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氓遇上鬼+番外——风干的米
风干的米  发于:2014年05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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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油诗一首,总领全文: 嬉笑怒骂常有时,正是两小无嫌猜。 本是仙踪羽下客,奈何凡尘寻梦来。 红烛泪殇罗衾暖,十指相绕诉情怀。 惟愿沧海觅洲粟,鬓发花芨盼君摘。 择羽的身世很狗血:父母不详,性格流氓。 择羽辩驳:“我风流倜傥,哪里流氓?” 择羽的成长很狗血:一个迂腐的师父,七个聒噪的师弟。 择羽的经历很狗血:逐出师门,夜遇美鬼。 洛云:“你才是鬼,你全家都是鬼。” 后面更狗血:鬼迷心窍,色令智昏,一夜欢愉,XXOO…… 更更狗血的是:那美鬼居然,还是个男的…… 忠犬年下攻x傲娇别扭受 本文轻松调侃向,不虐!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灵异神怪 搜索关键字:主角:择羽,洛云┃配角:明修,明璇┃其它:冒险 第一部分:初识 楔子 上古纪年之一 洪荒时代,天地初开,天清地爽,阴阳交合。再五千四百岁,正当寅会,生人,生兽,生禽,正谓天地人,三才定位。元始天尊巡游地界,召来百兽之首封神,是以龙尊,凤帝,麒麟皇,玄龟君得天尊神旨被封上古帝座。孔雀王地位虽不及龙凤之尊,却亦得封,位居五帝之末。 上古纪年之二 后一日,天尊出访北海,一尾鲲鱼游至天尊脚边,问曰:“鲲助天帝澄清玉宇,奈何上古帝座,孔雀得封,却未曾有鲲?” 天尊思量许久封鲲鱼为九天鲲鹏。然此鲲举止僭越,冒犯天神,被罚北冥极寒之处,思过百年。 上古纪年之三 天尊感鲲争勇好战,恐其族日后必生反心,遂诏五帝,传以镇压之法,以备不时之需。五帝得令归去。仙法授完,天尊独留孔雀王,叹曰:“鲲与孔雀本属同宗,镇压之法,恐以孔雀之力尤为关键。”孔雀诧然。由此千万年过去,未见鲲反。直至五帝作古,镇压之法沦为传说。 上古纪年之四 数万年后,魔怪翳莽乱世,生灵涂炭。百兽群起攻之,未能得胜。其后某一日,忽见天地玉宇之间筑成一强大法阵名曰伏莽,遂将此怪镇压。原来天尊早以五帝之元神打造五件神器:龙吟杖,曜凤圭,麒麟印,孔雀翎,玄武石。伏莽阵由此而成。 上古纪年之五 翳莽既已被镇,天地归于祥和。四神器落入凡间,镇守四方水土。唯孔雀翎流连棃牁山涧,不肯离去。至此又是天下太平。千年时光转瞬即逝。千年之后,伏莽阵气数将近,被镇魔怪翳莽蠢蠢欲动。不日之后,又是一场浩劫。这时一位孔雀少年跳了出来,而我们的故事,就从这个孔雀少年开始。 第一部分初识 序 己酉年的冬天来的很早,很猛,也很长。大雪封路,颜四娘的酒肆已足足月余未开张。颜四娘坐在火炉旁,听着屋外呜咽的风啸,愁眉紧锁。 突然,大门被重重撞开,颜四娘战栗似的站起身,看着门外闯入的不明物体。那人扶着门槛,目光涣散的看着颜四娘:“救命……”干裂双唇煽动,喃喃吐出不明字节。 四娘俯身看着男子苍白的面容,一招计谋涌上心头。 1. 少年闭眼躺在河边的草垛上晒太阳,身上浅灰色的道袍胡乱挂着,已看不清衣角绣着的图案,身旁不远处扔着两个大木桶。 远处,另一白衣少年匆匆跑来,大叫:“大师兄,大师兄。” 灰衣少年挠挠耳朵,对叫声置若罔闻。 白衣少年看着灰衣少年,喘气不匀:“大师兄,你还在这里。师傅叫你呢。” 灰衣少年睁开眼看着白衣少年,道:“他老人家不是说今天不把观里的两缸水挑满就不让我进门么?怎么这下又急着找我了?” 白衣少年拉拉灰衣少年的袖子:“大师兄,师傅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么?还和他置气。” 灰衣少年抽回胳膊,撇撇嘴,站着说话不腰疼,敢情被罚的又不是你。老子不就是早读的时候打了个盹么,至于罚得这么重。 白衣少年继续扯灰衣少年的袖子:“哎呀,大师兄,师傅被人欺负了呢,你倒是帮不帮嘛。” 听到这话,灰衣少年猛地一个鲤鱼打顶立起身,提着两个木桶飞也似的跑了,嘴里咆哮:“欺负到老子师傅头上来,真他妈活腻了。” 白衣少年看着面前扬起的灰尘狠狠跺脚:“大师兄,你倒是等等人家嘛。人家刚从观里跑过来的……” 圆徽观立于徽玉山半山腰苍松翠柏之间,据传鼎盛时期曾有入室弟子八百余人。只是,这样的情景,早已熄于百年之前。如今,观里只剩破房数间,中庭供着三清,偏房是师徒几人的卧室,后庭则是伙房和茅厕。观中仅一位道长,道号明修,以及门下弟子八人:择羽,择杨,择松,择焕,择远,择宜,择傲,择弦。 此时,大弟子择羽一个箭步跨到明修道长身前,狠狠推开面前的人,鼻孔朝天说道:“你是哪来的歹人,敢欺负我师父。” 那歹人被推得踉跄几步,勉强稳住身形,温吞的说道:“小师父误会了,在下仰慕圆徽观大名,特来拜师修习玄法。冒犯了明修师父,还望恕罪。” 原来是来拜师的,择羽整整皱巴巴脏兮兮的道袍,仔细打量面前的人:眉目清朗,虽是一身素白,却掩不住周身的华丽,腰间挂着一枚鲜红剔透的……玉?不是,似乎是鱼鳞。择羽修习玄法多年,一看便知,这片鱼鳞来头不小,搞不好是神兽的利鳞,此人,定然不是泛泛之辈。择羽摸摸下巴,换上谄媚的嘴脸,正准备拍着对方的肩膀,以示首席大弟子对小师弟的亲近之情,不想明修道长已经开口:“公子,贫道才疏学浅,不敢罔为师尊。公子还是另寻他处吧。” 择羽一肚子话哽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他拉着明修道长低声说道:“师傅,这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咱这可快半年没吃顿饱饭了,您老人家怎么就不知道变通呢?” 明修道长摸着白胡须目光灼灼盯着择羽:“孽徒,为师平时是怎么教你的,出家人怎可因一己之私耽误他人修习。罚你抄道德经二十遍。” “师傅,人家是自己找上门来的,又不是被咱们逼的。再说,咱们这儿怎么不能修习了?” 明修道长拿起拂尘作势要打:“孽徒,还狡辩。” 择羽抱头躲过明修道长,冲众师弟招手道:“择杨,择焕,师傅累了,快扶他回房休息,这位公子先交给我。” 众弟子抬手的抬手,抬脚的抬脚,像抬死猪一样架起明修道长向观里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说:“师傅,你老人家就安安心心讲经,其他的您就别管了,交给大师兄吧。” 明修道长被众人驾着,拂尘跌落,狼狈的抻着手脚:“你们这群猴崽子,简直反了。今天都别想吃晚饭,在三清殿前罚跪。” 众弟子撇嘴:“不吃就不吃,反正也没什么吃的。” 择羽看见那白衣公子默默在风中石化。 月华初上,圆徽观一阵鸡飞狗跳。明修道长拿着扁担追在择羽身后:“兔崽子,翅膀硬了是吧,师傅的话也不听了。” 择羽跳上桌子:“师傅,我们虽然是修习玄法的,可是毕竟是人,是人就要吃饭穿衣。那凌泽是富家子,招他进来咱们不就有饭吃了吗?” 明修道长一扁担挥过去打在择羽腿上,疼得他龇牙咧嘴:“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你知道个屁。那凌泽家底殷实,换了你你会不会出家?就算出家会不会找咱们这样的小道观,你想过没有。” 择羽跐溜一下蹿上屋顶:“师傅,弟子愚昧,弟子吃的米还没您吃的盐多,走的路还没您过的桥多。弟子错了,弟子领罚。可是现在那凌泽已经进来了。您总不能赶他走吧。出家人不能言而无信不是。” 明修道长抬起的手终于放下,黑着脸看着一脸痞子样的择羽。择羽趁机跳下来,跪在地上抓着明修道长的衣角:“师傅,您惩罚弟子吧,怎么罚都行。就是求您别再生气了,弟子担心您气坏身子。” 明修道长叹口气,转身回房:“去,把后院的十斤柴火劈了。” “师傅……” “不劈完不准睡觉。”明修道长转头看看跪在院中的大徒弟,摇头道:“你这身衣服,唉,明早把师弟的衣服全洗了。” “师傅……”择羽满脸是泪。 “不许找人帮忙。不洗成白色不许停。” “你为什么出家?”择羽抡起胳膊,一斧头劈下。 凌泽幽幽的看着夜空。 “我想成仙。” 斧子落下,砸到择羽脚背。择羽扔掉斧子,抱着脚直跳。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凌泽点头。 “那你知道怎么才能成仙吗?” 凌泽犹豫一下,还是点头。 “那你还……” 凌泽抬头眯着忧郁迷离的眼望天:“因为我的璟舒在上面等着我,我要去找他。” 择羽突然觉得后槽牙酸的厉害,他揉揉腮帮,接着问:“你确定自己能成功?修习玄法,多数人只为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真正能飞仙的只是凤毛麟角,就为这一点点希望你要断送自己一生么?” 凌泽浅浅笑道:“在下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这便是人们常说的情么?”择羽实在是不懂,难怪世人常问情为何物。 “择羽师兄年方几何?” “师傅说我是庚戌年生的,今年虚岁十九。” “其实在下还虚长了择羽师兄几岁。等师兄到了在下这个年纪,遇见一个能让自己心动的人就会明白在下的心情了。” 择羽看着月光下的凌泽,突然有些莫名的惆怅:“也许吧。” 2. 夜已深,云霞遮住如勾新月,漫天星子亦藏进云层中,漆黑一片。 优美琴音至湖畔而来,袅袅娜娜,不绝如缕。 赶路书生驻足聆听,不由向那琴音飘来处走去。曲径通幽,忽的眼前一亮,只见那湖心的凉亭里,一蓝衫女子临湖抚琴,墨黑发丝垂于胸前,纤纤玉指在弦上轻轻撩拨,波动了琴弦,也拨进了书生的心里。 书生痴痴看着这一幕,仿若置身瑶池仙境,观赏仙娥奏曲。一曲终了,女子低头款款而出,向书生行礼:“公子,奴家献丑了。” 书生赶紧上前扶住女子盈盈俯下的身子:“姑娘千万别这么说,是小生唐突了姑娘,该是小生致歉才是。”却又猛的想起男女授受不亲,马上收回双手,尴尬的不知该往哪里放。 女子抬手掩嘴扑哧一笑,伸手拉过书生的手引至亭中。 “奴家每晚在此抚琴,却难得遇到如公子这般知我懂我的谦谦君子。公子若是不嫌弃,奴家再为公子奏一曲如何?” 书生愣愣点头:“如此……甚好。” 一丝浅笑荡漾在女子唇边,带点妖娆,带点挑逗,带点邪魅。 琴音响起,湖面荡起涟漪,却见亭中闪过一道白光。光影过后,凉亭空空如也,不见抚琴女子与观曲书生。 一个月后,择羽离开了师门,确切的说,是被逐出师门。 理由很简单,圆徽观太穷养不起这么多人,按照末位进首位出的原则,首席大弟子择羽只能提前出师了。 娘了个巴子的,择羽恨不得一拳将凌泽打得满脸桃花开。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本想着占占凌泽的便宜,没想到,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择羽坐在面馆中唆着一碗阳春面,对面酒楼很热闹,说书人正在讲一个老掉牙的故事。 择羽抬头,断断续续听见一点端倪。说是一进京赶考的书生在路上遇见一美貌女子湖畔抚琴,书生被那女子诱惑。谁想,女子竟是千年树妖,专吸青年男子纯阳之气,书生于此而丧命。 择羽缓缓叹口气。 邻桌一男子忽的开口,说道:“这位小兄弟缘何叹气?” 择羽环视一周,发现除了他二人,面馆里再无第三人,择羽看向那男子,约莫已过而立之年,相貌平平,衣着朴素。可是眉宇间隐隐带着不寻常的气息,明明是含笑柔和的双眸,却有种让人无法直视的威严。 择羽道:“没什么,只是听了那说书人的故事,心中有些感慨罢了。” 男子笑意更浓:“愿闻其详。” 择羽道:“世间之事,其实早已命中注定,谁是谁非怎能说的清。他人只道是那女妖引诱了书生,只为书生鸣不平,咒骂女妖蛇蝎心肠。却不知道若非书生自愿,女妖又怎能引诱?其实,依在下看来,即使知道女妖只为自己纯阳之气,书生也是心甘情愿。汝之砒霜,吾之蜜饯,他人之事,旁人从未有评判的余地。” 男子面露赞赏,道:“想不到小兄弟年纪不大,却颇有自己的一番见解,佩服。” 择羽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先生过誉了。在下实在担不起。” 男子坐在择羽身旁拿出两个铜板说道:“你我萍水相逢也算有缘,在下略懂一些占卜之术,小兄弟若是信得过,让在下为你卜一卦如何。” “如此,就有劳先生了。” “小兄弟尊姓大名。” “不敢,在下择羽。”择羽用筷子沾水在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择羽而栖,好名字。”男子捻捻胡须接着说道:“择字从手,右侧为译,译者从‘罒’从‘幸’,‘罒’‘幸’者皆为缚网之意。‘羽’者禽之长翎也,意属同伴。由此,择羽即为,与一羽雀之人缔结不解之缘,或为牵绊,同进同退。” “何为羽雀之人?”择羽问道。 男子捻须笑道:“此乃天机不可泄露,不过正如小兄弟所说世间之事冥冥之中自有天数,等那羽雀之人出现,小兄弟自会知道。在下已经说得太多就此告辞。” “先生留步。”择羽站起身对男子背影说道:“敢问先生贵姓?” 男子摆摆手,扬长而去:“名字不过是人世间的一个代号,他人皆可为吾之姓名,小兄弟何必执着,你只需记住,在下,命属司律。” “司律?”择羽默念,这是官名还是……“司先生,我们还会再见么?” “有缘自会相见。他日再见时,小兄弟已不复今日摸样。”男子的身影越走越远,择羽有些恍惚。那两枚旧铜板静静躺在桌子上,择羽收入怀里,走出面馆。 “客官等等。”刚踏出不足十米,择羽就被面馆老板叫住。 择羽转身,不明所以的看着老板,自己明明已经付过钱了? “客官是要去南面的松翠峰?”老板问道。 择羽点头:“正是。” 老板面露忧色:“客官,今日已近傍晚,天快黑了。还是暂住一晚,明日一早,叫上几人同行吧。” “为何?那松翠峰上有猛虎么?” “猛虎倒是没有。不过,据说最近来了一位千年柳树精,能化身为美貌女子,专吸青壮年男子的精血。” 择羽笑:“老板,这只是说书人嘴里的奇谈段子,当不得真的。” 老板正色道:“客官莫要不信老夫的话,你去打听打听,最近已经死了好几位赶路的书生了。” 择羽道:“不瞒老板,在下自小在玄观长大,修习玄法多年,倘若真有这么一位柳树精,在下就收了她,也算是为民除害。” 老板微露愠色:“客官若执意要去老夫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若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莫怪老夫没提醒你。”老板顿了顿接着说:“不过,客官这般好摸样,怕是那柳树精亦舍不得下手,就留下你做她的上门女婿了吧。” 择羽看着老板愠怒转身拂袖而去的背影在风中凌乱了,上……上门女婿? 3. 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是晴空万里,天刚擦黑,就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看这情景,颇有愈演愈烈的势头。 择羽在山路上狂奔,松翠山脚土地贫瘠,没有农户,他一时竟找不到躲雨的地方。择羽摸摸脸上的雨水,娘的,真他妈倒霉。不知道在往山上走走会不会有山洞可以避避。 又是一路狂奔,大雨已转为倾盆之势,天也彻底黑了。择羽站在一棵树下,拎了拎湿透的衣服。就在这时,一幢府邸仿佛凭空冒出来,在这苍松翠柏之间显得格外突兀。择羽很诧异,却也顾不得这么多,向那府邸跑去。 “有人吗?”择羽敲门,“在下是赶路的,忽逢大雨,一时找不着地方避雨,还请主人家行个方便。” 许久无人回应。 “没人么?”择羽抬手继续敲,“请问,能让在下进去避雨么?雨停了就走,绝不打扰主人家。” 依旧无人回应。 择羽推门,吱呀一声,大门开了。 择羽走进府中。厅堂里分明点着油灯,却不见有人。 “在下择羽。未得许可擅自闯入,还请原谅。”择羽对着厅堂方向行了个礼。 依旧无人。或许是一座空宅子吧,只是何人会把宅子建在这么个地方?看着也应该是有钱人家。一阵风吹过,灯火摇晃,择羽打了个寒颤,莫名有些心悸。他不敢四处乱晃,就在厅堂边找了个角落席地而坐,拎着衣服上的水。渐渐的,困意袭来,择羽靠着墙,酣然入梦。 不知过了多久,择羽被一阵琴音惊醒。琴音很轻,很美,似乎从侧厅传来。何人深夜抚琴?忍不住好奇,择羽起身,循着琴音而去。 推开木质雕花大门,择羽看见那抚琴之人。身着一袭蓝衫,肩若削成,腰如约束,延颈秀项,皓脂呈露。宽大衣袖滑至手肘,露出光洁白皙的玉臂,抬手间,行云流水般的琴音已从修长手指下倾泻而出。美人转过头抬眼看着择羽,嘴角似乎带着笑,笑他如落汤鸡似的狼狈神态;又仿若含着嗔,嗔他擅自闯入唐突佳人。 择羽呆呆看着蓝衫美人,双脚不受控制一般缓缓向他走去。他站在美人身边,俯身看着他耳畔的发丝。 美人手未停,仰首望着身侧呆呆站立的少年,择羽看见,他的确在笑,没有妖娆,没有魅惑,却仿佛寒冬腊月里,初放的雪梅,迎雪而开,不与百艳争春,只待懂得之人鉴赏。孤傲脱俗,遗世独立。琴声依旧,却已然杂乱,铮的一声,戛然而止。择羽拥住美人纤弱腰身,向他微张的红唇吻下去。 唔~~~一丝娇喘的沉吟自美人嘴里发出。择羽抛开脑中最后一点理智。若他真是那吸人精魄的柳树精,那我择羽的精魄就让他吸去好了。这一世,能得这样一位清丽佳人,死亦无憾。 泽羽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一女子拉着身旁男子的衣袖说道:“卫公子,你忍心丢下四娘么?四娘已经有了你的骨肉。” 场景变换,是一群孩子在打一个孩子。被打的孩子倔强的咬着唇,却仍叫道:“不许你们这么说我娘。” 其他小孩又是一阵拳打脚踢:“呸,狗杂种。我娘说了,你根本不是卫叔叔的孩子。是你娘不知道和谁生的。” “你住口。” “这是镇上公开的秘密。你娘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妖妇。” 场景再变,却是那女子对那孩子说:“亭儿,你在这里好好练着,娘去街上给你买吃的。” “娘,你要早些回来。” 女子亲亲孩子的小脸:“娘很快就回来。不过,你可不许因为娘不在就偷懒。若是娘回来发现你没有好好扎马步,就不许你吃饭。” 女子走了,却再也没回来。孩子等啊等,他不敢偷懒,一直站在院子里扎马步,日薄西山。孩子头晕目眩,却依旧站在院子里,娘,你为什么还不回来,亭儿很听话,亭儿没有偷懒。你快回来好不好,亭儿好饿,娘,你回来好不好。 “哈哈,卫亭,你爹死了,你娘也不要你了。你这个没人要的狗杂种。” “你胡说,娘不会不要我的。”卫亭捡起一块石头砸向院子外面那群小孩子。 “狗杂种,你娘不会回来了。” “你胡说,胡说。”泪水顺着卫亭脸颊滑落,娘,你快回来吧,你告诉他们,你不会不要亭儿的对不对?你不会不要亭儿的。 眼里隐约有些刺痛,择羽缓缓睁开眼睛。太阳已高升,透过窗棂晒进床上。择羽伸手挡住刺目的光,转头看向里侧。 …… …… …… 高分贝的男高音冲出府邸,方圆十里的飞禽呼啦啦飞散开去,遮天蔽日。择羽看着身旁的人,颤抖着说道:“你你你,你是谁?” 那人皱着秀眉,十分不悦:“这话应该我问你,你是谁,怎么在我床上?” 择羽努力回想着昨晚的情景,突然豁然开朗:“莫非你是传说中吸人精魄的柳树精。” 那人嘴角抽搐一下,说道:“公子鬼妖小段折子戏听多了吧,还挺能想。” 择羽摸摸那人的胳膊说道:“为什么段子里的书生遇见的都是绝色美女妖精,而我却遇见了一个男的呢?” 那人嘴角抽的更厉害:“听你这意思是还觉得委屈了是吧。” 泽羽嘿嘿一笑:“没有。你也挺漂亮的,绝对不比那些戏里的美女妖精差。” 那人按按发疼的眉心,飞起一脚将择羽踹下床去,言简意赅:“滚。” 择羽涎皮的继续凑近那人身边,说道:“昨晚轻薄了美人,今天就让在下来赔罪吧。” 4. 那人停下脚步看着身后的择羽,说道:“你预备跟我到几时?” 择羽也停下,双眼炯炯有神的看着他:“公子,在下已被逐出师门,无处可去。你我同行好不好?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照应?你跟着我恐怕只会拖累我。那人说道:“不必了,我不习惯有人同行。” “慢慢就习惯了嘛。”择羽跨几步走到那人身边,说道,“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明……呸,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叫什么?” “你不告诉我你的名字,我怎么称呼你,总不能一直叫喂吧。” “你爱怎么叫怎么叫。” 择羽抬头看了看天,沉思片刻,忽而惊喜的说:“洛……云……” “嗯?”那人看着择羽,一脸疑问。 “洛,云。我叫你洛云如何?”择羽满脸期待的看着他。 那人皱着眉头看着择羽:“为何是洛云?” “没,没什么。就是觉得很好听,很配你。”择羽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皮:“我觉得你像天上的云一样好看。” 那人后槽牙一阵泛酸,道:“那你就叫我洛云吧。” “洛云。我叫择羽。” “我没兴趣知道你叫什么。” “洛云。” “……” “洛云。” “……” “洛云。” “……” “洛……” “你叫够了没?” “你总是不应我嘛。” “……” 洛云将碗筷放到择羽面前说道:“吃过这顿饭,我们就各走各的吧。” 择羽皱着一张怨妇脸:“洛哥哥,你要抛下我么?” 洛云抓抓发麻的头皮,耐着性子解释:“我有任务在身,不便与人同行。” 择羽继续摆着怨妇脸,说道:“洛哥哥,你不要小羽了,小羽好伤心。” 旁人纷纷侧目,洛云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作为掩饰,他故作镇定拿出一卷羊皮,铺在桌子上,细细摩挲。羊皮纸上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洛云愁眉不展。出来已经快一个月了,却还是毫无进展,这羊皮纸究竟有什么秘密呢?为何我一直参不透? 另一边,择羽风卷残云般解决了桌上的饭菜,叫小二结账。他伸进怀里掏钱袋。正在此时,那两枚铜子掉了出来,落在洛云的羊皮纸上,划过之处,依稀可见隐隐黑字。 洛云赶紧抓住择羽的手问道:“这两枚铜子,你从哪里来的?” 择羽诧异的看着洛云紧张的神色:“一个,一个先生给的。” “什么样的先生?你可问过他叫什么?” “大约三十出头。他没告诉我他叫什么,只说他命属司律。” 哼,洛云冷笑,司律,果然是喜欢多管闲事的司律。羽族之事,何时轮到你们天庭插手,没有你帮忙,我照样能参透。 “对了,他还说,说我与一个羽雀之人有缘。” 洛云嗤笑出声,司律老儿,你倒是大方,告诉他的还真多。这就难怪为何昨晚我的琴音对他无效,难怪他缚住我的时候我挣脱不开了,司律,原来都是你干的好事。 洛云收起羊皮纸,拍拍择羽的肩,说道:“你不是想与我同行么。我同意。” 心愿达成的太突然了,择羽一时有些接受不来,他张着嘴,疑惑道:“啊?” “你不愿意?”洛云撇撇嘴,“那当我没说,就此别过,告辞。” 洛云转身离开酒楼,果然不一会儿,择羽就冲出来,抓住他的胳膊:“愿意愿意,洛哥哥,你真的同意我跟着你?” 洛云抬头看着择羽,其实择羽还比他略高了一些,高高的个子配上孩子气的神情,洛云有些想笑,他忍住就快冲出喉头的笑声,正色道:“不过以后,你什么都要听我的。对我的命令绝对服从。” “洛哥哥,你好独裁。” “我就独裁,你爱跟不跟,谁管你。” “人家没说不跟嘛。” 洛云紧抿的唇角微微上扬了一下,然而粗心的择羽是决计没有看见的,还以为他的洛哥哥不乐意他跟着呢。嗯,以后一定要听话,不然洛云就不理我了。 午时的日头正盛,两个少年走向未知的将来里,那里还有无数个未知等着他们。 徽玉山之巅,两男子负手而立,看着两个少年渐渐走远的背影。 “司律天神,你又多事了。” 被唤作司律天神的男子呵呵一笑:“小修,是你那师弟太笨了,在下若不提点一把,你准备让他何时再参透?” 明修道长扯扯嘴角:“那也不能让他俩……”想起那日的旖旎春光,明修道长就觉得面上挂不住。 司律天神道:“非也,这事可不是我做的,是他二人自己情……” “停。”明修道长打住司律天神的话头,“我最怕你说这个,身为天神,却总是挂着一个情字。你究竟是怎么升的仙?” 司律天神定定的看着明修道长,此时的明修道长虽还是那样的眉眼,却不复昔日容颜。垂肩黑发随意挽起,面容已变成二十出头的俊美男子。司律天神道:“世间万物,都离不开这个情字。天神存在这世间,自然也会有情,只是,这是博爱之情,包容之情,于凡情有别。” 明修道长缓缓垂下眼睑,当年是不是就是这个情字,覆了自己的一生? 氛围一时有些尴尬,明修道长咳嗽一声接着说道:“凌泽,是你让他到我这里来的么?还在为当年误牵姻缘线的事内疚?” “我让他来,也不全是因为内疚。” “我知道。”明修道长浅笑:“一说到情字,你就心软。好了,我会帮着凌泽修习的。不过能不能成仙,还要看他自己。” “如此多谢。”司律天神拱拱手向明修行礼。 “不必言谢。你帮了我师弟,我也该帮帮你才是。再者说,我与宋小仙倌也有些交情,见他犯难,我没理由不帮。不过,天神,还劳烦你看好宋小仙倌,他那个性子,把整个天庭掀翻过来我看也不是不可能。” 明修道长再看一眼山下二人的身影,转身向观里走去,发色渐渐变白,皱纹于眼角额头蔓延。师弟,以后就要靠你自己了,师兄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我有一事忘记问你。”明修道长突然停步看着司律天神,“择羽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我师弟的任务,需由他协助?” “这个……”司律天神捻着胡须微笑。 “行,我知道了,又是天机不可泄露。”明修道长恹恹离去:“真受不了你们天庭这帮人,一天到晚打哑谜,不累么?” “呵呵,该知道的总会知道的,只是时候未到。” 阿嚏~~~择羽狠狠打了一个喷嚏,身上一阵发冷。 洛云看着他问道:“是不是昨晚淋雨受了风寒?” 择羽摇头:“不知道。但我觉得似乎是有人在……骂我……” ——第一部分·初识·完—— 第二部分:少女的诅咒 序 七月半,鬼门开。 她悄悄潜出门外,走向后山的荒岭。已是三更时分,祭拜都已结束,四处是未燃尽的烟灰,被深夜的风卷起,幽然飘舞着,好似游荡凡间不肯超度的冤魂。 冤魂?她被自己这个可怕的想法吓了一跳,依稀想起老人口中过阴兵的情景,不由有些发抖。明明是七月盛夏,她却感到自心里透出的寒意,她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匆匆向目的地走去。 “东西带来了吗?”黑影带着斗篷,看不见面容,只露出消瘦的下巴和苍白刚毅的唇线。 “嗯……”她点点头。 刚毅的唇线微微上扬,似乎对她的表现很满意。一只竹枝般的手伸到她面前:“拿过来吧。” “嗯……”她依旧梦游般的点头,神情木然的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等等。”她猛的惊醒,睁大双眼看着面前人鬼不分的黑影:“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她的,你可记得。” 黑影轻蔑一笑:“到现在你还狠不下心?你不恨她?” “不,我最恨的人就是她。”她皱眉,银牙咬着嘴唇:“可是,毕竟是那么多年的好姐妹,何况,我从未害过人。” 黑影凑近她身侧,冰凉的气息拂过她的耳际:“她做那些事的时候,可从没当你是姐妹。” 她微微颤抖,一种叫做妒火的东西在胸中燃烧起来。 看着她被激怒,黑影梦呓般的在她耳畔继续点火:“从小你什么都输给她,没有她的美貌,没有她的才学。好不容易你胜过了她嫁给了你心爱的越哥哥,可结果呢?你亲手缝制的披风你越哥哥连看都不看一眼,却连声称赞她提在帕子上的银词思君赋;你苦练一月的曲子,你越哥哥皱眉嗤其庸俗,却形容她的舞姿犹如九天玄女下凡;就连你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之时,她都趁机和你的越哥哥花前月下。你甘心就这样放过她?” 她眼中分明燃着熊熊的火焰:“我不甘心。” 黑影邪魅的笑着,循循善诱:“对嘛,只要你把手中的东西给我,一切就都结束了,她再也不会和你抢你的越哥哥,你的越哥哥永远只属于你一个人。” “好。”紧紧搂着的双臂慢慢放下,怀中的布包飘浮在空中一层层打开,赫然是一个人偶。一团火自黑影枯槁般的手掌中升起,越来越烈,只见黑影猛地一抬手,那熊熊的火苗窜上人偶。火光映照在她红色的双瞳里,说不出的诡异。 她狰狞的笑着,清秀的面容极度扭曲,结束了,自此一切都结束了,越哥哥从此就是我一个人的了。人偶在火苗中挣扎着,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她突然睁大了双眼,涣散的瞳孔聚焦,她分明看见那人偶在流泪,鲜红的液体顺着白色的面庞流下,她似乎听见它痛苦的呻吟,它叫嚣着,一遍一遍向她求助: “语蓉妹妹,我好痛,救救我。” “语蓉妹妹……救我……” “语蓉……妹妹……” “语……蓉……” 一些尘封的记忆在脑海中充斥着,呼之欲出。她发疯似的抢过燃着的人偶,顾不得火焰灼伤细腻的皮肤。 “不要。”她使劲拍打着人偶身上的火苗:“焉姐姐,蓉儿错了,蓉儿再也不会了……焉姐姐……” 少女的呜咽回荡在空空的荒野,黑影冷眼看着少女歇斯底里的呐喊,以及她手中已经焦黑不辨原型的人偶…… 1. “洛哥哥,我师父说了。掘人坟头是会折阳寿的。” 洛云一铲子扬起,尘土落了择羽一身。 择羽拍拍满身泥土,继续给洛云灌输道德经:“洛哥哥,打扰死者安眠是会下地狱的。” 又是一铲子土,直接朝择羽面上扑来。 择羽抱头,躲过漫天洒落的泥土雨。 洛云倚着铁锹,面色发黑盯着择羽:“你说完没?说完了就过来帮忙。” 择羽挪着小碎步,老不情愿的跳进坑里,伸手抬起棺木一侧:“洛哥哥,半夜挖坟,其实不太吉利,容易撞邪。” 洛云抬起另一侧:“那你敢白天来挖么?” 择羽噎住,不再说话。 棺材板终于被掀开,洛云探头,却看见棺材里面空空如也,表情很凝重。 正在这时,一个白影从洛云身后幽然飘过,择羽倒抽一口凉气,伸手哆哆嗦嗦指向前方。 洛云看着择羽丰富的面部表情,问道:“你这是想笑还是想哭?” 择羽脸上皮肤抽的厉害,回不了话。 白影翩然落下,停在树上,夜风习习,轻柔拂过树梢,白影浑身上下没一处消停,带子,绸子,缎子,袖子漫天飞舞,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择羽终于叫出声:“鬼啊~~~” 洛云顺着择羽手指的方向回头看见立在树上化蝶的鬼兄,突然觉得一阵牙痛。他叹口气说道:“明璇,你爹死了?大晚上的,穿一身白出来卖弄什么风骚?” 鬼兄捋捋耳侧被风吹乱的发丝,说道:“你这分明是嫉妒。” “呸,我嫉妒你?”洛云跳出坑外,叉腰做泼妇状,“我吃撑了才会嫉妒你这个死娘娘腔。” “你,你竟敢说我是娘娘腔?”鬼兄在树上跳脚,满树的叶子呼啦啦落下一大半,“你才是,看你那样子,你才是土的掉渣的土包子。” “那也比你这死娘娘腔好。在凤族才呆了几年啊,别的没学会,就学了一身骚。” “呸,土包子,你敢骂我。” “我就骂了,死娘娘腔。” “土包子。” “娘娘腔。” “土包子,土包子。” “娘娘腔,娘娘腔,娘娘腔。”哼,比你多一个。 择羽听着两人毫无营养的对话默默在风中石化。 鬼兄看着至多十五六岁,明眸皓齿,眉宇和洛云依稀有几分相似,只是相较于洛云多了些楚楚可怜的气质,更加青涩动人。只可惜,这孩子不知道跟谁学的如此粗鄙的言辞,白白糟蹋了这姣好的容貌,择羽看着都替他可惜。 “择羽,你来评理。”洛云拉过石化的择羽,说道:“他是不是娘娘腔?” 择羽揉揉快被洛云扯的脱臼的胳膊,还未开口,鬼兄就先发话:“土包子,说不过我,别拿你的姘头当挡箭牌。”姘头?择羽幽怨的看着洛云,我倒是想姘,洛哥哥不让。择羽指指鬼兄,问洛云:“你弟弟?” “呸。”两人几乎同时皱着秀眉,喝道:“我才不是这土包子的弟弟。”“我才不是这娘娘腔的哥哥。” 择羽被口水呛到,白眼直翻。 鬼兄指着洛云,嗓门比刚刚高了八度:“土包子,我到底哪里不如你了,凭什么明王要把孔雀翎给你?” 择羽浅浅一笑:“就凭你是我的手下败将。” 鬼兄毕竟年少,才这么小小一激,就急的脸通红,他跳下树梢,抽出腰间的长鞭,呼哧一下向洛云挥过来。 洛云推开择羽,向右避开,险险躲过这迎头一击。 鬼兄扑了个空,扭转身子,长鞭挥向洛云腰间。洛云连退数步,飞身一跃,却被长鞭绕在脚踝。鬼兄扬手收鞭,将洛云扯到身前,眼见着洛云已成败局,却见忽的绿光一闪,择羽还未看清是怎么回事,只见刚刚明明还处劣势的洛云此刻已击落鬼兄手里的鞭子,一把铮亮的墨绿色匕首抵在鬼兄颈间。 洛云微笑着摸摸鬼兄白皙的脸蛋,满脸玩世不恭的浪荡子模样:“怎么样,明璇,你服是不服?” “不服。”明璇咬牙切齿,“刚才的比试不公平,你不过占着孔雀翎在手,有本事我们不用兵器再比一局,我不信我赢不了你。” 洛云依旧笑着,说道:“谁告诉你比试一定是公平的?我有神兵利器你没有,输了也是活该你倒霉。又不是我要和你打的。” “你无耻。” “小小年纪却生了这么厉害的一张嘴,一点都不可爱。要是你拳脚功夫有你嘴上功夫一半厉害,又怎会次次都输给我?等你有本事把孔雀翎从我手上抢过去再来和我谈公平。现在,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洛云收起笑意,正色道:“棺木里的东西哪里去了,是不是你偷的?” “呸,我又不是你,做这些偷鸡摸狗挖人祖坟的龌蹉事。” “不说是吧?”洛云手中的匕首移到明璇脸颊,“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不知道划上几下,会是什么样子。” 明璇咬咬唇,漂亮的大眼睛中竟然溢起了一丝晶莹,连择羽看着都心软了。 洛云挑眉,果然,学的和凤族那群肤浅东西一样,尽看重这些表面的花哨玩意,本族朴素的优良传统全忘了。男人么,要这么好看干嘛,又不能当饭吃。 折腾了一晚,总算消停了。洛云笑嘻嘻收起匕首走过来挽着择羽的胳膊说道:“择羽,我好饿啊。我们去前面的镇子上吃馄饨吧。啊,听说那里的桂花糕很好吃,我也好想尝尝。天快亮了,我们快走吧,说不定还能赶上早市。” 择羽指指被绑在树上的明璇:“那他怎么办?”明璇花哨的带子,绸子,缎子,袖子全被洛云扯破,原本洁白似雪的衣服上踩了好几个脚印。更有甚者,明璇头发散乱,白皙的俏脸上一个泥手印赫然醒目。 洛云伸个懒腰,不耐烦的挥手:“管他干嘛,该问的我都问到了,反正又饿不死。” “可是……”择羽总觉得把人家一孩子留在这心里很难受。 “可你个头。我从刚刚就发现你不对劲了,看人家小脸蛋儿长得漂亮是不是?你还看,看什么看,要不要把眼睛挖下来贴在人家身上看个够?” 择羽转身默默流泪,这和刚刚还是同一个人么?翻脸怎么比翻书还快? 洛云敲着择羽的头:“想什么想。我刚刚是故意的,故意的懂不懂?我不把他激怒,他又怎么会打我?不打我我又怎么威胁的了他,你这猪脑子懂不懂什么叫计谋?” 择羽呆呆:“啊?”我没想…… “就知道你不懂。” 屁,明明是本性难移,傻子才信你是故意的。 2. 永宁镇是一座千年古镇,这样的古镇时常会有一些逸闻轶事流传在市井巷间,丰富了旅人的耳,也牵引着离人的殇。 比如,陈老婆婆的桂花酿。初入口时只觉得香醇爽口,从牙齿到喉咙,满是桂花的清香。只是,陈老婆婆永远只卖二两酒。多的你拿金山银山来换,陈老婆婆也是不卖的。别人问为什么,陈老婆婆只是笑着说:“小酌怡情,大饮伤身。”那年,一土匪头子来闹事,抢了陈老婆婆的酒,咕咚咕咚几口一坛子下肚。陈老婆婆看着他,说道:“来我老婆子这饮酒,却坏了这儿的规矩,就别怪我老婆子不客气。”土匪头子看着陈老婆婆,嗤笑:“你这老婆子,能拿俺咋地?”陈老婆婆笑道:“这位兄弟,忘了告诉你,我这酒还有一个名字,叫出门倒。”土匪头子听完不信,大踏步向外走去,却不慎被门槛绊倒脚,一头栽在门前的石头上,就此丧命。 又比如赵先生的卦。赵先生每日一卦,从不多算,有缘之人分文不取,无缘之人千金不算。他说,明日辰时三刻至申时,会降阵雨,出行之人记得带伞。第二日就一定会有雨水,且一刻不多,一刻不少。他说,明年会闹旱灾,要屯好粮食,以备饥荒。第二年果然大旱,举国上下灾民遍野。而永宁镇在赵先生的庇护下险险避过灾情。永宁镇的人都很敬重赵先生,大事小情都会找他问上一问。很多年以后,赵先生忽然失踪,仿佛人间蒸发一般,从此再没人见过。永宁镇的人都说,赵先生其实是天上的神仙,只因犯了天条下界受刑,现在刑期已满,该回天庭复职了。 再比如越琨公子的画。越公子喜画美人,永宁镇的女人,无论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青楼勾栏的倾国花魁,还是打杂干粗活的丫鬟,都希望自己有一日能入越公子的眼,让他泼墨为自己着一副肖像画。某一日,越公子梦游蓬莱仙境,只见一女子在湖边梳头。醒来后,越公子凭着记忆画了这幅美人出浴图,虽然只是半个侧颜,却已然令世间男子欲罢不能。然而数月后,那幅美人出浴图中的女子不见了身影,只留下碧绿的湖水和萦绕湖面的雾气。想必是画中仙子飞回天庭了吧。 吭,吭,吭,洛云扯扯择羽的袖子,强忍住笑:“你们凡人是不是都这么能想?” 择羽捂住洛云的嘴,向旁边几桌露着满口白牙抱歉的傻笑。 话题继续。再再比如,单家小姐的舞,那简直如梦如幻,如痴如醉。据说当朝天子微服私访路过永宁镇,偶见单小姐在林中曼舞,当时就痴了,预备纳单家小姐为妃,却被单小姐婉拒。单小姐说是因为什么人仙殊途,自己是九天玄女下凡之类的。 吭吭吭吭,洛云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出声。 邻桌一记眼刀甩过来,冷冷说道:“公子为何发笑?” “吭,咳,咳。”洛云揉揉笑出来的泪水,“你刚刚说什么?” “女天玄女下凡。” “噗,哈哈哈哈哈。”洛云捂着肚子大笑出声,“我告诉你九天玄女长什么样子。神仙以丰腴为美,她胳膊比你的腿还粗,这样的体态,毫无轻盈可言,还能曼舞?(瞎掰的,勿较真,各路神仙大侠莫要怪我,阿弥陀佛)哈哈哈,笑死我了。” 择羽扯着洛云逃出酒楼,身后锅碗瓢盆一齐飞出,乒乒乓乓,好似下了一场狂风暴雨。 洛云靠在择羽怀里笑的颤颤巍巍,择羽扶着他,一面还要不停向路人解释:“我哥哥,小时候发烧把脑子烧坏了。您走您的,别介意。” 却在此时,洛云突然不笑了,他伸手取出腰间的匕首。手柄上栩栩如生的羽形刻痕隐隐泛着绿光。洛云皱眉,法器之间素来就有牵引,若那东西真在这里,孔雀翎定然有所感应。哼,明璇,你最好没有骗我,那东西果然就在永宁镇,如若不然,等我回到王族,我要你好看。他扯过择羽,向前走去。 洛云仰头,看着面前的牌匾:单府。 单老爷是永宁镇的大善人,千金单焉姑娘更是永宁镇第一美人,一曲飞天舞曲惊天地泣鬼神。只是不知为何,半年多以前,单姑娘忽然卧床不起,找遍了远近所有的郎中都看不好。直到一日,一个和尚路过,告诉单老爷,单姑娘是受歹人迫害,才会乱了精魂。只是那歹人法力太强,和尚降他不住。不过,和尚留给了单老爷一个符咒,说是虽降不了歹人,却可保单姑娘性命无忧。 于是第二日,单老爷便放出话,谁能降住歹人救他女儿,谁就是他单家的女婿,单姑娘的夫君。此话一出,在永宁镇掀起轩然大波,永宁镇所有男子,不论老少,不论家中是否已有妻室,纷纷来到单府。只是,依旧无果。数月过去,渐渐的,就不再有人来了。 择羽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二人随着管事进入厅堂,择羽听见几个下人打扮的小丫头盯着他俩窃窃私语。 “好俊俏的两位公子。” “是啊,是啊,尤其是穿蓝衣服的那个。” “我倒是觉得白衣服的那位也不错。你说他们真的能救小姐么?” “谁知道呢,来来去去这么多人了,哪个真的能救咱家小姐了。还不是每次都白忙活一场。” “真是愁死了。不过,上次来的那个什么游侠,长得那叫一个……算了,想着都反胃。我当时还替小姐担心呢,若是真被他医好,难道老爷舍得让小姐嫁给这么一个人?” “老爷向来说一不二,几时食言过。” “还是这两位公子好。若是小姐嫁得这样的如意郎君,也算是有福了。” “嘻嘻,我看是你自己想嫁了吧。” “臭丫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洛云侧过头,冲那几个丫头微微一笑。小丫头们纷纷绯红了脸颊,害羞的捂脸跑开。 择羽抚额,无语凝咽,还说明璇风骚,我看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单焉小姐静静躺在床上,面色惨白泛着青紫,十分吓人。脸颊凹陷,颧骨突出,已不复第一美人的容貌。只是从眉梢眼角的轮廓间,还是隐隐可见昔日如花美貌。 洛云搭在单小姐的手腕上,煞有介事的号脉,时而皱眉,时而捋发,时而叹气,看得单老爷胆战心惊。 一刻钟后,洛云收回手,神情肃穆的望向单老爷,说道:“令爱的病情在下已经知晓。不过,在下治病,向来不喜欢打扰,还请单老爷行个方便。这些天,无论发生什么事,听见什么异动,单老爷也决计不可打开小姐房门。单老爷可否应允在下?” 单老爷向洛云行礼:“一切就依洛公子所言,单某绝不打扰。” 3. 一轮孤月高悬夜空,洛云和择羽躲进单府后院的阴影中。择羽很郁闷,他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跟着洛云后,自己就成了见不到光的夜行动物,总是被洛云三更半夜的拖出来干一些鸡鸣狗盗的事情,比如现在。 他从来不信洛云那厮真能救单家小姐,还瞎说什么治病救人时不喜欢被打扰,无非就是他干见不得人的勾当时的一个幌子罢了。 这边厢,洛云一脚狠狠踹在择羽膝盖上:“小子,是不是又在心里骂我?” 择羽揉揉膝盖:“洛哥哥,你当你是我肚子里的虫么。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洛云捋捋发丝,甩给择羽一记白眼:“我是神仙,神仙,你懂么?能掐会算的。” 择羽故意装出惊喜的神情,拍手叫道:“哎呀,洛哥哥,你居然是神仙。哇~~~好厉害哦。” 洛云飞起一脚踹上择羽另一条腿:“白痴。” 三更过后,阴风阵阵,一片乌云遮住了皎洁的明月,风吹过树梢摇晃出呜咽嘶鸣,令人毛骨悚然。眼见风雨欲来,正是虫蛇出动时。洛云死死掐住择羽的手,身体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兴奋不住颤抖着。而择羽则哈欠连篇,也顾不得手上被掐得青一块紫一块,眼皮直打架。 “来了,来了。”洛云拉着择羽的身子一阵摇晃。 “什么来了?”择羽勉强撑起眼皮问。 “就是那迷住单姑娘的东西。我察觉今晚阴气甚重,就知道是他安奈不住了。” 择羽终于提起兴致,虽自幼修习玄法,却从未见过鬼神之类。(洛云:“我不是?”“你不是鬼也不是神。”“那我是什么?”“妖精,专门勾我魂魄的妖精。”)今日有幸目睹,不由也兴奋起来。 阴风更甚,一团黑烟裹着什么东西飘了过来徐徐落在单姑娘屋前,风吹着他黑色的袍子猎猎作响,他的面目掩藏在宽大的黑袍中,看不见容貌,只见他右臂一挥,单姑娘的房门吱呀一声便打开了。他抬起脚向屋里走去。 一股恶心难耐的味道翻上择羽喉头,他按住胸口,强压住涌上来的呕吐。洛云塞给他一个药丸,低声说:“此妖邪气太重,你肉体凡胎经不住。把这个含在嘴里或许可以帮到你。” 择羽依言接过,问洛云:“你不去擒住他?” 洛云道:“我在单姑娘的房前布了一个法阵,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择羽睁大双眼紧盯着黑袍妖孽,生怕错过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却见他大踏步跨过门槛,径直走入屋内。 择羽转头疑惑问洛云:“法阵呢?” 洛云傻笑:“咳,第一次布阵,用错属性了。嘿嘿,人有失手,偶尔犯下错也是可以原谅的嘛。” 择羽:“……”果真不能对你有太多期待。 四周恢复一片静寂。大约一刻钟后,黑袍妖孽就从屋里出来了,择羽奇怪的看见他步子有些虚浮,似乎很累,在出门时还轻手轻脚的帮单姑娘关好了房门。却在这时,一道金光闪过,光剑直逼妖孽胸口,他来不及躲闪,抬起胳膊,生生硬接下来,光影四射,照得庭院好似白昼。黑袍妖孽踉跄后退数步,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洛云兴奋的再次猛晃择羽:“快看快看,法阵奏效了。” 别晃了,再晃真要吐了,择羽推开洛云的爪子,扶正快要晃掉的脑袋,说道:“洛哥哥,你再不去追,他就跑没影了。” 洛云一拍脑门,终于放过择羽饱受蹂躏的身体,起身追妖怪去了。 择羽坐在树上,悠闲的看着在屋顶上对峙的二人,不对,二鬼?还是不对,二妖?择羽挠挠头皮,他俩到底是什么东西,属性太难界定了。 那属性不明的其中一个东西开口说道:“阁下是何方神圣,为何要布阵害我?” 洛云还不忘打理弄乱的衣袖:“降妖除魔本就是正道之人应尽之事。倒是你,你是何方妖孽,为何在此为虐?” “为虐?”黑袍妖孽嗤笑,“阁下自称正道中人,却这般好赖不分,阁下何曾见我为虐?” 洛云一时被妖孽问住,迟疑了一下,仅这一会失神,黑袍妖孽便趁机飞身逃离。 “别愣着了,还不快追。”择羽蹿上房顶,冲着洛云大叫道。 待洛云回过神来,黑袍妖孽已经飞出数丈之外。他咒骂一声,踏云追去。黑袍妖孽受洛云法阵攻击,受了伤,法力受损,洛云瞬间就与他拉近距离。洛云抬手,一把匕首从指尖飞出,径直飞向妖孽。绿光闪过,匕首划过妖孽肩头。妖孽惨叫一声,跌落在地。 洛云手一扬,匕首回到手中,他蹲下身子,将匕首抵在妖孽颈项:“什么叫好赖不分?难道还是我冤枉了你不成?” 鲜血顺着黑袍妖孽右臂流下,他捂着肩头伤口,不回答洛云的质问,反问道:“阁下刚刚使的,可是孔雀翎?” 洛云笑:“你倒是有点见识。” 黑袍妖孽轻蔑一笑,配上唇角的血迹显得尤为狰狞:“能够使得五大上古神器之一的孔雀翎,在这世间只有一人。阁下可是娄迦仙使?” 洛云皱眉看着他:“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对本族之事知道这么多?” 黑袍妖孽右手手指在身后悄悄滑动,而此刻,洛云心智被黑袍妖孽的话搅乱,全未察觉。黑袍妖孽勾着唇角,哈哈大笑:“想不到,在下的事情,竟然要劳烦娄迦仙使亲自过问。仙使想知道我是谁么?那就看仙使有没有本事抓到我了。” 黑袍妖孽右手的符咒画完,一阵浓烟扬起,洛云大叫不好,却已然来不及。浓烟过后,黑袍妖孽已无踪影。洛云紧锁双眉,叹道:“居然会这么厉害的遁术,看来这次是遇到厉害角色了。”他低下头,看见脚边刚刚打斗时黑袍妖孽跌落的碎片。 择羽气喘吁吁的跑来,问洛云:“为何不追?” “不用追了。”洛云弯腰捡起地上的黑色碎片,对着月光看了看,在月华中,碎片泛着粼粼的光泽。 “这是鳞甲么?”择羽问。 “也可算作鳞甲,不过,确切的说,应算是羽甲。我想我应该知道他是谁了。”洛云握拳捏紧手中碎片咬牙切齿道:“小小一个仙兽,尚不能化羽竟然也敢在我面前造次,当真是找死。” 择羽牙齿打颤,洛哥哥,你这是什么表情?太可怕了。 4. 无论在哪朝哪代,无论在哪个地方,只要有人就会有才子,哪怕这才子之名是自封的。 正是临湖雅居好兴致,只闻丝竹声声,幽幽绕梁,颂声朗朗,不绝如缕。 “今日相邀共饮时,酒至半酣来赋词。自古文人命多舛,仰首问天亦不知。” 鼓掌叫好声四起。 择羽握着茶杯问洛云:“这算诗么?” 洛云摇头:“毫无韵律,平仄不分,顶多算顺口溜。” “在下也来一首。四月天正暖,相伴好时节。唯愿知心人,不求功禄名。” 又是一片叫好声。 择羽咚的一声倒在桌子上,怨念的看着洛云:“洛哥哥,这算么?” 洛云面不改色,继续喝茶:“比刚才那首还臭。” “妙哉,妙哉。李公子,张公子真是好才学,在下一时技痒,献丑了。残阳夕照近黄昏,离别不舍情谊真。知音相伴恨日短,只盼落叶能归根。” “好诗好诗啊。林公子真乃一鸣惊人也,张某佩服,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择羽咬着筷子胃里恶心的一塌糊涂。 洛云托着下巴做花骨朵状:“这样也配称好,凡人真是肤浅。” 择羽撇嘴嘀咕,自然比不得你这千年妖孽深刻。 洛云幽怨叹气:“我到底是为什么要来这里折磨自己的耳朵?” 时间退回到一天前。洛云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向丫鬟打听:“镇上的文人雅士喜欢在何处集会?” 小丫头答道:“回洛公子的话,便是竹雅轩的茶楼了。” “竹雅轩,这名字倒是挺别致的。” “嗯,这名字还是那年越公子给提的呢。” “越公子?” “越琨公子。永宁镇第一才子,当年差点和我家小姐成亲了的,只可惜……”小丫头打住话头。 “可惜什么?” “主人家的事情,我们做下人的不好议论。洛公子莫要再问了。” “如此我便不问了。那越琨公子会不会去竹雅轩?”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想来也是会去的吧。” 洛云微笑着拉起身边毫无存在感的择羽,说道:“明日陪我去一趟竹雅轩,咱们去会会这永宁第一才子。” 然后他们就在这里了。只是,所谓的文人雅士,诗作还真是不堪入耳,白白污了这文人之名。 择羽又长长叹出一口气。 却在此时,那边起了一阵骚动,洛云抬眼看见众文士都起了身,向门外拱手:“越兄。” 那被称作越兄之人亦拱手向众人致歉,说道:“在下俗事缠身,来晚了,还望各位兄台恕罪。”眉清目朗,一身月白长衫,他矗立在四月初夏和煦的暖风里,灼灼目光穿过人群冲洛云儒雅一笑。 一股莫名其妙的气息萦绕周围,洛云怔住,不觉起身向他走去。 “素闻越公子乃永宁第一才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善画美人。在下路过永宁,不知是否有幸,求得越公子一副墨宝?” 越琨转身看着面前美得不似凡间之人的男子,胸中一阵窒息。他从未想过,会有男人将一袭水蓝色的丝缎穿的这般得体。 越琨身旁一人笑言:“越公子只画美人。阁下可是一个大男人。” 洛云亦笑:“公子也说了,是美人,并非美女。” 那人被噎住,恹恹而去。 洛云转过头,直直盯着越琨:“越公子意下如何?” 越琨挂起满脸歉意:“公子过誉了,在下不过是做了几张美人图而已,当不起第一才子之名。而且,公子太过貌美,在下技拙,只怕会有辱公子。” 洛云掩嘴一笑:“听越公子这话就是推辞之意了。如果在下恕你无罪,即使画不出在下美貌,亦不会怪你呢?” 择羽趴在茶楼角落死命挠桌,洛云只当他学野猫闹春,直接无视。 越琨身旁之人喝道:“公子说这话,可知羞耻为何物?” 洛云面皮堪比城墙,他直接无视身边不明物体,只盯住越琨:“如此,越公子仍要推辞么?” 越琨怔怔看着洛云,不说话。 洛云走近一步,伸手搭在越琨右肩上,仰首凑在越琨耳边低语:“公子执意推辞,是不愿画,还是另有隐情?”手上力度猛地加大,洛云明显感到越琨身子颤抖了一下。 越琨战栗似的推开洛云的手,眉头紧皱:“公子请自重。”说罢,昂首阔步而去,那摸样,仿佛刚刚被洛云轻薄了一番。 众人也随着越琨离去,择羽听见那些人议论纷纷。 “这人是谁?怎会如此口无遮拦?” “谁知道,看模样,搞不好是个小相公。” “林兄所言甚是,长得如此貌美,言行举止又这般轻浮,定是相公没错了。” 择羽看见洛云的面色慢慢转黑。他及时抱住洛云的腰,阻止他向外冲去:“你们说谁是小相公,有本事再说一遍,大点声。我呸,你才是小相公呢,你全家都是小相公。择羽,你别拉着我,让我去揍他们一顿。我今天不把他们揍得满脸桃花开,他们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洛哥哥,你就消停消停吧。” 择羽的房间被搅的翻天覆地,茶杯与花瓶齐飞,笔墨共纸砚一色。 只听, “啪!”一卷画轴飞出屋来。 “洛哥哥,那是颜卿的真迹……” “啪”“啪”又飞出两盒棋子。 “云窑子……” “啪”“啪”“啪”接着是三只狼毫。 “蒙恬精笔……” 择羽低低的求饶声隐约可闻:“洛哥哥,别砸了,我们现在是在别人家里,赔不起的。” 丫鬟在门外面面相觑,往日满面笑容的洛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出去一趟气成这样,谁惹他了? “择羽?”洛娘娘愤愤发话。 “小的在。”小羽子唯唯诺诺躬身立于一侧。 “今晚和我出去一趟。” “啊?” “我要夜探越府。” “啊?”洛哥哥你又来,人家不想做夜行动物了嘛。 “哼,先前我还不确定,现在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那越琨,就是那晚的黑袍妖孽,绝对的。”洛云咬牙。 “啊?”洛哥哥,你从哪里知道的?“我呸,居然说我是相公。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啊?”洛哥哥,你的逻辑太奇怪了。 “还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明明就是个满脑子龌蹉思想的小人。” “啊?”洛哥哥,你何时又成越公子肚子里的虫了? “啊你个头啊,你就不能换一个字。” “哦” “哦什么哦,白痴。” “啊?” 5. 越琨站在空空的乱石堆中,浓黑的夜色掩藏住他清俊的眉眼,不辨悲喜。他看着漫天星子叹气,若是能下场雨该有多好,这样,也许他的胜算会大一点。因为他是鲲,所以注定这一生他是属水的,然而是不是正因为他是鲲,才会在两场措手不及的雨水中,见到这一生中他最措手不及的两个女子?越琨陷入深深的思绪里。 天降骤雨,一只鹏鸟冒雨艰难飞行。他需要找到一处水源,无论是湖是河,甚至是一条小水沟也可以,这样他就可以化身为鲲鱼,躲过这场大雨了。 雨越下越大,鹏鸟的羽毛沾满了雨水,飞不快。前方不远处,一条河流潺潺流过,鹏鸟惊喜的向河水冲过去,却在此时,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电光火石间,鹏鸟来不及发出一丝哀鸣,便被闪电劈中,一头栽下,不省人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已放晴。清风拂面,有清甜的液体流进嘴中,他舔舔干裂的唇,缓缓睁开眼。一个小女孩眨着圆圆的眼睛看着他,手里还握着一个竹筒。 女孩举起竹筒向他示意:“你还要喝吗?” 他立起身子,问女孩:“是你救了我?” 女孩点头,又摇头:“我只是给你喂了一点水。” 他笑着揉揉女孩的头发,说道:“那也是你救了我,你要我怎么报答你?” 女孩歪着头看他:“你长得真好看,比我见过的人长得都好看。” 他继续笑,对女孩的童言童语有些哭笑不得。 “我可不可以嫁给你?”女孩睁着晶晶亮亮的大眼睛,满脸的期待。 他愣住了,想了想,拿出一颗珍珠塞进女孩手中:“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我就回来娶你。” “嗯,拉钩。”女孩伸出小指。 这便是凡人所说的约定么?他伸出手和女孩的小指勾在一起。 十五年后,他化身越琨骑着马路过永宁,也是这样的雨天。细雨绵绵沾湿了他的衣袂,他的发丝。他穿过雨巷,看见以手做伞迎面跑来的单焉,看见单焉愠怒的双眼和绯红的脸颊,看见单焉脖子上挂着的那颗珍珠。他忆起那年女孩纯真的笑颜,忆起了自己许下的承诺,却不曾想到自己竟将所有的事情都弄糟了。 越琨想着陈年旧事,眼角凉凉的,一抬手,竟抹到一手眼泪。他讶异的看着满手的晶莹,自己竟然也是会流泪的?他转过身,化为鹏鸟飞向后山的荒岭。今晚过后,一切都将有个了解。 越家是永宁镇另一个大户,与之齐名的除了单府以外,还有越府的姻亲庄府。 此刻,庄府的二小姐,也是越琨公子的娘子庄夫人正在窗前吹埙。埙声凄婉,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直听得屋顶的两位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择羽抹抹眼泪,哽咽道:“洛哥哥,我想哭。” 洛云泪眼婆娑的看着择羽:“羽郎,我们一起。” 二人在屋顶相拥而泣,何其悲哉。而这一夜,越琨一夜未归。 第二天一早,庄夫人抱着一只猫独倚回廊,自言自语。 择羽伸个懒腰,按按眉心,道:“洛哥哥,庄夫人吹了一夜的埙,不累么?大早上的,在屋里乱窜什么,是不是中邪了?” 看来这庄夫人是满心愁怨无人诉,洛云思索,是不是我从一开始就弄错了,被迷了心智的,其实是庄夫人?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些同情越琨。 洛云拉着哈欠连绵的择羽跳下屋顶,道:“走吧,随我去打听点事情。” “何事不能等我先睡一觉再说?” 洛云笑的眉眼弯弯:“我保证你听后就睡意全无。” 咳,要问永宁的男人最想娶谁为妻,十之八九答案会是单焉。无论品貌与才学,永宁女子皆难出其右。然而多年过去,许是因为太过挑剔,单小姐一直未嫁的如意郎君。直到后来,永宁来了一个叫越琨的年轻人。那年,单小姐已逾双十年华。 单焉永远记得自己初见越琨时那一刹那的惊鸿以及辗转眉梢的似曾相识。那日,天下着下小雨,淅淅沥沥的雨水敲打着宁静的青石板路,叮叮咚咚,好似三月里鸟儿婉转的歌喉。她没有带伞,一身狼狈的提着裙裾匆匆跑过幽远的雨巷。迎面一人骑着骏马而来,马蹄飞溅,泥水沾湿了单焉洁白的裙裾。她愤怒的抬起脸,看着马背上冒失的男子。男子勒住马缰,温婉而笑,好看的眉眼如那日的雨一样清澈明净。单焉怔住,就此沉浸在男子温柔的笑颜里。那男子便是越琨。 数月后,越琨公子向单老爷提亲择日迎娶单家千金。单焉如所有待嫁女子一般,憧憬着自己和未来夫君的美好生活,却不曾想到,婚期将近,而她却再也不能嫁给越琨。 堂木一敲,满座皆惊。 洛云一脸黑线的抢过面前男子手中的折扇,无语叹道:“司律老儿,我向你打听越琨的事,你说书干什么?” “小序,凡事莫要着急。”