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重生一次成为了自己曾经的情敌, (原)武林盟主家废柴+(曾任)(名义)魔教教主夫人+(现)魔教教主情人的苏聿颇有些泪流满面的冲动。 获得了一具资质尚佳的身体,似乎还获得了教主以前吝啬给予的喜爱,然而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正都属于他的? 一句话文案:(伪?)二货(真?)要强受跟在(伪!)面瘫(真!)腹黑教主身后闯江湖。 魔教,何以谓魔? 教主:随心所欲,是而为魔 盟主:……不听我盟主指挥的都是魔教! 扫雷:美受但万人迷退散!/似乎有狗血出没?/有虐但小虐怡情/背景观设定中男男成婚实属正常但男女仍未主流orz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江湖恩怨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聿(吴道华),凌漠寒 ┃ 配角:陈子诺,淮水,白洛枫,穆惟远等 ┃ 其它:重生,魔教,江湖风云 第一章 吴道华睁开眼,全身火辣辣的疼,动一动手脚得费九牛二虎之力,好像这个身体压根就不是他自己的。 他偏了偏头,朦朦胧胧感觉到有人在往自己嘴里喂东西,圆滚滚的小药丸。 吴道华下意识的就着对方送到嘴边的水将药丸吞了下去。 “公子,公子!”耳边有声音叫他,这声音有点熟,应该是听过几次,吴道华模模糊糊的想着,定了定神,努力将目光集中在眼前晃动的黑影上。 在努力了几次以后,视野里的景物终于慢慢聚焦。他辨认出扶着他的是一个小童,看年纪不过十三四岁,长得白净,一丝不苟的头发梳成髻,满脸焦急。 “公子还起得来吗?”对方看吴道华似乎是有了反应,赶紧说道,“趁乱快跑吧!!” 吴道华浑浑噩噩的看着他。 小童见他似乎还不明白,一咬牙拖起吴道华像背麻袋一样背在自己肩头,这一扯吴道华只觉得钻心的疼,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呻吟了一声。 “公子先忍忍!”那小童听见他的呻吟赶紧说,他拖着吴道华出了门。 吴道华挂在他肩上,忍着疼,慢慢的转动自己似乎生了锈的脑子,这才发现他们是在黑黢黢的地牢里。 两边的火把照的景物影影绰绰。小童拖着他磕磕绊绊的往外走,上石阶,左转右转。吴道华下意识的数着他们上过的阶梯,六百三十级,到了出口。 看来他之前是在地牢的第二层。 这小童身上也是有点功夫功底的,要不然也不能拖着吴道华一路出了地牢。 地牢外山幽石子路,一个人也没有,远远的却听见喊杀声,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声音在山里回荡了多少重,拖着尾音撞到吴道华耳朵里。 小童也将声音听的真切,赶紧加快了脚步,一边说道,“后山砍柴的小路不远,打斗的人也少,公子快从那儿下山,遇见白道的人就说是被魔教抓上山的村民,趁乱逃出来的!” 吴道华揉了揉晕乎乎的头,终于抓到点头绪。 魔教? 这两个字像一道闪光在他混乱的思绪里劈出一条路来。 “教主呢?!”吴道华浑身一震,赶紧揪住小童问道。 小童苦着脸看他,“您就别再想教主了!” 他急得都快哭出来了,他家公子还是只会问教主呢! “这是长老要的药丹,就都给公子带上了。”小童也不给吴道华回话的机会,从兜里掏出一个小蓝布包塞到吴道华怀里,说道,“第一天两粒,而后一天一粒……” “等等!”吴道华打断他,说,“你先告诉我,教主在哪儿?我要去找他……我得把事情解释清楚……” “解释什么啊公子!”小童一边走一边叫道,“教主下的命令还能改吗?!” 吴道华浑身一震。 小童背着自家教主一生推,迷恋教主20年死不悔改的公子往后山跑,狠了狠心说道,“教主心里没有您!公子若是还想活命就赶紧走吧!下了山跑的远远的再也别回来!” 吴道华又愣住了。 “快走吧快走吧!!”已经到了后山,小童看准了平常砍柴上下的小路一叠声的说着,将吴道华放到地上。 也许是药丸的作用,吴道华身上也慢慢有了点力气。他晃了晃,站直身体,看着小童,思绪总算又多转了个弯,问道,“你放走我,你怎么办?” 小童终于急眼了! 自家公子明明是个心狠手辣的主怎么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反而变得优柔寡断了! 他心说白道正在攻山,拉拉扯扯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又看了看吴道华迷蒙的表情,反手一掌拍在吴道华肩上。他的武功修为本来是半瓶咣当,但吴道华本却是没有武功底子的,此时又浑身无力,被冷不丁来这么一下立刻就站不稳往后退,一脚直接踩空。 这砍柴的小路说起来比正经上山的路居然还要陡峭,吴道华一脚踩空重心不稳人往后仰,只能赶紧抱住头护住脸缩起身子,整个人像个圆球一样咕隆隆势不可挡的滚了下去。 小童往下瞅了瞅。山中林木葱茂,路太陡吴道华滚的太快几乎转眼就看不见了。 “……”小童抹了把汗,默默有点心虚,公子对不起真是时间紧迫这事儿真不怪我! 吴道华本来就浑身无力上下哪儿都疼,山路乱石丛生树木根系参错交互,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被什么东西挡住停下的,只依稀想他之前肯定会错意了!这小童哪里是来救他的!分明是要让他死在深山老林里被弃尸一百万年化作肥料回归大自然! 他摸了摸身下,咬着牙试了试,撑了撑地想站起来,结果是胳膊钻心的疼,整个人嘭的就倒了回去,本来就晕乎乎的脑袋一下磕到地面凸起的石头上,磕的他眼前发黑。 估计是哪根骨头断了,他用另一只手捏了捏自己的胳膊,想到。 吴道华倒在地上干喘气。 他也不知道是滚下来多远,喊杀声已经小的近乎听不见了。 脑子晕晕的,自顾自转出一些疑惑。他在魔教待了将近一年,山上一直都极安静,现在喊打喊杀的是在做什么?他这么想着,忽的灵光一闪。 刚刚小童说,如果被白道之人发现,就说是被抓上来的村民…… 白道?! 吴道华猛的想起自己昏迷之前的事,有人泄露了教中密道,几名长老堂主皆被偷袭中了暗算。教中两位护法又均有事不在总坛……这么说,白道已经攻山了?! 吴道华这一惊非同小可。 然而他还没从惊怒中反应过来,却听见不远处传来轻微的沙沙声。 他心头一跳,没听见脚步声却只听见一片林木晃动之音,可见来者的武功至少在中等偏上,且人数似乎并不少! 吴道华又试了试,想站站不起来,他现在是侧躺的姿势,吴道华本想滚一滚翻个身至少看清楚来人是什么样,谁知道这年头连翻身都不容易了! 时间一耽误,对方已到了近前。 “什么人?!”吴道华还在努力翻身,只觉得颈间一凉,寒光闪闪的宝剑就架在自己脖子上。 “……”吴道华酝酿了一下情绪,而后虚弱的呻吟了一声,气喘吁吁的说,“我是被魔教抓上山……趁乱逃出来的。” 他之前就觉得自己说话声音不对,这次句子一长,更觉得自己说话声音和平常不太一样,似乎也不只是因为被折磨了太久嗓子嘶哑,就觉得说不出的奇怪。 来人中有一个靠近他,伸手摸上吴道华的手腕,顿了顿,说道,“师兄,他应该不是魔教的人,一点内力也没有。” 吴道华听了有点想笑,他从来也是一点内力皆无,却其实早已成了魔教的人。 拿剑的那人沉吟了一下,“你是什么人怎么被抓的?又是怎么逃出来的?这一身伤哪儿来的?” “我……”吴道华心一横,说道,“我,我本是侍奉魔教教主的……教主口味太重,我禁不住他,他的欢爱,惹了他不高兴,就……” 他心中有点怨气,说起来竟然开始哽咽,几个人站在一边看着一个脏兮兮看不出面目的人趴在地上哭的眼泪横流上气不接下气,一时间只能面面相觑。 那边吴道华还说,“我,我趁乱逃出来,不知道怎么证明自己……几……几位大侠……”他一边说一边心想,你别问我怎么证明发生过关系,难道要看我菊花嘛?! 先前看出他并无内力之人率先缓过神来,又左按按右按按全身检查了一遍,说道,“右手臂骨折了,”说着扶了他一把,吴道华借着他的力道歪歪扭扭的站起来,谁知对方还不放心,剑仍架在他脖子上,吴道华站的又不稳,来来回回给自己蹭破好几道。 他被扶着转了身,总算是看清了来人。 一行6人,皆是靛青色长袍,腰间佩剑装荣肃穆,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白道南剑门的人。 用剑架着他的人年纪最大,估计有三十五上下,锁着眉头,表情严肃但是掩饰不住一抹尴尬。 这人有些面熟。 吴道华一边想一边用没事的那条胳膊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大侠,我真的是迫于无奈,我本是江苏一带正经的读书人,谁知有一天……” “行了!”对方赶紧喝止他,说道,“六师弟送他下山,其余人皆与我继续从后方潜入魔教主坛。” 吴道华听的心里一激灵。 扶住他的人应了一声,吴道华偏头去看,这位六师弟年龄二十六七上下,方块脸,粗眉毛,下面一双虎目。他力气挺大,一声没吭就把吴道华扛到肩头上,与刚刚小童走的摇摇晃晃不同,他步伐迈的极稳。运起轻功来,崎岖陡峭的山道如履平地,背着个人落地却仍然毫无声息,只在他经过的时候,侧风带起草片沙沙直响。 他速度不慢,从捡到吴道华的地方到山脚下花了将近一个时辰,天色已经渐暗了。吴道华算着时间暗暗心惊,犹记得自己第一次上山的时候,走的是正路,还整整走了三个时辰。 魔教所在的群山,在当地称为为四神山,魔教主坛设在四神山的朱雀峰。他们虽然到了朱雀峰山脚下却还并未走出山群,但此处却已经人声喧闹。 吴道华看过去,看着装他几乎都能分别出是哪门哪派,这些白道人士应该是已将朱雀峰围的水泄不通。暗色中点了篝火,有巡逻的人几乎一眼就看见了从山林里窜出来的两人,立刻拔剑,南剑门的六师弟赶紧又往前走了两步从树木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北兄?”巡逻的人与他认识,赶紧归剑入鞘,上前两步,“你怎么下来了?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没有。”南宫北摇了摇头,又往前走了两步,对方才看见他背上还背了一个人。 “这是被魔教抓上山去的。”南宫北解释道,“我们半路遇上,大师兄让我先带人下来医治。”他没等对方说话,又继续道,“这里毕竟条件简陋,我带人去不远的镇上。尽早回来。” 巡逻的人哦了一声,点点头,提醒道,“明日是与那魔头比武之时……” “我知道。”南宫北点头道,“魔教左右护法不在,八名堂主两死四伤。与魔教比武,我方胜算很大,不必担心。” 对方听这话也笑了,说道,“那是当然,那魔头虽然看不出来个所以然,但肯定也伤的不轻!我们盟主心善,觉得攻山两方厮杀,我白道死伤过多,想寻个更好的法子,便自有计较,定是万无一失。” 第二章 南宫北听罢,也哈哈一笑表示赞同,吴道华把脸埋在对方背上,尽量不露出自己的表情。 南宫北又与对方寒暄了几句,背着吴道华出山向前面的镇子奔去。 吴道华心里有点七上八下。 他并没见过几次教主出手,但说到底这一年中与对方也是有些了解的。说武功,在他见过的人中,强于教主的并不多。哪怕是他那个绝对在白道中排的上前几号的老爹,真和教主动起手来也不一定谁输谁赢。 教主的剑道,心外无物。 于是他便是剑,也便是道。 然而这是说他全盛状态下一对一与他老爹动手可以,但若是白道高手来车轮战,鹿死谁手可就真不一定了! 魔教被偷袭当晚,吴道华几乎是一出事没多久就被抓至地牢,他几乎谁的面都没见着。刑堂的几名弟子各种刑具轮着番的往他身上招呼,咬死了是他将魔教的密道泄露给白道众人。吴道华也倒是几乎立刻就想明白了,全魔教上下,如果密道泄露,最有嫌疑的就是他了。 他进入魔教刚刚一年,来的莫名其妙,而在那之前,他还是白道数一数二吴家的小公子。 吴道华心里正想着,眼前已经渐渐有了光亮,远处小镇的灯火渐近,不一会儿,南宫北已经背着他进了小镇。 南宫北先找了镇上一家客栈。这个小镇临山,却并不冷清,主要是从此处往西不多远,马跑2、3个时辰就是往西域通商的商道。这四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许多商队便到这里补给,慢慢的竟然也繁荣起来。 南宫北找的这家客栈还算热闹,店小二看了吴道华两眼,天南海北的人他都见了,也没少见多怪,照南宫北的意思开了上房,送了洗澡水。 “你自己先洗着。”南宫北把吴道华放到房里,对他说,“我去找大夫。” 吴道华应着,看南宫北转身出了屋,立刻开始扒自己身上的衣服。 衣服扒光了,一个小蓝布包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吴道华捡起来看,是小童之前塞给他的布包。 之前小童说是长老的药丹,那八成是魔教上精通医毒两道的素华长老。吴道华有些奇怪,既不太明白小童是谁,又知道素华长老的药丹可不是那么好要到的,他四处看了看,把蓝布包塞到了枕头底下。 放完布包,吴道华立刻跳到木桶里。热水让他舒服的叹了口气,也顾不上浑身的伤口,先把自己洗干净再说。 然而他洗着洗着,终于觉得不对了。 吴道华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是,他从不练剑,所以手指手掌上一点茧子都没有,但这不代表他的手这么——!吴道华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形容词来。 这双手白白嫩嫩,指尖修长,骨型漂亮,若说不足就是缺少点男人的力量感,但除此之外,几乎就毫无瑕疵了! 这可不对!吴道华一瞬间冷汗就下来了,他五岁那年,不仅几个大几岁的哥哥姐姐练武,就连同年出生比他大三个月的小哥哥也开始练武。那时吴道华还不知道自己天生体弱根骨不佳一辈子都练不了武了,不服气之下偷偷拿了四哥的剑和最小的哥哥比着玩。 两个五岁大的孩子,当然都没轻没重。他哥用刚学的几招之一,斜刺而来,吴道华伸手就抓。 刀剑无眼,从来没人和他讲过剑这么锋利。 那道割痕劈裂手心,吴道华记得自己疼了整整一个月,从此以后右手就再不复灵活。而那道伤疤更是得陪他一辈子。 可是现在! 这双手上压根没这道疤的影子! 而且他一点也不傻!不至于认不出来这根本就不是他的手! 吴道华一惊非同小可,赶紧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把这具身体检查了一遍,一时如遭雷击! 这确实不是他! 吴道华也顾不上洗澡了,磕磕绊绊的从木桶里站起来,一只手撑住桶沿探头往水里照。 