红了,脱口而出:“你跟领导说出来,你以为头儿会处罚你吗?” “头儿绝对不会罚你,你什么责任都不会有,挨罚的肯定是我。” “出这种事,是我工作失误、失职连累你,我受处分,我调职,我从这里滚蛋!” 楚珣:“……” 林俊眼里有难捱的湿润,眼底红肿,难得对他的小男孩发泄深埋多年的委屈:“你做都做了……你现在想换人?我告诉你,我不同意,我不换!” 楚珣心里一直怀有疑问,想起这事懊恼、不甘心,也试探过几回,那天晚上,咱俩真的做过? 林俊调开视线,沉默不吭声。 楚珣平静坦白地问:“我把你强暴了,对吗?” 林俊苦笑一声,摇头,深深看着楚珣:“怎么都算不上强暴,你这小细胳膊根本打不过我……我不在乎。” 楚珣明白林俊的心思,二人心知肚明。 他欠林俊一笔,对不住这个危难之前一次又一次用前胸后背给他挡枪守护他的男人,而且欠这一烂帐没办法还清。 林俊或许是想让他肉债肉偿,一直陪伴身边,不分开,楚珣无论如何做不到。玩弄对方放纵自己,他就不是那种具有极端自毁倾向而放浪形骸随波逐流的人。 肉债情偿?这就更做不到。林俊永远忘不掉当年在火车站奔跑哭泣需要人保护的瘦小的男孩,在小林同志青春焕发年富力强的十年岁月里,他倾心照看守护的就是一个楚珣,他的全副情感、甚至生命,都是为了守护这个小男孩平安长大成人,心里盛不下其他。似水流年滋生出的情感逐渐扭曲、变质,情之所至,一往而深。然而在楚珣心里,也永远忘不掉他的男孩,因他当年的单纯懦弱无力保护而从他指尖生生滑走被岁月湮没被记忆吞噬的倔犟坚强的男孩。他人生最美好的年华,只属于他和记忆中那个男孩,他一辈子甩不掉的青春伤痛,再没有第二人。 …… 楚珣的敏感猜忌,林俊的委屈焦躁,归根结底还有背后更深层次的缘由。楚大校身旁贴身保镖人选若干年来首次引发争议,可能变动。 霍传武失踪多年于缅北一战突然现身,敌方卧底的身份,强悍惊艳的身手,双线作战完成任务,一下子立了大功,对上面某些人心里定然产生不小的影响。秘密战线功臣,没机会获得公开接见、表彰,名字不能见报,但军区政治部拟定内部立功授奖名单,小霍同志这次至少个人二等功跑不掉的;一等功困难些,都是给有重大立功表现阵亡牺牲的。 总参高层一直在考虑这事儿,换不换保镖? 林俊非常可靠,业务娴熟,但毕竟年纪大了。 林俊比楚珣大九岁,年近三十五。这人是陪伴楚珣长大的,岁月不饶人,再富有经验的高手,不得不承认早已过了单兵作战巅峰期。倘若不是楚大校身份绝密,人选不好挑,愣头小子怕人品性格靠不住,总参特情处一拨一拨新调来的二十三四岁小伙子,个个都很能打。 贺诚问楚怀智:“总长,要不然你决定,换不换?” 楚怀智明知故问:“换谁?” 楚怀智这也憋着一肚子郁闷,不爽:“老贺,这事儿你如果提前知会我,我绝对不同意!你瞒我也瞒一个死,你就没告诉我,咱们的卧底是霍家小子,这人也在缅甸!” 贺诚心想,这你还真赖不着老子。联合行动是你这个总长签署的军令,谁让你当初不详细确认行动队员名单?你自己蒙在鼓里,老子顶多就是知情不举嘛…… 贺诚意味深长:“你这么忌讳俩孩子碰面?你对霍家……” 楚怀智摇头打断,正色道:“我对霍家小子没任何忌讳,多优秀一男孩子,我一直喜欢那孩子!但是事关重大,开不得玩笑。” 贺诚点点头:“我也明白,这事儿不能跟咱二侄子心软。小霍……不能启用。” “论身手能力,论人物性格,他太合适做这个保镖,不二人选。” “然而这人身份太敏感,小珣对我们又太重要,容不得半点失误,万一出事,谁都担不起责任。” …… 传武在楚公子身边出现,必然也让楚珣身边之人产生心理波动。这人危难关头两次搭救楚珣性命,原本小林保镖份内业务,现在让小霍抢了大半,无形中将林俊这个正牌保镖边缘化。 楚珣并不知晓,他上回悄悄去301总院看伤员,林俊也悄没声息出现在医院,从某间化验室出来。 林俊手指捏着一袋病历化验报告,靠着白蓝色墙壁,在人流熙熙攘攘的楼道伫立很久,直到夕阳把他的影子拖拽到最长,影子清瘦落寞。 林俊发觉自己身体有问题已经有一段时间,化验报告怀疑是恶性,还没最后确诊,可能是癌。 他反复回忆,病症可能源于几年前陪楚公子出任务,在俄罗斯某地接触含放射性元素的武器材料,对身体造成不可逆损害。 林俊反复考量,心里挣扎,最终选择没有向上级汇报病情。 他想瞒下来。 他也没多少机会再陪楚珣出国旅行,或许就是这个秋天,还有最后一次陪伴保护楚珣出任务的机会,守在男孩身边。他不想失去最后一次机会。 第四十九章:霍爷的觉醒 八月十五中秋,家家户户团圆的节日,楚总给他公司员工每人派发两大盒宫颐府月饼,女孩子们再来一套美容院的敷脸券。他自己也拎了月饼和酒,回家过节。 每年农历新年、中秋节、以及家中长辈寿辰,这几个日子必须要回大院,阖家团聚。 邵钧打电话过来:“珣儿,我姥爷家有大螃蟹,你来不来?” 楚珣说:“不来,你自己吃。” 邵钧撅嘴:“螃蟹可大个儿了,肥得流油!你不吃我跟大文子吃,不带你。” 楚珣笑道:“把你们俩吃成八条腿儿!” 楚珣手里提着东西,对大院门口站岗的战士露出可亲的笑容。这小战士今年新来的,不太认识楚少爷,眼神纯真而茫然。冷不丁楚珣一抬手,半开玩笑跟小兵敬了个礼,小兵连忙“啪”得立正,也还了个礼,然后继续茫然地瞧着这公子爷乐呵呵傻笑着、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楚珣路过院墙边的大槐树,大树下铺成平整的水泥地。他眼前影影绰绰浮出一道红砖长城的影子。他那时与他的男孩坐在城墙上,意气风发,高唱着“万里长城永不倒”,少年壮志不言愁…… 一家子聚到楚老爷子家里。楚瑜也在,进门一把从身后勒住人:“小珣儿!” 楚珣甩开他哥的膀子,不咸不淡地:“别闹啊。” 兄弟俩近几年关系麻麻地,至少不会明着翻脸嚷嚷。楚瑜嬉皮赖脸地凑过来:“珣儿,听说去金三角旅游去了?没扛几块好玉回来?我前两天去你公司,结果没找着你。” 楚珣:“找我干嘛?” 楚瑜:“我上回跟你谈那基金的事儿……” 楚珣翘着腿坐在沙发上:“不靠谱。” 楚瑜不乐意了,嘴一撇:“啧,怎么什么到你这儿都不靠谱啊?就你老给你哥泼冷水!我告儿你吧,这年头当朝太子和内谁都是靠这个发的财……” 楚珣脸色一沉,问:“哥,你还跟那位有生意来往。” 楚瑜眼神一闪,连忙解释:“也没有。小珣儿,别生哥的气。” 楚珣眯眼盯着楚瑜:“哥,我提醒你,他们家‘很多事儿’都不靠谱,指不定哪一天就‘垮差’,玩儿完了。你离内谁远着,哪天城门失火,把你一身毛儿先给燎了。” 楚瑜嘟囔:“好嘛……” 楚瑜悄么耷眼地瞟楚珣一眼。他现在越来越有些怕他这个弟弟,经常看不透小珣脑子里琢磨什么。他就觉着他弟不简单,精明锐利,经常话里有话暗藏锋芒,神龙见首不见尾。 楚珣这么说,也有原因的。他这一趟带回的情报,总参特情处电子技术科的同事研究分析,很快就有眉目。再加上总参三部(亦就是侦听局)对高层某些人的内部监听,他心里大致有了数。西南某省地方官员,对边境人口贸易犯有失察渎职之罪,甚至可能充当黑道贸易的间接保护伞、收受贿赂、参与分赃利好。如今眼瞅着东窗事发,那些人也害怕着急,临时暗入京城疏通关节,寻求幕后政治靠山帮忙化解……这里面就牵涉侯家为首一个派系的势力地盘。楚珣手指摩挲着沙发扶手的纹路,心上角落里暗藏了十多年不能示人的隐伤,疮疤,如今一点一点剥现;爱人与仇人,他可比谁都分得更清楚。 楚珣懒得跟他哥废话。楚瑜这些年完全不知道亲弟弟干什么行当,可楚珣太了解他哥本质上有多大本事、吃几碗干饭。 他把烦心事儿抛到脑后,闲着到厨房看师傅烧菜。 楚家吃穿用度十分讲究,逢年过节专门请老馆子的大师傅登门做家宴。这种人家,门面上极力低调,不吃老板的请,不屑在外面露脸与一群暴发户为伍。楚家从太爷爷辈就与京城几家老字号的掌柜相熟,贵宾楼、鸿宾楼、泰丰楼。老师傅去世后就请老师傅的亲传徒弟。今天请的就是京城著名八大楼之一“东兴楼”的大厨。 楚珣饶有兴致地问:“师傅,您炒这鱼片,里面调的什么汁儿啊?” 大师傅笑眯眯得,年纪不小,说话声音很慢:“这不是汁儿,这是香糟卤。这菜叫做糟溜鱼片,用香糟曲加绍兴黄酒和桂花卤调成香糟卤兑进去,鱼肉鲜,香,滑,嫩……这是我们山东馆子进京的一道名菜。” 楚珣一听,眼底一亮,忙问:“您山东人?您会做枣饽饽吗?” 糟溜鱼片,葱烧海参,酒蒸鸭子,烩乌鱼蛋……大师傅每做完一道,楚珣在旁边扒锅边,拿一个个塑料饭盒,每样菜偷走一勺。 家宴吃着一半,楚珣提着一兜子塑料小饭盒,提前离席,跟他爷爷说:“我上301给刘爷爷送月饼去。” 一家子看着这人屁颠颠儿地拎着东西跑了,好像突然没了平日的稳重劲儿…… 楚珣是大院里的好孩子,懂事听话不忘本的好青年。他每年固定日子替他爷爷看望当年部队里几位战友。老头子们年纪大了,有的住干休所疗养院,有的就住隔壁301总院老干部病房。 楚珣给刘爷爷提了月饼水果,笑嘻嘻的,特会来事儿,讨长辈们喜欢。 他在楼上干部病房里,窗帘扒开一小缝儿,鬼鬼祟祟向外了望。 他刘爷爷牙都没了,用嘴唇抿着月饼,说:“小珣啊,你钻那里看个啥?” 楚珣头也不回,含糊道:“侦察友军情况。” 刘爷爷颤巍巍地唠叨:“小珣,侦、侦察到什么啦?” 楚珣嘟着嘴,随口说:“友军正在清点他的装备,向我方招手……” 楚珣摘下眼镜,眯着他那一双无极远视眼,扫描着医院花园小角落里穿着宽松病号服的高大背影,饶有兴味。他对着窗玻璃,在没人的地方,嘴角抿出笑模样,内小谁,怎么就看不够呢…… 楚珣怕暴露身份内情,只去医院探望过霍传武一次,其后都是托贺部的手下给二武带东西。 霍传武在医院养了些日子,外伤好得利索,肩伤绷带拆掉。贺老爷子体恤,专门安排心理医生,谈话、辅导、进行心理干预。楚珣看得出,传武情绪开朗了,跑到花园里晒太阳。这人耳朵里还塞着耳机,听着音乐,凝视花圃里几种颜色的黄金菊大丽菊,看了老半天呢。 霍传武身材高大,腰杆挺直,宽肩翘臀,即便穿一身宽松的条纹款纯棉病号服,也能把病号服穿出高档名牌睡衣的范儿。医院里小护士都对这人频频回头。 这人手里拎着那一兜子小饭盒,一个人坐在花园长椅里,把盒子一个一个打开,吃得极为认真,就跟学生完成老师布置的课下作业似的,每一盒都乖乖吃到嘴、咽下肚,特听话。 他知道饭是楚珣托人捎给他的。摆在最上面的饭盒,盖子上用马克笔画了一枚很萌的笑脸,笑得就像哪个大美妞似的。 阖家团圆的日子,他没能回老家跟爹妈团聚。以往这些年中秋,在部队或者克钦邦深山老林度过。只有今年不同,记忆里淡淡思念的人,竟然就在身旁。 两人重逢相认挺久了,霍传武从某种意义上讲,精神上仍处于从震惊、难以置信,到恍惚、心疼,再到混乱、危难,最终脱离险境身心松懈空虚乏力迷茫的状态。一时半会儿,他心理上真反应不过来,以至于他还没反应过来,有些该发生和不该发生的荒唐,一股脑加诸在身上。 霍传武是那种感情极其慢热的人,与楚珣这类精明敏锐的人恰好相反。 他在过去三年隐姓埋名单枪匹马游走在金三角丛林中杀伐浴血,已经几乎抛却忘掉自己的本性真身; 他这些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军营靶场上趴伏、蹲踞几个时辰一动不动,雕塑一般,钢筋铁骨,眼底心中就只有一杆长枪; 他在特种部队的模拟刑讯室里接受各种残酷非人的训练,侦讯与反侦讯对抗,痛感耐受力训练……加诸身体上的最高强度的疼痛,也不过如此,再痛痛不过曾经撕心裂肺的生离。 他用刀尖毫不留情划破自己一张脸,那时心如死灰,仿佛内心除却冰冷的一纸任务、男人的功业忠诚,再无旁骛; 他最后一次坐在那座大院的红砖长城上看着夕阳,把脸埋进膝盖,与美好的少年时代作别,把吸剩的烟头狠狠丢在身后; 他这么些年习惯孑然一身,没有人陪,霍爷也不需要人陪。 孤身一人,天涯海角。他也不恨谁,但也不会再爱;人生如同一条没有韵律音符的单行线,走过去就没打算回头。 时过境迁,两人都已面目全非,脸都不是那张脸了。 霍传武伸手抚摸右脸刀疤。他甚至从没想过,还能再见到楚珣。这人冒然出现面前,感觉好像中间已经隔了几辈子,自己这都活到下辈子了,上辈子的小珣,就这么回来了,让他茫然慌乱,不知所措。楚珣偏偏不断地用这人特有的方式,独有的霸道和侵略性,一次又一次戳醒他上辈子的某些回忆。 他的小珣……回来了? 他的珣妞儿…… 霍传武是个各种感知细胞都迟钝缓慢的,以至于对着楚珣隔着裤子硬了,不确定自己这是身体醒了,发情了;看到楚珣勉强发功时汗如雨下五官扭曲,他的心就跟在针板上碾过一遭似的,却不明白这就是怜惜了、心疼了;摔锅铲子的时候都还没意识到,这熊脾气,这就叫做老爷们儿吃醋了! 冷了十五年,心冷,身上也冷。 就连他妈妈提起这事儿都唉声叹气,咱们家二武,以后可怎么好呢,二十好几的人,他也不谈对象?小学没毕业挺早就“那个”了,这好不容易盼大了,高高壮壮一爷们儿,怎么反而没“那个”了? 霍传武这么多年,没再跟人亲热过,无论身体上心理上没动过情,萌动激荡的滋味儿已经淡漠,麻木,以至于那天楚珣将他压倒,顶入他的身体,楚珣侵犯的不仅仅是他一个强壮男人从未被碰触过的地方,侵犯的也是他十几年自我封闭的精神围城。那种震撼性与羞耻感,三分来自于众目睽睽的围观与羞辱,令有七分源于楚珣带给他的强烈快感,极其陌生刺激!肉欲的放纵,透彻而销魂,任何一个正常的成熟男人无法抵御。 他对上级报告里自动隐去这一段,觉得很羞耻,但他不后悔,不责怪楚珣。 恰恰相反,回来这些天,夜深人静,他开始做梦,做他少年时代曾经做过的很下流的那种梦。 他把楚珣摁倒在温暖绵软的被窝里,二人裸裎,楚珣全身都是软的,软得像一滩水。而且这梦跟小时候大不一样,他的小珣恍然间长大了,成熟俊美的男性身体在他身下勃动、坚硬。他梦到他把小珣霸道地压在身下,在对方身上挺动,他浑身都热了!光滑炙热的皮肤摩擦着那种快感刺激得他心口都疼……霍传武不好意思对楚珣或者任何人坦白,他其实喜欢那样,挺害臊的,但他是个正常男人,他喜欢。 早上醒来一瞧,里湿滑狼藉,都射出来了。 周末来收脏衣服的护工不解地问,“你怎么自己把裤头都洗啦,这么勤快?” 霍传武顶了一张红石榴似的大脸,耳朵都憋红了,不敢正视对方的眼。他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自亵是什么时候?他有过吗? 传武打开最后一个饭盒,里面是两个尚带余温的枣饽饽,掰开来,竟然填了豆沙馅。 大师傅说,“我们山东饽饽,饽饽上插小枣,里面不兴有馅儿的。” 楚珣固执地纠缠人家师傅,“您就给我做带馅的,要甜豆沙甜蜜枣的,我就要这种,就这种!” 楚珣不懂风俗,枣饽饽和百样面食,一般是胶东人民过年或者给小孩摆满月酒才上桌的,他八月十五中秋惦记给二武送饽饽。 霍传武大口大口咬着枣饽饽,甜的,真甜,甜中带酸涩。记忆里最后一次吃这么甜的饽饽,还是十几年前贺诚带给他一袋,说,这是小珣托人捎给你的。 自我认知需要过程,有些事就需要个契机、需要有人激那一下。 霍传武刚到京时接受治疗,同时按例接受组织隔离政审。手续完毕,解除一级保密状态,伤好得差不多,他才有机会给家里打个电话。 传武妈惊喜:“二武?” 霍传武笑出酒窝:“妈,是俺呢。” 霍传武这几年口音都变了,不南不北又带些东南亚华人腔,可是每回给他老妈打电话,又变回憨厚男孩的口气。 传武妈问:“恁不是上南边儿做生意去?没跟大军在一起?啥时候回来?” 传武解释:“没跟哥哥在一处。俺……俺在北京。” 传武妈愣了,有强烈不好的预感:“恁咋上北京了?谁让恁去北京的?!” “二武,赶紧回来,快回家!妈妈想恁了。” 霍传武轻声说:“妈,俺想再过一阵,再回家。” 他刚在北京落地时对贺部长说要退伍回家,短短一个月心思就变化了,只是有些事,不太好跟领导改口。 传武妈前几年身体就不太好,腰酸,总犯头疼病。她心里特别惦记她的心肝宝贝二武,又可能是女人到了岁数,多多少少有更年期综合症,偏头疼,疼起来歪在炕上,什么活儿都干不了。人年纪大了缺乏安全感,更加牵挂子女,拼命想把自己最在乎的人抓牢在手里,攥在身边,父慈子孝,儿孙绕膝……刘三采就是这么个当妈的心态。 刘三采警觉地一遍遍追问:“恁在北京赶剩么?北京都有谁?恁都见着谁了?” 传武小声道:“大庆、吉祥他们都在北京做生意么,俺就,见见他们。” 传武的声音极其不自然。以这人整瞎话的负数段位,每回言不由衷脸膛上迅速晒出两块大红脸蛋子,甭提多么可笑! 刘三采揉着跳筋的太阳穴,脱口而出:“俺知道恁上北京见谁去了,恁去见楚家那孩子去!” “那孩子从小就毁你,都这么大了,恁还惦记他还去见他!” “那是你爸爸、是咱全家人儿的伤心地,俺这辈子死都不去北京!!!” 霍传武骨子里是有脾气的,骨头很硬,最容不得别人逼他,突然爆出一句:“俺怎么就不能跟他在一处了?!” 刘三采:“二武!” 霍传武一下子闭了口,闷头不接茬,抗拒他妈妈的逼问。 他有这个心结。他听不得别人在他面前说楚珣一个字儿的不好。他妈妈不喜欢小珣,这对他是剜心的难过。 当初答应退伍回老家结婚,是还他母亲的心愿,可是现在,他心里有一根线牵着,舍不下。楚珣这些年过得多辛苦,练功多苦,身体都糟蹋了,出任务在境外路途艰险,一个不小心小命都没了,怎么可能舍下这人不管了?小珣要是出事儿,谁在身边护着?小珣掉冰窟窿里,需要人连命都不要地去救,谁能上去拉这一把? 刘三采也是万没想到,她这通电话适得其反。外力的阻挠反对,从来都是小儿女们忠贞节烈的感情最好的催化剂。父母越是死命拦着拉着,倔脾气的孩子越是像头倔驴似的一条道走到黑,去给人家洒血卖命。 刘三采恳求着说:“二武,妈妈现在就想恁陪在身边,娶一房媳妇,在城里办个厂做个买卖,挣点钱,咱一家人小日子过得多美,咋着就不行呢?二武,行不行啊?!” 霍传武的侧脸笼罩在西山的夕照中,轻声而坚定地说:“妈,俺其实,就没想过结婚。” “妈,恁把上回来提亲的那个,推了吧。” 甜滋滋的枣饽饽味道留在舌尖,粉红小猪抱枕摆在床头,那小猪傻笑起来就像楚珣小时候……可爱极了。 上面人纵览大局,有上面的全盘计议;林俊有林俊的困境,霍传武有霍传武一个男人闷闷憨憨的心思;而楚珣也有楚珣的心情和决定。 楚珣站在医院楼上某个房间,居高临下望着花园里的身影,给贺头儿打电话。有些话当面谈他总被贺诚那老狐狸忽悠进去,干脆电话里和盘托出。 “贺叔叔,上回在您家谈过的事,我反悔了。” 贺诚心里一动:“你什么意思?” 楚珣神色坚定,口气严肃、坦白:“贺部长,我向您正式打报告申请,请求把霍传武调到我身边,做我搭档。” 他的口吻不容置疑:“贺部,我工作这些年,没跟上级提过什么要求,军衔待遇房子车子我没要求过,其他我都可以不在乎,我现在就请求这一件事。” 贺诚冷笑着纠正:“你跟领导要求的还少?当年你是怎么胆大包天地在咱大首长面前开口,要求上面放了霍云山?” 楚珣窘住,耍赖的口气不自觉流露出来:“哦,我,我不就提过那一次吗我?我十五年就向组织提两次要求,我提得多吗我这人很麻烦吗?!” 贺诚意味深长:“两次都为同一个人……” 楚珣毫不掩饰他的坚持和自信:“对,我就是为他。感情的事我不强求,不会难为他,过去就是过去了。我亏欠他的,就是想让他留在我身边,我会好好照顾他。” 楚珣扒着窗缝扭着蛮腰,有时一手托腮若有所思,有时候干脆侧身坐在窗台上,让夕阳打在他和二武两人脸上,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 只有经历过离别的人,才明白重逢的可贵。哪怕是就这么远远地看着,也是幸福。 第五十章:珣珣小暖炉 楚总自从回来,心思一直绕着霍爷转,顾不上其他人。他这副样子,身边那个对他情有独钟卷毛挂铃儿哈巴狗似的忠犬小媳妇,实在忍无可忍,不干了,闹上门来。 楚珣前脚在公司露面,汤家皓后脚杀到办公室。秘书都认识这人,楚总在分机里叮嘱“就说我不在”,汤家皓已经忿然甩开小秘,冲过去把门拧开,板起脸,拖长娇嫩的声音,“楚总,你不在,这屋里的人,是哪个啊——” 楚珣站在落地大窗前嘬着咖啡,一手插兜,衬衫西裤衬托得身材修长,被光线笼罩,十分好看。 汤家皓这么一叫,楚珣一口咖啡噗溅到窗玻璃上,无语,手指优雅地抹掉胸前溅的咖啡沫子。 楚珣戴上金丝眼镜,转过脸,笑得若无其事:“屋里的人,是咱俩啊。” 这俩人要比谁脸皮厚,谁比谁更难缠,那还真难说。 汤家皓可逮着人了,把办公室门反锁,蹬蹬蹬扑上来,两只腿往楚珣身上一蹿…… 楚珣嚷:“嗳,嗳!咖啡,咖……我的衣服我操……” “你烫死我了!你自个儿不嫌烫吗?” 楚珣哀嚎,气得没治。 楚珣手里一杯热咖啡翻了,全泼到俩人胸前。汤家皓这小疯子不怕烫似的,全然不顾咖啡污糟了他一身精致的银灰色西装,像个淘气又耍赖的大猴子,整个人儿挂到楚珣身上,两腿勾住楚珣的腰胯,全身上下蹭。小汤把脸埋到楚珣肩窝里,使劲闻了闻:“老公,换香水啦,你可真香!” 楚珣让这人蹭得,哭笑不得。这要是别人,他直接挥手一巴掌给丫扇墙角旮旯去,抽什么疯,他妈的给二爷滚蛋。 可是对小汤,他还是于心不忍,或者说,这小家伙也挺好玩儿的,挺可爱一人,又这么喜欢他。 这人倘若不是他的目标任务,如果两人从开始接触就是坦诚相待、君子相交,楚珣觉着,他原本可以与小汤成为不错的朋友。