司律天神捻着胡须,“且听我慢慢道来。” 故事继续。 越琨突然悔婚,满镇哗然,不知道这仿佛从天而降的越公子到底预备何为?单小姐将自己关在房中,郁郁寡欢。可是一个月后,一纸请柬送至单府,那请柬上喜结连理之人赫然是越琨公子与永宁另一奇女子,庄府的二小姐庄语蓉。 单焉在房中大笑,笑到泪流满面,她摔了房中所有的东西,抹着泪水喃喃自语:“好,好得很,真是好得很。语蓉妹妹,你真是我的好妹妹。” 司律天神嘴唇煽动似乎还在说着什么,而洛云却突然感到头痛欲裂,脑中猛地划过一些画面。 男子塞给女孩一颗珍珠,和女孩拉钩:“等你长大了,我便回来娶你。” 少女取下颈间的珍珠项链戴在另一个少女颈间:“焉姐姐,前路凶险,这颗珍珠是我心爱之物,就让它陪你前去吧,定能保你和单伯伯一路平安。” 女子面色狰狞,死命拍打木偶身上的火苗:“焉姐姐,焉姐姐,蓉儿错了,蓉儿再也不会了……焉姐姐……” 男子一剑刺向黑色魅影,魅影咆哮,挣脱束缚,利爪抓在男子手腕。男子惨叫一声,踢开魅影,手腕被抓之处已然血肉模糊,诡异的紫色,顺着男子臂膀向上蔓延。 不好,越琨有难。洛云猛地拉起择羽,奔向后山。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那晚单焉屋内的黑袍妖孽确实是越琨,可是他潜入单府,不是为虐,却是救人。数月前他化身和尚,交给单老爷一个符咒,这几个月来,他就是靠着这个符咒不断向单姑娘输送法力,才保住单姑娘性命无忧。而真正为虐的,是那后山荒岭的魅影,靠着吸取邪念为生的丧尸。他利用庄语蓉对单焉的妒恨,强大自己,迫害单焉。洛云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个耳光,居然现在才明白,真是笨到家了。只是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烨哥哥,你是不是为了守护曜凤圭耗费了太多的法力,是不是连羽化为鹏鸟也变得不容易了?不然何以我竟察觉不到你的气息?你一定不能有事,否则,我有何面目面对死去的凤帝? 司律天神看着俩人离去的背影,沉默不语。 明修从内屋出来,站在司律天神身边,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暮色中,明修道:“这次,你又帮了他们。” 司律却难得露出一脸沉重:“其实这事,我也想不明白。我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 明修拍拍司律天神的肩:“你就是知道的太多才会这般心事重重。想不明白就别想,时机成熟就什么都明白了。” 司律展颜笑道:“是,小修所言甚是。不过小修你难得下山一次,为何不与小序相认?” 明修摇头:“我明修于整个王族而言不过是一个死人,何况,那年小序尚且年幼,他未必记得我这个早已过世的师兄。” 6. 长鸣破空,越琨终于将长剑刺入魅影胸膛。洛云赶到时,只看见满目黑色浓烟,越琨站在浓烟中,黑色长发飞扬而起,宛若战神。 天终于下起了雨,越琨倒在血泊中,残喘的呼吸细若游丝。丧尸倒在身边,在雨水中,渐渐化去。 洛云终于迷蒙了双眼,大颗大颗的眼泪混着雨水在脸上肆虐,烨哥哥,我早该想到的…… 那年,他站在竹林中,看着不远处的四个人,心中有些踌躇。那时他年纪尚小,不知道如何与人交谈。 黑衣少年转头看见了一脸怯弱的他,拉拉身边的另外三个人,笑道:“看,这是不是我们新来的小师弟?” 另外三人纷纷回头看着他,他愈加羞怯起来。 黑衣少年走过来揉揉他的头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明序。”他扬起小脸答道。 黑衣少年回头对另外三人喊道:“明衡,明修,是你们雀族的小孩,难怪长得这么漂亮。”说完,他转头,对着他笑:“我叫鲲烨,是你二师兄。”明媚的笑颜,灿若朝霞。 明衡是大师兄,很严肃,不能随便放肆;明修三师兄长得最好看,性子也很柔和,可是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四师兄鷃沧有点凶,有点傲,总是粘着明修师兄,好像怕别人把明修师兄抢走了似的。他撅撅嘴,在心里默念着自己的几个师兄。唯有鲲烨师兄最好相处,爱笑爱闹的,只是老爱捉弄他。 他躺在草地上,看着白白的云朵发呆。师傅说,明衡师兄,明修师兄和自己一样是雀族,而鲲烨师兄和鷃沧师兄是鲲族,鲲和孔雀本是同宗,只是孔雀华美,鲲族好战。他还发现,鲲烨师兄和鷃沧师兄有时候能化为鹏鸟在天空翱翔,有时候又是鲲鱼在水中游弋,真是好厉害。 唉,他长长叹出一口气,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么厉害的修为哦。 面前突然出现鲲烨忍俊不禁的脸,鲲烨笑着对其余三人说道:“看啊,我们的明序小师弟又开始顾影自怜了。” 明衡师兄依旧一脸严肃,不说话。 明修师兄放下手中的书,叹道:“鲲烨师兄,你又欺负明序师弟了。” 鷃沧转过头,满脸不屑。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他以为,这就是自己的一生了,有师傅,有疼爱他的师兄。可是,后来到底是什么变了? 为什么会出现翳莽乱世? 血光映红了整个棃牁山,翳莽咆哮着,在天际嘶鸣。他呆呆的看着这灭世的魔怪,吓得瑟瑟发抖。 直到某一天,五大神器出现。师傅告诉他,五大神器是上古五帝龙尊,凤帝,麒麟凰,孔雀王,玄龟君化身而成的龙吟杖,曜凤圭,麒麟印,孔雀翎和玄武石,由五大神器筑成伏莽阵,才能降住这灭世的妖魔。 可是,他分明看见翳莽双目赤红仿佛能喷出火来,他看见发狂的翳莽冲出了伏莽阵,他看见熊熊火光勾勒出棃牁山妖冶的线条,然后他看见身边的明修师兄如剑一般飞出,匕首刺入翳莽胸膛。 翳莽终于被压于棃牁山下,可是,他再也见不到那个沉默寡言的明修师兄和爱笑爱闹的鲲烨师兄。 那场浩劫夺走了太多的生命,然而那时的他并不知道死意味着什么。 洛云扶起越琨,泪水大颗大颗落下。 “鲲烨师兄。”他轻轻唤他。 越琨睁开眼看着洛云,笑道:“已做了仙使,怎么还想着哭?” 洛云咬着唇,说道:“才没有,不过是雨水罢了。” 越琨想笑,却扯动胸口的伤,剧烈咳嗽起来,他按着胸口说:“是,小序总算长大了。” 他伸手抚摸他的脸颊:“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还是个孩子,傻傻的,不说话,老是低着头。那真的是好久远的事情了。” 浅浅的笑容荡漾在越琨唇边,漆黑双眸缓缓闭起,伸出的手终于垂下,单薄的唇再也发不出一个字。棃牁山上的凤凰花都开来吧,天还是不是那样蓝,草还是不是那样绿,泉水是否依旧清澈见底?黑衣少年是否还会记得转身时那明媚的笑颜早已映在蓝衫少年的心里? 泪水再一次模糊了洛云的双眼,朦胧中,越琨的身子渐渐涣散,卷入风中,混进雨里,折射出一片小小的斑斓光影。洛云伸出手掌,光影落在手中,一片虚空什么也抓不住。 择羽走过来,从身后拥住洛云。洛云颤抖着倒在择羽怀中,终于大哭出声。 “语蓉和单焉,这辈子,我注定都是负了。其实早在那场浩劫中,我已只剩下一缕游魂,只为守护曜凤圭。却不曾想招惹了凡间最美也最痛的情。我只求自己离去后,语蓉和单焉可以如未遇见我时那般快乐而活。小序,我知道你的本事,你会帮我的吧?” 两个女子走在市集里,黄裳女子扯住紫衣女子,说道:“焉姐姐,你看,这柄珠花好漂亮,正适合你出嫁那天佩戴。” 紫衣女子停下脚步说:“出嫁的首饰家里已经准备了很多,不用劳烦蓉妹妹了。” 黄裳女子撅嘴不悦道:“我就晓得,单家小姐嫁人,什么奇珍异宝没备齐,哪看得上这等货色。” 紫衣女子扑哧一笑,扯扯黄裳女子的耳朵:“蓉妹妹这张嘴啊,真是让人气也不是,喜欢也不是。” 黄裳女子笑嘻嘻的挽起紫衣女子的胳膊:“焉姐姐,你家准备的算你家的,这个是妹妹我送你的,不一样的。” “是,蓉妹妹的心意,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会不知道?” “嘻嘻。那你知不知道我还等着你和荣大少爷快些生个小娃娃管我叫姨娘呢。” “你……”紫衣女子羞红了脸颊:“还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这么口无遮拦。等我回头告诉你的慕晴哥哥,看他还娶不娶你。” 黄裳女子冲紫衣女子做个鬼脸:“我才不怕呢,慕晴哥哥说了,他就喜欢我这个样子。” “真不知羞。” 隐约有什么东西被遗忘在角落里了,紫衣女子愣了愣,却无从忆起。 洛云择羽站在街尾看着前面欢快跑远的俩个身影。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吧。风中,一点黑影闪动,慢慢散开,再也不见。 尾声 洛云低头走在小路上,步子有些沉重。择羽慢慢跟在他身后,他有好多事情想要问清楚,却不知如何开口。 其实那天还发生了一件事,不过这件事洛云是死也不会告诉择羽的。在越琨灰飞烟灭前,他曾问他,明知现在的自己是不可能战胜魅影却仍旧拼死一战,即使知道这一切只因语蓉的妒恨而起也要舍命救她么? 越琨当时是这样回答的:“小序,你不懂,等你遇见一个人,这个人你一天不见便会想他,他快乐,你仿佛遇见世间所有的乐事;他难过,你犹如经历世间最苦的悲伤;那时,你就会明白,存活一世,最美的莫过于这个情字。” 洛云脑子里忽然冒出择羽的模样,明明挺俊俏的一张脸,偏咧着后槽牙笑得一脸傻气叫他:“洛哥哥。”洛云被这个念头吓得不轻,他死死按住抽搐的嘴角,挥挥手,努力挥去那个烦人的影子。 越琨看着洛云的表情,明白了一切,他道:“看来小序心中已有这么一个人。” “呸。”洛云咬牙,“我才不喜欢那个傻子。” “原来那人是个傻子。” “洛哥哥,越琨公子他……”择羽突然开口,打断洛云的思绪。 “他是九天鲲鹏,凤帝手下鲲鹏使。也是我师兄。” 有史云:自那混沌分时,天开于子,地辟于丑,人生于寅,天地再交合,万物尽皆生。万物有走兽飞禽,走兽以麒麟为之长,飞禽以凤凰为之长。那凤凰又得交合之气,育生孔雀、大鹏。鲲鹏精于变化,通灵万物,助天帝澄清玉宇,受敕封为九天鲲鹏。 择羽目瞪口呆看着洛云,舌头打结:“他,他,他叫你小序?” “嗯,明序。我的名字。” “他是神仙那你也是……” 洛云觉得择羽现在的样子十分可爱,于是逗他:“你觉得呢?” “你,你,你,你不是柳树精么?”怎么摇身一变成神仙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柳树精?” “那你是什么仙?” “你看我像什么仙?” 择羽歪着头,从头到脚打量洛云。什么仙,什么仙,司先生所说的羽族之人?羽族?羽族……百鸟之王莫过于……啊?择羽惊喜的看着洛云,莫非你是:“凤凰?” “呸。”洛云啐他一口:“别拿我和这么风骚的东西说在一起。我是孔雀。” “啊?” “我是孔雀明王麾下,娄迦仙使。” 择羽双瞳睁得牛大牛大,原来这些天,我择羽是和这么厉害的人在一起。 洛云看着择羽呆呆的样子不由笑了,心情好了一半:“好了,在你面前,我只是洛云。你依然可以叫我洛哥哥。” “洛……哥哥……” “白痴。” 当年伏莽阵将住了翳莽,千百年来,一直相安无事。四大神器落入凡间,守护一方水土。唯有孔雀翎留在王族内,成为娄迦仙使的兵器。 还记得那日,在棃牁山脚的一个洞内,洛云手中的孔雀翎忽然发生诡异的变化,冥冥发出幽暗光泽。一时之间,地动山摇,巨大的石头向他砸过来。恍惚间,他听见一人沉重的喘息,那人道:“是了,我闻到了,我闻到那年将我刺伤之人的气息。” 洛云惊慌的握着孔雀翎,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叫道:“你是何方妖孽?” “妖孽?”那人嗤笑:“明修哥哥,过了这么多年,你竟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了么?” “我不是明修师兄。”洛云回答:“明修师兄早在那年降服翳莽时,就魂飞魄散了。” “哼,好。魂飞魄散,好一个魂飞魄散。”那人似乎狂躁起来,山洞里一阵轰鸣,响声震耳欲聋。 洛云捂住胸口,靠法力止住喉头涌上来的血腥之气。 “我当年为你做了这么多,你竟然为了降住我魂飞魄散了?那我这些年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你是谁,你怎么认识明修师兄。” “我是谁?哼,我在这里已逾千年,如今伏莽阵气数将近。等到来日,我冲出了这伏莽阵,你便知我是谁。” 滔滔江水泛起白沫击打着岸边的沙石。洛云和择羽站在江边等着船家渡他们过江。曜凤圭在洛云手中莹莹泛着红光,凤凰的羽翼栩栩如生,似乎浮起来一般,正待展翅翱翔。羊皮纸上已显出下一个地点,此番前去,生死难料,我到底还该不该…… “择羽,你……你还愿意和我同行吗?” 择羽侧过头,讶异的看着洛云,有些不明白为何洛云突然这样面露忧色。不远处,一艘小船向岸边驶来。 “我是说……我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这个错误可能会让很多人丧命,所以,在这个结果到来之前,我要弥补自己的错误。”洛云看着择羽,接着说道:“我要找到五个东西,五个很厉害的东西,我不知道它们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也许会有危险,甚至会因此丧命。择羽,你可以选择不跟着我了。毕竟,这是我的事情,我不希望你涉险。” 小船靠岸,船家在船头喊道:“客官渡河吗?十个铜子一个人。” 择羽拉过洛云,冲船家挥手:“要渡,要渡。船家别走。” 洛云差点被择羽拉得摔倒,还未回过神,择羽已经跳到船上,向他伸出手:“洛哥哥,你再不上来,船家要走了哦。” “你……”洛云不悦道,“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 “说什么?我自然会跟着你,不然我还能去哪?”择羽用力拉起洛云,笑的一脸的理所当然。 洛云拍拍他的头,斥道:“真是傻子一个。” 小船顺着江水游向下一个渡口。夕阳西下,余晖中二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棃牁山涧,溪水潺潺,华服男子负手而立,水波映出他模糊的倒影。明璇低头跪于身后。 “你看清了吗?”华服男子问道。 “回禀明王,属下确定没有看错。” “好。”华服男子转身看着明璇:“你继续盯着他们,有任何消息及时回来禀报。” “是,属下告退。”明璇低头恭敬退出。 华服男子皱着眉头,玉冠衬出他冷峻的脸,可是一双狭长凤眼里却溢满忧伤:“明修,你竟真的还活着。” ——第二部分·少女的诅咒·完—— 第三部分:英雄末路 序 这世上最悲之事,莫过于美人迟暮,而比美人迟暮更悲的,莫过于英雄末路。 犹记得二十五年前,你我都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那时的日子总是很长,过完了一天,还有一天。我们经常比赛,看谁能先登上山顶,最后,却总是你赢。你躺在草地上,看着天上的云对我说:“淳雅,你看,这广袤的土地可美?” 我站在崖边,看着山间的雾气,又回头看看你,不明白你想说什么。 你接着说:“大丈夫若是能骑着骏马,领着千万军士驰骋沙场,也不枉此生了。” 我怔住了,这才知道,原来你一心所想的,却是这万人敌。 你突然站起身,扶着我的肩膀,问我:“淳雅,你可愿帮我?” 我怔怔的看着你满眼的坚定,承诺就这样脱口而出:“好,我帮你。” 三年后,这一天总算到来。你领着一千铁骑,突袭敌军帅帐。却不曾想中了埋伏。熊熊烈火包围住你和这一千死士,我看见你眼里的愤恨与不甘。你抓着我的手,问我:“淳雅,我是不是没有将帅之才?” 我摇头:“不是。” 你笑了,眼角隐约有泪,你我认识这么多年,我第一次见你流泪。你接着说:“能战死沙场,也算死得其所。只是寸功未立,就这样死去,实在是……”你一拳打在地上,我从未见你如此丧气。 烈火蔓延,惨叫嘶鸣不绝于耳,我反握住你的手,说道:“只要还活着,就不要放弃。你,信不信天?” 你讶异的看着我,脸上已被烟火熏黑,唯有双眼,仍似往昔那般清亮有神。 我看着天上渐渐聚齐的乌云,说道:“你叫子濯,我叫淳雅。我们俩的名字里这么多水,或许注定会与水为伴。” 大雨转瞬间倾泻而下,你站在雨水中举着剑,高喊道:“兄弟们,这是老天在帮我们。若是不能斩下主帅首级,又如何报答上苍恩惠?” 士气大振,死里逃生的将士们仿佛杀红了眼的豺狼虎豹向敌人冲去。那一次,你一战成名。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让你的故事染上了神秘的色彩,大家都说你受了上天的眷顾,是天神选中之人。可是你却没有发觉,那晚,我的脸色苍白如纸,就好像,大病了一场…… 男子立于地图前,手里握着烛台,皱眉仔细思量。 副将走进帐中犹犹豫豫的开口叫道:“林将军。” 男子转过身,虽着一身铠甲,却扔掩不住清秀精致的五官和铠甲下单薄消瘦的身子。 “何事?”他问道。 “商将军的伤……” “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副将欲言又止。 “照实说。” “大夫说,这一箭,伤到了筋骨,而且箭上涂了毒,只怕是……”副将不由哽咽起来。 “怕是什么?” “商将军,怕是,怕是撑不过去了。” 林朔手中的烛台掉到地上,他冲出营帐,向主帅帐中奔去。 主帅帐中油灯摇曳,商韦躺在榻上,刚毅面容被光影镀上明明灭灭的光。林朔在他身边坐下,细细端详着这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脸。 “淳雅。”商韦慢慢睁开眼,叫他。 “我在。”林朔凑近商韦身边。 “其实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你还记不记得那年,我们路过徽玉山。那年的冬天来的特别早,才十月就下雪了。大雪封路,我们过不去,就在一个小酒肆里留宿。” 林朔听着商韦缓缓的叙述,在心里想着那件旧事。那时候,他们正是踌躇满志的少年将军,被突降的大雪困在了徽玉山脚,他还记得,那间酒肆的老板娘是一个年方二八的貌美女子。在掀起帷帐的那一刻,老板娘看见跨门而入的商韦,白皙的面颊猛地飞起两团红晕。 林朔拍拍商韦的肩膀,笑道:“人家没准看上你了。” 商韦推开林朔的手,面颊竟也红了:“淳雅莫要拿我开玩笑了。论样貌,我不及淳雅十之一二,若说看上,也该是淳雅你。” 林朔笑笑,不接话,心中却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淳雅……”商韦向林朔伸出手。 “子濯有何事要拜托于我?”林朔握着商韦的手问道。 “那年我血气方刚,做了不耻之事,如今想来,亦觉禽兽不如。十多年前,那女子曾来找我,说是为我诞下一个孩儿,现年,怕是已有十八九岁。我那时刚做上骁骑校尉,一心只想立功,无暇顾及此事,却因此负了他们母子。淳雅,你可否帮我找到他,我不求他能原谅我,只盼着死前也能见见我这未曾谋面的孩儿。” 林朔突然觉得一快沉重的大石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上气。商韦手上的力道加重,直捏的手背青筋暴起。 “淳雅,你可愿帮我?”恳切的言辞,哀求的目光。 林朔点头:“好,我帮你。” 出了主帅帐,林朔缓缓走到自己帐中。他抬起右手,红色的光影在手中聚集,却始终无法成像。豆大的汗珠从林朔额头滑落,许久后,光影收回,林朔坐在地上靠着床沿长长叹出一口气:“子濯,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 1. 猊城,原名为璃城,因此地盛产琉璃而得名。而前朝的某位上卿看见璃城二字,觉得“璃”通“离”,有离散远别之意,甚为不妥,遂改为“猊城”。“猊”者乃龙之第五子“狻猊”也,其身威严凶猛,喜静不喜动,好坐。有诗云:夜色楼台月数层,金猊烟穗绕觚棱。上卿觉得,如此,甚妥。 洛云和择羽站在猊城郊外,瞥一眼城门,异口同声道:“俗。” 难得傻小子竟能和自己想到一处,洛云眉毛一挑,问:“俗在何处?” 择羽清清嗓子,开始大放厥词:“璃者,天地阴阳造化所达之极也,相传曾有痴情女子之泪滴于其上,天地日月感其情深,遂融其香泪于璃中,后世谓之琉璃。如此美丽之名,又何必改为龙子,作此攀龙附凤之势呼?真乃大俗也。” 洛云拍手赞道:“羽弟之言,甚合我意,妙哉妙哉。” 择羽无比做作的拱手深深一揖,无比做作的回答:“洛兄谬赞,惭愧,惭愧。” 正当二人在城门口互相吹捧之时,却见一匹黑色骏马飞奔而出,骏马毛色油亮,马蹄坚毅。所过之处,尘土飞扬,而黑马身后却赫然拖着一个人。 何人竟这般残暴?洛云皱眉,手中匕首呼啸飞出,斩断长绳。 黑马一声长嘶,马上之人勒住马缰,在洛云身边停住,居高临下看着洛云。 “来着何人,报上名来?” 怎么听着跟土匪头子碰面似的?洛云抱着胳膊,学着对方语气,答道:“小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松翠峰洛云是也。” 此时择羽正向着洛云奔过来,听见他的话突然脚下一滑,直挺挺的摔倒了,扬起一地灰尘。 马上之人抽抽嘴角,接着将土匪进行到底:“你好大的胆子,敢管军中闲事?” 洛云厚着面皮莞尔一笑:“多谢将军夸赞。”他扶起被拖之人,却见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经此磨难,已经奄奄一息。 却在此时,一支箭擦着洛云耳边飞过。洛云愕然回头,看见城门之上立着一人,距离太远看不清容貌,只看见一身铠甲在日头下熠熠发亮。这么远的距离竟能这般精准,到底是怎样好的箭法? 旁边那人翻身下马,展开箭尾的字条,直看得眼角眉梢换了十八般变化。他冲洛云一抱拳:“劳烦二位公子随在下走一趟,我们林将军有请。” 据说,林将军和商将军是同时入的军营,算起来已有二十余年。士兵只道商将军勇猛无敌,立战功无数,可是鲜有人知,真正运筹帷幄的却是林将军。林将军不爱说话,文韬武略了然于胸,一柄麒麟弓更是使得出神入化,百步穿杨势不可挡,当真旷世奇才。 这是在路上时,印年告诉他们的。印年便是那骑马之人,而那被拖之人名曰怀司。 “二位,林将军军法严明,从不徇私。可是怀弟这次着实冤屈,还望二位帮怀弟说个情,印年在此感激不尽。”说着印年就单膝跪下,欲行大礼。 情况有些猝不及防,原来军法的执行官却是犯法之人的好兄弟。 “怀弟犯了军纪,理应处死。在下职责所在,不敢多言,只好在此拜托二位了。” 还真是个认死理的人,不过看在他重情重义的份上,就权当自己多事了吧,只是…… “林将军又岂会听我们这两个外人的话?”择羽摇头走进帐中。 许久后,择羽洛云喝完了两壶茶,吃完了兵士送上的粗粮小饼子,打了十几二十个哈欠以后,那林将军才千呼万唤始出来。 择羽咋舌了,洛云瞪目了。印年说林将军在军营已待了二十多年,该是年逾不惑的中年男子,可面前这人,怎么看也不过二十上下。而且,没着铠甲,一身红色长衫,柳眉斜飞入鬓,杏眼潋滟含春,肤白胜雪,唇红若脂,盈盈而来,怎一个弱柳扶风之姿。 啧啧啧,这样的人也能上阵杀敌?择羽挠挠头皮,脱口而出:“现在的将军都是靠脸打仗的么?” 林将军皱着柳眉看着择羽,剪水双瞳参杂了择羽这辈子见过的所有情绪。择羽堆着满脸讪笑,刚刚太过震惊,心里想什么不自觉说出来了。 林将军柳眉越皱越紧,择羽嘿嘿继续傻笑,二人四目相对,脉脉相望,正应了那句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咳。”洛云不耐烦打破二人入定僵局:“林将军找我二人所谓何事?” 林将军收回目光,转而看向洛云:“我刚刚在城墙遥遥看公子的身手,似乎是懂得玄法之人,不知道公子是否听说过七星续命法?” 2. “七星续命法么?”洛云摸摸鼻子,答道:“在下倒是知道一些,不过在下学艺不精,也不知能不能帮上将军的忙。” “如此,林某就拜托公子了。” 三天后,洛云,择羽和那印年蹲在树底下啃西瓜。此时正是六月,午时毒日头,洛云拿袖子擦擦嘴角的西瓜汁,三两口解决掉一块,顿觉神清气爽。一抬头,看见林朔和怀司从帐里走出来,怀司经这三天调养,气色已经见好。原先他半路遇袭丢了粮草按律当诛,不过好在择羽洛云连同印年一起求情林朔才准他戴罪立功。洛云正欲招手叫他二人一同享用,身边俩人却早已先他一步。 印年拿着一块递到怀司面前,另一只手在衣服上面擦着满手的水,话也说不利索:“怀,怀弟。你,吃不吃?” 择羽不知道抽的什么风,竟也拿起半个递到林朔跟前,谄媚道:“林将军,吃块西瓜吧。在井水里镇过的,保证解暑。” “噗!”洛云瞥他俩一眼,一口西瓜籽吐出老远。 林朔看看他二人脸上,前襟上的水渍,嘴角一抽,再看看蹲在树下狂啃的洛云,抽的更厉害。 洛云重重咬下一大口,斜吊着一边的眼睛看着林朔。他就看不得林朔这样的,有什么呀,给你吃就拿着,不吃拉倒,还挑起咱们的吃相来了。就你斯文?装腔作势。 还是怀司这孩子讨人喜欢,模样看着软软糯糯的,连声音也是软软糯糯的,他软软糯糯的摇头,软软糯糯的问印年:“印将军可打探到什么消息?” 印年恹恹收回手:“倒是没什么。李大,李二这两天不在营中,只留下李三镇守大营。按理说正是偷袭好时机,可那李三功夫了得,我们人少未必是对手。” 怀司继续软软糯糯的问:“李三这些天可曾饮酒?” 印年努力回忆:“不曾。” 怀司转身对着林朔道:“林将军,据属下所知那李三嗜酒如命,前些日子碍着他大哥二哥叮嘱,不敢乱饮。不过依属下看,不出三日,此人酒瘾必犯,到时属下只需五百轻骑,以布条裹住马蹄,潜伏在他帐外。待那李三酩酊大醉之时,杀他个措手不及。定能夺回被劫粮草。” 印年两眼冒光握住怀司的手:“怀弟所言真乃妙计也。” 林朔看看印年,又看看择羽,最后还是看回怀司,道:“就依你说的办。” 晚上,洛云在怀司帐外撞见了不得了的一幕。 印年抓着怀司的衣袖,满脸的焦急:“怀弟,你果然还是恼我了。” 怀司默默抽回手,还是那样软软糯糯:“属下没有恼印将军。” 印年再次伸出爪子,这次换成了怀司的肩膀,他抓着怀司的肩不住晃啊晃,直晃得怀司的小身板颤颤巍巍。洛云躲在暗处咬手指,我说印年兄弟,你可别把你怀弟的小身子骨给摇散架啰。印年红着眼,咆哮出一组排比句:“怀弟,你恼我了,你就是恼我了,你明明就是恼我了……” 洛云捂着脆弱的小心肝,弯腰遁走。这场景若是配上一支断肠曲还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咦?怎么在军营呆了几日,自己变得文艺起来了? 好戏自然不能独享,洛云蹿进帐里正欲叫上择羽一同观赏。刚冲进去,就停住了话头呆呆立在那里,大帐内,择羽正坐在桌旁,笑的满脸褶子和林朔对饮,饮的竟然是茶。军中将士素来爱酒,已示万丈豪情,还真不知道,谁吃饱撑的会在大帐里附庸风雅,对酌饮茶,还是在这六月盛夏里。 择羽转过脸,看着门口黑着一张脸的洛云,面上残留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回,一下僵在嘴角,面皮抽了两抽。 洛云大刺刺走进去在林朔身边坐下,给自己也斟上一杯:“倒是上好的明前,不过,看色泽却像是去年的陈货。想必是林将军自己也舍不得喝上一回吧,怎得今日这般豪爽,舍得拿出来陪我家择羽,不怕他粗人一个不懂品鉴暴殄天物了么?” 择羽刚灌了一口在嘴里,突然听见洛云我家择羽四个字,一时气没捋顺,一口喷出。 林朔优雅的拨开茶叶小啜一口,缓缓答道:“饮茶与饮酒是一个道理,重要的不在茶而在对饮之人。若是巧遇知己,林某又何必吝惜好茶。” 呸,洛云剜了择羽一眼,行啊,知己,我怎么不知道你小子还有这么大本事?择羽低下头,努力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藏于桌下。 洛云道:“不知道我家择羽何德何能,配让林将军视作知己。” 林朔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把玩着手中的杯子,眼波在择羽身上来回流转:“择羽兄弟,很有趣啊。” 洛云的脸,更黑了。 愤愤出了大帐,洛云也不知道去哪里。身后,隐约听见姓林的问道:“择羽兄弟说了这么多师傅与师弟之事,却怎么没见你提过令尊令堂?” 哼!还想打听人家爹妈的事,管的还真宽。洛云跺跺脚,昂首阔步而去。 好像听见择羽说道:“不瞒将军,择羽自幼便在道观长大,从未见过爹娘。明修师父就是择羽的亲人……” 洛云挠挠耳朵,没大听清择羽后面的话,也没功夫琢磨。 不知不觉走到了主帅帐外。印年说,商将军受了箭伤,命在旦夕,传了好些大夫都治不好,林将军也是办法想尽才连这七星续命的法子都用了上。现今大帐外布着四十九盏小灯,由四十九人守护,帐中设有香花祭物,地上布七盏大灯。另还设有本命灯一盏。洛云想起那日点燃本命灯时,入得帐内依稀瞥见床上所卧之人的容貌,本不应有甚特别,却总觉得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3. 择羽这夜又做了一个梦,梦中,一小孩靠着朱色大门,睡着了。许久后,大门打开,一角白色踏出门来。年轻男子蹲在孩子身旁,给他灌入一口热茶。小孩抿嘴,缓缓睁开眼睛,面前男子嘴角含着笑意,如春风拂面。小孩黑漆漆的眸子定在他脸上,不知道这神仙般的人物从何处来。 男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卫,亭。”小孩答完,不再说话。 男子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舒展的眉眼皱了起来,他叹口气,道:“你这几年,过得太苦,还是忘了这些苦事为好。” 小孩抱着茶碗,小心翼翼的喝着,渐渐困意袭来。再一醒来,却是躺在床上,一白髯老者立于床边,手里拿着拂尘。 小孩揉揉眼睛还未起身,老者手中的拂尘已经打在身上,喝道:“孽徒,早已日上三竿,你却还在房中酣睡,还不起来晨读。” 小孩连滚带爬跑下床,鞋子也忘了穿,在院中狂奔:“师傅,别打了,择羽知道错了。” 老者扔了拂尘,顺手摸过一根棍子,追着像猴儿一样上串下跳的小徒弟:“知道错了?上回也说知道错了。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还有上回?小孩努力回忆,脑中却是一片空白。朱门不见了,卫亭不见了,年轻男子不见了。留下的唯有择羽。 如此又过了两日,怀司果然没有料错,那李三终于在这天晚上饮酒了。怀司带着五百轻骑夜袭李家军,印年死活要跟着同去,林朔拗他不过,便由着他去了。 这一战,本来很是顺利,可是临了临了出了点乱子。弓箭手射了巡逻的小卒,几个手脚利落的砍死了看大门的,放了一把不大不小的火,正好引得李家军乱了阵脚都赶去救火。骑兵这才出面,长驱直入,直踏的李家军人仰马翻,乘乱夺了粮草便撤。乱子就出在这撤退的档口。那时候,李三已经醉的不省人事,抱着酒坛子在榻上打着酒酣。怀司刺死了一个兵士,转过身一眼瞥见帐中酣睡的李三,双目刹那间一片赤红,他跨进李三帐中,举刀就向那李三头上砍去。印年冲进来,长戟一扫,挡下了怀司的刀。怀司愤恨回头,盯着印年的双目仿佛能喷出火来。印年乘他不备,一掌劈在他颈后,这才将怀司安全带回。 怀司被五花大绑着跪在帐前,正午太阳正烈,汗水浸透衣裳,皮肤被紧勒的麻绳磨出一道道血痕。怀司叫道:“林将军,属下知道自己擅自行动乱了军纪。可是,属下不明白为何不让属下一刀杀了李三?李家军三只猛虎除去一只岂不是于我军有利?林将军……” 林朔负手立于帐中,对印年说道:“看来怀校尉还没弄明白孰轻孰重。印将军,你去赏他五十鞭子,让他长长记性。” 洛云看着日头下怀司柔柔弱弱的样子,这些天身子才刚好点,现在又要领五十鞭,这五十鞭子下去,怀司的小身板儿能撑的住么?洛云起身,正要求情,却被印年挡了,印年道:“洛公子不必多言,林将军此番,是在帮怀弟。” 怀司被削了越骑校尉之衔,手下的两千轻骑尽数收回,暂时交由印将军统帅。怀司鞭伤未愈,须得好好养伤,不宜再上阵杀敌。这是林朔的军令,印年念与怀司听了,怀司咬咬唇,跪下低头道:“怀司,领命。” 印年扶着怀司坐在床上,道:“怀弟,你莫要怪林将军,此番还不能杀那李三。李三一死,其兄李大李二必然怒极,到时再联合东面的孙隆渊那个狗贼,咱们就……我知你恨那李家三兄弟。我答应你,迟早有一日,我定斩下他三人的头颅,为你报仇。” 怀司推开印年的手,依旧软软糯糯答道:“林将军心怀大局,怀司心里明白,印将军不必劝解。只是,怀司之仇,还是怀司自己来报,不劳印将军费心。” 印年从怀司帐里出来,原本英挺的一张脸被他皱的能拧出水来,十足受气小媳妇样。 洛云从后面拍拍他的肩,打趣道:“怎的?见过你的怀弟了?” 印年扯出一丝苦笑:“洛公子你就别笑话我了。这次我挡了怀弟的刀,使他未能杀得李三,他怕是恨死我了。” 印年告诉洛云,李家三兄弟素来残暴,所过之处,民不聊生。五年前,怀司尚且年幼,亲眼目睹李家军屠了他们城,他爹和他兄长都死在李家军手中,怀司的姐姐还被QJ了。怀司当时也被砍成重伤,昏死过去,后来被路过的商将军无意救起才捡回一条命。从此跟了商将军,入了军籍。 “其实……”印年话锋一转,接着说:“要说恨,林将军也是恨极了那李三。商将军的箭伤就是那李三射的,如果不是他放冷箭,商将军怎么可能败下阵来,那个鸟人竟然还在箭上涂毒,简直……哼,若不是顾全大局,我也想宰了他。” 洛云大概明白了一些事情,心中有些沉甸甸的。说起来,这七星续命法也摆了快七天了,若是今晚过后,主灯依旧未灭,则是上苍怜惜,商将军命不该绝。 一阵清风徐徐过,本是盛夏傍晚,清风却幽凉刺骨。洛云搓搓胳膊,隐有大事发生。 亥时三刻,林朔守在商韦帐内。洛云择羽守在帐外。 洛云看着帐内的点点灯火,总是心神不宁。 夜里,阴风再起,大风阵阵呼啸而过,树梢摇曳,影影绰绰,仿若鬼魅。 传令士兵在帐外跪下,请命:“林将军,宫中来人,询问战况和商将军病情。属下如何回复?” 林朔苦笑:“子濯,这便是你忠诚一世的下场,即使你为这个朝廷掏出心窝子,他要防你依旧还是防着。” 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哪有不多疑的。子濯你官至大将军,沙场奔驰二十多年,为他的江山拼命。若是败了,不是战死沙场,便是被问罪发配。若是胜了,那就更糟,收复江山,平定战乱,居功至伟,封无可封,赏无可赏,赢得越多,便越是性命堪忧。还不如就死在这沙场之上,顶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良将之名,总好过日后冤死于君王的猜忌之下。 林朔闭上眼,袖子一扫,帐内一片漆黑,主灯,熄灭。 洛云忽见一颗大星,闪着炫目红光,外缘有角,自东北方划破天际,流于西南方向,坠下,湮灭于空。 林朔走出营帐,面色苍白,缓缓道出:“你去回了宫中来使,就说,商将军已于今夜子时,殁了。” 4. 商将军已于今夜子时,殁了…… 压抑的抽泣声渐渐响起,择羽呆呆的看着林朔踉跄走出道出这句话,竟也慢慢模糊了视线。传令士兵依旧跪在帐前,双肩微微抖动着,不肯起身回禀。 林朔猛的拔剑砍在树上,满树的叶子落下被风卷起,漫天飞舞,林朔站在树叶下,举剑瞪着众人,胳膊因为过于激动而颤抖着:“都不许哭,谁敢哭我砍谁。现在是哭的时候吗?你们是不是怕那李家三人不知道我们陨了大将?” 众人怔怔看着林朔,头一次见到一向镇定的林将军这般不冷静。 传令士兵起身,收起林朔手中的剑,问道:“将军,来使还问我们,预备何时班师回朝?” 林朔正色道:“就这几日便回。不过,在回去前,我定要拿那李家三个畜生的头颅,祭拜将军亡灵。” 林朔的兵营扎在矽水之南三十里处。矽水北面就是李家军,矽水向东流去,注入黄河主干,下游不远处便是孙隆渊的部队。这两方势力一直都是朝廷两大毒瘤,久镇不灭。此番若是进攻李家兄弟,那孙隆渊势必会来趁火打劫,到时候腹背受敌就不好办了。 “那就先收拾孙隆渊吧。”择羽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被洛云一眼瞪回去,噤了声。 林朔清清嗓子,问印年:“你觉得先攻哪方为上?” 印年道:“属下觉得,两方势力相较,孙隆渊相对较弱,攻之较易。李家兄弟三人皆为虎将,勇猛异常,况李家军据着天险,易守难攻。依属下看,先攻孙部较妥。” “林将军,属下不同意印将军的看法。”怀司缓缓开口,“孙隆渊这人胆小怕事,而李家三兄弟却一向自视甚高。胆小怕事的无远见,自恃高的好生事。如果我们进攻李家军,那孙隆渊碍于面子,顶多派点人去坐山观虎斗,不会真的帮他们。但是如果我们进攻孙隆渊,李家军势必倾全军之力来犯我军,我军到时两线作战,就难办了。” 洛云看着怀司,满脸的赞赏,想不到小小年纪,却有这等谋略。 林朔看着地图,依旧愁眉不展。 怀司突然跪在帐中,说道:“林将军,属下有一计,可使孙隆渊攻打李家军。” “说来听听。” “属下前几日于李家军中抢粮本算有功,却因欲斩李三头颅,被将军罚了五十军鞭,此事,想必那孙隆渊也听说了。属下曾闻,孙隆渊素来好色,而且他……”怀司顿了顿,接着说道:“孙隆渊好的,是男色。” 印年一下子明白过来,起身拉着怀司的胳膊,说道:“怀弟,此计不可,我们再另寻他法。” 怀司倔强的推开印年的手,坚定的说:“李家老大曾误杀了孙隆渊的一个小厮,那小厮真正的身份其实是孙隆渊的男宠,只是孙隆渊不愿将自己养男宠之事声张出去才得以不了了之。而孙李两家的嫌隙也就此滋生。一个多月前,属下曾见过孙隆渊一面,属下看出,那姓孙的对属下颇有垂涎之意。若是属下以将军罚属下为由做做文章,说自己心灰意冷,不想在将军手下效力,倒戈孙隆渊,要他帮属下杀了李三报仇,姓孙的想来是不会怀疑的。” 印年也跪下,说道:“林将军,怀弟此去凶多吉少,还望将军三思。” 怀司依旧坚持:“将军,李家军杀我父兄,QJ家姊,此仇不共戴天。怀司本是丧家奴,皆因商将军眷顾才有今天。可是商将军却被李三那厮用卑劣手段害死,若是不能杀了这三个丧尽天良的禽兽,怀司不敢苟活于世。还望将军恩准。” 林朔长长的叹出一口气,扶起怀司,又取过自己的麒麟弓放入怀司手中:“孙隆渊当了这么多年头领,也不是好糊弄的。你拿着这柄弓,就说是从我这里偷的,当着孙隆渊的面砍断它,以表决心。希望或许会大些。” 怀司惶恐的看着林朔,慌忙说道:“将军不可,这是你最爱的麒麟弓,这些年征战一直跟着你,怎能被怀司折断。” 林朔笑言:“不过一把弓而已,比起你深入虎穴,我这又能算什么?”怀司似乎还想说什么被林朔挡了,“你不必多言,就依我说的办。想要那兄弟三人性命的,不止你一个。你下去准备准备,尽早出发。” 怀司退出帐中,印年看着他的背影,满脸的焦急。洛云感慨怀司不仅聪慧,而且胆识过人,真是英雄出少年,相比起来,印年空有一番好武艺,谋略却稍显不足。 林朔拍拍印年的肩膀,说道:“我知你担心怀司,我又何尝放心。只怪我这个做将军的没能耐,只好出此下撤,让手下犯险。” 印年退后一步,抱拳道:“此事不关将军,将军莫要这般自责。” 林朔扯扯嘴角,算是扯出一个笑脸:“你带上十个人去跟着怀司吧。记住,只可暗中保护,万万不可现身,连怀司也不能知道。否则,就真陷怀司于险境了。” 两天后,孙隆渊果然率部攻打李家军,两大毒瘤交战,大战数日胜负难分,战事渐酣。孙隆渊伸手揽过怀司肩头,说道:“美人,对此盛况作和感想,可曾满意?” 怀司不动声色的从孙隆渊怀里出来,淡淡的说:“还未见到李家兄弟三人的狗头,孙头领还不算胜了。” 孙隆渊也不恼,涎皮的黏上怀司,捏起他的下巴:“还真是冰山美人一个,不过,孙某就喜欢你这样性子烈的。太容易得手的没意思,如你这般,将来屈居身下,咬牙皱眉娇喘吟吟,那风情,啧啧,才叫别具风味。” 怀司努力控制住呼之欲出的拳头,展颜对孙隆渊浅浅一笑:“孙头领,你我之间,不过是场交易。今日,孙头领若是能让怀司满意了,来日,怀司定叫孙头领满意。” 孙隆渊顺势拉近怀司,搂住纤弱腰身,这小身子,怎么做到越骑校尉的?孙隆渊俯身看着他的笑颜,说道:“怀司你这一笑,真比的上当年的褒姒了。好,既然周幽王能为博得褒姒一笑赔了整个国家,今天,孙某也为你这一笑豁出去了。孙某定叫怀司满意。”说罢,就朝着近在咫尺的唇吻下去。 怀司侧过头,轻轻推开孙隆渊:“孙头领,你还未完成应允怀司之事呢。” 孙隆渊圈紧怀司:“不管了,我等不了了。” 怀司在孙隆渊胸前不轻不重给了一拳,嗔道:“这最好的总是留在最后,孙头领需知,来日方长。” 林朔收到印年的线报:一切顺利,勿念。 5. 已经过了这些天,商韦的尸身放在军营内,不能出殡,亦不能入土,六月天热,虽使了些法子,但是再这么放下去,怕是尸身就要腐了。林朔脸上露出了焦虑神情。 前方将士来报:孙隆渊麾下大将桂天宝与李二于阵前大战三百回合。桂天宝斩李二于马下,大胜而归。李大李三被激怒,此刻已率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向孙隆渊部杀将而去。 “现下,李家军寨还剩多少人马?”林朔问道。 “不足两千。” “战力如何?” “多为伤员,正真守城将士,只八百余人。” “好!”林朔一拍桌子,“此乃天赐良机,今日,定要端了李家老巢为商将军报仇。” “众将听令。”林朔穿着铠甲,立于千军万马之前,“司将军,你领三千人马埋伏在矽水中路,鱼贯林之中,待李家军回师之时,攻其不备。记住,打跑就好,不可恋战。” “属下领命。” “周将军。”林朔指着地图上另外一处:“你率领两千人马埋伏在矽水北侧的伏土岭,李家军回他老窝,必过此处。三日后,会有一场大雨,此处,道路狭窄,雨后马匹行走更加不便。到时,你只需推下山间大石,阻断他的去路,拖延时间。记住,敌强我弱,不可与之纠缠。” “是,属下遵命。” “杨将军,张将军。” “属下在。” “柳校尉,苏校尉。” “属下在。” “你四人各领五千轻骑,进攻李家老巢。所有重资一律不带,轻装上阵,速战速决,务必在五日内赶到夺下城池。到时,只等那李家兄弟回来,我们就来个关门打狗,用李家军自家的兵器,要了他李家兄弟的狗命。” 林朔端起酒杯,神情肃穆:“各位,此役,我们志在必得。我林某在这里,静候各位凯旋归来。”仰头一饮而尽。 士气高涨,众将士高呼:“大将军威武,大将军威武。” 择羽推推洛云,一脸仰慕:“林将军真是英姿飒爽,果然英雄也。” 洛云撇撇嘴,不说话。 择羽依旧不怕死的接着说:“林将军怎么知道三日后有雨?万一没下怎么办?” “他说有雨,定不会错,你等着看吧。”洛云道。 “咦?洛哥哥,你又知道?” “我当然知道,你想知道为什么吗?”洛云挑眉看着择羽。 “啊?” “哼,这林朔,根本就不是人。” 不是人?择羽吓得一哆嗦,一下弹开老远,洛哥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林将军,虽然他长得比你好看,能耐比你大,脾气比你好,懂得比你多,但是就算这样,你也不用这么骂人家嘛。 洛云拧着择羽的耳朵:“死小子,早告诉过你我是神仙,你心里想什么我随便算算就知道了,你要是再敢在心里骂我我叫你好看。” 择羽抱头蹲在墙角抹眼泪,呜~~洛哥哥,你怎么越来越凶了? 晚上,林朔坐在桌前,倚着头小憩。 副将进门,轻轻推醒他,道:“将军,山间夜里寒气重,还是去床上休息吧。” 林朔揉揉眉心:“不了,我不困。” 副将关切的说:“将军好几天没合眼,怎么可能不困。我知道将军担心前方军情,如此将军更要养好身子。若是将军累垮了,这战还怎么打。” 林朔看看桌上的地图,说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一会就去休息。” 副将踌躇着,欲言又止。 林朔抬眼,看了看副将满面忧色,问道:“你还有何事禀报?” “将军,属下有一事不明。” “说。” “将军,如今,李家军倾全军之力攻打孙隆渊,那姓孙的自然不是对手,可是,将军别忘了,怀校尉,怀司兄弟还在那姓孙的手里,姓孙的死了,怀司兄弟他……”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将军……” 林朔叹口气:“你也知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不想错过,也不能错过。至于怀司,我不能因为他一个人,坏了全军大计。” “将军……”副将跪在地上,“将军忘了吗?是怀司兄弟只身一人,深入虎穴,挑拨离间才会有这个机会。现在怀司兄弟性命堪忧,将军竟弃他于不顾吗?” “放肆。”林朔拍案而起:“你好大的胆子,你是在怪本将过河拆桥吗?本将平时由着你们的性子胡来,现在你们一个一个的都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吗?” 副将依旧跪在地上,说道:“属下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可是,属下不忍怀司兄弟命丧黄泉。将军,你给属下一队人马,让属下去救怀司兄弟吧。属下只要两百人足矣,不,只要一百人,属下就是拼了自己的命不顾,也要救出怀司兄弟。” 林朔淡淡道:“你起来吧。此刻派人去救,只会让怀司诈降身份暴露,更陷他于险境。一切,就看天意吧。” 怀司,我也不愿留你一人身陷囹圄,常言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有你在,我也好全身而退。不过,我相信印年,他定能保你平安。 孙李这一战打得极为惨烈,孙隆渊被李大李二围着打了三天三夜,手下士卒所剩不过十之二三,将领亦死伤过半。李家军却也好不到哪里去,李大受了重伤,奄奄一息,只剩下李三日日在外攻城。 孙隆渊掐着怀司的脖子,面色狰狞,道:“都是因为你,就是你这小妖精,害死我这么多兄弟。” 怀司拽着孙隆渊的手,说道:“我并未强迫孙头领,一切都是头领自愿的。” 孙隆渊仰天长笑:“好,我自愿,我他娘的自己犯贱,就为你这个小妖精赔了我数十年的心血。老子今天非把你吃到嘴里,到了阴朝地府,也做一回风流鬼。” 说罢,孙隆渊打横抱起怀司,扔在床上,一手按着怀司的胳膊,一手捏住他的下巴:“这般人物,就算明日死了,只这一夜,老子他妈的也够本了。” 孙隆渊俯身吻上怀司的唇,膝盖压着怀司双腿阻止他挣扎。一股强大的羞辱感涌上怀司心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那令他作呕的唇舌此刻正在自己唇上肆掠,而他却挣扎不得,反抗不得。怀司闭上眼,重重咬下。 6. 孙隆渊吃痛的放开怀司,舔舔唇上的血迹,面色发红,他重重扇了怀司一个耳光,直扇的怀司眼冒金星,血红的掌印赫然显现在怀司白皙的小脸上,怀司咬牙,瞪着孙隆渊。 孙隆渊又扇过怀司另一边的脸,骂道:“老子他妈的就爱你这三贞九烈的样子。你不是自恃清高,冰清玉洁吗?老子今天就毁了你的清白,看看过了今日,你还有何脸面去见故人。” 孙隆渊腾出一只手,一把扯开怀司的衣服,破碎的衣襟翩然而落,仿佛从天而降的白雪,那样纯洁,那样无暇…… “铮~”的一声,琴弦断了。怀司仿佛回到那一年春天,风正暖,徐徐吹过堂。姐姐坐在里屋弹琴,他和兄长在外面下棋。琴音如高山流水缓缓流淌,而他却因输了兄长一子半掀了棋盘,把错全推到姐姐身上:“都是你,好好的弹什么琴,把我思绪都弄乱了,害得我输了这局,都怪你。” 父亲从外面进来,佯装训斥:“怀司,谁叫你平日你不好好读书,技不如人输了棋局,怎可怨怪别人?” “爹~~”怀司委屈的撅嘴道:“怎么连你也不帮我,明明就是大哥欺负我嘛。” 那时他还是怀家无忧无虑的小少爷,父亲宠着,哥哥姐姐疼着,日子过得很缓,很慢。后来,是谁毁了这一切?只记得一群强盗冲了进来,他们抢了家里的钱财,杀了爹和大哥,还有一个畜生凌辱了姐姐的清白。姐姐的琴就那样放在榻上,七根尽断的琴弦,冷眼嘲笑着这一切。他听见姐姐的呼喊,雪白的手臂赤裸着抓过畜生的脸,那张脸,他永远也不会忘记。所以多年后,当他路过李三的大帐,无意瞥见李三酣睡的脸,他控制不住的发狂了。 怀司放弃了挣扎,任由孙隆渊在自己身上凌辱。爹,大哥,姐姐,怀司替你们报了仇,怀司没用,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报仇,怀司没用。怀司马上就来和你们团聚,你们不会怨怀司吧。 门外一阵骚乱,人吟马嘶不绝于耳,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依稀听见有人禀报:“头领,那李三,杀进来了。” 孙隆渊抓起手边的烛台砸过去:“滚,都他妈的给老子滚开。” 烛台熄灭,屋内一片漆黑。怀司听见孙隆渊沉重的喘息,他道:“怀司,老子完了,老子彻底完了。不过老子就是死了也要拉着你垫背。你等着,等老子先上了你,再送你上路,黄泉路上,老子也要拉着你一起走。” 怀司的衣服尽数扯烂,胸膛裸露在外。明明是六月的天,却仿佛置身冰窖,寒得刺骨。正如那天一样,在一个无底洞里,不断的落啊,落啊,落啊……他知道自己迟早会摔得粉身碎骨,可是,何时才是个头? 不知什么时候,怀司感到身上轻了,那缚住自己手脚的身子一身闷哼,倒在地上。有人替自己披上衣服,他抱着自己,让自己靠在他的怀里,他听见他说:“怀弟,你受苦了。” 苦不苦,又有什么关系,自己这些年,受的苦还少么? 怀司推开那人,尽管,此刻他有些依恋他的怀抱:“印将军,你就当怀司死了吧。” 印年狠狠将怀司搂进怀里:“怀弟,你不要这样说,我知道你怪我来晚了,让你受此凌辱。怀弟,我……” “够了。”怀司一把推开印年,泪水像决堤洪水滚滚落下:“印将军,怀司不需要你可怜。” “怀司,我没有可怜你。我只是……”印年抹去怀司眼角的泪水,缓缓道:“我只是,怜惜你。” 李三带着李大的尸身和残存兵士回家。他后悔了,后悔与孙隆渊的这一战,尽管最后是他们胜了,可,得胜的代价太过惨烈,兄弟三人如今只剩自己。数万弟兄,现今也只剩这不足五千人苟延残喘。不过,李三咬咬牙,只要自己还活着,就有复盘的一天。想当初他兄弟三人,手下不过几十个人,如今不也占山为王,让朝廷闻风丧胆?再给他李三三五年时光,他定能重整当日雄风。 李三一咬牙,冲弟兄们招手:“兄弟们,不要这么丧气,我们此次是大胜而归,不是大败,都把头抬起来。寨子里的兄弟们给我们准备好了酒菜,等着为我们大摆庆功宴呢。” 大队前行,途径鱼贯林,突然鼓声阵响,火光竟天而起。一支人马杀将而出,军旗之上赫然一个司字。司将军大喝道:“李三狗贼哪里跑,还不束手就擒?” 李三大惊失色,狂奔而去,溃不成军。 又走了数十里,山路渐窄,前些天忽降一场暴雨,泥土松弛,马匹行走不便。李三看看不尽的山路,道:“原地暂歇一会,吃点干粮补充一下。一会再上路。” 将士就山边捡干处埋锅造饭,李三问军将:“前方是哪里地面?” 军将回答:“此处名曰伏土岭。” 话音刚落,忽闻响声震天,巨大石块从山上滚下,向李三砸来。李三大惊,弃甲上马,狂奔离去。士卒抱头鼠窜,被砸死数十人,掉队数百人,其余跟着李三落荒而逃。 第二日清晨,李三终于赶回老巢,五千兵马此刻余下不足三千,一个个灰头土脸,垂头丧气,颇像一帮难民。 李三立在城门下大喊:“我是李三爷,尔等速速打开城门迎接。” 城门上一片静寂,无人回应。 李三立在城下继续大喊:“李三爷回来了,尔等还不快开城门?” 城门上依旧一片静寂。 李三急了,大吼一声:“李三爷回来了,你们这群畜生还不开城门,信不信老子进去就砍了你们的狗头?” 城门转动,这才徐徐打开。 李三一夹马肚子,向城内走去。 刚进城内,城门轰然关上,城门上旌旗树立,醒目的林字映入李三赤红的眼眸中。震天的嘲笑声萦绕在天际,久久不能散去。李三看见从四周杀出四只队伍,为首的将军铠甲的光耀花了他的眼,他看见自己手下满目的惊恐,仿佛案上鱼肉,任人宰割,他看见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倒下,血光四溅,浓稠的血飞溅自己一身。他很想大叫一声: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是喉咙里仿佛被堵上千斤大石,他什么也叫不出。李三笑了,在漫天而降的箭雨中笑了。 数年前,城郊小小酒肆中,红衣男子倚窗独酌,那眼角眉梢的清雅模样,他至今无法忘怀。 当时的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流寇头领,未成气候;他是将军府中的幕僚,因与故人起了争执,在此借酒浇愁。 先帝刚刚驾崩,举国吊丧,一派素缟光景,他却穿着一身红衣,偏行这我行我素的骄横之举。 他举着酒盏问他,可否共成大事? 他笑,满脸的嗤之以鼻,人与牲畜,焉能共事尔? 他却并不生气,只道,自古成王败寇,太祖皇帝开国前,也不过流寇尔。不需几年,我定要你对我刮目相看。 门开了又关,卷入一丝凉风。他捋捋耳边的发,抬眼瞥见门边离去的坚定身影。 春去秋来,眨眼便是数年时光。 利箭穿过了李三的胸膛,他盯着胸前的箭,从马上仰面摔下。一只鹰隼啸叫着划过天际,李三望着天,说出了这辈子最后一句话,林朔,终究还是你赢了…… 7. 营寨内终于设起了灵堂,众人更衣发丧,扬幡举哀。天地间,一片洁白,纷纷扬扬,仿佛下了一场大雪。 林朔最后望了一眼猊城高高的城墙,翻身上马离去。猊城,璃城,离城,此处果然不是一个好地方。 “林将军今后有什么打算?”择羽策马走在林朔身边,与他同行。 洛云嗤了一声从择羽身边擦过去,手中马鞭挥的呼呼直响。 林朔看了看那迈着八字步远去的马儿,还有马背上扭来扭去的身影,有些哭笑不得,他答道:“我大约是时候回去了。不过,我总归要先送子濯回家。” 和宣五年六月十四,大将军商韦殁于猊城,终年四十三岁。宣王感其忠义,追封为义郡侯。举国上下斋戒三日,向义郡侯致哀。 下了朝堂,林朔缓缓向将军府走去。刚刚在朝堂上,有官进言,说林将军此役一扫朝廷两大反贼,居功至伟,现今大将军商韦已殁,该由林将军接任商韦之职,成为新一任大将军。 林朔自然是推掉了,说自己见识浅薄,此役之功当属商将军所有,自己不过侥幸得胜,不敢妄自贪功。 那些大臣看林朔意志坚决,不再多言,退而求其次,为怀司谋了个封赏,说怀司智勇双全,此役得胜当记首功,乃少年英雄,破格提拔为屯骑校尉,掌管十万重装骑兵。 林朔笑笑,不好推辞,欣然为怀司接了这个恩泽。心下正想着怎么回去好好敲这孩子一顿酒。悄悄侧过头,看见丞相皇甫文进脸臭的像自家后院的茅坑似的,立即心情大好,三跪九叩,高呼万岁万万岁,谢主隆恩。 所谓冤家路窄,刚出皇门,林朔就听见有人在身后叫他:“林将军,请留步。”正是皇甫文进。 林朔其实不大想理他,不过,对方是丞相,自家一个小小的将军,哪敢对丞相不敬?林朔只有摆出满脸的笑颜,对皇甫文进行礼:“皇甫丞相。” 皇甫文进走近林朔身旁,笑得满面春风,上吊的凤眼里公子哥儿的玩世不恭展露无遗,毫无少年丞相应有的稳重。皇甫文进道:“淳雅兄,刚刚在朝堂上,说话不方便。我还未祝你得胜凯旋呢。” 你祝我凯旋?我看你巴不得我战死了别回了才好。林朔不留痕迹的退开一步,扯着嘴角笑:“皇甫丞相客气了,林朔承受不起。” “你这话说的见外了。”皇甫文进也不管林朔一脸推辞,自顾自揽过林朔的肩膀,道:“你我兄弟这么久没见,不该去好好喝一杯么?今天我请客,淳雅你可不要拒绝。” 林朔再退一步,推开皇甫文进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说道:“皇甫丞相,此时刚下早朝,大臣还未走远,你我这般勾肩搭背行于街上不成体统,恐被人看见,明日上朝,又该有人上奏参你了。” 皇甫文进无所谓的拉过林朔的胳膊,道:“上奏参我的折子怕是快把皇上的案桌压断了。反正在那些翰林眼里,我皇甫文进就是一个银乱朝纲的妖人,我管他们作甚?倒是你,淳雅,许久不见怎么跟我客气起来了?一口一个皇甫丞相,以前不都是叫我然绮的么?” 林朔无可奈何叹口气,道:“然绮,你到底想怎样?” 皇甫文进终于满意,顺手在林朔腰上掐了一把,惊得林朔一个战栗,皇甫文进挽着林朔大步向前:“这才对嘛,丞相丞相的多见外。淳雅,你在外征战怕是久未开荤。我听说西街的枫艳阁里新来了一个调琴娘,那小模样,堪比月宫仙子。一副小嗓子跟吞了蜜汁一般,直唱的九尺壮汉也能酥了骨头。” 林朔被他扯的步子踉踉跄跄,开口道:“然绮你从哪听来的?哪有这么邪乎?” “淳雅,你就是不干脆,是不是真的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事实证明,传闻不如亲见,亲见了……呃,还是不如不见。 皇甫文进郁闷的灌入一口酒:“就这等货色,还说什么倾国绝色。她倒是倾一个我看看。苦着一张讨债脸给谁看啊,以为这样就我见犹怜了么?淳雅,我去把她的琴抢过来,你来弹,让这群没见识的看看什么才叫绕梁三日,不绝如缕。” “咳,咳。”林朔差点被呛到,慌忙摆手:“你闹事别扯上我。” 一坛酒见底,皇甫文进和林朔都微微有些上头。 皇甫文进道:“淳雅,如今,你的将星已陨。你是不是准备回去了?” 林朔笑笑,不回答。 皇甫文进接着说:“你我这个赌,一打就是三十年。你把你的将星辅成了大将军,我也将我的帝星扶上皇位。不过,淳雅,最后还是我赢了。” “然绮,何谓输,何谓赢?” “哼,商韦如今殁了。而我的小皇帝却正当年少,如此,不是我赢了。” “若是这样算,却是我赢。然绮你别忘了,你的帝星本是先皇,自五年前,先皇驾崩后,你的帝星就已陨落,是你执意不肯认输才又另择了三皇子做你的帝星。” “那又如何,你也可以另选商韦之子做你的将星。哈,我忘了,商将军的长子已于三年前死于南轩一战中,当时好像才,才十四岁吧。次子也在去年死于栋舒一战,也不过十五。唉~满门忠烈,两代良臣的商家,怕是就这么绝后了。” 林朔愤然而起,瞪着皇甫文进道:“龙公子,你不要欺人太甚,若是这样定输赢,我怎么可能赢你?” 皇甫文进悠悠然道:“小麒麟,莫要激动。谁叫我是龙,你是麒麟,我辅的是君,你辅的是臣。我们本就不是平等的。” 林朔微微一笑,道:“龙公子,你也不要太得意。商韦其实还有一个孩儿,那孩子我已经见过,绝对是栋梁之才。” 林朔后面还有一句话,只是这句话林朔绝对不能告诉皇甫文进。 只是那个孩儿不知为何,被孔雀娄迦仙使看中了。 8. 三十多年前,在人间百无聊赖的麒麟公子林朔遇见了同样百无聊赖的龙公子皇甫文进。赌约就是从一个百无聊赖的下午开始的。他们商议,从这凡间找到自己看中的少年英雄,帮助他们建功立业。谁的功勋高,谁就获胜。 