下一秒水里的倒影几乎闪瞎他的狗眼! 这张脸,美得让他不忍直视! 吴道华呻吟了一声。 他知道这是谁了!他心说,这分明就是那个天天跟他不对付的苏聿苏公子啊!! 吴道华,现在的苏聿,用没骨折的那只手抹了把脸,水里的倒影一点也没变,没变成他习惯的看了二十多年的那张虽然清秀但平凡无奇的面孔。 南宫北带着大夫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光溜溜的人撑在木桶上,水珠从他身上淋淋沥沥的滴下来,这人的表情极其哀戚,配上那张脸,美人垂泪,我见犹怜! 南宫北心头一阵狂跳,心说,好,我现在百分百相信了,怪不得魔教教主要抓他上山! “来。”他赶紧开口,又想幸亏他心细已经买了衣服,赶紧给对方递过去,“你先穿上,大夫来了,先把手治好。” 苏聿闻声回过头来,大夫是个五六十岁的中年人,对着这幅景色有点目瞪口呆,眼睛赶紧看向别处。 苏聿看见别人不淡定,自己就有点淡定了。 他接过衣服披好,一句话也不说的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南宫北看他刚刚表情悲伤,现在又一句话也不说,以为他想起在魔教的悲苦生活,赶紧安慰他,“没事了,你已经逃出来了,啊,那个禽兽再也抓不着你了!” 苏聿愣愣的看了他一眼,脑袋转了几个弯总算想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了,只能哦了一声。 医生在旁边看了两眼,衬苏聿发呆,极其干净利落的咔嚓把他的骨头掰正。 苏聿赶紧一咬舌尖,猝不及防差点没叫出来。 医生看了他两眼,呵呵一笑,“小伙子虽然长成这样,倒还挺硬气。” “……”苏聿只能点头。 医生拿夹板把他的手臂覆上药膏,固定好,撸了撸胡须,一笑,“少活动,过几天就能好。” 苏聿赶紧又点头。 天已经晚了,南宫北送走医生,叫了酒菜。 苏聿从南宫北刚刚说完那句话以后就有点神不守舍。 他现在可以走了,苏聿知道,天南海北,他自由了。 这是他想了二十多年的自由。 然而在这一刻,他却又犹豫了。 按理讲,他在吴家生长,满脑子应该都是打不了马虎眼的正义,耳朵里听的全是魔教大开杀戒且滥杀无辜的话,内容能吓的小孩子三天晚上睡不着觉。然而在魔教这一年,他却知道魔教和他之前听闻的完全不同。不是什么嗜血杀神大本营,当然,教主更不是像他们形容的丈八尺有余的铁塔大汉。 魔教的人千奇百怪,有的极难相处,有的却能轻易交上朋友。 苏聿和他们混熟以后懵懵懂懂不得其解,何以谓魔? 黑衣的男人面对他的疑惑,只是抬眼看他,目光波澜不惊,语音很是平淡。 随心所欲,是而为魔。 救人随心,杀人随心,万事随心,便是魔道。 南宫北看他也不吃饭只顾着发呆,憋了一憋,只能说,“别想了,吃饭吧。” 苏聿啊了一声,抬起筷子夹了块豆腐,扒拉了两口,偷眼看了两眼南宫北。对方本来神情自若正吃得欢实,奈何学武的人观察都比较细致入微,苏聿吃一口就打量自己两眼,他怎么可能没发现,于是只能看过去。 苏聿正偷偷打量他,被抓个正着小小的啊了一声,脸色有点尴尬。 南宫北咳了一声,下意识的放低声音,“有何事?” 苏聿支吾了一声,放下筷子,“大侠是否今夜就要离开了?” 南宫北笑了笑,以为他刚从魔教逃下来还害怕,于是说,“我一会儿便会离开。但你不必害怕,魔教妖人,我们这回自将一并铲除!让他绝不至于再残害于你!” 苏聿一听,感动的眼泪汪汪的看他,扯出一个笑容。这笑却又只停了一瞬,便悲从中来,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南宫北又吓了一跳,心说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说哭就哭啊!他从来不善于哄女人,这长的这么娘气还受过委屈的男人更不会哄,一时间手忙脚乱。 南宫北一叠声的问他到底怎么了,苏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用手抹了抹眼泪,说,“其实,我还有,还有个很好的朋友,也在教中”他看了一眼南宫北正在认真听,于是接着说,“当时只有我一人受罚,我逃出来的时候,居然,居然没有想到要去找他!”说到这儿他哭的更伤心了,“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坏,我……我居然只自己一个人逃了出来!” 南宫北赶紧说,“不不不,你一点也不坏一点也不坏!”你只要别哭了什么都好了! 苏聿哽咽,“我其实,特别担心他!” 南宫北立刻拍胸脯,“我们明天一定会赢了魔教教主!到时候绝对能把你朋友救出来!不,不止你朋友,其他人我们都救出来!” 苏聿红着眼睛看他,破涕为笑,“那,那我能不能和你们一起去!” 这一笑宛如雨后桃花,艳丽非常,南宫北一闪神,就已经点了头。 当夜,南宫北大侠在隔壁捶胸顿足,郁闷非常,想着明天一定早点走别让隔壁那说哭就落眼泪的主知道。 他们南剑门,讲究的却是一诺千金,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答应了什么就必要履约。 因为这条门规,南剑门也是江湖上风声最好的门派之一。南宫北自从入门拜师以后从没破过此例,然而他傍晚应下的这句话,却是能不履约就不履约。 带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上山,不合规矩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万一出了点什么事呢,他良心不安啊! 这一边,被他念叨着的苏聿正一脸郁闷的对着镜子看那张脸。 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心说,真的假的!这么容易就骗着对方点头啦!果然美色才是最终杀器么?! 第三章 苏聿琢磨了一会儿自己这张新面皮,他伸手捏了又捏,从今以后这就是我了? 吴道华怎么了,真正的苏聿又怎么了,他一概不得而知。 这种怪力乱神的事发生在别人身上,大部分人都得先忙乱一阵子,但是吴道华,也就是现在的苏聿,并没太多心思忙乱这件事。他从枕头底下扯出蓝布兜,捏了粒药丸吞进嘴里,盖好被子躺下。满脑子都是魔教、教主,一团思绪乱哄哄的,而后者的戏份又说不得更重一点。苏聿想来想去,甚至都不太知道自己上山去能干什么,不过他估计自己只是想离对方能够更近一点。 至于魔教,虽然称之为魔,但苏聿对其并没有排斥,甚至在这短短一年中,他已经快要把自己当成魔教的一员。 苏聿想了半天,忽然觉得他估计只能帮魔教骂骂街。他可是知道的,说是武林正道,有些白道同盟里的门派,嘴上的功夫可比手上的功夫好太多了,说起话来,更是没有一点正道的样子。 苏聿前二十年是吴家的人,仅在魔教待了一年。然而他心里有杆秤,事情看的清楚。白道与魔教井水不犯河水将近六年。这六年魔教的活动少了,更不像从前一样说起来就令人闻风丧胆。这本是好事,而白道觉得,这正是铲除一块心病,一个毒瘤的最佳时机。魔教的存在,不管它到底有没有干什么,有这么一个实力强大却又不结盟、更不听武林盟主号令的门派,其本身就是一种威胁。 苏聿在这儿想东想西,在床上翻了个身,定了定神决定今日还是先闭目睡觉,却觉得胸口有些发热。他刚刚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没有发觉,现在才觉出丹田间正升起一股热流,极细,却无法被人忽略,就像一个干枯的泉眼里忽然冒出一淙清水,让人心旷神怡。 苏聿从来没习过武,也没修过内功,不代表他没看过书,或是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一股热气只是开始,随后竟越来越多,仿佛凭空生出一样,慢慢在丹田处汇集成一团。苏聿心中一动,赶紧在床上盘腿坐起来,又惊又喜之下强自镇定,屏息静气。他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于是回忆了一遍吴家外门最粗糙的心法,尝试性的按照诀窍引气走通经脉,竟然轻轻松松回环了一个周天。 苏聿睁开眼,深呼吸了一口,神清气爽! 这发现可是非同小可! 吴道华和苏聿,两人关系并不太好,颇有些死对头的架式。但秉承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想法,吴道华对苏聿还是很了解的。至少在有一点上他自忖绝不会记错,那就是苏聿是不会武功的! 苏聿是教中后院里养着的人。后院里养着的人,俗称教主男宠,但其实到这一任教主这儿并不太妥当。现在教主后院里的人其中大部分都是上一任教主留下的,只有一个苏聿不是,要死要活非要跟着教主上山的。 对于前者,现任教主的规矩是拿了补偿的银两可以走,留下的管吃管住,但是教中规矩处处都要遵守,在教中行事也受限。而苏聿,他原本是一家青楼的小倌,自从有次被教主救下赎了身,就巴巴的跟到山门口的。几名堂主唯恐天下不乱,非说这就是真爱,关了机关看他上山,教主倒也随他们去闹。 苏聿作为吴道华的时候,是骑着马上的山,一开始的山路马能走,走着走着后来只能将马留在半山腰,崇山峻岭,千难万险。 据说苏聿跟着教主跋涉万里,从江南一路追到四神,饭没好好吃一顿觉也没好好睡一次,等千辛万苦从早爬山到了晚上,人直接晕倒在峰顶总坛门口。那次有人把他拖进去医治,为了安全又里外检查过一遍,确确实实不会武功,似乎又确确实实只是被教主大人迷得神魂颠倒,再加上美人养眼之极,最后终于留在了总坛。 不过教主话只有那么一条,随时随地,拿了银子,想走就走人。 然而今天,莫名其妙重生成苏聿的吴道华忽然发现,他居然其实是有内力的! 一股凉气嗖的就从脚底心窜了上来。 在半山腰南宫北检查时也确认了这具身体不该有内力,此时这股真气从何而来? 是苏聿之前用了什么办法瞒住的?怎么瞒住的?为什么要瞒住?效了?! 再想深一点,如果苏聿心怀不轨,那魔教的密道当然不是吴道华泄露的,难道其实是苏聿泄露的!? 他心中一惊,但随后又慢慢平定下来。前几个问题他不知道,但最后一个,明显不可能。教中的密道,吴道华不知道,苏聿更不可能知道。若有内鬼,一定另是他人。 这几秒中心念电转之间,他最后就只得出一个结论,他以后能继续修习武功! 当了二十多年不能修习武功的废人,天上忽然掉下这么一个馅饼,苏聿也一时也管不上他到底是不是免费的了! 他这回没有瞎用功法,细细在脑海里回忆了一遍。 吴道华不能练不代表不能看,相反,他看的极多,天天窝在藏书阁,记忆力再差的人都能把几本书倒背如流。他记忆力又好得很,一书阁的书,到他二十岁离开吴家之前,倒背如流不敢说,正着却是没半点问题。 他在脑海里把看过的几本内功心法过了一遍,几乎没有犹豫,选定了上等心法月西江。他选这门心法的原因很简单,此法从头到尾只要一个境界,心明,则矣。 说简单简单,说难也难。这心法本是吴家祖传,却已经有三代人没有一例修行成功,到后来也便不往下传。苏聿第一次读到这本书时,虽不懂其中法诀,但却大有醍醐灌顶之感。 他本遗憾自己今生今世无法参透其中奥秘,却谁知多了这么一个机会,进而将杂念排除脑海,开始修习心法的第一层。 苏聿没有想过的是,这心法是开头容易,却是越练越难。少年时,心思澄净并非难事,然而随着武功渐进,名声渐起,世上千百万事纠缠而来,为情、为名、为权、为利,有多少人在此中寻不到本心所欲,做不到灵台清明。另一点却是,若在心思不定时强自修习,不仅事倍功半,还有可能走火入魔。而若谨遵此条,又会浪费许多修习时间。 因此近几代吴家已经不练不传这套心法了。 这心法太容易半途而废,一旦失败,前十多年的努力付之一炬,内力再无法精进一成,甚至还有几例空有内力却无法使用的例子。多少曾经尝试的青年才俊,也曾如今日的苏聿,觉得挑了个适合自己的路子,却算错了自己今后的路。 此时的苏聿,却并没有人同他讲这么多的。 身体里的内力愈发充盈起来,他于是便凭着曾经对此心法的理解,一点点炼化原本的内力。 内力冒出来一点,他便炼化一点,等一夜过去,他已经将已有的内力练至月西江第2层。月西江一共9层,层层难入,一般来讲,从第一层到第二层相当于从懵懂到入门,一般需要将近一年。他对自己的速度有些惊异,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今夜的工作实而仅相当于将已有的内力炼化,再加上他比一般五六岁的孩童对于心法的理解胜了不是一点半点,自然快上许多。 然而他停止了炼化,身体里的内力仍然在缓慢的冒出。 这具身体里的内力绵柔纯阴,而月西江要的内力,阴阳调和,隐隐有大而化之之势,与他已有的内力却是有所冲突的。苏聿停止炼化,心里隐隐觉得有些担忧。但担忧只是闪瞬即过,一夜已过,今日他要随南宫北上魔教主坛。船到桥头自然直,既然还没到那个时候,他也就没多想。 苏聿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房间在东面,远处的群山挡住初升的日头,天空刚刚有一丝亮色,近处的小镇还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有了内力,苏聿觉得耳聪目明了不少,甚至隐隐能听到隔壁南宫北起床穿衣之声。 南宫北起的真早啊! 苏聿略略一想,就觉得南宫北估计是要甩掉自己独自上山。他心说那可不行!没有南宫北带着,要想穿过白道重重的封锁着实不易。苏聿想到这儿,就立刻跳下床整理了整理衣服,蹑手蹑脚的开门出了屋。 南宫北确实犹豫过要不要直接跳窗而走,后来觉得这实在不是个事儿。他一不躲人追捕,二也不是要追谁,搞的鬼鬼祟祟的跳窗户干什么!他既然觉得苏聿不会武功,也自然不会刻意放轻动作,谁知一开门就听见隔壁吱嘎一想,苏聿正好探头出来。 “……” “大侠!”苏聿吓了一跳,先是高兴的叫了一声,而后欢欢快快的蹦过去说道,“我心里一直想着事儿,醒的就太早了。没想到大侠也起了,我们是现在就出发么?” 南宫北支吾了一声,没说话。 苏聿在旁边看着他,本来欢快的神色慢慢不见了,不一会儿,眼圈蓦然就红了,“大侠嫌我累赘……我其实也知道,但是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南宫北心里咯噔一声,眼看泪珠儿就在对方眼眶里打转,赶紧说道,“不不不,并不是嫌弃你累赘。只是此行并不安全……”他一看苏聿的眼泪终于划破眼眶滚落下来,立刻语气一转,“我现在就带你上去!” 苏聿破涕为笑。 大部分还没有晋升为老狐狸的白道弟子都有这么一个特点,除恶扬善是应该的就不说了,而且他们看不得别人受委屈。