他自己复杂,所以最喜欢性情单纯快乐的人。汤家皓就是单纯的人,只是因为他楚珣的存在,小汤生活里才多了烦心复杂之事。 这趟任务完成,双方关系走到尽头。 两人皆是一身狼藉,楚珣不得不让他秘书去隔壁商厦买两件新衬衫。 当天傍晚两人一起在长安街一家高档餐厅吃饭,点最好最贵的菜,楚珣大方买单。 楚公子付账刷卡眼都不眨,动作优雅,眼镜边缘流淌光泽。汤家皓似乎意识到什么:“珣哥,今天这样大方,请我吃饭?” 楚珣反问:“我以前没请过你吃饭?” 汤家皓一撇嘴:“以前明明都是我请你,你可小气啦,一毛不拔。” 汤少心有所悟,姓楚的饭桌上一毛不拔,床上也是一毛都不拔。他不甘心,今晚就想拔光这只骄傲吝啬的大花公鸡的尾巴毛儿! 当晚,铁公鸡还真拔毛出血了。楚公子主动叫一桌牌局,找来几个狐朋狗友牌搭子,哄小汤包解闷。楚公子头一回在赌桌上一路狂输,输钱面不改色,眼皮都不眨,把一摞一摞筹码推到汤少面前,一掷千金毫不吝惜。 楚珣一晚输给汤少几十万,推筹码时表情无比舒畅,看在汤家皓眼里,分明就像即将甩掉一个大包袱一样痛快,临走甩他一大笔“分手费”,多么的豪爽慷慨…… 汤家皓深夜赖着不走,跟随楚珣回公司楼上睡房,俩人在昏暗的门廊下纠纠缠缠。 楚珣仰躺在床上,汤家皓压在他身上,一定要在一张床上睡一宿。 楚珣拉下脸来,神情平静,严肃道:“小汤,这是最后一次。” 汤家皓脸色遽然黯淡,难受地问:“为什么最后一次?” 楚珣认真地说:“不能再那样玩儿了。我家里给介绍了对象,我谈朋友了,过两年就结婚。” 汤家皓追问:“你哪来的女朋友?哪家女生,你说出名字来?” 具有深厚背景的家庭,联姻都讲求门当户对,能配得上总参太子的,必然不是一般人家闺女。汤少掰着指头在心里一个一个数他面见耳闻过的大陆红贵家庭适龄女孩,再一个一个淘汰掉。家世富贵的女的长得太丑,相貌漂亮的名媛明星出身和名声又太烂,哪个都不配他心目中的楚公子。楚珣能娶谁? 楚珣抿嘴笑道:“是我家世交,打小认识就在一起玩儿,青梅竹马,两家早都定了,我肯定跟他在一起。” 楚珣心里晃过那个高大帅气俊朗阳刚的身形,酷帅的一张脸,绷不住咧嘴笑开了。 汤家皓神情沮丧,却也早有预料,睫毛失失落落地扑簌:“我过几年总之也要结婚……我知道,你心里早就有别人了,根本就拿我当凯子。” 楚珣轻声说:“对不起啊。” 这句话是真心,然而汤家皓被楚珣耍得,如今根本分辩不出楚公子嘴里究竟哪句是真话,哪句是虚情假意。 汤家皓那晚非常主动,缠着楚珣不让睡觉,既然最后一夜,两人临分手散伙之际最后做一次爱,一夜疯狂,这才是男人。 楚珣跟小汤简直快要在床上打起来,胳膊和大腿互相拧着,一条棉被裹上了再掀开,踢来踢去,枕头打翻床头灯。 楚珣最后累了,头一歪,四肢一伸,挺尸装死,“你闹吧,我睡觉了,真的累了,明天还上班。” 楚珣侧身背过去,懒得理人。汤家皓不死心,从后面勾着楚珣,搂着腰互相蹭。他把自己蹭得热腾腾硬梆梆的,然后伸手去掏楚少爷的大鸟,掏进去却发现这人软固塌塌,怎么揉也揉不硬。楚珣身材完美修长,那地儿长得很够姿色,小腹阴影里毛发褐色卷曲,一条红润富有光泽,可怎么就不能让本少爷痛快一次?人睡了,鸟儿也跟着瞌睡?! 楚珣睡得打出一串小呼噜,鼻子冒泡,人和鸟都做梦去见他家二武肉乎乎的大翘臀去了。 第二日中午,俩人从楼上一起出来,还惹得秘书与公司员工纷纷侧目,交头接耳八卦,哎呦喂咱帅气潇洒风流倜傥的楚总…… 楚珣颇有风度将汤少送上车子,汤家皓扭头,突然一踮脚尖偷袭…… 楚珣迅速扭脸往后一撤,作贼心虚一般迅速! 汤少这一口,吧嗒,结结实实啃在楚珣脸上,最终还是差一寸没亲着这人风流招人甜如蜜糖的一张嘴,真是分了手都让人死得不甘心! 俩人只是半分钟纠缠,这一幕被街边另一伙人全看到了。 街角咖啡厅转出来几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肩膀宽阔身材硬朗,一看就是北方爷们儿,口音低沉浓重,飚出一嘴山东大碴子味儿。 是霍传武与他当年两个发小,大庆和吉祥。 霍传武怎么会在这儿?他旧伤早已痊愈,生龙活虎一个人。上面一道命令,让他暂留北京等待新的工作安排,暂时不能回家。上面这几天有重要任务下来,贺老总一直踌躇不决,对待某人,用,还是不用。倘若不用小霍,还能用谁? 传武身上仍然处于五年涉密状态,各方面受到严格限制。他在北京就只认识他两个哥们儿。那两人的家庭当年也因为某件事遭遇降职贬黜,回老家当地念书。两人没去当兵,后来出来做生意,开厂子,重新来北京发财,都成了小款爷。 相比之下,混得最落魄的竟然是霍家老二。 大庆给传武递了颗烟,边走边问:“二武,恁就这样退伍了,军籍也没,学历也没,部队给恁安置去个小破工厂?这哪成,来北京跟兄弟干啊。” 霍传武抽着烟,也不在意。 吉祥说:“二武,这几年俺过年回老家,每年都去恁家看过,恁妈妈可念叨恁啦。” 传武露出笑模样,抱个拳:“谢了。” 传武恢复本名。他十几年没来过北京,重新现身,这地儿没人知道他过往若干年的历史。缅北边境黑道悍匪“韩天”已经成为历史,这人彻底在世上不需要再存在。他如今就是霍爷传武,只不过在发小面前,卧底惊心动魄的历史闪亮荣耀的功勋只能埋没在档案袋里,军功章不能光明正大挂在胸口,旁人都以为他是个没钱没势一无是处的退伍傻大兵。 俩哥们儿有意带傻大兵见见世面,在长安街上溜达,观景。大庆一抬头,皱眉道:“啧,看那两个,走剩么这是?”(干什么呢这是) 吉祥也瞅见了,笑骂:“娘的,恶心人呢,俩男的那样,还亲嘴儿。” 霍传武目光淡淡的,心不在焉,视线一扫,蓦地定住脚步,愣住了…… 大庆和吉祥没认出楚少爷,毕竟离开玉泉路大院已久,十多年没再有交集,这十年官与民之间社会阶层生活水准拉开一条巨大鸿沟,根本不是一个圈子。 长安街边停着汤少那辆崭新昂贵的敞篷小跑,两位富家公子衣着光鲜风度翩翩,汤家皓亲完人,意犹未尽,伸手拧楚珣的胳膊:“讨厌啦,就会躲人家。” 楚珣歪着头,露出迷人的笑,挥一挥手。他手里倘若有一块小手绢,一定能挤出几滴离别善感的眼泪,恰如情境地抹抹眼角。 他笑得轻松惬意纯粹是心理上松一口气,卸掉一个棘手的大包袱,本着送佛送到西的心情,亲自将人送走,从今以后各走各路。他哪知道,汤少这尊佛可没那么容易甩手,而且还被霍爷撞个正着。 楚珣笑得俊美,眉眼弯成月牙,蛮腰轻摆,竟然还微微前倨如同绅士对美女俯首,对小汤摆了个“您请”的姿势。霍传武远处怔怔看着,眼眶黯然冷下来,心里有个位置酸不溜丢的,针扎似的戳疼了。楚珣就让别人亲? 吉祥一摆头:“那条小街里有个不错的洗浴城,二武,走。” 霍传武原本不想去那种地方。他冷冷瞥了楚珣一眼,跟哥们儿走了。 一个屋里三张小床,三条汉子半裸趴在床上,做按摩。 霍家爷们儿一开始不好意思脱,嘴角露出腼腆:“赶剩么啊,大人了,在外边脱衣服。” 这人一害臊,说话声就软了,声音与身形极不相称,听着却愈发有意思。 大庆和吉祥早都扒成光溜溜两条彪形大汉,趴在床上,用一条大毛巾围着,扭过头一起笑话这人:“哎呦二武恁多大了还这样,赶紧的脱了,害臊个啥?” 大庆说:“恁是娘胎里没光过腚咋地?” 吉祥哈哈笑道:“恁这多年没做过推拿按摩捏脚?恁个土鳖!” 霍传武真没做过这些,不习惯,确实是土鳖,而且天生内向,不愿接触外人,尤其不爱与陌生人贴身蹭肉、让别人摸他。 那俩哥们儿一开始叫来三个女服务员,传武一看是女的:“不要了,不来那个。” 大庆眼一瞪:“恁想哪去了,中医推拿按摩,又不是那啥!” 霍传武脸色硬下来,神情间严肃刻板拒人千里之外,很倔地摇摇头:“俺不来。” 女服务员白了这人一眼,挺不高兴,这什么人啊?你以为我们是卖银的小姐啊,土老冒,你有钱我们都不伺候。 大庆拿这人没辙,特意叫来一男服务生。男孩刚一上手摸到腰,传武腰部肌肉一紧,回身甩开对方的手:“别动来动去的,不要了。” 结果就是一屋三张床,那俩哥们儿做按摩,霍传武裸着脊梁趴在床上,睡大觉。大庆气坏了,冲服务员一摆手:“甭搭理那土鳖,恁给俺身上按两趟,俺都替他交了钱,把两份钱给老子按回来!” 屋里很温暖,床还挺舒服,霍爷直接趴着睡着了,两腿伸直,微微打起鼻鼾。 他都不知道他俩发小啥时候裹着毛巾出去,楼下温泉池子泡澡去了。他呼呼地睡着,朦胧感觉到灯光暗下去,屋门一锁。 穿着服务生白褂子戴白口罩的瘦削身影在眼角一晃,一双温热细腻的手落在他后背上,霍传武猛地一激灵,吓一跳,战斗神经条件反射,猛一回身一记后抽肘! 这是韩天在拳台上偷袭查颂的招数,一肘下去将查颂额头打出一块血肿、眉骨破裂。 “啊——” 霍传武听见声再猛地收胳膊,肩膀差点儿脱环,抽筋了! 楚珣做中招状抱着他的胳膊肘扑倒,顺势七手八脚扑跌在他身上,耍赖似的哼唧:“哎呦,你打我,你敢打我——” 霍传武微张着嘴,揉着肩膀:“赶剩么?”(干什么) 楚珣脸一沉:“还说我,你赶剩么?!” 霍传武端详这人:“你穿他们衣服?” 楚珣眯起小眼睛审视,隔着大毛巾上下打量:“都脱光了?” 传武特实诚地说:“还有裤头。” 楚珣不屑道:“小裤头白色的,二爷早他妈瞧见了。” “嗳,女的不要,男的也不要,那你要啥样的?说给我听听——” 楚珣笑得暧昧,语带嘲弄。 传武这才知道对方全部偷听着了,小珣这种人最坏了! 方才大街上,霍传武瞧见了楚珣,扭脸走了。楚珣送走汤少爷,一回身,立即看到传武大步而去的侧影。这人冷着脸神情愤然落寞甩开大步在他身后做九十度急转弯一溜烟跑掉了?!楚珣一瞧就知道咋回事,小样儿的,还长脾气了。 两人默然对视,楚珣慢慢将人面朝下摁在床上:“趴好,我给你按按。” 霍传武这回没反抗,没让楚珣滚走。女服务生不成,男服务生也不成,但楚珣不一样……楚珣不男不女,这人就是楚珣,跟别人就不一样。 霍传武侧脸眉目英挺。楚珣推按着这人后颈和肩膀,描摹二武的脸。住院期间后颈的太阳花纹身弄掉了,右脸伤疤也做过祛疤处理,暗红色可怖的伤痕化作一道温浅的白线。领导的意思可也不是要给小霍同志美容,而是去掉暴露身份的面部标志。 楚珣两条大腿分开跨在这人腰侧,大腿内侧磨蹭到传武的腰。他两手用力往下一推,传武的肩胛骨在他手掌心里一抖,再一紧,仿佛难耐他手心的热度。健美的脊背如蝴蝶展开双翅,肌肉华丽,再缓缓收拢至腰窝,臀线起伏饱满,臀沟深邃。 楚珣十指温润细长,一寸一寸摸下去,细心地按摩,按过每一块肌肉、每一寸骨骼。按到穴位处,传武蓦地把脸埋进枕头,胸腔洇汗轻喘…… 太舒服了,没这么舒坦享受过。 楚珣再这么按下去,他都硬了,里要溜趟了。可能也是分开太久,那方面太敏感,俩人一蹭他就受不了。 霍传武从枕头里露出一只细长的眼,眼神凌乱,沉醉。他不好意思跟楚珣说,在医院里住那两个月,夜深人静辗转反侧惦念得是谁,晚上睡不着,早上再起床手忙脚乱洗内裤,病房里挂一溜裤头…… 珣公子做得专心,不遗余力讨好,额头洇出汗。他是什么人?他这辈子干过这种伺候人的累活儿? 楚珣知道二武肯定看见了。 霍传武也知道,楚珣看见了,追过来了。 传武何止是看见那个白嫩风骚的公子哥抱着楚珣啃,他看见的多了。在金百胜的庄园,他看到那个贴身保镖亲吻楚珣的头发,二人同房而睡。 有些事儿他从来没开口过问,没必要,分开这么多年,双方都是大男人,小珣一定有自己的生活,自己一圈儿朋友。他不愿干涉对方,不想吵嘴,自己似乎也没资格干涉,说什么? 传武趴着发呆,走神,楚珣故意捏他胳肢窝,捏他后腰,再捏他,他哪痒就捏哪! 传武被捏得一颤,毛巾都抖下来,露出内裤。白色内裤裹不住臀部结实紧绷的肌肉,透出肉色,顿时害臊。 传武:“别闹。” 楚珣故意逗这人,笑嘻嘻地调皮:“我就闹,咯吱你……” 楚珣蛮横地骑着人,传武粗声喘息,一身浅褐色漂亮肌肉在楚珣身下扭动纠结,两腿又不敢过分挣扎怕把人踹到床底下。 楚珣眼快,手快,手指极其灵活,捉弄人是一把好手,不容反抗,专门戳传武浑身上下没有遮挡的地方,戳他腰和大腿…… “嗳,小珣!” “别闹。” “不闹了!” “恁这个人,别闹了……” 霍爷被贱招的小猫小狗逗烦了,猛地雄狮摆尾翻身,四爪一掀干脆利落将人反压,发力时胸膛和上臂肌肉硬得像铁! 楚珣哈哈哈得,笑容慢慢收进嘴角,眼神漆黑深邃。 传武这一压才发觉不太好,自己赤着身子只穿小裤头,鼓囊囊的大家伙抵在对方大腿上。外面公开场合,俩人身份所限,极力忍耐着,传武喉结滚过汗滴。 俩人都知道在“闹”什么。楚珣嘴上不说,这就是跑来哄他的男孩。传武拿楚珣最没辙了,原本一颗表面刚强内里脆弱的硬汉心让针戳得全是看不见的小洞,楚珣温暖的手仿佛具有魔力,小暖炉似的,把心口的洞全给他抹平了。 霍传武这人,每回被挤兑得没处躲没处逃,哑声说“不闹了”,冷硬的面部线条骤然变柔软,脸上旋出一颗酒窝,特招人。 霍传武低声问:“恁也给别人按摩?” 楚珣仰躺着笑,笑容纯真又带促狭之态,故意学大碴子味儿:“俺抹油呢!”(我没有) 传武噗得一声彻底破功,后背剧烈颤抖:“恁可真固应人。”(你可真膈应人) 楚珣深深看着人,话里有话:“我手跟别人不热,就跟你是热的。” 传武耳朵红了,别过脸,一下子坐起身,后背对着人,强抿着嘴,沉默无言。 俩人谁都没有点破,但是楚珣觉着,二武记得他对他曾经说过的这句话。 楚珣伸手捏捏二武怅然发红的脸。有些事我现在不能对你坦白,有些露骨的话我现在不能对你说,或许三年之后,五年以后,我们都不是现在的身份,我会明明白白地告诉你。 楚珣倒也没有心生愧疚扭捏唧歪。他干这行的,这是他的工作,工作与感情他分得很清楚。要说愧疚心,他觉着他更对不住的人是汤家皓,绝对不是霍传武。他这么些年对不住很多人,唯独没有对不起二武。他平日里对待一千个人有一千张脸,就只有面对二武,捧出他红扑扑滴水的一颗真心,不带掺假。 那俩哥们泡完温泉快回来了,楚珣戴上口罩溜走,临走隔着毛巾一掌拍到霍传武的。 他在走廊里接到头儿的电话。 楚珣不经意地,低声道:“我跟他,在个洗浴城里。” 贺诚很严肃:“以后不要在外面公开场合与小霍接触,尽量装作不认识。” 楚珣还没明白深意:“我们就是洗个澡……哦,好嘛。” 贺诚说:“西山老地方,上级有任务布置给你们。” 楚珣心里一动,贺部的意思,任务布置给“你们”?…… 楚珣低调换装悄悄离开洗浴城,楼道尽头闪过一双精明的盯视的眼。 楚珣是没想到,他平时精明利落,盯惯了别人,他身旁也有人盯着他。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总会暴露蛛丝马迹惹来嫌疑。 这个人是汤少爷生意上一个朋友,名叫Jim,属于酒肉朋友一类,圈子不算太近,但聚会上时常一起玩闹。Jim也曾通过汤少牵线,拼命想蹭楚公子的牌局,想跟楚珣套近乎,但是楚珣沈博文他们的密友小圈子很挑人,楚公子瞧不上眼的,你来送钱都不带你玩儿。 这人闪身隐蔽处,拿起电话:“汤公子,我在浪仙洗浴城,你知道我看见谁了?” 汤少爷没心情,懒洋洋地:“哪个啊——” Jim嘿嘿笑道:“小汤,你稀罕的那个楚公子,跟一个男人。” 汤家皓:“别胡说,我刚才和他在一起啦。” Jim:“那俩人刚刚在按摩房里搞,脱光了滚在一起,我全部看见了,照片都在我手里,你真可怜。” “小汤,你让人彻头彻尾当凯子耍了,白扔几百万,还倒贴千万的合同,把半副家当都赔进去。我早提醒你,楚珣有目的,这人下手很黑,他在算计你的公司、你们盛基的产业。” 汤家皓眼眶热了,不信:“楚珣不会这么耍我,他为什么这样?” “他就不是那种阴险的人,他没有那么坏啦……” “他真敢这么、这么欺负人,我……我……我跟他没完!” 汤少被对方挑拨拱火的话刺激得,眼发红,叫了一句。 第五十一章:偷天换日 美国西海岸大城市旧金山,与北京相隔一个太平洋,十几小时飞行时间。 行人脚步匆匆,市中心贩卖午餐的餐车前排成长队。Chinatown粤菜馆子窗边坐着吃早茶的一大家子,老一代华人移民。两个老太太站在饭馆门口,往过路外国人手里塞《大纪元》。 这是个周末,楚珣与他的搭档林俊坐在街边长椅上,静静地观察他们的“任务目标”。 两人都穿紧身紫色衬衫,黑色嘬腿牛仔裤,衬得身材瘦削修长。楚珣戴一顶花格呢子帽,小林戴黑色呢子帽。美西岸同性恋文化十分开放,路过的行人远远看去,坐在长椅上的两人就像当地随意一对华裔同性伴侣,穿着情侣装。楚珣手里还举着一只粉红色心形气球,上面写着LOVE。 他俩身后不远处,广东小馆里坐着一位上年纪的男子,银灰色头发,常年锻炼仍然保持稳健的身材,没有多余赘肉,看得出年轻时颇有魅力。 楚珣斜眼眯着饭馆窗内坐的人,笑嘻嘻地一边晃手里的气球,低声道:“鲜虾肠粉,鱼籽烧卖,胡椒牛仔骨……吃得可不少。” 林俊道:“他老家台山人,爱吃早茶的习惯这么多年没变,每周末都来同一家。” 上年纪的男人吃完早茶,顺手拿一份《旧金山华文报》,卷成纸筒,在手里轻轻敲着,背着手,出来了。 楚珣和林俊散步跟上,楚珣状似随手,也从那家饭馆门口拿了一份同样的报。 老太太要给他们塞《大纪元》,林俊很有风度地摆手不要,楚珣哼道,“给你就拿着,留着擦皮鞋。” 楚珣眼角带风,敏捷地观察六路,随手揉一揉左耳耳珠镶的耳钉,紫水晶闪闪发亮。他迎着海风轻磕耳钉:“正常?” 他身后几条街相隔遥遥的隐蔽处,还藏着另一位同伴,耳钉里传来熟悉的低沉的话音:“一切正常。” 楚珣脸上对林俊笑着,细致入微的唇语却是与几条街外的人交流:“我们跟上,你警戒周围动向。” 耳机里的人话音纹丝不颤:“收到。” 这是楚总头一次带两名保镖过境执行任务。三人组首次露脸行动,任务棘手艰巨。 目标男人穿着极为普通,浅灰色夹克衫,干净的长裤皮鞋,就像任何一个华人老移民在阳光灿烂的周末沿高低起伏的街道观赏街景,街道两侧花团艳丽。男子路过街角一个吹萨克斯风的膀大腰圆的黑人,掏出两元纸币放进对方的乐器盒,颇有风度地对黑人挥挥手。 这男人洋名叫做韦约翰。外人任谁都不会想到,此人是去年刚刚卸任的美国中情局亚太区分局负责人,掌管近三十年中美之间往来的大部分情报、间谍人员名单。从中国各种渠道传递到美的情报,通常都是经由此人翻译出的手笔。 韦约翰上了一辆有轨电车,楚珣和林俊紧跟着上了后面一辆车。电车沿城市街道上的轨迹严谨行进,准点到站,分毫不差。 韦约翰在渔人码头上的鱼市流连徘徊,吹海风,买了一袋贝壳肉,喂海鸥。 楚珣像是与身边人打情骂俏,表情促狭,低声说:“‘大菠萝’日子过得不错,退休地点也选得好,阳光海岸。” 林俊一条手臂轻搭楚珣肩上:“他这辈子圆满功成身退,偶像。” 楚珣眼底发光:“绝对是我偶像,我最佩服的老爷子。” 韦约翰在高层内部代号“大菠萝”,军委与总参知晓菠萝先生真实身份的不超过十人,皆是身居高位的核心领导人。韦先生的身份与楚大校一样绝密,因此贺诚对接头人选的选择慎之又慎,恨不得自己亲自跑一趟才能放心。也是因为任务时间紧迫,来不及考察新人,这种情势下,贺诚决定启用小霍。 楚总这次赴西岸谈生意,顺便游览旧金山渔人码头、花街、月亮湾,就是专程来见韦约翰,这位与他遥遥相隔一个大洋他久仰大名心怀敬重的老前辈。韦约翰事先用紧急方式通知香港的总参联络员,今日旧金山接头,有重要情报交付。据对方透露,这份情报关乎十多年前造成这个国家政局与社会强烈震荡的那场动乱,事关当年掩埋尘封在卷宗里的部分真相。 楚珣迫切期待这次交接。那是在他生命里刻下浓重痕迹、令他刻骨铭心的一年,与当年之事有关的任何讯息,他都怀有强烈的警惕与求知欲望。 韦约翰一路溜达,带着身后两个小尾巴,仿佛漫无目的,在码头海鲜市场里东转转,西看看。 楚珣低声叮嘱:“你看他买什么,咱也买什么。” 林俊:“他好像什么都买……” 楚珣:“那个,北极贝,来一磅。” 林俊:“象拔蚌?真够贵的。” 楚珣:“螃蟹,螃蟹……” 林俊:“小珣,老爷子给咱报销吗?” 楚珣:“都是一早刚从海里回来的渔船,货最新鲜,晚上你给我们做海鲜。” 韦约翰眼角有鱼尾纹,微眯双眼扫过街市,没什么表情,眼底精明的光却将周围情况一览无余,早就瞅见身后尾随的两名年轻人。但此人做事极其谨慎,隐秘,三十年没让中情局内部调查组抓到任何嫌疑破绽,这人绝不是一般的密工。 百米开外高处的山坡,狙击镜后微眯着一双眼,一动不动,静静地凝视。 十字准星缓缓划过目标人物,快速掠过小林,最终长久停留在楚珣脸上。楚珣在狙击镜里露出一副春光明媚的笑脸。 小林同志是楚珣生活中光明正大的司机秘书,陪楚总抛头露面,而小霍同志躲藏在暗处,做影子保镖。 霍传武在高处纵观全局,默默守护一行人的安全。他从望远镜中看得到楚珣与林俊坐在街边长椅上勾肩搭背,看得到楚珣对身边人露出漂亮的白牙,挥舞LOVE心形气球,捏林俊的脸…… 这是霍传武第一次真正陪楚珣出门,见识到执行任务中的楚珣是什么样子。 说实话,他还真不习惯。这种远距离围观,不太爽。 外表坚强内心偶尔脆弱的爷们儿心,强烈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楚珣也确实是在做戏。他自幼接受这方面严格的训练,在公开场合表露的每一种表情,每个眼神,每一个小动作,私下都对镜子练习过几百遍。