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沉默了很久,低声道:“你说得对,二叔,是我不对,我应当相信父王的。其实从今日危急时刻他陡然出现,一举便将动荡的局势轻易稳定下来便能看出。父王他的能力以及智谋心机,也许远远超出我的想象以外……”
“我也相信。”敖钦也开口插话道:“虽然我不曾见识过二哥和三哥口中那个严肃认真,全心扑在工作上的大哥,可是从千年前浮云出走之际,我就见识到了大哥对龙族的守护之心。那时节因为我的任性要求,他一力顶住来自四面八方的非议。面对天庭的干涉以及是否出面追杀以及连带浮云娘家一并惩罚降罪的提议只是淡淡一句:此乃家事,无需小题大作。天庭事务众多,不过是一个出走的女子而已,就不用劳烦费心了。况且我龙族之中,永不内斗。便将天庭使者打发回去了。”
他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道:“其实我是知道的,龙王弟妻被人拐走,出了这样丢脸的大事,却只能一声不吭将这闷亏吃下来,如此丑事,怎能不成其为众人笑柄,不仅是我,便连他这兄长的脸面也一并丢尽了吧。可是在我闭门不出的那段时节,总是他在外面频繁行走,不知替我承担下多少讥诮和嘲笑。那时节若是他应天庭的意思,为了自己的脸面而追究到底,黄龙王一家本是龙族之中一支重族,一个处理不当,必定会引起内部的分离崩拆。作为一族之长,大哥为龙族和我做出的这番牺牲和苦心,却都是无法为外人所见知的。”
敖顺用力点了一下下巴:“小弟,你说得没错。能在天庭的势力之下一直把龙族的地位保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上。光是做到这一点,便可足以证明大哥手段非凡。如今与禺疆这一战也是,我也晓得事情的真相也许早就已经远远超出了表面上显示出来那些东西。可是且不理在这一战背后天庭究竟演绎着什么样的角色,又是抱着什么目的,既然如今大哥已经当众撕下了他无能软弱的面具,显示出雷霆手段。接下来我们也只需全力迎战,将一切繁琐事宜暂且抛诸脑后。横竖有大哥在,我知道!他一定会将一切处置到最好!”
敖钦与太子闻言都是精神一振,纷纷点头应和。敖润却只是默然不语,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远远朝敖居住的正仪殿方向望去一眼。正仪殿中一片漆黑,一丝微光也没有,龙宫里俱是以夜明珠为灯,从无熄灯之说。如此暗黑无光的情况,显然是有人以绸缎布匹类的织物覆盖住了照明用的明珠。一个人呆在那片死寂的黑暗之中,大哥又在想着什么呢?三日后的决战,等待着龙族的,究竟又是什么样的一个转折。是吉?是凶?一切,终究……都藏在那片未知的黑暗里吧。
正仪殿内,敖从黑暗里慢慢抬起眼来,他的手正放在床头最后一颗照明的明珠之上。覆盖住珠子令光辉不再散发出来的,不过是他手里紧紧捏住的一块小小的毛皮。
一块巴掌大小,洁白如雪的毛皮。
——卷八·禺疆乱·完——
卷九:离殇
第一章:上刑场也要先吃顿好的
敖摩是被一阵难耐的疼痛从深眠中唤醒的。
很痛。很痛!身上,背上,手上,腿上,每一个关节处都传来仿佛扯裂般的疼痛,每一寸肌肤上似乎都肆虐着火烧过一般的痛楚。这是怎么回事,敖摩迷迷糊糊的想……他吃力的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印着繁杂纹路的深蓝色天花板。
这是在哪里?深红色的眼珠在眼眶里迟钝的转动着,敖摩以好像生锈了一般的思维慢慢回想着,好像……不是自己位于南海龙宫里那个粉红粉红的少女房的样子……在他思考着的时候,一直处于罢工状态的身体各部位机能也随着意识的清醒慢慢复苏过来,重新开始为身体提供各项服务。首先回复过来的似乎就是他那向来引以为豪灵敏的嗅觉。敖摩才吸了吸鼻子,就觉得一股浓烈的药物气息铺天盖地扑将上来,这气味严重刺激了他脆弱的鼻粘膜,阿嚏!阿嚏!忍不住一连打了两个个喷嚏,于是连同牵动身体的痛楚,眼泪和鼻涕也一同冒了出来。
有人惊呼了一声:“摩太子醒来了,快去通知御医!”似乎有一只手伸过来,用蘸了温水的丝绸擦拭着他的眼角和鼻下,温暖和潮湿的感觉跟着那绸布的擦拭慢慢浮上来了,神智又清醒了些,敖摩努力向上抬起眼皮,只见房内立着四五个全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的侍从,有的手上捧着似乎是装着伤药地大小瓶瓶罐罐,有的手里端着精致的黄铜小盆。盆里盛满热气腾腾的温水。还有的捧着浸湿地绸布,正从自己脸上撤下来。看这些人这幅打扮,显然是东海龙宫那群木乃伊侍从军团,这么说来,自己现在是在东海?