后来,林朔找到了商韦,皇甫文进找到了宁霄白。 林朔本意是想助商韦金榜题名,进入朝堂,成为一代谋臣,名垂千古。可是,那年山巅的一席话,让林朔的心乱了。 那天,商韦对他如是说:“大丈夫若是能骑着骏马,领着千万军士驰骋沙场,也不枉此生了。” 林朔这才知道,原来商韦一心所想的,并非自己所愿。 林朔不能左右商韦的想法,只好引荐商韦到宁霄白的麾下。宁霄白是前朝老皇帝的连襟,小皇帝的姨丈,在北郡封了个藩王。当时,小皇帝年幼,国事全握在太后手中。各路藩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各自为王,一时群雄并起。太后慌了神,思来想去,也就北郡王宁霄白是自己的妹夫,算是自家人,便向他借兵。偏宁霄白这人颇有反骨,明里答应了太后,心里却绝不会甘居人臣,这个林朔是知道的,这一点和皇甫文进很相投。所以,当年皇甫文进见过宁霄白以后,马上就选择了他。当林朔引着商韦来到宁霄白的大帐时,林朔看见皇甫文进嘴角压抑不住的得意笑容,林朔愤愤离去。第一次交手,麒麟公子,惨败。 商韦成了宁霄白的得力战将,不仅杀敌勇猛,也颇有计谋,很得宁霄白器重,后来还将自己的妹妹许给了他。不过,皇甫文进很清楚,商韦的计谋,多得林朔帮助。就此打打杀杀南征北战了一十二年后,宁霄白推翻了前朝,黄袍加身,成了大荆王朝的开国皇帝。而商韦作为开国元勋,被封大将军,官至一品。一为君,一为臣,第二回合交手,麒麟公子,依旧惨败。 事情的转机在五年后。一代枭雄宁霄白却是一个短命的皇帝,在位不足五年,就突然驾崩。皇帝去的太过突然,未立储君,朝堂之上,一时剑拔弩张。商韦,林朔和皇甫文进拥立了当时年仅十六岁的三皇子宁墨宣。帝星已陨落,怎么想,这一次也该是麒麟公子赢了,林朔舒展的笑颜还来不及绽放,却见皇甫文进改了帝星,从那一刻起,皇甫文进的帝星是大荆朝二世皇帝和宣帝。 “无耻。”洛云愤然摔了手中的杯子,“我就知道,龙和凤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心机深沉,一个花里胡哨,我向来看不惯。小麒麟,要不你跟我回棃牁山吧。我们孔雀绝对不和他们一般。” 林朔收回被洛云紧紧拽住的手,说道:“多谢娄迦仙使,不过,我此番犯还有些事情尚未了结,等事情做完,再择日前去拜访。” 择羽还没从林将军突然变成麒麟的震撼中醒过来,默默看着林朔,嘴张得老大。 洛云推推他的下巴,道:“快扶一把,再不扶着,怕是要砸到脚了。” 择羽吧唧吧唧嘴巴,道:“林将军竟然是麒麟?”难怪洛哥哥说他不是人,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当然是麒麟。”洛云给了择羽一爆栗,又转头看着林朔,道:“只不过,你一开始老穿着一身红,我原以为你是火麒麟,没想到是水麒麟。你当初是怎么选上的商韦?” “这个……”林朔的脸色竟然起了一丝红晕,“因为他视我为朋友,没有把我当成异类。” 洛云了然点头。神仙的命很长,凡人一生于他们不过一瞬。若是一个凡人在自己年少时遇见了一个神仙,相交数十载,当他长大,他老去,神仙的容貌却毫无变化,即使在他百年以后,神仙却依旧是旧时模样。凡人往往无法接受这样的异类,神仙心知肚明,所以与凡人交往,每次不过数年,便自动离去。不过,商韦不一样,林朔与他相交二十五年,从青涩少年到后来鬓角生出华发,面对林朔丝毫未变的容貌,商韦从不多言,依旧将林朔视为知己,未生嫌隙。 晚上,林朔偶然瞥见择羽正在院子里仰望天空,过了一会又低头忧思,再过一会又是抚额又是叹气,还换了好几个姿势来回踱步。 “择羽,你大半夜的游荡什么呢?” 择羽回头,正好看见倚在窗台上的林朔。择羽噔噔噔跑过去,指着天问林朔:“林将军,我听城里的姑娘说今晚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可是我看了这么久,怎么还是没找到呢?” 原来今天是七月七?林朔也望了望天道:“今天略有薄雾,星象不甚明朗,不过牵牛和织女星向来璀璨。”他指着天边告诉择羽:“你看,那四颗星星像一把梭子一般的,那便是织女织布用的梭子。旁侧那颗亮的,就是织女星。在她的东面,隔着天河与她遥遥相望的就是牛郎星,牛郎身边那两颗小的,是两人的孩子。每年只有在今晚,天河才会被鹊桥连起,两人才得以相见。” 神仙恋上凡人,注定是这般下场。 林朔不知道被触动了哪根弦,竟长长叹出一口气。 猛然听见柴门响动,林朔转头,看见门后飘过一抹蓝色衣角。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酸味。林朔扑哧一笑,打趣道:“择羽,你去看看厨房的醋坛子是不是被谁弄翻了?” 择羽摸摸头,嘿嘿傻笑。 林朔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不去追?” “呃,我应该去追么?” “废话。”林朔瞥他一眼。 “那,我追上之后说什么?” 林朔嘴角一抽:“这个你问我?”我到底是何苦来哉管你俩的闲事。 择羽拔腿往外冲。林朔看着他的背影,竟仿若看见那熟悉的身影,不由叹道:子濯,他真的和你很像。 9. 又是风和日丽的一天,某个让某人一见就生气的家伙再次翩然落下,还是袖子,带子,绸子,缎子漫天飞舞,只是这次换成了红色,与林朔的衣服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洛云抚额:“明璇,你娘嫁人了?” 明璇看见洛云,想起那日被他羞辱,气不打一处来:“土包子,怎么在哪都能碰见你?” “这话应该我问你,你这死娘娘腔怎么老是阴魂不散?” “你,你这土包子,又骂我。” “是你先骂我的,死娘娘腔。” “土包子。” “娘娘腔。” “土包子。” “娘娘腔。” 择羽被风吹成一缕青烟飘散开去默默哀叹,你俩又来了,能不能换几句,骂来骂去就这些,你们骂的不烦我听的都烦。 林朔揉揉发痛的后槽牙问择羽:“怎么回事?” 择羽回答:“没事,习惯就好。” 林朔清清嗓子,打断二人对骂:“多罗仙使来找我,所谓何事?” 明璇这才想起正事,他扯扯袖子,迎风而立,把清秀的小脸蛋儿板成冰块,对林朔说道:“麒麟公子,我奉凤帝之命,抓你回去伏法。” “我呸。”洛云叉腰指着明璇:“别一天到晚凤帝凤帝的,明明是孔雀,偏老打着凤凰的招牌,真给我们孔雀丢人。” 明璇道:“土包子,这没你什么事,少废话。” “林朔是我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林朔脚下一滑,差点摔了,亏得身边站着择羽及时抱住,才稳住身形,心里却汗的厉害:娄迦仙使还真喜怒无常,前几日见我还跟仇人似的,什么时候成兄弟了?我怎么不知道? 择羽撇撇嘴,示意林朔,明璇的仇人,都是他兄弟。 林朔了然点头。 洛云看见俩人眉来眼去,心下不爽,赶紧冲过去,从择羽手中接了林朔,自己抱住。林朔惊的像斋公见了荤腥,忙推了洛云,一下子弹开老远,躲角落安抚小心小肝去了。 “明序,麒麟公子私自降雨,扰乱凡间命数,犯了大罪,我劝你还是别趟这趟浑水。” “哼,就算他犯了天条又怎么样,麒麟公子的事,自有麒麟皇来处罚,关凤凰什么事?瞎操什么心?” “麒麟公子身份特殊,麒麟皇不好亲自出面,交由凤帝全权处理。” “凤凰自己没人了么?用得着你,你就这么喜欢给凤凰当跑腿的?” 明璇说不过洛云,把气撒到林朔身上:“麒麟公子,你还不快伏法?” 林朔笑道:“多罗仙使,劳烦你再跑一趟回了凤帝,就说,麒麟之事,不劳他老人家费心,省的他老人家太过操劳,早生白发我也于心不忍。再过几日,我自会回去,所犯之罪,听凭处置。” 须知凤凰素来爱美,最怕被人说老,林朔却故意一口一个老人家,直接触着凤凰的逆鳞。 明璇被他俩噎住,面上过不去,抽出长鞭甩过来,喝道:“凤帝说了,你若是反抗,我可以动手绑了你。” 林朔侧身躲过,一伸手抓住长鞭末梢,面上依旧笑脸盈盈:“多罗仙使,莫说现在还有娄迦仙使在场,就算只有我一人,凭我的身手,对付你绰绰有余。” 明璇斗嘴斗不过,打也打不过,只好愤愤跺脚,离去了。 洛云冲林朔一笑,一脸的得瑟。 “你怎会私自降雨?”洛云问道。 “我在商韦身边已有二十五年。大小战役数百场,几经生死。有几次,若不是我私降大雨,你们已经见不到如今的商韦。” “你是水麒麟,降点雨有什么稀奇的?” 林朔苦笑:“水麒麟在化作真身的情况下也不过能吐水而已。私自降雨,全靠这个宝贝。”林朔从怀里掏出一块温润的玉石,通体洁白,一丝蓝色的水纹游走玉身,像一湾浅溪。 “这个是?” “麒麟印。” 五大神器之一的麒麟印就这样出现在眼前,这次轮到洛云将嘴张的老大:“麒麟印原属于麒麟皇,你是?” “麒麟皇正是我父王,我是麒麟四皇子。” 乖乖,又是一个厉害角色。难怪麒麟皇交由凤帝来管,原来是怕被人说成徇私。 “娄迦仙使,你来凡间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个?” 洛云没有答话,算是默认。 “如此就给你好了。”林朔将麒麟印扔过来,仿佛在扔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物件。 洛云小心接住,问林朔:“你,你就这样给我了。” 林朔打个哈欠:“商韦不在了,这东西放我这里也没什么用,还要费神护着它。倒不如给你,我也省心。” “不过……”林朔突然开口,“我还有一事,现在要弄清楚。”林朔的目光转向择羽,伸手抚上择羽额头,“你到底是谁?” 10. “我是谁?”择羽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脑门,猛地一阵轰鸣,记忆好像被打开了一扇门,沉沉叠叠一股脑涌现出来。 “爹爹,这首我也会背了。我背给你听: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哈哈,亭儿,你背串了。下两句是: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哦,那我再去抄两遍,下次一定不会背错。” “相公,亭儿还小。你还是教教三字经,千字文吧,别教这些。” “何妨,亭儿很聪明,这些他都学的会。” “娘亲,爹爹为什么不起来了?他都睡了好久了。” “爹爹累了,你别吵他,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嗯,亭儿不吵。娘亲,你怎么哭了?娘亲?” “亭儿,你在家里好好呆着,娘亲去给你买吃的,马上就回来。” “娘亲,你要早些回来,亭儿在家等你。” “娘亲很快就回来。” “哈哈,卫亭,你爹死了,你娘也不要你了。你这个没人要的狗杂种。” “你胡说,娘亲不会不要我的。” “狗杂种,你娘不会回来了。” “你胡说,胡说。” “你娘不要你了……” “不要你了……” 洛云啪的拍掉林朔的手,喝道:“你干什么?还不住手?” 林朔撇撇嘴,道:“我是在帮他。你没发现吗?他以前的记忆,被人改过。” “嗯?”洛云看着目光呆呆的择羽,问道:“谁会做这样的事。” “这个。容我待会再告诉你。我先问他几个问题。”林朔看着择羽,幽幽的问道:“你娘叫什么?” “我娘……我娘……”择羽木讷摇头:“我不知道……” 怎么会这样?林朔皱眉,接着问道:“你叫什么?” “择……羽……” “你五岁以前叫什么?” “五岁以前……亭儿……” “你爹是谁?” “卫……尧……” “你爹如何称呼你娘?” “他叫她……叫她……四……娘……” “你娘可是姓颜?” “我……娘……” “你够了。”洛云推开林朔,“你没看见他现在很难受吗?” “嗯……好,我不问了,反正我已经确定了。” “确定何事?” “我先来告诉你刚刚那个问题,是谁改了择羽儿时的记忆。” “你如何知道?” “猜的,不过八九不离十。娄迦仙使,我问你,这世上懂得移花接木之法的,都有谁?” 移花接木是孔雀上乘法力,可更改记忆,但是因为记忆一事牵扯太多,孔雀用此法术时都相当谨慎。上次洛云受鲲烨所托对庄语蓉和单焉用过。 “世上会这个的,唯我孔雀中人。你,你什么意思?” “娄迦仙使,不要激动。我还要告诉你一件顶有趣的事情,你想不想听?” “有话快说。” “择羽自记事起就待在道观,除了师父和师兄弟,再无其他记忆。择羽曾说,他的师父,道号,明,修。” 一抹笑意在林朔嘴边荡开,黑眸中映出洛云惊恐的面色,苍白如纸…… “卫亭吾儿,展信如晤……” 颜四娘的信中写到了许多事情,包括在己酉年的十月,两个被风雪拦住去路的少年将军进了她的酒肆,一个清秀貌美,另一个英挺俊朗。颜四娘推开帷帐,四目相对中,少女的心就这样被打开。少将军喝了点酒,晚上,在月色下和她一起刷马,他们聊了很久,很久。第二日,少将军就走了,四娘曾拉住她的马缰问他何时回来,她仰着脸看着马背上的他,小心翼翼的说:“四娘在这里等着将军。”可他,却再也没回来。 包括一个月以后,四娘知道自己的身子起了变化,是未出阁女子不应该有的变化。她,必须想办法解决,不然她将成为所有人的笑柄。纷飞的大雪飘进酒肆,颜四娘起身关上窗户,卫尧就这样跌进屋内,卷进漫天的风雪。四娘看着卫尧,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她将卫尧扶到自己床上,脱去衣裳,然后,她咬着牙,脱去了自己的衣裳。 包括再然后,卫尧成了她的夫君。八个月过后,四娘产下一个男孩,取名卫亭。卫尧本是进京赶考的举子,满腹经纶,却为了四娘,留在这徽玉山下。 后面的事情,择羽已经记起来了。后来,卫尧开了私塾,教附近的孩子读书认字。虽然很小,也不过十来个小孩,一家三口却很满足。偶尔,卫尧会帮邻里写写家书,或者过年时提几幅春联,卫尧写的一手好字,据说是从的欧阳珣,笔力险劲,骨气劲峭。颜四娘的字也是卫尧亲手所教。只是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几年,卫尧就病死了。 卫尧死后,四娘想起了那年的少将军,她决定去找他。然而,一如当初一般,少将军将她安置在一间小屋内,就再也没来看过她。 “我受子濯所托,寻找你们母子,却只找到这封信。颜四娘早在十二年前,就去世了。” 家徒四壁,孤苦无依,思念夫君,妾心已矣。颜四娘最终患了痨病,郁郁而终。没有棺材,也没有墓碑,颜四娘就静静的躺在这荒野之中,一十二年。 那天,她拉着卫尧的衣襟,说道:“卫公子,你舍得离开四娘吗?四娘已经有了你的骨肉。” 卫尧静静盯着面前的女子,极清秀的面庞。他知道,那孩子,根本不是自己的骨肉,他亦知道,离开,他也许会金榜题名,也许不会,而留下,却注定是一生的凄苦。卫尧握住颜四娘的手,缓缓道:“我不离开,我去城里,给娘子买一件首饰,作为聘礼。” “你唤我什么?” “娘子。” “你,可否再唤一遍。” “娘子。” 没人知道卫尧是否为自己的决定后悔过,也没人知道,颜四娘在那间小小的屋子里,临死前嘴中唤的是谁的名字,是负了她一生的商韦,还是护了她一生的卫尧…… 择羽转身离开,没有回头。一块板木立于坟前,上书:“先妣颜氏四娘之墓 儿卫亭” 风卷落叶,一场雨后,便再也不见。 尾声 林朔立在高高的屋顶上,看着渐行渐远的二人身影,皇甫文进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上来了,立在他身边道:“你就这样将麒麟印给他了?” “嗯。”林朔抱着手臂,满脸轻松。 “真是便宜他了。” “我没你那么麻烦,给个东西还要他过五关斩六将。” “我就不明白了,孔雀明王怎么选了这么个人做娄迦仙使,孔雀那儿,没人了么?” “明序有什么不好吗?” “倒也没什么不好,就是哪里都觉得奇怪。” “你们龙就是想的太多,难怪龙椅上的那些君王诸多猜忌,全是你们教的。” “孔雀这一次的娄迦和多罗两位仙使,可远比不上当年的明修和明衡。” 林朔眯眼倚着围栏,悠然道:“未必。” 将军府上,印年提着长戟,双目赤红,欲杀出去,众将士纷纷劝解,道:“大将军息怒,此番不可冲动。晋王爷手握兵权,得罪了他,我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印年像一头狮子,长戟一扫,众人不敢上前,印年怒吼:“世子欺人太甚,晋王爷纵子行凶,按律当……” 众人吓得纷纷跪下:“印将军,你小点声,被人听见了我们都活不了了。” 怀司被哄闹声吵醒,走出屋外,看着姿态各异的众人,揉揉眉心,不悦道:“何事喧哗?” 众人仿佛看见了救星,忙拉着怀司求救:“怀校尉,你赶紧劝劝印将军吧。晋王世子杀了我们一个兄弟,印将军非要去找晋王讨个说法,这可如何是好?” 怀司看看歇斯底里的印年,有些头大,他走到印年身边,抡起胳膊。 “啪”的一声脆响,印年的脸上五个鲜红的指印。 众人瞠目结舌下巴纷纷落地,自我催眠:我看见了什么,我看见一个校尉打了大将军,一定是我看错了,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 怀司冷冷看着印年,道:“清醒了吗?” 印年愣神看着怀司,无话。 怀司接着说:“清醒了还不回屋?难道要我亲自服侍你回去么?”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扶着印年回屋去了。 “乖乖,怀校尉就这么扇了印将军一耳光,不怕印将军回过神来治他的罪?” “就说你没眼力劲的。印将军什么人?那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皱一下眉的主儿,可是,就算咱印将军天不怕地不怕,却偏偏怕咱柔柔弱弱跟面粉团子一样的怀校尉,所谓一物降一物,用对了方法,百炼钢也能化为绕指柔。” 怀司回想着那天林朔最后对他说的话:“我原先担心,印年勇猛有余,计谋不足,不能担大将军之任。好在,那一年,子濯在尸堆中找到了怀司你这个宝贝。有你辅佐,印年定能干成一番大事。如此,我也能放心离去。” 唉,怀司叹气,想起今晚印年提戟怒走的冲动模样就很头痛,看来今后还有的他头痛。他倚在床边叹道:“林将军,你可真是害惨怀司了。” 林朔站在云端笑了,为了让怀司活下去,他只有将印年压给他,对于一心求死之人,唯有让他心有所念。他想起那天副将跪在帐中向自己请求:“属下就是到拼了自己的命不要也要救出怀司兄弟。”怀司有这样高的威望,他便没什么可担忧的了。怀司一如当年的自己,只是,怀司比自己幸福,可以一直陪着印年,即使将来寿终正寝,亦可共赴黄泉。而自己却永远无法追随商韦。 林朔回头,再望望人间:之濯,若是这次,我没被处死,待我伏完法,我定要回来寻你。 麒麟四皇子淳雅,私自降雨,扰乱律常,罪当处死。念其,护麒麟印有功,罚:斩去仙根,遁入轮回,永世不得成仙,钦此。 很多年后的某一天,依旧是那样的一个艳阳天。在热闹的集市里,一匹骏马跑过闹市,马上之人赫然是一个十四五岁的白衣少年。 路人纷纷让路,怕被这莽撞的少年撞伤了身子,不过却总有那不怕死的。 一个红衣少年立在路中央,抬头挺胸,直直的盯着向他奔过来的马。 路人惊恐的闭上眼睛,害怕看见血溅当场的情景。骏马一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就在红衣少年的鼻子前停下,白衣少年从马背滚落,重重摔在地上。 红衣少年看着从地上狼狈爬起来的白衣少年,一脸的挑衅。 白衣少年愤愤道:“你对我的马做了什么?” 红衣少年嗤笑:“好笑好笑,真是好笑。你自己骑术不精,还怪我做了手脚。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我的马一向最听我的话了,如果不是你,他怎么会把我摔下来。”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你的马。要不你问问它,马儿马儿,你为何要把我摔下来,马儿马儿,你摔得我好痛啊。” “你……”白衣少年噎的哑口无言,翻身上马。 马蹄悠悠,擦身而过。一切似曾相识,一切却又物似人非。 有些东西忘了,还能再忆,有些事情了了,还能再起,唯有这个缘字,一旦尽了,却再不能续…… 那一年,他在房内吟诗,他推门而入,相视一笑,青涩容颜,楚楚动人。那首诗好像是这么念的: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第三部分·英雄末路·完—— 番外:龙麟传说 序 司律天神,掌管天庭清规戒律,本应是最铁面无私之人,却没有想到,司律天神却是天庭最具性情的性情中人。 司命天神,掌管三界众生命运,本应是最谨小慎微之人,却没有想到,司命天神却是天庭最糊涂的迷糊仙人。 这天,两个天庭最具特色的天神来到月老处讨茶喝,喝着喝着,司命说起来一件事:“现在凡间正是封睿王朝,封元帝荒银无道,鱼肉百姓,不过,按照命薄记载,封朝气数未尽,尚余数十年。但是这几天,我却频频看见主宰封朝的君星忽明忽灭,光耀一日弱是一日,反倒是北面紫微星大胜,隐有盖过封朝君星之势,司律,月老,你二位倒是说说,此等异象为何故?” 司律捋着胡子,沉思片刻道:“紫微星大胜,便是帝星将生。也许,封朝要提前被人推了吧。” “命薄记载怎会有错。凡人再厉害,也不可能改变天数。”司命摇摇头,不信司律的话。 月老道:“司命,你忘记了,凡人确是不能改变天数,但是,若有神灵相助,就不一定了。” 司命惊了一下,转头问司律:“现下,有天神私自下凡,扰乱凡间命数。你却完全不知道?” 司律继续喝茶,叹道:“司命,你掌管命薄这么多年,却仍旧不知道么?何为命数?并非全是你那命薄上记载的才是,现下之事,何尝不也是一种命数。” 司命唏嘘不已:“司律,你老毛病又犯了,你若总是由着这些小神仙们思凡下界,天庭的威仪何在?” 月老道:“司命,此事却怪不得司律。你有所不知,我那日看见姻缘薄上,有一条红线牵着一个神仙和一个凡人,红线竟然打成了死结。如此这般,除非神仙这方灰飞烟灭,不然,凡人世事轮回就算数千年,都会与那个神仙纠缠不清。倒不如……” “倒不如碰碰运气,让神仙下界一趟,断了他的仙根,也许,这死结就解开了。”司律接过月老的话头说道。 司命却仍旧不放心:“可是,紫微星移位,改朝换代的大事件,怎可这般儿戏?” 司律笑答:“司命你不必过于忧虑,此番,还有另一个小仙下凡,他,定会稳住局势。” 但愿一切如你所愿,司命不在说话,心中却隐隐生出不安。 1. 我叫淳雅,麒麟四皇子。据父皇说,咳,当初我母后生我前几日,昴日星官前来拜访,麒麟宫笼罩在一派熠熠金光之中。昴日星官晃晃金碧辉煌的脑袋,说道:“麒麟皇福如海渊,此番定得皇子如燎原之火。”神仙说话总是神神叨叨,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老麒麟啊,我看你夫人肚子里怀的,一定是一只火麒麟。 父皇大喜,也不管昴日星官是不是随口胡诌,立即紧握住他的手,声泪俱下的拽起文来:“借君吉言,幸甚,幸甚。”(星官真会说话,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 几日后,母后临盆,似乎印证了昴日星官的话,那天,一片红云飘到麒麟宫上空,整片宫殿都笼罩在一片霞光里,仿佛燃起了熊熊大火。父王泪奔了,他抱着宫殿门口的柱子眼里嵌着两泡清泪,哽咽道:“天啊,你终于开眼了。” 我的啼哭伴随着父王的哀嚎,一起划破天际。侍女抱着襁褓中的我簌簌流泪:“君上,皇子通体鲜红,定是火麒麟没错了。” 父王把我举到面前,抽抽鼻子,细细端详。我被突然凑近的大脸吓到,白眼一翻,晕过去了。在我昏迷前,只记得宫里人仰马翻,钹儿磬儿铙儿一起响,我腿一伸,成功挺尸。 父王是火麒麟,母后也是火麒麟,却不知道为什么,我的三个兄长都是水麒麟。当年大哥降生时,通体洁白如天山之雪。父王喜不自胜,抱着亲了又亲,连声道:“甚好甚好,我还怕一屋子都是火,没想到能得一水性孩儿。” 可是二哥降生之后,父王的笑容敛去一半,直至三哥降临,父王彻底崩溃了。 三个小皇子日日掐架,夜夜斗殴,斗到酣处,大水齐喷,麒麟宫便日日水淹,夜夜犯洪,晴天霹雳,乌云滚滚。不知道的还以为麒麟宫搬到了天河之上,蔚为壮观。 父王郁卒了,他吹着胡子一声怒吼,麒麟宫抖了三抖,就在这满屋子的怨气中,母后诞下了披着红霞的我。 我的到来使父王悲恸的生活产生了乐趣,却让我的三个兄长倍受冷落。当我五十岁的时候,成功化为人形。我是红色的麒麟,化形后的我穿着一身红色的小衣裳,嫩着小嗓子伸手叫唤:“父王,抱抱。” 父王笑得满脸深沟浅壑,将我举在头顶飞奔:“还是红色好,红色,像我。” 我听见三个皇兄磨牙的声音。 悲剧是从那一个下午开始的。三哥最终气不过,将矛头指向了我。一道闪电劈在我头上,接着哗哗的水流淋了我一身。三哥得意的看着我,道:“火有什么了不起,看我的水灭了你的火。” 我抱头鼠窜,大呼三哥饶命,三哥毕竟孩子性情,看我狼狈的样子反而更得意了:“你到是喷给我看看,看看你的火能不能敌过我的水。” 我扑通一下摔倒在地上,蹭破了膝盖上的皮,大水兜头浇下,我心里一急,忽觉一股气息流于丹田之中。莫非我已经可以运用火术了?我仰起头,气息于胸腔喷薄而出。 然后……然后整个世界都静默了…… 三哥愣愣的看着我,闻讯赶来的父王母后也看着我。我眨眨无辜的眼,哇的一声哭了。 再然后,我也成功失宠了。 父王日日抚额哀叹:“孽障啊。” 三哥觉得对不起我,抱抱我以示同命相连。 许多年后,一个故事开始在天界流传。火族的麒麟皇和火族的麒麟后生了四个水族麒麟皇子,四皇子天赋异禀,火身水性,真乃旷世奇才,妙哉,妙哉。 2. 浑浑噩噩混到一千多岁,我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我这辈子也不可能喷火了。 我带着满腹的哀愁来到凡间,在凡间呆了几年,一直很无聊。直到后来,我遇见了然绮。 然绮是一条龙,虽然我一开始就知道他是龙,不过还是着实让我惊异了一把。我从未见过他这么风骚的龙,大雪天里,他穿着一件风骚的白袍子,衣袂在呼啸的北风中猎猎作响,手中还无比风骚的摇着一把折扇。 我俩都属神兽,各类神兽各有各的性子。龙大气,凤凰高贵爱美,孔雀矜持,玄龟儒雅,而我们麒麟和鲲鹏素来好战。 然绮真是龙中的一朵奇葩,除了拥有凤凰的风骚之外,居然比我这个麒麟还好斗。 他站在滚滚苍茫里,脚踩乌云,身披日月星辰,身后,各色飞禽呈放射状飞翔。 我也站在云端,对他怪异的品位甚感无力。 忽然,一道闪电朝我天灵盖劈下来,我惊异的躲开,差点跌下云头。刚站稳,又是一道闪电,这次我有了准备,心中默念雨决,闪电噌噌噌,被我尽数收于掌中,再一扬手,闪电一股脑朝然绮劈过去。 然绮躲闪不及,被劈中了胳膊,华服的袖子上染了一个刺眼的黑印。我嗤笑:“一条小龙竟敢在水麒麟面前卖弄水系法术,简直活腻了。” 然绮似乎吃了一惊,随即也笑了:“我看你满身艳红,原以为是火麒麟,没想到啊……莫非你是天界传闻中火身水性的麒麟四皇子?”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被他激怒了,卷起风浪向他拍去。然绮脚尖一点,退开数十丈。我绕绕手指,风浪转了个弯,继续追着然绮。然绮扬起漫天的尘土,一下子消失了踪迹。 我收回法术,看着空空的云头,略略皱眉。风系?不对,遁术应该属于土系,土克水,看来我遇到厉害角色了。没想到这条小龙还不是个花架子,会的也挺多。正想着,一个尖利的东西突然抵在我的后背。然绮冷冷的说道:“麒麟公子,你输了。” 唉,大意了,输就输了吧。我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慢慢转过身:“我认输,我投降,我……” 我愣住了,随即抽抽僵掉的面皮,噗~~哈哈哈哈……我的笑声久久回荡在天边,期间夹杂着然绮气急败坏的咆哮:“别笑了。” “不许笑。” “再笑我真打你了。” “都说了不要笑了嘛。” 土系法术虽猛,却不太好看,常常让使用者蓬头垢面,灰头土脸。然绮这么风骚的龙自然是不喜欢的,他的眼里,法术厉不厉害倒是其次,重点是要够炫够耀眼,所以水火两系很和他的胃口。只是这次他遇上了同为水系的我,法力又在他之上,不得已才用了土来克我,却被我看见狼狈模样,悔不当初。 骚龙心下不爽,一直纠缠着要与我比试,我甩不掉他,只好答应。不过,我觉得老是动手动脚的太过野蛮,就决定采用文明点的方法。我们开始打赌,从谁先摘下山巅的雪莲,到谁先偷到老君炼丹炉里的炭火,再到谁能抢走原始天尊和玉帝手中的棋子。如此总总,不胜枚举,天上地下被我俩搅成了一锅乱粥。就这样又打发了几年时光,不过日子依旧无聊。 某一日,然绮甩甩长袍风骚的大袖子对我说:“淳雅,有没有兴趣赌大一点?” 我仰头鼻孔朝天看着他:“赌就赌,谁怕谁。” 不过知道他所说的赌大一点的内容后,我还是稍稍迟疑了一下。因为,我俩毕竟是神仙,牵扯上凡人总归不好。 然绮挑眉,道:“你怕了?” 我一下子麒麟的火爆脾气上来了:“怕,我淳雅这辈子就不知道这个字怎么写。” 与凡人交往,首先要起一个凡间的名字,我想了想,就近用了麟的谐音,起名林朔,表字也懒得再起,就用了我原来的名字,淳雅。 然绮这个风骚的龙起个名字花了足足三天三夜。先是确定姓氏,太常见的不要,竟挑生僻的,还非得是双姓,从轩辕到尉迟,从濮阳到太叔,从丌官到澹台,从公冶到宗政,日日引经据典,一会对我说:“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淳雅,我叫泊静如何?”一会又说:“袭九渊之神龙兮,沕渊潜以自珍。淳雅,是不是叫沕渊比较适合我?”我倍感头痛。 三日后,然绮终于揉揉硕大的黑眼圈,冲我虚弱一笑:“淳雅,从今以后,我叫皇甫岱卿。” “咚!”我成功被门槛绊倒了。 在我连哄带骗,威逼利诱下,然绮才老不情愿的改掉这个无比饶舌的名字。从此,凡间多了两个翩翩美少年,林朔和皇甫文进,申明一下,翩翩美少年几个字是然绮硬要加上的。 名字想好了就要确定帮扶对象,这个然绮倒是比我快。 只见他踩着祥云悠悠然落在北郡王府,玉冠华服在阳光的照耀下亮的刺眼。然绮本就长得比较扎眼,在加上这身袍子和现场气氛的烘托,北郡王府的人丁通通跪下大呼神仙显灵了。 然绮就这样做了宁霄白的幕僚。 我却犯了难,天下之大,我到哪里去找那个合适之人,又该如何让他能够信任听从于我?我承认,论文韬武略,我自认不输然绮,但是论官场百态,我却远不如他。也许从一开始,我俩的这个赌就注定是我输掉,只是当时的我想不明白。 细雨绵绵方未尽,繁花缤纷几时休? 我踏过芳芳草地,听见有人在吟诗:“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 我轻笑,不由接到:“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声音略停了一下,接着缓缓道出:“从别后,忆相逢。” 我接:“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剩把银釭照。” 我推开柴门,接上最后一句:“犹恐相逢是梦中。” 雨后初霁,枝桠的露水折射出绚烂光霞。他站在院子里,手中握着一本书,明明是英挺的眉眼,却因为年纪尚轻,略显稚气。 我道:“我叫林朔,小字淳雅,你呢?” “商韦,字子濯。” 3. 我坐在凉亭里,几乎是哀求着对然绮说:“子濯想上阵杀敌,你能不能帮他引荐?” 然绮眯着眼上下打量我,说道:“你何时变得这般低声下气?” 我不理会然绮的嘲讽,接着说道:“子濯是个将才,让他为宁霄白效力于你们来说也是好事。” 然绮嗤笑一声:“将才?让他做个执戟郎中我都嫌多。” 我拍案而起:“你够了,我现在来求你是给你脸面。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宁霄白在谋划什么,宁霄白的脑门儿上就写着一个反字。你若不帮我,信不信我去告诉太后,看她还将不将兵权交给自己这个一身反骨的妹夫。” 然绮对我的话不屑一顾:“太后对宁霄白信任有加,你以为她会信你的鬼话?” 我也不甘示弱:“你别忘了我也是神仙,神仙显灵的事情不止你一个人会做。”想让太后相信实在是太容易了,托个梦,再在皇宫里飘几张江山易主的预言书,于市井小巷孩童口中传点北郡王谋反的歌谣,当权者一贯猜疑甚重,纵使北郡王真的是赤胆忠心一片也能让他冤死牢中何况他本来就是反贼。只是这些事情,我向来不屑做罢了。 然绮看着我,双目似乎能喷出火来,他道:“小麒麟,没想到你竟有此等心计,我当真是小看了你。” “一般而已。不过足以对付你。” 然绮甩袖离去:“赵元魁一直是宁霄白的心头大患。若是商韦能砍下姓赵的首级献给宁霄白,或许我能为他谋个校尉之职。” 临行前我为子濯卜了一卦,卦象显示“行人不归”,属大凶,只是看向子濯满脸的踌躇满志,阻止的话语我最终还是咽了回去。或许是我多虑了,即使真有什么事情,也还有我这个神仙在旁辅助,不会有大碍吧。 可是我还是错了,熊熊大火包住了我们,火势太猛,我碍于身份,法术施展不开,大火逐渐蔓延开来,不久已成覆水难收之势。我叹气,罢了,大约子濯本就不是将才,有这一难也好让他死心。 周遭的轰鸣嘶喊蹂躏着我的耳朵,我抓起子濯的手,说道:“我带你杀出去。”凭我的本事,虽灭不了大火,救下他却是易如反掌。 子濯却摇头,执意不肯:“我怎可丢下兄弟们?我商韦宁死不当逃兵。” 真是迂腐之极。我麒麟皇子当初真是瞎了眼,缘何挑了这样一个人?我气急转身欲走,想着这次就屈尊向然绮小龙认一次输,容我在凡间再挑一个人,这次定要挑块顽石,绝计不再挑商姓小儿这样的软柿子任人搓圆捏瘪。 子濯突然定定的看着我,问道:“淳雅,我是不是没有将帅之才?” 是,我险些脱口而出,却被他满眼的期待神情怔住,不由说道:“不是。” 我看着他颓废的神情心下有些愧疚,当初是我答应过帮他,才这样失败一次就打算放弃实在是不该。我摸了摸怀里的麒麟印,仰头看着漆黑的夜空,心中犹豫不决。 火苗窜上树梢,划破天幕。将士的哀嚎惨叫不绝于耳。我赫然看见然绮站在云端,远远看着我们狼狈的处境,表情冷漠仿佛在看一场与他无关的好戏。 我扯出一声冷笑,好,好得很,既然如此今天就让你这条小龙看看麒麟皇子真正的本事。胸中麒麟印泛起弱弱红光,漆黑夜空乌云密布。 一场及时大雨浇灭火苗,子濯一战成名,而我从此却陷入万劫不复。 我踢开然绮的房门,重重一拳击在他的侧脸。然绮站立不稳,跌倒在地。我一把扯过他的衣领,胸腔因为气愤不断起伏着,我咬牙切齿道:“你明知道赵元魁早已设下埋伏为何还让子濯去送死?为了赢我,你就这样草菅人命么?” 然绮松开我的手,整整衣襟:“淳雅,此事,错的是你。” “我有何错?” “你选错了人。一个将领,若是连这样的计策也识不破,还怎么领兵打战。” “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去姓赵的那里通风报信?没想到啊,堂堂龙王太子,竟是这般卑劣小人?” “淳雅,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然绮突然叹了口气,幽幽说道。 “放屁,你根本就是为了你自己。” “我为我自己?”然绮突然推开我,抖出一张纸扔在我面前,“你自己看看清楚,这是我从司命天神那里抄下来的。” 是司命天神的命薄,记载的正是子濯的命数。原来,子濯就是在这场大火中永远失去了生命,终年二十一岁。而现在却因为我这个神仙的闯入活了下来。 我呆呆的立在那里,身子一阵颤抖,我问然绮:“你是说,我改了子濯的命数?” 然绮点头,接着说道:“你私用神器,扰乱律常已经犯了天条,现在收手还来的及。” 收手?如何收手?难道要我现在去杀了子濯么? 然绮扶着我的肩膀说道:“淳雅,不久之后,宁霄白就会起兵造反,到时候少不了一场恶战。这次只要你不插手,我自有办法解决。日后就算天庭追问,也不过隔了数十天,相信不会为难你。到时我再向玉帝求求情,或许就会网开一面了。” 我抬起脸看着他,说道:“这样真的可以吗?” 然绮微笑着像当初那样没心没肺的说:“相信我,可以的。” 果然不出几日,一场恶战爆发。子濯为先锋,战至浑身鲜血淋漓,仍旧拼命厮杀着。不断有敌军的士兵倒下,却又有更多的人冲上来。 他背靠大树,大口喘气,鲜血顺着剑尖滴入泥土里。一个人于身后缓缓走近,手中的匕首精光闪过。 这就是然绮的安排了吧。我转过身,闭上眼,子濯,你我就此永别。 脑中突然闪过少年时他在院中读书的模样:“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我叫林朔,小字淳雅,你呢?” “商韦,字子濯。” 犹恐相逢是梦中,犹恐相逢……是梦中……犹恐……相逢……是梦中…… 依稀有温热液体顺着眼角滑落。 那日,他握着我的手这样问我:“淳雅,你会帮我吧。”清澈眉眼,满是诚恳的模样。 “好,我帮你。” 心口绞痛难忍,我睁开眼盯着子濯身后逼近的身影。不,我不要,我不要相逢是梦中。 我猛地拉开麒麟弓,士兵胸口被利箭贯穿,倒在子濯脚边。子濯抬头,看见了立在高处的我,他笑道:“淳雅,你来了。” “嗯。”我点头,也报以微笑:“我来帮你。” 这一次,轮到然绮将我打翻在地,他咆哮着问我:“淳雅,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点头:“知道。” “为什么?” 我一把推开他,擦擦嘴角渗出的血:“今日之事,我一己承担,绝不连累你。” “淳雅……” “从现在开始,子濯的命数不在司命老儿的命薄里。只在我麒麟四皇子淳雅手中。我倒要看看,这天命到底能不能改。” 4. 珵封十七年,宁霄白打进广成殿,太后缢死于安乐宫之中。珵帝的宣德殿突然起火,数十具焦黑尸体难辨真身,珵帝生死不明。 同年四月初八宁霄白登基,改国号大荆。然绮被封丞相,子濯被封大将军。 行事古怪的然绮一下子成了众臣的眼中钉。他上朝时不穿朝服,还是穿着他那身风骚的袍子,锦衣玉带,极其耀眼。下朝后常着便服自由出入皇上寝宫,与宁霄白同塌而眠。朝堂之上与皇上称兄道弟,下了朝堂与我这个庶民勾肩搭背。勾栏听曲,和青楼女子调情。相公馆中,抱着小厮入睡。 最让大家担忧的其实还不是这些,然绮跟着宁霄白这么多年,如今看着却仍是二十上下的少年模样,这绝对不是正常的事情。虽然那些大臣对我也颇有微词,不过,我行事向来低调,我推掉了宁霄白给我的官职,只留在子濯的将军府里做他的幕僚,不上朝堂便也碍不着那些重政大臣什么事。 上奏参然绮的折子一日多过一日,宫闱流言已传到民间。说法很多,最有特色的当属下面几个版本。 皇甫丞相名为丞相实则是皇上的男宠,传闻皇甫丞相长得极为貌美,连后宫嫔妃也未及一二,引得皇上日日宠幸。皇甫丞相恃宠而骄,排除异己,残害忠良,众臣皆遭其毒手。 皇甫丞相是妖怪,能化为俊美少年,不老不死。迷人心智,吸人精魄。皇上被他迷住,夜夜欢歌,从此不再早朝,大权都握在皇甫丞相手中。 皇甫丞相练就了长生不老之术,皇上也想长生不老,于是留着皇甫丞相在后宫炼丹,就此荒废了朝政。大臣屡屡进言未果反遭迫害。 不过,不管朝里朝外传的有多邪乎,宁霄白倒是相当护着然绮,看着越垒越高的奏折依旧由着然绮我行我素。只是宁霄白命不长,在位仅仅五年就突然驾崩。对于他的死,我一点也不意外。我和然绮碍着君臣之礼曾对他下跪叩拜,但我俩毕竟是神仙,凡人受了神仙的礼断是会折寿的,如今还不知他轮回几次才能再投胎成人。何况,宁霄白逆天而行,坐上了本不该他坐的位置,想必死后在阴司阎罗殿里,十八般酷刑要一一尝个遍了。 宁霄白的皇位由谁来接,我和然绮出了分歧,这一架我俩打得昏天黑地,两败俱伤。我这才知道,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的除了我还有然绮。 我和然绮曾在攻进帝都前看过宁霄白的命薄。按照命薄记载,宁霄白被奸细出卖功亏一篑,后以谋逆之罪镇压,因难熬刑罚,死在狱中,宁府被抄,宁氏也被诛了九族,旁姓发配边塞,永世不得进京。极惨烈的结局。当时我和然绮看后都唏嘘不已,可是,然绮却犯了比我还要重的错误。他杀了告密的奸细,让宁霄白推翻了封朝,自己坐上皇位,封朝就这样提前被灭数十年。 “封朝苛政致使民不聊生,而宁霄白却是一个难得的好王爷,他治理的北郡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为何不能让他做这个皇帝?”然绮神色肃然的看着我对我说:“我偏要贤者得江山。” “然绮……”我叹口气:“凡事不可逆天而行,孰对孰错,自有天来断,你没有这个权利。” “如果天错了,该有谁来断?” 一道惊雷劈破苍穹,亮光照亮然绮肃穆的脸。 我惊呆了,双唇哆嗦着不能言语,然绮竟然说出这等灭世之辞,他可知,单是这句话,足以让他上诛神台。 然绮拍拍我的肩,说道:“淳雅,正如你所言,我也想看看,命数到底能不能改。” “可是……”我已经说不出话来,我改的,只是子濯一人,而然绮,却改了一个朝代。 “淳雅,他日若真上诛神台,你我一同,也算有个伴。” 他看了我一眼,转身走进雨里,墨黑的眼眸已不复刚来人间的清澈模样。 现今宁霄白驾崩,我告诉然绮,这便是逆天的下场,即使坐上龙座,也不能长久。封朝大约还有幸存的后裔,该由此人来接任皇位,这样将江山还于封氏一族,你我之过,也不算太离谱。 然绮大笑,成王败寇,已到手的江山哪有拱手让人之理? 我俩争辩无果大打出手。整个京城水雾弥漫飞沙走石,笼罩在一片暗无天日的阴霾里。城中百姓三日未敢出门,焚香拜佛,祈求平安。 最终,我拜下阵来,然绮用剑指着我的喉咙,破碎的衣角下露出刺目伤痕。我捂着胸口踉跄站起来,看着他,道:“你杀了我吧。” 然绮扔掉剑,扶住我,说道:“淳雅,我从未想过伤你。” 我推开他,笑道:“皇甫丞相亲自道歉,草民,担不起。” 然绮握住我臂膀的手突然僵硬,他喃喃说道:“淳雅,你叫我什么?” 我依旧笑靥如花:“皇甫丞相,从今往后,这世上没有淳雅,也没有然绮,只有丞相皇甫文进和庶民林朔。你我身份悬殊,不宜来往过密。望丞相恕草民有伤在身,不便行礼。就此别过,告辞。” 我转身离去,脚下仿佛绑上千金大石,沉重无比。 五天后,三皇子宁墨宣登基,改年号和宣。我心情烦闷在城郊的一间小肆喝酒,其间有一人过来邀我共饮,我没甚心情,打发了他几句,他似乎还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听清,抬头只看见他离去的身影。 和宣帝初登基,且年纪尚小,尊仁王为摄政王,然绮依旧做他的丞相,子濯也仍是大将军,而我却深居简出,安安心心做我的闲人。不过,好日子总是不能长久,悠悠闲闲不足半年,边防战事又起,战线吃紧,子濯临危受命,披挂上阵。我辞了军职,在家养花临帖,对前方战事充耳不闻。与蛮夷这一战前前后后断断续续打了三年多。期间子濯回来过几次,面容一次憔悴过一次,却总是待不足月余便又离去。三年后,他班师回朝同回的还有长子的骨灰和次子未寒的尸身。子濯终于得胜归来,却永远失去了两个儿子。宁夫人——宁霄白的妹妹——芊月公主哭天抢地,几乎追随自己的两个儿子而去。 “渔阳鼓,起边关,西望长安犯;六宫粉黛,舞袖正翩翩,怎料到边关反,哪管他社稷残。” 帝都依旧歌舞升平,似乎并没有受到战乱的影响。人说:“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我看这些居于太平盛世的人,又何尝懂得边防的险恶与疾苦? 5. 街边一阵哄闹,我看见几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穿着红蓝粉绿一路欢声的跑过来。 “姐姐,你跑慢点,等等我。” “再不快点怎么见得到皇甫丞相?” 头前的一个绿衫女子撞了我一个满怀,踉跄一下,差点摔倒,我伸手一把扶住了她。 小姑娘惊魂未定的抚着胸口,我微笑着问道:“姑娘,没事吧?” 小姑娘抬头看着我,突然羞红了脸颊,连忙退开一步,怯怯的行礼:“多谢公子。” 后面几个跟上来,有个胆子大的竟盯着我的脸瞧了又瞧,又看看绿衫女子羞红的脸满颊露出满脸的暧昧。 我温和一笑,说道:“姑娘走路担心着些,下次可不一定有这次这样好的运气,若是摔伤了就不好了。” 那个胆子大的丫头呵呵的笑了,说道:“我看啊,紫芸姐姐就是故意撞到公子身上的。” 被唤作紫芸的绿衫女子握着粉拳打在小丫头身上:“臭丫头,看你胡说。” 又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我看着她们离去的身影问身边的小厮:“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街上这么热闹?” “先生久不出门想是不知道。”小厮答道:“皇甫丞相举办赛诗会,今天是第二天,整个京城有钱有势的公子哥都去了。刚刚那几个姑娘想必就是去看皇甫丞相的。” 哼!赛诗会。然绮,这还真像你能做出的事,过了这么些年,你还是真么风骚。 数十艘华美大船沿着湖岸一字排开,然绮站在最显眼的那艘大船最显眼的位置,隔得太远,我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能听见偶尔发出的笑声和隐隐的称赞。然绮负手而立,华服玉冠,引得岸上女子春心荡漾。我被人群挤来挤去,一小孩被挤倒在地上,手中的糖葫芦跌落,沾满泥土,小孩嘴一咧,哭了。 我拨开人群,抱起小孩。说实话,我现在很想冲上前去掀了他们的酒桌。边疆将士浴血厮杀,命悬一线,而他,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却在此夜夜笙歌,我真替子濯死去的两个孩儿感到冤枉。 小孩挥挥小手,叫唤:“叔叔,叔叔,糖葫芦。” 我买过一串递给他问道:“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小孩想也不想便答:“我要做大将军,把坏人全都赶走。” 我揉揉他的头发,笑了:“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我走出拥挤人群,将小孩放到地上。小孩一溜烟跑的没影。我转过身,看看那群自命不凡侃侃而谈的官宦子弟,最终还是忍下满腔的怒火,走了。 外患刚平,内忧又起,两大土豪揭竿而起,占地尊王。宁墨宣这个小皇帝当的实在是不容易,继任四年,祸乱累累,不得消停,谁叫他老子干了这逆天篡位之举,父债子还,天经地义。我靠在太师椅上晒太阳,看着毛球和雪信两只小猫在院中打闹嬉戏无比惬意。然绮小龙,上次戍边路远伤不到你,此番内患就在天子脚边,我看你这次怎么对付。 大门推开,两个人走进来,毛球和雪信惊了一下,雪信跑进屋内,毛球直接蹿到我身上。 我伸手抚着毛球洁白柔软的毛,雪信性野,向来不喜欢被我抱着,而毛球却刚好相反,非常粘人。 我看着站在屋里的两个少年,一个是子濯手下的少将军印年,傻小子一个,另一个却看着眼生,未曾见过。 我问印年,何事来访。 印年递上名帖,道:“商将军宴请宾客,请林先生明日务必到访。” “我不喜欢这样的场面,你去回了商将军,就说我身子不爽不能赴约,改日再去拜访。” 印年愣了愣,接着说:“林先生,商将军有要事要商。林先生想必已经听说了,最近,流寇作乱,朝廷派兵镇压……” 我揉揉眉心:“好了,我知道了,你出去吧。”正因为是这个我才百般推辞,子濯手下人竟这般不懂察言观色。 印年身侧少年缓缓开口道:“林先生,商将军说今日不谈国事,只说是年年在外征战,对老友颇为思念,特派我二人来请先生到府上一叙,聊表情谊。” 嗯?我抬眼看着少年,大约不过十五岁光景,我问:“将军还宴请了哪些人?” “还有……”印年刚开口,就被少年截住话头:“回先生的话,将军不曾宴请他人。” “只我一人?” “只有先生一人。” 我微笑着站起身,毛球“喵唔~”一声跑进花坛。我看看少年清秀的眉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先生,属下怀司。” “怀,司。今后跟着我你可愿意?” “能跟随林先生是属下的荣幸。” 尾声 这战一打,又是一年多。 商韦最终客死他乡,我带着他的尸身回到京城。或许是这几年经历的太多,看多了生死已然麻木,我竟没有太多的感伤。我知自己大限将至,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当我再见到然绮的时候,胸中的恨意也烟消云散了。 回想以前,我和然绮经常下棋,可偏偏都是不服输的性子,为了一子半子闹的不可开交。所以每到最后,总是不欢而散,为此毁掉了好几幅云窑子。现今这局,大约是我输了吧,可是然绮也没有赢,因为,这世上还有一种局叫两败俱输。 子濯已殁,我于这人世也无甚留恋,便向然绮告辞,想回天庭,为所犯之罪领罚。 然绮叹道:“罢了,世上总归都有一别,我们就此别过吧。” 我愣了愣,随即打趣道:“你不是说若是真上诛神台,我俩一起也好作伴么?怎的,后悔了?” 然绮摇头:“不是,这几年内忧外患,墨宣皇位未稳,我怕又有人造反。” 我扑哧一笑:“你怎么在人间待了几年,越待越细致了?” 然绮片片龙鳞炸起,发丝飞扬。我连连后退,慌忙摆手:“玩笑玩笑,不说了还不行吗?”唉,这条别扭的小龙。 我接着问:“孔雀娄迦仙使正在寻找神器下落,我已将麒麟印交给他,你预备怎么办?” “你和鲲鹏使鲲烨都是好说话的人,我却没那么好对付。娄迦仙使想要神器就看他有没有本事从我手中抢到了。” “行,若是那天我还活着,就来看看你们龙神孔雀大战。那场景可不是容易看见的。” 和风回暖冬去矣,柳絮飞扬又一春。我从来都知道,和子濯在这人世间二十余年的相伴都是我偷来的,有了这些年我何以还不知足?我真的已经很知足了。 我揽下所有的罪名,私用神器,扰乱律常,篡改天命,祸乱朝纲,哪一条都够我被斩十次的。 轮回池水云雾缭绕,跳下去以后我将不再是麒麟四皇子。只是我不知道许多年以后还会不会有人记得我?会不会有人记得天赋异禀火身水性的四皇子淳雅?会不会有人记得将军府里意气风发沙场点兵的林朔? 我曾听说,神仙死前会有一只金色的鱼游弋在身旁,鱼唇微微煽动,气息流转,透明的身子金光闪闪,尾鳍轻摆,揉揉拂过你的脸颊。 细风过耳,身体越来越轻,像一只羽毛飘荡在云层里。眼前晃过那年初夏子濯临窗吟诗的模样,一束淡淡金光洒向他英挺却略显稚气的眉眼。我缓缓闭上眼,子濯,我好像真的看见了那条金色的鱼…… 第四部分:上君乱点鸳鸯谱 序 雪信打了一个哈欠。 择羽凝视着雪信睿智的眼,挠挠头:“我觉得这只猫有点邪乎。” 毛球:喵喵~(雪信,人家说你邪乎。) 雪信肃穆的转过身,背影孤单而且寂寥,它在思考:作为一个纯血种的年下忠犬攻,怎么样才能让傲娇女王受宽衣解带。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洛哥哥,今天什么时日?” “八月初三。” “啊,今天是我的生辰。” “你想要什么礼物?” “只要是洛哥哥送的就好。” “那我把身体送给你作为礼物吧。” “啊?” 毛球:喵喵~(少猫不宜,捂脸,此处和谐一千字。) 雪信:喵呜~(别装骚,读者会误会的。) 择羽满脸黑线:“这是什么?” 洛云:“我的尾羽。” 择羽在风中凌乱:“这就是,你的……身体?” 洛云点头:“不好看么?” “好,好……看……” 印年:“怀弟,这两只猫吵得很,是不是闹春互相看对眼了?” 毛球惊恐的睁大双眼:喵喵~~~(我是公的。) 雪信懒洋洋的瞥他一眼:喵呜~~~(我也是公的。) 怀司:“现在是秋天。” 毛球:喵喵~(雪信,你又在想什么?) 雪信抬起睿智的前爪:一个木讷老实天然呆攻怎样才能扑倒禁欲系冰山受。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怀弟,我们……” “猫饿了,你去喂饭吧。” “怀弟,是我重要还是猫重要。” “猫。” 毛球:喵喵~~(前路坎坷啊兄弟。) 雪信:喵呜~~(仍需努力啊兄弟。) 毛球:瞄瞄~(似乎有点不对。) 雪信懒懒趴下晒太阳:喵呜~(作者跑题了。) 1. 长相思 花若卿,柳若卿。蝶儿翩翩绕花亭,相守月初明。 云未净,雨未停。溪水潺潺恋浮萍,难舍相思情。 故事就是从这样一首长相思开始的。 大荆朝有一句说法,和宣帝初登大典,百官朝拜,百官之首当属三公:丞相皇甫文进,太尉宋康正以及御史大夫司廷彦。宋太尉年逾五旬,暂不在讨论范围之内。现在就来说一说这年轻的皇甫丞相和司大夫。 皇甫丞相不用多说,大荆朝再也找不出一个比他更风骚的官了。同样,司大夫,翻遍整个大荆朝,也找不出比司大夫更规矩的官。司大夫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是规矩,随便拉出去转一圈就能成为百官楷模。一丝不苟的官服,规规矩矩的发簪,板着不苟言笑的面孔,二更寝卯时起,辰时朝食,午后小憩,从不曾变更。从步履快慢到提笔高低都是一篇规矩。 司大夫最爱说的一句话是:“不合规矩。”过午进食不合规矩,席间嬉闹不合规矩,君臣并行不和规矩,子逆父训不合规矩,总之通通不合规矩。 宋太尉曾感慨,若是皇甫丞相有司大夫一半,不用一半,有十之一二遵守规矩,百官也不会如此头疼。和宣帝曾叹,若司大夫有皇甫卿一半,不用一半,有十之一二闲散风情,朕也不会如此头疼。 这天正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大将军商韦平乱未归,天子脚下反贼猖獗。但这不影响皇帝大宴群臣以示君恩浩荡。君臣共饮,其乐融融。酒至半酣,皇甫丞相提议题诗助兴。该由谁来起这个头?皇甫文进晃悠悠的拿着酒杯走近司廷彦,勾着一丝媚笑说道:“司大夫是探花郎出身,久闻司大夫文采斐然,不知今日是否有幸得闻?” 许是那日的月华太美,又或者是那日的桂花太香,司廷彦难得没有推辞,只幽幽的走了几步,缓缓道出一首长相思:花若卿,柳若卿。蝶儿翩翩绕花亭,相守月初明。云未净,雨未停。溪水潺潺恋浮萍,难舍相思情。皇甫文进愣了愣,随即笑了。原以为板板正正的司大夫做赋不外乎忠肝赤胆,凌云壮志以示忧国忧民,却不曾想提了这样一首情意绵绵的闺怨词。莫不是今日的美酒太醇,竟泡的不苟言笑的司大夫也改了性子。 和宣帝大喜,笑道:“司卿之辞甚妙,甚和朕意,来,众卿随朕举杯敬司大夫一杯。” 司大夫起身回礼,连嘴角的笑意都不多不少恰合规矩。 本来此事到此也就结束,司大夫这首长相思文采一般,未能广为流传,不过却不知后来竟惹上一段风流韵事。 说这事之前还得先提到一个人,宁景辰。宁景辰是和宣帝的弟弟,比和宣帝只小了一岁,排行老四,和宣帝登基后被封了个贤王。贤王诗词歌赋样样精通,骑马狩猎皆是好手,唯独一提到做官就哈欠连篇,用他的话说:“你登你的庙堂之高,我做我的闲散王爷。”因此兄弟间都戏称他为闲王。 中秋正是吃螃蟹的季节。民间曾有说法:“畅行湖水里,往来绿波间。横行霸道,性情乖张。入得厨房忸怩态,青衣羞涩妆,步上厅堂端庄正,红袄桃面香。”说的正是螃蟹。于是在八月十五当晚,贤王举家浩浩荡荡去别庄吃螃蟹去了,第二天才知和宣帝宴请百官,贤王悔得肠子都青了,第二天早朝刚结束,贤王就大大咧咧的闯进来,大呼着:“皇兄啊皇兄,你可欠弟弟一顿酒。” 兄弟俩在御花园共饮,喝着喝着,贤王问道:“皇兄,臣弟听说昨晚司大夫的一首长相思艳惊四座,不知臣弟是否有幸拜读?” 和宣帝沉吟片刻:“朕昨日喝的尽性,被你这么一问倒一时想不起来了。” 于是唤昨日管事的太监拿来记事册子翻阅。 贤王看了司大夫的词后也笑了:“没想到平日里板正的跟七旬老人似的司大夫竟也能做此情意绵绵的银词艳曲。” 和宣帝道:“这便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妙,真妙。”贤王接着说:“不过说起来,司大夫现年二十有六了吧,却仍不曾娶妻。” 司大夫十七岁登科,高中探花,仕途坦荡,二十五岁便坐上御史大夫的位子。只是确未见其娶妻,也从未听过有甚意中人。 贤王道:“皇兄,莫不是司大夫早有意中人,昨日借着酒兴抒发情怀,希望皇兄为他指婚?” 和宣帝想想道:“如此说来倒是朕疏忽了。老四,你快帮朕看看,司大夫这首长相思里,能不能看出中意哪家的姑娘?” 贤王吟诵几遍,猛然惊道:“皇兄,司大夫说的莫不是咱家小七?” 霜池公主,排行老七,芳名宁奚瑶,年方二八,待字闺中。 贤王娓娓道来,小七闺中小字唤作筱蝶,司大夫这首长相思上阕中“蝶儿翩翩绕花亭”,“蝶儿”便是筱蝶,“亭”便是廷,意指司廷彦。且下阕中“溪水潺潺”中的“溪”字正和宁奚瑶的奚字,这首长相思定是写给咱家小七的没错了。 数日后,司大夫的长相思传遍京城,世人皆道:司大夫钟情霜池公主,借着中秋佳节,向公主示爱了。 2. 怀司问:“毛球,你怎么了。” 毛球抬起婆娑的猫眼:喵喵~ 怀司伸手抚摸它的头:“雪信又欺负你了?” 毛球用头蹭蹭怀司的手:喵喵~ 怀司:“大黄?大黄是谁?” 毛球跳到怀司怀里提起两只前爪耙耙怀司的衣襟:瞄瞄~ 怀司略略思索:“就是隔壁家的那只土狗?又老又丑还掉了两颗牙的那个?” 毛球在怀司怀里翻了个身,咬咬怀司落在胸前的头发,双目炯炯:喵喵~ 怀司皱眉:“雪信就为了那家伙不理你了?” 择羽推推印年:“怀司兄弟会猫语?” 印年叹气,皱出一脸的沧桑:“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自从林将军的这两只猫来了以后,我在家里的地位变得连猫都不如。” 择羽心道,真不愧是林将军养的猫,果然和他一样天赋异禀,又看看坐在院中摇椅上闭目养神的洛云,也叹气:“兄弟,咱俩同命相连。” 相府的下人突然过来,说丞相有请印将军和怀校尉。丞相还有言,说若是择羽兄弟和洛云兄弟也在,就顺便一并请来。 择羽诧异:“为何请我?” 洛云皱眉:“什么叫顺便?” 下人把手笼在嘴上咳嗽一声道:“丞相的意思,小的也不清楚,想必二位去了就知道了。” 于是辗转丞相府。一路七弯八拐,竟越走越偏僻,择羽压低声音问洛云:“丞相怎么住在这种地方?” 洛云道:“我怎么知道,许是品味怪异。” 择羽了然点头。 又走了一会,四人立在一堵高高的围墙前面,高墙青砖绿瓦布满青苔,围墙之外还有重兵把守。 择羽疑惑问道:“丞相品味如此怪异?” 洛云仰头托腮思索,这得是多么独特的品味才住的上这样的屋子。 守卫的兵士行礼:“印将军,怀校尉。皇甫丞相已经等候多时了。” “丞相现在何处?” “天字一号牢房,请各位随我来。” 平地一声惊雷,择羽抬头,“哇——”一只乌鸦撞在了树上。 天牢里暗无天日还泛着一股子潮湿腐臭味,死囚形态各异,不过基本可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睡眠型,躺在草垛上挺尸,双目呆滞,偶尔翻个身诈诈尸宣告天下,其实我尚且还是一个活物;另一种是狂躁型,扒着铁栏杆子不住挥舞着黑乎乎的爪子,或咆哮或哀求:“大人,小人冤枉啊。” 