他表面上与林俊说笑,其实没有一句话在打情骂俏,全部是低声快速的交流信息,分析任务目标的行为,指挥近处远处两名搭档下一步的行动配合。他丰富的表情下面每一丝肌肉颤动,都不掺杂情绪和心灵的波澜,心态极为镇定冷静,脑袋瓜里算计的是下一步如何接近目标。 对面坐得是小林,亦或是其他人,对于执行任务中的楚大校,其实没什么分别。 霍传武在许多情形下会产生困惑、迷茫,分辨不清楚珣这人啥时候是真,啥时候是在做戏。楚珣演技太逼真,绽露着纯真笑容却很可能倾诉着一套精心编织的陷阱。楚珣挖一个坑,头一个先就把霍同志掉进去了…… 霍传武有时候看得不爽,从望远镜里扭开脸,看向远方的山脉曲线、看某一棵树调整心情,随后又忍不住再一次默默调回视线,重新凝视望远镜里的某个人。山啊树的,哪有楚珣好看? 韦约翰拎着几个装满海鲜的塑料袋,一路滴着鱼腥汤子,头也不回,坐电车又回去了。 林俊:“这人要回家,这是往半山腰他家的方向。” 楚珣:“兜这么一大圈子,他还是谨慎,不到万无一失,轻易不会动。” 林俊:“咱们在附近等,这些海鲜怎么处理?” 楚珣毫不体恤:“……找地方处理掉!” 小林同志低头瞅瞅一大袋子螃蟹大虾北极贝,顿时有些惋惜,原本想着晚上给楚珣精心烹饪一顿西式海鲜,让小珣享受一顿。 这次出任务对他而言有非比寻常的意义,即使领导没说,楚珣也没说什么,林俊心里清楚,他作为楚公子的贴身保镖,到了即将退休的年纪。这很可能是他最后一次陪楚总出行…… 小区里一群流浪的小野猫喵呜喵呜地叫着,围拢成一圈儿,美滋滋地享用海鲜大餐。小野猫吃得胃口饕足,快乐地舔爪子,可开荤了。 楚珣在通话器里低声吩咐:“傍晚,第二套方案,到时候见。” 霍传武哑声回答:“知道。” 楚珣听出传武喉咙发干,这代表这人紧张了。他赶忙安慰搭档:“稳着,别着急。我相信你,没问题。” 一句“我相信你”,具有稳定人心的力量,让传武心上一暖。 楚珣林俊跟随韦约翰溜了一个早,只是亮出身份外围掩护,真正的戏到晚上才开场。 韦约翰傍晚再次离家,戴了棒球帽,穿上衬衫西裤,手里拎一根手杖,开车前往奥克兰某体育馆。 体育馆附近出现两个戴棒球帽穿运动衫的帅气男人,装扮与白天迥异。楚珣把双眼在帽檐下压得低低的…… 金州勇士主场迎战火箭队,主队队员是当地球迷的宠儿,体育馆内座无虚席,全场山呼海啸。 楚珣林俊并排坐在高处,严密注视韦约翰一切的举动。这人中场时买了一盒现做的炸鱼和玉米薯片,当地最流行的街边小吃。楚珣立即眼色吩咐林俊也买同样的一盒。 林俊一样一样试吃,边吃边琢磨,韦老爷子究竟有何深意? 楚珣远远地瞄着,眼底精光闪烁。双方只有最后一小时时间,即将分道扬镳,再见面不知何年何月,他绞尽脑汁揣这人今晚如何向他们传递情报! 楚珣眯起视力4.5的鹰眼。 “他吃了炸鱼,连碎肉渣都捡了吃了,很节俭。” “薯片吃掉一大半。” “他刚才从快餐车上拿了七八袋酸黄瓜酱和番茄酱……” “可是……他没吃那些酱,拿了没有吃。” “他……把那些酱料包全揣兜里了?” 林俊嘴上沾着鱼肉渣,耳语:“这人可节省得过了。我听说美国很多华人用这种省钱大法,从来不买番茄酱,从麦当劳里拿;家里不买卫生纸,从公共厕所卸那种一大卷一大卷的。大菠萝有钱,山上房子两百多万,他应该不至于。” 楚珣快速思考,眯到最细的双眼盯着韦约翰一切小动作,不漏掉任何蹊跷。 他看到韦老爷子的手又伸回去,似乎是从同一个衣兜里,又把那些小袋包装的番茄酱黄瓜酱掏了出来,重新扔回吃剩的纸盒子。 楚珣:“……” 楚珣抿紧嘴角。 他突然明白了。 他迅即轻扣耳钉,在暗处用最隐蔽的口唇动作下达命令:“行动,目标是他丢弃的番茄酱包。” 楚珣只是个抛头露面的烟雾弹,行动背后最关键人物,其实是隐藏在楚大校身后的无名的影子。 贺老总深思熟虑千百次回旋考量最终才答应让小霍一同出征,机会难得,楚珣知晓这里面的轻重。他也有私心,他要保任务周全,也要保霍传武立功,让传武能留在他身边。只可惜楚大校这一片赤胆私心,当事人那颗榆木脑瓜,未必揣摩得到。 楚珣在今天出发之前,为小组内三名成员做了详尽的分工规划,每一条行动路线,每一次人员安排,各种情况下的不同方案。他自个儿与小林其实都是抛出来的大幌子,他特意把最重要的一步棋子交给传武。他相信这人关键时候面冷手稳。 主队在球迷疯狂吼叫声中最后半分钟秒投绝杀对手,体育馆内陷入狂欢。 韦老头子随着人潮往外走,楚珣与林俊也跟着往外挤,走廊过道狭窄,双方几乎擦肩而过,互相用眼神致以问候。韦约翰把吃剩的纸盒随手丢进一个大垃圾桶。 楚珣林俊没动,眼角扫过身后。 身后不远处几个戴墨镜的便衣特工按捺不住,突然从人群中推挤出来,迅速包围那个垃圾桶! 楚珣冷冷地一扫,走开。 那一伙人埋头在黑色垃圾袋里疯狂翻找,抢垃圾。 楚珣看得明白,韦约翰身旁还是时常有人监视。这人毕竟曾身居高位,身份涉密敏感,一举一动都有人注意。 楚珣嘴角浮出一丝笑,轻扣耳机:“怎样?” 耳机里是令他心安的低沉嗓音:“吃进了。” 楚珣轻声一个字:“撤。” 他眼角露出笑意,心里赞赏,好样的,二爷没白疼。 “吃了”就是成功收获情报。体育馆内大批球迷前拥后挤,人山人海中有个穿着清洁工背心戴口罩的高个子男人。这清洁工肤色黢深,乍一看还真挺像当地的老墨工人,帽檐下有一双偶露锋芒的锐利的眼。 霍传武就这么拎着扫帚从看台中间穿过,在某人曾经坐过的位置前排座椅下,迅速弯腰,摸走几枚标有番茄酱黄瓜酱图案的调料酱包,收起,离去…… 韦老头丢掉两份调料包。 那群黑衣人满头大汗沾惹一身垃圾的腐臭味道,甩进垃圾桶的确实是一堆番茄酱。 被霍传武悄悄捡走的几只“酱包”,外表仿制得天衣无缝,完全看不出来,商标花花绿绿,尺寸也都一样。那里面装的却不是番茄酱,而是几枚最机密的微型胶卷和芯片。 双方兵分两路撤退。楚珣目标大,怕惹人注意,他与林俊这一路是故布疑阵,用十二分的精力为暗处的人打掩护。 林俊开车,楚珣一手悠闲搭在车窗上,打了个响指,车子在夜晚的公路上飞驰。 从停车场出来时,对方车与他们的车擦肩而过,韦老爷子静静坐在驾驶位上,眼睛扫过前后左右,然后透过后视镜,向楚珣微一闭眼,右手按住左胸心口处,既是交付信任,又是表露忠诚…… 楚珣眼眶一下就热了,心潮激昂澎湃,右手紧紧攥成拳头,在心里给韦老头子敬了个军礼。 楚珣回味着与韦约翰惊心动魄的碰面,热血在周身暗涌。他对频道另一头的传武吩咐:“按原定路线,撤,路上小心。” 一天的辛劳,情报成功交接得手,任务眼看着圆满完成一半,楚珣攥紧手掌,对他家二武的赞赏和信心满满地攥到小拳头里。咱领导对待下属,夸奖的话轻易还不能说出口,怕这小子回头就给二爷骄傲自满了。 楚珣没料到,烫手的情报到手,只是这一趟越境旅程千难万险的开始,层出不穷的闹剧好戏还在后面。 他们手里握的东西不仅关乎十几年前的风波,关乎十多年来国内上层政治势力集团的博弈,也牵连到楚珣身边最亲密最重视的人,他一直压抑在心头想要找人偿还的十五年。 第五十二章:醋味酱料包 小组成员正开车跑在高速上,林俊瞄向后视镜,突然警觉:“有人跟咱们。” 楚珣皱眉:“谁?” 林俊答:“不是小霍,不认识的车牌。” 楚珣没太在意,面无表情:“甩掉它。” 林俊踩油门加速,身后不远处的车也加速。 林俊换道内切,上另一条高速,身后的车也跟过来。 楚珣没回头,借助后视镜昏暗的光线用力看过去,略微吃惊:“这人谁啊!” 追逐他们的是辆炫目的跑车,性能好,车速极快,驾车狂飙的人分明是汤少爷。 楚珣头一回心里咯噔一下:汤家皓怎么在这?怎么能被这人盯上? 楚大校这次行动绝密,原本没有外人知晓,然而如果有人存心盯他的梢,全副注意力一双眼睛全天候就长在他身上,总会有办法跟踪到他的行程。更何况楚珣每次出入境都用真实身份、本人的护照,从航空公司内部也能查到他的行踪。 汤家皓是个倔强又痴情的种子,而且脾气性格里有一股子偏执。富家少爷出身,从小恨不得在温室里泡牛奶浴缸用金勺子喂大的,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缺过什么?少爷想要什么竟然能得不到? 得不到的我用钱买,买不来的,我用真心换。 汤家皓对楚公子是钱花到位了,红裸裸一腔真情暴晒在对方面前,到头来觉着自己被人耍了!因他在大陆不务正业,盛基的大董、也就是汤少的亲爹,将旗下几间重要产业分别转给大儿子大女儿,汤家皓继承的份额最少,董事会里被边缘化。产业落空,爱人也没捞着,一根尾巴毛都没拔到,他珣哥这混球就不是家里给介绍女朋友了,根本没未婚妻,他珣哥在外面花天酒地玩儿得开心着,和不三不四的男人混! 你混,我让你混啦,本少爷今天捉你们的奸…… 以汤少的单纯心思和思维局限性,他既没看透楚珣,也没看穿那个叫Jim的朋友打的什么心思。Jim暗地里怂恿、言语间嘲弄拱他的火,到底安什么心、与楚公子又有何恩怨……汤家皓那时确实蒙在鼓里。他一路跟踪楚珣和林俊,眼瞅那二人亲昵同驾一车游夜城,分明是一对异国偷欢的情侣。他认识小林,楚公子的司机,并非洗浴城偷拍照片里那个男人,看来楚珣身边还不止一个傍家儿。 汤少一边开车一边狂call楚珣。 楚珣手机嘟嘟地烦躁地响。他镇定地吩咐司机:“甩开他,别让小汤捣乱。” 隔着汤少的车与另外两辆车,楚珣从后视镜遥遥地望见一辆深色吉普。 楚珣在耳机里吩咐:“吃进的货好好‘消化’,不要引人注意,找机会跑路。” 霍传武“嗯”了一声。 林俊平稳地驾着车,在临近某出口几乎没有角度的情况下,突然横向平移式换道。车胎在路面摩擦“唰”得一声斜着漂移,滑下辅路,闯红灯一拐弯,一溜烟就没影了! 小林干这行的,给人做保镖,关键时刻一要能打,二要会跑。驾车是跑路方式里最娴熟常用的技能,因此林俊车开得极好,该稳则稳,该快则快,技术不事张扬却扎实实用。 林俊是职业特工,汤少可不是。平时都是私家司机车接车送,汤小少爷哪会这招,顿时傻了。 汤家皓眼前车灯一晃,前头那俩人的车鬼魅般漂出视野。他再想换道去追已经来不及,被旁边的车别住,两辆车当场碰撞,发出一串滋啦啦惊心动魄的剐蹭声,吓得他发出尖叫! 霍传武开着吉普车从后方掠过,走下一个出口与同伴汇合。 传武从汤少车子旁飞速滑过,下意识地,侧过头冷冷地瞥视那小倒霉蛋,遮脸的大号墨镜后面视线毫无感情色彩。他认出汤少颇有特点的嫩生生的小白脸,就是长安街边抱着楚珣啃脸抹口水的小子。 只一眼,汤家皓恰巧抬头,与霍传武对个正着,惊愕。他觉着他也认出这张与众不同的冷峻的墨镜脸,这人是洗浴城照片中赤身压在楚珣身上的男人! 四个人,一个都不少,全在这地儿碰面了。 当夜,两辆车在北加海岸沿线某小城市汇合。 林俊与楚珣将车光明正大趴在酒店停车场。 霍传武的车停到酒店后身半山腰隐蔽处。 林俊在前台刷卡、开房间,楚公子双手插兜,在大堂里轻松吹着口哨,若无其事对耳机里的人低语,告知房间号。 与此同时,传武肩上背着枪,走酒店消防通道,悄悄闪身进入房间。他不能在阳光下暴露示人,将自己的身形隐在楚珣的影子里…… 楚珣在洗手间洗脸净手,对着镜子整理他的精致发型。房间窗帘紧闭,他的两名保镖悄然迅速在四壁墙角摸排,确认房间没动过手脚。 小霍同志把吃进的货交予楚珣验看。楚珣用手指小心翼翼摩挲着调料酱包里的微型胶卷,摇头叹道:“这个人,厉害,聪明,他怎么就想到把货装这里边,我就想不出来!” 韦约翰冒着风险一定要递送这份情报,说明其中内容至关重要。十多年前那场动荡,对一个国家发展道路前途的震动和影响力不言自明。单纯理想主义的热血风潮与上层领导人的权力争夺复杂交织,又受到境外某些势力煽动挑拨,最终酿成国仇家恨,赔上千百个无辜生命的鲜血……埋在人心深处的血色阴霾,没那么容易忘却,楚珣可没忘。他也想知道涉及当年情节的真相,情报一定要快速稳妥递回国境。 楚珣简明扼要地分析:“汤家皓应该不知道我们的行动,碰巧赶上了。这人是个随机变数,甭理他,尽力甩掉。” “明天按原计划,两辆车,走1号公路洛杉矶汇合,上飞机。” 林俊买了简单中式快餐,盒饭,仨人围着客厅茶几吃饭。 楚珣盘腿坐在沙发里。林俊有意相距两米坐沙发一角。霍传武默不吭声瞟了一眼,也不去搬椅子。这人罩褂一脱,露出暗绿色紧身跨栏背心,席地而坐,就这么坐在地毯上,埋头呼噜呼噜刨着盒饭,坐相与吃相都极有当兵的风范。 霍爷肚子饿了,管别人呢。 三人共处一室气氛冷清,谁都不愿打破沉默,有一种熟人之间还硬要讲求“公事公办”的尴尬。楚珣认为,这事儿一小部分是赖贺叔叔的人员安排,大部分也是由于任务重要艰巨,不得已为之。 与“大菠萝”碰面获取情报的任务,过去十几年里,一直由在美国卧底的总参北美大区情报局局长负责,单线联系,亲自接头。这两年,该联络员回国卸任,北美大区替换上新任局长。贺诚办事谨慎,说到底他连新任局长都不能完全信任,不敢把韦约翰托付外人。贺部长只信赖总参高层为数不多的嫡系亲信,楚珣是其中之一。 贺诚为楚珣配置两员战将,一个在明,贴身跟随,一个在暗,守护策应,做到万无一失。 之所以情急临时选中小霍同志,也是因为霍传武本事过硬,人可靠;最关键是,霍传武透析楚珣的底细,是局内人,这人已经一只脚踏上隐秘战线这条战船,责无旁贷。不用小霍,还能用谁? 楚珣不爱油腻腻全是味精的美式中餐,没吃几口搁下了。他盘腿而坐,闭目养神,就跟入定似的,脑子里琢磨明天的行程计划,嘴角叼着一根牙签。 林俊扒着饭,看楚珣那没吃饱的样子,歉疚道:“本来想给你来一顿海鲜大餐,海鲜都喂猫了,委屈你的小胃了?” 楚珣用舌尖拨弄牙签,无所谓:“出门在外,不方便,大餐免了,回国再吃。” 林俊话里带着感情:“那不一样,在外面,和在家意义不同。” 林俊眼神深邃,惆怅。他私下揣着那份医院诊断证明书,刻意隐瞒了上级,也瞒着楚珣。他知情不报,已经严重违反纪律,按理说连这一次出任务的机会都没有。他的年龄、身体状况,退休在即,这很可能是他最后一次陪伴楚珣在异国他乡充满崎岖艰险的路途上执行任务。这对他有深重的意义,即使楚珣永远不理解、不明白、不接受…… 林俊摸出从中餐馆买的几枚生鸡蛋,用微波炉给楚珣做了一碗鸡蛋羹。 林俊温柔笑道:“你嘴忒叼,难伺候,这个合不合胃口?” 楚珣点头:“哎呦,这比盒饭好吃多了!” 霍传武从饭盒里抬起眼皮,用力咀嚼,嘴角紧闭。做饭他确实不如林哥,没那本事。常年潜伏深山老林,吃压缩饼干,喝山涧泉水,饿急了从树洞里掏虫子、用铁钎子穿了火上烤一烤,就是开荤的美味。霍爷手笨,嘴也笨,最不会来事儿,也不会为小珣做香喷喷的鸡蛋羹。 要不然下回爷给妞儿做个“十八香蛋白质烤串”? 楚珣有蛋羹吃了,把自己没吃两口的盒饭往茶几上一推,没过脑子,随口对传武说:“不好吃,我不吃,你帮我吃了。” 霍传武也没过脑子,默默接过楚珣的盒饭,也不嫌弃口水,大口大口地吃光,一人吃两份。 林俊:“……” 楚珣:“……” 大院霍家的饭桌上,楚小二扒拉着菜,在碗里挑挑拣拣,小声嘟囔:“芹菜……不吃,你帮我吃。” 推给二武。 “苦瓜……我不吃这个,别让你妈妈看见,你快帮我吃了。” 推给二武。 “呃,香菜?!吐了我要吐了……你快替我吃了都吃了!!!” 十几年没见过面却都改不掉的臭毛病,这就叫“两小无猜”。 林俊眼神讪讪的,没有点破。楚霍二人甚至不用说什么话,那俩人之间的空气对流都隐隐迸射出火花,一间屋里三个人,他是那个多余的人。 屋里只有霍二爷是反应最迟钝的,完全没察觉出楚珣一个最细微平常的行为,暴露了两人之间旁人永远抵不过的亲密。 饭毕,三个大男人站在屋子当间,互相相面,有那么几秒钟的迟疑。 楚珣面无表情,领导的风范,头一摆:“各就各位,休息,明早继续跑路。” 林俊看了霍传武一眼,并没有回避退缩的意思,一指沙发,眼神清澈坦率:“我一般睡沙发。” 霍传武绷着嘴角,睫毛低垂,提着长枪,默默转身。 楚珣是行动组组长,这屋里级别最高的情报员,关键时刻没那么多婆婆妈妈,各人该睡哪睡哪,睡完明早上飞机投奔祖国的温暖怀抱了,咱不在这地儿赖着。依据任务流程,小林同志贴身保护,小霍同志远程策应,重任在肩,这种场合他真没有谈情说爱腻腻歪歪的小心思。 他只是在与某人擦肩而过时,伸手捏传武的腰,眼底有话:乖,执行任务啦。 霍传武让他捏得腰肌一抖,小珣手指终究还是暖的,烫的。 都走出去了,他一摸兜,兜里摸出楚珣不知道啥时候顺进去的一支棒棒糖,糖纸画了一枚生动的笑脸…… 套间客厅里一片黑暗,窗帘连一处缝隙也没留出,清冷的月色缓缓洇过窗帘,映照心情。 霍传武横躺在外间沙发上,一双军靴脚架高到扶手上,肩头肌肉在月色下泛出好看的光泽。他慢慢擦拭长枪,眼底、心里,晃动的竟都是楚珣,根本无法阖眼。 他嘴里叼着棒棒糖,品那个甜丝丝的滋味儿。 有些事情很奇妙,十多年了,没见着这人时,往事如沉疴一层一层积郁心底,尽力不赋予思考、不去想念,十多年也这么熬着过来,并没觉得有多难。只是没想到,楚珣令人无法预料与招架就这么重新闯入他的人生,强迫似的改变他固有的思维、他的生活轨迹、甚至他前方的路。一片荒芜的沙滩上、心灵寸草不生麻木之地,一夜间骤逢雨露阳光,复杂的情绪如同春草,从干涸的石缝里一丛丛冒头,抽芽,泛滥…… 霍传武抚摸自己右脸那道白线;说是投敌策略,扪心自问,真就只是策略? 他胸口两块胸肌之间留有一片外人不易察觉的痕迹。 他下体那吊东西上有一块比肤色略浅的疤,已经快变成他的胎记,与上的痣互为呼应。 他右手虎口上横贯一道伤痕。 所有这一切,都是小珣在他生命中刻下的痕迹,原本湮没在分离的无望的岁月里,一夜间被唤醒,一处处在他身上开始灼痛,痛感尖锐鲜明,夹杂着某种无法言喻的甜美感,让他五脏六腑轻微发抖…… 霍传武慢热,但不是没有心。 楚珣与汤少当街啃脸、与林哥打情骂俏,那些画面极其刺眼,戳得他心口酸溜溜的,爷们儿不爽。 霍二爷不太懂得剖析自己的情感。如果没有汤少和林俊这两人的存在,他恐怕还要继续懵懵懂懂,没这么快猛醒觉悟。男人在感情上都具有独占欲,面临危机感的时候他要是还舒服,那他就不是个男人。 让楚珣刻骨铭心的那一段信仰,当年同样令他刻骨铭心,只是他羞于表露,拙于表达。他不知道怎么开口说,怎样才能重新找回少年时的亲密无间…… 霍传武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猛地坐起身,黑暗中发呆。 不知是被哪根神经牵着走,或许还是心里拿不准,太久没见过小珣,太多的不确定。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拧开卧室门。 卧室床头亮着小灯,床上是空的,沙发也是空的,卫生间内水声哗哗! 霍传武遽然愣住了,怔怔地,这种情境下当真是进退两难!卫生间门缝透出亮光、水声、音乐声、人声……进,还是不进? 楚珣在卫生间浴缸里泡澡。一天下来肉体紧张神经疲惫,这是他舒缓身体的一贯方式。 水里散发精油的芳香,房间里放着交响乐。楚珣脖颈仰靠着,嘴型夸张地一张一合,投入到音乐里。门板一扣,他猛地睁开眼! 林俊从容走进浴室,随后迅速将门反锁,望着人。 楚珣全身光裸,一丝都不挂,白皙修长的身体漂浮在水中,热水浸泡皮肤略微发粉,一条粉唧唧的小东西呈半软状态,在两腿之间漂着,股间柔软卷曲的毛发在水中影影绰绰,看起来美好得不真实。 楚珣下意识一动,莫名问:“你干嘛?” 林俊面无表情,一步步走过来。 楚珣眉毛微抬,心中警惕,迅速拽过毛巾掩住,在下半身围成个围裙,严肃道:“小林?” 林俊在浴缸边蹲下:“小珣,最后一次陪你了。” 楚珣:“……” 林俊目光非比寻常地深入:“如果这一趟是我最后一次陪在你身边,你能满足我一回吗?” 楚珣脸一沉,心思遽然冷静下来,回敬道:“林俊同志,执行任务。这种话回去你自己跟头儿打报告说?” 林俊面庞温和冷静,拥有年长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细雨润无声。这么多年,楚珣没讨厌过这个人,也是因为小林善解人意,凡事不做得过分,分寸拿捏极好。楚珣自己不幸没有个亲密的好哥哥,他有时候觉着,林俊更像他的大哥哥;与爱情无关,纯粹是多年养成的亲情。可今天咋回事儿?这人抽什么疯?楚珣这时已经看出小林情绪完全不对劲。 林俊垂眼一笑,问:“为了客厅里睡着的那位?” 楚珣皱眉:“不是为他。” “不成,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楚珣冷冷地摇头,口吻不给对方留存任何希冀,处理感情绝不拖泥带水。对小汤包他都可以打情骂俏,逗一逗,对林俊绝对不可以,恰恰是因为汤家皓是他的任务,而林俊是他的搭档。 楚珣用毛巾护鸟,细长的手指很干脆地一指门外:“小林,向后转,出去。” 就隔着一道门,霍传武慢慢地走近。 第五十三章:生日夜的真相 林俊眼神复杂,闪烁不定,这时突然伸手探进水里,拽掉遮挡的毛巾! 楚珣惊喘,下意识反抗,林俊一手反肘抵住他脖颈,将他的头卡在浴池沿儿上,手法干净,力道精准。林俊另只手一把擒住漂浮在水中的柔软的小东西,攥到手心。 楚珣吃惊地盯着这人。他颈部被钳,要害受制,胸膛剧烈起伏。二人四目相对,出手都干脆利落,扭打动作自然流畅,用一种相当别扭的姿势四条胳膊互相拧结,较着劲,一个在浴缸里,一个在浴缸外。 