这事儿如果是被魔教那些人碰到,管你是不是美人管你委不委屈管你担不担心你朋友,累赘的,于己无关的,一律不管! 当然,苏聿其实觉得白道弟子的这个特点挺可爱的。 南宫北依旧是背着苏聿,运起轻功,一会儿便到了朱雀峰脚下。 到了地方,却发现大部分人已经开拔上山,只留下一小部分守在下面放哨。 南宫北心中疑惑,此时天尚未亮,按理还不到开拔时间。他看了一眼,刚想寻个人来问问,却忽的被留守在下的一人叫住。 那人穿着南剑门的玄色袍子,一边叫着六师兄一边跑过来。南宫北认出他是南剑门的弟子,看他脸上神色不佳,甚至惶急非常,不禁吓了一跳。 “出什么事了?”南宫北立刻问。 “六,六师兄!”那人说道,“大师兄他们从后山偷袭被发现,已经全部落入魔教手中!” “什么?!”南宫北浑身一震,难以置信的叫了一声。 “是的。”那名弟子继续说,“昨日半夜,魔教派人将几名师兄的随身配剑全部送了下来。” 随身配剑? 南宫北听到这儿脸色更是一变,剑不离人,若是这样……他的几名师兄弟便绝对是已落入魔教手中了!而并非魔教虚张声势。 “三师兄和七师兄半夜便想上山讨人。盟主知道后与大家商议,干脆提前开拔与魔头比试,也好早日将人就回,以免几位师兄多受苦难。三师兄走前让我留下接应六师兄。” 南宫北前面听的心急如焚,听到后面,便一连声的感谢盟主此番考虑。他点了点头,说道,“如此,待此战赢后定要感谢盟主对南剑门的恩情!” 话音没落,就已经向山上奔去。他全力运气轻功,也没心思再管苏聿,一时竟比昨日下山的速度还要快上许多。 第四章 八方云动,八方台。 魔教总坛比武处八方台,四面夜半点齐了的灯火摇摇欲灭。山顶势高,初升红日已经跨过小山的脊背,照出漫漫长天。 白道盟,盟主吴有欲背负双手,皱眉看着武场中央。 此时场上站著名黄衫文士,约莫三十五六岁的年纪,手中摇着山水画扇,挺有些自得其乐的哼着小曲,混不像上来比试的,更像来溜大街的。 从将入夜时南剑门几人配剑被送上,至此时天光已亮,魔教与白道盟战近10场,4输6赢,竟是魔教还多赢一场。然而虽然白道人多,这么下去总有赢定的一日,但他们偷袭在先,居然还拖成现在的场面,实在有些难看。 这么想着,吴有欲的目光瞥向魔教方端坐正中一人。对方闭目靠于椅背之上,面色平静,薄唇虽抿但并无紧张之感,好像形势仍在自己掌控之下。 魔教教曱主,年纪不过二十五六,连战5场无一败绩。然而是人总有力竭之时,他刚刚本欲下场干脆趁对方将将力竭时此将对方一举击毙于此,谁知竟被这个一直一声不吭坐在最末尾的黄衣男子抢先将人换了回去,也不知道这位到底是何许人也。 他不知道,不代表别人不知道。 南宫北上山后,寻到了八方台,苏聿就从对方背上跳了下来。他一眼没看见别的,就看见那黄衫文士老神在在站在场子中央一副一扇在手天下我有的架势,下巴差点没惊的掉下来。 这位黄衫文士,说地位倒也不低,是魔教四位长老之一,凌华长老。 但是苏聿觉得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这位凌华长老擅造机关暗器,善造,却并非一定善用。说白了是纯技术人员,武艺嘛,着实不怎么样。 苏聿不禁替凌华长老捏一把汗,再挑个大拇指。很好,虽然这里在场的大部分人都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但架势倒是拉的很足。 苏聿跟着南宫北又向前面挤了挤,看见了站在队伍最前端的3名弟子,有些奇怪的轻轻咦了一声。 南剑门的掌门人南宫煌没有来,从掌门往下一辈中,最出色的弟子南宫墨同样没有来。现在在的这几个苏聿大多没有太多印象,在江湖上的名气也不大。此时,南宫北正在同站在队伍最前端的人小声说话,苏聿听见南宫北称他为三师兄。这人面色发白,嘴角还带着点血迹,看起来是受了伤,没在场上讨到什么好处。 苏聿正打量着,三师兄却忽的向他这里瞥了一眼,苏聿吓了一跳,赶紧低眉顺眼的垂下视线,耳朵却还使劲支愣着。 苏聿听见南宫北似乎在向三师兄解释他的来历。 “三师兄……我真的……一见……”南宫北支支吾吾语焉不详。苏聿捕捉到几个词,但其他的却听不清楚。 两人间静默了一会儿,就在苏聿忍不住要抬头时,忽听三师兄怒斥道,“胡闹!” 苏聿一抬头,看见三师兄一甩袖子,不再理会南宫北了。 “……” 莫名其妙的师兄弟。 苏聿把视线从碰了一鼻子灰的南宫北身上转开,又踮着脚左右张望。 他站的偏左。南剑门左侧是栖琴阁的人,一水的女子,穿着鹅黄嫩粉的轻纱长衫,略施粉黛,容貌或清秀或灵动,各有千秋。 右手,隔着几名南剑门弟子,便是吴家。 吴家以盟主吴有欲为首,带着一众弟子。苏聿望了望,很多人都有些面熟。而站在吴有欲身后的两个人则与他同辈,大哥吴道明、二哥吴道达。整个吴家中,与吴道华最亲的只有他大哥,苏聿的视线在吴道明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无声的打量着这个几年没见的大哥。 嗯……大哥好像又变帅了!苏聿摸了摸下巴。 他这边想着,那边因为没有人上比武台,凌华长老还说话了。只见对方啪啦一合扇子,敲了敲自己的肩膀,眯着眼睛打量了打量白道阵营,颇不耐烦的道,“怎么,还有没有人上来啊?本长老站都站累了。” 他一说自己是长老,原本就快要上前的青城派掌门步子又缩回来了。第一个上场比试的人肯定吃亏,后上场的不仅能看清对方的路子,还有前面的人帮忙消耗体力,赢面大了很多,远比第一个上场的要值。他本来还想着这人说不定是虚张声势,能捡个便宜。一听对方居然是魔教长老,立刻就不动了。 他本来已经跨了一步出去,现在忽然缩回来,坐在台上的魔教方可看的很清楚。 魔教紫极堂堂主轻轻笑了一声。他年纪也不算大,二十五六,这一声笑虽然轻,但此时两方都极为安静,这一笑声便清晰可闻,怎么听怎么带着点嘲讽的意思。 “吴盟主。”他坐在原处,抬眼看向台对面,笑道,“我听各位大义凛然为除魔卫道而来。看来除魔卫道也可还是要好好计较些蝇头小利的。输了,可不仅输了面子,还输了在白道武林中的地位,嗯?” 他整段话说的慢条斯理,最后一句尾音上挑,挑衅的意味就十成十的坐实了。 吴有欲还没说话,恒山派掌门先站出来了。 恒山掌门五十出头,撸曱着自己灰色的胡须假装清高,然而随便一激就立刻站出来的人又能清高到哪儿去。他一边撸曱着胡须一边摇头,“非也非也,我白道盟宛如一家,既是来铲除毒瘤,又怎还会计较小事?”估计是他自己也觉得这种反驳和别人说“你有。”自己说“我没有。”一样无聊且毫无意义,下一句便话锋一转,开起高调,说道,“我白道几家为武林乃至天下正义齐聚于此,行正大光明手段之攻你魔教。岂是一句话便能挑拨了的?” “为天下正义?”紫极堂主嗤笑,“行光明正大之手段?”他的声音原本轻描淡写,此时却语调忽而一厉,“那请问,恒山掌门,前日,你们是用何种方法攻入我魔教总坛的?” 恒山掌门一噎,心说,不好,这番话说的太顺溜一时忘了这次攻打魔教的方法还真不怎么光彩。 紫极堂主轻蔑的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轻蔑的太露骨,恒山掌门怒气上头,若不是被自己的弟子拽了一下,就要一冲动上比武台了。 坐在紫极堂主右手边的褐夕堂主此时也接话道,“你们白道,若不是借了吴道华泄露出去的密道偷偷潜入总坛,现在估计连朱雀峰的山都上不来呢!” 恒山掌门压住火气,扬声说,“这行径虽然有失偏颇。但鉴于吴公子是为了武林着想……”这一句话却是把错误全推到吴道华一个人身上了。 吴有欲也向前一步,站了出来,朗声道,“小子年轻,求胜心切,所使方法不周,但看在是为武林着想,望各位海涵。”他说着,竟然转身向后,向白道众人微微躬身一拜。 盟主既然已经请罪,各门中人当然也为这次不光彩的进攻找了个好理由,纷纷应道无事等等诸如此类的言语。 白道一时一片和谐,互相笑脸相迎,却冷不丁听见有人喊道,“谁说是吴道华泄露的魔教密道?为武林与白道盟着想?笑话!” 这声音年轻且清冽,运上了内力,哪怕在一片海涵海涵,好说好说,无事无事的没意义寒暄声中也听的一清二楚。 说话的正是苏聿。 他这一嗓子,白道和魔教方都毫无准备,具是极其诧异的循声望来。苏聿还没说够,兀自接着道,“为武林?近十年来,魔教一没屠曱杀平民,二没灭谁满门,你们现在围攻不过是想保证你们自己在武林中的地位势力。为白道盟?吴道华早被你们嫁成魔教的人了!又凭什么站在你们那边,帮着你们对付魔教?” 这一席话说的白道,尤其又是吴家的人,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南宫烈!”吴有欲看清说话的人,就脸色一沉,冲着南宫北口中的三师兄喝道,“你营中的人,说这话是何意思?” 苏聿看了他一眼,脚尖一点从南剑门中脱出,抬手一指南宫北,“我和南剑门没半点关系。这位大侠,心肠比较软,喜欢除恶扬善,见不得人落难,能帮就要出手相帮,才被我利用。”他先把南剑门摘得很干净,而后才又看向吴有欲,“至于你问我是什么意思,字面意思你听不懂吗?” “你颠倒黑白,污蔑道华为魔教中人……” “我污蔑他?”苏聿抬眼,冷笑,“这世界上,谁都可能污蔑他,谁都可能害他,包括盟主您。但是,只有我不会。” 他当然不会!他就是吴道华,他没事闲的才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从魔教出事起,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刑部人拖走大刑伺候审讯,他还是从审讯人嘴里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 此刻在场的所有人都默认是吴道华泄露的密道,苏聿怎么可能不生气!一不说他压根没想过要泄露密道,二是他就算要泄露最好也能知道密道在哪儿! 他这么忽然跳出来,不光白道众人又惊又怒,魔教那方,看见他也是诧异非常。 第五章 苏聿刚从白道阵营里跳出来,褐夕堂主便惊道,“他怎么还活着?!” 紫极堂主脸色也不好,他看见苏聿就跟看见敌人没什么两样,是个人坐在旁边都能够感觉到他身上越燃越旺的怒气,等听了苏聿那两句话,他却是怒极反笑。 “信口雌黄!”紫极堂主低声说,一把握住手中配剑,就要上台。 褐夕堂主赶紧拽住他,“别冲动!” 紫极堂主咬牙,“他本该以命换命!就算他之前侥幸活了,被我看见也不能让他接着活下去!” 说着人已经要从座位上站起来。 然而他却并没能真的站起来。 一股冷冽强劲的气息将他向下一压,似乎让空气有了千斤的重量,压在他身上让他动弹不得。 紫极堂主心中一凛,转头向左侧看去。 在他左面,魔教教主已睁开了眼,看向场中的苏聿,面色平静冷漠。 那股势,是教主不允许他行动的警告。 苏聿此时正自己站在那儿生气,没注意到魔教方小小的动荡,也没管吴有欲黑炭般的脸色。 他这番话,明里说了吴道华会偏向魔教,大大的驳了吴家的面子。吴有欲倒是真有心下去给这个随便乱说话的小子点颜色看看!然而他堂堂白道盟主被就为这么几句话与眼前长相女气一看就没几分功力的小子伸手,不免有失身份。 正在气闷之时,栖琴阁中却忽的出了个人来。 这姑娘如弱柳扶风,轻飘飘就到了苏聿面前。她长的漂亮,柳叶眉,上挑的丹凤眼,抿唇一笑,施施然一礼。 苏聿眨巴着眼睛有些莫名,见对方施礼过后蓦然就要拔剑,赶紧喊道,“女侠为何要与我动手?” 对方也有些奇怪,“你站在这比武台中,可不就是要下场比武了?你刚刚一番言辞,想必是站在魔教一方,那自然是要替魔教出手了?” 她声音清脆,全场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这姑娘见苏聿没说话,又一笑,补充道,“还有,你男生女气,还是由我栖琴阁动手更好喽。” 最后一句话落,白道众人皆禁不住笑了起来。 苏聿听她说话先是一愣,回头一看才发现凌华长老已经退了回去,还摇着扇子点着头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冲他致谢。他目光再一转,终于看向魔教方。 魔教方人并不多。 除教主外,仅来了两名堂主,两名长老,还有三个人是他不认识的面孔,也许是各堂武功较好的子弟。 这寥寥几人里,两名长老的战斗力都又都只能算是零头。 苏聿快速的扫了这阵容一遍,心里就一激灵。 魔教真的没人了? 而凌华长老这一番动作,魔教方也没有一人表示异意。 苏聿心里先是不解,而后又一惊。 魔教也许本就没想赢这一场,所以派睡上也都没所谓。刚刚让武功不怎么样的凌华长老上场,也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而已。 然而拖延时间是为了什么?若说是让另几人恢复功力,那又能拖得了几时? 他脑子里心念电转,虽然听清楚对方在说什么,但是也就没怎么在意。 吴道华不会武功,虽然接收了一具有内力的身体,但是有和用到底是两回事。 再者,后来他与南宫北上山,虽然到达八方台后身体里就没有再生出新的内力,但一路上他也没办法将内力炼化。现在他身体里有两股内力性质不同的内力交缠,不动手还好,如果真的动起手来,八成这两股内力是要打架的。 苏聿虽然不知道后果会是什么,但想来不是一件好事。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此时已大约明白魔教的局势与计划,目光一再滑过魔教方座上的几个人,却就没想着赶紧自己逃命省的交待在当场。 一方面,他既然到了场中央,再逃也难了。另一方面,苏聿这人,别人对他一分好,他愿百分回报。 如果非要比,魔教对他,甚至比吴家对他,还要亲切几分。 打定主意,苏聿收回目光,也回身冲向对方施了一礼,笑道,“既然要动手,就请问女侠芳姓大名?” 他安闲下来,气度中带了几分坦荡,眉宇间上了几分笑意,居然让对面的峨眉女侠一愣。但她随后立刻发现了自己的失误。 “你赢了我,我自然便会告知!” 巾帼不让须眉,她抬眉一笑,亦带了武林中人的潇洒,只听呛啷声响,剑已出鞘。 栖琴阁剑术以轻灵为特点,剑光如雪,似穿花蝴蝶,变幻莫测,来路难以捉摸。 这套踏花间,是栖琴阁最基础的剑法之一。最基础却并非便是下乘,相反,就似武当的两仪剑法,千千万万子弟都要练,但若是掌门用出来,其威力就好像那些千万弟子练的压根就不是两仪剑一样。 这名栖琴阁弟子的踏花间虽然赶不上栖琴阁掌门的气势,但也使得出神入化,早不是一般弟子能比得上的。 苏聿几乎一交手就知道对方绝对不是什么好相予的角色。 他左躲右闪,一上来就见了红,被剑光逼的左右支绌,看的底下白道的人瞬间就放松了神经,有的甚至还嫌苏聿应对太不入眼,直摇头。 苏聿其实对自己居然躲过这么多招已经很满意了。 