然而丞相毕竟是丞相,就算其他的牢房蟑螂老鼠遍生,丞相的牢房依旧金碧辉煌。那间牢房足有其他牢房十个大,南北通透,采光充足,珍奇古玩应有尽有,笔墨纸砚一应俱全,靠近天窗的地方摆着一张硕大的云床,床上铺着锦被。皇甫丞相既非睡眠型又非狂躁型,此刻只是优雅的坐在床边手握一串佛珠,入定参禅。 行过礼后,怀司悄悄问身边的狱卒:“丞相大人是何时被抓进来的?” 狱卒惶恐回话:“怀校尉快别这么说,小的们哪敢抓丞相大人,这还不是前几天上午,丞相大人自己进来的,大人说他犯了死罪,该进天字一号牢房。小的们不敢违抗,只好将天字一号房收拾出来。您是不知道,这些天,可苦着我们了。怀校尉,您快想个办法把丞相大人请走吧。他要再不走,小的们可就活不了了。” 怀司想想也对,除了丞相自己,就算是皇上也未必敢定他的罪。 “那丞相所犯何罪?”怀司接着问。 “这个小的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宫里人说,丞相大人偷吃了皇上的鸡。” “已经进了鸡笼,却在最后关头迟疑了一下,到手的美味就这么飞了不说,还被发狂的小鸡仔啄了手。”旁人退下后,皇甫文进摇摇折扇缓缓说道,头顶玉冠闪闪,身上的银白色狐裘披肩随风浮动,好似麦浪。 洛云头皮一阵发紧,八月天披着一条狐裘,也不嫌骚的慌。 择羽百思不得其解,他很纠结,于是悄悄问洛云:“丞相大人没吃过鸡么?为什么要偷吃皇上的鸡呢?” 洛云瀑布汗,伸手赏他一记爆栗:“白痴。” 印年低头问道:“皇甫丞相唤卑职等前来,有何吩咐?” 皇甫文进依旧摇着折扇,面孔却朝着怀司,答非所问:“你是叫怀司吧,今年多大了?” 怀司有些莫名其妙,却仍恭敬回话:“回丞相大人,卑职今年虚岁十七。” 皇甫文进收起折扇在手心一拍:“十七,十七,真是大好年华。我听说你原在林朔将军手下做事。” “回丞相大人,是的,卑职原先跟着林将军,将军教了卑职很多。” 皇甫文进走近怀司,笑道:“你不必如此拘谨,本相向来喜欢和年轻人无拘无束的聊天,你大可将本相视为兄长。” 一阵阴风刮过,洛云揉揉满身鸡皮疙瘩。 怀司退后一步,依旧满脸毕恭毕敬:“承蒙丞相错爱,卑职无限惶恐。” 皇甫文进掩嘴轻笑:“你这孩子模样倒是生的讨巧,本相甚为喜欢,只可惜性子却学的和林朔一般少年老成,毫无情趣。罢了,本相不为难你们,印将军上前听话。” 印年赶紧向前跨一步,道:“卑职在。” “你想个办法把本相从这牢里救出去。” 印年傻了眼,您这不是自己进来的吗? 洛云终于忍不住了,他直起身子,说道:“骚龙,你自己把自己关起来的,要出去自己不会出去,那些守牢房的还敢拦你不成?” 皇甫文进道:“本相是自己进来的没错,但出去却需皇上亲自来请。”不然我自己进来,过几天又自己灰溜溜的回去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皇……皇上?牢中其余四人都傻了眼。 皇甫文进道:“此事不难,你们只需按我说的做。” 洛云撇撇嘴,小麒麟果然没说错,这条骚龙果真有够别扭。 洛云也学的嘴上不饶人:“行,那你就在这天牢里沐浴更衣焚香斋戒等着皇上过来临幸吧。” 毛球:瞄瞄~(皇甫丞相为什么会进牢房?) 雪信:喵呜~(你急什么,接着往下看。) 毛球:瞄瞄~(人家等不及了嘛。) 雪信:喵呜~(骚猫。) 3. 那天,皇上心情烦闷的很,原因是上朝的时候,工部侍郎说,这几月黄河涝情严重,部分地区堤坝决口,数万百姓流离失所,望圣上开恩巩固堤坝,兴修水利,为百姓造福。 工部侍郎话音未落,户部尚书马上跳出来一阵慷慨陈词,皇上,这些年内忧外患年年征战致使国库虚空,现下战乱平息应加紧扩充国库。兴修水利兹事体大,需谨慎行之。 工部侍郎反驳,朝廷根基在于万民,国之兴亡全丈百姓,若百姓不能安居乐业,还谈何国库扩充? 户部尚书不甘示弱,小小涝情毋庸担忧,侍郎未免夸大其实。 工部侍郎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现下涝情确不甚严重,可是若放任不管,待他日流民暴动,就来不及了。 尚书侍郎你一言我一句唇枪舌箭争的不可开交,群臣自发分成两派,一派认为应修缮堤坝,安抚流民。另一派认为开仓放粮即可,还是节俭开支更为重要。双方争执不下,皇上头痛不已,提前下朝。 回到后宫却仍不消停。 静妃娘娘遣人过来说,柳贵妃盛气凌人,让静妃娘娘受尽屈辱,须得皇上亲自安慰。 皇上移驾麟趾宫好一阵安慰,好不容易哄乐了静妃娘娘,衍庆宫又有人来传话,说,静妃娘娘占着皇上宠幸,竟然忘了自己的身份,敢对柳贵妃不敬,柳贵妃气得食不下咽,须得皇上哄着才能吃饭。皇上又移驾衍庆宫,哄了半天,柳贵妃才勉强吃了几口。 等到回到广成殿,已是月华初上。批完奏折,皇上正在房中小憩,皇甫丞相突然踏着闲散的步子过来了。 皇上睁开眼,看见皇甫文进正划着小狐步在门外溜达,皇上疲惫便看不得他人清闲,于是便叫住他:“皇甫爱卿,已经到朕的面前了,为何不进来?” 皇甫文进走进房中,行个礼,道:“皇上操心国事,颇为辛苦,臣不敢打扰皇上休息。” 皇上笑道:“皇甫卿向来不拘礼仪,怎的现下没人反倒客气起来了?卿明知朕今日心烦,还不快过来宽慰?” 皇甫文进愣愣神,道:“宽慰之事不是臣之所长,不过,臣倒是听说宫里的舞姬新学了一曲舞名曰霓裳,皇上要不要传她们过来跳给皇上解愁?” 皇上起身走到皇甫文进身侧,道:“不过一群庸脂俗粉,朕今日累了,无甚心情。” 皇甫文进侧颜看看身边的小皇帝道:“那皇上要微臣如何宽慰?” 皇上揽过皇甫文进的肩膀,勾着嘴角笑道:“丞相,朕不是说过么,私下没人的时候,不要叫朕皇上,要叫墨宣。” 皇甫文进爱捉弄人的老毛病一下子又犯了,便也勾起一丝媚笑,说道:“那皇上也别叫臣丞相,直接唤臣然绮吧。” 宁墨宣加大力道几乎将皇甫文进揽进自己怀里:“然绮,嗯,然绮。还有谁如此唤过你?” “若我说只有墨宣一人,墨宣可信?”皇甫文进没有推开,反而眯着好看的眼,幽幽望向宁墨宣。 宁墨宣心口跳漏了一拍,一把搂住皇甫文进贴紧自己,另一手勾起皇甫文进的下巴,道:“信,然绮说的,朕都信。” 皇甫文进伸手勾上宁墨宣的脖子,嘴唇凑在他耳边轻轻的说:“墨宣,然绮这样宽慰,可曾令你满意?” “若只是这些,然绮的宽慰尚且不够。”说罢宁墨宣微笑着伸手将皇甫文进的发簪一拔,流云似的长发在空中划过美妙的弧线,披散在他的双肩,黑发如瀑,白衣胜雪,更映衬得他眉目清朗,如诗如画。宁墨宣将皇甫文进压在榻上,道:“美哉,后宫粉黛三千皆不若然绮风情。” 皇甫文进支着手肘,墨色长发散在颈间,他嘴角含笑,轻轻地用一根手指,拂去颈边的长发,幽幽地叹了一声,烛火轻晃,柔柔照着他的侧影,他开始慢慢松开衣带,性感锁骨隐隐可见。皇甫文进道:“墨宣还想要我做什么,今日我一并应允。” 宁墨宣在皇甫文进颈间咬上一口,伸手扯开皇甫文进的衣襟:“墨宣心里所想,然绮怎会不知?” 皇甫文进倚在宁墨轩身上,伸出手指,缓缓拂过宁墨宣的唇,游走在他颈间的曲线上,然后解开宁墨宣的外衣,在他的胸前敏感部位,轻轻地啃了一口。 宁墨宣只觉得身体忽然紧绷,一股热流自下身涌了下来。他轻笑道:“然绮风情,果真甚为撩人”一阵兴奋,抱住皇甫文进,提脚跨了上去。 皇甫文进舔舔宁墨宣的耳廓,手指顺着脊背向下落在宁墨宣腰间,解开腰带,皇甫文进微微一笑,直笑得人欲酥到了骨子里,他细腰一挺,一个翻身:“然绮今日,定叫墨宣满意。” 宁墨宣还没反应过来,忽被皇甫文进长腿一翻,两人位置颠倒,宁墨宣身居下位,小皇帝羞愧难当,伸手抵住皇甫文进压下的身子:“皇甫文进,你,你竟敢犯上?” 皇甫文进抽出宁墨宣的腰带,将宁墨宣双手绑在床头,嘴角媚笑更深:“然绮说过,今日定叫墨宣满意。”说完俯身,轻咬宁墨宣耳垂。 一身低吟从宁墨宣嘴里发出,宁墨宣咬牙切齿道:“皇甫文进,你再敢放肆,信不信朕明日要你脑袋,诛你九族……” 宁墨宣后面的话,被皇甫文进温柔的堵在了喉咙里。皇甫文进的舌头,在他的口中不断的挑逗,令他的血脉贲张,呼吸急促。只觉得全身发热,不住地颤抖。 皇甫文进将手伸进宁墨宣衣服里面,在他胸前已经发烫的红樱上缓缓画圈,宁墨宣身体轻轻一颤,喘息声变得更急。皇甫文进眯起眼,离开红唇,辗转白皙纤颈,沿着性感的锁骨,一路吻下来到胸前的红樱,用舌尖在上头轻轻一舔。 “唔~”宁墨宣竟不由自主地嘤咛出声。一刹那间,他忽然醒悟到这银荡的叫声竟是自己发出来的,不由地大惊,紧紧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皇甫文进嘴角浮现出一丝媚笑,张嘴含住一朵红樱,用力吸吮,另一只手一把握住小皇帝已然勃起的分身。 宁墨宣浑身战栗似的缩了一下,睁眼狠狠盯着皇甫文进:“你,你还不停下?” 皇甫文进抬头看一眼宁墨宣微红的脸颊低声道:“行房之事,不宜叫停。” 宁墨宣扬起头,被缚住的双手死死掐在床头,衣襟尽敞,双腿勾在皇甫文进腰间。 皇甫文进轻轻一笑,道:“墨宣,你这不也很想要么?” 又是一声低吟,宁墨宣在皇甫文进手里释放了。小皇帝瘫倒在床上,皇甫文进吻了吻宁墨宣满脸潮红,解开他被缚住的手,替他盖好被子离去了。 毛球:瞄瞄~(和谐了) 雪信:喵呜~(两个骚货) 毛球:瞄瞄~(怎么没了?) 雪信:喵呜~(我会告诉你是作者写不下去了么?) 第二天,皇甫丞相就把自己关进了死牢,罪名是丞相偷吃了皇上的鸡。 4. “我要抛绣球招亲。”霜池公主兴冲冲的跑进来,对宁墨宣说道。 宁墨宣镇定的转身,一时无法消化宁奚瑶这句话。 “噗~”宁景辰气没捋顺,喷了身边的小太监一身茶水:“七妹,你说啥?” “我,说,我,要,抛,绣,球,招,亲。”宁奚瑶咬着银牙一字一顿说道。 “胡闹,堂堂公主,怎能抛绣球招亲,你想把皇家的颜面都丢尽么?” “皇帝哥哥。”宁奚瑶嘟起嘴:“皇家颜面早就没了,还用的着我来丢?” “放肆。” “我就放肆。我不管了,这次我一定要嫁给司大夫,不然,就没人会娶我了。” 说起这个,宁墨宣心里对小妹还是颇为自责,去年中秋的时候,司大夫写了一首长相思,传遍京城,弄得全京城的人都以为霜池公主是司大夫的人,谁也不敢再向公主提亲。宁墨宣曾对司廷彦旁敲侧击过很多次,他不是装傻就是推辞,搞得好像公主嫁不出去硬拖着他一样,这样一闹,逼一逼他,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不过抛绣球招亲非同儿戏,宁墨宣还是有些担心:“此事需想个万全之策,万一司大夫不来呢?那岂不成天下人的笑柄了?” “我不管,你下一道圣旨,让他必须来。若是他不来,他不来,他不来就把他绑过来。” “这成何体统?” “体统体统,都现在了还谈什么体统?是我的清誉重要还是你的体统重要。” 宁景辰在一边打圆场:“七妹,此事还是皇兄说得对,须得从长计议。不然真到你抛绣球那天,司大夫没来,而你又不得不抛,那该如何是好?” “嗯……”宁奚瑶歪着头思索了一下,又抬眼看看宁景辰,猛地眼睛一亮:“哈,四哥,若真的那样,我就抛给四哥吧。” 宁景辰:“我?” 宁奚瑶扯着宁景辰的袖子振振有词:“反正亲兄妹又不能成亲,到时候就说是我一时失手抛错了人,这次不算,下次再抛不就行了。” 宁墨宣:“越说越不像话,哪有妹妹把绣球抛给自家兄长的道理?” “道理都是人定的,现在我说有就有。”宁奚瑶挽着宁景辰的胳膊一阵摇晃:“四哥,四哥,你就答应了好不好嘛。” 宁景辰没辙,望向宁墨宣求助:“皇兄,你看,要不就依着七妹?” “不可。”宁墨宣依旧不松口:“此事不确定因素太多,如若接到绣球的不是司大夫又该怎么办?你也照嫁?” “这个我早就想好了。”宁奚瑶笑的满面桃花:“皇甫丞相不是会仙法么?让他施个法,绣球自然就只会到司大夫手中。” “皇甫丞相犯了死罪,现在还关在天牢里。”宁景辰提醒。 “皇帝哥哥下一道圣旨把丞相大人放出来不就行了,对吧,皇帝哥哥。”宁奚瑶眨眨眼。 “不是朕关的他,是他自己进去的。朕放不了。” “那你亲自去请嘛,皇上都去请了,他还敢不出来?” “朕堂堂天子,岂能去死牢请一个犯人?” “为了妹妹的终身大事,你偶尔屈尊一下怎么了?四哥都同意接绣球了呢,你要不答应我去告诉母后,说你欺负我。” “朕何时欺负你?” “那你去请皇甫丞相。” “这……”宁墨宣一阵冷笑,哼,原来在这里等着,今天这出闹剧就是为了这个吧。皇甫文进啊皇甫文进,你真有本事,连公主你也敢利用。 打发走了公主和王爷,宁墨宣揉揉额头,问身边的小太监:“公主为何今日想要抛绣球招亲?” “回皇上,奴才不知,不过听公主身边的婢女说,公主今天出门见着某大家小姐抛绣球,场面很是热闹,公主驻足看了好久,想必是觉得颇为有趣吧。” “哦?”宁墨宣摸摸鼻子:“你去查一查,今天是哪家的小姐抛绣球。” 时间退回到两个时辰前,印年正对着一堆花花绿绿的衣服做纠结状态,面目表情极度扭曲。 毛球跳进怀司怀里,将两只猫眼睁得滴溜圆,冲印年摇摇猫爪,又转过头来看怀司:瞄瞄~ 怀司瞥一眼印年,满脸嫌恶:“毛球,你别理他,他病了。” 毛球张大猫嘴:瞄瞄~ 怀司摇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病,估计早上出门脑袋被驴踢了。” 择羽提着一件衣服在印年身上来回比划,印年一把扯开:“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穿上好看。” 印年:谁说的?站出来再说一遍。 “他俩不是更合适?”印年指着怀司和洛云。 择羽看向洛云,洛云一记眼刀甩过来:“你说谁合适?” 择羽赶紧低头。 印年拿着裙子走向怀司,怀司眼角精光一闪:“你再走一步试试?”信不信我灭了你? 印年却步。 所以,只有苦命的印大将军成了炮灰。 阳光普照,虽不是春天,却也是发情的好时节。两层小阁楼上红绸高挂,穿着一身花花绿绿丝缎长裙的“印家小姐”迈着款款的小碎步羞羞答答的走出来,引得楼下的雄性动物一阵骚动:印小姐好高哦。 择家公子在楼下翘首张望,闪着满眼星光振臂挥舞:“印小姐,我在这里。” 洛云捂着肚子笑得弯下腰去。 怀司站在人群后面抱着毛球叹息:“都疯了。” “印小姐”娇羞的转身,手指绕着胸前的一缕青丝,伸手接过丫鬟送上来的绣球。 纤纤玉指(?)将绣球移到左边,择公子噌噌噌跑到左边。“印小姐”掩嘴轻笑,又将绣球移至右边,择公子又噌噌噌跑到右边。“印小姐”粉白双颊泛着红晕,玉手一扬,绣球落下楼去。择公子挡开涌入的其他雄性,向前一扑,扬起一片滚滚尘土。择公子抬头,冲印小姐呵呵一笑,举着手里的绣球抹去满脸灰尘:“印小姐,我抢到你的绣球了,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有情人终成眷属,实在是太感人了。公主立在路边看得眼圈都红了,不住哽咽:若是本公主也有此佳缘该有多好?公主迈着小碎步,一步三叹幽幽离去。 小太监回来禀报:“回皇上,奴才打听清楚了,今天没有哪家小姐抛绣球招亲。” 宁墨宣诧异:那公主看见的是谁? “回皇上,今天抛绣球的是印将军。” 宁墨宣揉揉肚子,消化不良。若是朕没记错,印将军好像应该是个男的吧? “回皇上,接绣球的公子名唤择羽。” 接的也是男的?宁墨宣捂着胸口,刺激太大,胃痛。 “回皇上,下面还有怀校尉。” 怀司也来凑热闹? “回皇上,还有一位公子名唤洛云。” 不认识,哪来的阿猫阿狗。 “回皇上,他们都是林将军的故人。” 林朔?宁墨宣恍然大悟。皇甫文进,果然是你。 “给朕准备一件便服,朕去会会这个在死牢里还能兴风作浪的皇甫丞相。” 5. “小小一间房,无门又无窗。身下是石板,身上半片缸。” “哐当!”狱卒手中的枪掉在地上,立马跪下连连磕头向丞相大人请罪:“大,大,大人,您,您别冤枉小的。您这吃的用的都是从相府搬过来的,小人们这些天可没亏待您啊。” 皇甫文进摇摇折扇道:“快起快起,本相只是一时兴起,未曾埋怨你们。” 狱卒战战兢兢:“您,您,以后别这么惊吓小人了。” 皇甫文进露出无比慈爱的笑脸,在脑后加一道光,直接就成如来佛祖:“让你受惊是本相不对,本相给你赔不是,你快起来吧。”说完亲手扶起还在发抖的狱卒。 “小人多谢丞相大人。”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是否娶亲?”皇甫丞相摆着如来的面孔问人不倦,八卦无边。 狱卒答:“回丞相,小人刘武,今年二十有一,未曾娶亲。” 皇甫文进浅浅一笑,势必将如来进行到底,对面狱卒面露羞涩。皇甫文进道:“反正闲来无事,你把手伸过来,本相给你看看手相。” 狱卒惊异:“丞相会看相?” “你不信?”皇甫文进反问:“行,那本相显一点仙法让你开开眼。” 说完,皇甫文进合起折扇,右手食指中指并拢画了一个圈,只见桌上的茶壶自己腾空倒了一杯茶。皇甫文进勾勾手指,茶杯落在刘武手中。皇甫文进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刘武嘴巴张的足可塞进一个拳头:“丞,丞相,你太厉害了。” 皇甫文进道:“这算什么,你接着看。”说完抬起右手,笔架上的狼毫悬空而起,皇甫文进铺开宣纸,狼毫移到纸上,刷刷几笔,一副写意山水画已经完成。皇甫文进将画卷递给刘武:“这幅画,本相就送与你了。” 刘武诚惶诚恐接过大呼:“丞相真乃神人也。” “你现在信本相会算命了吗?” “信,信,大人快帮小人看看,小人何时可以娶亲?” 皇甫文进托起刘武的手,故弄玄虚道:“唉,你命犯孤星啊。你七岁丧父,现上有六旬老母卧病在床,二位兄长不孝,皆不顾老母病危,留你独自一人赡养母亲。嗯?” “大人,你说的全对,还有呢?” “你这掌纹错综复杂,不太好说啊。”皇甫文进摸了摸下巴,可惜他没胡子,不然现在肯定就不是摸下巴而是捻须了,“你十五岁的时候和一好人家闺女定亲,可惜后来那家父亲嫌你家贫毁了亲事,后来,你又找了另一家姑娘,而那家姑娘与一登徒浪子有了苟且之事,你气不过,退了婚。” 刘武热泪盈眶:“大人,你真是活神仙。” “不过现在,你就要喜事临门了。下月初五就是好日子,你可身着一身玄色长衫于午时立于你家附近的那颗大柳树下。会有一粉衣女子从树下走过,遗失香帕一方。那女子便是你命定之人。” “姑娘品貌如何?” “相貌端正,品性淑德。只是,略略有些凶悍,或许日后,你会受点气。” 刘武扑通跪下,不住叩首,千恩万谢。 其他狱卒听说了丞相相命之事,纷纷前来讨问,一时,硕大的天子一号牢房门庭若市。 皇甫文进露出谦卑笑颜:“别慌别慌,一个一个来。本相最喜欢和年轻人无拘无束的聊天,你们大可将本相视为家人。” 不知何时一修长身影立于牢房外面,秀眉紧皱,表情很是不悦。 “咳~~”那人试图引起大家注意。 牢内欢天喜地,无人理睬。 “咳,咳~~”那人提高嗓门。 依旧没人理。 只见皇甫文进手中握着一块玉石,皇甫文进拿在耳边听一听,对第一个人说道:“这是你娘子的陪嫁,你娘子姓李,现在已有三月身孕。”说完又拿起一把梳子,对第二个人说:“这是你母亲的遗物,你母亲是三年前去世的。”接着是一柄短剑对第三个人说:“这是你去年与别人打赌赢过来的。”众人唏嘘不已,奇,真奇了。 “啪!啪!啪”一人的掌声从人群后面响起,众人回头,看见一个俊美公子立在门口。 公子嘴角带着笑,眼神却十分凌厉,让人无法逼视。 “皇甫丞相好兴致啊。本来我还担心狱中清苦,皇甫丞相会不习惯,现在看来真是庸人自扰,皇甫丞相分明逍遥自在的很嘛。” 狱卒被那人气场吓到,纷纷让路,皇甫文进起身行礼道:“墨公子说笑了。” “墨”公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不是么?皇甫丞相如鱼得水,我若不来,我看皇甫丞相已经可以在这牢里大展拳脚,成家立业了吧。” 皇甫文进走近一步,不留痕迹的揽过“墨”公子的肩膀:“本相日日都在牢里思念墨公子。” “墨”公子斜眼瞥他一眼:“是么?” “本相不敢欺瞒公子。” “说这么好听?那你为何摆这么大架子,居然要本公子亲自来请?” “岂敢岂敢。”皇甫文进扯着“墨”公子走出牢门:“回去我就向公子请罪,要打要罚任凭公子处置。” 二人身影渐远,留下一牢房的狱卒在秋风中凌乱,许久后,刘武开口问:“王头,墨公子是谁?”为什么丞相对他如此恭敬? 王头神色木然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 回宫后的事情,我们让当时一个值班的小太监张公公来说。 “张公公您好,请问对那晚的事情,你是如何回忆的呢?” 咳咳,那晚,皇上和丞相一起回的宫,皇上走在前面,步子迈的很快,表情似乎有些不悦。丞相紧随其后,两人进了广成殿以后,皇上屏退所有侍从,不一会儿就听见东西砸碎的声音,偶尔还可以听见皇上大吼:“你好大的胆子,连公主也敢利用。”“你信不信朕现在就砍了你。”期间夹杂着丞相儒雅的回话:“皇上息怒。”“皇上请爱惜龙体。”后面就听不清楚了,你知道,奴才做下人的,主子的事情是不好探究的。反正后来烛台熄了,屋里一阵乒乒乓乓,似乎有打斗声,再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不过第二天,丞相出来的时候心情很好,还问候了奴才,叫奴才伺候皇上更衣。皇上有些没精神,不过看得出来龙颜大悦,连夸奴才机灵。 6. 转眼又是中秋。 印将军最近很忧郁。 忧郁的印将军独倚凉亭,托腮做花骨朵状,晚风吹过,满园桂花飘香。印将军忧郁的望望高悬夜空的大圆月亮,再看看十米之外蹲在园子里喂猫的怀司,长长叹出一口气:“怀弟,你就不能看我一眼么?”和你一起过的是我不是那两只猫啊。 洛云“嘶~”了一声,堂堂大将军居然跟两只猫吃醋,真够酸的。 择羽拍拍印年的肩膀在他身边坐下,道:“印兄,其实吧,让怀司兄弟投怀送抱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此方后遗症甚多,需得谨慎。” 印年涕泪横流,握住择羽的手道:“还请择羽贤弟告知愚兄。” “咳,咳。好好好好,我告诉你,你别抓这么紧,骨头快被你捏断了。” 洛云“唰”的伸出手将择羽的手抽出来,不动声色的挡在两人中间充当门板,问印年:“你酒量怎么样?” “一般。” 洛云转头问择羽:“你呢?” “我是出家人。”择羽双手合十立在胸前:“阿弥陀佛。”道士也是出家人。 我去你的出家人。洛云瞪了择羽一眼,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坛酒,盖子揭开,酒香四溢:“看看,窖藏十八年的桂花酒,胭脂酒坊压箱底的好货,我今天就豁出去一回,为了印年兄弟的终身幸福无偿奉献出来了。” 择羽思索:是不是应该叫终身性福? 印年很疑惑:“为什么要喝酒?”这和自己的终身幸福有什么关系? 洛云恨铁不成钢:“我问你,怀司兄弟酒量如何?” 印年回忆:“我不曾见过。军中将士素来爱酒,可每次怀弟都推辞不喝。”一般都是由我代劳的。 那便是一杯即倒,哈哈,正和我意。洛云笑的像一朵恣意绽放的妖冶红菊,又不知道从哪变出四只酒杯。择羽狂汗,洛哥哥,你的衣服是百宝箱么,里面怎么可以藏这么多东西? 洛云道:“今晚我们饮酒赏月,不醉不归。”至于醉后干出什么有碍观瞻的事,我可管不着。 印年总算明白洛云的意思,犹犹豫豫:“怀弟明天会杀了我的。” 洛云一掌拍过去,厉声喝道:“你有点出息好么?”怀司知道了大不了使使小性子,再傲娇点闹个离家出走。你再哄回来不就完了,多大点事啊? 印年心中的称左右摇摆,是春宵一度紧接着狂风暴雨还是咫尺天涯就这样日夜思念。最终,秤砣压上,果断倒戈春宵一度,印年咬牙:“就这么办。” 四人凉亭共酌,怀司拿起酒杯小小抿了一口,略略皱眉:“好香,不过也很烈。是胭脂酒坊的桂花酒吧?” 洛云大刺刺把酒杯举到怀司面前:“怀司兄弟果然有见识,不过喝酒就得尽性,像怀司兄弟这样小口小口的酌可不行。” 洛云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举着空杯向怀司示意:“要这样喝才过瘾。” 怀司难得浅浅一笑,道:“洛兄真豪情,罢了,怀司今天就舍命陪君子。”说完也仰头,喝光了杯子里的酒。 “好酒量。”洛云又给怀司满上,道:“我再敬你,祝怀司兄弟前程似锦。”又是一口闷。 怀司也不含糊,一口喝完。 你来我往,祝完前程祝姻缘,祝完姻缘祝孽缘,后来连祝明年的月亮依旧圆,胭脂酒坊生意越来越好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酒至半酣时桌上的气氛全变了味。 洛云:“怀司今年才十七吧,这么早就嫁人了?” 印年低头挠桌。 怀司:“哪里哪里,比不得洛兄择羽兄弟,枯木逢春,忘年恋。” 择羽仰头望天。 第一回合,怀司胜。 怀司:“小弟祝洛兄和择羽兄弟夫夫同心,早生贵子。”如果生得出来的话。 择羽打翻了杯子。 洛云:“多谢多谢,祝你和印年兄弟百年好合,男盗男娼。” 印年咬到了舌头。 怀司鼻子歪了,气的。算你狠,第二回合,洛云胜。 怀司:“择羽兄弟,洛兄年岁已高,不宜多行房事,你要多体谅。” 择羽泪流满面。 洛云:“此事不劳怀司兄弟操心。我听说怀司兄弟房事冷淡,我这正好有些江湖偏房,可令圣人如狼似虎。怀兄弟要不要试试?” 印年欲哭无泪。谁来告诉我今天他们喝的是酒还是喝错了药? 怀司:“我们年轻,不比洛兄,无需用药。” 洛云:“要的要的。” 怀司:“不要不要。” 洛云:“要的要的。” 怀司:“不要不要。” 择羽:“……”你们够了。 印年:“……”有完没完。 第三回合,平局。 半个时辰后,洛云面色潮红,一个踉跄跌倒在择羽怀里。择羽打了个寒战,哆哆嗦嗦的问:“洛,洛哥哥,你还好吧。” 洛云撑着择羽的肩膀站起来,继续倒酒:“废话,这么点酒,哪能醉倒我,怀弟,我们继续喝。” 怀司接过酒杯,与洛云干杯:“好,继续。” 又过几轮,洛云站在椅子上手舞足蹈,择羽死命扯着洛云的袖子:“洛哥哥,下来,下来。” 洛云嘿嘿傻笑几声,一把抓过择羽的前襟,呢喃:“还要……还要喝。” 择羽护住自己的衣襟,道:“别,洛哥哥,你要喝我再去买,别扯我衣服,我衣服里面没酒。” 洛云继续扯:“脱,脱下来,换酒喝。” 择羽泪奔:“洛哥哥,咱不缺钱,不用拿衣服换。” 洛云扯了几下,扯不动,眨眨无辜的大眼,放弃了。择羽刚刚松一口气,可还没吐完,马上就噎在了喉咙里。洛云不扯他的衣服了,开始扯自己的。扯完腰带扯外套,扯完外套扯内衬。择羽手忙脚乱的按住洛云狂乱挥舞的爪子,叫道:“洛哥哥,你,你,你在干什么?” 洛云撅嘴嘟囔:“热……” 热也不能在这儿脱,择羽慌忙圈住洛云:“洛哥哥,别,别在这脱,咱回去脱成不?” 显然洛云不知道什么叫回去脱,继续一边傻笑一边挥舞着已经脱下一半的衣服,然后和挂在身上剩下的一半做艰苦卓绝的斗争。择羽抱紧洛云,祖宗,春光乍泄了,你留着给我看就行了,别给别人看了。 别人在旁边变成风干的化石,印年看看一边满眼的香艳场景,再看看身边镇定自若的怀司,道:“怀弟真是海量。”呜呜,早知道你这么厉害我才不用这招。 怀司提起酒坛子倒出最后一滴,摇头可惜道:“没了。” 择羽都快哭了,他一手抱紧洛云,防止他脱衣服,一手护着自己防止他脱自己的衣服,忙的不亦乐乎,还要分出嘴来问怀司:“怀兄弟酒量为何这么好?” 怀司一脸无辜的答道:“我没告诉你们吗?我家以前是开酒坊的。” 没有,绝对没有,我要是知道你家开酒坊的打死我也不会和你拼酒,和酒坊少爷比酒量,除非脑子被门挤了,不然这事谁做的出来? 印年继续犯迷糊:“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会吃奶的那天就开始拿酒当水喝。”择羽咆哮。 7. 怀司道:“为将者,需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所以我才一直不喝酒。 印年:是…… 怀司道:“林将军曾说过,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印将军尚且未能领悟精髓。” 印年惭愧,努力缩小自身体积躲在桌子下面,不敢抬头。 这会功夫,洛云已经扯开了内衬,正在和身上最后一片衣料较劲。择羽血脉倒流,洛哥哥,你是在考验我吗? 印年惊呼:“择羽,你鼻子下面是什么?” 嗯?择羽摸摸鼻子,伸手一看,妈呀,一手的血。择羽转头,哀求的看向身边二人,你俩看半天戏了,过来帮兄弟一把吧。 看戏两人无动于衷。 怀司冷静分析局势:“印哥,你说现在给洛兄一耳光,他清醒的可能性有多大?” 印年卡壳,分析不出。 择羽:我不知道他清醒的可能性多大,我只知道如果我这么做,明天我成尸体的可能性比较大。 怀司继续分析:“如果现在择羽兄弟带洛兄回屋,明早他起床看见两人坦诚相见,择羽兄弟明日还健在的可能性有多大?” 印年继续卡壳。 择羽:怀司兄弟,我今天才发现原来你话这么多。如果是那样,明早就不是我一具尸体,依着洛哥哥的脾气,明天整个京城很可能横尸遍野。 择羽兄弟开始纠结,是尸我一个还是尸遍全城,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两害相权取其轻,择羽咬咬牙,一巴掌扇过去。 “啪”整个世界安静了。然后…… 洛云捂着脸一阵呜咽:“你打我……” 洛云放开择羽,刺溜一下蹿到印年身上,八爪鱼一般趴着印年,纤纤玉指指着择羽,告状:“呜呜~~他打我。” 印年全身僵硬高举双手,向怀司表明衷心:不是我的错,我没有勾引他,也没有引诱他,是他自己贴上来的,我是清白的,清白的,清白的…… 怀司瞥他一眼,继续仰头看月亮,啊~今晚的月亮真是太圆了。 择羽扯过洛云的胳膊:“洛哥哥,你怎么抱着别的男人了,我在这儿。” 洛云手脚并用推开择羽:“你打我,坏人。”仰头无限委屈的看着印年:“呜呜~~坏人。” 印年点头:嗯,坏人。谁他妈的告诉老子老子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怀司不动声色的皱了一下眉头,道:“择羽,把你家那口子领走。”太有伤风化了。 印年哽咽:怀弟,我知道你是在乎我的。 怀司起身扭扭脖子:“我累了。” 印年狗腿状殿后,身上还挂着某不明半裸香艳生物:“怀弟,我们一起。” 怀司揉揉眉心:“我不喜欢三个人。”太挤了。 印年没明白,转头看择羽。 择羽撕下印年胸前不明物体打横抱起:“现在就剩两个人了。” 印年脑子灵光一闪,总算开窍了,立即屁颠屁颠的跟过去:“怀弟,现在怎么样?” 不久后,印将军跪在院中,地上布满碎刀片,印将军穿着一身单衣跪在刀片上。话说,怀司兄弟,你一夜之间从哪找来这么多凶器?印将军很冤枉,他冲着紧闭的房门大喊:“怀弟,你要相信我,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我真的没有。”靠,你到底没有什么啊。 另一边,择羽将洛云扔在床上,担心的拍拍他的脸:“洛哥哥,你还好吧。” 对方像受了惊吓的小兔子缩在角落,睁着大眼看他。 择羽扑过去,洛云抽泣:“呜呜,你打我。” “我不打你。”择羽搂过洛云,给他盖好被子。 洛云突然一下挂在择羽脖子上,自从打了一耳光后,洛云一直很乖,不吵不闹,也不脱衣服了,择羽还以为打清醒了呢,现在这唱的又是哪出? 洛云蹭蹭蹭蹭进择羽怀里,仰着天真无邪的脸,伸开双臂:“抱抱。” 择羽又一股热流直冲鼻腔,妈呀,他赶紧捂住鼻子,今天他非失血过多而死不可。 洛云继续缠,双手双腿的缠,坚持不懈的缠,声音软软的:“抱抱。” 看他样子估计短时间内是放不开了,择羽只好再次抱起他,坐在床上。洛云接着蹭,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窝在择羽怀里。择羽看看洛云,在心里琢磨,洛哥哥喝醉了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呢?这真是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 突然,洛云一把勾住择羽的腰,拉着他压在床上。择羽惊呼:“你,你又要干嘛?” 洛云继续眨着无辜的眼:“一起睡。”说完窝在择羽怀里,无比欢脱的闭上眼,手还不忘记紧紧圈住择羽的腰。 择羽全身僵硬:天啊,地啊,神灵啊,我真的不是柳下惠啊~~~ 翌日清晨,一声优美的惨叫破空而起,扶摇直上,后又转了个弯,久久盘旋在蔚蓝的天空下,不绝如缕。 正在屋里就着咸菜喝稀粥的印年被这曲折的一嗓子吓得手一哆嗦,一个不稳滚烫的粥泼了一脸,嘴边起了两个燎泡。 印年嘶嘶吸气,转眼看看身边面不改色的怀司,感慨,怀弟越来越有林将军的风范了。 早餐百科时间: 怀司提问:“孔雀和雄鸡的区别是什么?” 印年不耻下问:“什么?” 怀司答:“雄鸡会打鸣。” 印年:“……”怀弟,你在讲笑话么? 怀司对印年满脸的黑线视而不见:“不过,若是拔光了毛,其实都是秃毛的禽类,本质上是一样的。”所以,今天早上,孔雀抢走了雄鸡打鸣的工作,他一点也不奇怪。 怀司不奇怪,印年奇怪,他说:“怀弟,我们要不要去看看?”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怀司回答:“看了会长针眼的。”这么银靡的场景,我没兴趣。 印年赔笑:“呵呵……呵呵呵呵……” 银靡场景的主角把被子护在胸前,做烈女状:“你你你你你……” 另一主角接过话头:“你醒了?”总算醒了,昨晚做了一晚的床垫,可压死我了。 烈女很悲愤:“我我我我我我……” “我没事,洛哥哥不用在意。”主角笑的很无害。 我没在意你。 烈女扯过衣服麻利穿好,刚出门,就有外人拜访。 是宫里来的人,道御史大夫出事了。 8. 昨晚中秋佳节,司大夫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跑去城郊的一间酒馆喝得酩酊大醉。 择羽举手提问:“司大夫为什么喝酒?”居然和我们一样。 洛云:“你为什么认为我知道司大夫为什么喝酒?” 印年:绕来绕去的你晕不晕? 怀司继续吃菜,吃咸菜。 话题继续,喝醉了的司大夫文兴大发,在墙上提了一首反诗。 那首诗是这样的: 并蒂护朝纲,却引贪狼入。铁骑踏得山河破,旧朝易新主。 妖人乱社稷,罔顾群臣怒。他日若得剑出鞘,斩秦复旧楚。 宁霄白抢了自己连襟的皇位,整个大荆朝的人都知道;皇甫丞相不顾君臣之礼,行为乖张,整个大荆朝的人也都知道。可是,这是人皇家的逆鳞,谁有胆多说? 可司大夫偏偏就有这个胆子。整首《卜算子》一气呵成,文笔流畅,上片讽刺皇家丑事,下片骂得皇甫丞相狗血喷头。末了还拿出秦楚的例子说事,自比楚军举义灭暴秦,你当你是楚霸王项羽么? 小皇帝怒发冲冠,拍案而起:骂朕可以,司廷彦这厮居然骂朕的皇甫爱卿。于是大手一挥,司大夫的乌纱帽落了地。连带着司府上下的小厮丫鬟们一起被关进了天牢里。 众人嗟叹,司大夫诗性间歇性发作,犹在中秋时节最盛,去年弄得公主愁嫁,今年把自己写进了牢里,这世间的事情果真奇哉怪也。 天牢最近蓬荜生辉,刚刚送走了丞相大人,又迎来了御史大夫。宋太尉很担忧:下一个不会就是老臣了吧? 狱头思索:我是不是应该去赌坊试试手气? 不过,御史大夫的待遇可远不如丞相。历朝历代文字狱都是很严酷的,司大夫现今还活着,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霜池公主抽抽搭搭:“司大夫不在,我还抛什么绣球?我不抛了。” 宁墨宣很烦,看着妹妹红肿的眼厉声道:“朕早已贴出皇榜昭告天下,君无戏言。明日这绣球你是抛定了。” “我不去。” “你必须去。不管是谁,只要接到,哪怕是一个乞丐,朕也将你嫁给他。” “母后不会答应的。” “母后不会因为你不顾皇家颜面。” “我只嫁给司大夫。” “那你就去阴间和他做鬼夫妻。” 狱头有些不明白现在的女孩子是怎么想的。明明就是花容月貌,细皮嫩肉,难道穿个男装挽个发髻,在粗起个嗓子说话就是男人了么?还是来探望牢里的头号犯人原御史大夫司廷彦的。不过人家出手大方,又有皇上御赐的金牌,狱头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司廷彦抬眼看见走进的公子,面容一怔,道:“公……” 公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对身后的人说:“你们都退下吧,本公子有事要单独和司大夫说。” 狱卒道:“公子,这恐怕不合规矩。” 公子负起手,满面威严:“司大夫现在虽身陷囹圄,可是,皇上一日未定他的罪,他就仍是御史大夫,朝廷一品大员,你们这群粗鄙小人好大的狗胆敢过问一品大员的事?” 狱卒一阵惶恐,哆嗦着退去。 宁奚瑶看看司廷彦褴褛的囚服和破碎衣料下露出的伤痕,刚刚收起的泪水又一次决堤,千言万语都哽在了喉咙里:“司大夫……” 司廷彦挣扎着行礼,道:“公主,天牢腌臜,公主千金之躯,不宜在此久留。” “你不愿意我来看你么?”宁奚瑶伸手抓住司廷彦的胳膊。 司廷彦看看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有些无可奈何的说道:“公主,臣现在是一个罪人。” “不,我知道你冤枉。你相信我,我定会救你出去。” “公主,一切都是罪臣咎由自取。” “这些我都不管,我只知道,你是我宁奚瑶认定的夫君。” 司廷彦盯着宁奚瑶坚定的面孔,道:“去年中秋之事,是臣的错,让公主名誉受损。罪臣在此向公主赔罪,还请公主原谅罪臣唐突。” “我不要你赔罪。皇兄皇榜已发,明日招亲之事,我不得不做。不过我是死也不会嫁的。” “公主错爱,罪臣惶恐。公主不必为罪臣做到此等地步,若是因为罪臣之错而阻碍公主终身大事,罪臣宁愿去死。” “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活着娶我为妻。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眼泪簌簌落下,宁奚瑶咬咬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司廷彦呆呆的看着宁奚瑶,这是他从不知道的事。 那还是十年前,宁霄白登基后的第一次科举,他金榜题名,跟在状元和榜眼身后骑马游街。街上很热闹,城中百姓都出来一堵进士三甲的风采。状元满身贵气,气宇轩昂;榜眼神色肃穆,风度翩翩;唯有探花郎粗衣麻布,略显寒酸。年仅七岁的宁奚瑶乘着小轿出外玩耍,与游街三甲路途相逢。轿中的小丫头听见外面吵闹颇为好奇,悄悄掀起帘子一角,与三甲擦身而过。小丫头没看见状元,也未瞧见榜眼,只记住了探花郎淡淡的眉眼。 司廷彦不知如何回应公主的一片深情,他要怎样告诉她其实一切只是误会。他并不知晓霜池公主的闺名叫奚瑶,更加无从知晓公主小字唤做筱蝶。又怎么可能用公主的名讳做诗?那日他只是听说了一个痴情女子的故事,恰逢皇甫丞相邀他作诗,一时有感而发做了那首《长相思》。他不知道为何后来流言会传成那样,这些他无法控制。只是今天他才知道,却唯有叹息,上天对他如此眷顾,赐给他这样好的一位姑娘。他到底何德何能,能得公主倾心? 他老父是封朝的旧臣,冥顽不化,誓死坚持忠臣不事二主,最后自刎于府中,死前还咒了宁霄白断子绝孙。宁霄白本欲连坐,却怜惜司廷彦满腹才学,道:“你若有本事考个功名,朕就饶了你。不,朕不仅饶了你,还要让你入朝为官。”司廷彦没他老子那么顽固,第二年参加科举,没想到真的考了个探花回来。宁霄白遵守自己的承诺,许了他一个官职。宁霄白对他的知遇之恩,他无以为报,情愿肝脑涂地。可是,他从小在三纲五常中长大,言行举止循规蹈矩,他看不惯皇甫文进一贯的散漫举止,他甚至怨恨,怨恨宁墨宣登基之后,竟由着皇甫文进那个乱臣贼子祸害朝纲。内心郁结无以抒发,酒后失言,一腔恨意喷薄而出,就这样他将自己送进了天牢。 第二天,天牢上下鸡飞狗跳,狱头腿软瘫在地上,身如抖筛,嘴里说不出一句整话:“这,这,这,这该如何,是好?” 天牢头号罪犯司廷彦,不见了。 9. 公主抛绣球是件大事,京城老老少少都去围观。只可惜,羽林军在外面围了个水泄不通,只有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才得入内。 人群中有俩人格外显眼,一个细眉凤眼,颇为俊俏。另一个面色苍白,形容憔悴。 面色苍白之人问俊俏公子:“皇甫丞相助公主救我出来,就为了带我来看公主抛绣球?”你还真闲。 皇甫文进将一柄折扇摇的极其风雅:“当然,你可知道,公主这绣球就是为你而抛的。” 司廷彦肃着一张脸,我要是没记错咱俩一直都是针眼对麦芒吧:“丞相何时变得如此好心?” “我看上去很喜欢棒打鸳鸯么?”皇甫文进看着司廷彦问道。 司廷彦避而不答,转身一阵咳嗽,脸色愈加苍白。 皇甫文进叹:堂堂御史大夫,天天清粥小菜,难怪单薄的跟个杆子似的,风吹则倒。再怎么勤俭也要有个度不是?才二十七不到就这么个不懂风情的死板脾气,公主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不过皇位丞相一向自恃心胸宽广,不与他人一般见识,于是伸手给司廷彦顺气:“司大夫身子还好?” 司廷彦身子一僵,一下子弹开。皇甫文进的手停在空中。 “有劳丞相关心,还好。” 皇甫文进道:“司大夫不愧荆朝第一清官,不过,也不必对自己如此严苛。”看你这张脸,明显就写着营养不良。 司廷彦反唇相讥:“廷彦穷苦出身,比不得丞相华贵,不懂铺张。” 得,话不投机,还是算了吧。皇位文进无语,老子铺不铺张关你什么事,又没花你的钱。宁墨宣都不管,你操什么心,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 死太监嗓门一吊:“公主驾到~~~” 人群起了一阵骚动,宁奚瑶半蒙着面走出来。 皇甫文进接着说:“其实,是我答应了皇上,要促成你与公主好事。”不然我才懒得理你。 司廷彦不领情:“不劳大人费心。”说罢转身往外走。 “回来。”皇甫文进抓住司廷彦的胳膊,按按额头,唉,所以说我不喜欢和死板的人打交道。“我跟你说实话吧,其实皇上根本不想杀你。只是你那首反诗被不少大臣拿来做文章,他为了息事宁人不得已才把你抓进去了。”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能活到今天。 司廷彦愣了愣神,停下脚步。 皇甫文进继续循循善诱:“你若娶了公主,便是皇上的妹夫了。”做了帝王家的自己人,才好平了你反贼的身份。 皇甫文进叹息:他这个丞相做的真不容易,被人骂了不仅不能生气,还要腆着脸来救这个骂他的人,最可气的是,人家还一脸清高,根本不领自己的情。 司廷彦看看皇甫文进:“皇上真的不杀我?” “你说呢?”宁墨宣需要的只是一个台阶,就由我来帮他搭好。 公主接过绣球,举到身前,绣球离手,皇甫文进悄悄下了一个咒语,绣球飘飘而来,直奔着司廷彦的怀抱。皇甫文进成竹在胸,可是,事情总是有一些不确定存在,而洛云就是那个颠覆了常理的存在,他存在的意义就是将顺利的事情变得不顺利,不顺利的事情变成一团麻。 眼见着司廷彦抬手,绣球已经碰到他的手指了,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个蓝色的身影像箭一样嗖的一下冲过来,撞到司廷彦怀中。司廷彦应声倒地,蓝色衣裳扑在他怀里,绣球砸下来,落在蓝色身影手中。 司廷彦看着那人手上的绣球,惊得说不出话。 蓝衫公子揉揉摔痛的手臂站起身,骂骂咧咧,呸!刚刚是哪个杀千刀的推了老子一把。妈了个逼的,摔死老子了。 众人围上来,表情各异的看着他。择羽一阵肉搏挤过人群,看着洛云手里的绣球,傻了眼。印年也挤了过来,明知故问:“洛云,你抢到绣球了?” 洛云后知后觉,这才发现群众都直勾勾的看着他手中的不明物体,妈呀,他仿佛接了一个烫手山芋,一把塞给印年:“我什么也没抢到。”转身抓过择羽就往外冲。 楼上公公尖着嗓子叫唤:“哎呀,快,驸马跑了,快抓住那个蓝衫公子。” 羽林军闻声浩浩荡荡过来,看见印年手里的绣球,道:“是印将军接到公主绣球。” 印年不知道如何是好,马上解释:“不是我,这是别人塞给我的。” 羽林军头领不顾这些:“属下只知道,绣球在谁手中,谁就是驸马。” 印年拙嘴笨舌解释不清,急出了一身的汗。 怀司一步上前,道:“刚刚总管大人已经说过了,驸马是一位穿着蓝衣服的公子。”印将军明明穿的一身黑,你眼瞎啊,黑和蓝都分不清楚? 羽林军认死理:“属下只看绣球。” 怀司撇撇嘴,一把抓过印年手里的绣球塞给羽林军头领:“现在绣球在你手中,你是驸马。” 头领愣了一下,道:“怀校尉可知道阻拦羽林军办事该当何罪?”说罢,长剑一横,准备将印年强行带回。 怀司一掌劈开:“你一六品司阶,竟敢冒犯印将军?” 司阶道:“卑职有皇上的特赦。”说完,一挥手,数十羽林军围了上来。 怀司伸手掏出兵符:“我看你们谁敢造次?” 屯骑校尉的兵符,可调动京城十万重装骑兵,兵符一出,羽林军傻了眼。 怀司收起兵符,道:“我早已说过,驸马不是印将军。”伸手指指右边:“你们若再不去追,驸马就真的跑了。” 印年非常感动,一把抓起怀司的手,握在自己手中,含情脉脉的哽咽道:“怀弟,谢谢你。” 怀司看着他,感到一阵肉紧,他抽回手,转身离去。你的官阶明明在我之上,为什么每次遇到麻烦都要我来救你?你就不能拿出点大将军该有的气魄么? 晚上,将军府又传出鬼哭狼嚎,印将军跪在庭院中央,身下的碎刀片闪闪发光和天上的月光交相呼应。印将军很悲愤:“怀弟,我跪三天了,今晚可不可以不跪了……” 10. 霜池公主叉腰愤愤而言:“我是不会嫁给他的。” 洛云大喜:正好,我也不想娶。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他可不想拆了司大夫和公主的姻缘,做这打鸳鸯的棒子。 皇上一言九鼎:“你必须嫁。” 洛云立刻焉了一大截。 宁奚瑶宁死不屈:“那我就去死。” “你死了朕也把你的牌位嫁过去。”宁墨宣已经彻底被自己这个妹妹弄烦了。这场闹剧闹成现在这样恐怕早已人尽皆知,京城街头巷尾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难听的样子呢。 洛云很无辜:皇上,你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娶一个牌位? 宁奚瑶一咬银牙:“皇兄,莫非你想一尸两命?” 一语既出,广成殿内一片寂静,宁墨宣噎在那儿,几个大臣面色惨白,堪比白无常。皇甫文进展开折扇,掩嘴轻咳一声,生生将快喷出口的笑咽了回去。 宁奚瑶继续大义凛然状:“皇兄,我有身孕了,孩子自然是司大夫的。” 猛见一道惊雷劈下。 刚刚踏进门槛的小太监腿一抖,猛然间停止了匀速直线运动,哆嗦着往外缩腿,手中的茶杯配合着一起颤颤巍巍,一首浑然天成的打击乐章。 洛云张着大嘴,满眼崇拜:女中豪杰! 宁墨宣满脸五彩斑斓,尤为壮观:“你你你,你成何体统” “这就是我的体统。”宁奚瑶威武不能屈。 事情很乱,一团乱,很糟,非常糟。 而皇甫文进一向都是添乱的,他最大的乐趣就是将最乱的情况变得更乱,看戏嘛,总得要点高朝才过瘾,他要在这燃起的火苗里再添一把劈柴。只见他掩着嘴划着小狐步走向择羽身边。 洛云看着皇甫文进抽搐不止的眉毛,虚浮凌乱的脚步觉得牙痛:你想笑就笑呗,憋着不难受啊。看你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肾虚。 皇甫文进拍拍择羽的肩,将众人的视线引到自己身上:“林朔告诉我,你是商将军的儿子?” 广成殿中又闪过一道惊雷。 商将军与芊月公主分明只有两个孩儿,都在戍边远征中殉国了,这,又是从哪冒出来一个孩子?这皇家的戏码,真是越唱越精彩了。 殿中几位大臣的脸像开了间五色染坊瓦蓝的瓦蓝,翠绿的翠绿,一派姹紫嫣红开遍,煞是好看。 宁墨宣龙爪一挥,一声龙啸:“把公主带太后那里去,没朕的允许不许出宫,直到大婚之后。” 宁奚瑶一边挣扎一边表明衷心:“皇兄,你关的住我的身子,你关不住我的心,关不住我的心,我的心,心……”广成殿太大,都有回音了。 几位大臣纷纷低头告退,却被皇甫文进不动声色的堵在门口。皇甫文进悠闲的摇着扇子充当门神,眯着眼在几位大臣身上来回流转,你们几个做臣子的真不识趣,现在就急着要走,皇家人唱的这么卖力,我们这些看戏的总得捧个场吧,不然多对不起人家唱戏的。 皇甫文进轻启朱唇:“皇上,依您看择羽兄弟的事情……” 宁墨宣一茶杯摔过来:“出去,都给朕出去。” 轰隆一声,广成殿众人落荒而逃,跌倒数人,撞墙数人,另有踩脚掉鞋者不计其数。 第二天,宁墨宣接到几个大臣的辞官文书,皆是因身体欠安需告老还乡的。仕途虽重要,却也比不过命啊。宁墨宣一把掀了案桌,满桌奏折哗啦啦漫天纷飞:滚滚滚滚滚,都给朕滚的远远的。其他人也就算了,姜郎中才三十出头,告哪门子的老,还哪门子的乡? 夜里起了点小风。宁墨宣心情烦闷无甚胃口,晚膳用的漫不经心。膳后沐浴,又被热气蒸得有些头晕。一路晕晕乎乎走向寝宫,推开大门。 推开后,愣住了。 寝宫内有个人靠窗坐着,衣襟半敞,流水般乌发散在肩头。宁墨宣很疑惑,朕今日疲惫,明明未唤嫔妃侍寝。按着额头再走近些,一看,大惊。皇甫文进怎么在朕房里,还穿成这等风骚模样? 宁墨宣回身正要喊来夜里管事的太监询问,忽然被人扯住手臂,一把拉过去。宁墨宣更惊,挣扎道:“皇甫文进,你怎会在朕的寝宫里?” 皇甫文进展着满眼的笑:“臣看皇上愁眉不展,特来宽慰。”说罢,一双手臂圈紧那人贴紧两人身子。 宁墨宣大怒,沉声道:“皇甫文进,你到底来干什么?”。 皇甫文进低下头,轻咬他的耳廓,低声道:“臣来为皇上解忧。” 宁墨宣挣扎中忽觉心中一股热气上升,厉声道:“解忧?说的好听。好,朕来问你,你昨日当着群臣之面,为何让朕下不了台?” 皇甫文进的手直接探进宁墨宣里衣内,肆无忌惮地在胸前游走。“臣有罪,皇上,臣这不是来赔罪了么?”舌尖在宁墨宣颈项上转了个圈,幽幽道:“皇上一心所想之事,亦是臣心头所愿。” 宁墨宣胸中热气越来越旺,熊熊似火。平日里幻想着如何折磨皇甫文进的种种场面此刻渐渐浮在眼前,将手探到皇甫文进襟前一把扯开,冷笑道:“既然如此,朕便成全了你。”。 话未落音,耳后的酥麻中隐隐一痛,接着是熟悉的声音轻声笑道:“皇上,还请务必成全。” 皇甫文进一把扑上来啃住了宁墨宣。宁墨宣挣扎着不想跟他对啃。两人开始折腾,垒起的折子掀翻了,茶杯也打破了,灯也折腾灭了,衣服也折腾快没了。折腾着折腾着宁墨宣发现其实自己就是在跟皇甫文进对啃。啃着啃着就荡漾了不受控制了。 皇甫文进千年老龙,一世风流,技术自然不错。摸的地方恰到好处,舔的地方也恰到好处。宁墨宣几时受过这种折腾,摸了几把舔了两下就欲仙欲死,心潮澎湃,立马缴械投降,被压到了床上。然后,最后的衣服也没了。 殿中的云雨声越发稠密,皇上的龙马精神越来越抖擞,喘息声越来越响亮。宁墨宣承认,其实皇甫文进压上来的时候,他真的很爽,爽到极致。更爽的是高朝来临时,宁墨宣一口咬在皇甫文进肩膀上,皇甫文进猛然一个挺身,酣畅淋漓,那滋味真的不错。 宁墨宣半个身子压在皇甫文进肩头,皇甫文进一只手揽住他,趁势将他圈在怀里,道:“墨宣,今后可否只叫我然绮?”宁墨宣直犯迷糊,嘴唇煽动着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等到天大亮了,小太监在外头敲门伺候皇上更衣。皇甫文进从宁墨宣脑袋底下抽出胳膊,披上衣服,打开门。小太监捧着洗脸盆越过皇甫文进一眼望到龙床上,咣铛一声,脸盆掉在地上,嘴张得跟见了鬼似的。 皇甫文进依旧满面和气,眼角含春:“再打一盆水来,皇上昨晚累了,你们要好好服侍。”。 一个时辰后,宫闱流言传开,皇甫丞相逃走了,临走前还顺带拐走了从天牢逃逸的司大夫。 11. 皇宫向来是绯闻发源地,无风能起三尺浪。这几天在皇宫中传的最凶的莫过于皇甫丞相,司大夫和皇上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 ——皇甫丞相和司大夫私奔了!!! ——难怪平日里二人总是不对付,原来是在打情骂俏。 ——皇甫丞相放浪不羁,可是司大夫一向耿直,没想到也…… ——所以说,有时候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那皇上怎么办? ——…… 众人望向御花园中独自赏菊的寂寥身影,眼眸中夹杂了忧郁,哀叹,同情,怜悯等各种情绪,错综复杂。 宁墨宣愈加头痛,满城张贴告示,捉拿这两个乱臣贼子。要不是相信司廷彦的为人,他还真怕司大夫一个意志不坚定,跟着皇甫文进夫夫双双把家还了。 与此同时,择羽是商将军之子的消息亦在一夜之间人尽皆知。这宫中的办事效率,果然是高。 芊月公主飞奔着就过来了,洛云睁着灯笼眼只看见一个华服美妇像一只蝴蝶一样扑过来,还没弄清楚状况,择羽已被美妇搂在怀里一顿揉搓。 “呜呜~~~我苦命的孩儿,这些年你受苦了。”美妇很煽情。 择羽被压在两座巨峰之间挤来挤去,几近窒息,努力寻找喘气的地方。芊月公主保养得当,四十岁的年纪,三十岁的面孔,二十岁的身材。若非她是商将军的夫人,择羽的后母,择羽还真想把她娶回去做娘子。呸!择羽狠狠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嘴巴,居然垂涎自己小妈,简直太无耻了。 不过,择羽很奇怪,我可是你亲亲相公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你怎会如此大度,待我这般热情似火?回头又想起霜池公主那日尊容心中顿时豁然开朗,宁家的女子果然各个不输男,都是巾帼英雄,不能按常理视之。 芊月公主早年间死了两个儿子,如今见到沾亲的就想收到羽翼下当成自己孩儿,对择羽不仅热情,还想方设法为他的将来出谋划策。 商将军之子,定是栋梁之才,至少也要封个四品中郎将。 皇上略为思索,道:“最近黄河水患,就让他去治水吧。” 择羽发觉,众星捧月其实未必是好事,比如现在。皇上绝对是在整他,他哪会治水,不被水治了就不错了。 他很疑惑:“为什么是我?”我看上去很厉害么? 洛云思索:“大约,原本然绮骚龙和你爹互相牵制,现在你爹不在了,只他一人独揽大权,就希望培养培养你,由你来牵制他吧。” 要我牵制皇甫丞相?择羽一口口水呛住,这些大臣还真瞧得起我。 择羽看着滚滚黄河水心潮澎湃:“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 洛云眼角直抽。 择羽豪情万丈:“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洛云很想拍他。 择羽继续抒情:“我站在高山之巅,望黄河滚滚,奔向东南。金涛澎湃,掀起万丈狂澜。啊,亲亲的母亲河,你用你那甘甜的乳汁,哺育着你勤劳朴素的好儿郎,我要投入你温暖的怀抱,为你谱曲将你的豪情发扬。” 洛云实在忍不住了,一脚将他踢飞,择羽“哇唔”一声,投入了黄河母亲的怀抱。 洛云问身边的村民:“村里可曾闹疫情?” “前阵子确实闹过,还死了人,弄得人心惶惶。好在前几日来了两位先生,这两位先生都是高人,不仅帮大家伙治好了病,还领着我们垦田开渠,帮我们解决了不少问题。” 洛云道:“能否让我们见见这两位高人?” 择羽看着那两位高人,眼泪唰唰的就往下流,人生何处不相逢啊,竟然是熟人:“皇甫丞相。” 洛云愤愤:“骚龙,怎么又是你?”晦气,真他妈晦气。 皇甫文进懒得和他一般见识,指着身边的人介绍:“这是御史大夫司廷彦。” 司廷彦抬头看一眼,算是打过招呼,接着又俯下身子研究去了。 司大夫布衣木簪,衣角还有泥垢,一看就是做事的。皇帝丞相锦衣玉冠,白色长袍纤尘不染,一看就是享福的。 司廷彦面色还有些苍白,想必是在天牢中吃了不少苦,此时身子还未大好。 皇甫文进给他披上衣服,道:“夜里风凉,小心身子。” 择羽耙耙耳朵,水浪声大,幻听了。 “谢谢。”司廷彦难得展颜一笑,望了皇甫文进一眼:“你明日可否再陪我走一趟,这张旧地图很多地方还需修改。” “我自是没问题,可是你……” “我还好,无妨。” “何必如此拼命,皇上并未要你来办此事。”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何况,水患不除,受苦的终是百姓。”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皇甫文进递给他一杯水,伸手为他顺气:“那也要量力而行。” 司廷彦接过水:“我没事,你别担心。” 择羽选择性失明:“洛哥哥,我什么也没看见。” 洛云选择性失聪:“羽弟弟,我什么也没听见。” 谁来告诉我这两人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奸情,赤果果的奸情。 河水哗的一声打到石头上,激起一阵浪花。司廷彦在水声中展开地图问择羽:“有何高见?” 治水,择羽只知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于是说道:“加高堤坝。” 司廷彦道:“若是来年洪水冲塌了堤坝,水灾反而更严重。” 择羽挠挠头:“那该怎么办?” “开渠排水,疏通河道,把洪水引至大海中。” 皇甫文进道:“你这是学的大禹治水?” 择羽举手:“大雨是谁?” 司廷彦被噎住。 皇甫文进指指洛云:“小孔雀回答。” 洛云拍拍择羽的肩膀:“大禹就是,从前呢,有一个人叫老禹,他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叫大禹,小儿子叫……喂喂,别走啊……” 择羽捂着耳朵跑开了。 皇甫文进接着说:“这可是个大工程,估计得挖好几年。须得皇上同意。” “嗯,我知道。我这就上折,请求皇上恩准。” “你忘了,你我都是戴罪之身,你想自投罗网?” 司廷彦道:“怎会忘,这事,就得劳烦择羽兄弟了。” 择羽呈上的治水文书条理清晰,所有细节面面俱到,皇上大喜:“择羽当真栋梁之才。”龙爪一挥,批了。 司廷彦坐在石头上看着滚滚黄河水,眼神放空,若有所思,背影无比忧郁。皇甫文进走过来坐在他身边,一起看水。 “没想到我俩也有好好坐在一起的一天。”皇甫文进突然开口。 “嗯,以前是我太过古板。其实,你还算是个不错的人。”司廷彦淡淡说道。至少这些天相处下来,他是这么觉得的。如果除去他平日里不规不矩的做派。 皇甫文进灿然一笑:“你这是在夸我么?”哟,真难得。 司廷彦不说话。 皇甫文进表情讪讪:“霜池公主对你可是一片深情,为了救你,连自己的名节都不顾了。” “公主是个好姑娘。是廷彦高攀不上。” “噗,哈哈~~”皇甫文进一把揽过司廷彦,大笑道:“看你这样子,明明就是对公主动了心,还死撑着干嘛?你敢说你那首《长相思》全是误会?” 司廷彦面上挂不住,稍稍有些脸红。