楚珣低声道:“别过分,再胡闹我喊人了。” 林俊平静道:“你喊。” 楚珣:“……够了,滚出去。” 楚珣不想让霍传武看见这样的场面。他与林俊这些年的关系,与传武完全无关。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他区分得很清楚。 林俊:“小珣,你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你。” 林俊心里确实藏了委屈,不甘心,即使他一直都明白,楚珣心里埋着另一段感情,钟情着另一个人,十多年难以忘怀。然而人不是机器,他也是一具血肉之躯,他也有心,会对一个男孩产生难以抗拒的偏执的感情,他也是个正值壮年身体里压抑着旺盛生理欲望的男人! 他万般不情愿就此放弃、退却。三个人的围城,凭什么退出的就是自己?他绝不是什么圣母,他只是个有感情有欲念的男人。这十多年照顾小珣、陪伴在小珣身边的人,是他,不是霍传武。十年养条宠物轻易都不舍得丢弃,更何况是人?! 上面连“最后一次”的机会都没给他。贺部让小霍与他俩一齐出任务,绝了他最后一丝痴心念想。他钟爱的男孩,未来十年、二十年,身边忠心耿耿贴身守护出生入死的那个人,再也不会是他。霍传武将要替代他的位置,有未来的许多年、有下半辈子可以陪小珣在一起,共度一生……而他只有这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单独相处哪怕是做梦的机会,都被无情剥夺! 洗手间里的水声、粗喘声与混乱的心境扰乱五感,楚珣没机会察觉,有另一个人慢慢走到门外。 霍传武怔怔地站在门外,呆立。 林俊轻声讲述:“小珣,还记得你二十岁生日那天,你跟我一张床上过夜,咱俩的初夜?” 楚珣喉咙滑动,眼珠盯着这人,不回答。 他脖颈受制反抗不得,两腿拼命夹着,头向后仰去,闭上眼,拒不回应对方压迫式的引逗。他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如此疯狂霸道的林俊!他感受得到这人一只大手渴求地抚摸他两腿之间,手肘顶着强迫他两腿张开。 林俊在水中温存揉弄楚珣的,熟练刺激上敏感的软沟,沿大腿内侧按摩…… 陌生的手感让楚珣极不舒服,不习惯。那地儿最是脆弱,最易暴露男人生理无法抑制的需要。他两腿肌肉痉挛,在水里抖动,抗拒,嘴唇紧咬,胸膛发出粗重喘息。 霍传武缓缓别过脸,望向窗外,双手垂在身侧。楚珣发出的阵阵喘息像钢针戳进他心口,心脏皱缩一团。 这是“执行任务”。 传武转身漠然离去,嘴里塞着一颗烟,提上枪,离开房间,一夜未归。 其实,今天站在门外的人倘若调换过来,换作是林俊或者汤少爷那脾气,都会不顾一切推门进去,三人对峙说个痛快,事情就清楚了。然而站在门外的人偏偏是传武。以霍爷的硬脾气,一定是一言不发掉头离去。 小霍同志这晚是早走一步,在酒店后身山坡一株大树上坐了一夜,仿佛这才是最合适他的位置。他彻夜凝望楚珣房间禁闭的窗帘,狠狠地抽烟…… 他可惜早离开这一步,没听完林俊最后一番肺腑之言。 林俊手劲儿控制很好,不弄疼人,指腹温存地摩挲撸动小二爷,照顾各处敏感带。 楚珣双目紧闭,忍无可忍,恶狠狠骂了一句:“王八蛋!你敢……林俊,这事我回去跟你没完!!!” 楚珣削人的心都有,挣扎着用手指在对方手腕上摁出几枚很深的指印。楚公子心气儿何等骄傲的一个人,这辈子只能别人趴伏跪拜在二爷的西装裤下,能容忍别人对他下手?二爷心不甘情不愿得,谁都甭想,即使是二武也不能对咱用强,更何况是外人? 林俊轻声问:“你觉得舒服吗?” 楚珣闭眼哼道:“他妈的不舒服。你再这样,我废你一只手。” “别。”林俊松开手,手掌在水里托着那小东西,“你自己看。” 楚珣睁眼,脸庞上睫毛上都挂着水珠,唔…… 他看向水里。 自家小二爷这半天折腾,仍然像个人事不知的傻小子,半松半软地垂在他两腿之间,十分不给人面子,竟然没硬? 楚珣:“……” 林俊浮出一丝苦笑,失落,自嘲道:“我给你揉这么久,你丁点反应都没有。你那玩意儿根本不能勃起。” 楚珣困窘,脸一红,娘的,二爷他妈的这是又痿了不中用了,还被人识破了?! 林俊深深看着他:“现在明白了?” 楚珣怔住:“……你什么意思?” 林俊喉咙发哽,声调艰难,压抑多年的话,这一晚终于和盘托出,道出真情。 “小珣,对不起啊。” “我这个人这些年,也有私心。为了我自己的龌龊私心,骗过你一回,一直没对你说实话,想方设法也要跟你拴在一起。你怨恨我吧?” “你说那晚咱俩到底做了没?” “你对着我根本就不能硬,你对你那些任务对象也是这样,你就没有过一丁点性欲反应,你可能有心理障碍性的、间歇性的……‘那个’,因为小时候情感上受到伤害刺激,身体上排斥其他人的亲近。” “那天晚上你一直咬我,挠我,把我挠得身上一道一道。你那两年精神状态不好,哭得厉害。你嘴里反复念他的名字,你喊‘二武’、‘二武’。” 楚珣喃喃地,结巴了:“我,我,我当时喊他来着?” “你这么在乎他,十几年就拼命爱一个人,你这样的男孩,真的特别招人。” 林俊说到最后几个字时,眼睛都湿了。谁不希望这男孩十几年拼命追逐的那个人,是自己。 楚珣:“……” 楚珣眼神凌乱,害臊,在对方深沉宽容的目光中身形逐渐缩小,尴尬地蜷在浴缸里用手捂住软塌塌的小二爷,那副表情瞬间穿越成当年委屈的男孩。他心里更多是惊愕,恍然大悟,当然也挺臊的。是个男人,被别人戳穿自己有勃起障碍,总归不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 林俊宠溺地揉揉男孩的头发:“小珣,你没欠过我,咱俩将来分开,两不相欠。” “我希望你幸福。” 楚珣当晚就意识到,小霍同志没在房间内待命,溜号了,又跑到后山林子里值夜去了。 茶几烟灰缸里丢着传武嘬剩下一半的棒棒糖…… 第二天汇合一路,霍传武双目暗红,眼球血丝凸出,被情绪和烟雾熏染得面目凝重,没有一丝笑模样。 楚珣屁颠颠地过去,递上一个早餐汉堡:“凑合吃,这儿不卖大煎饼。” 霍传武接了汉堡,咔,一口咬掉一半,用力地咀嚼,再一口,直接吞下另一半汉堡,吃得干净利索甚至带几分粗鲁。 楚珣也看出来了,这小子这他妈分明是闹情绪呢。你想咬的不是汉堡,你这是想啃二爷的肉呢? 霍传武确实想啃了楚珣。 他想在楚珣身上咬一排大牙印出来。 某些感情和欲念从来不曾如此强盛,胸口憋着火想炸。 炸楚珣,他还真舍不得,那就炸别人。 内敛沉默而个性强烈的男人,一旦在感情某方面受到撩拨刺激,压抑后的爆发情绪只会比一般人更加暴烈。传武这人平时不言不语,沉郁寡言,可并不代表这号人没脾气;会咬人的狗事先都不叫! 三人两辆车子,路上拉开一段距离,一先一后,沿1号公路往洛杉矶方向飞驰。 林俊仍然亲自为楚公子驾车,霍传武驱车在后方观察策应。两名保镖一明一暗,因此两人轻易不互换位置,三人也不同乘一车。 1号公路由南向北,沿海岸线天然的形状描绘出优美的弧度。车子在转弯处滑过,车身一侧是红杉林覆盖的高耸山崖,另一侧是深邃黝黑的海崖,岸边怪石密布。深蓝色的太平洋浩瀚无边,大洋另一侧是他们的归处。 景色优美如画,前后车上仨人却各怀心事,没心情观景。 林俊沉默地开车,尽忠尽职履行他最后一趟任务的职责,眼角时不时瞟过楚珣的脸,关注楚珣的需要。 楚珣侧着头遥望大海,衣领微敞,海风吹乱额发,眼珠目不转睛透过后视镜看后面的人。霍传武的车没有跟得太近,在转弯处突然隐去,随后车身又神龙甩尾般在道路尽头惊鸿现身,让楚珣心情随之暗暗悸动,一肚子话却不能即刻向对方表达。 他总不好一大早跑去跟某人汇报:二武,你知道吗,二爷一直以为好几年前那晚上,我跟林哥“有一腿”……结果,其实……二爷你妈的身体有毛病了,“那条腿”就没硬……这话怎么跟别人说?本来那事确实自己不对,晒出来更丢人。 这仨人也没来得及走神多久,很快麻烦就来了。 霍传武第一个发现闲杂人等,宝蓝色跑车以箭一般的速度从他身侧违规逆行,连续超越多辆车,在山道上不要命似的飞驰。 霍传武一磕话筒:“注意后方蓝车,它的目标是你们!” 楚珣同时也瞧见了,低声骂:“糙了。” 林俊一瞟后视镜,皱眉:“这人到底怎么了?” 楚珣喃喃道:“小汤包犯魔怔了。” 林俊无奈地摇头,话里分明有话:“这人怕是被你活活给逼疯了。” 楚珣口气冷然,这种时刻实在没心情怜香惜玉对他的炮灰任务对象施以慰问同情:“甩开他,别误事!” 汤家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地儿?归根结底,是有人想让他出现在这地儿,有人想对楚公子的任务行程制造麻烦,逼楚珣出手暴露,逼现真身!否则以小汤自身本事,他没能力一步步精准追踪楚珣的行踪,他也并不十分清楚他追求的楚少爷风流优雅的一副面具下,隐匿的真实面目。 汤少掀开手机盖呼叫。 楚珣捂着半边脸,期期艾艾地嘟囔:“要了爷的命了……” 楚珣接起电话,头一句话是:“小汤,你车速太快,不能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注意安全。” 汤家皓电话里的声音带着呼呼的猛烈的海风:“楚珣!!!楚珣你是大混蛋!!!” 楚珣声音十分平静:“我是混蛋,你饶了我吧。听我的话,快回去。” 汤家皓:“你给我停车,我看看你车上那小骚货是哪个?!” 楚珣斜眼瞟一眼林俊,小汤嚎叫得很大声,林俊在旁边都他妈听见了。 林俊故意苦着脸一咧嘴,做出一个“老子好害怕啊”的表情,而且老子真冤枉啊。 汤家皓:“珣哥你骗我说你家里给介绍对象啦,你骗我说你有未婚妻啦,你未婚妻个鬼啦!你养一群小骚货在身边,你混蛋你玩儿我啊!!!” 楚珣:“小汤,算了,别追了,你就当你珣哥是让你踩脚底下的大坏蛋。” 汤家皓一张脸因为愤怒较劲,皱巴得真像一只包子,腮帮子气鼓鼓的,嘴巴撅得像鲶鱼的嘴。这人对着电话嗷嗷得,小泼妇骂街一样,骂得楚珣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惹不起躲都躲不起了,真是悔不当初。 通话频道里,霍传武突然插话:“你们还不甩人?” 楚珣:“妈的,甩不掉。” 霍传武:“你们超过限速百分之五十了,你这样会招来警察!” 传武提醒得及时,楚珣对林俊说:“哪怕绕道,一分钟之内必须甩开这人。” 霍传武在耳机里冷冷地说:“你们走你们的,我弄掉这个人。” 二武的声音平淡中夹杂一丝说不出的冰冷,楚珣一时还没明白,这人要怎么“弄掉”汤少爷? 汤少仍然在手机里抓狂:“楚珣我告诉你,上个月盛基跟你公司谈的那两笔合同,我反悔了,我跟谁合作也不会签给你!你大混蛋大流氓……” “楚珣你别想跑啦,我打给警察抓你!……” 汤家皓哇哩哇啦话音未落,一道铁灰色影子在他后视镜里一晃,从侧后方跨线挤到他旁边,跟他的车几乎平行,想要将他硬生生挤出车道! 1号公路海岸沿线与一般公路不同。事实上这根本不是一条高速,而是一条限速只有50迈的双向道,每个方向只有一条车道,道路相当狭窄,一面是山,一面临海,转弯稍不留神就可能失控冲出护栏,面朝大海从悬崖上跃出…… 怪石嶙峋的海滩趴满几百头海豹,懒洋洋打着哈欠、晒着太阳。每一头大海豹都有几吨重,皮厚壮硕。 哪个从公路上冲下去,就去石头滩上陪海豹晒太阳了。 霍传武这一挤,吉普车车头罩着一层坚硬的灰壳,车灯硕大,一匹钢筋铁马带着吞噬人的气势。汤家皓方向盘一个没扶稳,“啊”了一声,手机从手里飞了,啪嗒掉落到车厢里。 楚珣听见小汤那声尖叫。 他猛一回头。 他的一双远视眼仿佛能还原透析一切场景,锐利的目光遥遥瞥视到吉普车内戴墨镜的修利身形。霍传武面容冷酷,毫无表情,吉普车开足马力,发动机发出轰鸣,如同一头从暗处跃出企图扑杀猎物的咆哮的狮子。 一条路上三辆车首尾相连,在同一条车道上惊险地漂移,互相摩擦,追逐,一个咬死着另一个不放。风景如画的红杉林海岸线上演一场惊心动魄的追车大战。 楚珣这时候才发觉霍传武情绪极不对头,这人是跟汤少爷卯上了,较劲呢。二武见过小汤,而且还憋了一口邪火老醋,这是想拿老醋涮汤包呢?二武这是吃醋发火了吗?! 楚珣赶忙对耳机里的人说:“别太猛,甩开他就可以,别伤到人。” 霍传武冷冷道:“走你的。” 楚珣:“你听见没有,别伤他性命,别惹麻烦!” 霍传武:“……” 楚珣:“小霍?!” 霍传武“啪”得扯掉话筒。 楚珣:“喂?!” …… 第五十四章:追逐大战 楚珣着急也够不着人,喊不住霍传武。 小霍同志原本不是做保镖密工这一行,与持重谨慎的小林同志完全不是一路数。霍传武在缅甸丘陵地带开越野车开惯了,能把公路也开成热带蛮荒丛林的感觉,把吉普当成一辆悍马。厚重的车胎摩擦柏油路面嘶出尖利的摩擦,车子仿佛在弯曲的山路上腾空飞起来。 也该着汤少倒霉,撞上霍爷的枪口。汤家皓原本是少爷脾气作祟,不甘心被愚弄,抱着一线希望想在他珣哥面前撒泼耍赖、缠到珣哥对他心软,谁想到碰上真的硬点子?他又哪里想到楚珣执行任务,重任加身,力求万无一失,倘若真被逼急了,随时不惜使用极端手段保全任务! 楚珣也看出来,霍传武那气势,那眼神,八成是想直接用车头将小汤包的车子撞出公路,或者逼到忍无可忍之处掏枪瞄准这人后脑勺,直截了当一枪把小汤秒了。 楚珣在话筒里徒劳地吼叫:“二武!” “你别乱来!” 道路前方左侧有一处出口,通向某个小镇风景点,林俊在没有减速等待的情况下突然越线,抢在对面车辆之前跨道向出口冲去。 对面一辆旅行房车尖锐地鸣笛,急刹车,车子横过来,几乎翻倒。 汤少吓得嗷嗷乱叫,从房车车身旁剐过,一张包子脸上浸满了汗,双手发抖,这辈子头一回经历如此场面。他掌握不好方向盘,紧跟着林俊的车也越了线,往出口冲去。 他没料到林俊这回根本没打算下出口。 林俊再次使出漂移绝技,“唰”一下紧贴房车车尾重新飞回右道,瞬间改变方向位置。小林一踩油门,平缓地加速,娴熟驾驭着车,在曲里拐弯的海岸公路上擦出一道极为优雅的胎印,尾气划出一道弧。车胎与路面摩擦发出的声音相当柔和,一辆普通小轿车竟让这人开出法拉利小跑风驰电骋稳健如风的步态。在如此惊险的公路追逐战中逃出生天,手稳得可以让车上的人睡上一觉、不受打搅。 汤家皓可算长了见识,目瞪口呆,自己的车再想跟着“漂”回去,那简直是无法完成的任务。 就在他企图转向的瞬间,身后铁灰色的吉普杀到,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迅雷不及他反应的速度撞向他车子一侧。汤家皓“啊”得尖叫,叫得已经不是人声,他的车被霍传武的车推顶着,失控高速冲向公路与出口之间的路肩地带。 “啊——” “珣哥珣哥珣哥啊——” “救救救、救命啊!!!!!!!!!” 不得不说,霍爷的手段在非常时刻最有效率,没那么多婆婆妈妈的考量。霍传武开车技术亦是炉火纯青,而且手段更加霸道硬朗,在部队与缅北黑道磨砺出来的,远没有林俊那么绅士有礼。小林同志开车跑路以不碰撞不毁车为荣,而小霍同志一贯路数是从千军万马之中生生撞开一条铁血之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你碍眼,休怪霍爷无情。 这人墨镜下目光锋利,咬着一颗烟,嘴角一耸,急刹,再重新启动转向,同时斜眼瞄着汤少爷的车开足了马力冲向路肩缓冲带。 汤家皓的车一头扎进一大堆橘红色塑料锥形筒。锥形筒呈井喷状散落,车子最后撞上一处水泵装置。 水泵撞裂开一道缝,高压水柱直直地喷上天空…… 霍传武侧过头,冷冷瞥了一眼撞进一堆烂摊子的小蓝跑车,一踩油门,绝尘而去,维持这人做活儿时一贯的冷酷,雁过不留痕,多一眼都不看。 霍传武重新塞上耳机,扯回脖子上挂的微型话筒。 楚珣在进入前方桥洞之前,用他的千里眼眼睁睁看着车子撞得天花乱坠。一开始没看清楚是谁的车,吓出一身汗,怕是二武玩儿脱了、自己把自己撞了。 他看清撞的是小汤的车,松一口气,随即又腾起一股子无名火,狠狠一拍车座。 真到万不得已之处,以清除障碍保证情报安全为目的“便宜行事”,使用非常手段,这符合上级制定的任务纪律,然而楚珣一千一万个不情愿对小汤下手。如果汤家皓这人是他的同行、对手,他绝不吝惜在异国他乡一段高速路上将这人撞到海里,神不知鬼不觉实施灭口;楚大校狠起来,不是没对目标下过黑手。然而小汤毕竟不是局内人,这人说到底挺无辜的,不值当跟这孩子玩儿真的。 楚珣对霍传武吼道:“你干什么了?你把他撞了?!” 霍传武:“我没撞他,他自己撞路边了。” 楚珣:“你不撞他,他自个儿能撞路边?” 霍传武:“……他开车水平太差劲。” 楚珣火气上来,当了领导被温柔的下属惯出来的脾气,甩脸吼道:“我告诉你别伤他,你非要整他,你这人就这么个倔驴脾气!” “他就是一不懂事的孩子,你跟他较什么劲?” “你就驴吧!” 楚珣对着后视镜黑眉冷目得,可惜对方看不见。 霍传武这头倔驴,冷着一张大长脸,眼里暴露委屈,透过窗玻璃遥遥盯视前方那辆车里坐着的人。 霍传武也怒了,我这样,还不是为护着你的安危? 下属更是个有爷们儿脾气的,霍传武突然吼道:“我就没把他咋样。” “你这担心他,你自个儿回去看看,他还能咋样了?” 楚珣气喘吁吁地:“……” 你,你,你还吼我?! 二武这不省心的,几年没见,火爆脾气见长了,混玩意儿一个,这是……生气了?吃飞醋呢? 林俊斜眯眼听那二人隔空斗嘴,摇摇头,孩子们还是年轻啊,火气忒盛,叔真是老了…… 事故现场,几辆警车闪着灯围了上来。 几名身材肥壮的警察掏出配枪,平举着枪,将嫌疑犯团团围住。 汤家皓满脸满身都是水,浇了个透,被警察拿枪逼着,哆哆嗦嗦地从撞瘪的车子里爬出来。汤少爷半辈子都没经历过如此倒霉落魄的场面。警察像拎小鸡崽儿一样蛮横地拎过人,将他面朝下摁趴在车上,粗暴地质问、喊话,用枪顶着他的太阳穴。 干什么的,你是干什么的! 你涉嫌超速,危险驾驶,损坏公路设施,妨害公共安全! 汤家皓磕得鼻青脸肿,满脸挂着泪花,连哭都不会了,真吓坏了。他双手背铐,手铐割疼了嫩生生的腕部皮肤。他吃惊地看着楚珣手下那两个男人驾车一溜烟跑走,他珣哥根本没有停下来瞧一眼他的死活。 汤少的一颗玻璃心脏碎成豆腐渣,被深深地刺痛伤害,双手颤抖。 “姓楚的你太欺负人了你!这笔账本少爷跟你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汤家皓两眼通红地叫…… 为求稳妥,楚珣他们半道换了一次车,躲过加州州警的视线,两小时后抵达洛杉矶国际机场。 汤家皓前后两趟半道杀出,公路上追逐,这绝不是在玩儿躲猫猫的游戏,楚珣心生警惕,疑窦丛生。小汤怎么可能知晓他们的线路行程?楚珣心里很清楚,自己身份重要,背景深厚,即便有人怀疑他,在抓不到证据之前绝不敢轻易下刀,那么现实的情况,难道自己已经暴露?有人在怀疑他、想要抓出他情报线上的证据? 他甚至摸不清楚背后是什么人,对方到底要干嘛? 林俊在洗手间内佯装洗手,从整面墙大玻璃镜中眼观六路,警戒各方动静。 楚珣躲在小隔间里拨打北京的秘密号码。 楚珣快速向贺部长报告,“头儿,我们这趟生意行程可能已经暴光,有人盯梢,跟我们抢合同。” 贺诚严肃而镇定地叮嘱,“立刻设法安全撤离,回境,我们会接应。” 楚珣眼底寒光一凛,严肃道:“老板,董事会里到底有多少人,知晓我们这趟出门?!” 贺诚:“你意思是……” 楚珣的意思很明显,双方心知肚明。楚珣怀疑家里有内鬼,有人透露情报,有人知道他会在这里与大菠萝接头?! 贺诚摇摇头,不敢相信,不愿相信,又必须慎之又慎。 “大菠萝”身份何等绝密。 楚珣大校身份又是何等绝密。 党内、军方、总参内部,只有一个巴掌数得出来的人,知晓CIA潜伏中方卧底“大菠萝”,又有大约两个巴掌的人,知道楚珣的高级特工身份。而同时知道菠萝先生与楚珣存在的人,恐怕连五个人都没有。贺诚用他干了一辈子特工的精明脑袋瓜子快速扒拉一遍,实在无人可以怀疑,总不能怀疑自己梦游了,或者怀疑楚怀智出卖亲儿子?! 贺诚叮嘱道:“不要过分紧张,对方可能只是试探,千万不要自乱阵脚,确保合同安全、菠萝安全。” 楚珣深吸一口气,点头:“我的二级任务小汤包,这个人可能被人利用,有人在他背后搞鬼……” 即将收线时,贺诚突然说:“如果……如果你的人身安全遭受重大威胁,性命攸关,我允许你撕毁合同,保住你的人。” 楚珣:“……” 楚珣心里一揪,又一热,低声道:“明白,放心。” 姜是老的辣,贺叔叔这个老江湖关键时刻一句话,又让楚珣感动感慨得周身热血涌动指尖发热,有一层澎湃的情绪涨满心房。小组人员要安全撤离,千方百计取得的情报他也绝不会放弃,楚珣目光平静自信,一只手半握成拳,放到嘴边轻轻吻了一下——出发! 楚珣双手插兜,装作漫无目的在机场内闲逛。 洛杉矶国际机场非常之大,各个航站楼之间有接驳公共巴士运送旅客。楚珣对林俊打个眼色,二人轻装简从,没什么行李,挤在人群中上了一辆巴士,在某航站楼下去,溜一圈儿再回来重新上巴士。楚珣用眼角余光扫过周围人,镇定而警惕,辨认人群中可能的盯梢者…… 他在某辆巴士车头站着,眼角一扫,车尾竟然站着霍传武。 二人一个脸朝东,另个脸朝西,还要装作互相谁也不认识谁……二武蔫儿不唧地,终究还是守在身边呢。 