还没等他想明白。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什么人匆匆推门而入,片刻以后,敖摩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在问:“摩太子醒了?觉得身体怎么样?需不需要再换一次药?”紧接着一个同样裹得十分严实,只从面具下露出一大把山羊胡子的老头儿就气喘吁吁的来到了他的床边,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老头向敖摩床头俯身过去仔细查看了一会儿,又给他搭了搭脉,脸色这才缓和许多。转眼见敖摩因为痛楚而皱起了眉头。额头也满是大汗,于是便小心翼翼的提议道:“摩太子地伤口是不是痛得厉害?小人这里已经备下了一副好药,待会儿就着人下去煎好,兑成药汤给摩太子送上来,服下以后定会减轻许多……”
身体?换药?伤口?止痛?
啊!对了,好像睡之前又变身成了人……然后跟谁打了一大架,搞得全身是伤……所以才会这么痛吗?但还是奇怪啊?变身成人以后弄得满身伤痕的经历不是第一次了,像这样进入深眠自然也不是第一回。可是前几次只要睡着了,待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又会变得精神奕奕,身上的伤痛和疲倦也全都像说谎一样不翼而飞。这一回。为什么身体却是这样的不对劲。
其实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以往每次敖摩变身成人时受伤,变回龙型以后就自然恢复的原因,其一是从丈八大汉到三尺小肉龙,本身就是一个压缩的过程。原本高大健硕的身躯突然变成那么小,受到的伤势自然也相应缩小。再次,变回小龙以后,肌肤上就会自动覆盖上一层坚硬而光滑地鳞甲,恶龙的龙甲向来可说是这世界上最坚硬的东西之一,再加上对恶龙的身体来说,天生对痛觉就不敏感。这缩小了数倍地痛楚,自然也直接被本体忽略不计了。显然。敖摩压根就没有发现自己还是保持在人身状态,还是用龙身的思维在探究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异样情况。
一边百思不得其解,敖摩一边伸了伸腿,想要像往常一样用后肢的力量坐起身来。腿刚一动,异样的感觉立刻来了。仿佛不是龙身以后那对粗壮短肥的后肢,而是一双结实健硕的长腿。这是怎么回事?他吃惊的举起前肢送到眼前。出现在眼中地是自肩膀以下全部缠满白色绷带的手臂。那绷带上青红相间,还散发着刺鼻的药味。这是……人身?难道我还没有变回来?
一想到变身。胸口突然传来一阵烫伤似的灼热,敖摩下意识伸手去扯,触手的是最初敖润给他那块玉。往常这玉只是安静的呆在他脖子上,偶尔也会一瞬间与他地身体接通,为他源源不断地输入法力。可是这一次,从玉处传来却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强大禁锢力量,仿佛是将他整个人封锁在一张巨网之中,而巨网之下,有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企图一举冲破了那限制突围出来。
“别动那个!”一声断喝传来。音调是熟悉地跋扈,和记忆中相比却明显有些中气不足。随着那喝声的响起,一台软轿在门口随之停下,四个同样木乃伊打扮的侍从将躺在铺着丝绸软垫的软轿上的敖顺抬进房中。敖顺的脸色不错,显然之前接受了不少敖的真气,又有珍贵的灵药治理,伤口恢复得很快,然而暂时也还不能自主行走。他本来在自己殿内养伤,方才一听人报上敖摩已经醒过来的事情,当机立断就指挥下人将他送到敖摩所歇息的寝殿里头去。以他对那个傻弟子的了解,深知这家伙一旦恢复意识发觉了自己身上的异样,必定会不管三七二十一胡乱乱来一通。在东海龙宫里就只剩下自己一个能主事的现在,不盯紧了他可不行!