他推开皇甫文进的胳膊站起身,想要离去,不想脚下一滑,险些摔倒,还好皇甫文进及时拉住了他。然后…… 择羽只看见司廷彦一下子倒在了皇甫文进怀里,两人一起滚到地上,皇甫文进身上压着司廷彦,身下顶着大石块。哎哟,疼死他的老腰了。 村民甲疑惑:“司先生和皇甫先生这样要好,该不会是……” “这有什么奇怪。”村民乙摆摆手:“本朝男风盛行,你不知道吧,听说龙椅的那位也好这口。” 此时两人脸挨脸,身贴身,皇甫文进还不忘说话:“廷彦,我知道你的能力,若是哪天我不在了,皇上,还请你……” “你说什么?”司廷彦心下发窘,起身皱眉看着皇甫文进。 “没什么。”皇甫文进也起身拍拍身上的土,还不忘揽过司廷彦的肩:“我在想,司贤弟和公主大婚那天,我该准备什么贺礼。” 司廷彦大约已经习惯了皇甫文进一贯的行为举止,竟没有推开,只道:“皇甫兄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皇甫文进挑眉:“人老了,想得也就多了。” 夕阳西下,晚霞满天。远方天际,一片诡异的紫。 12. “然绮,封朝气数未尽,你要小心。” 皇甫文进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新月似勾,夜凉如水,天际那片诡异的紫色再次印上心头。惊涛拍岸,水浪声混杂着那人的声音传入耳里。 “然绮,将江山还于封氏一族,你我之过,也不算太离谱。” 皇甫文进坐在床上,回忆当年种种:淳雅,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那时,小麒麟曾告诉他,逆天篡位,即使坐上龙座,亦无法长久。可是,他怎会甘心?那时不会,现在更不会。 哼!他起身站在空无一人的乱石岗,看着天空,平日里嬉闹面孔全无,满是肃穆。淳雅,既然当年我能帮得了宁霄白,如今,我一样帮得了宁墨宣。他伸出右手,一片青色霞光隐隐环绕,漆黑的夜幕恍若白昼,他立在光影的中央,衣衫猎猎墨发飞扬,天空里主宰大荆的暗淡星辰渐渐亮起。 洛云看见怀中的孔雀翎突现绿光闪过,他连忙起身,看着西面幽暗复明的紫微星,感到强烈的仙气在近处涌动,乃至纯至净之气,是属于上古神器的独特气息。洛云微微一笑:龙吟杖?然绮骚龙,没想到是你。 他循着仙踪过去,看见皇甫文进正一步步往回走。 洛云靠着树干,冲皇甫文进微微一笑:“皇甫丞相好兴致,这么晚还出来散步?” 皇甫文进也掩嘴一笑:“洛兄弟兴致不也很高吗?” “我过来找你拿一件东西。” “恐怕洛兄弟要失望了,在下没有你要的东西。” “皇甫丞相懂得读心术么?我还没说,皇甫丞相怎么就知道我要什么?” “我说没有自然就是没有。” “那洛云就只有来抢了。”洛云轻喝一声,掏出孔雀翎,起身向皇甫文进刺去。 皇甫文进足尖轻点地面,纵身飞起,躲过洛云的一击。 洛云扑了个空,顿住身形,回头看着皇甫文进,手一扬,手中的孔雀翎呼啸而出,皇甫文进收起折扇,双手合十,孔雀翎停在他手掌之前,再不能前进半步。洛云默念剑诀,瞳孔泛起幽幽的蓝色,背脊一双蓝色的羽翼隐约可见。绿色的光和青色的光隔空交汇,皇甫文进紧锁双眉,突然,猛地青光大盛,盖过绿光,笼罩在洛云周身,洛云一声惨叫,孔雀翎跌落在地。 洛云拭去嘴角的血:“好厉害的法力,看来我不得不拿出点真本事了。” 皇甫文进嗤笑,做了个停战的手势:“娄迦仙使我问你,你的身手,比之淳雅如何?” “麒麟向来善斗,孔雀自愧不如。” “那你可知,淳雅也是我的手下败将。” 洛云愤然,神兽也是分等的。麒麟为走兽之长,凤凰为羽禽之长,而龙神一向都是帝王之尊。他们小小孔雀过了这么多年,即使当初明修师兄为收服翳莽献出性命,现今,孔雀一族依旧只是二等仙兽,难登大雅之堂。 “强夺不了,就用智取。”洛云咬咬牙:“龙吟杖,我志在必得。” 皇甫文进依旧漫不经心:“好,那我等着你来取。” 洛云的智取,皇甫文进很快就见识到了。 二人在皇宫上空对峙,整个宫殿都笼罩在一片红色的光影中,是麒麟印的色彩。而此刻,宫中的人并未意识到危险的临近。 “娄迦仙使,你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卑鄙?”皇甫文进立在云端,发丝张狂飞扬,浑身煞气。 洛云看着这样的皇甫文进,心中不免有一丝忐忑:“卑鄙也是手段的一种,你也可以换一种说法,说我聪明。” “你一个小小的孔雀仙使,有多大的法力,能同时运用两件神器?你就不怕神器反噬,形神俱毁遁入魔道?” “我唯有赌这一把,不然如何赢你?” “你以为你能威胁到我?” “我没办法。宁墨宣的命现在就在我手中,若你交出龙吟杖,我就收回麒麟印,定保他性命无忧,如若不然,麒麟印,定能让他尸骨无存。” 皇位文进双目鲜红,白色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好,很好。那我们就玉石俱焚。” 一声龙吟划破天空,洛云瞠目结舌。只见皇甫文进的头顶冒出一束金光,一条白色的龙腾空而起,片片云彩缠绕周身。皇甫文进变回原型,一只巨大的白龙。 洛云不由向后退了一步,皇甫文进虽然平时没个正行,可是,真身却让人不容小觑,洛云站在他面前,就小一枚小小的绣花针。 白龙盘旋在洛云上空,龙尾摆过,一阵飓风刮起。 洛云默念定风咒,勉强稳住身形。他将手中的孔雀翎横在身前,说道:“龙神,我收集五神器,不是为了孔雀一族的私欲。而是为了天下苍生。” 龙头落在洛云面前,皇甫文进道:“天下苍生?小孔雀你好大的口气?” “龙神,我没有骗你,你还记不记得一千多年前的翳莽乱世。” 翳莽乱世,他怎么会不知道。当时那是何等惨烈的情景,不过“天下苍生又怎样,与我何干?我在乎的从来只有一人。” “龙神,你可知,今年黄河水患,四季无常,正是因为翳莽。现今,伏莽阵气数将尽,若翳莽复出,苍生不保,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宁墨宣又怎会活命?” “若我交出龙吟杖,他立刻会死。” 洛云呆住了。 龙神乃是帝王之神,因此五大神器中也唯有龙吟杖有掌控紫微星移位之力,行这逆天篡位之举。当年,他就是靠着龙吟杖帮宁霄白夺得皇位,现今,若他交出龙吟杖,他拿什么来守护宁墨宣的江山? 白龙呼啸起身,龙口张开,烈火扑向洛云。洛云抬手,一个结界张开。 “龙神,你我之间不用做到这个地步。” 皇甫文进不管不顾,张着巨大的龙爪抓向结界,破碎的痕迹蔓延开来。洛云捂着胸口,强忍胸中不适,苦苦支撑。 “娄迦仙使,你不是我的对手,劝你赶快放了墨宣,不然斩碎了你的仙元,就是太上老君的仙丹也救不了你。” 洛云撑住地面,巨大的龙躯盘绕在他周围,龙鳞闪闪,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却在此时,天边一阵电闪雷鸣,转眼,黑压压的一片铺天盖地压过来。惊雷闪过,洛云捂住耳朵,痛苦的蹲下身子。闪电划破苍穹,朝着皇甫文进当头劈下。 龙神倒下,扬起一片飞沙走石。皇甫文进恢复人形,“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皇甫文进自嘲的笑笑,血丝顺着嘴角流下:“在人间待了太久,我竟然会忘记今日是我的天劫,娄迦仙使,你是不是早就算准了这个?”皇甫文进面色惨白,狠狠盯着洛云,后背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怵目惊心。 那日在他离去之前,他曾这样说:“孔雀这一次的娄迦和多罗两位仙使,可远比不上当年的明修和明衡。” 淳雅眯眼倚着围栏,悠然回答:“未必。” 原来,淳雅一直都比自己看的透彻,这世上执着之人,从来都是自己。“小孔雀,你好深的心机。我真的是小瞧了你。” 洛云收起结界,走到皇甫文进身边,一脸紧张:“龙神,你还好吧?” 天劫是每个仙兽都要经历的劫难,每五百年一次。洛云尤记得自己前两次遭遇天劫的时候,那是何等惨烈的情景?巨大的闪电就这样对着自己劈下来,一道又一道,源源不断,躲没处躲,藏没处藏,他抱着自己的身子,缩在山洞里。天劫过后,元气大伤,清修了近百年,才得以恢复。所以,当那日,那个人对着他说出这个法子的时候,他犹豫了。 那人站在阴影里,即使戴着面具,洛云依旧可以看见他冷峻的面孔:“下月初四。” “我,不想趁人之危。” “那你就等着吧,失去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算再过上五百年,你也休想拿到龙吟杖。”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龙神是我的仇人。” 那人转身离去,纯净仙气弥漫。洛云惊呼:玄武石?莫非他是…… 又是一道闪电,这次直逼皇甫文进胸口,洛云被神力震的滚向一边,刚稳住身形,就看见皇甫文进浑身是血蜷缩在地上痛苦挣扎。可是天空刺目的光影,依旧闪烁不停。这惊天的雷是要打多久,这样打下去是要淹了人间还是要将龙神活活打死? “龙神。”洛云走到皇甫文进身边,扶起他的身子:“为何龙神的天劫这般厉害?” “地位越尊,天劫越凶。”皇甫文进微微睁开眼,有气无力的回答。 洛云明白了,龙神比孔雀尊贵,每五百年一次的天劫也比自己要惨烈的多。知道了这些,洛云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你离我远一点,我不想误伤无辜。” 洛云将自己的法力注入皇甫文进体内:“龙神,让我来帮你。” “你恐怕帮不了我。” 电光火石间,最后一道惊雷劈下,与此同时,洛云被皇甫文进一道仙力推开数丈远,他看见一个巨大的火球砸向地上的身影,他惊恐的睁大了眼睛,火球熊熊碾过,所经之处,草木皆枯,那个百色的身影,倒在一片颓然的废墟里,双目紧闭。 洛云听见自己的惊呼回荡在那日的漆黑夜空中:“龙神~~~” 13. 皇甫文进睁开眼的时候,看见床边坐着的竟然是司廷彦,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就算是看见皇上此刻坐在床边,也没比看见司大夫来的震惊。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在司廷彦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上看见了一丝忧色。皇甫文进坐起身揉揉额头,大约昏迷太久,脑子还未清醒吧。 “你醒了。”冰块脸又结了霜,递给他一杯水:“你昏迷快三天了。” 皇甫文进接过,道声谢,问道:“怎么是你?” “那你觉得应该是谁?” 洛云,择羽,村民甲乙丙丁,总之是谁也不该是你。 “择羽去镇上买吃食,洛云说要回一趟棃牁山,给你拿药。”不过长这么大,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原来小孔雀回老巢去了。皇甫文进点点头,喝点水润润嗓子:“司大夫,可否答应在下,此事莫要让皇上知道。” “我没这么爱管闲事。” “如此,文进在此谢过。” 司廷彦顿了一下,接着说:“我问你,你那日的话,是不是就是为今日备下的?” 皇甫文进看着司廷彦,一脸不解。 司廷彦耐着性提醒:“若是哪天我不在了,皇上,还请你……” 皇甫文进嘿嘿笑几声,答道:“非是为了今日,我确实命不久矣。” 司廷彦抱着双臂打量皇甫文进:“你还狡辩。你那日那场托孤大戏唱的这般声情并茂催人泪下,我是不是也该叫两嗓子以答谢你唱的卖力演的动人?” 皇甫文进堆着满脸歉意,无话。 “那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你是怎样把自己伤成这样?”那天看见洛云扶着他进来的时候着实把他吓着了,皇甫文进浑身是血,脉象微弱,若非自己懂点医术,此刻怕是性命堪忧。 皇甫文进诧异的看看司廷彦,答道:“坏事做多,糟了天谴。” 司廷彦噎了一下,咳嗽一声缓解尬尴神色:“你活该。” 皇甫文进笑道:“司大夫今天心情似乎很不错?”怪了,平日你与我说的话怕是加起来还没今天多。 “你糟了天打五雷轰,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比这个更能让我高兴的?” 皇甫文进看着司廷彦一脸别扭的神色,往日爱捉弄人的毛病又犯了:“是么?那我就说一件让司大夫更高兴的事。我这个伤怕是好不了了。” “为何?”司廷彦接过杯子,放在桌上随口问道。 皇甫文进枕在胳膊上,皱起满面的忧郁叹口气,信口胡诌:“唉,司大夫有所不知,我乃四柱纯阳之躯,命中注定遭此一劫,会被天雷打得魂不附体。” “可有破解之法?” “倒也不是没有,只是还需缘分,强求不得。” “说来听听。” “须得寻得四柱全阴之人,行阴阳调和之术,方能破解。”皇甫文进眯眼看着司廷彦,嘴角挂起往日玩世不恭的笑容。 司廷彦果然变了神色,五彩斑斓的好似漫山遍野开满了各色杂花:“咳,现下怕是不便。待他日回到京城,廷彦帮丞相在京中出名的勾栏,相公馆中问问,定能寻得丞相所需的四柱纯阴之人。”说完转身想要离去。 皇甫文进很满意司廷彦的反应,决定继续逗他一逗,他扯住司廷彦的袖子,问道:“若是我没记错,司大夫是癸卯年己丑月己未日丁酉时生的吧?” 司廷彦压住心头怒火,答道:“丞相好记性。” 皇甫文进起身搭住司廷彦的肩说道:“司大夫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正是在下寻找的四柱纯阴之人。” 司廷彦看着皇甫文进满脸的暧昧笑容,冷冷问道:“莫非丞相想要廷彦与你行阴阳调和之术?” 皇甫文进还没玩够,继续调侃:“若是能得司大夫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司廷彦转身,板着一脸的冰霜看着皇甫文进。 皇甫文进稍微退后一步,全神戒备,以司廷彦以往的高傲性子,受到这样的羞辱,怕是狠狠揍自己一顿也不能解气。若当真这样,就马上道歉,告诉他只是玩笑,叫他莫要当真。 皇甫文进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可是却算错了发展趋势,若他知道后面会变成这样,他怕是决计不会开这个玩笑。 司廷彦扯过皇甫文进的衣襟,狠狠瞪着他,皇甫文进慌忙谄笑,说道:“司大夫若是不愿意,在下也不会勉强的。” 司廷彦依旧紧紧扯着皇甫文进的衣襟,眼如利刀,面若寒冰。 皇甫文进后悔了,司廷彦毕竟不是宁墨宣,心机深沉的司大夫岂是被自己随便调侃两句就能乱了分寸的。能看见板板正正的司大夫糗态毕露固然有趣,可若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就不值当了。耍弄他人也得挑个好对象。皇甫文进抓住司廷彦的手,解放出自己饱受摧残的脖子:“司,司大夫,你先放开我。有话好好说。” 司廷彦忽然浅浅一笑,皇甫文进惊得倒吸一口气,没错,他看见了,他看见司廷彦笑了,不同于以往规规矩矩的笑容,他竟然发现,司大夫的笑脸带着那么点挑逗的意味,有些妖娆,有些妩媚。 还未回过神,司廷彦的唇已经压了上来,轻轻的,一点一点在皇甫文进的唇上摩挲着,慢慢深入。纵使皇甫文进风流一世,现下竟也乱了分寸,愣在那里。 一吻毕,司廷彦移开唇,一脸挑衅的看着皇甫文进。 皇甫文进舔舔嘴唇,挑眉痞笑:“滋味不错,只可惜,全无章法。司大夫怕是还未行过云雨之欢吧?” 司廷彦这下是真的被激怒了,窘的满脸通红,扬起胳膊,一掌劈下。 皇甫文进抓住司廷彦抡起的胳膊束在自己手里,乘势再将二人身躯拉近些,笑言:“还是让在下,来教教司大夫吧。” 又是一番唇舌交缠,一声喘息从司廷彦嘴里飘出,皇甫文进将他打横抱起压在床上,一把扯开衣襟,往日崩的太过严肃,竟被自己忽略,其实司大夫,也是倾国绝色。他看着司廷彦迷蒙的眼,低声问道:“廷彦,若真行了此事,你我就都回不去了。若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司廷彦低声沉吟,嘴里的话语已不成章句,他勾住皇甫文进的脖子,说道:“这辈子,你我仅此一次。过了今日,谁也不许再提。” 听着这话,皇甫文进心下竟不觉有些悲凉,他咬着司廷彦的耳垂,轻声道:“廷彦,我其实,对你……”后面的话,他自己也没听清,便化成司廷彦的一声低吟,散在空气里。 红烛泪殇,罗衾暖榻,十指相绕,情话绵绵。雨打芭蕉暖春梦,和风回暖不知秋,端的是温柔婉转风情万种,行的是水乳交融欲语还休。司廷彦最后那一句“文进”和着一声娇喘被唤的支离破碎。皇甫文进吻去他眼角的泪一声叹息最终还是含在了喉咙里。罢了,这辈子能看见司廷彦屈居身下娇喘沉吟摸样的人大约也只有他皇甫文进一人了。 他皇甫文进一世风流,却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儿。而今却在人间最后的弥留之际招惹了这样两段情缘,抱了皇上,又搂了御史大夫。墨宣若竹,挺拔坚韧,朔风凛冽犹能劲,柔枝飘摇不受吹。廷彦似柳,清冷孤傲,色浅清幽微含露,丝轻款款未惹尘。竹和柳他都爱,总归,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然做下,他本不是谦谦君子,又何必摆出一副刚正耿直的矫揉做作之态? 另一边,洛云一脚踹开房门,择羽吓了一跳,梗着脖子回头看见洛云将手中的包袱摔在地上,瓶瓶罐罐各色药材散了一地。洛云一屁股坐下,抓起桌上的杯子就往嘴里倒:然绮骚龙,你还嫌现下不够乱么?到底要怎样你才能消停? 14. 如果一条龙和一只凤在一起,该怎样形容? 择羽:“龙盘凤逸。” 怀司:“龙飞凤舞。” 印年:“龙跃凤鸣。” 毛球:喵喵~~ 雪信:喵呜~~ 这没你俩插话的份,一边呆着去。 毛球耷拉着脑袋:瞄瞄~~ 雪信龇牙:喵呜~ 洛云咬牙切齿:“狼狈为奸。” 众人:“啊?” 洛云磨刀霍霍向龙凤:“蛇鼠一窝,朋比为奸,沆瀣一气……” 众人:“……” 凤漪转身下令:“来人,把孔雀给我拖出去埋了。”太给我们羽族丢人了。 择羽将洛云护在身后,赔笑道:“别别,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 没错,现在站在择羽面前的这位就是鼎鼎大名大名鼎鼎的凤帝大人,择羽总算明白洛云为何一直看不惯凤凰了,他这分明是嫉妒,绝对的。 这位凤帝大人也未免太打眼了,皇甫丞相那身风骚的白袍子和凤帝这身花里胡哨的行头比起来,完全就是一身素缟。择羽有些呆住,他最近见到的美人很多,洛云,林将军,皇甫丞相都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绝色,可是就算把这些人加起来也耀眼不过这位凤帝大人,凤帝的脸也长得很打眼,艳若云霞,灿如星辰,简直无法直视。眉宇间虽带着点游戏人间的玩味,可是依旧仙气十足,总之,就是非常耀眼。 皇甫文进倚着窗台:“凤漪,不要吓坏小孩子。” 洛云嗤一声:“你说谁是小孩子。” 凤漪直接无视洛云的反抗,和皇甫文进说道:“本座前阵子想起你的天劫该到了,特地过来看看你。没想到倒是本座多虑了,你这把龙骨,恢复的不错嘛。” 皇甫文进目光远远看向窗外的几棵枯木,努力将自己的侧脸显得无比的落寞,颇有些感时伤怀的意境:“凡间的风水养人。” 凤漪按着眉心摆摆手,衣袖扫起一阵小风:“你当本座第一天认识你?你用了什么法子恢复要本座当着这些小辈的面挑明么?” 皇甫文进终于收回忧郁的目光,对着凤漪微微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凤帝。” “不过龙神,本座还是奉劝一句,双修之法,少行怡情,多则伤身,要懂得禁欲。” 洛云扭头,和二人拉开距离,示意,我和这俩骚货真的不熟。总结性发言:“龙盗凤娼。” 择羽在风中凌乱了。 凤漪闻言脸色五彩斑斓的特别好看,皇甫文进强忍住笑:凤漪这张利嘴今日怕是遇到对手了。他性子本就骄横,加上年纪轻轻就做了凤帝,羽族的王,就算是孔雀明王来了也得敬他三分,却偏偏拿明序这只小孔雀没有办法。 凤漪挑着一边的眉上下打量洛云:“你是孔雀的娄迦仙使?” 洛云用鼻子回答:“哼~”是不是关你屁事。 凤漪懒得和他计较直接给出结论:“脸长得不错,孔雀每次的娄迦多罗两位仙使果然都是佼佼者。不过,却还是比上一次的娄迦仙使略逊了些,本座记得似乎是叫明修……” 明修……师傅?择羽愣了一下,挠挠头皮,大约只是同名吧。 洛云跺跺脚:“娄迦仙使是我靠本事得来的,不是靠脸。” 凤漪“扑哧”一声笑的弯下腰去:“本座说你是靠脸的吗?再说了,你也别往自己脸上贴金,要真靠脸,还轮不到你,依本座看明璇就长得比你好。” “别提那死娘娘腔,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全是被你们凤凰祸害的,简直是孔雀的耻辱。 却在此时,天边飘过一朵乌云,刚刚还是晴空万里,竟然一下子刮起了大风,吹得那几棵小树左摇右摆几乎连根拔起。 凤漪甩起水袖,捋捋鬓边吹乱的发丝:“怎的突然就变天了?” 皇甫文进看看远处滚滚黑幕铺面而来,仿佛一双巨大的羽翼遮住青天白日,羽翼下,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皇甫文进神色肃然:“是翳莽。” 一千多年前,几乎毁了整个三界的翳莽,此刻正在叫嚣着冲破最后的束缚。 择羽忽觉胸口略略有些不适,洛云转身,竟看见他眼里冒着诡异的紫,问道:“择羽,你怎么了?” 皇甫文进皱眉:“翳莽邪气重,他一介凡夫,大约承受不住。” 洛云点点头,皇甫文进却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择羽眼眸中的紫色,以及他周身不属于凡人应有的煞气,心里莫名有些担忧,果真只是这么简单么? 这边凤漪向洛云伸出手:“拿来?” 洛云莫名其妙。 凤漪忍住揍他的冲动:“曜凤圭,鲲鹏使不是给你了么?” 洛云这才恍然大悟,却又隐隐有些不放心。 凤漪气急:“本座若真想抢你以为你能阻止?” 得,技不如人,乖乖奉上吧。 凤漪在前,皇甫文进和洛云殿后,呈掎角之势,三件法器红的绿的青的光缠缠绕绕,交相呼应。择羽张着大嘴看着,这可比过年的烟火还好看。一龙一凤一孔雀飞上天去,渐渐的,那蠢蠢欲动的黑影安静下来,乌云散去。 凤漪将曜凤圭扔给洛云,道:“现下虽是镇住了,可是还是得快点集齐五神器,布下伏莽阵,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洛云看着皇甫文进:“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五神器了吗?” 皇甫文进道:“知不知道又怎样?我早说过若要龙吟杖,就从我的尸体上面踏过去。不过,我提醒你,即使我刚刚遭了天劫,你依然不是我的对手。” 打又打不过,说有说不通,洛云急的抓狂,转眼可怜巴巴的看着凤漪。 凤漪被他看得一阵一阵犯恶心,连连摆手:“你们的事,本座向来不会插手。” 不过总有会插手的人来,凤漪话语刚落平地里就起了一串白烟,司律天神捋着胡子踏着祥云来了。 择羽大开眼界,凤帝,龙神,娄迦仙使再加上一个天庭的上仙司律天神,小小的一间房内竟然挤着四位仙家,使得这间茅草屋一瞬间仙气大盛蓬荜生辉。 洛云看着面前熟悉的身影,动情的呼唤:“司律天神……”替我出头的人可算来了。 司律天神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道:“然绮小龙。” 洛云蹿到俩人中间来回晃:“天神,我在这儿。” 皇甫文进一把将洛云拨开,笑道:“司律天神今日这么有空?” 洛云锲而不舍的蹿回来:“天神……”你无视我。 司律天神目光越过洛云看着皇甫文进:“然绮,我是来带你回天庭伏法的。” 皇甫文进摇摇折扇:“司律天神,你想以三对一吗?” 凤漪:“本座说了不关本座的事好不好。” 司律天神道:“不,本仙此次,只是来劝你归降。你若乖乖束手就擒或许玉帝会从轻发落。” 皇甫文进收起折扇敲敲额头,笑道:“如果不呢?将我挫骨扬灰?” “玉帝惜你之才,不会要你性命。” “我们仙兽之事,何时轮到你们上仙来管?” “天庭掌管天下苍生,自然也要管你们仙兽之事。” “好,既然掌管天下苍生,翳莽之事为何不管?却来管我?” “然绮,你莫要这样。难道你希望如淳雅一般下场?” “哈哈,淳雅,你还好意思跟我提淳雅?”皇甫文进起身,目光灼灼逼视着司律天神:“当初你是如何答应我的,现下却是怎样?” “然绮,当初我算出淳雅与商韦千年纠葛,要你下界助他度过情劫,没想到,你却错的比他更离谱。” “我自是错了,却也只能错到底。” “此番你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倒不如先与我回天庭,荆朝之事,我们再另想办法。” 还有何办法可想,偷来的江山,难道注定风雨飘摇?如今或许只剩这唯一的办法。 然绮长长叹口气:“好,天神,我交出龙吟杖。不过希望你能帮我一件事。用我的龙脉,护住大荆江山。” 洛云“呀!”的一声惊呼出口。饶是他不太喜欢然绮,却也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他这样。 皇甫神色凝重:“我已不能再帮助墨宣,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洛云道:“可是这样,你就会……” “元神尽毁,灰飞烟灭。我知道。” 司律天神道:“小仙怕是没有这样强的法力。” “若是得凤帝相助或许可行。” “本座?”凤漪指着自己的鼻子:“本座说了,你们的事,本座是不会插手的,再者说,龙尊要是知道本座合谋弄死了他的宝贝弟弟,怕是被挫骨扬灰的就是本座了。” “此事是我自己决定,皇兄定然不会怪罪凤帝。反正我横竖都是个死,还不如用这把龙骨护住一方平安。” 司律天神也摇头:“然绮,你不必如此。此番你虽有错,可是那日淳雅已经揽下了所有罪名,玉帝定会留你性命。” “留着又如何,我又不是淳雅。” 他自然不是淳雅,所以也做不出淳雅那般蠢事。那天,凌霄宝殿上,小麒麟跪在大殿中央苦苦哀求:“天帝,您就留罪仙一缕魂魄轮回吧。” 留着又有什么用,遁入轮回,谁还记得谁,谁又会等着谁?今夕何夕,已成陌路,那转世的少年,又不是他,那模糊的眉眼更不是。 白雪飘飘似落花。十二岁的三皇子跪在雪中倔强的咬着牙:“我没有错,我不认错。” 落樱缤纷曼舞翩。十九岁的小皇帝握着他的手:“你可不可以留在朕的身边,朕不要做孤家寡人。” 十五月圆人团圆。面色清雅的御史大夫把着酒盏轻轻吟诵:“花若卿,柳若卿。蝶儿翩翩绕花亭,相守月初明。云未净,雨未停。溪水潺潺恋浮萍,难舍相思情。” 旖旎春宵恨日早。冰雪消融,他倚在他身下,皱眉喘息:“这辈子,你我仅此一次。过了今日,谁也不许再提。” “文进……” 巨石碾过,支离破碎。 来世种种,他皆不要,他从来只懂得怜取眼前人。 纵使纠缠数十载,终有曲终人散时,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番外:临江仙(司廷彦篇) (一) 在皇甫文进对我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大约还没有清醒,因为我竟然没有一丝难过,反而想笑,想大笑。 我想了,于是我也做了。我一边笑一边拍着手叫好:“好,好,好,我司廷彦虚度二十七载,还是头一次见着这么感人的场面。” 皇甫文进扶住我的肩膀,说:“廷彦,我说的是真的。我走后墨宣和大荆江山就拜托你了。” 我扬起嘴角看着他,既然这么舍不得你的小皇帝,为何还要走?留下来陪着他,陪他一生一世,不是更好?你现在这算什么意思?上次的托孤大戏还没唱够,今天又来走个场? 皇甫文进似乎是急了,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廷彦,你不要这样。” 我不要怎样?大荆江山是你和宁家人打下来的,与我何干?我是你什么人要受你所托? 皇甫文进挂起一丝苦笑:“满朝上下我唯有拜托你。” 唯我可托,真是荣幸之至。我现在是不是应该跪下叩谢皇上和丞相赏识?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今生今世注定是我负了你,那便索性一负到底,只是墨宣他……” 好一个一负到底,还真像你风流的皇甫丞相能说出的话。我依旧展着笑颜,回想起来似乎已有很多年都没有这样放肆的笑过了,竟笑到满脸是泪。我抬手揉揉眼睛。我知你对我有情,可是我亦知道谁才是你心头最深的牵挂。这些我从来都知道,却还是莫名其妙的和你搅到一起,殊不知你我本就不是一样的人。 你说你要走,那便走吧,总归留不住,那就不留了。你走那天,我不会去看你,就此断个干净。我本就是冷漠之人,所以也做不出依依惜别的感人之举。 转身离去前我拐走了皇甫文进从不离手的描金折扇。“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我问他,为何会提这两句。 皇甫文进看着我,许久后方才叹道:“细雨绵绵,繁花缤纷。凭栏倚望,秋水伊人。” 我一下子从牙根酸到骨头里,眯起眼看着皇甫文进道:“你如何还记得?” 皇甫文进却只是定定看着我,不说话。 我被看的有些发毛,挥挥手,离去了。依稀听见皇甫文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第一次见就记得了,从此再没忘记。” 是么?我强忍住自己的脚步没有回头。如若我真信了你,那我就是天下第一的傻子。不过,你若说了,我便信,反正我本来就是天下第一的傻子。 珵封十七年,宁霄白的铁骑踏破京城。 同年七月,礼部侍郎司慎儒在府中自刎。 司慎儒便是我那食古不化的爹,临终前,本欲拉着我和娘一起陪葬,被我一刀子断了他的命。所以,那日的事情并不全与外面传的相同,严格说来,司慎儒真真正正是死在我这个亲生儿子手里。 不知道为何,老爹这口气吊了很久,狠狠瞪着我,一直没有咽下。在后来的许多年里,我常常被噩梦惊醒,冷汗涔涔。梦里爹就是瞪着这样一双眼,直直的看着我,似有千万种不甘都揉碎在这双眼眸中。娘被他瞪得瑟瑟发抖,紧紧掐着我的手说:“彦儿,你爹他……” 我知道娘想说什么,司慎儒毕竟是我亲爹,他要杀我是忠肝义胆,若是我杀了他那便是大逆不道了。 不知道是哪个嘴快腿也快的家伙把消息传到宫里,宁霄白竟然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过来。我爹虽说是三品大员,却不得器重,为官二十余载,从未有幸得天子大驾光临。临死前,终于盼得当朝天子垂问,大约死也瞑目了。 宁霄白摆着帝王的威仪,负手而立,看着在院中翻白眼的老爹,说道:“司卿这是何故?朕素闻司卿清正廉洁刚直不阿,是朝廷一代清流抵住,正欲擢拔,却可惜……” 老爹唾他一口,本已奄奄一息,却仍强撑着最后一口气,骂了宁霄白狗血淋头,不得好死。骂完了,舒坦了,被一口痰血噎在喉咙里,终于咽了气。 死了的人舒坦了,却叫我们这些活着的该怎么办?宁霄白毕竟是皇帝,被我老爹骂成这样,里子面子都丢尽了,哪会让我们好受? 果然,宁霄白转眼看向我,道:“你是司慎儒的独子吧。朕仿佛听说你是远近闻名的才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朕宫里还缺个琴师,你随朕进宫如何?” 我知道宁霄白这是明摆着侮辱我,在我爹那儿受的气想从我身上讨回来。不过我着实冤枉,咒你的人是我爹,与我何干,何苦迁怒于我?何况我虽不想寻死,却也一向自恃清高,自然不会去宫里做琴师,便也大义凛然道:“承蒙皇上错爱,草民愧不敢当。” 宁霄白大约还想说什么,却被他身边一人抢了先。那人道:“皇上,依臣看来,若是让司公子进宫做琴师,怕是辱没了他的才学,倒不如封他个官职,或许可以人尽其才。” 我当时低着头,看不见说这话的人长得什么模样,只看见明黄的衣襟身侧晃动着的白色华服的一角。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是我也不会蠢到真的相信他们是惜我才学。至于为何留我性命,我当时想不明白,也没有多去琢磨。 宁霄白顿了顿,大约在权衡杀我与留我的利弊,过了好一会才说:“就依皇甫爱卿之言。不过,司公子想入朝为官,须得和其他的读书人一样。若你真有才学,就考个功名给朕看看。” 我还是觉得冤枉。我何时说过我想入朝为官?你到底是哪只耳朵听见的?不过,此番我若还是拒绝就显得有些不识抬举了,便磕头叩谢皇恩。 不想那白色衣袍的主人又加了一句:“不过,除却司公子,司府上下的其他一众人等,都关进大理寺,听候发落。” 我这下是真的愣住了,也终于明白朝堂之上玩弄权术的皆非等闲之辈,他这短短的一句话,转瞬便将我陷入不忠不义之中。身边是府中上上下下二十余口的求饶声,娘拽着我的衣袖:“彦儿,彦儿……”叫着我的名字。我咬牙抬头,注视着他,这是我第一次与他遇见。周遭呼喊声声,日光耀眼,满树蝉鸣淡去,梧桐斑驳,荷莲飘香。 (二) 来年科举,不知道是不是宁霄白有意,我竟然真的中了探花。然后是封官衔,新科状元和榜眼入了翰林院做庶吉士,而我这个不起眼的三甲竟然进了御史台,做了御史。 宁霄白有意这样厚此薄彼更加深了群臣对我的厌恶,那些自诩和我爹一拨的清流大臣们骂我卖祖求荣,踩着全府上下二十多人的血肉博求一己私欲,更践踏了我爹铮铮铁骨一世英名。另一边皇甫文进也常在人前对我夸赞有加,说我识大体,懂得良禽择木而栖,不像我爹那般迂腐顽固。他君臣二人这般一唱一和,既彰显了新皇的大气,任人唯贤,又顺带昭告天下,忠臣良将的名声,不过是皇家的恩赐。 我只得谨言慎行,万事都拿捏着分寸而行,免得被人寻了把柄去。却是这般还是惹人非议,说我明明做了皇家的走狗,却梗着脖子故作清高,做了婊子还想立贞节牌坊。对此,我唯有叹息,我真的冤枉。 那一日,是旧历上的黄道吉日,宜出行,动土,嫁娶。 御史刘大夫请我去府上吃茶,一盏茶从中午喝到日薄西山,期间我数次起身如厕,才三月初,乍暖还寒,我却坐立不安出了一身的汗。刘大夫本欲留我吃晚饭,我实在受不了这等拘束,便推说晚间还有些琐事,借故遁了。 出了刘府,我总算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步行回家。天将黑,沿路各式楼子馆子都已掌灯,街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我略察觉出某种异常,似乎热闹的有些过头了。这里是京城有名的花街,平时总有官宦子弟的车架在此聚集,因此路面宽的很,即使四车并行,尚且有余,奈何今日,我只身一人竟然挤不过去。 直到我挤到人群最多处,才被一人搭了肩膀,侧头一看,皇甫文进。 我慌忙对着他躬身行礼,皇甫文进握住我的手腕,止住我行了一半的大礼,一把将我扯到一边。我还未弄明白怎么回事,已经被他扯进馆子里去了。 我这才看清自己进了什么地方,原来是京城最出名的相公馆。此刻在雅间内的还有几人,诸如王爷的世子,尚书府的公子,司马家的少爷,如此种种,皆是纨绔子弟。连新课状元竟然也在,看向我的眼神中,颇带着点文人相轻的不屑。 皇甫文进大刺刺的坐下给自己斟酒,笑的一脸春风得意:“怎么样,我说楼下那人是司公子吧。你们还非说是我眼花了,现在愿赌服输,你们一人欠我五十两。” 竟然拿我打赌,这群人果真是闲的发慌。我转身想要离去,却被皇甫文进拽了袖子。皇甫文进道:“司公子既然来了,就先别急着走。” 状元郎也给自己斟上一杯,握着酒盏在手里把玩,言语带刺:“司公子高洁,又怎会与我等庸俗之辈为伍。” 世子摇着折扇在一旁阴阳怪气帮腔:“看司公子这样子,莫不是到现在还没开过荤吧?” 雅间一阵哄笑,我面上有些过不去,一片潮红。皇甫文进掩嘴咳嗽一声,叫来几个清秀少年为大家倒酒,算是为我解了围。 我爹虽管我管的紧,可我也不是什么圣人书呆,自然偶尔也会自命风流与勾栏女子厮混。只是,我觉得我好歹算个翩翩才子,逛窑子也要逛的风雅些,不能一上来就直奔主题,总得先唱几首小曲,吟几句酸词,一来二去,等到情致浓了,意境起了,再顺理成章的移到软榻上,托着纤纤的手,搂着盈盈的腰,吻着软软的唇,这样才算够劲。只可惜,每每我还未做完全套,那些美人就乏了,半露着酥胸在我面前大肆诱惑,道:“要么快点做完滚人,要么现在就滚,老娘没这么多功夫陪你磨蹭。”我一颗在云端飘飘悠悠的心,就这么一下子跌到了粪坑里,还没听见个响,就碎了。所以世子说我还未开过荤也不算错。 皇甫文进顺势搂了身侧少年在怀,另几位也就着小倌的手饮起酒来。我略有些诧异,我虽明白有人好这口,可却没想到京城的富家子竟然都好这个。 皇甫文进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说道:“今日只是偶尔过来捧个场尝个鲜。真正重头戏还在后面。” 既然已经来了,我也不想绷着个三贞九烈的模样跟逼良为娼似的,便也找了个位置坐下,那些少年想必是早已训练有素,我刚坐下,就有一个人依在我身侧,一面给我倒酒,一面浅浅的笑着将桌上的点心果品喂到我嘴里。比起浓妆艳抹的花魁娘子,这些素淡的少年反而另有一番风情,我也抬手搂住身侧单薄的身子,让他倚在我怀中。少年身上有淡淡香味,我吸吸鼻子觉得滋味很是不错。 楼下厅堂一阵骚动,引得雅间也动了起来。 世子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直盯着对面阁楼敞开的窗户,眨也不眨:“这是要开始了吗?” 开始什么?我疑惑抬头看着皇甫文进。 皇甫文进却不回答,只说:“这便是今晚的重头戏,司公子一会就知道了。” 不过后来,却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神秘,不过是一个头牌今天正式挂牌接客了。据说,这个头牌是去年进的馆子,生的清秀可人,更难得的是吟曲赋词都是好手,只是性子烈,刚进来那会寻死觅活好几回,还用刀子划花了自己的脸,让老鸨龟奴们一顿好打,想必是吃了不少苦。最近不知道怎么想通了,同意接客,这才开始挂牌竞标。 事情不奇,却惊得我一下站起来冲到窗边,几乎快要翻下楼去。 那挂牌接客之人,分明是羡之。我也终于明白皇甫文进为何要拉我进来。 羡之是我的书童,今年才十五。司府被抄后,女眷通通入了娼籍,男子刺配充军,娘不忍受辱,一头撞在墙上,下去陪爹去了,如今的司府早已人去楼空,一派萧索模样。羡之我原以为他也去充军了,没想到因为生了这副好模样被卖到了这里。 羡之名义上是我的书童,实际上和我亲弟弟一般。加上性子乖巧伶俐,几乎被我爹娘当做半个儿子在养,有我的自然少不了他的。只是此刻,那双明眸已失去了往日研墨临帖的清澈摸样,彷如一潭死水。 纤纤玉指按在弦上,优美旋律从袖底飘出。状元郎开口问道:“还算是个人物,皇甫公子意下如何?要不要竞标?” 皇甫文进眯着眼看着羡之,又转头看看我,问道:“司公子以为如何?” 我能以为如何?换做你的弟弟被人在这当物品买卖你会以为如何? 琴音戛然而止,我转头看见琴前端坐的人不见了,下一刻,一袭玉袍扑进雅间跪在我面前,羡之拉着我的衣角,哀求的看着我:“少爷,你买了我的标吧。羡之一定好好服侍您,比以前更好。”说着竟向我磕起头来。 几乎是同一时刻,龟奴走了进来,拉起羡之,对我道:“公子莫怪,羡之刚来不久,还不懂规矩,您别计较。” 我看得出馆子这是想借着羡之好好的大赚一笔,在他还未挂牌时想必已惹上不少人的垂涎,今日更是故意弄得这般声势浩大,引得不少达官显贵也来竞标。我一个小小的御史,就算有心救他却也无力,只有狠下心,掰开羡之抓在我衣襟上的手,淡淡道:“我没事。” 龟奴一面道着公子真是胸襟宽广,一边扯着羡之出了雅间。 世子在一旁意犹未尽的叹气:“本以为还有场好戏的。” 后来,一位京里的大客商竞了羡之的标,那位客商已逾六旬,满脑门子肥油,一看就是有来头的人。我看着羡之绝望的眼神,心里抽抽的疼,然后,我转身,跪在了皇甫文进身前:“皇甫公子,请你买了羡之的标。” 世子手中的杯子落地。状元郎被呛的一阵咳嗽,其他的人也瞪着大眼看着我。 皇甫文进似乎早料到会由此一招,依旧小口小口啜着杯子里的酒好不惬意:“那位是赵员外,附近最难缠的地头蛇。我可吃罪不起。” 我依旧不起,却也不知道如何说,只能反复就这一句:“请皇甫公子买了羡之的标。”如今唯有皇甫文进丞相的身份可以保全羡之。我也不知道为何要求他,总归都是恩客,和谁不是一样?只因皇甫文进长得比那老头子好些便觉得对得起羡之了么?我大约也是被门板夹坏了头了吧。 (三) 转眼五年过去,宁霄白驾崩,宁墨宣登基。两年后,刘大夫告老还乡,举荐我接任御史大夫的职位。新官上任,理应去一一拜访本朝的几位重臣,其中自然包括丞相皇甫文进。 我挨了几日,终究还是觉得挨不过去了,便硬着头皮去丞相府。只可惜,我去的不是时候,下人告诉我丞相进宫去面圣了,怕是要晚些时候才会回来。我便坐在府里饮茶等候,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皇甫文进还没回来,我等得有些不耐烦,也没管是不是失礼,自行在他府中闲逛起来。 皇甫文进的府邸倒是不同他本人一般,没有那么多花哨的玩意,及其简洁,却也看出花了不少心思。园中有一条人工开凿的小湖,湖边设一水榭,几株垂柳立于两侧看着倒也别致。但是我最喜欢的反而是园子中的几株木槿,红的白的小花,看着很是讨喜。我知道,京城的官宦子弟,要么喜欢种些西域楼兰来的我根本叫不出名字的稀罕物,要么便是附庸风雅种些雪梅君子兰这种以示孤傲高洁,而皇甫文进却只在园子里种了这最寻常不过的木槿,我却是看不大透彻他这个人了。 不知怎的,突然来了一场细雨,我躲进回廊避雨。春雨如烟,映着眼前的花红柳绿,别有一番风情。我未发觉,自己竟扬起嘴角笑了。此情此景,若是有一把琴在手边,不,不用,有一支玉箫足矣,丝竹之音配着这绵绵细雨,本就是极风雅之事。只可惜,我虽偶尔也会故作风流倜傥,却不会真的骚包到随身带着一把玉箫,但不做点什么总觉得技痒。思来想去,随手摘了一片柳叶在手,放在唇边。这是我那年跟一个江湖游方所学,当时却不曾想到今日竟会派上用场。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掌声。 是皇甫文进,眯着一双眼看着我,嘴角还是平日里那般轻佻的摸样,一时间,满园的花暗了,雨也浊了,风雅也没了。 皇甫文进道:“此曲甚美,是司大夫写的么?可有名字?” 我道:“不过一些俗乐,让皇甫丞相见笑了。” 皇甫文进合起扇子不以为然的摇摇头道:“本相倒是觉得曲无雅俗之分,只要能让听的人喜欢,便是好乐。” 我不想与他讨论这些俗曲雅乐的优劣,便岔开话题:“丞相何时回来的?” 皇甫文进道:“有一时了,见司大夫看得入迷,才不忍打扰。” 我掩嘴咳嗽,掩去尬尴:“是臣未得丞相同意,乱闯后园。还望丞相不要怪罪。” 皇甫文进走到我身侧,凝视着我的眼,说道:“本相倒觉得是本相扰了司大夫的雅兴。不知本相是否有幸再得司大夫一曲?” 他当我是什么,馆子里卖艺的小倌么?我略有些不悦,拱手道:“丞相过誉了,臣愧不敢当。” 皇甫文进见我一脸的推辞倒也没有坚持,只是忽然拉着我进了水榭。 我看看放在我手腕上的手,竟然颇为恶俗的想到若是此刻被下人撞见皇甫丞相和司大夫在园子里结伴游玩不知道会是何种表情。想到这些,我莫名有些想笑。 回廊到水榭有一小段距离,我淋了点雨,正在用袖子拭面颊上的雨水,却见皇甫文进变戏法一般举着一个酒盅递到我面前。 我微微诧异的看着他,方才没注意,这水榭中间的石桌上竟是温着一壶酒的。然而此时已是春末,虽然刚下了一点小雨,却仍是不宜饮热酒。不过,此情此景配着一壶好酒,倒还真有些超凡脱俗的意境。 皇甫文进舒展着温婉的眉眼看着我道:“廷彦预备让我举到何时?” 我回过神,慌忙接过酒盅道:“臣一时走神,望丞相恕罪。” 皇甫文进笑笑:“廷彦一口一个臣的好生客套。我一向喜欢和人无拘无束的说话,我原以你我都是朝廷青年才俊,应该不与那些老臣一般呆板死沉。今日更是难得共饮,却仍是得不到廷彦一句交心的话。” 交心?我差点一口酒水喷出。满朝上下都道我与皇甫文进不和,一说当年是皇甫文进逼得我爹自刎,仿佛我若同他来往便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二是皇甫文进那一拨的人,说我刻板,一双眼睛长脑袋顶上了,谁也看不惯。对此,我觉得自己甚冤,其一,我不会无聊到将爹的死莫名算到他头上,其二,我自然是比不得皇甫文进那般风骚——满朝上下谁也比不上——但以前也是自诩风流才子,入朝为官后,只因身份尴尬才谨慎行事,却没想惹上死板的名声。 今日,皇甫文进吃错了什么药,居然想与我交心?我估计就算此刻看见宁霄白从棺材里钻出来拐走了宁墨宣的皇后也没比看见我与皇甫文进交心来的惊奇。于是我道:“丞相希望与臣如何交心?” 皇甫文进双眼幽幽的望着我,道:“不如就从称呼开始,我唤你廷彦,你唤我一声文进如何?” 咳,咳,咳,我仿佛吞进了一只苍蝇恶心的一塌糊涂:“丞相若是喜欢,可以叫臣廷彦。至于臣,臣实在不敢直呼丞相名讳。” 皇甫文进倚在廊边,继续摆着满眼的深邃,叹口气:“廷彦果真不愿与我交心。” 我看着他弃妇一般的脸有些无语,只得举起酒盅道:“臣有错,自罚一杯。”说完一饮而尽。 皇甫文进终于不再纠结交心话题,也拿起酒盅一口喝完。 一来二去,一壶酒已经见底,我不常饮酒,此番难得有些微微的醉了。或许正是因为这点醉意,我看着满园的景致越发的顺眼了,连带着身侧的皇甫文进也变得顺眼起来。 我斜倚在梁柱上,看着瓦檐下滚落的雨水。 皇甫文进从身后搭着我的肩道:“繁花绿柳,皆不若卿之风情。” 我被他这一身酸味弄得牙痛,借着酒劲打趣道:“丞相这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弄得这般怨念?” 皇甫文进笑而不语,只是幽幽看着我许久才答:“廷彦如何不懂?” 我怎会懂你?我大约是真醉了,挑眉看他一眼,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折扇,道:“丞相这般痴情,臣斗胆为丞相提一首相思赋。” “能得廷彦作词,我不甚荣耀。” 我晃晃食指:“非也,臣的词句,难登大雅。不过是借用先贤。” 可惜水榭之中未备笔墨,我便用手指沾酒,在折扇上一顿乱舞。写完后,还颇意犹未尽的叹息,我的一手好字啊,转瞬就没了,可惜了。 皇甫文进一手拿着折扇,一手托着我的腰。我当时头有些沉,步子有些虚晃,靠在他身上居然觉得很舒服。我指着扇面问他:“如何?” 他展颜一笑,眉眼如画。转头对上我的眼:“美矣。” 转眼又是三年,在他离去前,我拐走了他从不离身的折扇,那日的水迹早已不在,只剩墨染的芳华。 我转头问他:“你如何还记得。” 他答:“第一次见就记得了,从此再没忘记。” 我背过身,被月华灼伤双眼。 那一日,在临湖的水榭中,雨很轻,风很柔,垂柳如丝,繁花似锦。我看着瓦檐下滚落的雨水,写的是晏几道的《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暮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15. 红烛高照,新人拜堂。 终于等到洞房花烛夜,只恨春宵苦短。洛云掀开盖头,果然国色天香,比那日匆匆一瞥看见的脸蛋儿美多了。宁奚瑶眼帘低垂,烛光下,没了那日的跋扈,显得格外端庄。只是却冷着一张脸,跟碗冰镇酸梅汤似的。 洛云只当她是不习惯,便学着人间夫妻间的称谓叫了一声:“娘子。” 谁曾想,宁奚瑶还是无动于衷。 洛云一不做二不休,牵了宁奚瑶的手,低头想一亲芳泽。宁奚瑶闭着眼,一副慷慨就义的摸样,身子还微微颤抖起来。 洛云停在半路,突然觉得自己像夺了良家少女初夜的嫖客,最终还是没亲下去,叹口气,袖子一挥,烛火灭了。 半个时辰后,已经准备就寝的司廷彦被一记闷棍打晕,不省人事。 凤漪倚在窗边看着洛云狼狈的样子笑得花枝乱颤。 洛云抓起桌上的梨子砸过去:“笑什么笑。”跟得了羊角风似的。 凤漪伸手接住梨子在衣服上擦擦,大大咬一口含糊不清道:“你这次可是元气大伤,要不要本座传你点仙法助你恢复?” “呸。”洛云一副大义凛然的摸样:“我才不稀罕你的法力。” 不过他到底是何苦来哉,半年内用了两次移花接木大法,不知道此法极耗仙力么?前一次还好,这次,可是改了全京城人的记忆,不仅如此还篡改了时日。不知道来年够不够资格上斩仙台。 凤漪看着楼下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突然说道:“小序,你有没有想过择羽身份其实没这么简单。” 择羽么?他的身份?他除了是择羽还能是谁?如何不简单? 凤漪接着道:“淳雅应该告诉过你。” 洛云想起那日淳雅对他说,择羽的记忆被人改过,而且择羽的师父,道号明修。难道明修师兄真的还活着?可他为何要改择羽的记忆? 凤漪又咬一口梨:“本座早说过,你们的事,本座是不会插手的。” 洛云无语,我就知道什么事情都不能指望凤凰。 十月初十,霜池公主大婚。全京城都一派喜气洋洋。 但是有人欢喜就会有人愁,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比如在这间小酒馆内,就有一个愁家。已经三坛酒下肚了,客人还没有停下的意思,借酒浇愁也不是这么个浇法,这是在玩命呐。 哐当,又是一坛见底,坛子碎片四处飞溅,要不是他进门时就扔了一锭银子在柜上,小二会以为他分明是来闹场子的。 小二拎着酒坛走过去推推客人的肩膀:“客官,您的酒。您这都喝了三坛酒了,您看……” 客人接过酒坛子,嘻嘻一笑搂住小二道:“没事,小爷我今天高兴。” 小二看看客人的脸,不过十八九岁,遇见什么事了这么想不开? 客人依旧笑嘻嘻的搂着小二,熏的满身酒气:“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全京城都知道,今天霜池公主大婚。” “不错,那你知道驸马是谁?” 小二略略明白了,原来是因为这个。小二拍拍客人的肩膀以示安慰:“这位小哥,不是我说。公主哪是我们平头百姓可以望痴心妄想的,我劝你还是早早死了这条心,好好找个姑娘过日子吧。” “嗯?”客人抬起迷蒙的眼看着小二:“你说什么?” 小二叹气,回答问题:“驸马爷是司大人,所以客人还是死心吧。” “司大人?哪位司大人?” “本朝还有几位司大人?” “御史大夫司廷彦?” “是司廷彦大人不错。不过司大人是工部尚书,什么时候成了御史大夫?”小二回忆了一下,传闻说司大人是因为治理黄河水患有功破格提拔为工部尚书的,现今又娶了皇帝的妹妹,日后必定平步青云。唉,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果真是太大了。再一转头,见那客人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小二摇摇头,终是痴心人,只可惜恋上了不该恋上的公主,这相思的愁怕是得痛上一阵了。 择羽看见自己回到了那日他躲雨的府邸,他推开木质雕花大门,看见一人坐在窗前抚琴。身着一袭蓝衫,肩若削成,腰如约束,延颈秀项,皓脂呈露。宽大衣袖滑至手肘,露出光洁白皙的玉臂,抬手间,行云流水般的琴音已从修长手指下倾泻而出。 他仔细看了看美人熟悉的眉眼,有些东西在脑海盘旋,却总也想不起。 转眼美人站在明媚的日光下,对着他正色道:“以后,你什么都要听我的。对我的命令绝对服从。” 他想辩驳,可是喉咙里仿佛堵上千斤石什么也说不出,美人和眼前的景色都模糊起来,有谁在喊:“择羽,择羽……”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正站在滔滔江水边,美人一脸迟疑的望着他:“择羽,你……你还愿意和我同行吗?” 他想说愿意,却依旧发不出声。美人转身上了船,越行越远,他追上去拼命挥舞着自己的胳膊,可是船还是远去,只留一个小小的黑影。 天边传来模糊的呼喊:“爽灵,爽灵……” 谁是爽灵? 一个黑影铺面袭来,笑脸邪魅:“爽灵,你终于回来了……” 我不认识你,择羽张了张嘴,仍然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浑身沉重,胳膊腿都像不是我自己的,动也动不了。 “你就是我,我也就是你。”黑影抓起他的手:“爽灵,这些年,我们分开的太久,太久,是时候在一起了……这次,你不会走了吧……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 择羽打了个哆嗦,大汗淋漓,这次是真的吓醒了。 一盆冷水,兜头的凉。 择羽睁眼,看着眼前的人。 择羽笑,呵呵,酒果然是好东西,都产生幻觉了。 洛云皱眉:“怎么喝这么多?” 嗯?好清晰的幻觉,连声音都好像。 洛云:“喂,你傻了?” 择羽咧嘴笑:“傻了,嘻嘻。” 洛云拉他起身:“回去吧。” 择羽推开:“不回去。”洛哥哥不在,还回去干什么? 洛云捏捏他的脸:“你看看清楚,我是谁?” 择羽歪着头打量:“你长得好看。”不过没有洛哥哥好看。 洛云怒了,拿起一坛酒兜头浇下:“我叫你不认识我。你再看看我是谁?” 择羽被浇了个激灵,酒醒了一半:“有些面熟。” 洛云更怒:“面熟,我让你面熟。”又是一坛酒。洛云摔掉酒坛:“再看清楚,我是谁?” 择羽这下全醒了,他呆呆看着洛云:“洛哥哥。真的是你。” “醒了?醒了回家。”我到底为什么放着公主不要跑这来找你,还得充当一回月老,把姓司的那小子洗干净了送公主床上去,这世上有我这么苦命的神仙么? 择羽站在那里不动。 洛云怒不可遏,喝道:“你到底想怎样?” 仙法受损本就让他心情烦闷,加上又被凤漪好好嘲笑了一番,现在,这傻小子又抽的什么风? 择羽慢慢抬头,沾湿的发黏在脸上。洛云愕然看见他双眼红红的,心一下软了,相识这几月,他们几乎日日都在一起,可是他从未见择羽哭过。 洛云伸手抹去他脸上的酒水,道:“傻子,有什么好哭的,我这不是……” 洛云后面的话没能说出,被择羽一把搂在怀里,择羽把头埋在他肩窝:“洛云,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似乎有些温热的液体流到脖子里,洛云浮起浅浅的笑,伸手搂住择羽的腰:“真是……傻子……” 后续 相传,大荆朝的东南方有一座绵延百里的大山,是一条巨龙所化。巨龙为上古龙神,因犯下天条被罚人间受苦,元神尽灭,受风霜雨雪千万年不得转世,守护一方黎民。和宣七年,仙魔大战时,生灵涂炭,而大荆朝因为龙神的护佑,得以平安。 荆朝二世皇帝和宣帝在位一十九年,在后世的史书记载中,不过寥寥数页。史书说他少年时,励精图治,镇蛮夷平内乱,兴水利治水患。然其后数年,功过平常,却宅心仁厚,善用贤臣,使得百姓富庶安康。 野史曾传言,和宣帝子嗣单薄,只有一位宠妃。临终时拉了宠妃的手,晦暗的目光一瞬间仿佛映入日月朝晖,灿若星辰,他遥遥望着远方,唤了声“然绮”,然后闭了眼。然绮是谁?没人知道,宫里的嫔妃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大臣中也没有。 可是,后一日工部尚书司廷彦仰天大笑,白衣素缟一身国丧,在秋风中宛如一片凋零的叶,他笑道:“然绮,然绮。何其可笑,原来,原来这些年,我竟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么沉静,那么温婉,那么斯文的司尚书发了疯一般的摔了尚书府所有的东西,末了,握着一把描金折扇,扬起手,却终是没有扔掉。 第二天,仕途坦荡的司尚书,辞了官职,归隐田园,闲散度过余生。 自然这些都是野史后话,无证可考,此番也毋庸提及。 此刻,在某一处山林,一男子身着灰色素袍,发未全束,发梢被风扬起,柔柔的拂过他俊俏的面颊,他看着面前的华服男子,喃喃叫道:“明衡师兄。”马上又意识到失礼,立刻单膝跪下行礼:“参见明王。” 孔雀明王走近他,说道:“明修师弟,这些年,你可让我找得好苦。” ——第四部分·上君乱点鸳鸯谱·完—— 第五部分:祸起萧墙 序 珵帝是封朝最后一个皇帝,本来生在帝王家是几世修来的福气,而珵帝却是一个颠覆的存在,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证明我是皇帝,所以我悲惨。 珵帝继位时,年仅六岁,大权都在太后手中。皇权掌握在一个女人手里,让各路藩王心中极为不爽,于是乎,一个一个揭竿而起,名义上是清君侧,实则却是各自割地为王。 藩王起兵朝廷自然要派人镇压,这个人必须够勇猛——能镇住这些乱党;还要够睿智——能统帅全国的兵马;最重要的是要够忠心——手握兵权却不反,完事后还要将兵权还回来。如果有人真能同时满足这三个条件,那基本就可以断定,要么那人是真的忠肝赤胆,能写入史册,为后世传诵千百年,要么那人那就是脑子缺根弦。 满朝上下有这样的人没有?有,满足前两个条件的人并不算少,只是忠不忠心毕竟不是写在脑门上的。可是太后这个狭隘的女人谁也不信,只相信自己娘家人,而那些人里面,只有北郡王宁霄白是她妹夫,算是娘家人,所以,全国的兵马大权就这样交给了北郡王宁霄白。 北郡王果真集勇猛与睿智于一体,南征北战数年后,那些藩王被剿灭了七七八八。此时北郡王宁霄白已经声望甚高,太傅叶楚玄曾进言削藩,要珵帝收回宁霄白的兵权。太后却言,北郡王为皇帝的江山战场厮杀,劳苦功高,皇帝岂可作此卸磨杀驴之举?叶太傅无奈,只得作罢。 然血淋淋的事实再一次证明,女人的确不能手握大权。 不久后,平日里一脸和蔼可亲的北郡王突然换了一副嘴脸,十万铁骑扭转马头直奔京城而来。宁霄白还为此番出师想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头:珵帝荒银,好慕声色,无心朝政;朝廷佞臣当道,蛊惑君心,尤以太傅叶楚玄为甚。 关于这个,有脑子的人都会觉得此乃无稽之谈,珵帝此时不过十二三岁,何来好色之说?而叶楚玄太傅更是众人皆知的翩翩君子,若说此人为佞臣,估计连比干丞相他老人家也会从地下钻出来,骂你个狗血喷头。 然世事真如戏,宁霄白这样说了,就有那么些缺心眼的信了,振臂一呼,追随他的人还不少。封朝将士对战北郡大兵,如此又是十多年的恶战。等到珵封十七年,仿佛只是一夜之间,二十三岁的珵帝被困宣德殿,面前站着的是他天纵英才的姨丈。 珵帝做了十几年的傀儡皇帝,终于在临终前做了一次主,他左手搂着皇后,右手搂着年仅四岁的小皇子,看着宁霄白道,朕宁死不做亡国奴。