楚珣眼底灵光一闪,嘴角抿出促狭的小表情,轻扣耳钉,低声道:“第八航站楼某一家只卖不夹酸黄瓜条的牛肉汉堡不卖冰奶昔的快餐店店后身的杂货间里见你找不见就算了。” 楚珣快速说完,标点符号断句都不给,立即掐掉频道,小孩恶作剧似的,得意地偷着乐。 霍传武被他唬得一愣,花了两秒钟时间在脑子里飞快重复楚珣那句指令:第八……不夹酸黄瓜条……牛肉……没有冰奶昔?! 霍传武有一瞬间微妙的抓狂,心里隐隐腾出兴奋感和刺激感,折磨得他骨缝儿发痒。那种从心灵深处荡涤着一层一层波纹的悸动感,究竟怎么一回事…… 楚珣玩儿的小游戏,算是他们情报密工这行的基本技能考核科目。小儿科的把戏,你小霍同志倘若搞不定,还真别跟二爷做搭档了。 楚珣迈着自信轻快的步子,跳下巴士,一阵香风似的刮过,苗条灵活的身影迅速隐没人群中。 他在杂货间内藏好,门掩出一道缝隙,从小黑屋内监视外面动静。 没来? 还是不来? 这姓霍的傻大兵,果然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不会是真的找不着扭头走了就算了吧?! 楚珣咬牙切齿,正猫着腰观察友军动向,冷不丁后脖子汗毛一凛,脑顶有动静。他猛一抬头,杂货间顶层只有四十公分见宽的通风口挡板掀开了,上面有人! 霍传武的身形像某种矫健的猫科动物,刚柔并济,看起来肌肉结实身板宽阔却用不可思议的姿势从狭窄的通风管道中脱身,从高处落地脚步无声,只有肢体与衣服互相摩擦发出一阵迷人的沙沙声。这人脸颊衣服一尘不染,利落整齐,只有手指沾了灰。 楚珣惊讶:“喂……” 他随即就被对方一个反肘勒住脖颈。霍传武用手刀在他胸前一比划,声音沉沉的,“目标攻占。” 楚珣返身去戳对方腋下致命的痒肉。 霍传武绷着脸躲,眼底拼命压抑着笑模样。楚珣果然最会逗他,他在小珣面前从来招架不住,出任务这些天,憋闷许久的燥郁之情在这一瞬间一扫而空,真是拿对方没治。 楚珣戳了几下,双手被传武擒在胸前,不许他乱动。 二人黑暗中静静对视,轻喘,似乎也不需要说什么。 俩小时之前还在频道里斗嘴掐架呢。 楚珣张开双臂,给了对方一个很男人的拥抱。他用力拍拍二武的后背,没有刻意表露暧昧,而是很大方很爷们儿的拥抱,搭档之间的义气。 传武被他抱着,没敢动,怔怔得,像梧桐树下红砖墙边憨厚的男孩,片刻的手足无措。 楚珣声音低沉婉转:“辛苦了,可是以后不许那样。” 以后不许哪样? 就是不许那样…… 楚珣问:“你现在这还是在缅北耍单,单打独斗,你一个人?” 霍传武想了想,垂下眼,摇头。 楚珣问:“小汤是黑帮土匪,毒品贩子?你能一枪点了他吗?” 霍传武抿着嘴,理亏,于是斜眼看向别处。 姓汤的比女土匪还烦人,腻腻歪歪小白脸一个,霍爷就看不顺眼,早就想把那小子清理了…… 楚珣再问:“我是组长你是组长?出任务听谁的命令,咱俩谁指挥、谁服从?” 霍传武闷闷地:“……哦。” 楚珣忍不住啰嗦几句:“我不是心疼小汤包。咱们异乡异地,不是自家地盘,凡事谨慎,别节外生枝。姓汤的毕竟有名有姓盛基的少爷,他真出了事儿咱们能甩脱干系?这种情况能躲则躲,别逞一时意气,明白吗?” 楚珣用手指一戳这人鼻子,霍传武随着他的力道慢慢后仰,默默屈服了,脸上突现两块羞惭的砖红色。 传武眼底光芒闪烁不定,黑暗中盯着楚珣。楚珣肤色很白,在小黑屋里都能反出光泽,脖颈上一块细嫩的皮肤,让他拼命压抑想要在那地儿咬上一口的渴望。也就一瞬间的冲动,传武眼眶发红,脱口而出:“那你,以后能不能不‘那样’?” 楚珣一愣,默然…… 两人默默对视,有些话点到为止,心知肚明。 楚珣慢慢说道:“二武,有些事,不像你想的那样,你信不信我?” 霍传武不答,脸扭向一边。他信任小珣,但是接受起来霍爷有严重障碍。 楚珣眼眶也发红,也难受,他难道不怕二武生他的气?可他自认这些年对霍传武他没有歉疚。任务是任务,感情是感情,二武这些年清苦,过着苦行僧一般的日子,二爷这些年难道逍遥自在了?二爷出任务有哪一次真正风流快活了吗?唯一一次酒后作乱,喊的都是你的名字,二爷心里盛过别人?你还吃什么醋呢? 自个儿活了二十七岁,说起来连初吻都还没给过人,说出去都让人笑话……我都不敢告诉我那俩发小,我没跟人亲过嘴儿呢,我亲谁啊,谁啊? 楚珣撅着嘴,冷然道:“我这些年,一个人,我身边没有别人。执行任务,有话回去谈。” 霍传武:“……” 霍传武自己也承认,对汤家皓下手太重。汤少对他们的任务没太大威胁,纯粹是个搅局的,自己那时就是……犯酸吃味儿了。 他脑海里止不住回荡昨晚站在洗手间外听到的只言片语。汤家皓与林俊确实不一样。汤少是目标任务,而林哥是小珣的“朋友”。十几年互相不在眼前,天各一方,楚珣身边必然有这样那样的“朋友”。他的小珣这么好看,性格讨人爱,浑身上下都热乎乎暖洋洋的,谁不喜欢? 只可惜这十几年守护在楚珣身边,为他出生入死、为他浴血搏命的那个男人,不是自己。两人之间错过十几年时光,这张老脸不可能再嫩回去,不可能把十五年重来、让小珣完完全全只属于自己…… 他直到今天才清晰尖锐地感受到心脏某处被深深刺痛的滋味,痛感从针尖伤口处缓缓满眼,遍布心房肺腑之间。他时不时回味缅北红河镇木板楼的小床上,楚珣将他压在身下,硬挺着楔入他的身体,侵犯他占有他,让他也坚硬勃起,鲜血淋漓地交融,这幅画面转眼之间换成楚珣把林俊压在身下……他接受不了,他难受。 霍传武是个把一肚子话都憋在心里的人,葫芦嘴儿一堵,啥心事儿都不往外倒;对楚珣他也不说。 然而,了解是一回事,心甘情愿接受可就是另一回事。他是个从心理到生理都极正常的男人,货真价实的爷们儿。是男人对感情都有占有欲,而这种欲望随着旧日时光少年的回忆抽丝剥茧般重现而愈加强烈,与日俱增,一天又一天,开始慢慢啃噬他的感官知觉与耐受力…… 第五十五章:天罗地网 楚珣他们这趟回家路程十分不顺,事实上,他们的飞机行程从一开始就偏离了既定轨道。 当天中午国际航班,不巧天公作恙,北京机场一场大雾导致停机坪事故,国际航线起落场临时关闭数小时,北美至北京的航班全部被延后。 航站楼内人山人海,滞留等待的旅客拖着大件大件行李,焦急愤怒地与地勤人员交涉、拉扯。更多的人席地而坐,场面十分混乱。 这场大雾来得棘手。几个人滞留在洛杉矶这个随时可能出现意外险情的地方,迫使楚珣面临一个即刻的抉择,是原地等待航线恢复,还是改变回程路线离开这里? 楚珣阖眼想了一会儿,睁开眼平静地说:“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林俊:“改变行程?” 楚珣:“夜长梦多,绝不能在洛杉矶过夜。” “汤家皓那傻孩子,可能被抓进警局,还不知道随身带的钱够不够付保释金。我怕他在州警面前胡说八道,把中情局的人招来。” 林俊:“我们去哪?” 楚珣扫过头顶的电子时刻表公告牌:“找最快起飞的一趟航班,离开美国。” “去香港。” “香港毕竟我们的地盘,比这里安稳很多。” 楚珣选择最快一趟去香港的航班,改变路线,让潜在的对手措手不及。 该航空公司老总是他生意伙伴,他一个电话打过去,很容易就从朋友那里走内部途径直接弄到机舱位置。 飞机离开美国境内,平稳地行驶在太平洋上空,云层下面铺展着深蓝色浩瀚的大洋,楚珣心情才慢慢放松下来。 楚珣和林俊并排坐头等舱位置,霍传武仍然坐外面的经济舱。 楚珣舒服地后仰,用小枕头歪靠着舷窗,两只脚叠翘着。他全程不用睁眼,林俊一如既往照料他的旅行。 空姐悄悄走过来,用手示意戴眼罩打瞌睡的楚公子:“那位先生……” 林俊说:“他要橙汁,一份水果,一份黄油牛角包。” 空姐走了,楚珣一掀眼罩,眯出一只眼,对林俊笑了一下,表示欣赏与感激。小林这人心思细致,太了解他的需要,双方搭档默契到他不用开口吩咐对方。 楚珣怕不稳妥,还是没敢吃飞机上的东西,只摆着装个样子。他拿出自带的一碗方便面冲热水吃了。 他吸溜着面条,心里又像挠痒似的,惦记坐后面的某人,把嘴巴埋在枕头里,对着微型对话装置咳了一声:“嗳,吃呢?” 耳机里闷闷地“嗯”了一声,表示回应。 楚珣有意调节气氛,又像讨好二武,逗这人:“飞机餐好吃吗?” 霍传武哼了一声:“恁说能好吃吗?” 楚珣:“你也冲一碗方便面。” 传武:“不要,我回去吃大包子。” 楚珣嗤笑着,又不敢笑太大声,脸埋进枕头自己揉蹭自己。他就稀罕二武这种透出三分呆憨又有七分冷硬酷霸跩硬汉气质的调调。 林俊一旁默默地看着,看这俩人隔空打情骂俏。那种极不寻常的亲昵,极为单纯甚至不涉及欲求索取的亲密,或许只有曾经共度竹马童年的两个男孩之间才有。 林俊若无其事道:“我去帮他也点一份?” 楚珣笑着摇头:“他这人随意,好伺候,不像我嘴巴刁。” 林俊目光深邃,声音低似耳语,只有他二人能听得到:“他……哪里比我好?” 楚珣只思索半秒钟,眼望窗外:“好不好的,只要是他,我就待见他。” 林俊微微点头。 谈不上谁又比谁出色,谁比谁强,在楚珣眼里,那个人是二武,这就足够了。他从来没有把霍传武拎出来与其他人做比较,身份,地位,前程,现实,横亘面前的各种阻碍……有些感情与任何利益实惠无关,完全是一种赖以生存的信仰。 信仰不能用实惠去交换。关于这一点,十二岁的楚珣用手指在白纸上烧出“绝对忠诚”这四个字时就立了誓。他的人生信条里,忠诚可不仅只是对他的国家。 林俊状似无意地:“我比你大很多,你嫌我老了吧?” 楚珣嘴角一耸,半开玩笑:“哪能啊!你可不老,你正当年。” 林俊嘲讽道:“还没嫌我?对着我你都没那种反应。” 楚珣耳朵一红,低声骂道:“你少来,以后甭跟我提那事啊……我先认识得他,他永远是第一个。” 林俊无言。他这辈子最先认识的人,也是小珣,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只是在那二人的世界里,他很悲怆地迟到一步。 楚珣用眼角瞟林俊,发觉小林今天突然他妈的啰嗦了!这人好像揣一肚子话想往外倒,连回国都等不及,非要在万米高空的路上说出来?二武确实更年轻,但这完全不是年龄问题,楚珣在眼底回味描摹成年的二武充满男人阳刚野性魅力的身体,挺翘的臀,结实的大腿,还有250克的雄伟壮硕的霍小爷……楚珣紧抿着的嘴角抽动,他喜欢。 二武那方面天赋异禀,别人没法儿比,但是量鸟儿这种隐秘下流的活动可不能对小林直说出来。 楚珣当日的路线选择,从大局出发正确合理。在北美多待一小时,情报和人身安全就多一分危险,这地儿毕竟是美国佬的地盘,人群中各处都有可能潜伏CIA特工。美国这个超级大国流氓国家,联邦宪法规定他们的特工人员甚至拥有权限在其他国家领土境内施行绑架、谋杀,为所欲为,更何况这是人家的领地,真出事他们很难跑脱。 他排队检票登记时,候机大厅某家汉堡店橱窗角落里露出一双眼,视线在帽檐下压得很低。 “老板,我这里有份情报,您可能感兴趣。” “楚少爷,楚总,临时改搭另一次航班,十几小时之后可就到香港了,快到家了。” “哎呦,您别问我,您都不知道,我怎么搞得清楚楚少爷究竟见过谁、吃进的什么货?这我可帮不了您,我也拿不到手。人到了香港,您自己,看着办吧!呵呵呵……” 疲乏多梦的一夜,十几个小时之后,飞机不早不晚准点降落香港机场。 三人分头下飞机打算迅速转机回京。楚珣那时完全没料到,有人盯他,这一天的香港之行才是真正生死一线惊心动魄的追逐战。 香港是自家地盘,然而离家越近,他们反而距离危险的源头越近,这是所有人事先没料想到的。 香港这个窗口式的国际都市,一直都在国家情报史上占据重要地位。这座城市里,政商要人港督财阀黑白两道龙蛇混杂,也同时潜伏各个国家的特情人员,各派势力纵横捭阖,间谍与反间谍交易明枪暗战。 楚珣起身站在过道处,打开脑顶的行李舱,拿他的电脑包。他的金边茶色眼镜镜片下角其实是一块小镜子,用眼一扫就能看到背后的动静。 空姐进出,头等舱与经济舱相隔的帘子被撩开一道缝。只是转瞬一瞥,黑衣人影在楚珣镜片一角滑过,让他迅速警惕。 楚珣在频道里轻咳:“有人挡路。” “12排D座。” 楚珣只用眼一扫就确定对手位置,剩下的脏活儿就不劳烦楚大校亲自动手。他若无其事拎起电脑包拔腿就走,林俊横着肩膀挤在他身边,手里举个秘书公文包,为楚总挡开一切可能的障碍阻挠。 经济舱后排,头戴棒球帽压低视线静待蛰伏的霍传武突然从座位上起身,从走道人丛夹缝中挤过,身形难辨。 墨镜黑衣人刚要追出去,霍传武从身后出手,一掌在暗处狠狠将人劈昏。那人身体一顿,肌肉缓缓松弛,失去知觉,顺着传武摆弄的力道,重新“坐”回到座位里,歪着脖,瘫着不动了。身旁挤过一拨一拨提着行李的旅客,不经意间完全都没察觉,狭窄空间里曾经发生过快速打斗。 霍传武迅速扯掉对方的无线耳机,话筒里低声对楚珣汇报:“他们外面可能还有人。” 楚珣一手提包,另只手插兜,风衣敞开一排扣子,衣服下摆随着他潇洒如风的步态在身后飘开。 他戴茶色镜片,面色镇定如常,从容地大步横穿机场大厅。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他脚下是自己国家的领土,香港是法制社会,他是中国公民,军方高官之子,拥有合法身份的年轻商人,即便真有人想动他,在这地盘也要投鼠忌器吧? 楚珣与林俊并排快步走着,故意从旅客最密集的地方穿越,挤在人群中间,挤上扶梯,再冲下扶梯…… 霍传武像一道铁灰色的影子,跟随在距楚珣大约五十米的后方,保持特定距离,既不能靠得太近,也不被甩下。楚珣下到一层,霍传武有意选取另一条途径,从二楼高处平行位置走过,居高临下,眼角追踪楚珣的位置。 楚珣他们有意路过行李区,他们的托运行李从转盘上转出来,立在传送带上。 楚珣沉声道:“不拿行李,走。” 行李箱里当然不会有重要证物,随时可以丢弃,最重要的东西由楚珣随身贴身带着。楚珣这时第六感发威,已经觉察到这座机场内危机四伏,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狡诈诡谲的眼,从暗处盯着他,死死咬着他,暗处的电波气场呈现险恶胶着的状态。 楚珣的感官知觉十分精准,他命悬一线。 他所处的大厅位置,脑顶上方二楼是一大片商区,免税店和餐厅林立,灯火明亮闪烁。在某个无从察觉的暗处,一根铁黑色的修直的枪管缓缓移动,瞄准目标,狙击镜十字准星划过楚珣的后脑勺……只是因为楚珣的头在人群中来回晃动、时隐时现,枪手一直没找准机会下手。 对于某些人,某一条隐蔽的战线上,生死有时候真就是一闭眼,下一秒可能再不能睁开眼。 楚珣眉目冷峻凝重,整个人肌肉紧绷,随时处于下一秒进入战斗的状态。他大步流星掠过一处旅客候机区时身边座位里突然撞出一个旅客模样的中年男子,在楚珣身旁弯腰,一手摸向衣兜! 楚珣回头,惊愕,完全下意识地,藏在风衣兜里的手指捏出致命的防身利器。 身边的林俊眼观六路迅速反肘一把顶开那人的手臂,铁钳样的手指反制对方。 那名中年男子表情惊讶,张着嘴:“嗳你们……” 三个人互相身体纠缠,身影重叠,就是这千分之一秒的混乱,枪响了。 狙击枪装有消音器,暗处发出沉闷的一响。 纠缠中的中年男子身体突然剧烈一抖,后脑勺“嘭”一声爆裂,血溅了出来!林俊和楚珣同时惊呆。 霍传武在频道里“啊”得一声,仿佛中枪的人是他自己,直到他在楼上定睛看清,倒下的人并非楚珣?! 事后对于霍传武来说,这一刻,这一枪,才是他这辈子陪伴楚珣的保镖生涯的真正开始。他在那一刻平生最清晰尖锐地意识到、亲眼看到,有人在向楚珣开枪,那是他的任务目标,他要用身家性命护着的人。这早就已经不是缅北丛林,不是他霍爷拎着一条长狙单枪匹马浴血从容的地盘,保镖这一行做起来永远比杀手难上无数倍。 周围旅客全部惊愕,每人身上脸上都溅了血滴,女人发出惊恐尖叫,孩子凄厉啼哭,现场顿时大乱。 那名中年旅客从林俊手里瘫软下去,掏进衣兜的那只手垂下来,兜里掉出一只擦鞋小刷子——这可怜的替死鬼方才在楚珣身旁弯下腰是要擦鞋。 楚珣全明白了。这一次北美归来,怀里揣的那份情报太重要,重要到有人不惜提前痛下杀手,想要他的命,以此阻止情报交接。 大厅里一片混乱,机场保安和警察往这边奔跑。 林俊一把摁低楚珣的头,把楚珣夹在胳肢窝底下半拖半拽地在人群里冲,“快跑!” 与此同时,霍传武在杀手开枪那一瞬间,已经凭借经验判断出枪手所在的位置。对方是狙击手,他也是狙击手。依据射击命中目标的部位角度,射程计算,以及四周地形条件,他眼光一扫迅速瞥见枪火闪过留下一缕硝烟气息的隐蔽处。 “你们快走!” 霍传武手指一弹话筒,身形箭一般跃过一道栏杆,再流畅地翻跃上自动扶梯三步并作两步蹿上,比非洲丛林中的猎豹更加敏捷矫健,向暗处的杀手追去…… 占地千顷的香港机场,一时间风声鹤唳,各处危机四伏,楚珣一路飞快地逃。 楚珣与林俊在明处,追捕他们的杀手在暗处,而霍传武这个影子保镖潜伏在更暗的角落。 无论是企图狙杀的人,还是枪口下的目标,是生是死也就这一枪。高手对决,不会再给你补枪的机会。狙击手第一枪失手,目标瞬移丧失。那人飞快收起枪,抬身就跑,自知位置已经暴露。 霍传武飞身追过一片免税店,身形在琳琅满目灯火通明的橱窗后掠过,如电如风!他追至某个转角,一个刹车急停,眼角瞥到消防通道剧烈晃动的门。 他脚步放轻悄然走过去。 门后刀光剑影,二人短兵相接! 利刃迎面向霍传武砍下。他反掌格挡对手手腕,又一掌横切气管,飞膝撞膝,骨骼与肌肉剧烈地碰撞,听得到韧带摩擦绞碎的声音。高手之间近距离生死战两人都是眼球血红眉眼凌厉指尖燃着致命的杀气。 霍传武的手指关节粗粝,以指力分筋错骨,对手发出沉闷的痛哼,叫不出声,肘关节脱环儿。 他扭过对方持刃的手臂,用对方的武器一刀捅入对手肋下,将人挤进墙角。 霍传武面容冷酷,恶战中从来一声不吭,一言不发,于无声处结果对手性命。他急撤步转身一记飞膝,坚硬的膝盖骨砸上对手喉咙,从那人身上听见一连串颈椎爆裂的细碎声……侦察兵的出身,遭遇战中讲究三招之内制敌于死地,手段干脆利索,绝不心存怜悯拖泥带水,不然战场上死的就可能是自己。 霍传武将汩汩冒血的尸首迅速拖进杂货间,叠在墙角。他扯过此人领口的通话器,哑声道:“解决掉他的保镖,目标暂时跑了,追不追?” 通话器里有个声音强抑焦躁,阴沉着:“追。” 霍传武镇定地问:“杀死他还是拿他身上东西?” 对方咬牙切齿低吼:“一定要毁掉他身上的情报!不能让他离开香港入关!” 霍传武脸沉下去,哼道:“明白。” 他一指捏碎那只通话器,扶起衣领对着自己的通话器低声道:“他们目标是毁掉情报,阻止你入关……” 霍传武用腕表微型相机拍下杀手正面侧面容貌,便于日后辨认。 他在对手身上迅速一摸,胸前口袋里摸出一张大头照,楚珣的照片。 杀手是典型黑道雇佣兵的招式路数,华人面孔。此人也未必了解楚公子真实身份,显然是拿钱卖命,受雇于背后主使,按图索骥,暗算楚珣。 霍传武在机场人流中焦急地寻找楚珣的身影。 他觉着再这样打下去,自己也快要暴露身份。他追得越来越近,他无法忍受楚珣在混乱人群中冒险搏命,随时暴露在埋伏的枪口下。他想把这人安安稳稳守护在自己怀里,用后背挡着,亲手护着!他两只手骨关节攥得咯咯响,右手掌骨打破了皮露出红肉,墨镜镜片后眼神冷酷,风衣后襟凛冽。 十几年前有过那么一回,他手上腿上掉了一层皮血肉模糊着,疯狂地追逐着面包车,同样尖锐的怒火烧着心,让他眼眶通红。他曾经这样为他的男孩搏命。 楚珣在频道里急促地问:“安全吗?” 霍传武问:“安全,你呢?” 楚珣熟悉传武说话的口吻,对方犯的错误他不会犯,因为二武的嗓音他绝听不错。楚珣揪着的心顿时稳住,沉着地吩咐:“甩开你的尾巴,确认身后干净,红磡站洗手间,我等着你。” 第五十六章:狡兔三窟 楚珣脑子里一团火在烧,万分危急的时刻极力理清思路,搜索逃脱生天的途径。 他们现在明处,情势被动,完全不知晓对手真面目,究竟是哪路的?对方目标既然是情报,也就是说,他们的身份根本就是暴露的,有人千方百计企图阻挠情报传递,想要在他们回到家之前将某些事情真相扼杀。 楚珣那时被脑海里闪过的某些蛛丝马迹震惊,指尖徐徐发抖,愤怒…… 这已经不是情报人员之前互相试探,这是明火执仗地中途截杀,而且在家门口的香港,自己人的地盘。 截杀他的人很可能就是“自家人”。 换句话说,他没有向敌人暴露,而是家有内鬼。 对方没选择在美国下手,一是可能远程控制力不够,二是或许不清楚太平洋对岸菠萝先生的真身和行踪,无从下手从源头堵截,于是埋伏在这边,暗箭伤人。 机场快线直通市中心,此时下班高峰,全港可能有三分之一人都在赶乘地铁,客流在地下隧道里如潮水般涌来涌去。 地下一处洗手间内,楚珣极力镇定,眼底爆出红血丝,一只手因为高度紧迫而发抖,用秘密号码联络他的上司。 危急关头也不必讲客套,楚珣劈头盖脸质问:“头儿,我还能信你吗?!” 贺诚等楚珣的消息已经等了一天,口吻严肃:“你现在哪?” 楚珣:“我们被人截杀,有狙击手。” 贺诚:“必要时候让你身边人使用一切手段,务必确保你人身安全。” 楚珣低吼:“他们目标是情报,我身上带的东西!” 楚珣眼底迸发出倔强的火苗,冷冷地说道:“有人想一手遮天,我偏不让他得逞。” 楚珣也不需要向贺部要求港岛当地情报员支援,这种情势下他无法相信任何出现在他面前的人。