敖顺从软轿上直起半个身子,神气活现的指着敖摩下令道:“放下你那呆爪子,之前西海龙宫被你毁了也就罢了,不会还想把东海也一起掀了吧!”
“……西海龙宫?”
这一下子敖摩是彻底回想起来了。与杌的死斗。回复原型变成巨龙的自己,西海龙宫地倒塌,安然无恙的莲叶和死里逃生的葵宝,以及……最后出现在脑海中的,敖润温和而又坚定的面容。
“我睡了多久?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二叔和小三他们又在哪里?”他不顾身上传来地痛楚和侍从的阻止。硬是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连珠炮一样朝敖顺发问。
“三天,你小子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能睡,不过刚醒过来就这么能折腾,看来受的伤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重嘛。”敖顺不紧不慢的看了敖摩一眼:“那啥,我说傻徒弟,你睡了整整三天,睁开眼睛肚子都不会觉得饿吗?那三叔我特地带过来这些点心,是不是可以照原样撤回去了?”
“点心?”敖摩眼前突然一亮。难怪从敖顺一进来就似乎就有隐隐约约一股诱人的香气跟着传来了,此时再看他身后,竟然跟随着不下数十个木乃伊打扮的侍从排成一字,每个手里都提着层层叠叠的食盒,显然装地满满的都是食物。
迟钝的胃在这一刹那觉醒了。紧接着强烈的饥饿感就一头涌了上来。什么伤口疼痛,被禁锢的不适感瞬间都抛诸脑后,敖摩从床上一个翻身跃下来扯住离他最近的一个提着食盒的侍从,自他手里抢过食盒迫不及待的打开盖子。
哗!排的满满当当的诱人点心呈现在眼前,雪白地肉蒸包,晶莹的水晶包。剥开的蜂蜜水煮蛋。看一眼口水就像小溪一样哗哗的流下来了,下方还重叠着好几个食盒,打开一个,烤牛肉!好!我喜欢!再开一个。肉丸子!好!我也喜欢!最后还有一个!牛腩汤!!!大块地牛腩漂浮其间,清澈的汤冒着蒸蒸的热气,敖摩顿时就觉得生命好像突然变得美好了起来。当下连筷子勺也不需要,毫不犹豫捧起盒子就开始了大吃特吃。
敖顺上下打量着被包成粽子模样的徒儿,看他那副盘腿坐在地上对食物上下其手狼吞虎咽的模样,忍不住就发了句牢骚:“二哥之前还十分担心,吩咐我一定将你照看好。现在看来完全没这个必要,你这小子。根本就和没事人似的。能睡能吃,睁开眼睛就上蹿下跳。枉费三叔我以听到消息就拖着孱弱病体过来照看你……”
“三叔你呜鲁呜鲁受伤了呜鲁呜鲁……是怎么呜鲁呜鲁回事呜鲁呜鲁……有谁呜鲁呜鲁……能把你打伤呜鲁呜鲁……”努力的往四方大嘴里一次填了三个肉包子,敖摩一边困难的咀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问。
敖顺脸色顿时有点难看,打着哈哈掩饰道:“没啥,小伤而已,一时大意罢了。和你相比自然轻松得多。”
“咕嘟咕嘟咕嘟当然!我可是打了一场硬仗。拼出命的那种!”一气喝下去整整一盒汤。敖摩这才喘了一口气,抹了一把油嘴。大手立刻又伸向了下一个食盒。哦!糖醋肘子!蒸蹄!我喜欢!打开来想了一想,又忍不住转头看向敖顺,嘴里得意的炫耀道:“嘿!可惜三叔你没看见,我终于回复原型了!那个威武,喷起火来那个厉害,哼哼,不信你去问小三和章鱼兄!他们都看到了。”
“嗯,我知道。不用问他们我也相信。”出人意料的是,这一回面对他的炫耀,敖顺没有像过去习惯的那样嘲笑也没有泄他地气,只是简短地回了这样一句。
“呼呼……你相信就好!”敖摩心满意足,说着又开始了对蒸蹄的攻击,他两手各持一个蹄,大口大口地撕咬着香软的肉皮,嘴里慷慨道“三叔你以前老是借着教书打我整我!我本来想着要是有天变回原型,第一个就要找你算账,现在么……看在这些点心的份上,就勉强放你一马好了。至于原型,你先等着,等我吃饱了以后立刻变回去给你开开眼界!”