姨丈大人若是还念着往日的一点情分,就留给朕皇家人最后一丝体面,让朕带着皇后和皇子一起自行了断了吧。 宁霄白说:“好。”便率众退出。 但仅仅半个时辰后,皇帝最后藏身的楼阁起了一场大火,火势蔓延很快,噼里啪啦整整烧了一夜。第二天士兵们在灰烬中找到了三具尸体,不过面目全非,其中一具是一个小孩。 宁霄白当机立断,珵帝连带皇子已经自焚,封氏绝后,封朝气数已尽。手下人道,死尸身份有待彻查,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才是上策却被宁霄白驳回。 众人只得诺诺。 封朝就此结束了三百多年的统治,而后便是新王从容不迫的登基,整顿吏治,安抚民众,转眼又是一副太平盛世。 而一个月后,在北方某处僻远的小村里,来了两个陌生人。一个青年男子,方巾儒服,大约已近而立之年,十分儒雅。而另一个是一个小孩,一张小脸仿佛从画里走出来的善财童子,漂亮至极。 男子自称姓楚名玄,京城人士。小孩,你问他叫什么名字,这孩子会眨着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道:“我叫楚卓萑。” 1. 洛云觉得自己是一个诗人,择羽对此表示不屑。 那日,凤漪多了一句嘴,说,玄龟这种神奇的物种,喜欢在缺水少粮的地方待着。然后,诗人洛云就点燃了自己的大漠豪情。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漠北,诗人洛云心中的漠北是明月出天山,是美酒夜光杯,是羌笛怨杨柳,是琵琶换新声。有雄鹰,有雪狼,有箜篌,有奚琴,有广袤的戈壁,有挺拔的白杨,有热情的牧民,还有豪放的舞姬。 择羽在一边泼冷水,大漠还有风头如刀面如割,长烟落日孤城闭,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 洛云心中那发着光挥着小翅膀的漠北一下子被择羽忽悠悠踢到了天边。洛云瞥了择羽一眼,深感作为一个有思想,有文化诗人是何等的寂寞。 可是,似乎没有人告诉洛云,漠北的客栈还有通铺这种逆天的存在。 掌柜抱着双臂,用眼白看着柜前的两人,冷冷道:“还剩最后一间。” 洛云一把扑在柜台上:“老板,这间我要了。” 另一人不甘示弱,将洛云挤到一边:“老板,我先来的。” 洛云把着柜台不放手:“哪来的小鬼头,居然跟我抢?” 小鬼头踮起脚,努力将自己站得比洛云高:“你叫谁小鬼头,你才小鬼头。” 择羽懒得理这俩人,找个凳子坐下,跟身边的男子聊起天来:“在下择羽,敢问先生贵姓?” 男子谦和一笑,连带着过堂风也变得柔和起来:“免贵姓楚,单名一个玄字。表字骏卿。” 那边依旧叫嚣。 “你放手。” “不放。明明就是我先来的。” 择羽挥挥手,屏蔽不和谐音:“听口音,先生是从京城来的吧。” 楚玄道:“择公子好耳力。在下正是京城人士,不过已经离开十数年,不想还是被公子听出来了。” 择羽不好意思的耙耙脑门:“先生过奖。不瞒先生,在下刚从京城过来,所以对京城口音有些耳熟。” 一旁的叫嚣升级。 “你再不放手我揍你了。” “你来呀你来呀,我还怕你不成。” 楚玄面无波澜,好似身边的一切都是空气:“择公子不必这么客气,直接叫在下楚玄吧。” 择羽嘿嘿一笑:“其实,这么说话我别扭,怪不习惯的。只是见先生,见楚玄仪表堂堂,是有身份的人,所以才不敢唐突。” 楚玄道:“择羽兄弟这么文绉绉,其实我也不习惯。” 二人相视一笑。 柜台前,第三人加入战局。 客栈大门被猛的推开,一人卷着风雪进来,穿着裘皮戴着皮帽,落了一身的雪。那人除下帽子,将一串铜子扔在掌柜面前:“一间。” 掌柜拇指向后一戳:“上楼左拐第二间。” 洛云愣住了,小鬼头也愣住了。 下一刻,统一战线达成。 洛云拦住那人的去路,站在楼梯上叉腰居高临下:“臭小子你哪来的,懂不懂规矩?” 小鬼头也揪住那人的衣服,冲掌柜叫道:“掌柜的,你不地道,再怎么说,也轮不到他。” 掌柜的翻开账本头也不抬:“他先付的钱。” 洛云呼唤:“择羽,把钱拿出来给他们看看。我呸,居然说我没钱。” 择羽挠挠耳朵,直接装没听见:“楚玄这次来大漠是为了干什么?” 楚玄道:“做点小生意,想看看能不能从牧民那里收点皮子拿到城里去卖。择羽兄弟呢?” “我嘛……”我到底算来干什么的,寻宝?访仙?择羽想了想道:“我来找人的。” 小店的戏码越来越精彩。 小鬼头抓着那人一声惊呼:“大米,怎么是你?” 被唤作大米的人也是一声惊呼:“楚卓萑,居然是你个小王八蛋。” 楚卓萑跳起来,一拳打在那人脸上:“你骂谁呢。” 米鹞一把抓住小鬼头的小细胳膊,吼道:“骂的就是你。你说,你为什么把蛇扔到我床上?” “谁让你放狗咬我。”楚卓萑冲着对方一阵拳打脚踢。 米鹞只当是挠痒:“是你先往我的马厩里放泻药的。” “那也是你的马踏翻了王大婶的摊子。” “我不是赔钱了吗。” “赔钱就够了吗?你米家大少爷有钱了不起啊。” “……” 择羽给楚玄倒上一杯茶,继续聊天:“边塞寒冷,楚玄衣裳单薄。喝点茶暖暖身子。” 楚玄接过道声谢:“楚玄每年都来,早已习惯此地严寒。倒是择羽兄弟需小心着些。” 猛然间,却闻掌柜的一算盘扔出来,粒粒算子哗啦啦滚了一地,掌柜的一声怒吼:“别吵了,都他妈的去给我睡通铺。” 然后,洛云就见识到了传说中的通铺。 米大少爷坐在一边冲着楚卓萑瞪眼。 楚卓萑脱了棉袄钻进被子里,向米鹞招手:“大米,你再不来我就把你的位置睡了哦。” 米鹞继续瞪。 楚卓萑撇撇嘴,嘟哝一声:“死大米这么小气。”反正通铺这么挤,少一个人正好,说完噌噌噌蹭进楚玄的被子。 楚玄睁开眼,略略皱眉看着楚卓萑,道:“回自己被子里去。” 楚卓萑耍无赖:“不嘛,晚上好冷。我要和骏叔一起睡。” 楚玄摸了摸楚卓萑伸进来的手的确冷得像冰,叹口气,将楚卓萑裹进来,掖好被子。 楚卓萑嘻嘻一笑:“骏叔,小萑又可以和骏叔一起睡了。” 米鹞脸色发窘。 洛云:“咳~” 楚玄道:“睡觉。” 楚卓萑把手伸到楚玄胳膊下,道:“骏叔抱着小萑睡。” 米鹞面皮抽的厉害。 洛云:“咳咳~” 楚玄搂住楚卓萑,低声道:“快睡。” 洛云显然没楚卓萑这么好命,身旁睡着一个八尺汉子,一身肥肉,虎背熊腰,一个翻身,把他压成床板。 洛云呻吟着从汉子身下挣扎出来,吸着鼻子继续睡。妈的,凤漪那家伙绝对是在整他。他可是孔雀,活了这么些年,哪来过这么冷的地方,他呆的地方都是山清水秀四季如春的,几时受过这种苦。 汉子一胳膊挥过来,扑在洛云腰间,洛云觉得晚饭都快被压出来了。他抬起汉子的胳膊,爬到择羽身上。 择羽惊恐的看着面前放大的脸:“洛哥哥,你要干嘛?” “床板太硬了,硌的慌。” 所以呢?择羽哽咽了,你就拿我当床板? 第二天,择羽哈欠连篇的坐在桌边就着米汤啃馒头。身边洛云和楚卓萑大眼瞪小眼,啃的无比欢脱。楚玄细嚼慢咽,吃的极为文雅。 不一会,米少爷蓬头垢面的出来了,一手拿着大饼,一手还端着一碗羊肉汤。 楚卓萑手中的馒头掉了,他可怜兮兮的看着掌柜的,道:“掌柜的,你偏心。” 掌柜的算盘一摇,言简意赅:“二十个铜子一碗。” 楚卓萑转头看着米鹞的羊肉汤,咽口水:“我恨有钱人。” 看见楚卓萑满脸怨念,米鹞心情很好,故意喝的很大声,喝完了,又要了一碗羊肉面。 楚卓萑就着面汤的香味啃大饼:“一大早吃这么多,撑死你。” 米鹞猛吸一口,挑衅的看楚卓萑一眼,露出一脸享受。 楚卓萑咬着饼子歪头思索:“骏叔,你看那面条像什么?” 楚玄不答。 楚卓萑自己回答:“哦,我想起来了,像我上次放大米床上的那条蛇。” 米鹞表情凝滞,破门而出,下一刻,门外响起某人压抑的呕吐。 掌柜的甩上门:“一大清早,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楚卓萑笑嘻嘻的端起面碗,吸一大口,意犹未尽的放下碗:“羊肉面,就是好吃。” 2. 吃过早饭,楚卓萑拿着一捆草料去喂他家清清。 清清是楚卓萑的马,长得和他主人一个德行,细胳膊细腿的,又瘦又小,一看就是一家子。 不过今天清清似乎有些不对劲,一双眼睛幽怨的可以拧出水来,直勾勾的盯着某个方位,茶不思饭不想。 楚卓萑顺着清清的眼眸瞄过去,果然看见一匹枣红色的高头骏马,柔顺的鬃毛,修长的腿,刚劲有力的蹄,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彰显着力量,显得那么俊美。楚卓萑恍然大悟,原来清清是思春了。可是,他为什么还是觉得有点怪怪的感觉呢?直到骏马打了一个响鼻,颇不耐烦的瞪了这边的一人一马一眼,楚卓萑才意识到是哪里不对。他拧着清清的耳朵道:“你你你,你出息了。居然看上个公的?”他家清清是公的,可那边的美人也是公的,有道是人有好龙阳的,莫非马里面也有好这口的? 清清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长睫毛眨啊眨,歪着头想从主人手里挣脱自己饱受摧残的耳朵。骏马无视他俩,甩甩鬃毛,继续优雅用餐。 楚卓萑更加不爽,人家都懒得搭理你,你居然还倒贴上去,你还是不是我楚卓萑的马?不由加大力度使劲一掐。 一声马嘶飘进屋里,洛云揉揉浑身泛起的鸡皮疙瘩,问择羽:“这是谁哭的这么凄厉?” 大约近巳时的时候,楚玄牵着清清,拉着他们的小马车出了客栈。洛云和择羽也预备此时上路。 楚玄对择羽道:“大漠人烟稀少,且昨夜落雪,单独行走恐有危险,不如结伴而行?” 择羽当然是一百个同意。洛云撇撇楚卓萑,勉强点头。路边,米鹞骑着高头骏马走过。清清再次摆出满眼的幽怨,冲着骏马几声嘶鸣。楚卓萑掰过清清的马脸,冲它吼道:“你个死不长眼的,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死大米的马,我的脸快被你丢尽了。” 楚玄又把大漠单独行走不安全的话对米鹞说了一遍,邀他同行。 米鹞瞅瞅楚卓萑横眉冷对的样子,再瞅瞅清清,在骏马伟岸的枣红色身影面前,清清身材娇小,一身毛色黑里透着灰,就像一头小灰驴。米鹞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楚玄还想说什么,被楚卓萑打断:“骏叔,人家大米看不上咱们,咱何必拿热脸去贴冷屁股。” 米鹞揉揉额头,看着楚玄道:“楚先生好意,在下心领。不过此番确是很急,恐不便同行。”说完一扬马鞭,绝尘而去,仿佛此刻身后正跟着一群厉鬼来找他索命。 米鹞的黑色斗篷随着奔跑的劲风在楚卓萑眼前飘啊飘啊,骏马踏起层层白雪,飒爽英姿。楚卓萑揉揉鼻子,低头看看自己棉袄缝里露出的棉花,跺脚:“呜~~~我恨有钱人~~~” 同行本是好事,但是马车的分配出了问题,一开始,是择羽和楚玄坐在外面赶车,洛云,楚卓萑坐车里。这样外面很和谐,车里却鸡飞狗跳。其间楚卓萑被踢下车两次,洛云被撞头四次,不明物体飞出车外者若干,并夹杂着两人的怒吼。 “小鬼,目无尊长,我看你是皮痒了。” “为老不尊,我都懒得说你。” “你再闹我把你扔出去。” “这是我的车,要出去也是你。” “滚开。” “你先滚。” 清清苦不堪言的拉着马车在路上走了长长一段的之字形后楚玄勒住缰绳,让择羽把洛云换出来。 这样,里外都安静了,可是安静过头了。 洛云故意找楚玄的茬,可是楚玄除了温吞的笑还是温吞的笑,一点不生气,别提多和蔼了,洛云很无趣。 楚卓萑给择羽出各种谜语,讲各种笑话,还想方设法变戏法,择羽摸摸头,表示听不懂,楚卓萑很郁闷。 于是,继续换。 这次轮到洛云择羽坐车里,楚卓萑和楚玄赶车,这下该和谐了吧。可是…… 车子一个急转弯,洛云哇唔一下第五次扑到择羽怀里。择羽第五次倒吸一口气,痛苦的揉揉后腰,要不是衣服穿得厚,估计骨头都断了好几回了。 外面传来楚玄依旧温吞的声音:“小萑别闹,骏叔要赶车。” 小萑咯咯咯笑的特别欢乐:“骏叔,嘿嘿,小萑的魔爪要来咯。” 楚玄这人吧,就算是看见天塌下来也能温和一笑,说:“哦,塌了。”可是他偏偏很怕痒,楚卓萑自从无意知道这件事情后手舞足蹈了好几天。能看着楚玄一脸窘态那该是多么令人神往的事情。 于是,在马车第六次急转弯后,择羽冲出去,一把将楚卓萑拎进来,塞在座位上,这下是真的和谐了…… 楚玄的车赶得很稳,清清踏着得瑟的小蹄子,在茫茫白雪中拉出两道长长的车辙,只是苦了择羽,要时刻挡在这两个炸弹中间,防止车内再次混战爆发。 楚卓萑掀起帘子,鼓起小脸道:“骏叔,清清拉着四个人很辛苦的,你要对它好点哦。” 清清嘶鸣两声,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择羽一脸黑线的看着楚卓萑:“清清?”指指车外的那匹小灰驴:“它?” 楚卓萑不高兴的嘟嘟嘴:“清清不是驴,是马,纯血种的大宛。” 择羽僵硬的扭过头看着清清飞扬的细腿,真不能相信这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果真马不可貌相。 “清清还小,等它长大了肯定很威风。”楚卓萑托着腮,深情款款的看着清清单薄的背脊。 择羽按住眉毛,防止它不停跳动,他不知道清清长大了威不威风,他只想到一个问题:楚玄,字骏卿,卿卿,清清……你还真会起名。 楚卓萑眼睛发亮看着择羽:“小羽好聪明,一下就猜到了。” 择羽凌乱了,你叫我小羽,敢问兄台你今年几岁……? 洛云厌烦的拉下帘子,把两个卿卿(清清)的背影都挡在了外面。 楚卓萑挥舞着爪子扑过去:“你干嘛不让我看清清。” 洛云靠在位置上闭目养神:“你那眼神太露骨了,跟看见了兔子的狼似的,我怕晚上做噩梦。” 楚玄一声吆喝,马鞭一挥,小车一路颠簸,艰难而行。 突然车停住了,楚卓萑掀起帘子出来,问楚玄:“骏叔,到了么?这么快?” 洛云也奇怪探出头来看个究竟:“出什么事了?” 楚玄皱了下眉,马鞭指着右侧不远处土堆后面一团黑影,问道:“你们看那个人,是不是米公子?” 3. 那人就是米鹞。只是此时的米大少爷非常落魄,整个人呈大字型的趴在地上,那件拉风的斗篷不见了,裘皮大衣也没了,只剩下一件内衬,看上去像是遇见了马贼,估计对方人还不少,包袱行囊被抢的干干净净,连米少爷的马也给牵走了。不过马贼似乎还良心未泯,给米鹞留了一个破麻袋盖在身上,不至于曝尸荒野。 “死了没,死了没?”洛云跳下车,好奇的在尸体旁边蹲下。 楚卓萑摸摸尸体的脸:“冷的。” 尸体嘴角抽了抽。 洛云用一根手指戳戳:“硬了。” 楚卓萑:“要埋吗?” 洛云咬牙:“埋吧。” 说完,两人就开始动工,在尸体旁边刨土,一捧一捧的盖在尸体上。 楚卓萑抹抹眼泪:“大米,虽然咱俩平时不怎么对付,但是看在好歹是我替你收尸的份上,你死后就别来找我了,我每年都会给你烧纸钱的。” 洛云也长吁短叹:“可叹好好的人就这么没了。你放心,我也会给你烧的,保证比这小鬼头烧的多。” 楚卓萑抓起一大把土重重拍在尸体身上,继续抹眼泪:“大米,我不仅烧纸钱,赶明儿我让棺材铺的李伯伯给你做个宅子也烧了,省的你在那边没地方住。” 尸体后背剧烈起伏。 洛云捧起一块大石头压在尸体上,尸体停止起伏,手脚一阵搔扒。 洛云:“米少爷,我再给你烧几个漂亮丫鬟,轮着供你排遣寂寞。” 米鹞实在忍不住了,一个挺身,诈尸成功。他一把抓住楚卓萑的衣襟,狠狠问道:“老子还没死呢,你他妈的哭个屁。” 楚卓萑挑着眉看米鹞愤怒的脸,一张小脸笑的别提多灿烂了,哪有眼泪。楚卓萑道:“刚刚装尸体装的还挺是那么回事儿的,怎么,不装了?” 米鹞恼火。他是一个好面子的人,被马贼打劫这么丢脸的事情他可不想让别人看见,如果是一个不认识的人也就罢了,偏偏还是死对头楚卓萑,米鹞觉得老天爷绝对在坑他。 楚玄走过来,扶起楚卓萑,给他拍拍身上的土,对米鹞说道:“米公子丢了坐骑,要不就与我等同行吧。” 米鹞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不过此时,他没有别的选择。米鹞裹紧身上的麻袋,一屁股坐上车。 楚卓萑哼一声上车,一脚踩在米鹞放在车沿的手上。一声惨叫被米鹞生生咽了回去,他狠狠剜了楚卓萑一眼,却见对方优哉游哉的掀起帘子进去了,眼里只留下他单薄消瘦的背影。 寒风凛冽,吹在脸上像刀子刮着疼。 “阿嚏~~~”米鹞挂着两条清鼻涕,坐在车外瑟瑟发抖。 楚玄看不下去了,劝道:“车外寒冷,米公子衣裳单薄,还是到车里坐着吧。 米鹞死撑着摇头,他宁可被冻死也不想被楚卓萑挤兑死。于是,死撑的后果就是,米少爷病了,被马贼刺伤了胳膊,伤口没及时处理,又在外面冻了这好几个时辰,一下子病的不轻,烧的迷迷糊糊的,都开始说胡话了。 大漠人迹罕至,还不知道要走多远才能再遇见牧民聚集地,更别说医馆了。楚玄只得找个避风的地方留宿,好在楚玄就是大夫,出门在外,身边常备着药。一贴药灌下去,米鹞出了一身汗,烧也渐渐退了,只是还不见转醒,一直睡的死沉沉的。 楚卓萑蹦过来,不耐烦的捏米鹞的脸:“少爷身子就是少爷身子,这么娇气。”被楚玄拎着后衣服领子扔到外面勒令捡柴火去了。 火星子烧的哔哔啵啵的响,到了第二天中午,米鹞才醒来,睁开眼就看见楚卓萑笑嘻嘻的蹲在他旁边盯着他看,手里还捧着一个碗。 米鹞抬起手,想挥开楚卓萑的脸,可是刚刚大病了一场,加上一天一夜没吃东西,胳膊根本抬不起来,只好干瞪着他。 楚卓萑温柔的笑着对他说:“大米,饿吗?吃点东西吧。” 米鹞转过脑袋,不理他。 楚卓萑蹲着挪到另一侧,看着米鹞的眼睛道:“大米,骏叔说了,不吃饭,病是好不了的。” 米鹞看天。 楚卓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两晃,又说:“你就吃一点吧,算我求你。” 米鹞眼睛都没眨一下。 楚卓萑叹口气,坐在地上,舀起一勺稀粥递到米鹞唇边:“吃一口?” 米鹞:“……” 楚卓萑凑近些,笑的无比和蔼:“就一口,好不好?” 米鹞:“……” 楚卓萑撅嘴,撒娇一般:“张嘴嘛,啊~~~” 米鹞:“……” 楚卓萑放下勺子,伸手扳过米鹞的脸,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米鹞终于不再看天,目光放在楚卓萑脸上,他看见楚卓萑突然勾起嘴角,浅浅的笑了,笑容美得不像凡间的人。 楚卓萑继续挂着美美的笑颜,美美的起身,美美的把碗放下,美美的走到米鹞身边,美美的弯下腰,伸出手,然后美美的扯住米鹞的衣领向外拖去。 米鹞被拖的站不起身,腰和腿磨在石土上,火辣辣的疼,胳膊上的伤口裂开了,鲜血顺着手臂流到地上,拖出一道血痕。 米鹞抓住楚卓萑放在自己前襟的手,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被楚卓萑一脚踹在膝盖上,再次倒地。 另外三人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楚卓萑微笑着把米鹞扔在了沙堆里。 米鹞摔了个狗吃屎,他吐出嘴里的沙子,抬头望着楚卓萑,满脸愤怒。 楚卓萑站在风里,没戴帽子,头发被风吹得有一些凌乱,他的皮肤是那种与大漠之人不一样的雪白色,在正午和暖的阳光下,更显得白的透明。他淡淡笑着,说:“你米家少爷有钱我知道,你吃不惯白粥我也知道,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平日里过年时都难得吃上这样的白米粥,你倒好,连看都不看一眼。” 米鹞愣了愣,撑着胳膊想要站起身。 楚卓萑重重推他一把,米鹞又跌回土堆中。 大风阵阵吹过,卷着尘土弥漫在二人中间。米鹞垂下眼睑,刚毅的唇线抿了一下,道:“你们有没有带盐巴?” 楚卓萑先是一怔,转而十分惊喜:“有的。” 米鹞呛了几口沙子,咳了一阵,沙哑着嗓子说:“我没胃口,白粥寡淡,吃不下。” 楚卓萑撒丫子冲进洞里一阵倒腾:“你等等,我这就给你找。” 楚玄扶起米鹞,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叹口气,道:“小侄顽劣,米公子莫要见怪。” 米鹞疲惫摇头,道:“身上的伤口,怕是又要麻烦先生了。” 可是接下来,楚卓萑宁愿米鹞永远不吃。 楚卓萑和洛云托着腮帮子,张着大嘴看见米鹞将第三碗粥吃下去。 “呜~~~”楚卓萑扑到楚玄怀里,眼泪汪汪的看着楚玄:“骏叔,我们就带了一点白米,我还没闻见香味就全喂了他了。” 楚玄揉着小孩的头安慰:“没事,我们还有大饼。” 楚卓萑闻言更伤心:“大饼好硬,吃的小萑牙疼。”说完从楚玄怀里蹦出来,又蹦到米鹞面前,垂涎三尺的看着米鹞的手里的第四碗。 洛云也蹦过来,陪着楚卓萑一起盯梢。 择羽发现,米鹞不在的时候,楚卓萑和洛云谁看谁都不顺眼,一见面就掐。可是自从米鹞来了以后,他俩马上结成联盟,一致对外,关系比谁都瓷实。 比如现在。 洛云蹭蹭楚卓萑:“抢不抢?” 楚卓萑咽口水:“骏叔会打我的。” 洛云诱惑他:“别怕,我掩护你。” 楚卓萑点头:“好,你从右边,我从左边,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上,包抄……啊!啊!啊!痛痛痛。” 楚卓萑捂着头顶:“骏叔,你干嘛打我?” 楚玄一改常态,浑身杀气居高临下站在两人面前。 洛云瞻仰君子尊容,缓缓道:“你是……楚玄……么?” 楚玄道:“君子也有雷霆之怒。” 洛云感到阵阵寒意。 楚玄一记眼刀甩过去,洛云自觉弹开,躲到择羽身后:“别别,我不是您侄子,不用您费心教育,我自己来。” 米鹞手里的一碗又解决了,他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问:“还有么?” 楚卓萑“嗷~~~”的一声跳起来,扑过去,把米鹞压在身子下面:“你,你属饕餮的?我们几天的口粮被你一顿吃了,你让我们接下来怎么活?” 楚玄把楚卓萑夹在腋下,对米鹞道:“米公子尽管吃,白粥管饱。” 楚卓萑手舞足蹈挥舞着鸡爪子:“骏叔,你放我下来。我要虎口夺食。我的粥啊啊啊!” 楚玄在小孩屁股上一拍,温和笑道:“我们先出去,让米公子好好吃饭。” 4. 冬日白天短,楚玄说今晚好好休息,明天继续赶路。 一只老鸹飞过,天有云,新月如勾。宜杀人,放火,打劫。 洛云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推推身边的择羽:“喂,你有没有听见什么?” 择羽翻个身,把洛云压在身子下面,继续呼呼大睡。 洛云一声闷哼,抵住对方压过来的身体:“喂,你起来,重死了。” 而择羽此刻正在和一只硕大的包子较劲,嗯?包子居然会说话?他吧唧吧唧嘴巴,凑过去,包子唰的一下跑了,咦?怎么还会飞?他伸手搂住包子抱在怀里,温温的,暖暖的,还挺舒服,哈哈,这下你飞不了了吧。张嘴,一口咬上去,软软的,湿湿的,居然是甜的,还是第一次吃到甜甜的包子。不过还没等吃够,包子又跑了,择羽锲而不舍,我再吃,他圈紧手臂,再一次咬上去。包子挣扎着往后退,择羽一刻也不放松。一人一包子卯足了力气互相较量。直到包子怒了,挥起拳头打在择羽脸上。择羽被打醒,他诧异的睁开眼睛,就看见洛云叉着腰站在他身边,修眉紧锁,美目圆睁,一只脚踩在择羽脸上。 择羽移开洛云的脚,揉揉自己青紫的侧脸,问洛云:“洛哥哥,怎么了?” 洛云脸涨得通红,嘴唇微张喘着粗气,择羽发现洛云嘴角有一点血迹,他慌忙站起来,伸手擦去洛云嘴角的血渍:“洛哥哥,你嘴唇怎么裂了?” 洛云被气的说不出话,脸变得更红,愤愤道:“狗啃的。” 狗?荒郊野岭的,哪来的狗? 里侧,米少爷翻个身,睡的跟死猪一般,愣是没被吵醒。 择羽环视一圈,有些奇怪:“洛哥哥,怎么没看见楚先生他们。” 洛云压低嗓子:“我也发现了。”他用嘴型告诉择羽:这俩人有情况。 这俩人确实有情况。 洛云择羽躲在一个土堆后面偷听。土堆另一边,不时传来楚卓萑痛楚中又夹杂着极大的欢喜的声音:“啊~~~啊~~~骏叔,轻点,小萑怕痛。” 择羽用唇语问洛云:“什么痛?” 洛云瞥他一眼:“白痴。” 窃听继续。 楚卓萑道:“骏叔,下次小萑在上面好不好?” 楚玄的声音低沉充满磁性:“好。” 洛云面色惨白,脑海中某些少儿不宜的画面呼啸而过:小萑在上面,这,这,这也太惊悚了。 择羽看看洛云,歪着头思索:洛哥哥的唇又出血了,我是帮他擦呢,还是帮他擦呢,还是帮他擦呢? “呜~~~骏叔,痛死了,明明说好了轻点的嘛。” “我已经很轻了。” “可是真的很痛嘛。” “回来,还没完。” 洛云窝在土堆下面咬手指,择羽想探出头来去看个究竟被洛云拽回来。 洛云打着唇语警告他:“你想长针眼啊。” 择羽盯着洛云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冷,洛云的面色比平日里显得苍白,加上今晚夜色昏暗,洛云的唇显得格外鲜艳,格外诱人,此刻,这张诱人的红唇正张张合合的对着择羽说着什么,而择羽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两片红唇在脑中翻飞。 择羽一把搂住洛云的肩。洛云诧异的盯着他呆呆的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忽然对方压了过来,一把吻住了自己。死小子平日里看着傻气,此刻却一点也不含糊。择羽的嘴唇很薄,有些冰凉,带点试探,轻轻的摩挲着洛云的唇,微凉的意境荡漾在唇齿之间,像大漠里雪花飘落在冰面上刹那间形成的冰凌,又如今晚静静摇曳,波澜潋滟的皎洁月光。夜色撩人,一瞬间,世界仿佛都静止了,洛云只听见自己的慌乱的心跳声。 下一刻,择羽应声倒地,痛苦的捂着自己的肚子。洛云从他身上踏过去,死命的碾,碾,碾,臭小子,我不信我碾不死你。 楚卓萑手一哆嗦,手中的石子落地,他颤抖着问楚玄:“骏,骏叔,刚刚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楚玄捏起一块白色的石子:“小萑,你确定要走这里?” “啊~~~”楚卓萑抱住棋盘:“不是,不是,刚刚是不小心掉下来的。” “落棋无悔。不能赖。” “不要,骏叔,你就让我一次嘛。” 所以说,穷人的智慧是无穷的,在物质文明短缺的时代洪流里,在精神文明匮乏的荒凉大漠里,我们的楚玄叔叔和楚卓萑小朋友硬是将有限的资源发挥到了无限的享乐之中,想出了用不同颜色的石头当棋子下棋的办法。棋盘画在地上,下面的是攻城方,上面的是守城方。三十六计兵法韬略轮番上阵,一石击起千军万马。小小棋子,蕴藏无限玄机,正是古代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 楚卓萑可怜兮兮的不知道第几次捋起袖子,眨着大大的眼睛看楚玄。 楚玄抓过他的胳膊,伸出两根手指,看了小鬼头一眼,还是轻轻的打在白皙的手臂上。 小鬼头又一次故意大呼小叫:“骏叔,好痛~~~” “我没用力。” “就是很痛嘛。” 第二天早上赶路,米鹞发现,除了自己精神矍铄,另外四人都很萎靡。他疑惑的揉揉鼻子:大病初愈的人好像是我吧。 前行半日后就走进了戈壁滩,沙土松软,又多乱石,马车不宜再行。 楚玄将行李放在清清背上,五人徒步行走。 今日似乎很不寻常,明明已经是十一月,前几日还落了雪,今天却不知怎地,异常闷热。 正午太阳通红通红,直烤得沙土泛起一层黄晕。 楚卓萑脱下棉衣,擦擦额头的汗:“骏叔,我憋的慌。” 楚玄觉出某些不对劲,他扯住楚卓萑的衣服,道:“别脱。” “确实不对劲。”洛云也觉得胸口像压了块石头,难受的要死。他向前跑两步,爬上一座地势较高的土丘,眯着眼睛四处观望。忽然,他看见远处,天与地交界的地方,一团黑黑的,细细的线正蜿蜒扭曲着向他们奔来。 楚玄猛地叫道:“洛云,快下来。” 洛云转身,不明所以的看着楚玄。 清清一声长嘶,极度狂躁,迈开蹄子乱奔。楚卓萑牵着马缰,几乎被清清带倒:“清清,你怎么了,好好的发什么疯?” 楚玄放开嗓子吼出来:“快下来,危险,是鬼煞风。” 说时迟那时快,那根细线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移到了他们身边,洛云这才看清,那是一股强劲的飓风,刹那间,飞沙走石,暴土扬尘,天地一遍错暗…… “洛哥哥,不能趴在这,会被沙子埋起来的。”择羽爬过来,手脚并用的背起洛云,顺着风,一步一步往前跑。 天黑压压的盖过来,楚玄叫着:“小萑,你在哪里?”漫天沙土直往嘴里灌,楚玄一阵咳嗽。 楚卓萑被风刮的几乎飞起来,脚不受控制一般顺着风往前跑。 “骏叔~~~”小孩的声音被呼呼的飓风吹散,四周伸手不见五指,他觉得自己似踩在波浪上,这巨大的浪像是要把他掀翻,然后扔进沙土里埋葬。 前方是一处断崖,楚卓萑咬着牙,努力让自己停下来。身边的黑风浪伸出巨大的爪子,拎起他瘦弱的身体。楚卓萑用手指死死抓在地上,无奈,土地松软,他根本抓不住。鬼煞风依旧拖着他,一点一点挪向那个无尽的深渊,指甲已经血肉模糊。 楚玄的声音隐隐传来:“小萑~~~” 楚卓萑张嘴大喊:“骏叔,我在这儿~~~” 他抬起胳膊挥舞:“骏叔,骏叔~~~” 就在抬手的一瞬间,楚卓萑的身子腾空了,他看见自己向身后的断崖滑去。 “不~~~”几乎是绝望之际,一双手伸了过来,抓住他的腰带。 楚卓萑半截身子悬在空中,在巨大的风里左右摇晃,他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大米。” “别说话,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米鹞伸出空着的另一只手。 楚卓萑在风里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他艰难的直起腰,把胳膊伸出去。 “够不着,你再下来一点。”腰被勒的生疼,要不是情况紧急,楚卓萑甚至觉得米鹞是故意的,这简直是腰斩啊,大米。 米鹞将手往下探:“能够到了么?我快拉不住了。” 漫天的沙土劈头盖脸的打过来,米鹞觉得自己鼻子里,嘴里满是腥味,他吐出满嘴的沙子,身子又往外探了一点。现在,他半截身子已经在外面了,手里还抓着某个人形大物件体。 楚卓萑抬头,看着自己上方一尺多远的米鹞,咧着嘴笑了,道:“大米,你还是放了我吧。你说万一今天咱俩都掉下去了,没准还被人当成殉情了。” “你闭嘴。”米鹞低吼,“别好的不灵坏的灵。”这小孩到底怎么回事,这个时候还有心情想这些,纯粹吃饱撑的。 话音刚落,鬼煞风就来了强力一击,楚乌鸦这一次的寓言很快就显灵了。 楚卓萑只见米鹞的脸一下凑过来,然后,两人抱在一起,呼呼呼的像球一样滚下去,只留下“哇呀呀呀~~~”一路鬼哭狼嚎的回音。 5. 楚卓萑醒来的时候,首先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胸口,还好,还在跳,自己还没死,然后又摸了一下脸,还好,没伤口,不会留下疤。 米鹞的声音弱弱传来:“你现在还有心情纠结这个?” 楚卓萑转头看见被他压在下面的米鹞,大约正是米少爷充当了他的肉垫。 楚卓萑赶紧坐起来,捏捏米鹞的脸,又在他身上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摸了个遍:“还活着?” 废话,不然现在和你说话的是鬼?米鹞翻了个白眼。 楚卓萑一下子搂住米鹞的脖子,兴奋的叫唤:“太好了,你还活着。” 米鹞寒着脸扯下缠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道:“你再不放开我就真的死了。”没被摔死反倒被你勒死,想着都觉得冤。 断崖上面,楚玄正在将一些长藤连在一起,洛云抱着胳膊,皱眉看着他。 “你觉得他俩从这么高掉下去还能活么?” 楚玄停下手里的活,缓缓道:“凡事总有试过才知。” 洛云扯着嘴角冷笑了一下,道:“这便是玄龟的做事风格么?” 楚玄愣了一下,随即道:“阁下何意?” 洛云一脚踹开楚玄已经缠好的藤蔓道:“何意?你不明白我何意?” 楚玄默默起身,看着洛云,表情波澜不惊,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阁下不说,在下怎会明白?” “好,那我就一件一件和你说清楚。我问你,今日会有鬼煞风,你早就知道吧。” “在下不知。” 洛云微微眯起眼:“玄龟君也会说谎么?” 楚玄略带诧异:“仙使什么时候知道的?” “其实很简单。我早看出你是玄龟,就如你早看出我的真身是孔雀一样,只是,我却未料及你竟是玄龟君王。直到……” “直到你感应出我身上至纯的神器气息。” “嗯,我在族里的时候曾听说,前任玄龟君被自己的兄长篡位,惨遭毒手,下落不明,一同消失的还有玄龟镇族之宝玄武石。我想,若不是我身上恰好带着另外四件神器,怕是决计看不出你的身份。” 楚玄微笑:“后生可畏,想不到孔雀一族还有你这样聪慧的后辈。看来明衡这些年可以省不少的心了。” 洛云跪下行礼:“孔雀娄迦仙使参见王上。先前未识得王上身份多有冒犯还望王上莫要怪罪。” “仙使这是做什么?你怕是在心里已经将本王里里外外骂了个遍了,又何必委屈自己行此大礼?” 洛云愤愤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土:“是。仙兽之中,论博闻强识,谁也比不过玄龟。今天天气如此异常,我们几个或许不明其中缘由,你却决计不会不知这是鬼煞风的先兆,却仍旧领着我们进了戈壁滩。大风过来的时候,你明明可以救下楚卓萑和米鹞,却只是用仙法护着他们,并未施以援手,任由他们滚下山去。那现在你又是在干什么?想搓根长绳子从悬崖上吊下去?你还真有耐性。” 楚玄抽抽嘴角:“那仙使觉得呢?” 我觉得你脑子有病,洛云给出结论。就算要下去救人,直接飞下去不就行了,眨眼功夫的事情,用得着在这里做手工么?你在人间呆久了忘了自己是神仙了? 楚玄道:“我不会下去救他们的。本来这次没准备带着小萑出门,却被他跟来了,我只有甩掉他,又不忍心丢下他一个人。好在后来遇见米公子,便只有委屈米公子了。” “为何?” “此番不便多说,只要仙使知道,我这样做,是为了小萑好。” 洛云感到后槽牙有些酸,他摆摆手:“你犯不着对着我表明衷心,我没兴趣管你的事情。我只对一件事情很好奇。那天,你为何要告诉我龙神的天劫,为何帮我对抗他?” 楚玄面色依旧平静如水,洛云却明显感到一丝肃杀:“我那天就说过,龙神是我的仇人。” 天色阴沉沉的,一丝风轻轻拂过楚玄的侧颜。洛云觉得,眼前这个如温水一般和婉的男子正在谋划着一件与那条骚龙一样惊天动地却又蠢到极致的事情。 米鹞看着面前的岔路面色呈纠结状,他转头问楚卓萑:“你确定是这边吗?” 楚卓萑托着下巴思索:“直觉告诉我,从这个放向,我们可以走出去。” 米鹞汗颜,你都直觉了这么多次了,我们还在这里没头苍蝇似的乱窜。能靠谱点么?早该想到不能听你的,荒漠中的山洞多的是诡异之事,我当时真的是脑子被门挤到了才会信你山洞中自有出路。 “大米?”楚卓萑举着火把在米鹞面前晃晃。 米鹞目光涣散的转过头来,梦游一般的看着他:“啊?” “你觉不觉得火把有些不对劲?”楚卓萑把火把举到他面前。 米鹞眯着眼看着火把,直到眼睛都被火光照的快睁不开了,还是没看出来哪里不对劲。 “笨死了。”楚卓萑跳起来,给米鹞脑袋来了一下:“你看火苗飘动的方向。” 米鹞:“这……” “发现了吧。”楚卓萑老气横秋的皱着眉头:“按常理来说,火苗应该飘向出口的方向,可是,现在,这火苗居然飘向墙壁……” “也就是说此处另有出口。” 楚卓萑笑嘻嘻的拍着米鹞的肩膀:“嗯~~孺子可教也。” 米鹞冲着楚卓萑无奈行个大礼:“多谢楚弟夸赞。” “客气客气。” 如此又前行一阵,楚卓萑突然顿住脚步道:“大米,我们是不是又绕回来了?” 米鹞转个身,看了一圈:“这里都是一个样,你怎么知道我们回来了?” 楚卓萑踢踢脚边的石头:“这块石头,我们刚刚在上面坐着休息了一会,所以位置曾移动。你看旁边的土,颜色较新,与别处不同,明显有移动的痕迹。不可能这么巧正好这里也有一处刚刚移动过的石头。” 米鹞泛起不详的预感:“你是说我们一直在原地转圈?” “极有可能。可是,怎么会这样?我们明明是按着火苗的方向走的,应该会出去才对。”楚卓萑捡起一根枯木,在地上画上一个十字,多对米鹞说:“这次我们向反方向走,如果还是回到这里,我们就要好好想想了。” 米鹞点头:“就这么办。” 大约半个时辰后,楚卓萑看着脚边的十字面色惨白,身边的米鹞也好不到哪里去。 楚卓萑道:“大米,我们可能闯入某个阵法里面了。” 米鹞抓狂的扯着头发:“那现在怎么办?” 楚卓萑将火把递给米鹞说道:“别乱,所有的阵都不过是障眼法,总是可以解开的。你把火把举高一点,我仔细看看。” 米鹞依言,高高举起火把。 楚卓萑一张清秀的小脸崩的紧紧的,在四周八个方位仔细看了一下。 许久之后,楚卓萑对米鹞说:“大米,骏叔曾教我一些奇门遁甲之术,可是,我……”楚卓萑懊悔的摇摇头:“所以,这一次,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你可愿意信我?” 米鹞有些不自然的摸摸鼻子:“除了信你,我还有别的办法么?” 楚卓萑嘻嘻一笑:“大米,谢谢你。” 楚卓萑接着说:“骏叔说过,奇门遁甲按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分八门。理应从正东‘生门’进入,往西南‘休门’出去,复从正北‘开门’进入,方可破阵。只是,我刚刚察觉东北方艮宫的生门错位,方位略有偏差,且隐有血光之气,怕是已经不吉。那我们反其道而行之,从主破坏的伤门试试吧。” “你的意思是,此阵的破解之法精髓在于置之死地而后生?”米鹞低头看看身侧的楚卓萑。 楚卓萑伸个懒腰:“就是这个意思。伤门居东方震位,此番我们被困此处,不正是需要伤门的破坏之力么?” “如果你猜错了呢?” “伤门一般诸事不宜,倘若错了,你我便是强出,易见血光。” “你有几分把握。” “直觉,不到一成。” 米鹞盯着楚卓萑看了一会,叹口气,道:“走吧。” 楚卓萑扯住米鹞的袖子,道:“大米,你真是好人。” 米鹞把自己的袖子抽出来:“我谢谢你。” 这一路走得极为艰难,楚卓萑往日的嬉皮笑脸不见了,一直咬着唇,手里死死拽着米鹞的袖子。 米鹞察觉到小鬼头心里的害怕,伸手将那只小小的冰凉的手握在掌心里,安慰道:“别担心,我们不会有事的。” 楚卓萑惨白着脸色,点点头,手却仍旧不放松。 米鹞停下来,脱下外套披在楚卓萑身上,伸手搂着他,轻声道:“我相信你的判断,你也要相信你,不然,我们就真的出不去了。” 楚卓萑仰头看看米鹞,问:“你为什么信我?” 米鹞挠挠头发:“其实我不也不知道。” 楚卓萑眨眨眼不说话,突然他踮起脚尖,在米鹞的唇上印了一个浅浅的吻。 米鹞惊得连连后退,手里的火把险些掉在地上:“你你你,你刚刚干什么?” 楚卓萑不明所以:“渡气啊。” “渡,气,渡什么气?”米鹞面色迎着火光显得格外红润。 楚卓萑歪着头打量米鹞:“渡气不就是渡气么?我看你在洞里呆了这么就,估计身体不适,适才才给你渡口气。我很小的时候被骏叔从火堆里捡回来,小命差点没了,多亏骏叔帮我渡气,我才活过来的。”(咳,楚玄是神仙,哈,所以渡气救人命很正常,不要把玄叔当成变态了。) 米鹞脑子里晃过楚玄给小小楚卓萑渡气的样子,浑身炸毛一般难受,面上充血。 楚卓萑道:“看吧,给你渡完气,面色红润多了。要不要再来点?” 米鹞远远退开一步:“不不,不要了。我肉体凡胎,受不住您的仙气。” 二人继续前行。渐渐的,依稀看见一楼光亮透过石头缝隙照设进来。 楚卓萑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石洞中却突然传出一串咯咯咯的笑声,若在平时,也算如银铃一般清脆动听,可是此刻在空旷密闭的石洞里,声音来回碰撞,显得格外狰狞。 一个紫衣女子甩着水袖飘飘落在二人面前。女子唇红齿白,长得倒是好看,只是在这个没人的地方,突然这么诡异的出现,就算真是美若天仙,也会令人毛骨悚然。 米鹞指着女子道:“你是人是鬼?” 女子双脚悬空,长袖一挥,缠在米鹞脖子上,越勒越紧:“这位小兄弟好没礼貌。” 米鹞被勒的白眼直翻。 楚卓萑上前一步,拉拉女子的袖子,道:“这位美丽的姐姐,我哥哥从小就傻,姐姐就别和他一般见识了。” 女子收回袖子,飘到楚卓萑身边,看着他:“你到是懂事,姐姐喜欢。” 楚卓萑嘻嘻笑:“谢谢姐姐。” 女子绕着楚卓萑转个圈:“你年纪虽小,本事倒是不小,能破姐姐的阵。姐姐在这里呆了快五十年了,你还是第一个能活着走到这里的。” 米鹞:“还有我。” 女子挥挥手,直接将米鹞掀翻,接着对楚卓萑说:“要不,你留下来陪姐姐吧。姐姐这些年一个人呆着也很寂寞的,只能左手和右手下棋,自己和自己说话。” 米鹞诧异:“左手和右手下棋?” 女子解释:“就是这样。”说罢,伸手扯下自己的胳膊。 米鹞睁着大眼,眼里只见一只断臂悬在空中,手指还不停变换着动作。 女子又将断臂接回身上,然后扶着自己的头,用力一掰:“或者是这样。” 一颗头颅飘荡在米鹞眼前,颈项的断裂处,血肉模糊。虽是一张极美的面庞,米鹞却仿佛见到最可怕的面孔:“鬼啊啊啊啊啊~~~” 6. 这世上有两种凡人是不怕鬼的,第一种是命运奇好之人,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百毒不侵,因阳气太盛,鬼都不敢靠近;第二种为命运奇差之人,三灾八难,死去活来,九死一生,因阴气太盛,鬼都感觉不到。 所以,当楚卓萑拉着米鹞的手一路狂奔出洞穴的后,米鹞背靠着树干捂着胸口喘气不匀,还不忘腾出嘴来问他:“那,那女鬼为什么抓不住你?” 楚卓萑甩甩头发,无所谓的回答:“如果你和我一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她也抓不住你。”他一边说一边捡起一些石块在地上摆图案,像是为了解释一般,仰起头对上米鹞的眼睛:“我做一些记号,骏叔若是看见了,可以更快与我们汇合。” 米鹞扭过头,死鸭子嘴硬:“雕虫小技。” 两人闷不做声又向前走了一段路,米鹞终于忍不住打破僵局:“你说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是什么意思?” 楚卓萑白皙的脸上绽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就是你心里想的意思。” 米鹞停下脚步,看着月光下的他。 楚卓萑低着头,手紧紧拽着衣角,多年前,也是这样漆黑的夜里,他看着火苗窜上了屋顶,那么红那么亮。 “大米,能不能和我说说话。你不用回答我,只要听我说就好。” 这是他尘封多年的记忆,他曾以为它快要被自己遗忘在角落里,可是,当某些时候,它还是会回到他的脑海中,像疯长的藤蔓一样叫嚣着,撕扯他脆弱的神经。 他的声音略略颤抖,连带着周围的空气也颤抖起来:“我本来早就该死……我一直都觉得,我早该死……可是,很多年前,我曾经答应一个人,要好好活下去,他……虽然只比我大两岁,却比我……什么都比我强的多,我总是闯祸,可是,挨打的总是他。那天,在火里,我想,我就这样走了也好,至少,他再也不会因为我被打了,他那么好,该有很多人喜欢他才对……可是,他却冲进来,穿上我的衣服,他对我吼,要我滚……我第一次见他发火,可是凭什么……明明也是小孩子,凭什么命令我,凭什么叫我滚……” 米鹞走过来,轻轻拥住他瘦小的身子。 “大米,你说,我要是死了,下去见到他,他一定会骂我对不对?” 米鹞看着楚卓萑红红的眼睛,亮晶晶的,是那日最亮的星光,仿佛很快就会溢出来,可是,小孩却倔强的咬着唇,愣是没掉下一滴。 米鹞捧起小孩的脸,道:“是我不好,让你想到伤心事。你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吧。” 楚卓萑仰起头,努力将泪水收回去:“我才不会哭。” 米鹞将小孩的头按回自己怀里,揉揉他的头发:“好,不哭。” 小孩突然伸手死死抓住米鹞的背,消瘦的肩膀剧烈抽搐起来,一声一声闷闷的抽泣从米鹞怀里传出来。米鹞拍着他的背,长长叹了口气,哭吧,哭完了,明天你还是无忧无虑的楚卓萑。 楚卓萑哭累了,便沉沉的睡去。米鹞只得生起一堆火,又将身上的衣服给小孩盖好。 小孩蜷起身子,居然只有小小的一团,玉色皮肤上还留着未干的泪痕。 米鹞用袖子帮他拭去,将他不安分的胳膊放进衣服里掖好。小孩梦中皱着眉,嘴里喃喃唤着一个名字,米鹞凑近些,听见小孩喃喃唤着一个叫“和鸢”的人。 和鸢,和鸢…… 米鹞在一堆石子前面蹲下,手里还握着刚刚拨弄火苗的树枝。面前是楚卓萑摆下的石子记号,只要他动手,马上就会变成混乱的一堆,谁也注意不到,就像他前几次一样。可是,这一次,米鹞久久握着树枝,却犹豫了。 楚卓萑翻了个身,纤细的眉微微蹙起:“大,米……” 番外:杨柳枝(一) 皇子侍读就是替皇子受罚的。 小皇子昨天刚过完三岁生辰,今天就被皇后拉进房里。皇后擦着小皇子花猫一般的脸,道:“皇儿大了,不可再如现在这般顽劣,也该跟着叶太傅好好读书了。” 太傅叶楚玄,满朝上下再找不出的博学之人,私底下,连皇上偶尔也会尊一句“叶先生”。 长公主放下茶碗笑道:“皇嫂所言甚是,不过依臣妹看来,还是应先给殿下寻一个稳妥的侍读为好。” 皇后略略思索,觉得长公主的话很有道理,于是问她:“皇妹可有合适的人选?” 长公主眨眨古灵精怪的眼睛,看着皇后:“皇嫂怎么糊涂了?臣妹觉得,和司徒的两位公子就很合适。” 和司徒是皇后的哥哥,安排自己的侄子入宫做皇子侍读,真是再合适不过。于是便诏和司徒入宫。 第二天,和司徒领着两个顶俊的华服小孩儿进宫面圣。小皇子坐在树上,晃荡着两条腿远远观看,一群宦官在树下急的团团转。小皇子看见那两孩子规规矩矩的行礼,规规矩矩的起身,规规矩矩的入座,规规矩矩的回话。 和司徒的长子名曰和鹞,是正室所生,小小年纪就生的器宇轩昂,本来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是今年已经七岁,年龄稍微大了些。次子和鸢五岁,年龄倒是与皇子匹配,一张小脸长得也讨巧,只可惜却是庶出。皇后一时没了主意。 小皇子连打了几个哈欠,觉得那两个小孩太死板很是无趣,没什么兴致再看下去,便从树上跳下来。可是一个不小心,脚下一滑,树底下围着的一圈宦官大惊小怪的尖着嗓子叫唤:“哎呀,快来呀,摔着皇子殿下了。” 这边的慌乱惊动了另一边的人,皇上,皇后,长公主,和司徒还有那两个孩子连带着下人们一齐看过来。皇后一眼就看见那个惹祸精裹着一身的树叶在土里打滚,顿觉脸没处搁,觉得小皇子在哥哥面前把自己的面子都丢尽了。 不过,有时候,一些事情就是命中注定的,让人不信都不行。比如说现在,皇后接了宫女递过来的棍子,向小皇子身上打去,却见小小身子闪过,棍子落在了一袭浅蓝的锦袍上。 众人呆呆看着那个逾矩的小孩,小孩从皇子身上仰起头,扑通一声跪下,道:“娘娘请息怒。” 小皇子扯扯小孩的袖子,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替本宫挨打?” 小孩回答:“回殿下,小人和鸢。” 小皇子歪着头看他。満树秋叶徐徐落下,小皇子看见小孩脸上浅浅的笑意,笑的很美,那个很美很美的小孩儿用只有两人可以听见的声音轻声说道:“皇子侍读就是替皇子受罚的。” 7. 第二天,小孩早早就起来了,又是活蹦乱跳的样子,仿佛昨天哭泣的那人不是他。只是顶着两个核桃般红肿的眼睛问米鹞:“大米,我昨晚没喝水啊,怎么睡一晚就水肿了?” 米鹞打着哈欠敷衍他:“你起夜的时候撞树上了。” 楚卓萑咬着指甲思索:“起夜,会把两个眼睛都撞肿么?” 米鹞:“我怎么知道。” 米鹞熄灭火堆,准备上路。楚卓萑一屁股坐地上,伸手做抱抱状:“昨天跑太快,脚崴了。” 米鹞板着脸,这人面皮真厚,刚刚还蹦跶的这么欢乐,现在就涎着脸装柔弱,便不理他,径直向前走。 楚卓萑跛着脚,一路小跑追过来:“我没骗你,真的崴了。” 米鹞继续无视。 楚卓萑捏着嗓子,比着兰花指在他身后凄凄惨惨的唱:“夫在东来妻在西,劳燕分飞两别离。深闺只见新人笑,因何不听旧人啼?” 米鹞猛的刹住脚步,转身盯着他。 楚卓萑一头撞在米鹞怀里,揉着额角,泪眼婆娑:“郎君~~~我和你患难夫妻恩情似海,妻为你勤纺织伴读书斋。大比年妻送你十里亭外,指望得中苦尽甜来。不料想你贪图富贵良心坏,忘父母抛妻儿你蛇蝎肠怀,哎呀~~~呀~~~呀~~~” 米鹞忍不住嘴角抽搐。 猛见前方车马嘶鸣,楚卓萑兴奋的挥着手,道:“大米,好像是骏叔过来了。” 米鹞眯着眼看着前面扬起的尘土,居然有二十余骑,待人马走近,米鹞一眼瞅见为首的军士身上晃眼的佩刀,立即拉起楚卓萑向隐蔽处跑去。 只是,人哪里跑得过马,何况其中一人还是半个跛子。军士勒住马缰,二十余骑围绕在两人周围。 为首的用马缰指着米鹞:“你们是何人?见到我们为何要跑?” 米鹞皱眉不语。 楚卓萑挣扎着走到米鹞身前,笑嘻嘻的说:“官爷,小人李狗剩,这是我表哥王铁锤。咱俩前些天遇见打劫的了,现在见到骑马的就慎得慌,就怕又是马贼呢,要早知道是官爷您呐,咱哪会跑啊。” 米鹞狠狠瞪了楚卓萑一眼:你这起得什么名字? 为首的军士被搅得一脸恶寒,却仍高举着手中的鞭子,道:“二位行迹可疑,请随我走一趟。” 楚卓萑转头求助的看着米鹞,却见对方一脸凝重,不似他平日里见到的样子,楚卓萑扯扯他的袖子,低声问道:“大米,你怎么了?” 话刚落音,米鹞一把将楚卓萑拦腰抱起,低吼一声:“抱紧我。” “啊?”楚卓萑还来不及反应,却见米鹞双足轻点,斜斜飞了出去,手中不知何时多出数枚短刀,齐刷刷向那些军士的马腿扫去。一时人仰马翻,楚卓萑依稀听见有人在喊:“这暗器我认识。一定是他,别让他跑了。” 米鹞隐入乱石堆中,狂奔不止,仿佛翱翔在苍茫大漠里最雄伟的鹞鹰。 鹞鹰?楚卓萑死死圈住米鹞的脖子,悄悄仰起头看他的脸,一些什么东西在脑子里面盘旋不止。 不知跑了多久,米鹞累的要死,把楚卓萑摔着地上,自己躺在石头上喘气,闭目养神。 楚卓萑难得安静的看着米鹞,米鹞心下好奇,睁眼看着他。 楚卓萑面色苍白:“那些人,你,知道是谁?” 米鹞没有回答。 楚卓萑却已经知道了答案,他扯着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果然是这样。你和他们一样,来这里都是为了我。” “他们是为了抓你,我不是。” “是么?”楚卓萑指指自己的脑袋:“你是为了这个。” 米鹞沉默。诡异的沉默弥漫在二人之间。 最终还是楚卓萑打断沉默:“你若是不来取,那我就走了。” 米鹞起身拦在楚卓萑身前。 楚卓萑浅浅一笑,倾国倾城:“送到嘴边的羊肉还是舍不得么?御林军右统领——和鹞大人。” 番外:杨柳枝(二) 宫闱之内,最忌银词艳曲。可是小皇子年幼,不懂,所以上课第一天,就被叶太傅打了。 小皇子捂着额角突起的包,一头扎进皇后怀里,哭哭啼啼的告起状来。 和鸢跪在院子里,眼睑低垂。 皇后道:“太傅下手也太狠了。” 珵帝走过来,一手重重按在小皇子肿起的额角上,疼的他龇牙咧嘴。珵帝道:“说起来,整个封朝除了骏卿,怕是没人敢动手打皇子了。朕觉得由他来教再好不过。” 小皇子委屈的要命:“先生偏心,同样是背诗,为什么和鸢能得先生赞扬,我却要挨打?” 珵帝笼着手放在唇上拼命忍住笑:“叶先生问的是相思,你倒好,背了首银词。相思,银词,分不清么?” 呜~~~我怎么知道嘛! 今早,晨光和煦,满园桂花飘香。小皇子抱着论语孟子在桌前坐定,一手狗爬字看得叶太傅心惊肉跳。 叶太傅本想让小皇子先抄几遍论语,一来好好练练字,二来也感受感受圣人言语精髓。可是,又怕第一天上课太过无趣灭了小皇子读书的兴致,便提到,要不今天就来点轻松的,背几首自己知道的诗吧,顺便也探探小皇子的才学。(汗!三岁哪来的才学。) 既要轻松,那题材便不可太死沉,叶太傅犹豫了一下,道:“便从相思开始。” 相思是什么?小皇子歪着头看和鸢。 和鸢不好回答,提笔在纸上写到:“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一手娟秀的小楷。 叶太傅点头赞赏有加。 轮到小皇子。小皇子略略明白,原来相思就是常说的男女之情,需有红豆,鸳鸯之类。他回想起那日,安王爷入宫。安王爷年逾六旬,却依旧风流不逊少年,见着一个清秀的宫女,伸手托着宫女小巧的下巴,也吟了两句。当时那宫女听完,羞的满面桃花,娇嗔的捏着粉拳在安王胸前捶了几下便同安王爷一道走了。那两句是怎么念来着? 小皇子也拿过笔,又是一顿狗爬,字写得歪歪斜斜不说,十四个字,写错了四个也暂且不论,重要的是,小皇子提笔写的是:“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叶太傅面色煞白,抡起戒尺,就这么给了他一下。 小皇子活该受罚,只是可怜了和鸢,连累着在冷清的台阶上,跪了足足一个时辰,才看见珵帝从大殿出来。 和鸢哑着嗓子恭送圣驾万岁万岁万万岁。 珵帝停住脚步,立在他身旁:“朕知你冤枉,你且起身吧。” 皇子犯错侍读受过,本就是再正常不过,和鸢哪会委屈。 珵帝见和鸢不动,竟上前一把握住他的胳膊,将他扯起来:“此事本与你无关,只是日后,你或许还要多受些气。” 跪了这许久,腿都木了,哪里站的稳。和鸢脚下踉跄,差点跌在了珵帝的臂弯。 赶紧站好,低下头,看着脚边的明黄色锦袍。 珵帝摸了摸和鸢的头,道:“和司徒教子有方,和鸢侄儿果然性子纯良温和。” 锦袍轻轻一晃,离开视野。小皇子走过来,握着和鸢的手问:“刚刚父皇和你说了什么,这么神秘?”哼,连父皇也偏心,喜欢和鸢,不喜欢我。 和鸢这才抬头,看着远处已看不清的明黄色背影,又看看身边比自己矮了一截的小皇子:“皇上叫和鸢好好陪殿下读书。” 很多年以后,小皇子忆起这一天,只记得满园淡雅的桂花香。那个在桂花里静静看着他的孩子,成为他这辈子最美的梦境。 8. 米鹞问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楚卓萑拿起米鹞的手,细细摩挲着他掌心的纹路,许久后,才开口:“虎口老茧很厚,怕是已经握了十年剑了吧。” 米鹞回答:“整整十二年。”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两年前,米鹞初来乍到,衣衫褴褛,很是落魄。他只说自己是京城某姓米人家的大少爷,因老父遭奸人陷害,家道中落,来大漠投奔亲戚。虽然后来,楚卓萑觉得这些话纯属扯淡,没见过家道中落还天天锦衣玉食的,也从未见他去找那个什么亲戚。但是那天,所有的人都被他骗了。大漠女子豪放,见米鹞身姿挺拔,长得也俊俏,已经主动上前勾搭,幻想着有一天,落魄少爷重振家威,回来寻找在苦难之时仍对自己不离不弃的女子,就此成就一番才子佳人的传奇话本。不过,姑娘们的如意算盘却被楚卓萑打破。米鹞路上受了点风寒,来找楚玄开一帖药。楚卓萑近水楼台先得月,一把抓住他的手,也是这样摩挲着他掌心的纹路。那是他们第一次遇见,楚卓萑才不过十三,明眸皓齿,分明是一张极美的脸,却偏展着满脸傻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米少爷可会舞剑?” 米鹞略略愣住,不知此问从何而来,回答:“一窍不通。” 可是不曾舞剑何以虎口会有深厚老茧?原来从第一天起,他已经明了自己的身份,却从未揭穿。 楚卓萑摇摇头:“我只知你身份不简单,却不知竟是这么大的官。更加不知道你是……” 却是故人来。 楚卓萑端详着米鹞的脸:“你和他……若他还活着,应该也如你这般好看吧?” “和鹞大人。我的命是他换来的,你若是想要我的脑袋,随时来取,楚……封卓,心甘情愿。” 封朝最后一位皇子——珵帝夭折的小皇子——封卓,就这样站在了命运的岔路中。 楚卓萑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努力令声音显得平稳些:“可是,你,能不再给我几天。骏叔他……我知道他,我一直都知道他在想什么……我这次跟出来就是为了阻止……我必须去阻止他。不可以再有人因为我流血了……”薄薄的两片唇,被银牙咬出丝丝血痕。失去至亲之人的痛苦,这辈子也不想再尝。 许多年前米鹞不明白,为何弟弟竟为了这个人,连自己的命也不要。 可是很多年以后,米鹞却不停的问自己,为何那一天,自己的剑没有划破这个人的喉咙。 时间凝固,转瞬仿佛一个世纪的轮回。 风愈加浓烈,弥漫在他们中间,不消不散。米鹞看着楚卓萑,他听不清他说的话,只是看见他温润的眼眸之中有明灭不清的晶莹,他从未如现在这般恐惧过,他害怕这样的感觉,害怕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感受不到,更怕再也见不到他。 他缓缓走近,抬起对方瘦削的下巴,轻轻的吻上去,一点一点,夺过对方的呼吸,细致的吮吸那两片苍白却泛着血痕的唇,舌尖在贝齿上一一扫过。 一颗眼泪划过精致面庞,落在唇边,和着甘甜的血。 他将小小的身子更紧的碾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抚慰这本应是世间最快乐的精灵。 这个吻缱绻悠长,满满的全是温柔。 一吻天荒。 米鹞睁开眼,拍拍楚卓萑的脸,道:“走吧。我陪你去找楚先生。” “为何?” “你是我最先找到的,要死也只能死在我手里。我可不想便宜了那些蠢货。” “我是本朝最大的钦犯,怎么能和御林军都统在一起?” 米鹞看着他,坚定的说:“你是他拿命换来的,现在,由我拿命来保护你。” 番外:杨柳枝(三) “父皇喜欢先生?”小皇子递上功课,仰着小脸看叶太傅。 叶太傅从书里移开视线,看着小皇子咧着的一口白牙:“殿下何出此言?” “嗯……”小皇子犹犹豫豫的开口:“父皇说只有自己喜欢的人才会亲。”所以父皇会亲母后,会亲其他庶母,会亲他这个脑袋被门夹了的儿子。可是,为什么昨天他看见父皇从身后搂着先生的腰,从先生的后颈一直亲到嘴唇呢? 小皇子不解。 叶太傅平静的放下手里的书,平静的拿起杯子啜一口茶,平静的叹口气,道:“男子亲吻女子是为喜欢。陛下与臣皆为男子,因此,陛下对臣……”饶是叶太傅一向镇定多谋,此番也不禁手抖起来:“陛下对臣只是君臣之义。” “可是,我也是男的。父皇亲我也是君臣之义?” “殿下还小,又是陛下之子,陛下对殿下是父子之情。” 小皇子脑袋里高速运作,对叶太傅的话做出几条总结:男的亲女的是喜欢,男的亲男的如果是父子就是父子之情,如果不是就是君臣之义。 小孩子道声谢谢先生,撒丫子跑开了。 叶太傅有点担心的看着小皇子撒欢的背影:殿下真的明白了么? “和鸢。”小皇子匆匆跑进书斋,小脸因为一路狂奔泛着红晕。 “殿下唤和鸢何事?”和鸢搁下笔,冲小皇子躬身行礼。 小皇子上前一步,紧紧搂着和鸢的腰,道:“和鸢,我来教你什么叫君臣之义吧,我刚刚找先生学的。” 说罢,踮起脚尖,一口咬上和鸢的耳垂。 和鸢吃痛,嘶的一声别过脸。小皇子也跟着转过嘴,别看小皇子读书不行,于此道反是极有天赋,一学就会,无师自通。嗯,和鸢皮肤滑滑的,滋味真不错,亲起来好舒服。一路顺着和鸢的脸颊,从耳根亲到唇角,和鸢嫩嫩的两片粉唇近在咫尺,小皇子吧唧吧唧嘴,正欲一口亲上去,突然被人从身后抓了衣服领子。 