除非贺头儿亲自前来接风,其他人谁都靠不住。他身边只有两个能让他交付身家性命去信任的人,就是他的两个保镖。 楚珣细长的眼睑中流过两道光,光芒坚毅沉静:“我一定把东西带回家。人在,情报在。” 贺诚沉重地点了点头,吩咐道:“你和小林用第三套方案。” 楚珣:“头儿?” 贺诚:“只能这样,服从命令。” 楚珣收线,将手机内存卡拿出来,一指捏碎。 霍传武又一次现身头顶的通风窗口,永远能从看似比肩膀腰胯窄很多的犄角旮旯地方钻下来,神不知鬼不觉,身手干脆利落。 楚珣还没开口,霍传武望着他,眼神深邃,黝黑的瞳仁与楚珣的影子融在一处。传武眼睛里是豁出一切之后的凛然淡定:“我把对手引开,你们两个悄悄突围,尽快走深圳入关。” 楚珣想都没想,跟林俊同时回道:“不能那样。” 楚珣扭头看了一眼林俊…… 林俊有条有理地分析:“小霍你现在不能暴露,况且对方一定算得到最重要的东西在楚珣身上,他们拼命要抓的是小珣,不会反过来去追你。” 楚珣迅速接口:“我把货给你,你们带回去,我引开他们。” 这回是霍传武和林俊同时脱口而出:“绝对不成!!!” 林俊盯着楚珣的眼,一字一句:“小珣,你人要在,货也要在。” 霍传武凝视楚珣,没有说话,眼神里却把什么话都说了:小珣你人比什么都重要,再重要的文件情报不过是国与国高层之间的政治交易。货这次没到手还有下一次,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霍爷就认你,一切为了你。 林俊说:“小珣,我引开他们,小霍带你走。” 霍传武拧眉,反问:“你跟我能有啥区别?” 或许这就是身为男人的强烈欲望与私心。小珣是他的,爷们的妞儿爷自己护得住,传武不乐意有人与他抢这份功劳,即便这个人是楚珣的正牌保镖林俊,他自个儿只能算个“临时工”,档案里都还没转正呢…… 林俊不像霍传武那么执着的一根筋,有理有据地分析:“现在必须保住情报,更要保护楚总安全,胶卷仍然由楚珣携带最稳妥,我们只需要让他变成不是他!” 霍传武明白了,毫不犹豫道:“我来替他。” 林俊的口气不容置疑:“我替他。” 林俊盯着传武的眼,言辞之前意味深长,甚至带一丝骄傲:“我了解小珣,我知道他出门做活儿的套路,他的衣着穿戴,他的一切特点,甚至他的习惯性小表情小动作,我可以轻而易举把我自己变成他。我们两人替他引开追兵,兵分三路,让小珣自己带情报走。” 楚珣还想反驳,被林俊打断:“小珣,这也是头儿安排的第三套方案,执行命令。” 楚珣略微震惊而凝重地望着眼前人。他明白任务艰巨,时机紧迫,对方或许埋伏第二个、第三个狙击手。这种情势下“掩护”同伴撤退意味着什么,必然要有人做出某种牺牲、扛这个雷。 男人之间,有些事的衡量其实与感情深浅无关,不掺杂任何私欲俗念。执行任务,眼前两个人之于楚珣具有平等的地位考量,他绝不会厚此薄彼,哪个都是他的心腹干将,他的战斗伙伴,多年情深意重。 楚珣咬着牙说:“我不能……不能遵从这种命令……咱们三个一起走,一个不能少。” 林俊知道楚珣犹豫什么,这男孩关键时刻还是心软、顾及彼此间的义气。楚珣这个人,外表可以装作谁都不在乎、谁都拿捏不住他,其实心思千丝万缕,把所有人都揣得牢牢的,敏感细腻。 林俊说:“你两只手,一块糖,我们俩谁猜中,谁去。” 楚珣默默将双手伸进衣兜,用旁人无法察觉的速度手掌一翻、一倒,然后攥出两枚拳头,伸给面前两个人。他闭上眼,心情纠结。 霍传武冷冷地抢上一步:“我先来。” 传武毫不迟疑,握住楚珣一只拳头:“这个。” 林俊嘴角一耸,露出些微小小的得意,或者说是满足:“你猜错了。” 他说话间一把握住楚珣另一只拳头,紧紧攥住,让楚珣没机会再倒手作弊。 “你两只手都没有糖。” 林俊说着,将楚珣的手指一根一根用力掰开,掌心果然是空的,而传武掰开的那只手也是空的。 “糖还在你自己衣兜里,我还是猜中了,所以这颗糖归我。” 林俊用两根手指从楚珣衣兜里夹出那粒糖,神色间也有几分男人的骄傲,对传武笑了一下:“小珣这点儿小把戏,也就蒙你。他藏泡泡糖的手,拇指一定扣在无名指关节而不是中指。他的习惯小动作,他永远都是这样。” 霍传武有那么一刻的发怔,紧闭着嘴角,惭愧,惆怅。 他们争执讨论前后不过三分钟。完成决策之后真正的行动过程异常简单,职业特工的效率。 三人一齐动手,迅速扒掉身上衣服,互换装扮,互相为对方打理形容。那一刻谁也没有再犹豫,没再多废一句话。都是响当当的爷们儿,哪个身手都不是吃素的,小组里绝不做那个唧唧歪歪拖后腿的孬种! 随后“楚公子”与“林秘书”重新现身,身形没入地铁隧道人流中。二人墨镜遮面,警惕四顾,在地铁列车即将关门的一瞬间一步挤了上去…… 而真正的楚公子戴着霍传武的大号墨镜,遮住全部面部特征,穿铁灰色风衣,迷彩裤,军靴。他双手奋力一撑,柔韧的腰向上一挺,一条优雅的豹猫迅速从通风道消失…… 楚珣随身携带微型化妆盒,用发胶和染色素把头发迅速变幻成传武的头型,脸上拍一层黑腻子,乍一看谁也认不出这人是楚总。 林俊穿了楚珣全套的行头。多年出任务养成习惯,他经常与楚珣穿同款同色的衬衫仔裤,再裹上楚珣的米色风衣,戴茶色眼镜。二人发型身材都差不多,走路姿势与各种小动作娴熟地模仿,林俊嘴角歪着,叼一根棒棒糖,对不熟悉的人几可乱真。 霍传武穿林俊的咖啡色长风衣,美中不足是衣服尺寸分明比他本人小了一号,绷得他浑身肌肉发紧。他头发用发胶抓成林俊的发型。 从香港至大陆通关入闸无非那么几条途径,机场,陆路,水路。他二人的使命就是千方百计混淆敌人视听掩护楚珣入关。 林俊与霍传武四下环顾,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然后突然各自掉头,分道扬镳。他俩在地铁隧道里选择完全相反的方向,一个往西一个往东,上了反向的地铁列车,一下子将对手注意力分散。 林俊上了开往机场方向的地铁,又折返回机场。 霍传武上了反方向开往市中心的地铁。 …… 霍传武墨镜下眼神凌厉,如果仔细地看,能辨别出右脸镜框边缘暴露出一道浅色伤疤,伤痕慢慢发红。 咖啡色的宽阔身形在人群中穿梭。他巧妙地顺着人流方向推进,利用周围乘客掩护自己周身,伺机而动,突然加速甩开对手!钢铁丛林中一头矫健的猎豹,暗色斑纹在车厢晃动的灯光下灼灼发亮,强大,俊美,耀眼,眼神浓重锐利,肩头散发震慑性的气场…… 他不断地上车,再下车,不断地换乘,改变路线,让盯梢的对手无从判断。 旺角、九龙塘、罗湖…… 拥挤的车厢中,狡诈诡谲的三角眼从背后靠近,尖锐的利器向肋下偷袭! 霍传武侧身一躲,粗粝的手指擒住恶徒手腕,发力,用指力生生捏断对手掌骨和几根手指。 恶战点燃他血液里暗涌的怒火,湮没于岁月中的战火硝烟重新腾出眼底,传武右脸的伤疤变得猩红,从靴帮里抽出军刺…… 隧道角落里一阵纠缠,传武颈侧和大腿上现出血痕,血从大腿肌肉里迸出,流到裤子上。他手中的棱刺深深没入对手两道锁骨中间,随后将另一名雇佣兵直接卸脱两条胳膊,甩进杂货间,将门卡死。 又一趟列车轰鸣着进站,霍传武衬衫和风衣里面滴着血,面容坚毅冷硬,迅速没入车厢,随车而去。 他的任务还没完成。他记挂着楚珣,要与楚珣最终汇合,一道入关。 楚珣这时悄悄搭乘另一条线的地铁,在人流相对稀少的某站下车。 至关重要的情报就藏在楚珣身上,嵌在他身体里。 楚珣那时剥掉衬衫,肩膀光裸,额头枕在传武的肩窝里,咬着牙,手指慢慢发热,发力。 他将两只微型胶卷摁进自己左肩上臂,另两只胶卷嵌入右肩锁骨下方的肌肉里。他的手指仿佛能将小部分身体肌肉融化,将重要东西楔入某些部位。当然这只是权宜之计,应对特殊时刻。 霍传武那时一条胳膊紧紧勒住他,手掌轻轻拍抚,帮他抹掉脑门的汗,下意识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传武的头侧过来,嘴唇轻轻划过楚珣湿漉漉的额头。逆境中催生出的强烈的不舍,让两人在临时分别之际狠狠抱住对方,低喘着,胸膛撞上胸膛。某些念头转瞬即逝,战场上没时间了。 …… 楚珣悄悄然步入一座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在角落的趴车位找到那辆颜色款式很不起眼半新不旧的车。车身落一层薄灰,一看就有个把月没移动过。 楚珣用他的万能指甲刀打开车门,环顾四周,沉着地驾车离开。 他常来香港,熟悉地形方位,也是因为经常在这地儿进行秘密情报交易,他在几个地方为自己藏了临时跑路需要的家伙事儿。 楚珣一路驾车沿地铁线往北开,眼角掠过这座城市森林,眼中是浮光魅影,灯红酒绿。 他已经成功甩脱盯梢,他现在无比的安全,一路开过去就是闸口,但他忧心他的两个搭档。 楚珣用指纹轻轻摩擦话筒,不出声,只用手指的沙沙声呼叫对方。 对面传来同样轻微的一声咳。 某人烟抽多了,嗓音粗憨之中带着沙哑,很有男人味儿。那一声咳嗽像暗夜里噗得燃起一丛小火苗,像寂静的天空中一点红星,让楚珣的心一下子暖了,心房暗暗地抖。 楚珣哑声问:“在?” 霍传武:“在。” 楚珣:“有尾巴吗?” 霍传武呼吸急促,带着一串喷麦声,听得出刚刚经历追逐恶战:“扫清了。” 楚珣:“在哪条线?” 霍传武:“往罗湖方向的车上。” 楚珣:“我去接你,一起走。” 霍传武拒绝:“你如果安全就自己走,尽快入关,不用管我。” 楚珣不容对方反驳,话音里带着那一份倔:“不走,我等你。” 第五十七章:花火 三人组计划周密,林俊走机场方向从空中入关,霍传武走地铁线路从罗湖口岸入关,而楚珣走客流量较少的沙头角口岸,驾车入关。 霍传武身手迅捷,仍然像他当年单人独骑行走于缅甸山区那样,在复杂的丛林丘陵地带迅速判断方位寻找最佳逃生路线。他从地铁车厢里冲出,一手撑住楼梯护栏,两条长腿空中一剪,翻身跃下,风衣在身后张开飘逸的后摆…… 楚珣车子泊在暗处,手指下意识摩挲方向盘,快要从方向盘上撸掉一层皮。指间出汗让他指纹知觉变得模糊,却又让他的全副感官意识前所未有地清晰,敏感,丝丝缕缕缠绕牵挂着一个人! 他以往出任务从来没这么紧张!或许因为以往执行任务没经历过如此惊心动魄的狙击逃亡,以往出任务身边也没带着霍传武、没这份特殊的牵挂。 霍传武刚一露头,楚珣一眼瞧见这人。传武脑瓜上顶着莫名其妙一丛鸟窝似的发型,穿着蹩手蹩脚的林俊的风衣,戴着不知道谁的一副墨镜。这人从站台跃上楼梯闪出地铁出口一瞬间,豹一样的身形,楚珣绝对认不错这个人。 楚珣的车子同时杀到,急停身前。 霍传武开门撞进车厢,楚珣一踩油门,车子流畅地滑入前方滚滚车流中,车厢里一阵悸动喘息,空气中流动着无言的默契,和想念。 楚珣在等待期间也跟另一位爷通了话,互报平安。 楚珣:“安全?” 那一头传来林俊一贯沉稳的调子,令人极其放心:“安全。” 楚珣叮嘱:“我就快到口岸,你也尽快撤离。” 林俊温存笑道:“明白,你放宽心。” 楚珣一路开着车,时不时扭头瞟传武。他鼻子太灵敏,立即闻出车厢里一股轻微的血腥气:“你伤哪了?” 霍传武仰靠在椅子里,两腿伸开,小车的空间顿时显得局促,都摆不开这人两条结实的长腿。恶战之后全身透着疲惫,传武淡淡地说:“外伤,不要紧。” 传武慢慢剥掉林俊的风衣,可憋坏了,浑身肌肉勒得透不过气。他其实一路就在心里嘀咕,娘的,霍爷明明生就一副武二郎的身板,硬套个宋江的衣服,俺能舒服吗? 风衣里淌出血,滴到车厢地板上。 楚珣一手拽开工具箱,掏出药膏纱布给对方。 传武用嘴咬着纱布,撕开一条,胡乱粗暴地包扎。楚珣皱眉道:“没你那么驴的,多疼啊。” “我来给你弄……” 俩人趁着等交通灯的机会,迅速互换位置。传武从副驾位挪腚,一坐进驾驶座,楚珣翻过身,一条长腿从传武身上探过去。 错身的片刻工夫,楚珣几乎坐在传武大腿上。俩人胸膛贴了胸膛,四目相对,眼珠都是漆黑漆黑的,眼底不透光,模模糊糊涨满的全是忧心牵挂。机场里命悬一线的狙杀与反制,分兵与逃亡,历历在目,彼此都在拿命守护对方的安危,生死关头谁也不可能抛下谁。 传武喉结抖动,垂下睫毛,脸上有两块红云。这人每回与楚珣挨得太近,嘴角都抿出一丝与其人冷峻酷帅硬汉身形极不相称的羞涩,特有意思。 皮肤相蹭,毛茸茸的,浑身像起电,雄性动物的生理本能作祟,血液暗涌…… 大院梧桐树树荫下,红砖墙长城上,几个小坏蛋凑一坨,看楚司令变戏法。 楚司令两只手半握拳在众人面前一晃,手法花里胡哨,手指修长好看。 珣珣眼露狡黠笑意:“猜,哪只手有巧克力?猜对的吃糖,猜错的吃糖纸!” 钧钧:“左手左手,肯定换左手了!” 二武默默地,一指:“右手。” 博文:“你怎么老是猜右手?你个木头瓤子!” 钧钧:“二武又猜错了,罚他吃糖纸,每回都是他猜错,他就没蒙对过!” 二武嘴角一耸,摸摸头,永远都猜不透他的妞儿哪只手里握着糖。 楚珣哈哈哈地笑话这人,臭美地抖着一身毛儿,然后手掌在暗处一闪,把巧克力悄悄塞到他的男孩兜里…… 楚珣坐进副驾位,侧过身,小心翼翼解开传武的衬衣,里面是斑斑点点的血迹。 霍传武两眼平视前方,车速飞快,尽量不去低头看人,一股温热滑腻的触感在他腰间流动。小珣的手永远是烫的…… 楚珣包扎完毕,手掌覆盖在伤口处:“疼吗,给你焐焐。” “辛苦了。” 楚珣嘴角抿出笑意,说出感谢。 二武又一次为他受伤。每一回他都默记在心,咱们来日方长。 …… 前面口岸等待过关的车辆排成长队,一寸一寸往前挪动。 楚珣还是不放心,记挂着小林,再一次接通频道:“你在哪?” 林俊说:“上飞机了,三分钟后起飞。” 楚珣抬眉道:“这么顺利?” 楚珣以为林俊这一路肯定不会平安。林俊穿着他的衣服,打扮成“楚公子”模样一路引开杀手追兵。他脑海里一遍遍回放机场内惊险的一幕,无辜的陌生男子被一枪爆头,血肉模糊,红的白的脑花四溅崩了一脸。 楚珣有洁癖,跑了这么远的路,抬手一闻,仍然觉着自己手上衣襟上全部沾染脑浆气味,令他喉咙不适。他一路悬着心,担心有替补枪手、机场的一幕再重来一遍,小林在重重追兵包围圈中如何脱身…… 林俊声音微喘,听起来十分疲惫:“没事儿,我在飞机上很安全,你放心吧。” 楚珣没再追问,听那话音他也听得出,小林这一路跑得绝对不轻松,显然经历恶斗,可能身上带了伤。 楚珣沉声道:“注意周围警戒,一路当心,回家见。” 林俊点头安慰:“你也保重,家里见。” 楚珣心放下来,三人沿三条路线逃窜竟都能全身而退,这是他能设想到的最好结果。 林俊已经上了飞机,香港直飞北京的航班,只要顺利起飞就没有问题。空中其实比地面安稳,空间狭小,旅客空乘密集,对方很难在飞机上直接下手杀人越货。等到落地,那就是自己人地盘,贺部长在那边接应,帝都在向他们遥遥招手。 楚珣打开车窗,手指轻轻敲打窗沿,海岸线的风徐徐吹过来,吹乱发帘。紧迫压抑了一整天,他这还是头一次脸上绽露笑容。 他们正好开到一处海拔相对略高的坡上,回头能远远望见林立的高楼,机场方向一片空旷的跑道,碧海蓝天,飞鸟荡空翱翔…… 楚珣目力极好。一架飞机自跑道上缓缓滑行而过,逐渐加速,腾空,起落架收起。机身从他发亮的瞳膜上划过,稳稳地斜入云霄。 楚珣的视线略过传武被夕阳镀金的侧面轮廓,望向天空,无意识地哼着歌,嘴角弯出美好的弧度。 他笑看壮阔的蓝天,下一秒钟,半空中发出一声巨大的雷霆般的爆炸声,金属断裂炸开的尖锐声音响彻整个香港岛上空! 楚珣仰起脸,木然望向天空。 白色的飞机在蓝天做成的幕布上有片刻定格,像慢镜头,机身突然陷入一团艳丽的大火球。火球腾起一层一层焦黑的浓烟,机身从中间断成两截。 爆炸让整个大地震颤,车轮颠簸,机场附近车辆的车窗都感觉到强烈震动。 人们从车子里跑出来,震惊地仰望天空。 有人尖叫,有人捂着脸说不出话,有人拨打电话,有人举手机拍摄火球在空中腾起的视频。 楚珣半张着嘴,被爆炸声震得精神恍惚,大脑一片空白。狭小的车厢空间里只听得到两人剧烈的心跳喘息。 楚珣全身发抖,下意识抓住霍传武的手,发现传武同样在发抖。传武一把反握住他的手。 楚珣低头摸通话器,手指痉挛,半天没打开开关。 霍传武眼神凌乱,帮他:“我来。” 楚珣:“我来……” 霍传武:“你别急,不会有事儿,别急……” 楚珣突然吼道:“我来,别跟我抢!!!” 楚珣对着通话器叫:“小林?小林?” 霍传武两手紧紧攥着楚珣抖动的肩膀:“不会,可能不是那架飞机……” 楚珣吼:“小林?小林回答我?你在不在,在不在,在不在……” 楚珣吼得声音嘶哑,眼神混乱而扭曲,两手发抖,抬眼茫然四顾。两人都有那么一瞬间不知所措,耳畔人声喧嚣、空响,历经人性考验的关头,情绪上最本能最真实的反应。 霍传武眼眶骤然红了,捏着楚珣的胳膊:“不可能,不是那架飞机,绝对不是。” 楚珣声音完全哑了,呆呆的:“那他为什么不回复?为什么不回应了?……” 橘红色的大火球像傍晚天空腾起的一束礼花,色彩斑斓,映着夕阳从空中坠落,美得壮观、壮烈,每一束花火都像一颗坠落的流星,划出漂亮的轨迹,在最灿烂的瞬间消逝。世上绝大多数人平庸一生,都没机会亲眼目睹这样的盛景。 海水是一泓幽深的蓝,蓝得透彻而深邃,大火球缓缓从空中坠落,映红海面。 大洋波澜壮阔,荡漾着一层赤红色波涛,海鸥从艳丽迷人的海面上展翅飞过,声声哀鸣。 楚珣丢下耳机,几乎就要打开车门冲出去,外面公路上站满了人。 霍传武一把从后面勒住他的腰,低吼,“小珣!” 楚珣并没开门,没有出去。他直接捏碎了门把手,让坚硬的塑料和金属嵌进自己掌心,疼痛感撕心裂肺。 霍传武眼眶红肿着,发动车子:“快走,离开这。” 霍传武几乎是用双层安全带把楚珣捆在车座上,摁着人。楚珣两手手指把他胳膊掐出血,指尖抠到他肉里。 楚珣是职业特工。他经受了十五年的训练成就今天这样一个人。他太明白关键时刻不能心软、不能动情、甚至不应该眨眼流泪,他的搭档倒在眼前他看都不应该看一眼他应该踩着同伴的身体大步迈过去眼里心里只有目标和任务。 “快走……回家……我身上还藏着货。” 楚珣双眼直视前方,因为喉咙肌肉痉挛而说不出完整句子。 传武一手把握方向盘,在拥堵的车流中绕行前进,绕过所有停车看热闹的人,一路冲向关卡。他另只手紧紧握着楚珣的手不放开,两个人身体血脉连在一起。入关的闸口就近在眼前,只差一步到家…… 传武强抑着翻涌的情绪,面孔坚毅。 “楚珣。” “小珣。” “撑着。” “别怕,有我在,有我在,不怕……” 他能理解。他认识林俊三个月,楚珣认识林俊十五年。 楚珣蜷缩在椅子上,脊柱无法支撑这样的沉重,身体慢慢仰过去,浑身仿佛陷入一团燃烧的火球,被火烧灼般痛楚,眼底一片猩红,眼眶流出来的好像是血。他抱着传武的一条胳膊,像情绪受到极度惊吓的孩子,死死攥住眼前唯一能留住的人不撒手。他现在身边只有一个二武。十多年前的噩梦重现,生离的情景在脑海中回荡,他哭喊着拼命追逐远去的火车,追不上离人的脚步。只不过这次他失去的不是挚爱,而是十年至亲,仿佛人生中有一些获得注定要用失去来交换。 霍传武一路开过口岸,疯狂急驶在公路上,半边身子怀里紧紧搂着他的小珣。他眼前影影绰绰,一片模糊…… 路的尽头,军方的秘密专机徐徐降落。贺部长带几名亲信保镖来接楚珣,把楚珣从车里抱出来,架上飞机。 短短几分钟后,事故新闻在各个媒体播出,舆论一片震惊与哀声。一架香港飞往北京的小型客机在起飞后一分钟爆炸,坠毁于港口附近水域,飞机载有大约一百名乘客和机组人员。香港方面立即在海面展开大规模搜救,机上人员生还希望渺茫。 第五十八章:绝密档案 北京的秋天,一地灿烂金黄。天空碧蓝如洗,纯净透彻,仿佛能映照出人的心境。 楚珣安全抵达帝都后,迅速经由地下隧道送至北郊某别墅休养。他持续昏迷了大约一个星期。 上面为楚珣配备有专门的医疗小组,成员多年固定不变。医护人员穿着白衣白裤,遮住大半个面孔的口罩已经成为这些人的脸,专业而有效率。他们走路悄无声息,动作精细娴熟,精心照料静养的楚珣。 “他的脑电波控制范围极不稳定,慢慢地收缩可控距离,波痕上下浮动。” “猜测他处于某种自我‘断电’的休眠状态,好比软体动物受到触击,慢慢缩入硬壳,这是生物体天性使然,本能的一种自我保护。他太累了,需要休息。” “他长期紧张疲累,压力太大,又用脑过度。睡眠很不好,焦躁,我们给他用了最先进最温和的镇静剂,力求不对他造成伤害……” 贺诚阖眼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让他好好休息吧,不要催他,千万不要刺激他,孩子太辛苦了。” 医疗小组主任医照顾这个比国宝大熊猫还要特殊金贵的看护对象,已近十年,说:“他目前的状态,以前也出现过一两次。” 贺诚问:“哪一次?” 主任说:“大概有七八年前,国家把他送到英国念书,他在那里犯了一回病。” 贺诚用眼神打断,眼底流露一丝无奈和心疼。楚珣十八岁出国留学,跟许多同龄的官二代红三代走了类似的一条路。只不过那些红贵子弟是先出国镀金再回国猛捞,利用父辈身家背景赚取国家资本,而楚珣留洋是上面有预案地“塑造”这个男孩的人生履历,是全盘计划的一部分。楚珣必须走这条途径,为将来的海外特工身份铺路,他的人生在十二岁那年已经走上一条严格的轨道。 少年时代的感情挫折,心理阴影,偃苗式的培养强行催熟成长进程,孤身生活在外又远离亲人……楚珣在英国一度发病,“生理期”精神抑郁,每天吃药度日,后来才又慢慢恢复。 