“那可不行。小摩,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不止是为了给你送点心填肚皮,也是为了阻止你变回龙型才特地匆匆赶过来的。”
“!”突然听到了奇怪的话,敖摩猛地仰起头来,一双虎目直直的瞪着敖顺:“你说什么!”
敖顺的眼中有深深的怜悯和遗憾:“小摩。很抱歉,但是你必须知道……不止是过会儿,我恐怕……这以后都不能让你再变回龙身了。”
第二章:拖后腿的老弱病残
“为什么不让我变回龙型!”敖摩放下手里的蹄,五指慢慢握成拳头,眉角也可怕的吊了起来,很显然是就要发怒的前兆。
敖顺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才缓缓道:“小摩,我只问你,在你变回巨龙的那段时间,你可有清楚的记得你做了些什么?”
做了些什么?敖摩一愣,他开始努力回想那段时间发生过的事情,可是不管怎么回忆,脑海中也只有一片昏暗的暧昧不清。仿佛是被什么东西遮盖住了一样。他只知道大概是在自己与那变身为怪兽的杌搏斗之际,一直以来限制着自身的两股力量突然间消失了。此后的事情对他来说就几乎是一片空白,想来无非也就是自己恢复了原身并且打败了对方,然后打斗过程中不慎把四叔的龙宫也一起毁了。反正是直到二叔出现并叫醒他,记忆才又回到身上来。中间的事情就像一段模模糊糊无梦的睡眠,实在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敖顺看他睁着眼睛迷茫一片的样子,于是也不再与他兜什么圈子,直截了当道:“你不记得是吧?那就我就不妨来告诉你。小摩,你当日在西海确实是回复了巨龙之型,也确实是大发神威战胜了杌和混沌。可是在变回原身期间你几乎完全丧失了神智,就像疯了似的攻击和毁坏出现在你眼前的所有东西。西海大半宫室就是这样毁在你手里的,就连赶去救你的小三子和悟空,也被你喷着火追杀得满场子乱转。”
“我攻击了小三和章鱼兄?”敖摩这一惊非同小可。当下伸手就去扯敖顺地衣袖。此事他真是全无印象,故此这时听来更为震撼。只见他一双眼睛睁得老大,五指也紧紧攥住敖顺的衣袖,用力之大,仿佛恨不得将他整个袖子扯下来一般。
敖顺也不甩开他。只是将头微微一点:“不错,你非但攻击了他们,还一副恨不得将其至之于死地的模样。若不是二哥去得快,谁知道最后结果到底会如何收场。”
敖摩整个人都愣住了,他的手指慢慢从敖顺衣袖上滑落下来,脸上的表情也陡然从惊怒交加变成彷徨不已。自己曾经想杀小三和章鱼兄?这简直太荒谬了,太子与悟空,这两人可说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关系最亲密地人之一。章鱼兄一向强大无比。无人动得,是个讲义气的好兄弟,好哥儿们。而小三,小三在他心头的意义也是非比寻常的……
那是个会整他会逗他关键时刻护着他的奇怪家伙,有时候像个恐怖的恶魔,有时候却又是个可靠的大哥,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起。他几乎就一直跟在这人背后转,一起惹祸,一起冒险,一起尝试过快乐悲伤愤怒各种经历。起初还有些恼恨他时不时捉弄欺负自己的行为。可也是等到相处了很久才知道,太子只是表面上可恶,其实心中全无恶意,而且真正到了危急地时候。他从来都是毫不犹豫的挡在前面,把一切承担到他肩膀上,从而排除一切可能会危害到自己的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