珵帝龙颜大怒,提着小皇子的腰带,扔进院子里,道:“你小子什么时候学会耍流氓了?” “呜~~~”小皇子揉着摔痛的屁股,叫道:“先生告诉我的,男人亲男人是君臣之义。明明你就是这么亲先生的,为什么我亲和鸢就成了耍流氓?” 珵帝龙爪一挥,在了小皇子屁股上狠狠拍了一下:“你乱讲什么?” “我没有乱讲。”小皇子在地上打滚撒泼:“我看见了,昨天在书房里,你就是这么抱着先生,你还亲他……” 一院子的下人扑通扑通纷纷跪下,行如抖筛。 珵帝面色发窘,揍了小皇子又把昨天当值的宫人们拖出去赏几十板子,揍死你们这班蠢奴才,叫你们不看好皇子,居然让小孩子看见这么不利于身心健康的画面。 皇后抹着眼泪扯扯自己夫君的衣袖:“皇上,别打了……”这才去上了几天课,就挨了好几回揍。这孩子本来就不聪明,哪能这么揍,再揍下去怕是要笨的没救了…… 9. 洛云揪着择羽的耳朵:“臭小子,难道她弹得比我好听?” “没有,没有。洛哥哥弹得才是高山流水。”不过可不可以先把我耳朵放开,很痛诶~~~ “那你刚刚那是什么表情?”洛云用力一拧。气死了,想当初,择羽第一次见到洛云时,洛云就是坐在窗前抚琴,风流倜傥,超凡脱俗,多么的俊美飘逸。可惜呢,没能迷了凡人心智,却反被凡人压了,至今还没翻身,所谓赔了夫人又折兵,悲哉! 现在倒好,臭小子连他孔雀仙使的仙法都不能动摇的一颗金刚不坏之心,竟然被一个小花妖给勾了去,怎不叫洛云痛心疾首。 跟着楚玄一路走来已经很久,自从洛云和楚玄互相表明身份以后,便一直掐架斗法,由一日一打升级为一日多打,而且仍有继续往上升的大好势头。洛云从不隐瞒自己对玄武石的垂涎——尽管他觉得垂涎一词并不妥帖——楚玄也表示等他事毕就会双手奉上,可是你若一辈子都没事毕,那便真要等一辈子么?说什么太上老君和王母娘娘一起翻跟头的大笑话!而接下来的一件事却让洛云颇为恼火,他,他,他竟然连楚玄也打不过。洛云的本事在孔雀一族已算是中上了,不然也坐不上娄迦仙使的位子。他打不过羽族之长凤凰,打不过帝王之尊的龙神,打不过武战着称的麒麟也就罢了,竟然连最文气的玄龟也打不过,还真是把孔雀的面子丢大了。 对此,楚玄的解释是:“在下好歹是玄龟君,玄龟一族的王。” “虽然只是曾经的。”洛云补充。 楚玄面色依旧温润,对洛云的嘲讽充耳未闻。 此番已至大漠深处,风景却突然完全变了样。原本漫漫黄沙,一望无垠,此刻却是繁花绿柳,鸟语莺啼,一条潺潺溪水,横挂空中,宛如仙境。择羽洛云随着楚玄向更深处走去,有优美琴音飘来,择羽一时恍惚,双脚腾空,仿佛踩在棉花上,遨游天际里。直到洛云拧住了他的耳朵,他才清醒过来。 小花妖自琴前抬起头,修长十指依旧在琴上撩拨,轻启朱唇:“自上次别离已过去一年,楚先生别来无恙?” 楚玄行礼:“有劳姑娘挂念,在下一切安好。” 小花妖浅浅一笑:“奴家受白黎天君所托,在此等候先生,不知道这一次,先生是否都已备好?” “都已妥当。” 洛云:“你俩能不能把舌头捋直了好好说话?” 小花妖叹口气:“渡魂之法玄之又玄,最终会是何种结果,奴家也无法预测,或许……或许并不能如先生所愿,如此,先生仍要一试么?” “渡魂?”洛云似乎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在下,心意已决。” 小花妖收住最后一个音符,起身走到楚玄身侧,酥胸半露,两座洁白的巨峰呼之欲出。 眉眼带笑,嘴角含春:“先生风雅,奴家思慕已久,不知奴家可否喜欢先生?”眼波流转,盈盈双瞳泛出摄人心魄的魅惑光泽。 楚玄不着痕迹的躲过小花妖挽过来的手,礼数周全滴水不漏:“倚萱姑娘这句喜欢送了好些人,如今终于轮到在下了么?” 倚萱有些发窘:“奴家刚刚只是一句戏言,先生莫要介意。自那日一睹天君神采,奴家心中除却天君,再无他人。” 对于这个“臭名昭着”的小花妖,楚玄也略有耳闻,宋璟舒曾言,此女颇为多情,见着面容清秀的男子便生爱慕之心。不过,自三年前见着白黎天君之后,性子竟然收敛了,不再逢人便道喜欢。白黎此番可是解救了不少人。不过今日是怎么了,竟然又对自己心生仰慕?莫非他楚玄的容貌竟与天庭白黎天君的风骨有得一拼,如此还真是抬举他了。 小花妖收起水袖,扬手将一楼发丝别到耳后:“先生若是准备好了,那我们便开始吧。” 番外:杨柳枝(四) 珵帝状骏卿之博学而近妖。 小皇子功课最近长进了些,一手狗爬字也不再歪七扭八,勉强能够入眼,太傅很欣慰,于是偶尔会给小皇子讲讲逸闻轶事,算是褒奖,也可增长阅历。太傅语调和缓,面容温吞,也无甚大的动作,自是比不得民间说书人夸张的表演来的有趣,小皇子却很受用,每每凝神托腮双眼不眨,听得津津有味。他这才明白,太傅学识,早不是广博二字可以形容。 已是寒冬腊月,小皇子守着暖炉子曰孟言,摇头晃脑。 和鸢怕冷,这些天着了凉,身子不爽。本来依着珵帝的意思,准许他暂时回家养着,等身子好些再进宫伴读。和鸢却执意不肯,道:“皇子尚在攻读,哪有侍读回家休养的道理。”依旧日日按时前来。 只是这一天,忽降大雪,道路湿滑,和鸢到底还是来晚了。 门帘开了又合上,卷入一丝寒风。小皇子看见走进来的一个人,穿着绛紫的斗篷,身上落满了雪,正是和鸢。 和鸢脱掉斗篷,露出里面绣着水纹的短袄,居然也是绛紫色。和鸢平素穿衣极为素淡,多为湖蓝月白浅绿,却不知缘何今日换了品味,许是新年将至,想着穿红戴紫显得喜庆吧。 不过和鸢生的清俊,面皮如雪一般剔透,白的近乎透明,配着一身紫色愈发衬得眉眼如画。 小皇子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线拉过和鸢在身旁坐下,道:“和鸢,你穿紫色真好看,就像天上的神仙。” 和鸢看着小皇子满口白牙有些无语。 叶太傅问:“殿下知晓神仙形貌?” “我见过的。”小皇子一脸的认真:“前几天腊八,墨宣表叔和一个人进宫给父皇请安。宫里的人都说那个人是神仙。” 叶太傅勾出一丝冷笑,他自然知道这件事情。现在朝廷和北郡打得不可开交,宁霄白竟然还敢让儿子来帝都,也不怕被擒住当成质子。可是当他看见同来的那个人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为何宁霄白如此大胆。有那人护着,何惧宁墨宣不能安然无恙全身而退?早闻北郡王府有两个极其厉害的幕僚,原来竟是…… 宁墨宣站在大殿之上,展着一脸的傲气,道:“虽是交战,然礼法不容忽视。新年将至,父王特命臣给皇帝表哥送来一份薄礼,祝愿封朝千秋万代,吾皇万岁万万岁。” 群臣嗤声四起,有性子刚烈的武将几乎快要冲出来。叶太傅不禁握紧了拳头,北郡不过占着天神庇佑竟这般肆意妄为,派一个黄口小儿在此侮辱圣尊,真是何等的狂妄。 珵帝帝王气度非凡,只是淡淡道:“有劳姨丈挂念,朕是晚辈,理应派人亲自登门,还辛苦墨宣表弟走这一趟” 宁墨宣:“臣不辛苦,父王说过,表哥是当今圣上,现下情况特殊,表哥身边人怕是不方便随意出宫。” 软禁圣上还说得这般理直气壮,是可忍孰不可忍。几个御前侍卫举兵将二人团团围住。却见宁墨宣身后那人从容抬手,宽袍广袖,就这么轻轻一挥,竟叫那些侍卫不敢靠近。 宁墨宣告退,那人也转身,跟在他身后,他用密法传音道:“玄龟君,躲在人间这些年过得可好?”叶太傅抬头,看见他看向自己的眉眼中掩藏不住的挑衅。 “先生博学,可曾听闻神仙之事?”和鸢打断叶太傅的思绪。 叶太傅舒展开刚刚紧紧蹙起的眉,回答:“神灵不过是人为杜撰,用以寄托美好夙愿。” 小皇子有些失望:“我还以为真的有神仙呢,他们的生活一定是无忧无虑的。不然怎么会说快乐似神仙,又有那么多人想要成仙呢?” 叶太傅摇头:“殿下此言差矣。万物存活于世,就不可能无忧无虑,臣于早年间听得一则故事,现下说与殿下听,听完或许殿下就会明白,即使真有神仙,也有自己的难处。” 小皇子马上来了精神,目不转睛的盯着太傅。嘻嘻,最喜欢听太傅讲故事了。 从哪里讲起呢?太傅啜一口桌上的茶,娓娓道来。 10. 这是一条很长的通道,在大漠之中,或许有很多这样的密道,错综复杂,不知通往何处。 洛云却感到隐约的不寻常,阴气实在是太重,冰凉刺骨。 楚玄的背影崩的很紧,眼神凌厉,洛云也不禁噤了声,不再说笑,空洞的通道内,只听见四人的脚步声单调回响。 远处闪过一丝光影,飘忽不定,时暗时明,托着长长的尾影在空中划过自己的痕迹。接着又是一道,和刚刚那点光影交替更迭,然后是第三道,第四道,渐渐的,光影多了起来,照着漆黑的通道,只是,那些光影闪着幽幽的蓝紫色光芒,反而显得此处愈发毛骨悚然。 楚玄停下脚步,拿出火折子点燃。明亮的烛火映出他满脸肃穆。那些蓝紫色的光影依旧来回飘荡,却始终没有靠近。 倚萱道:“都是一些不愿放下执念的游魂精魂,有的已经在此逗留数百年了。” 游魂么?洛云释然,难怪觉得阴气甚重。 倚萱向楚玄行礼告辞:“石门之后便是天君托付奴家镇守之地。奴家虽修行千年,却依旧是妖,此地常年伴有戾气萦绕,奴家不能靠近,此番便不同先生一道了。奴家虽受天君托付,天君却不肯告知奴家详细情形,不过奴家隐约猜到先生意欲何为。奴家还是那句话,渡魂之事,玄之又玄,奴家曾听闻人间有一句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倘若真不能如先生所愿也请先生千万看开。先生是聪慧之人,想必明白奴家的意思。” 楚玄向倚萱拱手:“在下谢过倚萱姑娘。” 倚萱笑盈盈的离去,却在路过择羽身边时,停下了脚步,端详一番:“爽灵?哈,当真有趣。奴家活了这么久,还头一次见着只一缕爽灵就能如此霸道,重塑真身。” 爽灵?择羽喃喃,似乎有人这样叫过他。 “你说什么?”洛云皱着眉,看向倚萱。 “小兄弟的三魂七魄着实诡异,仙使莫非毫无察觉?” 洛云细细回想自己和择羽相处的这段日子,却从未觉得有何不妥。但是现在已经有三个人提醒过他,不得不引起他的重视。 “何处诡异?” 倚萱托着腮想了一会,道:“其实,奴家也说不上来,只是一种感觉。仙使何不问问楚先生,先生博学,或许能为仙使解惑。” 说完,只见一抹粉色闪过,倚萱消失了踪影。 石门缓缓开启,阴寒更甚,洛云牵起择羽的手,将一缕仙气传给他。 石门之内,一张硕大的寒冰床,云雾缭绕,一人躺在床上,那人大约双十年华,双目闭合,神态安详,双手交叠放在胸前,手中握着一块血色玉石。石室顶部和四壁都画着各式图腾,尤其顶上那个,绽出万丈金光,将整个寒冰床照的通透发亮。 玄武石至楚玄手里徐徐升起,映入金光之中。 四周一片宁静。 玄武石嵌入顶上图腾的眼眸之中。 依旧寂静一片。 滴答, 滴答滴答, 似是水声。 滴答, 又是一声, 有冰凉的东西落在鼻尖,择羽伸手擦去,却见满指鲜红,竟是…… 惊呼被他生生咽下, 石室隐隐传来一声低吼…… 石壁颤动,择羽赫然看见石壁上的图腾活动起来从石壁钻出,竟是饕餮,梼杌,穷奇,浑沌四只凶兽,无一例外被手臂一般粗的铁链穿过背脊,隐见铮铮白骨,刺目的血斑驳流下,血腥之气在鼻腔肆掠,令人做呕。 顶上一只被折断双翼的应龙痛苦挣扎,头顶还插着一柄血色长剑。 一声声低吼此起彼伏,凶兽赤红双眼,亮着尖利獠牙,它们曾是何等的尊贵与骄傲,如今却困于此处受这番折辱。 择羽傻掉,浑身颤抖起来。 洛云猛然明白这些图腾代表什么,他握紧孔雀翎狠狠看向楚玄。 “你究竟想干什么?”洛云厉声问道。 一阵恶心翻上来,择羽弯腰捂住口鼻。 床上躺着的那个不是活人,不,他根本连人都算不上,他不过是用瑶池的仙木灵枝塑成的骨架,再用不知是哪些死人抑或是畜生的腐肉塑成的肉身。只因三魂七魄被缚于胸前交握的噬魂血玉之中,若用渡魂之法,配合血引法阵,将魂魄引入这具身体里…… 这是血引之阵,以凶兽之血为引,便可…… 洛云咬牙切齿:“行白骨,活死人。” 番外:杨柳枝(五) 小皇子撅嘴不乐意。 太傅肯定在诓人,哪有运气这么不好的神仙?本来呢,还是做君王的,也算得上少年得志。不过椅子还没坐热乎,就被自家哥哥给拽下来了,还被打得鼻青眼肿面目全非,飘飘忽忽往凡间落去。既然做不了君王那就做个闲人好了,在凡间游山玩水,也还快活。可是,如意算盘又落了空,身上的伤还没养好,天就开始降灾,一道一道的惊雷往他天灵盖上劈。神仙掐指算算,顿时捶胸顿足,原来自己的阳寿已尽。此时,居然有个凡人从天而降,替他挡住了天灾,只是可惜了,那凡人本来的绝世好命被天灾给打歪了,连累着跟神仙一道受苦。 哼,肯定是假的,太傅惯会骗人的。小皇子大踏步吱嘎吱嘎踩到雪里。和鸢你说太傅是不是骗我的?和鸢,和鸢?诶?人呢? 和鸢站在桌子边上,双目炯炯仿佛要把太傅的背影看出一个洞。 叶太傅回头,瞅瞅这个一脸明艳的小孩:“有事?” 小孩点头,却不开口,小脸绷的紧紧的。 叶太傅一向的好性子,也不急,干脆坐在椅子上拿起一本书看起来,等着和鸢开口。 和鸢毕竟年少,定力哪里比的了修炼成精的老狐狸,还没过多久便缴械投降了,犹犹豫豫蹦出一句没头脑的话:“太傅说的是自己吧?” 叶太傅头也不抬:“你指什么?” 和鸢咽咽口水,脸颊微红,批注:“太傅刚刚讲的是自己的事吧?” 叶太傅翻过一页,纸张哗啦啦的响:“何以见得?” 和鸢又急又恼,偏的叶太傅一脸的淡然。 和鸢踢踢脚下的石板,道:“因为太傅刚刚的神情与别时不同。” “哪里不同?” “非常……”和鸢找寻脑中准确形容的词汇,斟酌半天开口:“羞涩……” “哪里……羞涩。”叶太傅又翻过一页,手一抖书页险些被扯下一个角:“我莫非只能一种表情?” 和鸢差点喷了,听听,这像太傅一贯会说的话么? 叶太傅终于放下书,看向面前忍俊不禁的小孩。 小孩子自有小孩子的办法,他这般不按常理出牌,你若说他无礼,他便理直气壮由一句童言无忌带过去,纵使气恼也无可奈何。叶太傅竟然有些拿这孩子没办法。 “太傅。”小孩看着太傅的眼睛:“您,真的是神仙……吗?” “这世上根本没有神仙。” 小孩无所谓的耸耸肩:“那便没有吧。”看表情,完全就是不信。 “太傅您和皇上……”后面的话,和鸢没有说出来,只是拉过叶太傅的手在手心写了一个字。 叶太傅抽回手:“没有的事。” 这便是有了,和鸢意味深长的点头。 “忠君爱君本就是身为人臣应尽的本分。”叶太傅稍稍蹙起了眉。 少拿这套忠臣良将的大义哄我。 “不过。”小孩突然凑近叶太傅身边,双手撑在太傅膝头,低声说道:“和鸢其实和太傅一样,太傅的故事,殿下不懂,和鸢听懂了,和鸢只想告诉太傅,和鸢是太傅这边的。” 小孩突然踮起脚尖,一下亲在叶太傅侧脸,还没等太傅回神就跑开了。 叶太傅摸摸脸上的口水印子,叹了一口气,当年那孩子醒来以后也是这样给他来了一口,莫非自己看起来很讨小孩子喜欢么?连平素规规矩矩的和鸢也…… 不过,和鸢那句话倒是引起了太傅深思。 说起来,和司徒的身份有些尴尬,他是外戚出身,他爹是太后亲哥哥,他又是皇后的亲哥哥,皇上的大舅,他二姑嫁给了北郡王。现在,北郡和朝廷闹得正凶,其实都是自家亲戚,闹哪门子的乱? 和司徒生性圆滑,交战许久,两边都不得罪。只是,今天和鸢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和司徒有意站在皇上这边?这究竟是和司徒本人的意思还是这孩子的意思? 叶太傅不禁自嘲,他糊涂了么?竟然会信一个五岁孩童的话,还被这样一点烟雾弹搅得心神不宁? 和鸢这孩子委实聪慧过人,从那日选皇子伴读他扑身替皇子挨打便可看出小小年纪便已狼子野心。那天如不是他这般逾矩,皇子伴读的差事定轮不到他,而是和司徒的嫡长子和鹞了吧。今天,竟从简单一个故事里洞察这么多,叶太傅深感自己太过大意。还说出这番看似没头没脑却偏偏颇得太傅之心的话,这是为日后邀功铺垫么? 然聪慧之人往往最终也是毁在聪慧上。 自古长幼有序,嫡庶有别。强势者当展露锋芒,而如和鸢这般非嫡非长又不得势的,却应学会收敛才是生存之道。这孩子虽心机颇深,却仍是年幼,缺乏城府,不懂厚积薄发,再这样下去,只怕会是个短命的。 11. “你竟知道这样的邪阵?”洛云看向楚玄,这已经不是他所认识的楚玄,一身的阴邪,双瞳泛着诡异的蓝。 “有时候,我也希望我不知道,不知,便没有希望,不会去想。可是,谁让我是玄龟君。既然知道救他的法子,若不救,心里总会不甘。你不懂我有多希望他能活过来。” “用这样的法子即使他活过来又怎样?他这样是否还算是一个人,还是一个承载了三魂七魄的容器?用了血引阵的魂魄就再也不能入轮回,你不怕他日后会恨你?” “恨我又如何?他本该进皇陵入史册,现在却尸骨无存,连墓碑也不能立。”凶煞之气弥漫在楚玄周身,发丝张狂,如瞬息浸染白雪,刹那白头。双瞳色泽愈浅,如北冥幽蓝的深海。 洛云一把握住楚玄的手腕,惊慌的护住他已然紊乱的心脉。 “君上。罢手吧,这样下去,你被邪气侵入,就……” 血引阵为极邪之阵,楚玄为了不让邪气荼毒生灵,选在荒凉大漠行此邪法,又用玄武石将邪气渡入自己体内,可是,纵使他仙法醇厚又怎样,哪能经受这样邪气入体? “轰”的一声巨响,择羽抬头,看见铁链已经开始断裂,那四只凶兽正从石壁中挣扎出来。 石室剧烈震颤着,有巨大的石块掉下来。 择羽冲过去扶起二人:“洛哥哥,我们先出去吧,这里快塌了。” 洛云拉着楚玄哀求:“君上……” 就在这时,寒冰床上升起暖暖黄晕,像冬日里最和煦的朝阳。 那人的手指微微蠕动了一下。 楚玄推开洛云,一下扑过去,将那人的手握在自己手中。失去了洛云仙气压制,楚玄周身戾气愈重,面色惨白泛着青紫宛如妖魅。可是,他却毫不知觉,依旧紧紧抓着那人的手,身体因为兴奋剧烈颤抖起来。 骏卿…… 对,他是骏卿,有多久没有听见这个名字自他嘴里唤出? 头顶应龙一声咆哮,“铮”的一声,血色长剑从头顶飞出,在空中绕了一个弯,自楚玄左肩掠过,斜斜插入石板之中。 几缕银发落在脚边,和着滚烫的鲜血。楚玄跪在地上,垂首捂着肩头伤口。银色长发散开,洛云看不见他的表情。 兄兽嗅到新鲜的活人血腥,愈发狂躁起来,四面墙上,砖石滚落,几近坍塌。 “君上!”洛云扶着楚玄,道:“我们先出去好么?” “不!”他怎么可能现在出去,这十年的等待是为了什么?在大漠隐姓埋名是为了什么?冒着性命之忧捉来四只凶兽是为了什么?忤逆神祗冒犯战龙又是为了什么?他岂会容忍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楚玄起身,半边身子已染成血色。他低垂眼睑,右手置于胸前,极虔诚的摸样,玄龟的心法,可镇定心神。白色纯净的光笼罩在他的身上,仿佛奇迹一般刚刚还躁动的凶兽,转瞬安静下来,挠挠前爪,如几只温顺的小猫儿。也许玄龟就是这般具有安静一切的力量。 然而只是短短一刻,下一刻,楚玄戾气反噬,猝不及防之间,石室猛然倾斜,巨大的石块向他们兜头砸下来,择羽洛云站立不稳,向门外滚去。 洛云抬头看见玄武石从顶上脱落,那几只凶兽张着利爪,扑向中央。石门在此时轰然紧闭。 楚玄只觉有人扑向自己,身躯轻盈如羽,冰凉若霜,和那天一模一样。他倒在地上,尘土飞扬…… 明明想救你,最后却还是你救了我。 一切都安静了,安静的诡异。 心底深处,多年来最后一丝维系他心海的支柱,就这样悄悄断裂了,粉碎了,什么,都没有了。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了。就像是一场梦,梦醒来,只留下怵目的疮痍。 骏卿…… 那个唤他骏卿的男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番外:杨柳枝(六) 史书都是后人写的,由胜利一方来写前史,自然,宁霄白便不是谋朝篡位,而是顺天应命。所以古人云:读史,应抱着怀疑的态度。 每朝的开国皇帝都喜欢给自己的身世加上点神话色彩,比如宁霄白的记载就是这样的。某年某月某天,宁家的祖坟冒烟了,宁家人一看,呀!不得了,这是祖先要显灵啊,于是都去祭祖,指望能得庇佑。就在这时候,一条白龙腾空而起,所过之处,飞沙走石,白龙飞了一会,在天上来来回回绕了几个圈,下面的人快被它绕晕了,生怕一个不小心,龙神把自己的身子给绕进去打成了死结。白龙绕够了,不绕了,龙尾摆了两下,藏进云端隐匿了踪影,这时一块石头上隐隐现出一行金字:龙神顾,宁子兴。 没头没脑的。 宁老爷去庙里求解,那和尚想着让宁老爷高兴好多捐点香火钱,净捡好听的说,这是吉兆啊,大大的吉兆啊,宁家要富贵了,要出贵人了云云,直哄的宁老爷乐呵呵的捐了大半家产。 说来也巧,第二天,夫人就被告知有喜了。这一胎,夫人足足怀了十八个月,临盆那天乌云滚滚电闪雷鸣。轰隆隆~~~那条白龙又跑过来在天上绕啊绕啊绕的,然后孩子就生下来了,那孩子便是宁霄白,大荆太祖皇帝。 据说很多年以后,和宣帝看见史官编写的这段快成传奇话本的段子,笑喷了好几次,笑完后,搂着皇甫丞相的肩膀问道:“然绮,那条绕来绕去的龙不会就是你吧?” 提到太祖的丰功伟绩,有一个人自然不得不提,那便是封朝的末代皇帝——珵帝。史官对于珵帝的描写不过是为了凸显大荆太祖皇帝的神武英姿,作为他人的垫脚石,只能一个劲将他贬低。说他长得阴柔似女子,细胳膊细腿身材犹如白斩鸡,不仅如此还性情懦弱,优柔寡断,总之就是,你一看就不是做皇帝的料,乖乖让出位置吧。 事实上,珵帝长得不赖,虽没有方脸剑眉的英挺,却也眉清目秀,自有一番浑然天成的飘逸与倜傥。至于身材么,珵帝绝非白斩鸡。皇家孩子自幼习武,成为高手自是不必,强身健体之功还是有的,一个自幼习武的孩子,能阴柔孱弱到哪里去?怪只能怪珵帝穿衣显瘦,脱了显肉,比如现在,珵帝赤裸着上身,露出结实的胸膛,那颈项,肩膀,手臂,腰线,长腿……无处不彰显着成年精壮男子力与美的线条,饶是叶太傅一向稳如泰山,坚如寒冰,此番竟也没忍住飘出一声痛并快乐着的呻吟。 珵帝很满意自己的技术,又折腾了叶太傅一番,还来来回回换了好几个姿势。所以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铁一般的事实再一次证明,没有人能够抵挡床笫之欢的诱惑。 第二天,叶太傅精神恹恹,给小皇子的课上的漫不经心。小皇子一向缺心眼,自然什么也发现不了,却没瞒过和鸢。 和鸢暧昧一笑,对小皇子低语:“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小皇子赶紧捂住和鸢的嘴巴,乖乖,你不想要命了。 和鸢也意识到自己失言,马上低头。 叶太傅揉揉额头,假装没听见,他犯得着跟你一个孩子置气么,太掉价了。 和鸢年幼,还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看叶太傅没反应,竟对着叶太傅努努嘴,比了个口型:“叶妃娘娘。” 叶太傅展着慈母般温柔的笑,看着和鸢。和鸢只觉一股寒气自脚底直窜上头顶,吓的后面的功课写的歪歪扭扭。 和鸢以往看着乖巧,哪会想到他也是一肚子坏水,简直欠教训。不过他犯了一个错,他不该以貌取人。虽然叶太傅看着像一碗温水,可是天子身边的人,哪有真的好相与的?温水煮青蛙,才会杀人于无形呢。 自那天起,小皇子每每犯错,叶太傅不再责罚他,只是拿着戒尺打和鸢手掌。 和鸢手掌日日肿的老高,连笔都握不住,心疼得小皇子心里抽抽的。可是任小皇子怎么威逼利诱,人家叶太傅就是油盐不进,我就打了,怎么样吧。你越说我越打,我还不信我治不了你们这两小屁孩。 小皇子找珵帝理论,半天也没个结果。 晚上,叶太傅吹吹枕头风,珵帝沉浸温柔乡里,昏聩了,觉得这个儿子竟为一个伴读求情,颇小家子气,道:“骏卿莫怕,若竖子再有错处,你将他二人一并罚了,不用顾忌朕的面子。” 叶太傅做感激涕零状,回以极大的热情,弄得珵帝爽到死。(妈呀!玄叔啊~~~)还故作为难的说:“臣不敢,还是陛下亲自来吧。” 珵帝想想也是,万一将来真由这孩子继承大统,记恨骏卿该如何是好? 于是珵帝对小皇子事必亲身教导,常使得小皇子上串下跳,大呼:“母后,父皇要杀我啊啊啊啊~~~” 从此叶太傅,皇帝对战和鸢,小皇子男子双打模式正式开启。 12. 他看见那个身影向他扑过来,盈盈的笑着,永远那么温柔。凶兽的咆哮远去,身体周围越来越冷,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只有那个身影是温暖的,鲜明的,那笑颜是他心头最后的暖意,只是,慢慢的,身影淡了,隐去了,连这仅存的温暖也缓缓消失了。如死一般的寂静冰冷,像记忆深处不知何时涌入的刺骨潮汐,迎面而来,将他湮没…… 男子仰头看了看天空,一只鸾鸟飞过来,落在他的肩头。鸾鸟用喙啄啄他的脸,叽叽喳喳叫了一阵。 “他没事,别担心。”男子未束冠,墨色长发随意散开只在发尾系了一根丝带,面色略显苍白,有些憔悴,却仍掩不住绝色容颜。玉一般的手指拂过躺在他腿上的男孩眉心,男孩看起来不过七八岁,一声明丽华服,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不过是睡着了。” 男孩翻个身小脑袋蹭了蹭找个最舒服的姿势睡的极香,隐约可以听见浅浅的小呼噜声。 鸾鸟蹦跶两下,男子抬起手,鸾鸟栖身飞到他指尖。 男子道:“只是,却是我害了他啊。” 男孩呼吸均匀,嘴角勾出淡淡笑容,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很美的梦。 以叶楚玄的身份出现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已是封朝的傀儡皇帝。 那天,抚远大将军言,叶太傅神机妙算,献上巧计,大胜了北郡一战。 珵帝进来的时候,正赶上叶楚玄在大殿中效仿三国诸葛孔明舌战群儒。声音很柔,语调也缓,说出来的话却极具威慑力叫人哑口无言:“莫非大人觉得那些酸腐的书生,区区于笔砚之间,数黑论黄舞文弄墨便足以救国?文人学者当忠君爱国,坚守正义,憎恶邪佞,尽力为朝廷做出自己的贡献,而不只是钻营雕虫小技,用心于文墨,年轻时作赋,人老了把经都念完,笔下即便有千言,胸中却没有一点实实在在的计策,即使每天吟诗作赋上万言,又有什么用?” “人生在天地之间,应以忠孝作为立身之本。宁霄白这个叛臣食君之禄,却不思报孝君恩,反怀有篡权叛逆之心,让天下人憎忿,人人得而诛之。大人既然是封朝重臣,却不知为皇上分忧,反倒如此大放厥词?” 珵帝踏入宣德殿,众臣起身叩拜。 珵帝径直走到叶楚玄身前,虚虚一扶:“先生请起。” 叶楚玄抬头,四目相对。珵帝微微愣了一下:“朕,是否曾经见过先生?” 那时,珵帝刚十三岁,少年身子还未完全长成,单薄修长,比叶楚玄矮上大半个头,却喜欢搭着他的肩膀,道:“骏卿像极了朕儿时梦中的一位仙人。” 叶楚玄从成堆的书册中抬头行礼,道:“陛下,这世上本无天神,陛下莫要拿臣说笑了。” 逝者如斯,终成往事。 “骏叔……” 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他缓缓睁开眼,眼前浮现一张熟悉的脸。 “封……煜……” 封煜,珵帝的名字。 楚卓萑看着楚玄冰蓝色呆滞涣散的瞳孔,继续叫他:“骏叔,醒醒,我是小萑。” 那些模糊的影子散开,楚玄注视着面前的孩子:“小……萑……” “是,我是小萑。” 楚玄伸手覆住眼眸,更多的泪水从指缝滑落:“小萑,对不起,你父皇他,我救不了他,都是我害了他……” “这不是骏叔的错。”小孩抑住涌上来的哽咽:“父皇早在十年前就驾崩了。” “不,如果不是因为我,不是他帮我挡了天灾,他本可以好好做他的皇帝,还有你,你也可以成为一代君王,名垂青史,而不是现在这样……” 那年的天灾是为他这个天神而降,他本应在那场天灾中死去,可是,那个误闯禁地的孩子却阴差阳错替他挡了下来,只是那孩子的帝王之命就此终结。 他原本以为,凭借他玄龟君的力量,虽不能改命,却也能护的那孩子一生平安,可是龙神与麒麟皇子的联手毁灭了他最后的愿望,他岂是这样两个战神的对手? 楚玄踉跄起身,银色发丝从他侧脸柔柔拂过。玄武石再次泛起莹白色的柔和光芒。 “小萑,让我帮你,也是为了你父皇,帮你最后一次吧。” 洛云隐约觉得会有一些不可弥补的事情将要发生了,他惊道:“君上,你要做什么?” 莹白色的光芒笼罩在楚玄周身,使得他的整个身子看起来都变得透明一般,他微微的笑起来:“让一切重新来过吧。” 番外:杨柳枝(七) 明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 太傅愈渐严厉,小皇子看最近和鸢被自己连累屡屡受罚,想讨好一下太傅。 他拉和鸢在身边坐下,问民间闹元宵有哪些讲头。 和鸢想了想答道:“大约就是逛庙会,放花灯,猜灯谜了吧。” 庙会和花灯,条件有限,估计办不到,至于灯谜嘛……小皇子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灯谜能难住叶太傅的。 和鸢看着小皇子一脸愁容道:“殿下若是有心,就扎一个灯笼送给太傅吧。就算不比工匠扎的漂亮,却也是殿下的一片心。” 小皇子喜笑颜开,在和鸢脸上重重啃了一口,跑回屋里去了。 小皇子命人找来竹篾,宣纸,笔墨,蜡烛,让宫里的师父教他。小皇子绝对的歪才,别看平时功课不怎么样,这些倒是一学就会。叶太傅也曾私下感慨过,这孩子若是生在民间,倒是个好养活的。 后来,小皇子把其他人全部赶了出去,不许任何人帮忙。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倒腾了大半夜。连宫人们都感动了,皆叹:“皇子如此孝敬师长,真乃我大封朝一大幸事。” 小皇子托着腮思索,太傅一向素雅高洁,大约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吧。嗯……?那就这样好了。 第二天,小皇子宝贝一般捧着自己扎好的灯笼去见太傅,仰着小脸蛋笑的见牙不见眼。 太傅接过,表情么?总觉得哪里奇怪。 小皇子有些紧张的看着太傅:“先生不喜欢么?” 太傅道温和笑言:“殿下心意,臣非常喜欢。” 小皇子又缺心眼的咧开嘴笑了。 珵帝闻言,下了早朝也赶过来,满面春风:“听说皇儿送了骏卿一份礼物,唉,连朕这个亲爹都不曾收到,骏卿真叫人好生羡慕。” 可是一转过头,看见太傅放在桌上的灯笼,珵帝的脸色一下子黑的堪比夜幕。 珵帝转身向外走:“朕去扒了这混账东西的皮。” 太傅拉住珵帝道:“陛下息怒,臣以为殿下确是一片好心,只是毕竟年幼,不懂这些。” 珵帝的育儿经验便是简单加粗暴:“那朕就揍到他懂。” 叶太傅差点跪下恳求:“殿下送臣礼物,本就是莫大的恩典,若反因此受罚,臣无限自责,惴惴难寝。恳请陛下莫陷臣于不忠不义。” 珵帝叹口气只好作罢。 两小孩子坐下台阶上看着宫人忙着张灯结彩。 和鸢见小皇子一天都乐得合不拢嘴,便道:“想必殿下的礼物让太傅非常欣喜吧。” 欣喜么?小皇子有点怀疑,他挠挠头道:“我总觉得先生今天怪怪的。” 和鸢道:“殿下亲手所做,只是这份心意,太傅也定是喜欢的,只是太傅性子平和,就算是高兴也会藏着半分。殿下送太傅的是什么灯笼?” 小皇子有点不好意思道:“太复杂的我也做不来,就做的平时宫人们手里拿着的那种红灯笼。” 和鸢:“那也很好,红色也喜庆。” “我做的不是红色。”小皇子接着说:“我想着先生不喜欢花哨的东西就没做红色的。” “那是什么颜色?”和鸢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 “白色。” 和鸢:“……” 13. 让一切重来,封煜还是封朝的天子,而他这个天神在那场灾劫中死去,从未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光亮几乎耀得人睁不开眼,洛云捂住了嘴巴。他从来只是听说,玄武石若是有极大仙力的注入,便可以穿过时间洪流,只是,若稍微不小心,便会使得时空错乱,夹在时空夹缝中,永远也出不来了。即使成了,也是为天庭所不允许,必是凄楚下场。 “君上……”洛云扑过去想要阻止,却被择羽拉住。 洛云斥他:“你放开我,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 “正是这样我才不能让洛云去冒险。”择羽死死拽着洛云:“而且,他们的事情,洛云也帮不了。” 楚卓萑从身后抱住楚玄,喊道:“骏叔,不要。” 楚玄掰开楚卓萑的手指,目光凌厉的看着他:“小萑,这是我欠你父皇的,还有你。” “骏叔没有亏欠我们。”楚卓萑不死心的扯住楚玄的袖子:“小萑不想做皇帝,从来就不想,小萑只想和骏叔在一起。” 楚玄身子颤了颤。 楚卓萑继续说:“父皇做了十七年的皇帝,可是从来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父皇这一生过得并不开心。小萑虽然没有做皇帝,可是在外面和骏叔在一起的这十年,小萑过得很开心。骏叔,你曾答应父皇要照顾我,你不可以丢下我。” “父皇曾说过,这辈子能认识骏叔,是他最值得高兴的事情。若是重来,父皇还是会选择骏叔。小萑也是一样,所以,骏叔不要从小萑的生命中消失好么?这样的生命,小萑宁可不要。” “小萑……” 洛云回过头,看见米鹞转过身一步一步向山下走去。 白光渐渐淡去,楚玄看着扑在自己怀里的孩子,说不出话。 “如果骏叔不在,小萑也许一天也活不下去。”楚卓萑明亮的眼睛泛起泪光:“骏叔,永远不要离开小萑好么?” ****** 很多很多年以后,洛云与过楚玄见过一面,然时过境迁,当年那些刻骨铭心的事情已经淡去,那些放不下的人也渐渐放下。洛云问他,是否为那时自己的决定后悔。 楚玄站在一座新立的墓前,反问道:“这些年,你可曾为自己的执着后悔?” 洛云不语。 唯有飘零的叶盘旋在二人中间,许久后,洛云离去,他还要去地府,找寻自己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楚玄目光看向天际初升的朝阳,温黄的旭日印着他俊美的面颊和微风中扬起的银色长发。 “在那场大火之中封卓已死,这一生只作楚卓萑而活。” 所以,他在身旁的墓碑上刻着的是楚卓萑。 墓碑不远处,有另一座墓碑,年代已久,颜色暗淡,杂草滋生。上面却刻着另一位故人的名字——米鹞之墓。 ****** 而现在,楚玄只是揉了揉小孩的头发,说道:“骏叔不能一直陪着你。你该去找寻自己的幸福。” 洛云看了半天生离死别的免费大戏,隔夜饭都快恶心出来了,他很煞风景的过去,拉开楚卓萑,又扯住楚玄的衣服领子道:“什么叫不能陪着?我还不知道你?人间不是有句不怎么好听的俗语叫千年什么,万年那什么吗?论寿命,谁比的过你们玄龟?何况他一个凡人能活几年?你就算是真的快死了,陪他走完这一世也绰绰有余。” 楚玄被洛云的话弄得哭笑不得。 洛云打量了一下楚玄满头银发忍不住笑出来:“你现在的样子看着有点老倒是真的。” 楚玄嘴角抽搐。 洛云掩着嘴,笑的像狐狸一样:“不过,挺配你这迂腐的性子,看起来还有点仙风道骨。” 洛云不顾楚玄渐渐黑掉的脸色,凑近他说道:“说真的,那什么珵帝子嗣这么单薄不会就是因为你吧?你这个银乱朝纲的祸水。你若真怕你的封煜绝了后就别继续祸害小萑了,好好给他寻个媳妇吧。” 楚玄眯起眼睛看着洛云,那么温柔那么温柔的说道:“你再说一句我就剪了你的舌头。” 番外:杨柳枝(完) 和鸢有些少年老成。 小皇子不懂什么叫老成,他只知道和鸢笑起来很好看,可是和鸢却不怎么爱笑。 怎么才能让和鸢笑呢?小皇子坐在院子里,仰望着明月长长叹了一口气。 珵帝从身后敲敲他的头笑道:“小小年纪叹什么气,老气横秋的。” 小皇子甩自己父皇一记白眼,惆怅的说:“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珵帝抖掉一身鸡皮疙瘩:骏卿果然能耐,能把缺心眼教得这般多愁善感。 小皇子继续叹气:“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看来是心里有事。珵帝把小皇子从椅子里拉起来,自己坐下,问道:“何事忧心?” 小皇子依旧端着一身飘然,忽忽悠悠浮在半空里:“父皇,儿臣这般可有先生风骨?” 珵帝忍不住想笑,他很想告诉他,这是气场与气质的问题,不是随便抬头仰望一下月亮诵几句酸词就模仿的了的。 可是小皇子却脸苦的仿佛能挤出水来:“先生这么不懂风情有什么好的?你们却都喜欢他,父皇喜欢,连和鸢也喜欢,我对和鸢这么好,他却不喜欢我。” 珵帝斜倚在椅背上,气定神闲的一挑眉,道:“你如何知道和鸢喜欢骏卿?” “我给了和鸢那么多好东西,和鸢都没有笑一笑,昨天先生不过送了他一枚玉印,居然能让和鸢笑成那样。”呜~~~根本就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嘛。 唉,瞧这没出息的样子,珵帝努力按住抽动不止的眉毛,道:“送人物件,不在多少,而在能否博人欢喜。” “嗯?”小皇子脑袋短路,想不明白。 珵帝道:“你说你对和鸢好,那朕来问你,你可知和鸢喜欢什么?” 小皇子一下子哑巴了,好像没见过和鸢有特别喜欢的东西啊。 珵帝笑,拍拍儿子的脸,道:“下次送东西前先弄清楚和鸢的喜好,你就能让和鸢喜欢你了。” 小皇子低头细细琢磨了一下,抬起头,对着珵帝甜甜一笑:“谢谢父皇。” 可是说的容易,和鸢到底喜欢什么呢? 小皇子认真观察:和鸢饮茶有时是明前,有时碧螺春,有时菊花茶,似乎没什么特别爱与不爱的,吃点心嘛,桂花糕,蝴蝶卷,萱花酥,好像什么都无所谓,至于颜色,虽然和鸢多着素色,可是偶尔也会有绛红明黄,似乎也没有特别的,和鸢,你到底喜欢什么嘛。 一个多月过去了,小皇子挫败的趴在桌上,撅嘴嘟哝:“想知道和鸢的喜好怎么就这么难呢?” 直到有一天,和鸢偶听太傅提及昙花,不自觉开口:“昙花一现为韦陀,这般情缘何有错?”竟是一脸的仰慕与向往。 小皇子怎会放过,马上问:“糖花是什么花?”可以做糖吃的花么? 和鸢愣了愣,转而看向叶太傅,说:“还是太傅为殿下解答吧。” 太傅讲了一个传说:有位花神喜欢上一个每日为她浇水的年轻人,却因此惹怒佛祖。花神被贬做一年只能开一次的昙花。而年轻人赐名韦陀被送到普陀山上习佛。花神怎么也忘不了那个曾经照顾她的年轻人。她知道每年暮春时分,韦陀总要下山来为佛祖采集朝露煎茶。所以昙花就选择在那个时候开放。她把集聚了整整一年的精气绽放在那一瞬间。她希望韦陀能回头看她一眼,能记起她。可是千百年过去了,韦陀一年年的下山来采集朝露。昙花一年年的默默绽放。韦陀始终没有记起她。 屋子里静静的,落针可闻,小皇子和和鸢端坐在桌前,表情各异。 小皇子瞅瞅和鸢,小心翼翼问道:“和鸢喜欢昙花?” 和鸢眉宇间隐见惆怅:“常言昙花一现,可见其珍贵,若真能见到,确是一大幸事。” 小皇子乐的手舞足蹈,跳起来扑过去一把抱住太傅,太傅一个不稳险些被撞倒,小皇子欢呼:“谢谢先生,您真是我的活菩萨。” 太傅揉揉闪到的后腰,一头雾水,殿下这是唱的哪出? 小皇子兴冲冲的撞进珵帝的屋子,道:“父皇父皇,宫里可有昙花?” 这个自然只能问皇宫的花匠了,可是,花匠却说:昙花花期太短,又在晚间,难以供人赏玩故而宫中不曾种植昙花。 小皇子不高兴了,日日去宣德殿吵闹珵帝办公。珵帝被吵得不胜其烦,终于决定买一株昙花回来。 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京城的花商一下子都知道宫里要买昙花,所谓无奸不商,一下子昙花的价格跟这四月的气温一样,噌噌噌一天高过一天,就这样居然还买不到。如此又过了十来天,宫人才抱着一盆子绿油油的叶子回来了。 小皇子不以为然道:“就这些绿叶子值得这般大惊小怪么?” 宫人道:“殿下莫看现在不甚起眼,等来日开花,必能艳惊四座。” 真的么? 小皇子从那天起每晚都守在昙花旁边,就盼着它哪天开花了,能令自己惊艳一把。 不过偏这昙花谱儿特别大,皇子千岁在旁边日夜盼着,它愣是连个花骨朵都舍不得让人家看一眼。小皇子好寂寞好气恼,差点把昙花拖出去乱刀砍死了。 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于有一天,小皇子守在昙花边睡着了,迷迷糊糊间看见一位仙子在绿叶丛中跳舞,幽幽的香味沁人心脾。 小皇子缓缓睁开眼,这下,他是真的惊得说不出话。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花,虽然只是素洁的白色花瓣,可就是觉得特别耀眼,在月华下泛着盈盈的玉色光芒。 他一转腚,撒丫子跑了出去,一路就这么跑到宫外,太监宫女在后面追了一路。 到司徒府的时候,和鸢已准备就寝,穿着白色的内衬出来迎接,一抬眼看见封朝缺心眼皇子气喘吁吁的跑进来,父母和下人在屋外跪了一地,谁会想到大晚上的皇子殿下竟然到访呢? 和鸢被扯着进宫,小皇子故作神秘说有好东西给他,和鸢忍不住好奇,有什么东西明日早课时不能给么? 映入眼里的是一片苍翠的绿,和几片凋零的花瓣。小皇子黑着脸,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呜~~~和鸢,刚刚明明开花了的,怎么这么快就没了嘛,呜~~~” 和鸢道:“殿下唤和鸢过来就是要看昙花么?” “嗯,嗯。”小皇子弱弱点头。 “殿下这些天晚上一直在等着它开花?”难怪每日白天都没什么精神。 “嗯~~~”长长的尾音,满腹委屈。 和鸢歪着头,看小皇子一脸狼狈样,扑哧笑了:“殿下,您刚刚不会是跑去司徒府的吧?” 诶?小皇子这才发觉腿又酸又痛难受的厉害,一屁股坐在地上。 和鸢蹲在小皇子身边给他脱下鞋子,揉揉脚踝道:“殿下怎么不叫马车呢?” 这不是一着急忘了么? 和鸢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漆黑的眸子映着月华,小皇子觉得比刚刚的昙花还要好看。 “殿下,昙花每年都会开,错过了今年还有明年。明年花期,和鸢再陪殿下一道赏花如何?” 啊?和鸢邀我一同赏花?这是真的么?小皇子重重点头:“好好好。” “以后,每一年。”两只小指交绕,就此约定。 只是,和鸢最终没能履行与小皇子的约定,第二年,春暖花开,昙花花期将至,却已家破人亡。 和鸢站在太傅面前,小小年纪有着与青涩面孔不相符的成熟。 和鸢定定的看着太傅,说道:“和鸢曾说过,太傅的故事,殿下不懂,和鸢听懂了,和鸢和太傅是一样的。” 那个天神与凡人的故事,他从来都懂。 他转头,看着小皇子,道:“这一年的花期,和鸢似乎又要错过了。” 昙花一现为韦陀,这般情缘何有错? 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 明艳的火光映入和鸢漆黑的双眸,他浅浅一笑,如那日的昙花一般,倾国倾城。 14. 山下,择羽追着米鹞而去。两人坐在一间酒肆里面对饮。 “你不打算争取?”择羽问道。 米鹞摇头:“必输。” 择羽笑:“不一定,这事往往当局者迷。依我看,楚卓萑喜欢的其实是……” 米鹞灌入一口酒打断他:“你不懂,我并不是说这个。我曾说要用生命保护他,可是现在有人会做的比我更好。” 择羽一头黑线:“你当自己情圣么?” 米鹞突然很忧郁的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有时候,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陪着他,能远远看着他快乐就很好。” 择羽酸的倒牙:“那你预备怎么办?” “回京城,向皇上报告封朝余孽的死讯。然后依旧做我的御林军右统领。” 山顶上,洛云拉着楚玄解惑。 洛云:“喂,君上。那什么倚萱姑娘说的,择羽是什么?” 楚玄略一沉吟,道:“你可曾知道,三魂七魄之说。人的元神由魂魄聚合而成,其魂有三,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位命魂。地魂亦称爽灵,人死之后,爽灵归于地府。直到再度轮回,三魂才会重聚,而择羽,他的三魂七魄,却并不完整。” 洛云回想那天倚萱说的,只是一缕爽灵,难道是指? 楚玄继续解释:“或者说,他的爽灵不同于其他两魂,并非来自他的本体。可是这一缕来自外体的爽灵却非常霸道,竟能完全压制住他其他的魂魄,而且似乎仍带着前世的执念入的轮回,只是毕竟轮回多次,时日太久,大约记忆也已经残破不堪了吧。” “其实从第一次见到择羽我就隐约察觉出他身上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当年的那场浩劫我也曾是镇压翳莽的神兽之一,只是至今我依旧没有十足的把握。明序,或许你该去问一下你多年未见的师兄,当年的娄迦仙使——明修。” 后记 楚玄与楚卓萑叔侄回到他们在漠北的家,还是靠楚玄的医馆为生,从那天以后,再无朝廷之人前来骚扰,日子虽清苦,却依然满足。 五年后,楚卓萑娶了当地一个漂亮温柔的女子为妻,成亲当日,自京城送来一份贺礼——一只用玛瑙雕刻的栩栩如生的雄鹰,却未留名。 曾亦有媒婆为楚玄说媒,楚玄只是谦和的笑着,指着自己满头的白发道:“我年岁已高,不好耽误人家姑娘。” 其实,很多女子仰慕楚先生,只是不知道为何,楚先生容姿英俊,看着不过而立之年,却已是满头白发。 又三年,御林军右统领和鹞在一次刺客事件中为救和宣帝而丧命。和宣帝感其护驾之功,追封为宁安侯,消息传至漠北,正值楚卓萑之妻临盆,楚卓萑守在妻子门外,彻夜未眠。第二日,楚卓萑抱着襁褓中的儿子,笑容苦涩:“你便起名叫楚忆和吧。”忆和,忆和,他生命中永远无法忘记的两个人,从此只能记忆。 楚卓萑活了四十一岁,与发妻伉俪情深,共育有两子一女。 只是,临死前,却不愿与发妻同穴。 尤记那一年,原御林军右统领和大人以郡侯之礼厚葬。送葬队伍浩浩荡荡,没有人看见一个年轻男子躲在队伍之后,眼睛红红的,仿佛一只兔子。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男子挖开了宁安侯的坟,他展开宁安侯墓中一幅随葬的画卷终于忍不住抱着画卷嚎啕大哭。身后,随他同来的银发男子在夜色中掩去悲伤容颜。 男子哭完取走宁安侯这件随身物品,从此再没踏入帝都一步。 画卷上书:“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他曾经问他,你何以取名为鹞。 他答,鹞为翱翔天际的猛禽,他弟弟为鸢,兄弟二人皆以猛禽为名。 他鄙视,浅薄! 然后他反问过去,那你为何叫萑? 他咧嘴笑道,萑苇,即蒹葭也。真没文化,连《诗经》都不知道。 楚卓萑握着玛瑙雄鹰,喃喃自语:傻子,和鸢才不是鹰,和鸢那么温柔,他是山间绚烂的鸢尾花。真正的鹰一直是你。 他用了一辈子的时间,时至今日,他才明白,这辈子他埋藏心中最深的那个人是谁。明白了,便不再遗憾,便终于闭上眼。 洛云全方位上下左右拉扯择羽的面皮:“我怎么就楞是没看出来你哪里不同呢?” “我本来就没有什么不同嘛。”择羽挥开洛云不安分的爪子:“脸都被你掐红了。”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洛云问。 “我当然是和洛哥哥一起。” “我准备回棃牁山了,那里也算是天界,凡人是不可以入内的。” 择羽笑的没心没肺:“那我在外面等着洛哥哥吧。” 不得不说,择羽这句话让洛云心里暖暖的。只是如今五大神器已经集齐,该是说分手的时候了。回想起来,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已过了一年,这一年来,他们几乎天天在一起,如今说到离别,洛云也有一些舍不得。然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终究还是要分别的。嗯?慢着,提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似乎,还有一笔账没清算……洛云回想起了那一晚的奇耻大辱,他堂堂孔雀娄迦仙使居然被一介凡夫给……这要是传到族里去,他的脸往哪里搁。哼!那日不过是被司律天神这个老不死的给算计了,若真来硬的,择羽哪是他的对手。 洛云仰头咬牙切齿看着择羽:离别前,先还债。 洛云一把扑过去,死死搂住了择羽。 择羽当时正细细打量着洛云姹紫嫣红变化多端的面孔,猝不及防被洛云一个熊抱,脚下一滑,重重摔在地上。 择羽嘶的一皱眉头看着压在他身上的洛云:“洛哥哥,你要干嘛?” 洛云支着手肘笑:“你说我要干嘛。” 啊?择羽脑中某些场面一晃而过,挣扎着想坐起身:“洛哥哥,在这里……不好……吧?” 拜托,就算要那什么也看看环境吧,这里可是荒野,又是大冬天的,好歹找个室内嘛,择羽对野战没兴趣,倘若周围山清水秀也就罢了,偏的土地龟裂,黄沙漫野,就这,你不觉得倒胃口么? 洛云也觉得委屈了择羽,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不过机会难得,他可不想放弃了。 “你多担待些,大不了我轻点,绝对不弄疼你。” “别,别。”择羽双手环抱胸前开启护胸模式,这不是疼与不疼的问题,事关男人尊严:“洛哥哥,屈居下位者,一般都有倾城之貌,如洛哥哥这般。我这样的屈居下位简直侮辱先驱了。” 洛云听见这样的话,非常受用,小心肝荡漾了一番,不过糖衣炮弹的攻势明显还不够猛:“无妨,我觉得好看就行。”说罢,还摸了摸择羽的面颊。谁说我家择羽不好看了? “洛,洛哥哥,你会么?”择羽垂死挣扎。他那里可是尚未开发的小雏菊,经不住折腾的。 “不会。”洛云撇嘴。 “那我来教洛哥哥吧。你让我在上面,我来示范。” “去,少打鬼主意。你以为你技术很好。” “至少有过一次嘛,聊胜于无。” 洛云气的狠狠在择羽喉结上咬了一口,我呸,你这仅有的一次还是在我这里实践的。 择羽嗷~~~一嗓子吼出来。 洛云捂住他的嘴:“别嚎了,真难听。” 择羽疼的眼泪汪汪的。洛云挂着一丝痞笑,别说,臭小子现在这么看着,还有点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气质。 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我么?择羽胃里一阵汹涌澎湃,好想去吐一吐。 洛云扯开择羽的衣襟,在他胸前一顿乱舔全无章法。择羽无语叹气:“那啥,洛哥哥,你这都快成猫吃食了。”估计雪信和毛球听见还不乐意认你这个同伴呢。 洛云抬头,望望择羽,眨眨眼睛:“那该怎么办?” 择羽想了想:“要不你咬我耳垂试试?” 哦。洛云又低下头,含住择羽耳垂。 择羽只觉得一个温温热热柔柔软软的东西在自己耳畔摩挲着,痒痒的气息拂过耳际。一股热流从下腹慢慢腾起,他伸手捧起洛云的脸。 洛云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问道:“这样,对了吗?” 后面的话被择羽用唇堵回去了,择羽向来是实践派,行与不行,或者说谁更行不需要嘴巴来说,被单一滚自见分晓。 洛云被择羽这个缠绵悱恻的长吻弄得七荤八素的,于是乎,警惕性一下子暴跌到底,不知怎么的,择羽一个翻身,他又到下面去了。 洛云刚刚意识到两人位置互换,还没来得及反抗,择羽已经折腾开洛云的衣襟,低头咬住洛云胸前敏感。一阵酥麻游走全身,洛云很没出息的缴械投降了,就这样,堂堂娄迦仙使又被凡人压了,从此永无翻身。 第二天,洛云在前面走得飞快,只可惜腿软脚步虚浮,老是被石头树枝子什么的绊到。洛云狠狠踹过去,死人,怎么连你们这些畜生也欺负我。 择羽在后面掩嘴偷笑。 洛云一记眼刀狠狠甩过来:你再笑试试? 择羽很自觉地抿着嘴唇,面皮忍得难受,不住抽搐。 洛云郁闷的回头,继续健步如飞。 说实话,择羽那小子不知道从哪来学的,还是无师自通,居然真能让洛云酣畅淋漓,只是,洛云虽爽,心里却总觉得憋屈,都是男人么,凭什么他就该是被压的那个? 一个人影飘忽着落在两人前面,一袭湖色衣裳,头发半束,未带冠,只系了一根同色的丝带,在风中随着墨黑长发飞舞着。只是背影,洛云却惊的瞠目结舌。 “明,明修师兄?” 那人转过身,面如桃李,玉骨冰肌。 “明修师兄,真的是你?”洛云快步上前,抓住明修的手:“原来你真的还活着。” 明修抬起手,将洛云的一缕发丝顺到耳后:“小序。” “嗯,我是小序。”洛云激动的话也说不利索:“师兄,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们。我们都很想你。” 明修叹口气:“我已是死去之人,又何必出现。徒增烦恼而已。” 洛云摇头:“不,从那时候开始,我就相信师兄还活着,一直都相信。” 明修笑:“小序果真和以前一样善良。” 洛云道:“师兄,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你见过明衡师兄,哦不对,现在应该叫明王了,你见过他了吗?” 明修摇头:“我自然会先来找小序,其他人不见也罢。” 洛云笑的灿烂,略有羞涩:“我还不是那样,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师兄记着小序,真让小序高兴。” 明修收回手,按在腰间,手指慢慢握紧:“不过,我来找小序,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择羽感到一阵心悸。 洛云毫无察觉的问明修:“师兄还有何事?” “洛云小心!”择羽一把扑上去,却还是晚了。 尽在一瞬间,明修手中突然握着一把长剑,剑的一端刺入洛云胸膛,鲜血顺着胸口流出。当年的娄迦仙使,孔雀族剑法第一人,果然快剑如飞,名不虚传。 洛云瞪着不可思议的双眼看着明修:“为什么?” “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明修抽出剑,血光四起,落了身后的择羽一身,择羽抱住洛云倒下的身子。 明修对着洛云胸口伸出手,孔雀翎至洛云怀里飞出,落入明修手中:“孔雀翎本该就是属于我的东西。” “师兄。”洛云捂着胸口,虚弱说道:“我的本事本就不如你。你若是想要孔雀翎,我自会双手奉上,你何必这样伤我?” “若不伤你,我如何带走他?”明修居高临下看着二人道:“择羽,你是否还记得我?” “择羽自然不会忘记恩师。”择羽皱眉看着明修,虽然他的明修师父皱纹满面白发苍苍,现在这位明修却是青丝如黛容貌俊雅,可是眉宇之间还是可以看出一丝端倪。 “你是否有很多问题要问我?” “若恩师想回答徒儿自会回答,若是不想,徒儿又岂敢责问恩师?”择羽撕下一块衣服,给洛云捂住伤口,可是马上就被鲜血染红。 “还算懂事,也不枉为师疼你那么些年。那你便随我走一趟吧。此去,所有答案都会水落石出。”明修衣袖一挥,择羽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下,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洛云躺在地上,大量流失的鲜血使他视线模糊,眼皮愈加沉重,闭上眼睛以前,他看见明修抱起择羽,轻轻的,温柔的说道:“爽灵,回来吧,他已经等你太久太久了。” ——第五部分·祸起萧墙·完—— 第六部分:天为谁春(完结部) 1. “鹏鸟好斗,你此番救他回来,他日终成祸患。”明矶长老曾经对明修这样说,只是那个时候,谁也不会想到这句话竟是警世箴言。 棃牁山里的时间过得很慢,择羽走出屋外,看见明修正坐在溪边的一块石头上吹笛子,明修手指纤细修长,骨节分明,他闭着眼睛,身体随着旋律微微晃动。择羽有一瞬间的失神,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一曲终了,明修睁开眼看向站在他身边的择羽问道:“身体大安了?” 择羽捶捶后颈:“还好。”不过师父下手真重,脖子到现在还是隐隐作痛。 “你是否在怪我伤了明序?” “你说洛云?”择羽这颗神奇的脑袋在这种时候居然纠结起了一个很无聊的问题:明修师父是我的师父,洛云是他的师弟,那我岂不是应该叫洛云师叔?想到这,择羽的面皮忍不住抽搐起来。 “弟子不敢。师父,弟子知道,你不是无故伤人之人,你这么做自是有不得已的缘由,不过弟子希望你能告诉我,毕竟,此事弟子已经被牵扯进来。” 择羽看着明修,虽然这张脸他已经看了十五年,如今还是那样的眉眼,他知道这个人就是他敬爱的明修师父,可是,他依旧无法将眼前这个清冷的男子与平素慈爱的师父联系在一起。师父虽严厉还总是拿着棍子追着他打,但是择羽依旧可以看见在对着他这个不成器的徒儿的时候,明修师父眼里是藏不住的关怀,而不是面前这个明修透出的让人凉透心扉的漠然。 漠然神色闪过一丝悲悯,明修叹道:“你果然,连我都忘了。” 择羽揉着发酸的腮帮子,倒抽一口气,这话说得,敢情他择羽还是个负心郎? 明修不顾择羽的一脸恶寒,伸出手,按住择羽的额头接着说:“移花接木法已破,改过的记忆你已经记起来。” “是,弟子已经知晓自己爹娘之事。” “纵使如此,你却依旧忆不起我,那便不要忆了吧。” 择羽更加困惑,明修这些忆啊忆啊的,又是起又是不起,一会要一会不要到底整哪样?不过他倒是总结出一个结论,莫非曾经的自己竟是明修师父的情郎?这个想法让择羽吓了一大跳,且莫说如今还有洛云,便即使没有洛云——脑子里晃过明修白发苍苍的摸样——除非择羽脑子抽了,不然他又怎么会和自己师傅有情? 择羽决定换个话题,没话找话的问:“师傅,弟子出来这么久,不知道择杨师弟他们现在如何?” 明修一句话要叹三口气:“择杨他们不过是我为了让你不孤单用山间的枯木幻化的人形罢了。你是永世孤鸾之命,我不忍你过得太过凄苦,故而让他们来陪你。” 择羽全身仿佛走过数万只蚂蚁,他抖抖胳膊腿,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回想起这么多年都是一堆枯木陪着自己,择羽就觉得瘆得慌。 明修接着说:“起初,你以一缕爽灵逃入地府,在夹缝里存活数百年,直到你得到完整魂魄得以轮回。你的每一世,我都陪着你,如今已过两百余年。先前,你还带着前世的记忆,还能忆起我,而这一世,你竟完全忘了。也好,至少你能解脱。我本想就这样看着你平淡过完此生。却在见到凌泽的时候明白这些不过是我的奢望。凌泽对璟舒仙君的执念使我看清,神仙固然强大,可是也敌不过凡人的聪慧和执着。你终会有和他重逢的一天。与其自欺欺人,还不如按照司律天神所说,让你自己去寻找,只有真正拿起后,才会放下。我终于同意司律天神的建议,让你下山。” 择羽糊涂了:“他是谁?” “日后自会明白。” 好吧,神仙若是不神叨叨还叫神仙么?日后就日后吧,反正择羽也不着急。不过现在到真是有一件事挺急的,择羽要马上解决。 “那个,师傅。弟子能不能提个要求?” 明修已经又坐在石头上,架好笛子送到唇边,被这么一问,转过脸疑惑看着择羽。 择羽踢踢脚下的石子:“您能不能再揍弟子一顿?” 明修默默放下笛子,手指僵硬。 择羽换另一只脚踢石子:“弟子被您揍惯了,冷不丁的换成现在这个说话模式,怪不习惯的。” 所谓贱骨头啊~~~ 山脚下落了一场及时雨,正是这场雨劈头盖脸的浇下来,洛云才迷迷糊糊的醒了。 