楚珣双眼紧闭,静静躺在床上,身体各处穴位连接检测仪,显示屏上磁场数据随着他胸膛的起伏上下波动。 他一动不动,让自己睡得非常平稳,只有睫毛簌簌抖动眼皮下偶尔闪出微光暴露出他其实是醒着的。 山呼海啸般的体育馆内,与韦约翰成功地交接情报…… 北加高速路上汤少两次在公路上追逐…… 洛杉矶机场内临时改变航线,却在香港被人盯梢…… 狙击杀手,黑衣人,爆炸断裂的飞机,橘红色大火球在蓝天上团聚成一丛灿烂的焰火…… 楚珣脑海里如同过电影,一帧一帧重要的影像反反复复掠过,思索,甄别,寻找可能的蛛丝马迹。 他根本就没发病,没有抑郁。 他早已经捱过当年懵懂无知茫然的少年时代,不是十多年前那个软弱可欺的孩子,只能眼睁睁看着时光从指尖溜走、任由某些人随心所欲扭曲他的人生。那是过去。 磁场数据陡然上下波动,导线戛然崩断,楚珣缓缓从床上坐起来,坐得笔直,双眼平视,细长的眼里光芒镇静、透亮。 “我要见头儿。” “我要弄清楚,究竟谁想害我。” …… 楚珣刚到这地儿迅速就意识到,这不是他往常执行任务归来向上级述职报告的西山别墅。这是北五环外,某部队大院内一座独栋院落。贺诚悄没声息把人带来,大院门都不走,直接从地下通道进入小楼。 三层红砖楼,缓坡式屋顶,很像二三十年代北平校园的西洋风格老式楼,外表朴实无华,内有乾坤。楼内房间宽敞,灯火通明,各项设施装备先进完善,是军方秘密会晤地点。楚珣来这就明白了,他贺叔叔不敢把他搁在西山,而是悄悄养在此处。“上面”有人靠不住,怕有内鬼。 楚珣与贺部长对桌而坐,神情凝重,彼此之间有很多话甚至只用眼神就可以交流。 楚珣哑声问:“怎样?” 贺诚缓缓道:“人,我们已经找到,运回来了。飞机上九十八个人,没有生还者。” “是人为事故。” “机场监控显示,有人暗中调换了一名旅客的随机行李,在机身行李舱内引爆。” …… 楚珣闭上眼,没说话,头微微垂下,眉头倔强地皱拢,像默哀的姿势,睫毛拢紧不让眼里湿润的雾气洇出一丝一毫。 贺诚走过来,从身后握住楚珣的肩膀,用力捏着,无声地安慰。两人半晌都不说话。 贺诚最后说:“该做些什么,我会派人一一处理……你放下吧。” 楚珣稳住情绪:“他呢?” 贺诚一听这个“他”就知道问谁:“小霍状态很好,没大碍。他这次立了大功,例行隔离和养伤,我们把他养在安全地方。” “小霍也一直问,你怎么样了,挂着你。” “我让人告诉他说,你正冬眠呢,每年这个季节犯‘生理期’,你就是打个小盹儿,睡醒就好。” 楚珣还想张口提要求,贺诚摇头,一摆手:“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人就在你身后。” 楚珣猛一回头,身后一堵厚重结实的大白墙。 他立时也明白了贺叔叔的意思,凝神定气看去,墙壁另一面的房间里人影绰绰。 霍传武就躺在隔壁屋床上,赤着上身,脖颈手臂肋下贴着电极片,导线连接床头各种仪器。雪白墙壁,雪白床单,传武一身褐色肌肉,低调的华丽。 楚珣挑眉:“干什么啊?您拿他做实验?” 贺诚哼了一声:“帮他检测器官机能,做身体恢复计划。他能做啥实验?他又不是你。” 口罩蒙脸的女护士进出,在床头摆弄仪器。霍传武斜眼瞟女护士一眼,立刻别过脸,正眼正心,摆出一张酷帅又正直的冷脸,不理人。 这人过一会儿又觉着自己身上不好,还裸着,怎么能见女的?于是悄悄从床边拽过一条毛巾,盖住胸膛。 小霍同志身形宽阔,毛巾偏偏不够大,盖住上面就盖不住肚子,露出几块漂亮的腹肌。 这还了得?肌肉不能随便给外人看。毛巾四个角被这人在身上扯来扯去,传武在女护士围观下悄悄红了脸,不好意思着。 楚珣隔墙怔怔看着,大半张脸埋进手心儿,绷不住嗤笑出来,笑得心酸,二武啊…… 这天,楚珣与贺部深谈一夜,直至凌晨,涉及这次横跨太平洋从菠萝手中获取的最高机密,实情令人震惊。 楚珣一页一页翻看胶卷和芯片内容的复印件,照片,资料,眉目沉重。 这是CIA一份代号为“秃鹫”的谍报行动,事实真相简单致命。大洋彼岸对手的文件中包含了自从八十年代中期起,这十数年来,党内军方许多机密内容与会议纪要,政治局高层在西山别墅的秘密会晤,核心集团政治势力的纵横更迭,甚至大首长私下某一句暴露决策的言谈闲话…… 十多年前京城那场混乱的变局,许多事情掩埋尘封,讳莫如深,楚珣自己也是直到今日才获知某些细节。动乱中最高层的决策细目,竟然早在当年当日当时通过某些途径,即时传递到战略对手手中,泄露的情报极其详细,一条条一件件。己方的政治军事决策被对手全盘洞悉,这就好比两军对垒时我方阵地门户大开,我军上至司令,下至士兵,全部没穿底裤,光了腚,被人一目了然,瞧了个底儿透! 保守派与改良派领导人之间的政治斗争,权力明争暗夺,两派体系人马与驻京部队、武警总队各层将领之间私下联络,势力纵横交错,甚至每一轮应对的谈判策略、决议、底线……全部暴露在对手的监控系统之下。当年,局势一步一步恶化,群众情绪在各方鼓动下愈加高涨,政府步步后退局势失控之后以强硬手段实施镇压,谈判破裂,导向矛盾最终激化,爆发流血冲突,一条条无辜生命转瞬间灰飞烟灭成为历史的牺牲品…… 楚珣紧咬嘴角,一目十行,指尖发抖。 十多年了。 谁泄露了致命的情报,关乎社稷安危、关乎成千上万无辜殉难者一腔血泪的当年的情报? 谁才是真正幕后那只看不见的大手,导演一场矛盾激化的全社会悲剧? 谈判为什么最终破裂、未能和平收场,长安街流血事件最终无法阻止的发生,而幕后挑唆坐收渔利之人却能够安然无恙提前一步撤离,远走高飞成功地避难海外,让别人替他们送死牺牲以制造更具有轰动效应的动乱?! 同年苏联解体,东欧剧变,世界格局瞬息万变,谁最希望这个国家动荡衰败? 谁又是这场乱局背后最大的政治受益者?谁得了利益,谁白白地流血? 这就是有人千方百计想要毁掉的情报,使用各种手段阻止楚珣回国,甚至不惜一切代价毁掉整架飞机,暗杀总参特工,连累无辜生命。 “有内鬼。” “咱们的内部,有人在超过十五年时间里,向CIA泄露国家机密,传递大批机密文件,肆无忌惮。” 楚珣两手摁在桌上,直勾勾地盯着那些证据。 每个国家的情报体系里,都可能埋藏着地雷,潜伏有卧底。潜伏在情治系统内部的间谍,通常被称为“鼹鼠”。这些人生活在暗不见天日的地洞里,在地下穿梭钻营,洞察一切,传递消息。“大菠萝”是中国在美国中情局隐藏十多年的一只大鼹鼠,而CIA同样在中国也培养了鼹鼠,双方有来有往,暗度陈仓。 韦约翰身为中情局亚太大区负责人,都未能实时接触这些情报的来源。韦约翰掌握着美国派遣中国大部分特情人员名单,这些年暗中协助总参秘密斩掉数名中情局特工。即便如此,他本人都不了解“秃鹫行动”的真实情况,不知道谁才是潜伏中方的那只大秃鹫。真相恐怕只有当年美国国防部最高核心掌握,极少数人知晓其真实身份。 楚珣两肘撑在桌上,指尖摁着太阳穴思考:“这是一只更高级别的鼹鼠,比‘大菠萝’级别高很多。” “双方信息不对等,我们吃大亏了。” 贺诚分析道:“倘若是这样高的级别,达到领导人层面,这个人就不应该称之为‘鼹鼠’。他根本不是对手安插在我们情报系统内的人员,这人根本就是……” 楚珣锐利地直视贺部长:“是自己人。” 两人同时脱口而出,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咬出来。 贺诚眼底暴露压抑的愤怒,一掌将烟头摁碎在烟灰缸中,手指烧烫:“有人背后暗算,向我们的情报员下毒手。敢动老子的人,这笔账,老子绝对不会跟他善、罢、甘、休。” 楚珣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混蛋。” “叛徒。” “败类。” 楚珣极少对某个人某件事,表达彻骨的仇恨。他自己就是个特工,潜伏者,平日以假面示人,暗中交易,因此他是个很现实很实际的人。国与国之间的特情谍战,涉及国家利益层面的争夺,中国人忠于中国的国家利益,美国人同样忠于美国的国家利益,这无可厚非。利益的大盘角逐,没有正义与邪恶之分,不存在善良与奸佞的区别。 楚珣最痛恨的是无良的背叛,无耻的出卖!是某些人身居高位贪婪享受着一个国家上层建筑的利好与荣光,子孙受荫,同时却与国家的敌人私相授受谋害自己的同胞吃肉舔血,以此换取个人私利满足私欲,彻头彻尾是民族的败类! 楚珣眼底布满愤怒的血丝,口齿冰冷,心脏微微作痛。这个潜藏内部的高层叛徒,一定就是对他暗下杀手围追堵截最终误伤他的保镖的幕后主使。那人没料到最后一击失了手,犯下滔天罪恶,最终还是未能阻止真相见光。 楚珣冷静而自信,向他贺叔叔请命:“贺部,您放心。” “这只藏了十几年的秃鹫,我一定把他揪出来……这笔血债,我要慢慢都讨回来。” 楚珣让自己的心肠慢慢坚韧,冷硬,坚如铁石。他从来就不是性情软弱自怨自艾顾影自怜跌倒了就爬不起来的人,从小就不是!身边有个人没了,他绝不会放任自己彻头彻尾沉浸在悲痛之中抬不起头,一切朝前看。十多年前一场浩劫,今天又是一次人为的悲剧,伤害他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这就是旧恨之上又添新仇,不共戴天,他一定报这个仇。 贺诚点点头,默然从抽屉里抽出一只牛皮纸口袋,递给他。 “这是什么?” 楚珣不解。 “小林同志的病历。你们出发不久,我们的人内部例行检查,在他公寓里拿到的。他……隐瞒了我们,也瞒着你。” 贺诚答道。 楚珣反复翻看那几张病历,仔细辨认潦草含糊的笔迹,眼眶突然湿润。 大颗大颗眼泪疯狂地涌出来,堆满睫毛,然后从他眼里滴落到大腿上,溅碎。 强行压抑许多天的泪水,一发而不可收。小林对他说,“这是我最后一次陪你了。” 楚珣缓缓弯下腰,脸深深埋进手心,脊背颤抖,胸腔发出阵阵悲声,哭得像个孩子。 第五十九章:艳刑 没过几天,楚珣又变了,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城里某处外观低调内部豪华的私人会所,楚少爷衣着光鲜,领带歪套在脖子上,衬衫敞开三粒纽扣,露出一片诱人的胸膛,眼角细长如丝。 破天荒的,这人手里还夹着一颗烟,烟雾让他神情麻木,沉醉在欢场酒桌灯红柳绿之中。 楚珣嘴角轻耸,笑得有几分放浪随性,一推筹码:“老子ALL——IN——” 纸牌在桌上飘飞,楚珣哈哈哈地笑,笑出眼泪和口水:“输了,输了,给你们。” 他一晚输掉二十万,丝毫不在意,出手豪爽大方,仿佛在用抛掉的金钱发泄心中的伤感郁闷。 这已经是楚公子连续一星期在这地儿输钱。 包间房门一开,进来好几个人,脚步声透着隐隐的不善。为首的帅气的公子爷个头不高,身形文弱,皮相细白。还能有谁?可不就是意气风发的汤少爷。汤家皓一身浅灰色合身西装,小分头梳得油光锃亮,头发帘能映出楚珣的人影。 楚珣从桌上抬起头,两眼麻木:“小汤,是你啊。” 汤家皓冷哼了一声:“是我,好久不见,珣哥?” 楚珣一手撑着头,眼神迷离:“哼,还喊我一声哥,对我下手这么狠……” 汤家皓冷笑道:“我狠?珣哥,你对我更——狠——” “你算计我,折腾我,拿我当笑话。你指挥手下撞我的车,我被美国警察抓啦!” “我在洛杉矶监狱被关了48小时,交钱才放出来,我在里面差点就让人弄死啦,你管我死活吗!!!” 汤家皓讲话气势还是不够狠,声调一高嗓音就变得细薄,或者说是一见楚珣就动情失态,还没吼两句,自个儿小脸先憋红了,眼眶也红通通的,觉着自己大受委屈,值得别人好好安慰一场。他极力压抑住眼里打转的水汽,板起脸:“珣哥,公司钱被套了吧?你现在手头紧吧?快别赌了,再赌我看你今天连内裤都输给人家。” 楚珣咧嘴笑了:“那我就不穿内裤呗……” 汤家皓撅着嘴,也赌气道:“成,我陪你赌两把,我要你的内裤!” 楚总这一趟加州行回来,生意没谈成,公司反而遭遇重创。上半年谈妥的项目合同意外落空,盛基高层突然毁约,将项目转给他们的竞争对手。几千万买卖变成一堆废纸,投入资金打了水漂,套进去的钱拿不出来。 楚总身边任劳任怨多年的秘书司机小林在香港空难中丧命,公司上下一片哗然,吃惊。楚公子在为林秘书举办的追悼会上,上台讲话,没讲几句就先掉了泪,颠三倒四,鼻涕眼泪流到领带衬衫上,走下台就身体不适,浑浑噩噩被架离会场。 楚公子撩下公司,无心业务,不来上班,整日流连会所、夜总会、地下赌场。豪赌,泡小明星,一掷千金,第二天早上再临时打电话叫司机来接人,每回都睡在不同的地儿…… 身边人议论纷纷,都传开了。楚总这人生活一向张弛有度,自控能力很强,私生活在圈里属于相当检点,做派比较正,以前从来不会堕落成这样。这人混得不行了,难不成要潦倒垮台?还是因为林秘书遭遇的一场意外?…… 又是一夜豪赌,楚珣当真差点儿连内裤都要从里掏出来,拱手捐给小汤。 汤少憋一腔怨气,恨眼前人恨得牙根痒,楚珣输给他的筹码他全部收走,一个个捡干净。一夜间的噩梦变故让他心思变得阴冷,爱之深恨之切,他想把楚珣的钱和人都嚼碎吃了。 汤家皓故意点了酒,逗着楚珣喝酒,俩人斗着嘴你来我往,喝掉两支葡萄酒。 楚珣抬手又要了一大杯冰块,在加满冰的酒杯里倒满,爽辣冰凉的酒水一饮而尽,眼角逼出泪。 他胡乱抹了抹眼泪,压抑的悲伤无处发泄,用这种方式放纵情绪。 眼皮突然抬不起来,颅骨愈发沉重,脑袋里像有火苗在烧。 楚珣拼命睁开眼皮,眼前晃动的是小汤那张细白小脸。 楚珣喉咙一哽,作呕,想吐:“你……” 汤家皓斜眼看着人,姓楚的,铁公鸡,混账的大混蛋啦!你欠本少爷的,今天让你连本带利都还给我,我拔光你那花里胡哨的尾巴毛儿! 酒杯滚到地上,楚珣四体绵软失去知觉之前,最后一眼瞟到包房门外暗处隐藏一排黢黑鬼祟的人影。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茫然没有一丝力气…… “嘴堵上。” “快,把人弄走。” 汤少叮嘱他的跟班:“Jimmy,你手快些,别让人看到了。” 一队训练有素的人,手脚利落,把楚珣七手八脚从地上拎起来,穿过阴暗的走廊悄悄抬走,塞进车厢,疾驶而去。 街对面高处,望远镜后面藏着一双细长的眼,一眨不眨地监视那群人的行动,神情肃然凝重,眉头紧拧。电脑屏幕上,卫星跟踪定位器显示出红十字标,追逐着目标方位,一路向东,往郊区快速移动,靠近天津…… 楚珣再睁开眼时,睫毛缝隙里含着一团模糊的光影,天花板白得刺眼。 他四肢无力,胸腔子像有一团暗火在燃烧,药性刺激,全身血液用不太正常的速度在血管里横冲直撞。 屋角沙发里抬走过来一个人,灰西装,花领带,黑眉白脸。 汤少苍白着脸,因为紧张奔波而气息凌乱。让人撺掇着,头一回干这种下药绑架的荒唐事儿,他也没经验,他也心惊胆战,都是让楚珣给逼的,脑子都乱了。汤家皓慢慢踱步到床前,双手插兜,故作潇洒派头,高昂着金贵的头,斜睨着人。 “楚珣,落到我手里啦?” “你个大花公鸡,不可一世,这回老实了啦?” 汤家皓居高临下睥睨楚珣,撅着嘴巴,那副表情,其实比楚珣更像一只翘着尾巴的傲气的小公鸡,身上才生出几根漂亮羽毛,就骄傲地浑身抖动。 楚珣脸色潮红,左耳耳廓嵌了两枚紫水晶耳钉。他软绵绵地转动手腕,双手被铐在头顶床栏杆上。 楚珣气息不畅,轻声道:“小汤,给我解开。” 汤家皓哼道:“人家才不!” 楚珣头歪着,晃了晃手腕:“小汤,搞什么?你不是那种人,快放开我,别闹了。” 汤家皓咬着牙,红着眼睛,凶巴巴地说:“楚珣,这次是你欠我该我的。我让你整得有多惨?” “我在洛杉矶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监狱那里面都是什么人,都是坏蛋,是黑鬼,是人渣!如果不是我大哥拿钱赎我出去,我差点儿就让人弄死!我多么丢脸?!” 汤家皓漂亮的眼睛涨红着,懊恼,愤怒。他大哥大摇大摆进到警察局拍下一摞现金然后像拎小鸡儿似的把他拎出来,脸上鄙夷的神色、对他嘲弄的口吻,让他在全家人面前都抬不起头,一辈子的糗事。堂堂汤家少爷出国钓凯子竟然把自己钓进局子,这事儿就是圈子里大笑话。 楚珣叹口气,冷冷地说:“小汤,我心里有别人,我不爱你,别纠缠了,我跟你分了。” 汤家皓指着楚珣:“你说分就分?凭什么啦?!” 汤家皓一把扑了上去,干脆骑到楚珣胯上,像个八爪鱼一样摽住人,气咻咻地瞪着。 楚珣手锁着,挣扎,甩动身体,俩人纠缠,都憋红了脸。 汤少为啥对楚总执迷不悟?说到底他就是待见楚珣这一类男人。楚珣也确实有几分魅力,生活够品位,举手投足精致优雅,性情变幻莫测。楚珣不像红贵圈中某些公子乖张粗蛮私生活银靡,也不像汤少在台北本地认识的娘娘腔小男生,奶油味儿重,惹人腻歪。汤少迷恋楚珣当初对他的温存有礼,楚珣的聪明,楚珣眉头眼底偶尔流露的男人的媚态,楚珣在赌桌上气势如虹所向披靡浑身散发出的震慑性的气场,无论赢钱输钱,纸牌从指尖潇洒地甩出,推开筹码,那架势特爷们儿…… 汤家皓就没遇见第二个男人能把这些截然不同的特质揉在一起,姓楚的身上有种令人捉摸不透的吸引力。楚珣专门就是来毁他的! 汤家皓三下两下把楚珣西裤扒了。 楚珣衬衫敞开,两条腿光溜着,也急了,眼神突然暴怒:“你放开!” 汤家皓:“我就骑你,就骑着你!” 楚珣即便被铐,身上也挺大力气,一条翻腾的大白鱼,一脚把小汤踹坐到地上。汤家皓脸都涨红了,从地上爬起来,拼命压着楚珣。他把人翻过来,内裤一扒,照着楚珣的白,狠狠抽了几巴掌。 “你个坏蛋,欺负我,我揍你。” 汤家皓左右开弓,噼里啪啦抽了楚少爷的腚,那副架势,活像把犯了错的男人捉回家拖上床实施家暴的小媳妇。他心态上,是已经把自己搁置在小媳妇的位置。 楚珣皮肤白皙,蛋瞬间凸起几条红痕指印,白里见红,相当诱人…… 小汤愣了半晌,卸掉自己的西装领带,呼吸有些乱了,动情道:“珣哥,珣哥……” 楚珣又是什么人?那真是一头骄傲华丽的豹子,脾气也横,能容忍别人在他身上翻来滚去为所欲为?二爷金贵的臀还被打了,男人的火爆脾气显露出来,吼道:“汤家皓,你再敢碰我一下,你看我揭你的皮!” 汤少:“……” 楚珣:“你试试?!” 楚珣真一发火,小汤立刻软下来,凑上去想亲楚珣。楚珣扭开脸,躲开对方索吻,声音冷得像冰渣:“甭想亲我,你要是想强暴二爷,别他妈搞得好像咱俩做爱似的。” 小汤让楚珣的气势逼得,低声道:“你再骂我,我真强暴你,信不信?” 楚珣冷哼一声,还真不信:“你压我,你有那本事?就你没长全乎半截吊子似的小黄瓜条,能操得动我?赶紧放开,别在二爷跟前丢人现眼。” 楚珣那流畅的嘴皮子,汤少哪是对手?小汤低头看自己的黄瓜条,面露悲愤:“我、我、我怎么小了?你,你……” 人与人之间,一物降一物。 小汤包在珣公子手里栽得体无完肤,天生就是被楚珣降服的。 俩人正纠缠,锁着的房门突然被人撞开。 阴鸷一般的声音在二人头顶腾起:“玩儿够了?汤小少爷压不住你,我怎么样?” 汤少蓦地回头。 他还骑在楚珣身上固呦,姿势尴尬。 “Jimmy,你别进来,快出去啦。” 这个叫Jim的小个子黑发男人,嘴角甩出一记冷笑,玩味道:“该你出去了。” 汤少:“你什么意思啊?” 躺在床上的楚珣脸色遽然沉下去,盯着来人:“……” Jim年轻瘦削,生就一张常人脸,平常人身材,扔在人堆里使劲扒拉都找不着的那种,唯有一双微耷的小眼睛透出不寻常的狡猾,笑里藏着刀,暴露出真实面目。 汤家皓被人从床上扯下来,往门外拖。他两腿乱蹬,嚷道:“Jimmy,你这人做什么,你别乱来!” Jim轻蔑地往汤少脸蛋上甩了一颗烟蒂:“放心,我不会乱来,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心肝宝贝儿楚少爷。” “我们还要谢谢汤少仗义出手相帮,哈哈哈——” 汤家皓面孔蓦然变色,目瞪口呆。 他突然明白自己上当了,中了圈套! 他奋力挣扎试图挣脱,想去护着他珣哥。他后颈立时挨了一记黑手,手脚垂下去…… 床上的楚珣猛然跃起,被铐的双手奋力一挣,几乎挣脱。Jim凶狠地扑上去,一掌摁向楚珣颈动脉,中指粗的针管带着蛮力强行将一满管液体推进去。楚珣猛地一抖,张着嘴喊不出声,脸色变白,肌肉颤抖,肩胛发力,竟直接将针头拧断在自己身体里! 楚珣大睁着眼,这个隐藏在汤少身后行迹难辨的黑手,终于现身了。 Jim得意地整整领带结,抿一抿发迹线:“你挣扎也没用,我已经注设进去了。” 楚珣大口大口吸气,面色由白转红,全身发抖:“你,注射的,什么东西?” Jim说:“能让你很舒服的东西,你很快就能感觉到。” 楚珣双眼直勾勾盯着对方的眼:“你究竟什么人?为什么抓我?” Jim言语意味深长:“这话明明应该我来问楚少爷——你究竟是什么人?” 汤少爷晕乎乎被人装进麻袋,丢入卫生间。直到昏迷一刻才明白,自己遭人利用,还连累了珣哥。真正算计他的是他身边这个朋友,不知什么来路。 Jim当然不是普通人,从一开始接近汤少就怀有目的。换句话说,有眼光盯住盛基小少爷的,可不只一派人马。楚珣利用小汤摸排盛基的底,同时也有人以汤少爷为跳板,探楚珣的底,双方互相渗透,各怀心机。Jim千方百计打入这群公子哥儿的小圈子,就是为接近目标。他一直插不进脚,今天倘若不是小汤放马帮他搞定楚少爷,他自己隐蔽在后面,真不好下手。 只是那个傲慢小少爷脾气也不好控制,很不听话。