他从未练武,更未与人真正比武。此时手上也无兵器,为了躲闪,脚下下意识运起的步法是之前读过的碎波雪。 躲这几招,他其实反而是最开始那几下最为凶险,内力运用不熟,步伐更未踏明,险些第一剑就没让过去。 比武场上,毫厘之失便决生死。对方剑带杀气,恨不得招招刺向要害。也亏得苏聿并未因惧自乱阵脚,居然一闪就闪了十多招。 苏聿此时不得不夸这具身体柔韧非常,他上下闪躲,脚下的步法却是越使越利索,速度越来越快。原本背下来的功法要点、文字、图片,全部渐渐从脑海里消失。以至于苏聿甚至疼出空当毫无厘头的想到,这具身体这么柔韧,该不是一个小倌所必备的专业素养吧? 能让苏聿在下意识之间就选择的功法,大多有这么一个特点。 就是他曾经抱着这本书满脸向往恨不得嘴角流哈喇子的揣摩过太多次。想象自己若真有内力如何如何,就好像每一步每一个动作其实都已经在内心演练了千万次一样,纵而危机时刻,竟然使得还算娴熟。 碎波雪是轻功中上乘的功法,苦练就能练成的。躲闪腾挪,它要求练武者的身体足够柔韧。 柔韧性一方面是练出来的,一方面却是先天因素,苏聿此时能这么快的使用娴熟,还碰巧这具身体真正是柔韧非常。每个动作,轻轻松松,毫不含糊。 然而光是躲闪,毕竟不是长久之道。 苏聿上身后弯闪过一剑,对方变招极快,他赶紧挪步再躲。剑光如雪,却风声细微,可见剑招之精妙。一人攻,一人闪,两人速度越来越快,许多修为较低的弟子渐渐已经分不清场上两人的身影。 苏聿专心躲闪并未注意这一点,栖琴阁那名弟子却是暗暗心惊。她已将速度提至最快,本以为以对一开始的能力早应该无法支撑,却没想到这人的动作竟也越来越快! 她看对方年纪不大,右手还打着绷带吊在想胸前,本来对赢这一场是十拿九稳的,然而现在她却有些怀疑了。 她不能输。 想到此,她一咬唇,猛的抽剑变幻路数,本来斜刺一剑转而向上,剑尖滑过的弧度圆滑而又自然,剑路却陡然变的犀利无比。苏聿一时只觉对方剑上寒气更胜,他赶紧后撤,余光却瞥见斜后方闪过一丝亮色,正映着初升的日光,晃的人眼睛一花,本来已到了他面前的剑锋便是一顿。 苏聿趁机伸手,接住从斜后方被抛来的宝剑。 这剑扔来的极巧妙,他伸左手去接竟毫不费力,并且自然而然的,手臂滑过半个弧形,内力灌注与剑中,顺着掷剑者的力道向上格挡。 只听金属相击,呛啷声响,传遍整个八方台,远入深山。 两剑相交,栖琴阁弟子手中的配剑竟从中裂开,直直被劈成两半。 白道中人齐齐吸了一口气,以为这名弟子下一秒就要横尸当场。没想苏聿也是一愣,而后抽剑后撤,微微弯腰一礼,说道,“丈兵器只便侥幸从女侠手中逃过一劫,承让。” 这句话说的实在谦逊。 那名峨眉弟子也是一愣,她最开始可没给苏聿去取兵器的机会,有武器对空手生生斗了近二十回合,苏聿说是逃过一劫明显是大大的夸大了事实。 想到此,她心里稍微有些羞愧,赶紧说道,“我叫朱芳芳。”而后便飘身下了比武场。 然而苏聿却觉得自己着实没有夸大。 他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就算有兵器再斗下去,最后估计也是自己落败。 朱芳芳退回栖琴阁阵营,苏聿却没回头看魔教那方。 他低头端详这柄剑,剑身偏细,剑刃锋利非常,说是吹毛断发,毫不夸张。 苏聿觉得这把剑有些眼熟,他的的手指抚过剑柄,忽的浑身一震。 十指顺着剑柄的纹路摩挲,他又仔仔细细的将剑看了一遍,半晌后终于确信,这把剑竟是巧笑! 第六章 巧笑,魔教教主凌漠寒的配剑。 苏聿并没多少机会见过教主真正出剑。但他知道,这柄剑在他手里,只有吹毛断发的锋利,在教主手里,才是真正的活了,是凶器,是杀器。 苏聿认出这把剑的第一个反应是,教主怎么能把这剑掷出来?怎么能把巧笑给他用? 巧笑倩兮,杀人于无形。 这把剑不该输!不能输! 苏聿终于还是回头看了一眼,魔教教主依旧闭目养神,好像刚刚扔剑的压根不是他一样。 苏聿忽然反应过来,凌漠寒看到的是苏聿,只是苏聿,而不是吴道华。 ……难道教主其实和苏聿关系非常? 这么想着,原本有些欢欣的心情倏然跌落谷底。 他在这里做心理活动,却并不妨碍白道迎战。苏聿再回头的时候,就看见南宫北已经从南剑门中排众而出。 对面的男人面无表情,苏聿心里却有些愧疚。不管他怎么说不关南剑门的事,南宫北回去一顿骂一顿罚估计是免不了的了。 南宫北稳步走到近前,抱拳一礼,说道,“南剑门第十一代弟子南宫北,请赐教。” “在下苏聿,赐教不敢当。” 南宫北看了他的右手臂一眼,说道,“你右手有伤,让你三招。” “……” 十足十的大侠做派啊。 苏聿看了看被夹板夹着的右手,其实他用左手使剑与用右手使剑也并无多大差异。自从5岁右手受伤以后再不能使力,他已经习惯了用左手料理生活。 但是,在弱势的情况下,他却不能不占这个便宜。 这么想了,苏聿屏息静气,背过的剑谱一篇篇在他脑海里翻页。 五步开外,南宫北肃然而立。 南宫北在这一辈南剑门弟子中也是十分出彩的,虽然不像最出彩的南宫墨一样被称为练武奇才,但他武学风格豪迈却不失沉稳,稳扎稳打,一战耗时长,但胜率高。这恰恰是苏聿现在最不愿意遇见的对手。 苏聿正还在犹豫,背后魔教那方忽响起一把声音,冷淡漠然,隐隐带了锐利。 “追魂,第七式。” 说话的是凌漠寒。 追魂剑法最基础的有十二式,前五式大开大合,后七式却又完全相反。苏聿听到指令,几乎是习惯性的运气,剑尖一挑,带起剑身一阵细微的震颤,那一刻好像山顶的山风骤起,长发衣袍扬起猎猎作响,下一秒却又倏然而落回归平静。 苏聿动了。 场下,苏聿与南宫北你来我往,金属相交声响不绝于耳。南宫北知道苏聿手中宝剑锋利,便从不正面碰撞,只顺势泄力。他的剑法本来是以豪迈为主,现在要顾着这些,便显得有点束手束脚,处于劣势。 然而苏聿知道自己才是最惨的。 在上一战中,苏聿仅调动炼化后的内力迎战。然而现在却不行了。 刚刚起式,内力自丹田而出循环一周天后由指尖注入剑身,这里面不仅是他昨夜炼化的那几分内力,还有苏聿这具身体本身具有的内力,也受到吸引一般在他体内循环。这一下牵动,便再也没安抚下去,随着出招渐多,这分内力便越是活跃。 这本来就在情理之中。苏聿炼化的那一层月西江的内力绝对不够他应对南宫北这样的对手,前一场中他内力已消耗大半,因此之前被他刻意压制的内力便自然而然的补上。然而倒霉就在,这些内力不为他所用,只是跟随炼化过内力的走势而动,导致他对内力控制的精准度飞流直下三千尺的下降,剑锋带起的风声剑大,一刺一收间还常常动作过大,幅度过头。这还只是其一,另一方面,这具身体的内力阴柔,与月西江炼化后的内力相冲。二者交汇,苏聿只觉得心口发堵,运气不畅。 南宫北似乎看出了他的窘境,虽然心下有些奇怪,但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攻势愈发凌厉。 苏聿斜刺不中,顺势自下而上挑起,不再使用追魂,颇有些破罐子破摔,既然掌控不了这分内力,不如干脆一股脑的都使出来。他主意一定,挥剑自上而下斜砍,这一下风声猎猎,招数粗犷丑陋毫不精细,好像手里用的不是宝剑而是砍柴刀一样,但效果却也惊人。南宫北看他来势不善侧步闪避,苏聿收剑不及,一剑劈上石质地面,竟生生劈出半指深的刻痕,带起的剑锋竟也能划破南宫北的前襟。苏聿心说收剑不及就不及吧!他所幸由下再向上挥剑,南宫北还是不能接招,只得再闪。 他这难看的动作,一开始因为气势汹汹倒还能唬上几招,然而三招过后南宫北就明白了,这剑招还不如苏聿刚刚一开始使的招数高明,虽然气势雷霆万钧,但简直就是破绽百出。 苏聿自己也知道这点,他意欲快点结束这场比试,胸口气血翻腾,是输是赢他都听天由命了。这么想着,剑尖滑过半个圆弧,使出一招石破天惊。 这一招重在快与狠2字,苏聿剑锋厉厉,却见南宫北刚刚正巧抓住他剑招中的漏洞直取他咽喉而来,一时竟也没想到苏聿忽然变招直刺。 两个人,两柄剑。 生死不过须臾。 下一秒,血色蓬勃而出,如春花盛开,洒落大地。 “六弟!!” 南剑门中,有人惊叫了一声,赶紧抢上比试台。南宫北倒退了一步,收剑,剑尖在苏聿的脖颈上滑出平直艳丽的红线。 南宫北直直的看着他,眼神晦暗不明。 苏聿也愣了,他下意识的撤步收剑,剑从对方胸膛中撤出,洒出血弧,滴答落在八方台的石面上。 南剑门中人慌忙将南宫北扶下己方阵营,点穴止血,包扎伤口,洒上金创药。苏聿看着他们一番忙乱,思绪恍然。 对方的剑在最后那一刻,诡异的停顿了下来,才让他抢先。而他纵使竭力撤招,却仍旧没能阻止手中这把剑。 苏聿默然半晌,朝南剑门的方向一抱拳,没再说话。 他其实是很想问问为什么。 可是苏聿现在根本不敢开口说话,腥咸的血味充斥了口腔,苏聿抿了抿唇,将血水吞了下去。 他此时脸色煞白,是个人都看出他在刚刚一战中受了内伤,立刻就有人要从己方阵营中走出迎战。却未曾想,吴有欲身后忽的出了个人来,将他们抢先。 那从吴有欲身后走出的青年冲苏聿抱拳行礼,好像没看见其他人不忿的脸色。 苏聿看见他,眼中的颜色一亮,随即又一暗。 那名青年三十未到,剑眉星目,容颜俊朗却十分柔和,还带着几分书卷气,看上去竟没有一点江湖气,反倒像一名书生。 这是他大哥吴道明。 吴道明,十七岁行走江湖,惩恶扬善,少侠声明鹊起,十余载后,江湖沧桑却没染上他的眉眼分毫。 苏聿,也是曾经的吴道华,已经有近五年没见过他家大哥了,再见面,只觉得这个全家对自己最好的大哥,似乎连变都没变过一点。 “在下吴道明。”那人肃容说道,“请问,你刚刚所用一招可是石破天惊?” 石破天惊是吴家的剑法,并且每代传授之人只有寥寥几名,普通的外门弟子就更不可能习得此剑招了。 苏聿笑了笑,“我用的这么不伦不类,也亏得还能被认出来。” 他不等吴道明说话,又说,“我听道华说起过你。” 提到吴道华,吴道明的表情也柔软下来,“我听你此前意思,你与道华关系不错?” 苏聿点头,“嗯,我们关系不错。” “那这招石破天惊……” “嗯,道华曾经与我说过。”苏聿笑道,看见吴道明微微皱了下眉,就立刻明白自家大哥心里想什么。 吴道华不该把吴家剑法随意讲给外人,但若是他自己决定做了的事,他大哥一向相信他有足够的理由。 对他最好的大哥。 这招石破天惊,还是多年以前吴道明习得时,被他缠了一宿终于一点一点和他讲过的。 吴道明没说话,似乎端详了苏聿一下,转而问道,“他在这里一年过得可好?” 苏聿歪头想了想,最终说,“虽然一开始有诸多不习惯,但是,他过的很好。” 他这句话说的笃定,漆黑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不一般的光华一闪而过,就算吴道明本来十分怀疑,被这么一说却忽的觉得应该信了。 吴道华被迫嫁来魔教时他远在边塞,没听到一点消息,还是一个月以前回转吴家才听说的。吴道华说起来与他并非亲兄弟,是吴有欲的弟弟吴有话偏房的儿子。 吴道华本来在家中地位就低,加上从小身体虚弱,四岁时更被判定为毫无练武的可能,除了他亲爹,几乎受到全吴家的轻视。然而吴道明却觉得他这个七弟,聪明伶俐,懂事又可爱,从小便喜欢,于是一直千般百般的对他好。 吴道华5岁时,吴有话一场大战后旧伤复发撒手归西。那时吴道明15岁,从此以后,全家只有吴道明一个人对他好了。吴道明本十六岁就应出门游历,为了吴道华还特地又在家多留了一年。十七岁,他闯荡江湖,最开始几年与吴道华只在每年末见上几天。后来,见面愈发少了。 吴道明心里有些怅惘,算来,他与吴道华已经有将近五年没见过面了。 第七章 苏聿看见自己大哥沉默,一时百感交集,眼圈有点发红。 面对自家大哥,他忽然觉得有点委屈,他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在委屈什么,只想扑过去像小时候一样抱着大哥大哭一场。 十几年弹指过,白驹一瞬,早非幼时。 吴道明毕竟已经是快三十的人了,不一会儿稳定情绪从思绪中脱离出来,又问道,“道华,现在何处?” 这一问,苏聿也愣了。 吴道华正站在你面前,却无法这样直白的对你说。 他回头,魔教处,紫极堂主似笑非笑的看了吴道明一眼,又转向他。 “我说,吴大侠,你别被他骗了。”紫极堂主说,字字清晰,“当时教主尚未下令,不知用什么办法买通刑部让他们抓小花进地牢的不就是苏聿你么?” 事态急转直下。 苏聿难以置信的看向紫极堂主。 对方眼里的快要压不住的火气不是作假。 他于是傻不愣登的伸出爪子指了指自己,“我把吴道华抓进地牢的?” 紫极堂主冷哼了一声。 苏聿又看了看魔教方坐在正中的一人,又伸爪子指了指,“教主没下令?” 紫极堂主这回连冷哼都懒的哼了。 “……”苏聿心说,尼玛不是吧?! 紫极堂主看他那样子,嗤笑道,“你演技不错啊?还有,苏聿,你何时练的功夫,怎么我们一人也不知?” “……” 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的其实。 吴道明站在旁边,反而没管苏聿到底怎么回事,只对紫极堂主一礼,“现在道华可是在令教地牢中?” 紫极堂主挑眉斜眼看他,这还是这帮白道盟围攻魔教后,第一个问起他吴道华在哪儿的人。 然而他还没说话,白道盟里有人终于耐不住性子喊道,“何须与魔教询问?只要攻打下魔教主坛,自能将吴道华找出来!” 吴道明没回头,苏聿却看见说话的是崆峒派掌门,他瞪了对方一眼,那人却看也没看他继续说道,“我看魔教是气数将近!趁此机会拖延时间想要恢复元气!道明别上了他们的当!” 吴道明皱了皱眉头。 “吴道华已经不在地牢。”紫极堂主看着吴道明,没理崆峒派掌门,“他两日前死于刑罚,尸体停在后山。” 吴道明脸上的表情蓦然一僵。 苏聿离得近,直觉他周身气息一乱。 大哥…… 吴道明直视了紫极堂主半晌,忽然转头看向苏聿。 那目光无比凌厉,他一手按向腰间的配剑,语调却还平稳,道,“……你待道华,到底如何?!” 其实吴道明站出来的本意是要帮苏聿的。 苏聿一开始为吴道华说话,情真意切,而后虽为魔教中人但并未失礼数,使出石破天惊后,吴道明自身也猜测,估计是吴道华层将此招和苏聿说过的。 他了解自己最小的这个弟弟,虽然看起来很好相处,但是不是自己人分的很清楚,人其实也并不傻。如果真的熟到这种事情都说的份上,只能说俩人的交情已经好的不得了了。 但是现在,又有人说正是这个人,已经将吴道华害死了。 “吴道华真的死了?”苏聿没回答他大哥的话,反而又去问紫极堂主。 虽然他隐隐知道对方说的一定是真的,但此时他却仍抱着一线希望。 若是自己本来的身体没死,说不定他还能回去的。 “……”紫极堂主心说苏聿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刚想再开口讽刺两句,却忽然被褐夕堂主一捅,条件反射的住口。 “他死了。” 说话的是一直端坐在正中的凌漠寒。 苏聿猝不及防,只看见对方睁开眼,眸中深黑,无穷无尽,入坠深渊。 教主的声音冷淡漠然,却由不得人不信,三个字直接盖棺定论,再无法翻身。 