洛云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一阵钻心的痛楚袭来,他压住伤口,不让自己咳嗽出来。虽痛的厉害,他心里却明白,这一剑,并未刺中要害。 以明修的剑法,若真是想让他死,这样的错误是绝计不会犯的,那便只剩下一个解释,明修只是想阻止他,从没想过要他的命。 洛云踉跄起身,不由笑出声来,胸口的起伏牵扯出一丝疼痛,洛云却也顾不得。雨水顺着他的面颊,他鬓角的发流下,衣裳尽湿,粘着身上,胸口的血迹合着雨水落入土里,脚下一片刺目的红。 择羽……他要去找择羽。 他有一种感觉,如果他不去找他,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不过倘若现在让他听见择羽和他师兄明修的对话,他冲上去掐死择羽的心都有。死小子,就这么不关心他的死活么? 洛云封住胸口的穴道,架起云头。 一阵地动山摇,猛兽的低吼传来。洛云几乎从云端跌落下去。 山脚走兽狂躁的四处奔走,飞禽呼啦啦冲向天际遮天蔽日。 天边,漫天的黑影夹着血光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魔怪翳莽终于安奈不住了。 洛云锁绮起双眉,他必须马上赶回去,将神器交到明王手中。 越忙越有添乱的,明璇这倒霉孩子就在这个时候过来捣乱。 和洛云狼狈不堪的模样相比,明璇撑着油纸伞,依旧白衣飘飘,风度无双,袖子,带子,绸子,段子纷飞,在雨里化蝶。 明璇诲人不倦:“作为羽族,羽毛是极其重要的东西,必须惜之爱之,切不可暴露于大雨之中,这样会折损羽毛的寿命,也影响美观。” 洛云无奈抚额:“明璇,我现在很忙,没空和你耍嘴皮子。” “我也没空和你吵架,我是来赢你的。” “我如今受了伤,你就算赢了我也是胜之不武。” “哼,你以往赢我那么多次,不过仗着孔雀翎。你怎么不说胜之不武了?再说了,谁说比试一定是公平的,这话不还是从你嘴里你出说的么?” 这孩子跟谁学的这么伶牙俐齿?几天不见,长进不少,还懂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行,那我们就比一场。你把看家本事拿出来吧,我只求速战,没功夫陪你磨叽。” 明璇小脸一下子亮了,明显有些激动。他扔掉伞,抽出腰间的长鞭,指着洛云:“你说的,若是被我伤到了不许告状。” “你以为我是你,这么小家子气。”洛云将右手背到身后,默默于掌心形成一个符咒:“你说这话之前,还是先看看你够不够资、格伤我。” 明璇足尖轻点地面,借力起身,浮在半空,长鞭挥向洛云。此刻,洛云的符咒已经画好,他扬起唇角,微微一笑。 明璇只觉得面前升起一阵浓烟,呛得他喘不过气,眼前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不知道从哪里传出“啊~~嗷~~~”数声,孔雀鸣叫本就不怎悦耳,加之洛云有意叫的凄厉,明璇心肝一颤,哆嗦两下,还没准备好就被洛云一掌击中胸口,跌路在地上,沾了满身的泥巴。 明璇仰头看天空,洛云已经变成一只蓝色的孔雀优雅的展着翅膀转眼飞出几千米远了。 “瞬移羽步?”明璇咬着后槽牙恨恨的说:“明序,我饶不了你,你居然使诈。” 洛云在云端撇嘴:说你傻你还真傻,懂不懂三十六计走为上?我现在这样子和你打不是送死么?打不过我还不会跑啊。真是笨到家了。 2. 师兄,等到有一天,我化为鹏鸟,就可以飞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北冥看海好么? 师兄,师兄,你在听么? 小鷃…… 孔雀不比水鸭子,羽毛是不防水的。洛云只能以最快的速度飞回老巢去。一个不留神,没刹住车,直挺挺的撞到地上,一声闷哼,吓得明王和凤帝一起回头。 凤帝看清楚了是洛云后,掩着嘴,一双细长的凤眼弯出绝世风华,他瞅一眼明王,笑道:“明王,你的仙使果真不同凡响。” 明王眼角突突的跳,说道:“让凤帝笑话了。” 孔雀一族虽说是没凤凰那么美,却也是凡人心中的神鸟,如今,洛云这个样子,十足的落汤鸡,偏偏还是在凤帝面前失态,明王觉得很没面子。 洛云抖抖羽毛上的水,变为人形,胸口的伤已经没有流血,只留下暗红的血渍。 明王皱眉问道:“何以受伤?” 洛云看了看凤帝,欲言又止。 凤帝摆摆红色礼服宽大的袖子,说道:“孔雀族内之事,本座不方便在场,先行告退。” 说完,却又顿住脚步,在明王耳边低语:“明王,本座来的路上听说了一件有趣的事,似乎当年的罪仙明修现在还活着?” 明王面色未起一丝波澜,依旧镇定的说:“不过流言,想必睿智如凤帝大人是不会听信的吧?” 老狐狸,凤帝轻笑一声,道:“本座也这么觉得。本来,本座还担心明王会念着当年的旧情一时心软的。如此看来倒是本座庸人自扰了。” 明王道:“明修虽是本王的师弟,却也是天庭的罪仙,孰轻孰重,本王还是晓得的。” “如此,本座便可放心了。”凤帝说:“希望明王说到做到。” 凤帝走过洛云身边,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摇摇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叹的洛云极其不爽,恨不得立马捋起袖子,跟凤帝干一架。只可惜,他这点三脚猫功夫给凤帝挠痒痒,人家还嫌轻了呢。 待凤帝离开,洛云才开口说:“明衡师兄,我见到明修师兄了。” 明王肃然说道:“明修早已死去,休得胡言乱语。” 洛云道:“明修师兄没有死,我就是被他所伤,明修师兄是族里剑术最好的,他用的是师父给他的古剑锋越,普天之下,再也没有人能刺出这样的伤。”锋越剑,薄如蝉翼却锋利坚韧,极小伤口亦能一剑封喉,是死是活,皆在持剑者一念之间。 明王道:“明序,先回去好好养伤,其他的事,日后再议。” “明衡师兄,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洛云不甘心的开口。 “我是明王,以后不许再称我师兄。” 洛云退后一步,震惊的看着明王:“师兄,你说什么?” “娄迦仙使,本王平日对你过于纵容,你却越发没有规矩了。” “明衡师兄……”洛云抿了一下唇,顿觉委屈。 “本王说过的话不想再说第二遍。如若你再这样放肆,不管你是不是有伤,本王也会将你押入水牢。” “明王,好,明王……你好大的谱,好大的架子?”洛云眼眶隐约有一丝温热嘴边却挂着笑:“当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当上的明王,但是我却知道,师父师叔他们最看重的一直是明修师兄,从来就不是你,若不是因为明修师兄他,他不在了,明王的位置还轮不到你。你根本就是不想他回来,你巴不得他死,你怕他抢你的位置。” 洛云吼完这些话,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摔出怀里的东西跑了。 那几样东西落在地上,乒乒乓乓滚到明王脚边。许久后,直到洛云的身影完全在视线中消失,明王才叹口气,视线落在脚边的物品上。那四件神器就这样静静躺在地上,红的白的金的绿的光弱弱闪耀,雪白的玄武石上,还有一抹残存的血丝。 明王心口触动,一时五味陈杂。 明修被明王安排在棃牁山一处无人的地方,此处一条宽阔的瀑布横挂山间,较族中其他地方寒冷许多。孔雀一族素爱温暖,所以一般不会来此,因着明修身份特殊,却是正好合适。 “师兄,你不该对小序说这样重的话。”明修倒出壶里澄清淡绿色的茶水递给明王,说道:“他此番去人界寻找五神器,吃了不少苦头,还被我伤了。你这样说,他该多委屈。” 明王接过,说:“我知我语气过重。但他确实太没规矩。” 明修笑道:“小序从小便是如此,你也不是第一日认识他。当年你还赞他性情直爽嫉恶如仇,现在却为何又这样说?” 明王道:“他现在已是娄迦仙使,自然不能再像儿时那样,须得稳重些。” 明修道:“那也得慢慢来。那孩子从小就仰慕你,你称赞一句他能欢喜好几天,连师父的话也不一定这般顶用。今日你这样说他,他定然伤心至极。” 明王被茶水烫到嘴唇,狼狈的放下茶杯看着明修道:“小序,仰慕我?” 明修握着茶杯,闲闲的啜一口,对明王笑着说:“你想歪了,只不过是小孩子对自家厉害的师兄,心里一种很自然的崇拜罢了。” 明王明显松了一口气,复端起杯子,嗔明修一句:“下次别再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 四周很静,只闻水声。 明王斟酌了一下,问明修:“你为何在小序面前现身?此事还是不要将他牵扯进来为好。” “师兄,你还不明白么?从小序闯入禁地唤醒翳莽开始,事情就不是你我所能控制的了。我知道,你希望这件事介入的人越少越好,所以,你不愿小序知道我还活着。以前我也是这样想,以为躲在人间,等日子久了,大家心里淡了,就都过去了。可是,却不能如愿,该来的,还是会来。” 夜幕慢慢降临,阴气渐盛。山腹之中,邪戾的低吼传来。 明王起身,皎洁的月色晕出他菱角分明的脸。明修站在他身后,注视着他的背影。 许久后,明王转过身,凝视明修清冷的面孔,他在明修刚刚的话里,捕捉到一丝他一直努力忽略的信息,而此时,他已经不能再逃避:“那个少年,是不是与翳莽有关。” 明修点头,嘴角划过苦涩笑容:“他就是爽灵。” 魔怪翳莽因为自己爽灵缺失而遁入魔道。爽灵逃入地府夹缝之中。数百年过去,终成完整魂魄,得以遁入轮回。明修在凡间一直守护着爽灵转世,至今已是九世。只要十世轮回后,爽灵便可彻底与翳莽脱离,从此毫无瓜葛,只是天不随人愿,翳莽就在此刻被明序唤醒,蠢蠢欲动。爽灵虽已无前尘记忆却仍受到翳莽召唤,来到棃牁山。冥冥之中,自有天数。 那时候,明修还傻傻的问司律天神,择羽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明序的任务须得择羽相助。 想来,确实可笑,竟没有想到,明序此番就是为了翳莽而来。 明王看着明修满脸的悔恨,说道:“不必如此自责。我且问你,你是否有办法不伤他性命?” 明修答:“自然是有,但是须得他先找回前世记忆,甘愿交出地魂。虽然后来会少了一魂,难免身体虚弱。但总比死去要好。” 明王问道:“这次,你有没有把握?” “三成吧,我愿意一试。失去至亲之人的痛苦我已尝过,我不想小序如我一样。” 明修仰着脸看明王,一双明眸映着月色弯出潋滟的光。 明王轻轻揽住明修,说道:“若是一人撑不下去,记住你还有我。” 3. 洛云找族里的巫医处理完伤口回房间的时候,已经快半夜了。身上被绑了个里三层外三。 那巫医馆不知何时来了一个明熙的小丫头,疯疯癫癫没个正行,见洛云过来,兴奋的拉着他的手,连着几声惊呼:“啊,啊,啊,你是娄迦仙使,明熙还是头一次见到娄迦仙使。” 洛云挥开身边这只苍蝇,道:“快些处理,我还有事。” 小丫头初见大人物,哪能放过机会,一边慢条斯理的包扎,一边问东问西:“仙使,巫医先生说,娄迦仙使是族里法术最厉害的。明熙还以为是老头子呢,没想到这么年轻。嘻嘻,长得也好俊俏哦。” “仙使,听说你的兵器是上古神器孔雀翎,明熙还没见过神器呢,你能不能让明熙看看?嗯……神器是不是不能随便拿出来?不过明熙真的好想看哦。” “仙使,你是不是经常被明王安排去做一些很危险的事情?不然怎么会伤成这样呢?呜~~~看着都让人心痛。” “仙使,下次你再受伤了记得要早点来哦,你看这一次流了这么多血,很伤身体的,还好吓人,仙使进来的时候明熙都被吓着了。” “明熙的技术还不错吧。嘻嘻,连巫医先生都夸明熙聪明呢,下次仙使再来,明熙保证还是轻轻的,比这次更轻,绝不碰到伤口,一点都不疼。” 洛云不得不打断明熙的聒噪:“明熙姑娘,你预备把我裹成肉粽么?” 明熙这才发现,洛云身上前前后后缠了好几层,快成棉袄了。明熙脸色发窘,马上又手忙脚乱的拆:“仙使,明熙马上给你重新包扎。” “不用了。”洛云推开明熙的手,再这么包下去,估计明天也包不完:“就这样吧。” 明熙羞愧的点头,然后在绷带末端,打了一个蝴蝶结。 洛云彻底无语。 洛云推开自家房门,不想,房内竟然有一人坐在窗边看书,竟是明王,看样子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明衡师兄……明王。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小序是不是在为早上师兄说过的话生气。”明王放下书,对洛云温和笑道。 洛云撇撇嘴:“明序不敢。” 明王挑眉,不由扑哧一声笑出:“你还真生气了?” “哼,挺生气的。”洛云大刺刺躺到床上。 明王无可奈何摇摇头,唉,他这个明王当着也不易啊,看这几个师弟,明修,明序有一个算一个,都对他使小性子,他这窝囊气受的。 明王在床边坐下,拍拍洛云的脸,道:“好了小序,师兄错了还不行吗?你就原谅师兄这一回。” “那你给我什么好处?”洛云起身,脱掉鞋子,盘腿坐在床上问明王。 明王斜倚着床沿,问:“你想要我给你什么?” 洛云想了想:“你把明璇多罗仙使的称谓撤了吧。” 明王道:“怎的?明璇惹到你了?” 洛云揉揉肩:“我看不惯他那副骚样。” 骚样?明王也脱掉鞋子,坐上去,说道:“多罗仙使的称谓是明璇自己赢下来的,他没有犯错,我不可以随便撤了。再说,就算我同意,长老们也不会同意。” 洛云脸色阴沉。明王捏捏他鼓鼓的腮帮子,道:“你们俩这都别扭了多少年了,怎的就是互相看不惯呢?想当初,我和明修做多罗,娄迦两仙使的时候,关系多好,怎么到了你们这里就成这个样子。” “那怎么一样?”洛云道:“明璇能和你比吗?再说了,你和明修师兄是同门师兄弟,关系自然好。明璇是明清师叔的弟子,明清师叔教出来的几个徒弟眼睛都长脑袋顶上了,拽得跟什么似的。加上前几年,明璇又去凤凰那里呆了些年,再回来,连鼻孔都快顶上天了。” 明王无可奈何叹口气:“你们呐,果然还是一群孩子。这个要求我没办法答应你,你再想一个。” 洛云歪着头想了一阵子,笑嘻嘻拉着明王的胳膊说:“我暂时也想不出来,要不先存着,算你欠我的,下次我再讨回来?” 明王穿好鞋子下床,给洛云脑袋上来了这么一下,说:“行,那你早点休息。你受了伤,这几天好好养养身子,就不要出门了。我派几个人在这给你把手。” 洛云咧嘴笑了笑,突然发觉明王话里有些不对劲,笑容僵在脸上,问道:“师兄,为什么要派人把手?” “我不是说了么?你要好好调养身子,还是不出去为好。” 慢着,你这是要……“师兄,你要软禁我。”洛云惊呼。 明王回头,看看洛云:“是保护。” 洛云赤脚跑下床,拉住明王:“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软禁我?” 明王抚额:“小序,你为什么非要用这么难听的词呢,你就不能觉得我是在保护吗?” “屁,哪有你这么保护的。”洛云不依不饶,“你把他们撤了。” 明王晃晃食指:“过几天我自然就撤了,这些天你还是老老实实待着吧。” “明衡,我操你大爷~~~” 明王走出来的时候,洛云在屋里嚎了这么一嗓子,吓得门外的侍卫一哆嗦,手里的长戟差点没拿住。 明王教导手下:“这么点事儿,就能让你们如此不淡定。” 话刚落音,只听见“啪”的一声,像是茶杯摔倒地上,然后,又是“嗖”的一声一块碎片破窗而出。 明王伸手接过,夹在两个手指之间,不由笑道:“小序,到现在,你的暗器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更多的碎片飞出来。侍卫吓得抱头蹲下。 “淡定,淡定,唉~~~”明王看看自己的手下,一脸恨铁不成钢。 侍卫头领弱弱举手提问:“明王,若是娄迦仙是硬要出去,我们怕是拦不住啊。” 明王叹气:“放心吧,明序的性格我了解,他不会硬来的。” 见手下还是一脸的担心,明王拍拍他的肩膀道:“淡定,若真那样,本王自会处理。” 明王摇着头离去,留下侍卫头领在风中凌乱,这叫我如何淡定? 在明修的房间里,择羽躺在床上,睡的迷迷糊糊。明修趴在一边桌上小憩。 睡梦中有稚嫩童音传来,是一首歌谣:“青石板,板石青,青石板上钉银钉。银钉亮,银钉明,长空万里满布星。” 两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小孩走了过来。不,似乎其中一个已经十四五岁,算不得小孩了吧。这是人间的歌谣,可是这两个孩子却不像是人间的孩子。 明衡……师兄……明修……师兄…… 择羽呢喃。 明修猛地睁开眼,看着在床上梦魇的择羽。他低下头,凑近择羽唇边,道:“你刚刚说什么?” 择羽睁开眼,涣散瞳孔呈现诡异紫色,他空洞看着远方:“明修……小鷃……” 明修脸上浮起甜美笑颜,整张脸看着明艳起来:“小鷃。” 4. “师兄。”明修撞开明王大门,一头冲进去:“择羽他,他想起了了。” 明王起身,扶住明修扑过来的身体,低声道:“一会再说。” “择羽……”明修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明王愣神的注视着明修的脸,似乎很多年没见明修露出这种表情了。 明修转头看见了站在明王身侧不远处的凤帝,不由惊愕。 “凤帝大人也在?”明修问道。 凤帝微笑道:“本座与明王在此喝茶,已经来了多时了。只因明修刚刚太过专注,才会忽略本座。” 明修望望明王,心中变得不安起来。明王握了握明修的手,以示他不用担心。 “凤帝大人,前次并非本王刻意隐瞒,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凤帝微微一笑:“本座不是好事之人,他人之事,本座从不插手。何况这是我羽族之事,本座亦不希望天庭干预。” 明王对凤帝行礼:“如此,本王在此谢过。” 凤帝道:“不过,你二人还是小心些,这次被本座撞见自是无妨。本座在凡间时,淳雅就曾对我提及此事。但他日若是被其他仙族看见,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 明王道:“凤帝提醒的是。” 凤帝接着说:“不过,本座刚刚似乎听见了一个故人的名字。你们是不是提到择羽?” 明修手颤抖了一下。 明王说:“本王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凤帝大人想是听错了吧。” 凤帝笑容不减:“明王口风真紧,本座已表明立场,却还是不愿说与本座听。” 明王挂起歉意笑容:“并非本王不愿告诉帝座,实在是不愿牵扯他人。” “也罢,孔雀的事情,还是你们自己去处理吧。”凤帝捶捶后颈,向外走去,“你们聊,本座先告辞了。”刚踏出一只脚,又回头问道:“上次匆匆一别,见着娄迦仙使好像受了伤,本座在人间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现下无事想去看看他可还方便?” 明王说:“明序昨日被本王关了禁闭,帝座若是想去,还是过几天吧。” 凤帝错愕一下,随即笑言:“明王这颗心偏的厉害,同是师弟,对明修和明序却是完全不同。明序这是怎么惹着明王了?受了伤还被关禁闭。如此本座更要去看看了。明王不用担心,本座在外面和他说几句话就走,不会坏了孔雀的规矩。” 凤帝的红色背影离去,明修脸色煞白的看着明王道:“师兄,被凤帝知道,没关系么?” 明王摇头:“我也不知道,凤漪行事怪异,很难猜测他在打什么主意。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他不会将你的事告诉他人。你还活着的事情,也许他比我还要一早知道,既然他那时没有说出去,今后也不会说。” 看着明修一脸的担心,明王说:“你且放宽心,还是告诉我择羽的事情吧。” 明修这才想起来此的目的,道:“择羽前尘记忆慢慢恢复了。” 明王脸色微变,问道:“何以见得?” 明修拉过明王向外走:“师兄,你随我来,我需要师兄助我一臂之力。” 洛云趴在桌上,无聊的滚茶杯玩。他看看窗户外面的那几个侍卫,叹口气,继续趴下滚茶杯。 突然,听见外面的人一齐喊道:“凤帝大人?” 诶?他怎么来了?洛云提起精神,爬到桌子上,向外看。 凤帝也趴着窗户向屋里看,说道:“明序,把窗户打开,本座有些话要跟你说。” 呸!洛云啐一口:“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凤帝也不恼,依旧展着春风般的美艳笑颜,道:“若是本座告诉你,本座知道你心尖尖上的择羽兄弟的事呢?” 洛云一把推开窗户,差点翻出去,被几个侍卫用长戟拦住。 洛云挥手,掀翻了窗户边的两个侍卫,狠狠道:“我要是想出去凭你们几个也想拦住我?给脸不要脸。” 侍卫灰溜溜的躲到一边。 洛云问:“择羽怎么了?” 凤帝优雅的靠着窗框,道:“本座一路走过来,口渴的厉害,不知道能不能讨杯水喝?” 洛云耐心挂着迷死人的笑,恭恭敬敬的给凤帝倒水:“您请。”喝死你个骚货。 凤帝满意的接过杯子,道:“不错,看在你这么懂事的份上,本座就勉为其难告诉你吧。你的择羽兄弟,危险了。” 洛云整个身子探出窗外,抓着凤帝的前襟,问:“什么危险?” “斯文点,别动手动脚。”凤帝扯开洛云的爪子,整整弄乱的衣襟:“具体的本座也不太清楚。不过看明王和你命修师兄的意思,那小子似乎和翳莽有些关系。如今翳莽之事迫在眉睫,想必,明修抓住择羽就是为此而来吧。” 洛云斜斜的瞥了凤帝一眼:“想不到你口口声声说不管他族之事,知道的却还多。”简直包打听啊。 凤帝道:“本座知道的,比你想的还多。怎的,现在要不要本座带你过去救你的择羽兄弟。” “废话,当然要。”说完洛云就要往窗外跳。 侍卫纷纷跪下:“仙使,您看在小人们的份上,千万别出去,小人不好和明王交代。” 侍卫头领话未说完,被凤帝一掌劈在脑后,白眼一翻厥过去了。 洛云和其他侍卫目瞪口呆。 凤帝优雅揉揉手腕,眯着细长的眼看向其他几个侍卫。 侍卫身如抖筛,道:“不劳凤帝大人费心,小的自己来。” 说完,纷纷至右手手掌运足一口气,一声长啸,狠狠拍向自己脑门。然后通通倒地。 洛云的嘴张的更大了。 凤帝耸耸肩:“本座可没动手,他们自己倒下的。” 洛云依旧呆若木鸡,傻睁着大眼。 凤帝狠狠削他一下:“傻看什么,还不快走。” “哦。”洛云回过神,双手一称,从窗户爬了出来。 凤帝抚额叹气:“你,不知道走门么?” 洛云木然回头,看看大门:“我忘了。” 凤帝:“……” 一路过去跋山涉水,凤帝不停的骂洛云:“你这小仙使怎的仙法这么差?比本座当年可差远了。” “老子有伤在身好不好?”洛云终于忍不住吼过去。 “哎呀,脾气倒是不小。”凤帝一把搂过洛云的腰,叹气:“还是本座带你过去算了,不然就你这速度,等找到他们俩,你的择羽兄弟还指不定被怎么着了呢。” 择羽没有被怎么着,只是被送吻了而已。 吻他的那个还是熟人。 洛云被凤帝踹下云头,还没站稳呢,就见着择羽和明修站在不远处狂啃,更奇葩的是,明王就站他俩身后,任由此香艳场景上演而不制止。 洛云一委屈,嘴一咧,扑在凤帝怀里,一阵鬼哭狼嚎,鼻涕眼泪蹭了凤帝一身。 欸,亲娘欸,凤帝这人素来爱美,稍有些洁癖,哪能容忍自己的衣服被人这样糟蹋?可惜,洛云跟粘在了凤帝身上一般,怎么扒拉也扒拉不下来。 明王听见这边的动乱,转过眼就看见死死抱着的两人,心里骂着,凤漪个贱人,骚货,真是会添乱,不过对方是凤帝大人,礼数还得周全。明王黑着脸行礼,语气恭敬:“帝座为何带明序来此?” 凤帝面露尴尬,不知道如何解释,倒是洛云主动替他解围:“呜……师兄,你别怪帝座,呜……是我……是我硬要帝座带我来的。” 明王看着洛云满脸泪痕,瘪着嘴,皱着眉毛哭的极其难看。平时看着觉得洛云也算是美人坯子,美人哭泣不应该是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么?怎么轮到洛云会难看成这个样子? 明王伸出手像兄长一般抚摸洛云脑袋,安慰道:“小序,有时候眼见未必为实。你的确是误会了。” 提及伤心事,洛云又一嗓子嚎出来,从凤帝怀里辗转都明王怀里。凤帝拍拍胸前被哭湿的一块,看明王:“嚎成这个样子,估计是真伤心了。” 明王心道:我有眼睛,不用你多嘴。 洛云嚎了一阵,一口气提不上来,抽了过去。 明王抱起洛云,道:“帝座,族内之事繁杂,本王就先告退了。” 凤帝挥挥手,看着明王蹒跚离开的背影感慨万千:还好我没有几个像这样让他操心的师弟。 5. 此事,确实是洛云误会了,他这个醋吃的委实冤枉。 当时,明王和明修手拉着手回去的时候,明修的屋子已然成为一片废墟。一团黑色的蛇形物体在择羽周围徘徊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烂气味。 地动山摇,黑蛇爬过的地方草木枯萎,土地干涸,择羽随着黑蛇的蠕动,一步一步向明修走过来。 “明修……”择羽睁着一双紫色的眼瞳,开口说道,虽然,是用的择羽的声音,明修却清楚,此刻与他说话的并不是择羽,“过了这些年,你是否还认得我?” 明修暗暗握住孔雀翎,努力平息被黑蛇邪戾紊乱的气息:“阁下容姿,明修这辈子也不会忘记,不过,许多年未见,阁下倒是变了许多,竟不以真身与明修对话。” 黑蛇张着大嘴笑出声来,原本细长的身子开始膨胀,如沼泽地中冒起的泡泡一般,鼓起丑陋的瘤子,瘤子上面复长瘤子,身体越涨越大,背脊之处,一双羽翼展开,不,那不能算是羽翼,不过是一堆羽形的枯骨而已。黑烟弥漫,失去支撑的择羽仿佛断了线的提线木偶一般歪倒在地,被黑蛇一把擒入爪中。 黑蛇低下硕大的头颅凑近明修身侧,说道:“我当初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当然不能忘记我。” 明修仰着脸,注视着黑蛇绿色的眼珠,道:“阁下能否先放了择羽,他不过一介凡夫,阁下杀他仿佛捏死一只蚂蚁,阁下又何必费心?” “哈哈。”黑蛇利爪挥过,一阵刀割般的痛划过脸颊。明修的侧脸一道血淋淋的口子。黑蛇道:“我又岂会不知,一千年前,我遗失的爽灵正在这个凡人体内,当年若非地魂缺失,你们焉能将我降服?”随着一声巨响,尾鳍扫来。 “明修~~”明王大喝一声,一步上前,搂过明修,顺势在地上滚过。黑蛇尾鳍重重落在他俩身后,岩石粉碎,山崩地裂。 明修心有余悸的看着身旁不远处的裂痕,这才隐约察觉脸颊上火辣辣的痛。 明王扶明修起身,长剑撑在地上,他问明修:“当年师父教过的心法,可还记得。” 明修点头,脸上是过度惊悸留下的苍白。 明王道:“爽灵尚未苏醒,若被翳莽吸取,仅仅你我二人绝对不是对手,此番唯有先稳住爽灵。你,是否撑得住?” 明修面色已恢复往常的沉稳,道:“师兄,别忘了,论法术,我可没输过你。” 明王噎得白眼一翻:“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 惊恐的心情略略平静了一点。明修和明王背靠着被站好,一抹绿色的光圈在他二人周围晕开,咒文浮现,摩柯摩瑜孔雀心经,至纯心法,摒弃一切奸邪,净化入魔灵魂。 那些金色的咒文围绕在黑蛇身边,他扭动着粗壮的身体,笑道:“孔雀心经对我无效,二位莫非忘了?” 明修未理会黑蛇的话语,梵音贯耳,刚刚还如失去控制的木偶一般的择羽突然痛苦的抱着自己的头颅。 他听见有人在他脑子里大声的叫嚣着:“明修师兄,现在让小鷃来保护你吧。” 花儿开在三月间,在漫天的桃花里,一个青梅竹马的故事上演。 “青石板,板石青,青石板上钉银钉。银钉亮,银钉明,长空万里满布星。”穿着白色衣服的小孩微笑着向他伸出手:“你受伤了么?跟我走吧,我带你去疗伤。” 他犹犹豫豫的伸手,放在那个张着姣好面容的孩子手中。 “鹏鸟好战,你此番救他,他日终成祸患。” “不会的师父,若真的那样,明修第一个饶不了他。” 场景变换,那个白色衣服的小孩将他护在身后,说道:“师傅,您就原谅小鷃这一次吧,明修求您。” “这孩子邪气太重,不可留在族里。” “师父,小鷃是明修的师弟啊,他不在族里,你让他去哪?” 转眼数百年,不过弹指一挥间,他已由那个鲲族的小孩长为挺拔英俊的少年。 雨后初霁,一道彩虹横在山间,白衣少年冲他挥手:“小鷃,小鷃,你过来,你飞过来呀。” 他张开宽大的羽翼,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当年小小的鲲鱼,成长为翱翔天际的鹏鸟。 那个孔雀少年站在山巅,替他拭去额角的汗水:“小鷃,成功了。” 他记起来了,什么都记起来了。是,他是小鷃,当年被明修救起的鲲鱼鷃沧。原来,乱世的魔怪翳莽,竟是当年那个跟在明修身后的鲲族小孩鷃沧,一直叫着明修师兄的鷃沧,叫囔着说要保护明修师兄的鷃沧。 心中对明修的执念不是深入骨髓的恨,却是刻骨铭心的爱。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份执念被抛入空中,散入雨水,溅起满身难看的湿。 明修师兄…… 他们曾经是亲密的师兄弟,是最好的知己,可是后来呢?究竟是什么事情,使得一个成为乱世的妖魔,一个隐匿人间,形容枯槁。好恨!好恨自己的任性,恨他的倔强,恨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并不存在的分歧湮灭两人的一生。 分明记得他离去时,狠狠的咬着唇,英挺的眉眼望过来,他说道,一字一顿的说:“明王的位置不属于明衡师兄,我去把它抢过来。” 当时他也是孩子性情,居然冷冷的说:“你去就是,与我何干?反正我从来就不能左右你的决定。” 他愣住了,随即跑过来抓着他的肩,满脸怒气:“明修,你等着,等我将明王的位置抢过来。” “好,我等你。”嘴角挂着讥诮,可是刚转过脸去,便成刺目忧伤。 然后,便真的等。日日夜夜有的等,而他的鷃沧师弟却再也没回来。 再后来,仿佛一夜之间,翳莽横空出世,熊熊大火弥漫,这个乱世妖魔几乎毁了整个棃牁山。翳莽黑色的蛇形身躯成为那一年所有人心中的噩梦。 那时,他又怎么会想到,鷃沧师弟在水牢里痛苦的挣扎。当鷃沧终究没能抵住灵魂撕裂的痛楚,遁入魔道之时,他还在棃牁山后山的巨石前,静静站着,一天天等下去。落霞的余晖映红他清秀的脸,他搂紧身子翘首张望,我的小鷃几时回来? 直到最后,他拿着剑,亲自将翳莽镇压。 翳莽气息微弱,消失前,在他耳边说了最后一句话:“明修……原来,竟然会是你……” 前尘往事,不过一场梦,转眼还是终成空。 择羽看着明修,孩子气的面容像那年初识一般清澈。 鷃沧…… 千言万语哽在喉咙,只化为这样两个字飘散于空。 明修走到他身前,仰头看着他,道:“你终于忆起我了么?” 身后的黑蛇被择羽身上愈渐耀眼的金色光芒笼罩,逐渐委顿,寻着一个机会,逃走了。 明修伸手拂过择羽的脸,说道:“你不该回来的。你不是鷃沧,虽然你有他的地魂,有他的记忆,但是你终究不是他。” 他踮起脚尖,四唇相接。他曾幻想过这样的情景,也曾为如斯情感折腾的有气无力。然,此番纠缠,其实不过是很自然之事。 择羽搂紧明修,说道:“师兄,可否将爽灵归于本体。我想像以前那样爱你。” 6. 明修曾经以为,自己是了解鷃沧的。鷃沧是那样一个少年,刚毅而倔强,并且时刻都用自己冷峻来呈现九天鲲鹏所应有的骄傲与肃然。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鷃沧渐渐离他远去。他的鷃沧是孤独的,即使他一直围绕在他的身边,他依旧荡漾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掩藏在眼眸深处的悲伤。 鷃沧对他说:“明修师兄,我们都将自己陷入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里。而这却是一场谁也不愿看见的战争。” “我曾经那样痛恨,痛恨所有人,所有的一切。但是直到遇见你,我才明白这世界上,还有这般美好的情感。不论受到怎样的伤害,只要是以爱之名,就是美丽的。所以,明修师兄,请相信我,不论我做了什么,我都是为了你。” 明修那时候不懂,为何鷃沧会说这样莫名其妙的一番话。他不知道,年少时的惨痛经历早已使鷃沧幼小的心灵变得扭曲。母亲逝去的面容让他决心不会爱上任何人,可是面对明修纯净的面容,一切决定最终瓦解。母亲的悲剧印刻在他的心中,他明白唯有强大的力量才能保护他所在乎的一切,而这些力量的根源,就是权力。他必须让明修获得权力,这样才能保护他对明修炽烈而脆弱的感情。 破碎的记忆让明修睁不开眼。 可是,自己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为什么不说他从不想要这些,他所要的,只是永远有他的小鷃陪在身边啊。 哪怕就是这样,不做仙使,更不用当什么明王,随便找一处安静的地方,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简简单单过日子,就很好。 择羽说:“明修师父,将爽灵还给鷃沧吧。我只是择羽。” 他自然只是择羽,所以他不懂,也不想要鷃沧对明修那些把人折腾的有气无力的感情。 择羽说:“我的心里只能存下一个人。” 明修叹息,若有这么容易,他又何必守着鷃沧的爽灵轮回这么多年。然而此番,明修却只是问他:“你想好了?” “若是我在面对洛云的时候还想着你,这对洛云是不公平的。” 这世上总是会孕育出这样一种感情,没有焰火的炽热,也不如白雪的冰凉,宛如盛开在悬崖峭壁的一朵雪莲,遗世独立。 明修看了看择羽坚定的面孔,点头:“好。” 棃牁山风景秀美,如梦如幻。 凤帝暂住的房子是明王亲自挑选过的,更是各中上品。 一连几天,阴雨绵绵。自从遭受兄弟之情与爱情背叛的双重打击之后,洛云就天天赖在凤帝屋里骗吃骗喝,吃完就睡,简直猪一般的生活。你还不能说他,你一说,他就哭,不是那种小声抽泣,而是嚎,可劲的嚎。凤帝劝了几天劝不住,只得作罢。 这天,洛云托着下巴做花骨朵状,泪眼朦胧: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眼见着嘴一咧,又要开嚎了,凤帝及时走过去捂住他的嘴,道:“明序,现在在人界,是不是快到春天了?” 洛云快要滚落的泪珠子收了回去,莫名其妙的看着凤帝。 凤帝道:“我在凡间的时候,曾听见这样一句话,相爱却不能在一起,眼前这一年一年的春色,也不知为谁而来,是谓天为谁春。” 凤帝无视洛云几乎快脱臼的下巴,接着说:“明序,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可能会有点长。你可想听?” 洛云扶正下巴颏,抹去嘴角快滴下来的口水,点点头。 凤帝微微眯起眼睛。 凤帝这个故事的头起得确实够长够远,直接从上古五帝开始说起。 天地初开,三才定位后,元始天尊巡游地界,召来百兽之首封上古五帝,龙尊,凤帝,麒麟皇,玄龟君,孔雀王。而天尊此举却引起鲲鱼不满,问曰:“鲲助天帝澄清玉宇,奈何上古帝座,孔雀得封,却未曾有鲲?”天尊思量许久封鲲鱼为九天鲲鹏。然鲲鱼举止僭越,被罚北冥极寒之处,思过百年。天尊感鲲争勇好战,恐其族日后必生反心,遂诏五帝,传以镇压之法,以备不时之需。由此千万年过去,未见鲲反。直至五帝作古,镇压之法沦为传说。 其实,鲲鱼从北冥思过出来后,曾去雀族找孔雀王挑战,以证实是否孔雀王的本事真在鲲鹏之上,不然何以能得天尊青睐? 可是映入眼里的情景却让鲲鱼震惊。孔雀王一袭浅绿色锦袍坐在溪边,闭合着双眼,唇边架着一柄玉笛,纤细手指按在笛身,仿佛一片绿叶漂浮在空中,不然纤尘。笛音悠扬婉转,洗去了鲲鱼满身怨怒。 一曲毕,明王睁开双眼,微笑着看着面前的鲲鱼,道:“鲲鹏使此番来找小王,所谓何事?” 鲲鱼注视着明王琥珀色澄清明亮的双眸,却只是略一拱手行礼,隐去往日的傲气,谦和道:“素闻明王剑法精湛,仰慕已久。还望明王不吝赐教。” 明王起身,玉笛在手中玩了个花儿插在腰间,右手轻轻一抬:“请。” 那一战,他二人棋逢对手,战的极为酣畅。后来他二人经此一战结成莫逆之交,共同度过了数千年快乐时光。直到孔雀王去世前,鲲鱼握着他的手,坚定承诺,此后的每一世,鲲鱼定相伴孔雀王左右,为其臂膀,护其平安。 由此又是数万年过去。说来也奇,孔雀族每隔几代,就会出现一位资质极其出挑者,而他们身旁,无一例外都有一位鲲鱼为伴,二人之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是胜似知己与亲兄弟一般的情怀。直到那一年,孔雀族出了两个极优秀的少年,明衡和明修,当时还只是多罗和娄迦仙使的两人无疑已成为下一任孔雀明王的最佳候选人。 当由谁为孔雀明王,族中长老出了分歧。论仙法与资质,同辈之中最出挑的,当然是明修,只是明修性子太过淡漠,不适宜担当大任。明衡资质虽不及明修,却也是佼佼者,加上性格沉稳,似乎更适合明王之位。 洛云小时候也曾听有人很矫情的形容他的这两位师兄:明衡稳如山,沉如石;明修清如水,淡如风。 一向沉默的明矶长老——也是明衡与明修的师父,此时却缓缓开口:“明王之位,只能由明修担任,否则,后患无穷。”说罢拂袖而去。 众人默然。 后来,明王之位还是落在了明衡身上。然后,如明矶长老所言,出现了乱世的魔怪翳莽。 只是那时还没有人知道,这个魔怪,竟然是那个日日跟在明修身后,骄傲肃然,沉默寡言的鲲族少年鷃沧。 原来,明修就是上古五帝之一的孔雀王,上古帝座孔雀明王不是稳如山,沉如石的明衡,而是清如水,淡如风的明修。而鷃沧,便是那时伴在孔雀王身旁承诺为其臂膀,护其平安的鲲鱼。 一切来的太突然,让众人更加猝不及防的是,一向淡漠的明修竟然拔剑插进了鷃沧的胸膛。魔怪终于降服,而明修却也销声匿迹,下落不明。 “你为何知道这么多?” 凤帝叹道:“活的久了,知道的自然就多了。” 洛云注视着凤帝脸上与他容貌不符的神色,面皮颤了颤,道:“说的像你很老似的。” 凤帝轻轻拿起杯子,啜一口杯中已经凉掉的茶水,道:“本座本来就很老。” 洛云愕然,他突然发现,其实自己一直在忽略一件事情,也许是他故意无视这件事。凤漪虽然看着比自己没大多少,然实际上,他已经做了很多年的凤帝,年纪大约和自己的师父明矶差不多。只是老凤凰实在是长得太漂亮太耀眼,平时穿红戴绿的无比风骚,加上与他们这群小辈交谈时也没个正行,完全没有明矶师父那样的仙风道骨的派头,以至于洛云老是会忘记他其实是自己长辈的事实。 不过如今想来,却更加让人嫉妒,明矶师父已经老成那个样子,老凤凰却依旧骚包。 凤帝微笑着打断洛云天马行空的思绪,道:“明序,你知不知道明修为什么抓走择羽?” 凤帝的脸上出现一些无可奈何:“一千多年前,翳莽初乱世的时候,那时,五帝都在,能启用五神器的人也在,而如今,情况全变了。” 淳雅去了仙籍,遁入轮回;然绮斩了龙脉,元神尽毁;楚玄虽还活着,却是定然不会再过问天下事。淳雅与然绮的事情,虽怪不得洛云,却也由洛云寻神器而起,洛云为孔雀娄迦仙使,这笔账估计会算在孔雀身上了,龙尊与麒麟皇并非圣人,定然不会再对孔雀之事施以援手。 “所以此番,伏莽阵怕是威力大减,难以降服如今的翳莽了。” “那该如何?” “这就是明修抓走择羽的目的。你那时还小,或许不知,鷃沧儿时过得十分不顺,父王宠爱庶母,冷落他们母子。而他与母亲却被狼子野心的庶母迫害,母亲丧命,他在母亲的保护下侥幸得生,被明修救起,却也从此养成了他偏执的性格,认为唯有拥有强大的力量才可保护自己重要的人。当初鷃沧因为明衡得了明王之位而心智迷失,遁入魔道,而他体内的魂魄却没有全部魔化。三魂之中,唯有地魂爽灵存留着鷃沧善良本性,以及他对于明修最纯真的爱慕,不愿沦落。后来水牢酷刑,鷃沧的爽灵从体内生生撕裂,鷃沧最终不忍灵魂撕裂的巨大痛楚而入了魔,成为翳莽。而爽灵遁入地府夹缝之中,数百年后才得以重塑真身。而他这一世的真身就是择羽。明修希望能用他与鷃沧的回忆唤醒择羽体内的爽灵,唯有如此才能利用鷃沧自己的记忆压住翳莽的魔性。翳莽想必也是猜到了明修的打算,他与爽灵本是一体,互相之间自有感应。他想在爽灵苏醒之前让其回到自己体内,成为完整灵魂,这样,即使有伏莽阵,怕是仍降他不住。” 洛云被凤帝这番长长的叙述弄的有些头晕,不过他也明白了,择羽在这件事情上,似乎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没想到臭小子还能成为救世主。 “所以,明序,此事还需要你的相助。择羽虽然有着鷃沧的爽灵,但是毕竟还是肉体凡胎,倘若经受不住阵法与明修的仙力,会有什么后果本座也无法料想。你大约你不希望看着你的择羽兄弟灰飞烟灭或是重蹈鷃沧的覆辙吧。” 唔,洛云了然,到时候他定会拼尽全力保护择羽。只是,怎么总觉得不对劲呢? 洛云捧着茶杯望向凤帝:“你不是一向不管他族之事么?怎么最近对孔雀这么热衷,知道的这么透彻?” 凤漪眉眼弯出一个绝美笑容,连棃牁山上漫山遍野的花瞬间也黯淡了下来,他道:“本座是羽族之王,孔雀也是羽族,算不得他族。何况,如今明王之位上坐的是本座在意的人。” “哦。”洛云灌入一口茶,突然一下子想明白了凤帝话里的意思,手一抖,一口茶水全喷在桌上。 不不不不,不是吧? 明王打了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喷嚏:“啊,啊,阿嚏~~~” 明修吓得差点跌到水里,他稳住身形,问明衡:“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明衡揉揉鼻子:“没事。” 明修侧过头,暧昧一笑:“莫非是有人在思念师兄?” 明衡苦笑:“小修莫要笑话师兄了。” 7. 明王将四件神器放入阵中,择羽缓步走过来道:“开始吧。” 正在这时,突然从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是猛兽凶戾的嘶吼咆哮。无数的身影从各个方向飞起,连风中仿佛都充满了恐怖的气味。 明修看着择羽点点头,转身向着远方遥遥望去,他一贯淡漠的脸上没有恐惧,有的只是淡淡的哀愁和思念。 翳莽啸叫着冲入云海,血色红云遮天蔽日压过来,整个棃牁山燃起了熊熊的火,仿佛将天也烧了起来,浓烟弥漫,滚滚翻腾。躲不过火势袭击的族人四处乱窜,痛苦的在地上打滚,一声声痛苦的叫唤直冲云霄,浓浓的血腥之气弥漫在整个山间。 明修长长叹了一口气,将怀中的孔雀翎放在最后一个空缺中。 法阵泛起微弱的光,纯净的梵音向四周扩散开去。 而洛云却几乎是被凤帝生拉硬拽过来的。 用洛云的话说:虽然他是很担心择羽,可是择羽和明修的那件事情——就是那件事情嘛,干嘛还要问的这么清楚——他还没有原谅臭小子。按照一般的惯例来说,他应该再耍几天小性子,由别人哄着才能原谅,不能就这么自己过去,太倒贴了。 凤帝给了洛云一记漏风掌,吼道:“什么时候了,你还计较这些。” 洛云只觉得耳边嗡嗡的,像有几万只苍蝇在乱窜,委屈极了,道:“我就不能矜持点吗?” 凤帝整整衣冠,刚刚太冲动,有损他一贯镇定的风范了:“行,你要是想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择羽,你就继续矜持吧。” 树林中,明熙和巫医背着药箱穿梭在火焰里,为受伤的人诊治。不断有火团子在他们身边炸开,火苗窜上他们的衣服。明熙抹去脸上的汗水,一张白净的脸蛋此刻已经被熏黑。她向身后的巫医微笑着摆摆手,示意他不用为自己担心。可是明熙没有看见在她的身后,一团巨大的火球俯冲落下,明熙感到身子被重重推开。她勉强稳住身形,却只看见那团火向巫医身上兜头砸下,不断涌上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洛云听见明熙撕心裂肺的哭声,她怀中抱着的是巫医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一本巫医用毕生心血写成的医书,却已然残破,巫医用最后的力气告诉她:“明熙,好好活下去……” 洛云也不觉眼圈发痛,他们世世代代生存的棃牁山此刻正在被一点一点毁去。可是焚毁的房屋可以重建,损坏的武器可以重新铸造,变成碎片的医书也可以重写,然而失去的亲人,要怎么样才能挽回? 翳莽依旧盘旋在不远的天际,火舌肆虐着整个孔雀族,这滔天的魔怪用自己强大的魔力毁灭着一切它所痛恨的美好与幸福,因为生活在地下无尽黑暗中的他不懂什么叫爱。 凤帝走到明王身边,沉默着将自己的手放在明王手中。 明王诧异的看着凤帝绝美的侧脸,终于这一次没有拒绝,而是加大手上的力度,握紧了自己掌中微凉的手指。 伏莽阵仿佛受到二位神灵的法力,一时梵音大盛。神情木然的择羽走进了法阵之中,披散着发,赤裸双脚,俨然不是他平时的样子。 明修看看择羽,转头,对着洛云说道:“小序,答应我,不要走我的路。” 说完,他扬起手,孔雀翎飞入掌中,他微微的屈膝,握紧了孔雀翎,然后深呼吸,绷紧,猛的展开双翼,最后一次跃起。明修飞向空中,冲向翳莽,他看到自己的影像落在翳莽的眸子里,他看到孔雀翎墨绿色的光芒在他眼前闪过,看到棃牁山烂漫的山花在火焰中化为灰烬,看到明熙跪在地上为巫医的离世失声痛苦,看到化作尘土的孔雀战士依旧守着他的信仰,然后他看到自己的孔雀翎刺穿了翳莽的心脏。 洛云只看见明修像一柄利剑一般冲向翳莽,一如一千多年以前。孔雀翎的余晖划破苍穹,形成一道明亮的风景。当孔雀翎进入翳莽身体的时候,洛云听见法阵之中择羽的惨叫。灵魂撕裂的痛楚使他昏厥。而鷃沧发着光的爽灵慢慢的从择羽体内浮出,慢慢的渗入翳莽的身体。 明修抱住在伏莽阵中不断咆哮挣扎的翳莽。 魔怪的利爪划破明修的胳膊,他的后背,他依旧全然不顾。 翳莽突然张开嘴,露出满口獠牙,一下啃在明修肩头。 明修紧咬下唇,硬是将涌到喉头的惨叫吞了下去。 洛云目瞪口呆的看着天空中的他们,他喃喃说道:“明修师兄他……我好像看见他……重生了一般。” 洛云哪里知道,明修早就死了。失去最重要的人,纵使活着,也不过行尸走肉,如今明修不想做行尸走肉,所以,他要鷃沧回来。 明修笑着拂过翳莽的脸颊,说道:“小鷃,你为什么非要逼我呢?” 翳莽的面容变化着,暴戾尽退,邪气散开,眼前是一千多年前那个英挺冷峻的鲲族少年,他问明修:“师兄,为什么?” 明修依旧笑靥如花:“只有这样,你才能成为原来的鷃沧。” 他捧起鷃沧的脸,轻轻吻下去,极尽的温柔,就像他从没吻过他一样。然后,他拔出孔雀翎,刺入自己的胸膛。明修张了张嘴,鲜血顺着嘴角流下,痛楚已使话语不成章句,他一字一字,缓缓的说:“小鷃,别怕,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恍惚间仿佛回到久远的上古时期,年轻的孔雀明王将玉笛在手中玩了个花儿插入腰间,轻轻抬起右手,对同样年轻的九天鲲鹏说:“请。”他们相视而笑的恬淡容颜,成为那一日棃牁山中最美的风景。 墨绿融入伏莽阵中,强大的冲击力像一阵飓风刮过让在场所有人无法稳住身形,纷纷向后倒去。 被血色笼罩的天空顿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墨绿色光辉劈开,璀璨光影翱翔苍穹,万丈光芒耀的人睁不开眼睛。 “铮~~~”巨大的响声充斥在洛云脑,他逆着那股强大的气流,拼命向择羽跑过去。 “择羽……”洛云喊着他的名字,周遭轰鸣声声,瞬间将他淹没。 他听见明王和凤帝在叫他。 “小序,不要去。” “不要去。” 可是,他怎么能不去,他不能将择羽一个人扔在那里。 他还记得明修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 明修看着他,说:“小序,答应我,不要走我的路。” 他不能和明修一般守着一缕魂魄傻傻的等,一等就是千年的孤独。 远去了,众人的身影远去了,魔怪的咆哮远去了,爆炸的轰鸣远去了,明王和凤帝的呼喊也远去了。 洛云趴在地上,周围好似风暴过后平静的海水,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只留下一片死沉的空灵和寂寥。 一个铜板滚到洛云手边,他捡起来放在手中。他知道这是司律天神给择羽的铜板,在他第一次见到择羽的时候见过。 天神,你是不是将自己的法力注入了这枚铜子之中呢?是不是用它就可以护住择羽呢?他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可是铜子已经回来了,而我的择羽又在哪里? 最终章 (一) 时光悠悠,不知一转眼又是多少光阴流逝。 棃牁山,孔雀明王的屋子里,一袭红衣的男子抓住他对面蓝衫男子的手腕向外一拧,喝道:“明序,你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在本座面前使诈,本座上次装作没看见,你还当真以为本座是瞎的么?” 蓝衫男子吃痛的皱着眉,拽住红衣男子的手,道:“痛痛痛死了,死凤凰,你放开,我什么时候使诈了?” 红衣男子浅浅一笑,却没松手,反而加大力度。蓝衫男子忍不住张开拳头,手中的棋子掉落下来。 红衣男子接过,道:“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话说?” 蓝衫男子面上过不去,嘴里却不饶人:“反正这么多年,就没赢过你一次。你堂堂凤帝欺负我一个小辈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偶尔让我一次会死么?会死么?” 红衣男子将棋子放回棋盅,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小小啜了一口,无比惬意。 蓝衫男子揉揉手腕咬牙切齿道:“你打算在这里住到什么时候?明明是凤帝,天天待在孔雀这里算是怎么回事。” 凤帝微笑着说:“等到明序你同意做下一任明王,我就带着明衡一起回凤族,绝不再回来叨扰。” 明序做了个停的手势道:“打住,明王的位置你们还是另选他人吧。我可没兴趣。” 下一刻,明序猛的站起身,面前的棋盘差点被掀翻过去:“你,你说什么?明衡师兄要跟你回凤族?” 凤帝眯着狭长的美目,悠然道:“正是。” 明序嘴一瘪,捶胸顿足开嚎:“堂堂孔雀明王怎么可以入赘到凤凰那里。我,我不同意。” 凤帝放下杯子,按按被明序吵得发痛的额角:“本座之事,用不着你同意。顺带纠正一下,明衡此去不是入赘,是过门。本座自开荤一来,从未居于下位。” 明序彻底噎住了,八卦无边的打量着凤帝绰约妖娆的风姿,再对比一下他明衡师兄挺拔修长的身子骨,对凤帝的话无比怀疑。 凤帝非常惆怅的起身,望向窗外,说道:“我们早就说好的。当初他说自己身份低贱,与本座不相匹配。真是傻子一个,本座怎么会在乎这些,白白耽误这么多年。” 明序感到后槽牙一阵泛酸。 凤帝还真是自作多情了。其实当时的事情是这样,凤帝臭名昭着,见着长得好看的小神仙就想收回家去。那时候,明衡还只是一介粉粉嫩嫩的小孔雀,雏鸟的羽翼尚未完全长成,就被这只老凤凰盯上了。怎料,明衡烈的很,宁死不从,差点闹出人命。再后来,老凤凰见强的不行就用了怀柔政策,明衡熬不过老凤凰的纠缠,只好以自己身份低贱为由推脱,说等他做上明王才可配得帝座。 明衡想着吧,自己的本事自然是比不上明修的,就算选明王也该是明修,怎么也轮不到他明衡,不过所谓世事难料啊。这明王之位居然真的砸到他的头上了。可想而知,明衡继位的时候,心情是多么的五味陈杂焦虑忐忑啊! 至于后来是怎么半推半就的同意了,明序不得而知。 只是明序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这件事情让他非常的郁闷。为何他们孔雀师兄弟三人都是被压的那个呢?这是为什么呢? 据说后来又过了几年,明王真的和凤帝走了,只是两人没有去凤族,而是去了极寒的北冥。 明序知道这件事情后狠狠恶寒了一把。这两人纯属脑子抽了的,去哪里不好,偏偏去这么个穷山恶水,所以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两奇葩能遇到一块,也算是他俩的造化。 而明王之位传给了明璇。 自从明璇做上明王,在雀族大兴华丽之风,孔雀刹那之间跻身到贵族行列,衣着装扮举手投足都尽显高端华丽与优雅。 明璇常常用四分之一的黑眼珠瞥着明序道:“娄迦仙使,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你依旧如此土到掉渣。” 明序扑过去,对明璇一阵撕扯外加拳打脚踢:“我不信搞不死你这死娘娘腔。敢说我土,你再说,再说,再说。” 所以,明璇吃亏就吃亏在这张嘴上,狂风暴雨过后,脸上又挂上了七彩霓虹。 可是,当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明序会安静的坐下,望着浩淼的天空,沉默着,为下一次的寻找调整好自己的心情。自从很久之前的那场浩劫后,五神器尽毁,时间再无伏莽法阵存在。翳莽最终由于天庭的介入得以制服。翳莽被司律天神带回天庭,入了仙籍,为天神看门护院。明修元神散去,永出轮回。从此,天界多了一勇猛的护院神兽,少一淡漠雀族仙使。 明序曾哭着向司律天神吵闹,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明修,连翳莽都可活,而明修却不可以。 司律天神回答:“这是明修的选择。” 万物之所以不同,不在于他们与生俱来的力量而在于他们的选择。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一千多年前,他只以一缕爽灵就可转世为人,如今,决计不会就这样消散。 洛云仰着头,望着云雾中的棃牁山。 择羽,我此去人间,用神仙数千年的生命,能不能够找到你? (二) 明序常常去阎罗殿,他觉得阎罗殿其实是一个顶好的去处,至少这些年,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你问他为什么?很简单,因为他们待明序非常十分以及特别的热情。 比如,明序每次去,小白(白无常)都会倚在门口,学着青楼花魁娘子风情万种的甩着小手帕搔首弄姿:“你来呀,你来呀,你要再敢往前跨一步,我叫我家小黑灭了你。” 他家小黑听见主人召唤,马上像一只发情了的公狗一般,拖着长长的舌头,凌波微步,越过重重障碍热情的扑过来,一把将明序搂在怀里,一个劲的摇:“你还敢来,还敢来,上次吓跑了牛头马面气晕了鬼判官,上上次掉进忘川河打碎了望乡台,上上上次踩断了奈何桥弄翻了孟婆汤,上上上上次……” 明序稳住自己快要断了的脑袋,一个劲求饶:“小黑,晕晕晕晕晕晕……” 小黑熊掌一挥,将明序推进了大殿内。离去前,明序看见小白倚在小黑身边,含情脉脉的给他拭汗:“小黑,莫要动气,瞧你这一脑门子的汗。” 小黑握(?抓)住他的手,报以动情一笑:“表情不要这么丰富,粉快掉光了。” 明序一个踉跄,无力的一步步挪进去。 阎王老子看见明序,一把抓起凶器护在胸前:“不要,不要,别过来,过来我杀了你。” 明序抚额,你家无常鬼都在门口开门接客了,你跟我这儿扮什么三贞九烈的?再说了,有拿生死簿当凶器的么?你倒是凶一个我看看。 鬼判官拉拉明序的袖子:“仙使,您别介意,老爷今儿个心情不好。” 为何?孟婆跟别人跑了? 鬼判官的脸转了十八般变化终于冷静下来回答明序:“早上,璟舒仙君刚刚来闹了一场,还没消停,这不,您又来了。” 宋璟舒?小鲤鱼来这干什么?赶投胎? 鬼判官答道:“仙君和您一样,来找人的。” 明序顿悟,不由感慨:问世间情为何物,且看地府打乱的生死簿。 鬼判官按按抽搐不止的嘴角,继续陪着笑脸:“仙使,您看,这都一千年了,您还等吗?” 等,为什么不等。既然已经等了一千年,再等个一千年又何妨? 鬼判官虎躯一震:“您还要再折腾我们一千年么?” 明序挂起满脸无害的笑容:“那我去地藏菩萨那里坐坐吧。” 鬼判官哆哆嗦嗦拉住明序:“别,您折腾我们就够了,地藏菩萨,多善良的老人家,您就别去折腾了。” 阎王爷端着茶碗扭着水桶腰走过来,明序一脑门子黑线。居然能把任泰山崩于面前我自岿然不动的阎王爷祸害成这个样子,璟舒仙君,能耐啊! 阎王爷继续努力将腰身扭成一条蛇形,对明序说:“逝者已矣,仙使何必执着,凡事看开才得超脱,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打住,您老人家什么时候开始禅修的? 阎王啜了一口茶,对明序展颜和蔼一笑,别提多慈祥了,明序简直怀疑他不是阎王,是如来。然后,明序的世界黑掉了…… 明序醒来的时候,后颈还是一阵剧痛。明序看着周围的荒山咬牙:鬼老头,你他妈的又阴我…… (三) 凡间沧海桑田,改朝换代已不知多少春秋。 此时,明序闲散坐在茶楼听曲。 还记得很久之前,那时候择羽刚离开不久,他却坚信自己还会再见到他,不顾凤帝和明王的反对执意来到人间,却一年一年失望下去。 而如今,他在人间待了这许久,有时竟已然忘却他到底为何而来,仿佛只是眷念凡间的山水而已。 这些年,他带着思念走过了许多地方。还记得那年的第一场春雨过后,他站在江南水乡船头,看见已为人母的庄语蓉和单焉两姐妹在商量要不要为两家的小少爷小小姐订上娃娃亲。 又是一年过去,漠北飘落纷飞的白雪。楚卓萑站在楚玄身后,上门向李家小姐提亲。李小姐从闺阁中窥见未来夫君俊朗无双的容貌,娇俏的脸蛋儿羞成一朵花儿。 有过几年,时值太子册封大典,举国同庆,京城热闹非凡。明序被熙攘的人群挤到路上,惊着了路过的官轿。帘子掀开,司尚书从轿中下来,向明序行礼,道:“在下莽撞,不知道公子是否受伤?” 明序久久的看着司廷彦的眼睛,而对方却已不记得他,诧异唤他:“公子?” 明序回过神,也伸手一揖:“是在下惊扰大人,理应在下道歉才是。” 小郡君从轿子里跑下来扯着司廷彦的衣摆,道:“爹爹,爹爹,我们快走吧,不然皇帝舅舅等急了会生气的。娘亲说舅舅是真龙天子,生气很可怕的。” 霜池公主笑着拉过夫君的手,道:“驸马,上车吧。” 人人皆成双,唯自己孑然一身。 一年又一年,不知多少年。 茶楼的嘈杂拉回明序的思绪。 一女子捧着一个香囊问明序:“公子,买个香囊吧。” 明序低头,香囊上龙凤呈祥的图案使他想起两位故人,明序故意笑道:“在下不喜欢龙凤,可有其他?” 女子有些窘迫的收回手,又拿出一个递给明序:“公子看这个可好?” 高祖雀屏中选。 明序扑哧一笑,掏出钱袋:“就这个吧。” 那枚铜子不知道怎的突然掉了出来,竟一下滚开了去。 明序顾不得其他,起身去追。 店门推开,一脚官靴踏入。铜钱停在那人脚边,一只手将它捡起递给明序。 明序默然抬起头看着手的主人,胸口几近窒息。 那男子也看着明序,明亮眼眸之中映出明序的身影。 两人就这样站着,彼此凝望,默默无语。 多少岁月,忽然都消失在了这深深的一望之中。 男子忽的微笑起来,一阵风吹过,轻柔的拂起两人的衣襟,发丝,揉进内心深处。人声隐去,河畔柳絮飞扬,碧梧苍竹,疎影离离。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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