Jim原本想借机将楚珣运出边境,到了境外或者海上更方便下手。 Jim做活之前像是进行某种仪式,坐在床边,对着床头镜子整理面容衣冠,头发梳理好,还掏出一套精致小工具,修理指甲眉毛鼻毛,然后才笑着转过头。 楚珣衬衫被撩起,剥缠在手腕上,全身光滑赤裸,因为药力发作身躯浮出一层不自然的潮红,皮肤呈现半透明,血管在皮下若隐若现。他死死咬住嘴角,药性在他胸腹深处点燃一丛丛小火苗,噗噗地燃烧,炙烤着他。每一处骨缝里都滋生出难忍的酥麻,痒腻,隐隐地震颤,全身发胀。 Jim像对待一尊昂贵的胎薄瓷器,生怕用力过猛把人弄碎。他小心翼翼托起楚珣的下巴,逼问:“说吧,你到底什么人?你的级别,你的代号,你的行动,你的上线下线?” 楚珣双目紧阖,嘴唇嗫嚅:“你抓错人了,我没级别,没代号,我就是个生意人……” Jim:“你从北美带回的情报究竟什么内容?” “与你接头的美国情报员是谁?” “中国军方的2213号计划,代号‘彩云行动’,是什么意思?” 楚珣闭目不答,手指攥着镣铐,身体难耐地在床单上搓动,抵御一波又一波药力反噬,皮肤快要涨破。 Jim威胁道:“你顽抗没用,你的自我催眠法也没用。” 楚珣眼底闪出微弱光芒:“放开我,不然我让你死得很难看。” Jim狠狠道:“药力不够是吗?” 楚珣嘴唇上缀满汗滴,发狠道:“你试试。” 高浓度催情药物再一次从颈部压进身体。 楚珣剧烈抖动,头抵在床角拼命扼制,群蚁啃噬一般的恐惧排山倒海涌进他五脏六腑。他感觉得到自己逐渐肿胀,昂起头来,红肿欲破,难耐地抖动,涌动的情欲撕扯着他的意志力。 楚珣知道他被注射的大约是什么东西。这种透明液体针剂是各国情治系统常用的刑讯逼供手段。 试图使用刑罚手段撬开职业特工的嘴,其实很难得手。这些人个个经受严格的非人的反侦讯、耐痛训练,剧烈的疼痛会使人体一套知觉器官迅速麻木,从而产生持久的耐受性。残暴的酷刑同时会激起受刑之人体内潜藏的负隅顽抗坚贞不屈的信仰人格因素。而这类春药针剂,是反其道行之。它并不引发痛感,不加诸丝毫痛苦。相反,它在人体内制造强烈的快感幻觉,类似性爱达到高朝濒临射精一瞬间的器官享受,令人血压迅速升高,肾上腺素井喷,意识模糊。这是任何一个生理正常的男人无法抵御的快乐升仙的刺激感。 前苏联东欧女谍也使用类似药物引诱异性目标,套取情报。通常一针管下去,就让目标意志涣散,精神逐渐崩溃,四体大开,防线溃败。 楚珣能捱到第二针,已经是超越常人的意志。 没人能抵御双倍剂量的折磨。 “唔……嗯……” 楚珣一口将下唇咬破,一抹血洇出来。肿胀的下半身得不到缓解,痛不欲生,快要炸开。 “告诉我北美的联络员,我立刻帮你解脱,不会让你再有丝毫痛苦……” Jim一遍一遍在耳边诱供。 这人打开手提箱,箱中摆满各类精巧刑具,闪着修利的寒光。他慢条斯理儿地一件件展示用具。展示的过程对受刑者产生的心理压力和折磨,往往比用刑本身具有十倍百倍的威慑力。 楚珣双眼麻木,瞳孔涣散,电极导线在他身体某些部位接通,持续的弱电流让他浑身痉挛。他两腿抖动,尖锐的电流刺激沿着尿道孔连接的导线涌向小腹股沟,通电感疯狂窜入腹腔。 “嗯……嗯……不,不要了……停下……” 楚珣叫出声,眼角有泪痕。 涂抹了膏状药剂的粗大的震荡器撑开他的身体,剧烈的跳荡让他终于崩溃,这已经超出任何人能够忍耐的极限。 “啊——啊——” 楚珣浑身湿透,湿漉漉的额发凌乱铺散,眼神晕迷,嘴唇微张,肤色呈现微粉的半透明感,像裹一层水晶,修长的四肢因为催情的折磨而扭动。 Jim眼球微微凸出,目不转睛,神色也慢慢变异…… 他因为楚珣崩溃似的叫声而兴奋,眼神变态式扭曲,凝视眼前人全部的身体反应,某种程度上也着了魔,浑身开始发热。他原本对男人不感兴趣,然而即便没那方面欲念,眼前无比曼妙的美景足以令任何男人女人血脉贲张。他不知不觉忍受不住,血压抬高。 他也硬了,呼吸急促,警惕性与戒心不知不觉瓦解,盯着楚珣像盯一盘鲜嫩肥美的烤鹿肉,想吃到嘴。 楚珣湿淋淋地侧躺在床上,面色绯红,似乎处于某种毫无反抗能力任人蹂躏的虚弱状态。明明是男人的身躯,并不显矫揉与惺惺作态,却诱到极致,眼神无辜清澈。 真正用刑的审讯达不到撬开嘴的效果,恰恰是这种不经意间的感官诱惑,更能令人心旌神摇,丧失心智……只是这一刻,某只猎物尚未意识到自己防线的涣散,还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标靶。 第六十章:黄雀在后 楚珣睫毛上垂落汗滴,嘴唇红润,身体因为震荡器而抖动,喃喃道:“不要,停下来……” Jim抽出震荡器,凑近了人,兴奋逼视:“告诉我实话。” 楚珣半张着嘴,舌尖舔过嘴唇:“你已经知道我是谁,还问什么?” Jim呆望着楚珣湿润的嘴唇:“我怎么知道?你告诉我。” 楚珣眼珠漆黑深邃:“跟你接头的后台老板明明就认识我,你还在这里审我?” Jim呼吸急促:“……别岔开话题。” 楚珣步步进逼:“他知道我是谁,你为什么不敢问他?” Jim一顿,眼神里有一丝迟疑,判断楚珣这句话。 楚珣喘息着,话锋一转,直勾勾盯着人,眼神无声诱惑:“你当时在,对吗?” Jim:“……” Jim眼前晃动的是楚珣一张布满汗水的精致的脸,完全没察觉到,楚珣是什么时候双手悄悄脱出手铐。 一副手铐怎么可能锁住楚珣? 他从一开始就掌控全局与攻防节奏,拿捏时机出手。 楚珣浑身软成水样,柔若无骨,手指并拢掌骨微缩,眼皮一开一阖之际脱出束缚。眼底寒光划破空气,修长的四肢如同深海软体动物扑杀绞缠猎物,突然缠裹住人! Jim惊愕,没想到天底下能有人被注射两针大剂量药物仍能掌控意志行为。他下意识反抗,一只手被楚珣捏住手腕。 楚珣手指将他死死黏住。Jim立刻感到自己皮肤仿佛都与楚珣的指纹熔于一处,手顿时脱了力,像是被人从中一把抽掉了骨头。 又是满满一针管高浓度催情药剂。 楚珣的手闪电般激烈迅速,绕过眼前人,指尖动作瞬息万变,就如同他在赌桌上甩开一串花式纸牌,手法轻松而自信。他将针头瞄准男人的后脊椎狠狠戳进去,隔着衣服,指力一推,液体爆射进后心。那家伙眼神顿时凌乱,陷入惊恐,浑身起电似的开始抽缩,原先毫无防备突然遭遇反扑,一下子崩溃! 楚珣嘴角甩出冷意,报复一般,故意一指发力,将针头折断在对方肉里。 如果不是这个人暗通消息买卖情报,他们香港之行原本可以全身而退,或许三个人都能平安回家。 二爷整不死你的…… 他这时才一手顺进这人的裤裆,握住硬勃的家伙,灵活细致地挑逗,开始慢慢折磨手中猎物。 “你当时在现场,你在洛杉矶,你看到我上了去香港的航班,对吗?” “你在哪个角落观察我们?你那时在检票队伍里,还是洗手间里,汉堡店里?” “收买你做线人的金主当时在哪?他究竟什么人?” “嗯……啊……” 这一次轮到Jim凌乱喘叫,抵御楚珣手指的力度,已经搞不清这是谁在审问谁。 楚珣都不屑于自己动手,嫌那东西太脏。他强抑身体不适,咬着牙扯过刑具,将通电的导线插进对方最脆弱的小孔,又在勃起的根部缠了两绕,把那玩意儿缠成个大香肠,红彤彤地快要涨破肠衣。 他顺手抄起枕头,闷住人。 电极通入这人两股之间,激出非人的惊恐嚎叫。声音被湮没在枕头下,变成一阵病猪似的粗喘…… 楚珣才是这一行的侦讯专家。 他裸身侧卧,细长的眉眼秀丽惊人,棕色眸子里闪烁慑人光芒。电极管遥控器在他指尖转成个帅气的花式,像是挑逗,更是威胁。 他将他的刑讯对象一切表情情绪尽收眼底,揣摩着对方面部肌肉和眼神的剧烈变化,从对手的瞳仁波痕迅速判断选择题的答案,冷笑道:“你当时在汉堡店里,对吗?” Jim身体陷入循环式抖动,舌头抽搐,无法否认:“我……你……” 楚珣循循善诱:“收取你情报的人,当时在香港?” Jim眼神涣散,口吃:“我,我,我,啊——” 他被楚珣掌握住要害,电流强弱渐进不断挑逗最脆弱的边缘,浑身蚁噬,快要癫狂。那只被捉的手仿佛就要融化在楚珣掌骨之间,浑身无力。 这人倘若先被我方逮捕,再按例接受审讯,楚珣恐怕很难如此迅速一举摧毁对手的心理防线。肉体与意识城墙一旦从初始就遭人趁虚而入,接下来的全过程,这个特工就算是废掉了,再无招架还手之力。 楚珣整个人都是软的,却又无比强悍,肩头笼着一层火焰,浑身滚烫,从瞳仁最深处射出压迫人心的寒光。他的褐色眼珠里映出对手惊恐失态的脸。Jim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楚公子,气质惑人,气场全开,令人无从抵御。这家伙语无伦次,不清楚自己断断续续都吐露了什么…… 这是一个圈套,双方都要钓大鱼上钩。 不到最后分晓,很难说谁是那只被当做猎物的蝉,谁才是扑杀的黄雀。 从获悉情报内容真相那一刻起,楚珣就筹谋这一出引蛇出洞引狼入室的戏。 汤少身旁狐朋狗友不难排查,背后动用手脚的人隐隐浮现水面。然而这个Jimmy在大陆有正当职业身份,行事谨慎,又是外籍商人,总参特工不能随便动手,不好将此人直接请进局子“喝茶”。楚珣必须设计引对方向他动手,自露马脚,逼这人亲口招供幕后真正罪恶的主使者。 用自己为诱饵引敌上钩、以退为进诱使对方放松警惕防线涣散,这一招危险,却极有效。 楚珣豁出去了,不惜一切代价。他要复这个仇。 床上摊开的工具箱里寒光满目,楚珣嘴角勾出锋芒,顺手拣起一枚型号尺寸最大的震荡器,让身下摁着的人发出断断续续的扭曲的呻吟…… “告诉我那个收买情报的人到底是谁?” “告诉我,我立刻让你解脱,让你舒服到死——” 楚珣连逼带诱,Jim全线溃败,被他捏在手掌心儿里挣跳,“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是谁……我真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楚珣眼底袒露一大片失望,夹带一丝疯狂,你真不知道,二爷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他直推三档,将这人身后里塞的大家伙调到最大震荡模式。一串杀猪放血的非人嚎叫,某人直接在床上震跳起来,下半身状如筛糠。门外守候的同伙这时听出动静不对,放下手里的酒瓶和烟卷,掏出枪,开始警觉。 “啊啊啊啊啊……我们彼此不透露身份,我是通过他在香港的联络员,那是个女的!” “我、我、我只在电话里听见,偶然听见……” Jim瘫软下去,嘴唇汗湿嗫嚅。楚珣凑到最近,机敏地读取对方唇语。 Jim那时招认:“我在电话里听见,那个人身边有人讲了句笑话,‘身上穿军装,腰里没摸过枪,你个伪军……’” 楚珣敏锐地低声重复:“军装,没摸过枪……伪军?” 楚珣当时并未理解这话的指向涵义,但是潜意识里明白这可能是将来揪出幕后大鱼的线索。 Jim被按摩棒催出狼性,眼底猩红,突然一脚踢翻楚珣,翻身压上! 药性让这人像一头发情期的疯狗。 楚珣拼尽最后力气,一肘砸歪对方的脸挣脱开,手指迅速捻动左耳某一枚耳钉。 旁人不仔细看,无从察觉,楚总左耳破天荒戴了两枚耳钉。其中一个是耳机,录下他所在十米范围内双方全部言谈对话;另一枚是卫星追踪定位器,他的位置行踪一直在队友严密监控下,特工四面包抄,时刻准备收网。 他磕动耳钉后,十分之一秒缓冲时间都没有,子弹从窗帘缝隙破窗而入,一枪崩翻压在他身上的人。 麻醉弹击中Jim颈部,这人被巨大的冲力撞翻到床下。门外一阵骚动,特工破门而入,手脚利索,几乎同一时间迅速制服敌方同伙,一切变故发生在三秒钟之内。 楚珣一下子瘫软在床上,胸膛起伏,仿佛全身力气被抽尽,动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他太累了。 窗外狙击镜光芒一闪,迷彩身影收枪,从对面楼顶攀爬悬梯,五步并作两步,三层楼高的平台上一跃而下,疯狂地飞奔,眼底一片猩红。 Jim已经比预想要多蹦跶了很长时间,有人在窗外早就想换成实弹,一枪打爆这厮脑壳,让此人脑浆迸射、碎成一摊人肉渣子。 霍传武半分钟之内闯入房间,浑身带着寒气,眼眶暴露浓重的血色,手指发抖。 屋内两名总参特工迅速对抓获的俘虏注射高剂量麻醉剂,铐住手脚,往Jim口中塞入牙套,把嘴撑开令其无法咬合,防止这人牙齿里带毒自杀。 何小志回头看了一眼:“霍哥,这么快?……呃,楚总他……” 霍传武冷硬着脸,说不出话,突然薅起小何的后脖领子,一把掷出门外。 何小志趔趄着摔出房间,就地打了个滚:“嗳你?!” 霍传武哑声说:“你们都出去,我解决。” 小霍同志转脸把另一名同事架起来,丢出门外,没什么道理可讲,都他妈给霍爷滚蛋,甭看。 何小志名气听着有几分学生气,人长得瘦小精干,其貌不扬,也是那种扔进人堆里都找不见的特工脸。这人是楚总公司的新任“司机”,贺诚从总参二部保镖团里千挑万选出来的,别小看二十几岁年轻小伙子,手脚功夫厉害,非常之能打。 任务重要,贺诚信不过闲杂人等,只派出几名最精干得力的下属,除了小何,另一位是贺部长自己的资深保镖。这二人衔儿都比霍传武高,全被轰出门外,扎着手,面面相觑。 小霍说他“解决”。 解决什么啊? “解决”了楚总? 房间内,楚珣赤身瘫软在床上,意识游移在混乱的边缘,手指仍然倔强地抓着床单。浑身上下都是伤痕,小部分是被Jim弄的,大部分伤其实是药性发作痛楚挣扎时自己撞的。 霍传武怔怔地看着,有那么半秒钟的手足无措,不敢冒然走过去,不敢细看,心都快扯碎了。 他强迫自己转过头,不去看床上的人。 他动作迅速有秩,一面面墙摸排整个房间,按照密工人员的一套专业程序,仔细检查房内家具器物,确保没有任何监视装置,并且重新将窗户紧闭,拉紧窗帘。屋外四围已经被自己人控制。 他一眼看到床脚丢着Jim的腕表式微型相机,那厮曾经对着楚珣拍下某些照片……他一把拿过来,用手指碾成粉粉碎。 楚珣双眼迷离,仰望天花板,一手摸索到肩头,自己用力拔出断在肉里的针头。 这人似乎十分难受,吃力地翻过身,手指在床上徒劳地摸索,缓缓往床下滚去。 手还没沾到地板就被扑上来的人一把捞住。手指互相抓住对方的瞬间,像游荡的浮草缠缚住大树,像干渴濒死的鱼跃入大海。霍传武心口像被针扎着,迅速把人填进自己怀里,紧紧抱着。楚珣的指甲抠到传武肉里,攥得死死的不撒手。 “楚珣。” “能撑住吗。” “小珣?……小珣……” 楚珣嘴唇上都是汗,极力坚强着:“我……没事……过一会儿……就好……” 楚珣浑身发红,开始无法抑制地抖动。从危险中脱身的一刹那他的精神意志完全松懈,那口气一下子泄了。他方才用全部脑电波意志力控制神智,反制对手,硬是引诱撬开了对手的嘴。两大管强效药剂在他血管里往复叫嚣,沸腾,挥发不去,精神力量再强悍的人也抵挡不住药物侵袭,再也撑不下去。 楚珣一开始还拼命强压,听话地把脸埋进传武胸口,紧紧攥住人,蜷缩成个小动物。 一分钟之后,他逐渐陷入近乎癫狂的状态,两手在身上抓,难受,浑身像被群蚁啃噬蛀蚀。 传武拼命擒住楚珣的手,按在床上,不让这人乱动:“小珣!” 两分钟之后,楚珣两条腿缠上传武的腰,用力磨蹭身体,处于药力迷乱的发情状态,无法克制自己的行为和情绪,断断续续沙哑地喊:“我,难受,我,受不了了……” 霍传武太清楚这个“受不了了”是什么意思。三年前他受过这罪,他捱过同样的酷刑,不同的时间地点,却是极其相近的情境场面。三天三夜非人的折磨煎熬,加诸在男人身体和精神上的伤害和耻辱,他这辈子都忘不掉,今天却让他亲眼看到同样的痛苦受在他最在乎人身上。 提萨拉是个半吊子,黑道欢场中人,只是给人强喂几碗春药,而Jim这种人是职业特工手段,心黑手狠,直接对楚珣注射大剂量高纯度的针剂,就是把人往死里整。 传武眼眶爆红。他想杀人…… 楚珣眼神凌乱,力气很大,一掌劈向传武脖颈,打得他“嗯”一声,吃痛。 传武抻过衬衫把楚珣双手重新固定到头顶,然后就发觉这样更加尴尬。楚珣的身体呈现不健康的突兀的潮红色,坚硬如铁,红彤彤地抖动,难以排解,痛楚得无以复加。 霍传武进出几趟,给这人灌冰水,拼命用湿毛巾擦身。 他出屋从小何携带的药箱里取了两种具有缓解镇定效应的针剂。 外间屋已经处理干净,何小志指挥后续接应的人员,将敌方几名特工俘虏悄悄运走,抹掉一切打斗痕迹。洗手间里昏迷的汤少爷也被解救,送去就医。 幸好对方没有通过天津港口把人偷运出境,而是在京津交界处郊外一间别墅里搞事,特工很容易锁定目标,悄然合围。 何小志挠着脑瓜,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小霍哥,楚总那样儿,要不要送医院啊……” 传武取了药掉头回房,脾气很犟:“我自己能照顾他,你们都走。” 房门嘭得撞上何小志的鼻子尖。这人捂着鼻子被迫倒退好几步。 传武摁着人,给楚珣打针,皱眉看着一大管针剂注入楚珣的身体。 这么往复折腾,对身体器官一定会有损伤。 传武看着人,突然就急了,眼里有两分邪火,两分暴躁,另有六分的心疼,低吼道:“我原本就不同意你这么干,你非要这样!你就这么固执,你就不要命了吗!” 楚珣手脚都被绑着,神情却异常平静,只是眼眶肌肉痉挛无法控制地流泪,两颗黑眼珠透出光芒。 楚珣那时眼底弥散出一种哀伤又悲壮的神情,像被捆缚在十字架上的受难者,仿佛这一切是他理所应当承受,他要吃的苦,他也不在乎了。 霍传武:“……” 他气得想揍人,又舍不得揍小珣。 他回身想杀人,应该被剁成肉酱的王八蛋已经被何小志他们装麻袋里运走了。 楚珣两眼逐渐失神,轻声地请求:“二武……” 每个人都有心理上情感上的终极弱点。在对手面前强撑心志冷硬狠绝,过度透支了身体和意志,一旦情感上最信任的人出现在眼前,这一次轮到楚珣防线全面溃散。死守的底线在传武面前释放,强硬的躯壳慢慢碎裂,露出壳里最脆弱毫无抵御能力的软肉,完全暴露。 为这次任务,两人几天前吵过一架。 楚珣那时说:“小霍,有些任务适合你,有些不适合你,这次行动,我换个狙击手,你不用担心。” 霍传武直直地盯着楚珣的眼,俩人在房间里面对面站着,像两只红眼斗架的公鸡。房门紧闭。 霍传武问楚珣:“什么叫“不适合”我?什么任务不适合我参加了?” 他愤懑地喘息,手掌攥成铁拳:“缓一缓还有其他办法,就没必要这样!你这人,太急于求成,你对自个儿……也太狠了。” 楚珣冷冷地,随口道:“你舍不得下狠手,你就不适合干这行。” 传武语塞,脸色慢慢就变了。 楚珣发觉话说重了,抿起嘴角:“二武,你相信我,我心里有数,我有分寸。” 楚珣补充一句:“我一定能得手,搞定那个人,不会有危险。” 霍传武漠然看着,声调变了,变成小时候的口气,哑声说:“俺一直信,恁对啥事都有本事搞定。恁这个人,恁从小想赶剩么不能干成的?恁就这样儿!” 楚珣:“……” 楚珣眼眶也红了,一步跨到传武面前,胸膛几乎撞在一起,四目冷然相对,鼻尖相抵。 两人皆是黑眉白目,沉着脸,互相僵持,谁也不后退。壁灯的昏暗亮度在两张脸上打出光影,半明半暗,情绪莫测。 他得不到对方理解,胸口涌进一团失望,声调有几分哽咽:“你什么意思?你这话……是……不喜欢了?” 楚珣话一出口,突然十分难受。这么多年,经历这么多人和事儿,他从来没在第二个人面前说出表露内心真实感情的话,也就是对二武。 楚珣是什么人?这号人多么骄傲自负,心气儿多高?他性格与生俱来的霸道强势,他对周围的掌控欲望,他强烈的占有欲,即便是面对他这辈子唯一真心相待的人,即便是霍传武,他的字典里就没有妥协或者讨好。林俊的牺牲对他而言绝不仅是损失一个保镖,直接伤害他身边人,这就是对手对他明目张胆的侵犯和挑衅,对他所掌控的周围人事的冲击。楚珣绝不能容忍,他的反击欲望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不惜代价。 楚珣跟传武面对面,凑上嘴巴,狠狠一口,咬了上去…… 传武下意识地,没有反抗,双手扶住楚珣的腰。 楚珣没有吻传武,而是在对方嘴角上咬了一口,咬得很用力,吸吮着,直接把人弄出了血。传武一动不动,因为疼痛微微皱了下眉。 “够了吗?” 楚珣嘴唇上有血,盯着传武的眼,目光强劲凌厉:“二武,我告诉你,我就是这样,我从来没有变。” “对你的心意,我也没变过。” 霍传武一怔。 “你如果不喜欢了……我尊重你,我换个保镖。” 楚珣说着,眼眶里充满水汽,极力压抑情绪,扭脸就走了。 他这辈子都不会对这个人变心,但是他也不会对谁婆妈心软。 霍传武一听这个,也是急火攻心,粗哑地低吼了一句:“俺就守不住恁的人了?!俺不换走,恁也甭想换别人。” 霍传武太了解楚珣这个人。从小到大,楚珣确实没怎么变。楚珣这人心冷,对别人可以下手非常之狠,对自己甚至更狠,豁得出去,做事目标明确,手段直取对手要害,不给任何人留缓冲余地。底线利益被触及之后的报复和反弹,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楚珣要是能轻易放过对手,放过自己,那他就不是楚珣,不如转行或者直接退休,回家抱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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