苏聿愣愣的看着对方。 吴道明的身子轻轻一震。 “别被那魔头骗了!”吴有欲知道吴道明与吴道华有些情谊,立时就在底下说道,“道明,收敛心神!只有攻下魔教,才能救出道华!” “人已经死了,还哪来的救不救的出来。”紫极堂主冷笑道,“你们昨日攻山之时没有一人问过他身处何处,今日八方台比试,你们似乎只开口问过南剑门三兄弟。如果我没猜错,吴道华在你们大部分人心里,恐怕没什么地位吧?” “……” 苏聿心说,大哥,这么丢人的事情你不要当场说出来啊! 吴道明却被吴道华已死的消息震的思绪混乱,根本就没听见吴有欲说什么,他不知道自己是愤怒还是悲伤或是愧疚,只觉得乱哄哄的情绪扑头盖脸而来,看见站在自己身前的苏聿。 吴道华死了? 再也见不到他,再也听不到他叫自己一生大哥…… “我问你。”吴道明正要说什么,却被苏聿打断。 “别问了。” 自家大哥是怒极也要一再核对,绝不怨错人的性子。他喜欢大哥这点,此时竟然还笑了笑,这一笑绝对火上浇油,吴道明就算平时再好的脾性,现在也是眼眶发红,却不知是悲是怒。 苏聿看他这样子,往后退了两步,支吾了一声,最后说,“……大哥节哀……” “……” 尼玛真找打。 这是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只有苏聿自己绝对冤枉啊!他虽然换了个壳子这不是还活的好好的嘛!他自己既然知道自己还活着,说这话怎么听怎么就不真诚。 吴道明看着他,心里涌上一阵强烈的恨意。 恨面前害死吴道华的人,恨将吴道华嫁至此处的吴家,更恨远在边塞什么也不知道的自己。 思绪纷乱,他强自平心,抬眼望向苏聿,只道,“来战!” 这两字一出,带了杀气,书生温润一扫而空。 吴道明独自游历,在江湖上的名声并非不是借了吴家的名气。他行走江湖近十载,手上早有人命,又有多少次死里逃生。 先前看不出的气势,在这一刹那迸发而出。悲极怒极,却未完全丧失理智,剑出带长啸,通人意,闻之如悲鸣。 吴道明招招直指要害,不留空隙。苏聿一上来就被逼的险象环生。 一方面,本来以吴道明的资历身手,就不是苏聿能应付的。另一方面,这是他亲大哥,苏聿全无战意。他怎么能对他大哥挥剑相向 苏聿左挡又闪,郁闷无比。他只想大吼一声,尼玛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老哥!你不要为了给我报仇再杀我一次啊! 然而吴道明却是越打越气。 这人对吴家的剑法居然甚是精通,他出一招,对方居然似乎就能知道他下一招要出什么,虽无还手之力,一时间身上就添了数道伤口,但却每次都避开了他剑招中最凌厉要命的几点。 这人对吴家的剑法十分了解。 吴道明只稍稍一想,就明白定是吴道华平日确实和他讲了许多。从这一点上,他能猜出吴道华和对方的关系有多密切。 他家小弟很少敞开心扉对人,要交朋友就是掏心掏肺的交朋友。却没想到一次看走眼,竟落得这么个下场! 想到这儿,又悲又气又恨,百感掺杂,化在剑上,皆成凛然杀机。 然而其实苏聿能躲这么多下也不仅仅是对吴家剑法熟悉,更因为他对他哥也很熟悉! 虽然这么多年没见,但一个人的剑与道,除非是遭遇大事,否则从心性定下来后就很少会有大的改变。他小时候天天跟吴道明混在一起,他看着自己大哥武功精进,看他明道,悟道。 以后就算吴道明游历去了,苏聿只要一看人回家就扒着大哥要听武林中的故事,有的时候还会兴致勃勃的要求他哥一招一招给演示一番。 就这样,他怎么可能不熟悉? 苏聿不知道该哭该笑。 吴道华小朋友的江湖梦,非常幸运的导致他现在没一交手就死在他哥剑下。 第八章 苏聿被他哥逼的一剑都出不了只能满场乱窜,一时间头发散乱衣衫褴褛,好不狼狈! 白道看的窃笑不已也就罢了,魔教众居然不嫌丢人,也看你追我赶看的津津有味。 “我赌苏聿5招内被刺中。”褐夕堂主摇头晃脑的说。 紫极堂主本来面带冷笑,现下却面色严肃的摇了摇头,“不,至少还有10招。”而且不是因为躲不开对方的招数,而是因为以苏聿此时内力不济,最多再撑10招。 他看了凌漠寒一眼,没从对方平静无波的表情中看出个所以然来。 教主会不会保他? 这一耽搁,三招已过。 苏聿也自知将要力竭,他看吴道明,青衣长剑,面色肃冷,这是世上对他最好的大哥。 他忽然想起不知几时在何处看过的一句话,习武之人,死在别人剑下,是死得其所的事。 不是他不拼,他难道还能拼着杀死他哥不成? 苏聿这么一想,反而放开了,索性反手将剑一掷插入地上,向后撤步让过一招。 吴道明这一剑使得化虚凌空,前半式虚晃,而后直取咽喉。苏聿知他虚晃,仍然很配合的往旁边去躲。谁知道吴道明交上手后见他对吴家剑法有所了解,便不再拘泥于剑式,这一下却是成了实招,让苏聿阴差阳错给躲了过去。 然而有一没有二。 下一招雨后初晴,直取前心。 吴道明的剑,稳准狠,他微微眯眼,知道这次该是中了。 然而就在剑尖即将刺入的一刹那,吴道明却觉得有一股外力忽的推了剑身一下,剑尖一抖,滑了几寸,刺啦一声斜刺入苏聿的前胸,再从后胸穿出。 “……” 苏聿直直的站在场中央,深深吸了口气。 “……” 吴道明没有收剑,他瞪着苏聿,苏聿也看着他,俩人一时大眼瞪小眼。 “……道华跟我说,他很想你。”最终还是苏聿先开的口。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觉得头晕缺氧,思路慢慢混乱下来。 眼前自家大哥的身影慢慢变的模糊,原本冷厉的面容也似乎慢慢柔和,越来越像很久以前,在少年记忆中,对方宠溺温柔的模样。 一句话在嘴边绕了又绕,苏聿用仅存的理智将这句话混着鲜血咽下去。 大哥,我很想你。 吴道明缓缓抽出配剑,血少了阻塞,喷洒而出,染红视野。 他看着这个美貌的青年软塌塌的倒下去,阖上眼,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最后迷蒙的目光,却让他心头一跳。 他仿佛看到很久以前,自己记忆中的少年,依恋的目光。 吴道明有点恍惚。 他害死了道华,但是就算他死了,道华也不会活过来了。 他向后退了一步。 忽而,眼前黑影一闪。魔教那方,原本坐在正当中的黑衣人忽的从高台上跃下,几乎一眨眼就到了吴道明眼前。 吴道明神思不属,吴有欲却一直看着台上的情况。此刻见自己他有危险,立时就抢身上去,一掌对着凌漠寒拍出。 他一掌用了八分的内力,凌漠寒却避而就轻,伸指在他手腕一点,轻飘飘卸去对方五分力道。他随后变指为掌接了吴有欲的下一招,右手捞起倒在地上的苏聿,却是借力急退。 至苏聿插在地上的巧笑剑边,凌漠寒侧身收掌拔剑,一些列动作速度极快。 五指搭上剑柄,剑起,只闻天地间一声长啸。 山风骤烈,吹起他黑袍黑发,下一秒,万籁俱寂。 这一下与苏聿刚刚迎战南宫北时极像,但凌漠寒此时的气势,远非苏聿能比。 然而,谁都没料到,他的下一个动作,却是归剑入鞘。 “……”吴有欲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可还有内力?”凌漠寒抬眼,直视对方。 “……”吴有欲心头一跳。 他刚刚就觉得对方躲开的太过轻易,听见对方的问话运功一查,没想到原本一身的内力不知何时竟去了七七八八,不禁暗道一声不好。 凌漠寒环视四周,被他看了的人,修为低的都打了个哆嗦,修为高一些的也心里一突,心道这魔头功力颇深,不可小觑。然而在他眼神的暗示下,大部分人都下意识的去探自己的内力,而后,面上都露出惊惶的神色。 “本教左护法淮水已于暗中抵达。”凌漠寒漠然道,“各位中的是笑花红。早死晚死只看功力深浅,然三日内若无解药必暴毙而亡。” 这一句话便让白道盟炸开了锅。 笑花红是江湖有名的毒药,但是传闻只在西域出产,中原武林很少有人能得到此毒药。 许多人对凌漠寒的说法将信将疑,魔教教主却不想解释。他点住苏聿几处大穴止血,径自回到魔教阵营。 苏聿年纪尚只有十八,还未弱冠,已经抽长开的身躯带着少年的印记,毫无力道的靠在凌漠寒身上,似乎极为依赖。他的头歪斜着,嘴角淌血,脸色煞白,安静的闭着眼,睫毛黑而长。 这人长的确实美,受伤昏迷后更显得柔弱可怜。 然而他在八方台上的表现,与之前凌漠寒对苏聿的印象大相径庭。 以前的苏聿,柔美,却空有其表。 凌漠寒抽曱出一丝内力进入他体内探查,不禁皱了下眉。 他不管白道,白道自己倒已经乱成一团。有的人主张凌漠寒虚张声势,有的人却觉得保守起见,应该相信魔教的说法。 他们正乱着,忽然又听闻队伍后方喊杀声皱起。回身观瞧,只见山林下杀上来一队穿青蓝布衣的人马,最前面有人挑了青色令旗,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淮字。 左护法淮水的人马居然到了! 这是所有在场魔教成员心里的想法。 而白道那边,众人面色更加不好。 凌漠寒扫视他们一眼,漠然道,“如果你们此时退下山。解药自当奉与。” “……”白道人面面相觑。 就在大家拿不定主意时,南剑门中,受伤的南宫北却喘着气向前走了一步,问道,“不知,我南剑门三位师兄弟……” “如果你们此时退下山,自当完好无损的还与你们。” 南宫北看了身边的师兄一眼,见师兄点了点头,便朝凌漠寒一拱手,“能否现在就让我们师兄弟见面……” 凌漠寒抬眼看他,“你的要求,不觉太过么?” “……”南宫北被他看到寒毛直竖,但是仍然坚持站在那儿没后退一步。 凌漠寒目光微凝,直到南宫北觉得自己都快站不住了,才转开视线。 “也罢。”他对身旁的紫极堂主说,“把他们带上来。” 不一会儿,紫极堂主带着三个面色憔悴披头散发却还四肢健全的男子上来。南宫北见到他几位师兄弟平安,也顾不得魔教会有什么反应,赶紧迎出去扶着人带回己方阵营。 他将人带回来后,长出了一口气,又对魔教方一拱手。 “既然教主高抬贵手,南剑门此次便先退下。”他不顾吴道明等人难看的脸色,继续说道,“望教主也能信守承诺,将解药交予我们。” 凌漠寒不耐的皱了下眉,“我从不食言。” 南剑门的人径自下山,那些后来上山的魔教众人也没拦。这举动就好像一个信号,下一个选择撤走的是栖琴阁。栖琴阁现任阁主便是刚刚提出相信魔教之言的人,既然有人已经先走一步,如果有胆小怕事的帽子扣也扣不到他们头上了,栖琴阁自然也赶紧下山了。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吴家是最后一个。 “你们不走,是想死在我教总坛之上?”紫极堂主冷笑,“不好意思,我们尚不想费事打理各位的尸首。” 吴有欲被气的脸色一白,吴道明却抢在他前面说话了。 “不知各位,能否将道华的尸首……” 他的话在凌漠寒的视线中消音。 “吴道华。”魔教教主冷冷道,“他既已是魔教中人,便要葬于教中。” 吴道明还想再说,却被吴有欲一拽,拽回了己方阵营当中。 吴有欲心中有气,百密一疏,本来是想在围攻魔教时留下个好名声,不想偷鸡不成蚀把米。早知道当初还不如不顾三七二十一直接攻山。 他又不甘又失望,却知道现在除了退下也没有其他的办法。难道他们几十个人还要像不会武艺的人一样抡刀使剑的乱打一番不成? 魔教众人也知道他的想法,纷纷好整以暇的坐在那儿,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这一群人里,却是凌漠寒最不耐烦。 他怀里还抱着苏聿,已觉对方的呼吸越来越弱,断断续续间听着让人揪心。教曱主心情不佳,抱着人长身立起。 吴有欲心里咯噔一下,警惕看向他,凌漠寒连看也不看他一眼,拂袖而去。 “……” “再不走。”,紫极堂主伸手指了指就站在他们身后的魔教中人,笑道,“我可下令杀了,嗯?” 朱雀峰后,青龙峰。 两峰之间,细锁相连。 凌漠寒抱着苏聿,轻如鸿毛,只像轻风拂过,便抱着人过了长长的锁链。 青龙峰上人还不少。 四日前事变,白道攻山,六名堂主两死四伤。剩下的两个完好的,却在前日黄昏与白道定下比试后,被凌漠寒命令立刻带着一番教众从此去往青龙峰,如果魔教主坛守不住,至少这还是一条退路。 连接青龙峰与朱雀峰的细锁原本有十条,而今剩下的九条皆被砍断,只留下这一条当做今日仍留守总坛之人的退路。 凌漠寒一到青龙峰,消息立刻传到另外两名堂主耳朵里。然而他却没和这些人解释此时的情况,径直走向青龙峰素华长老居处。 素华长老是教中四大长老之一,毒医两道精通。他本就住在青龙峰,现在自家小院内外躺满了受伤的教众,素华长老翻翻这个看看那个,那架势一点也不像看病,比较像在菜市场挑菜。 凌漠寒抱着苏聿推门而入,把挑菜的素华长老吓了一跳。 他对这位年轻的教主,虽然有时也调笑一二,但却是十分尊敬的。 但是等到他看到教曱主怀里的人,素华长老不禁一挑眉。 凌漠寒不看他脸上有点诡异的表情,也不和他废话,小心翼翼的将苏聿放置,床上,皱眉,冷冷道,“救人。” 第九章 苏聿在做梦。 大红的罗帐,大红的床帏,大红的蜡烛,大红的窗纸。 他掀开被迫带上的大红盖头,坐在软绵绵的床上,看见有人推门而入。 那人和他不一样,没被逼着穿一身红。大喜的日子也还是一身纯黑,黑发黑衣黑眼,眉目俊朗,却带着凛然,苏聿一时就没移开视线。 他看着对方,只觉得自己满心都被塞满了这个人影,几乎让他以为全世界的意义就只剩下对方存在于自己眼前了。 然而还没等他说什么,却发现画面已经一转,那黑衣男子已经躺在自己身边。 苏聿翻了个身,双腿叉开主动的坐到了对方身上,抑止不住的微笑起来,下一秒上下却翻了个个,被对方揽住腰压在了身下。 苏聿也不挣扎,伸手攀上对方的脖颈,凑过去吻对方的嘴唇。 然而这个男人从来都是习惯反客为主的。 “教主……”他被凌漠寒一个长吻吻的云里雾里,下意识的问道,“在你心里,我有没有一点……” “一点什么?”因为情欲,凌漠寒的声音比平常要低沉嘶哑一声,用更绵长的吻打断了对方的问话。 苏聿发出细碎的呻吟,一时已经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他只觉得浑身发热,身体在渴求对方的进入,于是便毫不矜持的缠住对方的身体,大胆的做着邀请。 凌漠寒的手抚过他的肩头,滑至腰间。苏聿喘息了一声,目光迷蒙的看着对方近在咫尺的英俊眉眼,细细密密的吻了上去。 “教主……” 视线朦胧中,就连凌漠寒肃冷的容颜,似乎也带了些温柔。 凌漠寒看着怀中目光迷离的人,眼里的冰寒慢慢融开。 “有一点。”他的一边慢慢将探入,一边低声说,似乎是在回答苏聿刚刚的问题。 然而苏聿现在的注意力却完全没有放到这一方面了。 “教主……”他只觉得浑身烧的火热,不禁呢喃道,“教主……我要……进来……” “……”素华长老板着脸往后退了一步,看凌漠寒。 床上,苏聿还说着胡话,嘴唇干裂,因为高烧而脸颊绯红。 素华长老又听苏聿迷迷糊糊的喊着什么,虽然咬字不太清楚,但其实不用凑近听也能听出来大致是个什么意思,不禁干咳了一声,又往旁边站了一步。 凌漠寒并未看他,只平淡的说,“把他弄醒。我要问话。” “……”素华长老愣了一下,“教主,他体内两股内力正在交战。此时若强行将人叫醒,说不定有不可估量的后果……” 凌漠寒冷淡的应了一声。 “……”素华长老心说你半日前还让我救人,现在又这么凶神恶煞毫不体贴病人是怎么回事! 他用余光看了眼凌漠寒的脸色,见他脸上除了冰冷还是冰冷,于是便返身去一边的木架子上取来一瓶油绿色的液体。拔开罐子,一股香气扑鼻而来。 这香气虽香,却并不让人舒服,甚至连凌漠寒都微微皱了下眉。 素华长老并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将罐子放到苏聿鼻子下晃了晃。 床上的人不适的皱紧了眉,然而素华长老并未管他,只是摇了摇罐子,让香气挥发的更甚。 下一秒,苏聿猛的睁开了眼,像提线木偶一样忽然从床上坐起,上身僵直一动不动。 素华长老赶紧把罐子盖严。 这香叫返魂香,虽然能唤回人的神智,但人却并不是真正清醒的,只是这种状态比平时更利于审问,知无不言。 凌漠寒看了素华长老一眼,“你先下去。” “……” 想听八卦没有成功的素华长老捏了捏自己的胡子,退了出去。 苏聿听见声音似有所感,转动眼睛看向凌漠寒。 “长老!” 素华长老刚走出屋子,远远就看见紫极堂主与褐夕堂主无事一身轻般的走过来。两人在之前的偷袭中也中了暗算,不过因为功力较深,所以虽受了内伤,但只要这几天不随便动用内力慢慢调养,半月左右便能养好。 “你们也回来了?”素华长老笑道,“白道盟已经退下山了?” 紫极堂主撇嘴,“有惊无险。” 旁边的褐夕堂主四十多岁了,笑了笑,说道,“幸好左护法回来的快。” “左护法也已经几年没回教中了?”素华长老又捏了捏胡子,“他此时身在何处?老夫还有些问题要向他讨教。” 然而他自己把话问完,看两人的表情就已经知道答案,一击掌,哈哈大笑,“你们也不知他在哪?” 紫极堂主笑着挑眉,“指不定在哪儿看戏呢。” 魔教左护法淮水,擅易容,如果他易了容混在人群里,就算是和他相处这么多年的几位堂主长老也不一定能把他认出来。偏偏这人十分恶趣味,每次回教中就没有几次是顶着自己那张脸回来的。 魔教中甚至有传言,其实淮水从来没露出过真容貌,大家以为是他的真容的,也不过是他们谁都没见过的另外一张面谱罢了。这种说法,几位堂主长老合计着,倒还真有可能! “教主和苏聿呢?” “在里面。”素华长老一指屋内,“教主在问话,还是勿扰的好。” 提到苏聿,紫极堂主便敛下了脸上的笑意。 褐夕堂主看了他一眼,说道,“既然如此,等教主出来,请素华长老带话,就说我们有事向教主禀告。” 素华长老点点头。 他擅长医药,却并不管教中事物,便也不再多问。 紫极堂主和褐夕堂主又关心了一下一众弟子的伤情,便各自离开前往自己堂内。 素华长老目送他们离开,又看了看里屋。 凌漠寒明显没有很快出来的架势,长老拢了拢袖子,无聊的看着四神山环绕中的青天白日。 白道人估计是知朱雀峰与青龙峰相连的,但他们不忍心自己门下弟子死伤,实力受损太过,只想将几位长老堂主,尤其是凌漠寒趁机击杀而已。 而采用打擂台似的形式,实在是因为盟主吴有欲,或是南剑门等口碑不错的门派,不愿将以多打少做的太过落人口实。 这实在有点可笑。 做都做了,做一分和做七分其实是并没差别的。 素华长老叹了口气,不过也幸亏如此,才是有惊无险。 里屋,凌漠寒等着苏聿的回答。 刚刚一个时辰内,两人一问一答,凌漠寒已经将想知道的答案弄清楚了,只不过心中还存着一些疑虑。 他皱着眉,却见本来直愣愣坐在床上的苏聿忽的身形一软,凌漠寒下意识的向前探了一步环住对方的身体,没让苏聿倒在硬邦邦的床板上。 苏聿虽然倒了下来,药效却还未全退,一双漆黑的眼睛睁着,睫毛微微颤抖。他还记着凌漠寒最后一个问题,无神的双目转了转,似乎在寻找凌漠寒的位置。 “说。”凌漠寒淡淡道。 苏聿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我……我一生一世,都不会背叛你……” 凌漠寒垂下眼。 苏聿却还有非要解释的事情,他的声音愈发虚弱,眼睛缓缓合上,却仍是说道,“教主……我……不是我说的……密道不是我泄露的……真的……不是我……” 苏聿的声音终于消失。 下一刻,他身体一震,哇的咳出一口鲜血。 凌漠寒摸他浑身冰冷,只有太阳穴热度非常,知道是他身体里至阴的内力占了上风,然而苏聿本人却不愿被其左右,因此那一点被炼化的内力却仍在负隅顽抗。 这种事情,若能有高手相助,从中周旋,慢慢和缓两股内力,耗时耗力,却是最好的方法。但一来凌漠寒本人的内力太过霸道,二来苏聿现在神智迷离,虽有意抵抗,但多半出自于下意识,无法引导二者慢慢相融。凌漠寒略微一想,即决定以自己的真气输入苏聿体内,对那股至阴的内力进行弹压。 若事实真如苏聿刚刚所说,这至阴的内力确实不适宜他修炼。 凌漠寒将苏聿扶起,褪下他的衣衫,便欲运功,但他的动作在看到对方肩胛骨上的一道纹身时微微一顿。 那是一个圆形的疤痕,一般人看来就像最普通的烫伤差不多,但凌漠寒的视线却在其上停顿了几秒,直到苏聿身子轻震又咳出一口血来,才收回视线,继续最初的动作。 运功疗伤,一下便至傍晚。 刹那黄昏已至,火烧云弥漫天际。 站在外面站的腿都累了的素华长老这才听见身后屋门的响声。 他看了看凌漠寒的脸色,不太赞同的摇了摇头。 “教主。”他意有所指道,“您在偷袭中也受了内伤。而后接连大战,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凌漠寒冷淡的应了一声,“我懂。” 他看了一眼院中,问道“子诺与连升可找过我?” 陈子诺,鹤连升,分别是紫极堂主与褐夕堂主的全名。 素华长老点了点头。 凌漠寒又看了一眼屋里,说了一句,“好好照看他。”便走了。 第十章 魔教大战过后,要扫尾的事情着实不少。 先是朱雀峰。所有原有的密道都要或改修或封闭。混战中打坏烧坏的房屋建筑要重修。另外,最首要的任务是修复上山路上被破坏的重重机关,并在当晚组织好岗哨巡逻。 虽然有笑花红的震慑力,但万一白道有几个脑子不清楚的想趁机再杀回来,他们可不能敞开大门任对方长驱直入。 当夜,朱雀峰岗哨巡逻恢复,大部分人在傍晚时还聚在青龙峰。 青龙峰山势险阻,纵使有绝世武功,也难上难下。与朱雀峰遥遥对立,在大部分人眼里,如果真落得砍掉所有锁链退于青龙峰的下场,就颇有些被围困于城的意味了。 整个魔教上下,却只有寥寥几人知道青龙峰也并非只与朱雀峰相连。大部分人都只觉得魔教主坛设在朱雀峰,其实魔教的势力范围,并不止于此。 不过此时,他们还用不到这个退路。凌漠寒也希望他有生之年,魔教不至被逼得用此退路。 傍晚日落,青龙峰四面点起灯火。 青龙峰顶地方比朱雀峰要小上很多,本来也就是素华长老以及几个弟子的居所,现在一下子涌来大部分总坛内的教众,只能人挤人人挨人的堆在一起,屋里面连走个路都困难,屋外面的广场上也有不少人。 时值夏末,山上却很凉爽,不仅不至于汗流浃背,如果不是他们习武之人,恐怕还会觉得凉风阵阵耐不住寒气。 凌漠寒站在广场正中,正冷眼看着几名弟子搬出手臂粗的铁链。在青龙峰正对朱雀峰的峭壁上,已经有弟子固定好了另一根铁链的一端,青影堂堂主拖着铁链的另一端,在和自己堂中的弟子说话。 青影堂中有弟子忧心忡忡的对自己堂主嘱咐了又嘱咐,搞的他哭笑不得。终于斜睨了他们一眼,“不相信堂主我的实力?” 风是顺风,凌漠寒耳力又好,虽然距离隔的远,听的却十足真切。 赤血堂主站在一边,只是看着,脸上表情似乎在笑。 青影堂主白洛枫看了赤血堂主一眼,打趣道,“别人不相信,怎么连你也不相信我!”说着话人已从崖边窜了出去。 他拖着好几人沉的铁链,一袭青衣腾空而起,映着侧面西沉的夕阳,铁链下坠发出粗糙的金属声,然而他的身形虽被向下微微一扯,却又似飞鸟能从空中借力一般,轻飘飘的,虽然有些危险,但好歹还是落在了崖对面。 青龙峰上顿时响起一阵叫好声。 魔教的这些子弟,似乎很快就已经忘了前日攻山时生死一瞬的场景,正在为他们英明神武的堂主大人叫好。 赤血堂主看了在对面的白洛枫一眼,随手抄了旁边教众手中的工具,踩着尚未固定的锁链跃向朱雀峰。 白洛枫吓了一跳,赶紧死死坠在地面,等到赤血堂主踩在地面上,立刻狠狠瞪了一眼,“知道自己多重吗?!” 赤血堂主微微一笑,“放心,摔不下去。” “教主。白堂主能来去自如。未必吴有欲等人便不可。”紫极堂主陈子诺不能用内力,这等出风头的事情自然轮不上他,就先向凌漠寒行了一礼而后在旁边远远看着,心里还在想着今日之事。 凌漠寒摇了摇头,“他们不敢。” 陈子诺闻言一笑,挑眉道,“也是。” “他们若真使轻功而来,我们也并非不能击退。” 趁对方全力施展轻功时袭击,绝对不愁一击不中。 “另外,白洛枫天赋异禀,他的轻功,自然是天下无二的了。” 就算是凌漠寒,也不可能抱着铁链来往于两峰之间。 陈子诺笑了笑,忽而看了一眼素华长老的小屋,收了笑,问道,“教主,苏聿……应该怎么处理?” 他的话里带着些微的火气。 凌漠寒看着一帮人笑笑闹闹的架铁链,没有说话。 陈子诺在旁边看了看他的表情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几乎以为对方不会回答他时,才看见凌漠寒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平淡的说道,“收监。” 赤血堂主帮忙固定了这根铁链,便返回青龙峰,自顾自的搬起另一根铁链,他无法不借力来去,于是踩着原先便有的那根到了对面。白洛枫这回懒得折腾,所幸就在这边拿着工具等他。 夜半,共5根铁链固定完毕,若干教众整肃队列,能够自行回峰的排在前面。不能的等在后面,由人带回去。 可怜紫极堂主和褐夕堂主,分别被另两名堂主背着毫不英俊潇洒的回到了朱雀峰。 受伤较重的人,都暂时留在了青龙峰。苏聿除外。 苏聿昏昏沉沉的睁开眼,自己还是在地牢里。 他抬了抬手腕,铁链撞击发出沉重的响声,在安静的环境里分外刺耳。 浑身上下都在疼,这种感觉,让苏聿想起他刚重生时身体的情况。但在吃了药丸以后,第二天他甚至还在八方台上乌龙的打了几个回合,让苏聿差点忘了这具身体本来就是带伤的。 现在这种伤痛的虚弱感回来了。 苏聿不明所以的想了想,也许是没吃药丸的关系。 他低头,先是确定,这确实仍不是自己的身躯,而后才发现八方台上被自家大哥捅的一剑已经处理好了。苏聿就尝试着运行自己的真气,却发现他现在虚弱的身体无法很好的控制那两股真气,稍一提气二者就有卷到一起的意向,让他赶紧停止动作。 于是苏聿只能对着墙壁发呆。 又回来了…… 苏聿孤零零的躺着,地上又湿又冷,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无聊之下,只能任由思绪慢慢散开。 他死过一次,又重生了。 那天晚上,半夜惊醒,忽然被人架着拖到了地牢。刑部的人都是狠角色,问一句话回答不满意便折一根手骨,手上折完了还有胳膊,还有腿脚。他记得那种钻心的疼,一遍一遍被冷水泼醒,最后被软绵绵的绑在刑架上,也不知道身上被招呼些什么,满眼满鼻满口的血。 他最开始都不知道为什么。 耳朵里充斥着冰冷不耐的问话,问他泄露了多少,怎么知道,怎么与白道取得联系。 直到最后他快死了,他才终于搞清楚,他到底是为什么被抓过来的。 现在在这个地方,他终于在重生以后慢慢想起自己最后死前的情境。 他并不愿意回想的场景。 那是这一生最惨的噩梦。 他不是怕疼。 最后那段时间,他记得自己那时一遍一遍的想,被疼痛占据的大脑,慢慢聚集起一缕恨意。 怎么能……这样对我。 最开始,他也想过要见教主,他刚开始压根不相信凌漠寒会派人这么折磨他。后来他明白后,想要解释。但是没有人想听他说这些。 就这么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予。 在各种各样层出不穷的酷刑中,他没有屈打成招。他妥协的是曾经对凌漠寒的奢望,他面对现实。 教主不想听他解释,教主已经认定了是他。 他以为凌漠寒能多给他一些信任的。 然而随后,他也便明白了,在朱雀峰能做的跟普通的账簿先生没什么区别,查查各分坛经营情况,算算账,诸如此类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果说有什么不同,不就是上过几次教主的床么! 一个完全不需要在意是否存在着的角色。 一个最可能泄露秘密的人。 因为他是吴家的人。 但是现在……他记得在八方台上,紫极堂主说,吴道华的死有一大部分要归咎于苏聿。 苏聿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能量?教主……知不知道?有没有阻止? 而看八方台上的表现,教主其实……也许是偏袒苏聿的吧? 苏聿皱着眉,微微曲起身体,躺在肮脏冰冷的墙角。 他以前怎么从未发现这一点呢……他以前怎么会认为,比起苏聿,自己离凌漠寒其实要近上很多呢? 他一遍遍回忆自己来到魔教后与凌漠寒的相处,却找不出漏洞到底出在哪里。 他和苏聿,对凌漠寒的感情,彼此都知道。 他一直以为赢的人会是自己。 其实感情本就不能强求,但他忽然有些心累。 远处忽然传出一阵脚步声。苏聿本就是面向着门的,此时透过层层铁栏便看到一个大汉举着火把走进来。对方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打开门锁,而后屏息提气,涨红了脸才把铁栏从下推了起来。 连推了3道门,对方呼出一口气,冲他做了个起来的手势。 苏聿扶着墙壁站起来。 对方显然看不惯他慢吞吞的样子,伸手一扯他手上的铁链,苏聿差点被拽的往前摔一跤,赶紧跌跌撞撞的跟上。 地牢一共有5层。 他记得刚重生时小童偷偷带他出来时走的时间,应该是在地牢的第1或者第2层,他当时意识并不清晰,就没有注意。 这一次,起码已经在第4层了。 大汉拽着他的链子走的很快,苏聿跟不上了,最后几乎是被拖着出了地牢,外面天已近黑,苏聿就顾着脚下看路,也不知道大汉什么时候停了脚步,差点撞上对方的后背。 苏聿赶紧退了一步,借着月光抬头看门上的匾额。 三个大字,无名堂。 第十一章 无名堂,刑堂。 从闭合的朱漆门里,传出尖锐的哭喊声。大汉没有要进门的意思,苏聿也就乖乖在旁边站着。哭喊声里间或夹杂着鞭声,以及走音到听不清在说什么的求饶,或者辩解声。 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门被推开。一名刑手拖着已经昏过去的人面无表情的从他们面前经过,在后面留下一条粗粗的血印。被拖着的人浑身是血,看不清本来面目。 大部分人都是走进无名堂,再被像拖麻袋一样拖出来的。 包括曾经的吴道华。 只是他并没有被拖出来的记忆,他想,也许那时候他已经死了? 苏聿的目光还停在之前被拖出去的人身上,冷不防大汉在后面猛的将他往前一推。苏聿猝不及防之下人往前冲,脚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啪叽一下摔在了地上。 会摔扁的…… 他从地上站起来,抹了把脸。 苏聿低眉顺眼的站在底下,偷偷抬眼往上扫去,就看见正中央坐着的人,黑袍黑发,一双漆黑的眼睛映着门口照进的光亮,好像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苏聿心里一窒,赶紧垂下视线。 旁边有人一棍子打在他后膝盖窝,粗声道,“跪下!” 苏聿本来就没什么力气,从善如流,窟咚一声跪在地上。 他再次抬头,这回才看见,教主左手坐的青影赤血两外堂主,右手坐的紫极褐夕两名堂主,左右各空着两个位子。 应该是能到场的都到了。 在这几名堂主里,苏聿与紫极堂主陈子诺最熟悉,其次就是青影堂主。 白洛枫表情漠然。紫极堂主嘴角带着抹冷笑,眼里却是极冰冷的怒火。 似乎都在生气。 苏聿想了想,这两名堂主估计是因为吴道华的缘故很不待见苏聿。人贵在能苦中作乐,他这么一想,心情立刻好了很多。 苏聿跪在底下等了半晌,凌漠寒并没有发话。紫极堂主看他居然心情不错的样子,一挑眉,笑道,“我先有个问题,请问苏公子,你是怎么从地牢里逃出来的?” “……”苏聿顿了顿,想到那个小童,而后有些犹豫的说,“不知道。” “啪!”站在他身后的刑手毫不犹豫的给了一鞭子,抽的苏聿一哆嗦。 陈子诺的笑容又大了些,那笑里颇有些解气的意味。他继续问道,“那下一个问题,苏公子,一身的武功哪里来的?” “……还是不知道。” 一边的刑手又扬起鞭子,鞭子狠狠的抽在背上,皮开肉绽。 “实话实说!”刑手粗声粗气的说道,鞭子甩在地上发出啪啪的脆响。 苏聿在内心翻了个白眼,无辜道,“我真的不知道。” 毫不意外,又一鞭抽打上来。 这一次比前几次都重,抽的苏聿往前一趴,赶紧用手撑住地没磕了自己的下巴再附带着上下牙磕一起咬舌自尽。 刑手扬鞭还要再抽,凌漠寒忽的站了起来。 他站在3节高的阶梯上,审视的看着苏聿。下面的青年慢吞吞的直起身体,垂着头,并没有看他。 “你的追魂招式。”凌漠寒冷冷道,“与谁学的?” 苏聿这回没立刻回答。 对凌漠寒的情感,复杂而又纠缠。此时听到他的声音,一时有些出神。 在刚刚重生之时,他脑子还没转过弯,一心要回到山上来,不放心魔教的处境,也是想再看凌漠寒一眼。 在猜测出吴道华并不及苏聿在凌漠寒心中的地位时,他,与其说不甘心,不如说有些,灰心失望。 一场爱情,在这一年中他以为他正在一步步靠近的人,其实从没将他纳入过视线。 然而就在此刻,忽而在听到这声音时,就只剩了恍惚。 有时,当你不见到这个人时,你可以尽情的说你不想爱了,要放弃了。 但是只要你再看他一眼,所有的情感,都会死灰复燃。 又一鞭子带来的疼痛在背上炸起,苏聿垂着头,终于低声回答,“……你。” 那也不过是几个月以前的事。 春光明媚三月天。 吴道华平时没事,喜欢去习武台。看的多了,有几套招数看的眼熟。 一个高手,往往有自己的风格套路,那是武学之道。 然而初学者,或者武功平平的人,往往会按部就班的使自家门下的几套剑法拳法,一招一式都和书上画的师傅教的没什么太大区别。 实际上,所有后来被称之为高手的人,大部分也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 入门的拳法剑法,各门各派都不同。吴道华虽然将魔教的入门功法都看熟了,甚至记下来了,却总有点不得要领。 “你学不了武。” 凌漠寒第三次看见吴道华一个人在院子里比划的时候,终于停下来说。 “……我知道。”吴道华耷拉下头,没一会儿又嘭的弹起来,“可是我还是想学……” “学了也对你毫无用处。” “……我知道。”吴道华叹了口气,望着天上的弯月,惆怅道,“……教主啊,这是执念。人这一辈子,总要有点念想……哪怕终究无法得到,譬如水中捞月,却仍然想要一次次努力下去。” “……”凌漠寒用奇怪的目光看了吴道华一会儿,看的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吴道华最后终于装不下去了,抖了抖胳膊抖了抖腿,把鸡皮疙瘩抖掉,然后嘻嘻一笑,还没说话,却看见凌漠寒忽的按住剑柄。 华光滑过眼前,映着月色亮白,肃杀之气激的吴道华浑身汗毛都立起来。 他张口结舌,差点以为凌漠寒要杀人灭口。 就在他马上就要喊,“教主饶命!”的时候,凌漠寒手中的剑滑过一道弧线,向外刺去。 这是追魂的第一式。 月色下满目淡白的桃花,被剑气激的纷落如雨。于是他只看见那人黑袍黑发,一招一式,不快不慢,仔仔细细演来。 那身影,好像每一个抬手,每一次腾挪,都清晰的刻入脑海,再不遗忘。 “何时?何地?”凌漠寒冰冷的嗓音响起,打断了苏聿的回忆。 “……”他怔了一下,下意识的回答,“三月半,桃花坡。” 凌漠寒沉默半晌。苏聿正奇怪对方怎么不问下去,一抬头,却看见凌漠寒看着他,目光里带着深深的探究。 他忽而惊觉不对,冷汗刷的冒了出来——他已经是苏聿,不是吴道华。 苏聿忐忑的端详着凌漠寒的表情,不过除了凌漠寒目光中的探究,实在没办法从那一百零一号面瘫脸他可能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犹豫了一下,索性还是低着头看地板。 又过了半晌,凌漠寒似乎并没有觉得苏聿的回答有什么问题,只是继续问道,“吴家的剑法,与谁学的?” “……和吴道华。” 苏聿明显听见陈子诺冷笑了一声。 他在内心默默抹了把汗,凭苏聿和吴道华的关系,他也觉得要让吴道华将自家绝学一招一招教给苏聿绝对是天方夜谭,于是赶紧补充道,“有一次他在院中练剑,我看到的。” “苏公子真是天才啊。”陈子诺嗤笑道,“只偷偷看一遍便能明白其中的精髓以及诀窍,子诺拍马不及啊。” “……” 其实我挺高兴你讨厌苏聿的,但是尼玛请注意现在占据这个壳子里的已经换了个人啊!苏聿内牛满面。 虽然他的回答有问题,但凌漠寒仍旧没有在这件事上进行深究。苏聿松了口气,心说教主果然待苏聿很宽容,心里那点儿不爽还没升起来,只听凌漠寒又问,“你在主坛,隐藏实力5年,有何企图?” 这个有点大发了! 果然他们都不知道苏聿有武功这件事! 他支吾了一下,吞吞吐吐的说,“……我……呃……” 有何企图?苏聿哑巴吞黄连,这要问正主啊! “啪!” 刑手将鞭子在地上一甩,警告他快点说。苏聿被这声音一激,赶紧顺口说道,“我不知道。” 他话音都还没落,敬业的刑手刚落下的鞭子就再次扬起。 然而这一次,没有预期中的疼痛。 凌漠寒皱着眉,一手挡在他身后,指尖轻点。又粗又沉的鞭子便向旁边一歪,狠狠抽在地上,在青石板上抽出一条白印。 这一鞭抽的极重。 刑手吓了一跳,赶紧扔下鞭子跪在一旁,叫道,“教主赎罪!” 凌漠寒没有说话。 苏聿偏过头去,不明所以的看着那道白印,终于缓缓抬头去看凌漠寒。 这是他重生以后,第一次直视凌漠寒的双眼。 那双漆黑的,平静无波,好像也毫无感情的双眼。 鬼使神差的,苏聿愣愣的问,“……你……该不是……心疼了?” “……” 凌漠寒目光微微一暗,他看着苏聿,说道,“你是否有事需要对我解释?” 这句话的语气堪称柔和,虽然仍然没有太多语调起伏,但比起之前的问话,真是好太多了! 苏聿却只觉得心里一痛。 如果说之前,在一次次的逼问下他有过一点袒露自己不是苏聿的事实,此时他已经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之前是怕别人以为他精神有问题,压根就不相信。又或者知道他是吴道华以后仍然一再逼问他泄露秘密的前因后果。 然而现在,在之前这些担忧上他又忽的加上了一条。如果凌漠寒,那么在乎苏聿,而后发现占据这具身体的人居然已经换成本来死了的吴道华的话…… 心里一团乱麻,他于是只是摇了摇头,小心翼翼的回答,“……没有。” 那一瞬间,他感觉到凌漠寒周围的气压又低了几分。 “教主。”陈子诺从椅子上站起来,一礼,“我看苏聿并未说实话。” 他的目光掠过一边的刑手,有点不解的看向凌漠寒,不明白教主此时的态度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他相信对方做事都有自己的道理,就没有当场插手。 苏聿在内心冲陈子诺翻了个白眼,而后他看着凌漠寒,顿了顿,说道,“……我虽然有些许难言之隐。但我可以保证,我对魔教,对教主的忠诚。” 满堂静默。 他不管有没有人信,他终于还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苏聿看着凌漠寒,目光灼灼。 他没有看漏对方的眼中飞快滑过的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 就在苏聿盘算着是不是还要再说点什么增强这句话的可信度时,凌漠寒竟然伸手一扶,再一带,让苏聿靠到了自己身上。 苏聿听到对方说,“好。我信你。” 第十二章 这三个字,凌漠寒说的与平常语气并无不同。 很平淡,很平静。 听在苏聿耳中,却如炸雷一般。 也不知是下了地狱还是上了天堂。 “你虽隐瞒了自身武艺,但昨日帮助魔教度过险关,功过相抵。”凌漠寒说道,“不再罚了。” “……谢教主。”苏聿愣了愣,答道。 “起来吧。” 苏聿依言起身,可能是跪了太久,只觉眼前一黑,头重脚轻的倒了下去。 再醒来,已是清晨。 苏聿在鸟鸣声中转醒,看着陌生的帷帐顶。 他摸了摸身下柔软的被褥,又转了转脑袋。暗云纹帷帐,双月洞门,这张床很陌生,绝对不是他自己那张。 屋子里有股清淡的药味,让人闻着十分舒服。苏聿缓了缓神,想起来他被教主豁免了。 他撩开帷幔,下了床。房间中间点着一盏药炉。苏聿又动了动鼻子,这回闻出来了,隔水烧的是云叶,有醒脑安神的作用。 整间屋子的布置很简洁,家具样式也不复杂,但能看出每一个棱角都打磨的极为精细。 苏聿围着屋子转了一圈,而后打开虚掩的房门。这间屋子在小楼二层,视野极好,远看群山巍峨,山脊苍劲有力,让人心胸开阔之余,又生出一点豪气。 他仍在朱雀峰上。 苏聿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忽然隐隐听见练剑声响,于是便循着声音下楼。 这栋小楼的一楼是书房,房间两面开门,一个通向前院,苏聿迈步转向后院。 悬崖峭壁之上,一石台向外探出,四周毫无凭栏。 凌漠寒仍是一袭黑衣,头发随意束起,山风飒飒中,他手中宝剑寒光凛然,背后崇山峻岭,脚下万丈深渊。 苏聿站在旁边看。 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只待一套剑法练完,人影由动忽而转静。凌漠寒归剑入鞘,气息微乱。 苏聿皱起眉,然而还未待他说话,凌漠寒已抬眼看来。 这一眼,波澜不惊,却似日升月落,都映入他眼中 苏聿瞬间就忘了自己本来在说什么。 他只觉的心口涌上无法形容的感觉,隐隐又有些发疼。 “山风太大,你伤还没好,先进屋去。” 凌漠寒说着向苏聿走来,于是苏聿乖乖的跟着他又进了屋。 一楼的书房,半边屋子贴壁立着至顶的书架,书案上文房四宝一样没缺。另一半屋子却放着张软榻,榻前小几上是青瓷茶壶青瓷杯。凌漠寒让苏聿坐到软榻上,回手将门带上,以免穿堂风太凉。 这短短一点时间,苏聿心里却已经千回百转。 这里应该是凌漠寒的居所。他作为吴道华的时候,从来没有来过。而他也可以确信,如果不是在凌漠寒心中确实地位不一般的人,根本不可能进来。 只这一点,他便又确认了一遍苏聿在凌漠寒心中的重量。 更何况,凌漠寒说话的语气虽然仍旧平淡,但言语动作之间的关心之意,却仍然能够轻易看得出来。 这本来该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可惜的是,他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苏聿。 凌漠寒看他发着呆,忽然就脸色一白,问道,“胸口疼?” 苏聿赶紧摇头。 凌漠寒皱着眉,说道,“你体内两股内力虽然暂时安定下来,但是你内伤未愈,最好平心静气。” 苏聿勉强笑了笑。 凌漠寒又说,“书房里的书可以随意看,如果累了,自可上去歇息。” 苏聿知道对方可能是怕他老在床上躺着无聊。他这么想,心中却只觉得更加难受。 这个人看上去冷淡,如果真在乎的人,原来也是会关心的如此细致入微。 为什么不是我呢? 苏聿几乎刚刚问完就在心里苦笑。 这种问题根本就没有答案! 他发现现在自己甚至想抓着凌漠寒的领子冲他喊,尼玛你喜欢苏聿哪里!喜欢哪里我都可以学! 然而一个人是一个人,一个人再怎么变也不可能变成另一个人。 但他确实已是苏聿了! 之前的担忧再次浮现,如果,如果有一天凌漠寒知道了这个身体里住的早就不是原来的主人的话…… 凌漠寒看苏聿脸色不好,遣人去叫了素华长老来。老头儿将苏聿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虽然很想说压根没啥事,但是在凌漠寒平淡的目光中只能擦着冷汗又开了几剂药。 苏聿靠在那儿发呆,一会儿脑子里想着以前作为吴道华时和凌漠寒相处的情境,一会儿又幻想真正的苏聿是怎么和凌漠寒相处的。两个场景晃着晃着交叠在一块,然而好景不长,画面陡然一转,只看见凌漠寒抿唇站在自己面前,手执长剑,目光冷漠至极,带着杀意,只说,“你不是他。” 巧笑剑刺入胸膛,不容他说出一点辩解之言。 剧痛袭来,苏聿浑身一抖,睁开了眼。 他大口喘着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自己还躺在软榻之上,身上盖了薄薄的锦被,前后屋门都关着,凌漠寒并不在屋里。 苏聿坐起身,看外面的日光,已接近正午。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他竟然睡着了。 胸口处仍然刺痛,却是他心神不宁,带的体内两股真气躁动。苏聿只觉得思绪纷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在纠结,房门被敲了两下。苏聿应声后,有侍从端了午饭进来,有汤有菜摆了半桌,一眼看上去珍珠翡翠颜色。 苏聿一时把之前的感怀全抛到一边儿去了,看了看侍从,颇为委屈的说,“……我想吃肉。” 侍从看了他一眼,只能答道,“教主吩咐公子只能吃清淡的。”说完生怕他胡搅蛮缠似的转身就走了。 “……”苏聿无奈,于是提起筷子,吃了满嘴的白菜豆腐。 一开始还不觉得,吃了几口就真知道饿了,苏聿也不计较没肉吃了,饿虎扑食一般把桌上的菜扫了个干净,几乎连点儿汤汁儿都没落下,终于往后靠了靠,打了个隔。 “……”似乎吃饱了。 吃饱了,连带着心情都变的好了点。 苏聿下了软榻,估计凌漠寒应该是在处理教中的事物,于是自己在书房里转了一圈。出乎他意料,书架上的书什么都有。武学秘籍就大大方方的摆着,各地地方志,甚至还有诗词歌赋、儒道典籍,苏聿瞪大了眼睛逡巡了一圈,伸手随便抽出一本武功秘籍,刚翻了几页立刻脸红红的插回去了。 尼玛魔教教主还看小黄书啊! 还道貌岸然的包着正经的外皮啊! 苏聿揉了揉自己的脸,虽然没人看但是还是把自己的表情揉回正常人类可以接受的范畴,坐回软榻上去了。 他想起来了,当务之急应该把苏聿身体里这点内力整合好。 当时他在客栈修炼月西江,一夜之后汩汩冒出的内力并未停止,才导致现在有两股内力在身体里交叠不清。然而他平白捡了个内力颇为深厚的壳子,怎么能因为这一点原因就放弃,当然要好好利用才不浪费! 至于为什么不用原本的内力而非要再炼化一次,一是他并不知道苏聿原本练的是什么心法,如果就此不理他的内力就永远止于此了,二是至阴内力终究与他本人性情不合。 一个人并非练什么功法都能练得炉火纯青,境由心生,没有那个心境,就不可能发挥出功法的真正力量。 修内力如此,修剑法刀法等武器招数亦如此。 苏聿不可能犯这种贪图前面入门快速而后期却不可能进一步精进的错误。 于是他既然吃饱了心情好了很多,便端坐于榻上,闭目练功。 然而这一次,却并没有在客栈时来的容易。 那时内力慢慢涌出,与他炼化的速度相近,并没什么困难。可这次,他内里的两股内力其实已经缠绕在一起,苏聿先得费劲将二者分开,而只让那股至阴的内力在体内运行,不能碰到一丝一毫炼化后的内力,否则就又要打架。 这要求对其的精准的操纵。苏聿却终究只是在书上读过太多次,加上他现在虽然强自凝神却终究心有杂念,一时间进展缓慢。 本心不明,事倍功半。 初时还算顺利,随着时间增加,疲惫之感渐渐袭来。苏聿本来想停下休息一会儿,未曾想身体里循环流动的内力就好像自成一个漩涡,自然而然的一股带动一股,运行速度越来越快。 他暗暗心惊,竭力将两股内力分离,却跟不上漩涡旋转的速度,以至于觉得连自己的意识也要被这股漩涡卷进去。 这样不行!如果不能停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他没时间多想,想了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于是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尽全力调动本来被他分出沉入丹田底部炼化好的内力,一头冲进漩涡之中。 他想将这漩涡冲散。 这一下来的粗鲁,虽然目的达到了,但忽然被打散的内力却又向四面八方奔腾冲去,好像海底火山喷发使得海面风暴骤起一样,不受控制的真气冲向全身经脉,苏聿只觉全身一阵剧痛,心里隐隐觉得,完了。 这回八成是出大事了。 他浑身疼痛难忍,正在难过之时,一股更强悍的力量忽的从前心撞进体内。苏聿的身体几乎不堪重负,所幸这股内力却并没有到处乱窜,反而镇压的原本翻滚不休的真气渐渐安静下来。 苏聿趁机运起心法,忍着痛将其从各处收拢,慢慢引回轨道,归拢丹田。 死里逃生,他长长的舒了口气。 苏聿慢慢睁开眼,却见自己正对面坐的却是凌漠寒。 他看见自己的身影全映在对方漆黑的眼里,然而凌漠寒的视线冰冷至极,让苏聿几乎不敢与他对视。 魔教教主收回扶着苏聿肩膀的双手,微微一顿,漠然道,“谁准你一人练功的?” 第十三章 这声音似与平常并无两样,但却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果然,凌漠寒抽身站起,语气里的怒意爆发出来,斥道,“妄自尊大!目空一切!” 凌漠寒这几句话不算太重。 苏聿此时也知道是自己之前想错了,以为在客栈那一晚顺利于是便以为修炼内功当真如此容易。 但其实修炼内力,一念之差便可能走火入魔,古今多少侠士没过去这个坎儿。 然而之前没想到这层,却又不能全怪苏聿。一般功法越往上越难练越凶险,他并没意识到月西江这套功法,如果不能把持心台明净,其实层层都是一样难过的坎儿。 苏聿看着凌漠寒,与对方相处一年他还从未见教主骂过人。凌漠寒往常若有不豫,顶天了皱皱眉头。对不太相干的人,则是直接罚下去。他本来就是面瘫,还能期待表露什么太多情绪? 像今天这么骂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苏聿甚至觉得自己有点目瞪口呆。 他看着凌漠寒,一时间忽然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动力,忽而从软榻上下来,双膝跪倒在地。 他曾经有些后悔,当日若就这么下山去再不上来便好了,凌漠寒就永远也不可能知道苏聿的壳子里换了个人,然而苏聿也知道,自己不舍得。 他一下山,该去往何处呢?青山绿水,浩浩长空,却没有一处再是他愿意去的了。 这世上有的人便是浪子,天地间即为羁旅,四海为家。攀险峰,涉湍流,赏遍世间俊秀景色。把酒一壶,一面之缘志气相投便也是挚友,分别却不觉离愁。他们对生死别离看的开,看的淡,是真潇洒,真自由。 苏聿不行,苏聿觉得自己,是总要找个地儿,找个人拴着,让他知道自己也有所归属,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知道自己确实存在于世间。 他认准凌漠寒,于是也认准魔教了,他放不开。 然而此时,他忽然有了勇气。 “教主……”他说,“让我下山吧。” 苏聿抬头,看见凌漠寒面目霎时覆上一层冰霜,将之前的怒意全部遮盖。对方的声音很低,极冷,“下山?” “教主说过,若有一天我想走……” “只是过去。”凌漠寒截断苏聿的话,漠然道,“你既然之前没走,今后也别想走了。” “……苏聿,你今生今世,插翅难飞。” 苏聿本来还想说什么,一下全咽下去了。 这句话瞬间在心底翻出惊涛骇浪。不知该叹该笑该哭。 只是苏聿本来就是莫名其妙来的勇气,被对方这么一打击,立刻摔到地上渣渣也不剩。 虽然明知道这话不是对他说的。 凌漠寒将人抱起来放在软榻上。 半晌,苏聿听见凌漠寒说道,“自己犯了错,骂两句还学会耍脾气了?” 语气里有些不悦,更多的却是无奈。 “……教主。”苏聿抬头问道,“你真不让我走?” 凌漠寒平淡的反问,“你还想走?” 颇有些风雨欲来的架势。 “……你真不让我走?”语音里已经染上了点笑意。 凌漠寒看着他,眼神幽深。 苏聿忽的勾起脖颈往对方唇上一吻。凌漠寒一手环住他的腰,顺势吻了个尽兴,直到苏聿气喘吁吁才放开。 苏聿讪笑。 我就,待在这儿吧。 苏聿想,哪怕东窗事发,粉身碎骨,也让我尝尝拥有这一刻的幸福。 他终于做好了决定。 苏聿心思解开了,注意力也就不全在自己这点小破心思上了。他这时仔细端详凌漠寒,才发觉对方的脸色隐隐有些不对。 苏聿忽而想起早上看凌漠寒练武,不过一套剑法,却乱了气息。 他赶紧问凌漠寒,“你受伤了?!” 然而这话一问出口苏聿就觉得自己之前实在很糊涂,如果凌漠寒并未受伤,在八方台上怎么还会让只擅机关的凌华长老上台。 他转而又想到,凌漠寒刚刚帮自己脱离困境,估计是因为受内伤后擅动内力,使得脸色看上去有几分发白。 凌漠寒点了点头算是承认,而后轻描淡写的说,“并无大碍。别担心。” 苏聿煞有介事的点头说教,“教主!要爱护自己的身体!” 凌漠寒淡淡看他,漠然道,“原话奉还与你。” “……”苏聿噎住了。 凌漠寒起身,又说道,“回去收拾一番,将要带的东西拿上,今晚就搬过来。” “……什……什么搬过来?” 苏聿瞪大眼睛看他。 教主挑眉,“一起睡。” “……” 苏聿抬手,合上自己刚刚太过惊讶掉了的下巴。 教主……你可以矜持一点的…… 习武之人,一般都不愿与人同睡,有的人就算结了婚也是和妻子分床睡的,实在是警戒心过重,万一半夜没睡醒把人又踢又打什么的就不好了。 他要不要同意!与教主同床睡的诱惑太大,福利从天而降,虽然苏聿的理智在左右摇摆,但感情已经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同意! 理智负隅顽抗,大叫,……真的不是用生命追教主吗?! 凌漠寒在教中还有事要办,看见苏聿实在像左右摇摆拿不定主意的小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于是很顺手拍了拍苏聿的头,走了。 苏聿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顶。 理智终于被情感一脚踹飞尖叫消失在天边。 苏聿从软榻上蹦下来,打了鸡血一样向苏聿原来的住处奔去。 苏聿本来应该住哪儿,他当然知道。吴道华当年住的院子也在那一片。 白道攻山,止于八方台。这一片院落在八方台后方,并没有受到殃及,因此还规规整整的,就是原来模样。 苏聿走在路上,左右看看,在吴道华的院落门口站定。 月亮门内,院中央一株石榴树,骨骼俊秀,绿叶红花。 他到底是吴道华,只希望自己能装的像一点。再加上这种灵魂换了身体的是怎么着都有点匪夷所思,估计教主也不太会往这方面想……吧。 苏聿给自己吃了颗定心丸。 他站在自己曾经的院门前看了看,正要继续往前走,忽然听见身后有一个声音惊叫道,“公子?!!” 苏聿回头,正是他醒来时推他下山的小童。 这回他倒想起来了,这小童似乎是苏聿院中的人。 那小童看见苏聿活像见了鬼一样,叫道,“公子怎么还在山上?!” 当时八方台一战,大部分人都在青龙峰。唯一在场的几个魔教人士也没怎么将当时场景向教众说起过,以至于这个小童根本不知道苏聿已经回了魔教主坛。 小童一把拉过苏聿,急得直跺脚,“您怎么跑上来的?!光天化日之下还光明正大的走来走去?!万一被发现了可怎么办?!” 苏聿莫名其妙,“被谁发现?” 小童瞪着他,伸手就去摸他额头,被苏聿一巴掌拍下来,还说道,“公子莫不是之前伤到了头?或是还在发烧?!” 苏聿没好气的看他,“对,被你那么推下去是有可能撞坏脑子!” 谁知对方还当真了,惊呼了一声,拉扯着苏聿又往后山走,“那公子赶紧再跑一次!万一教主知道了……” “知道什么!”苏聿打断对方,有些疑惑,“我就是从教主那里过来的。” “……”小童看他,目瞪口呆。 “……教主让我过来收拾东西,住到他那里去。” 小童嘴巴张大老大,可以塞下鸭蛋。 苏聿自己本来也很惊异,现在心里平衡了。 他一步一颠儿的往苏聿的院落走,小童难以置信的跟在他后面嘀嘀咕咕,“公子您没骗我吧?” “没有。”苏聿斩钉截铁。 “教主没再罚您?”小童继续说,得到否定的答案后,自己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喃喃道,“莫非教主被人下药了?” “……”苏聿一巴掌拍过去,怒道,“你怎么不觉得我国色天香教主不敌美色终于决定下手吃干抹净呢?!” “……”小童惊异的看着他,“公子!您何时变得如此没脸没皮了?!” “……”苏聿不理他,径自走进院落入了卧房。 小童跟了进来,径自忙前忙后帮着收拾。 苏聿转眼一看,看见对方抓的竟是什么脂粉盒,红漆木盒上还雕龙画凤,赶紧一手抢过来,惊道,“这个不带!” 尼玛苏聿什么习惯?每天莫非还要抹层粉底腮红不成?! 小童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又看了看他,赶紧说道,“对,还是公子聪明!这个若是被教主发现就大大的不好了,不能带!” “……”苏聿默默转身。 他对这间屋子其实一点也不熟悉,所以主要都是小童在一边收拾东西,苏聿在旁边看着。 光衣服就包了三大包,苏聿嘴角抽搐,但看小童认认真真的在那儿收拾,一时又怕自己显露出太多漏洞,于是也就忍着什么也没说。 小童收拾完衣服,在房间内四处环顾了一下,看着苏聿说,“公子,其他的,要不先留在这儿,等您需要的时候就回来拿。” 苏聿忽然想起一事,说道,“你不能跟我走。” 他猜测这小童是正版苏聿身边服侍的人,但既然他要去凌漠寒那里住,是没法把小童带走的。他几乎不用想就知道凌漠寒不会接受。 能接近凌漠寒居所的侍从都是从小在魔教养大,忠心耿耿之人。 小童瞪大眼睛看他,似乎很奇怪他干嘛这么说,叫道,“当然不能!”他又说道,“我本来以为公子已走了,所以前日就已经申请调到牡丹公子屋里了。” “……” 这个名字……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对方应该已经快三十九岁了…… 他之前虽然也住在这一片,但其实和这几个人并不熟。大部分时候,苏聿都待在议事厅,藏书阁,或者习武坪。 以看别人习武保眼福安慰自己无法习武的空虚小心灵。 小童看苏聿的表情,以为苏聿不满意了,立刻举起手来指天指地表忠心,说道,“公子!我心里是只有您一个人的!我永远忠诚于您!” 苏聿哦了一声,因为实在太想笑所以别开了目光,绷着脸,因此没看见小童脸上紧张的神色。 小童又看了看苏聿,看到他确实没有发怒的迹象,才松了口气,又问道,“公子还有什么要带走的?” 苏聿在房间里看了一圈,忽的伸手一指,“琴。” 在他对苏聿的印象里,苏聿绝对爱弹琴,好不好要另说。 不带琴走,太说不过去了。 没想到他这么一说,小童反而愣了愣。 他有点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苏聿,问道,“公子……” “什么?”苏聿看他欲言又止,随口追问。 小童摇了摇头,郑重道,“公子小心。” “……” 难道其实苏聿之前与教主同睡过,只不过每次都鼻青脸肿的回来,所以小童才特意叮嘱? 他天马行空的想,停了半晌,看小童实在严肃,于是便只能说,“……好。” 这一收拾,天已擦黑。 苏聿背上背着三大包一小包,小包里也不知道是小童裹进去的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以及银钱。一只手还提着古琴,另一手提着琴架,毫无形象可言。 从此处院落到凌漠寒的居所较近的路是山林间的小径,这里白天走起来颇有曲径通幽的意蕴,天黑后却见树影交错,张牙舞爪,山风一吹,怎么看怎么恐怖阴森。 苏聿走着走着,眼前已经看到凌漠寒小楼中烛光,却忽而听见斜后方树木沙沙作响,他还没待明白怎么回事,只觉得有人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人往后一扯,顺手便点了他的穴,让苏聿刹那动弹不得。 第十四章 苏聿毫无反抗之力,被人像老鹰提小鸡一样提着进了凌漠寒的居所。 那人将苏聿往软榻上一放,啧了一声,“哎,你现在这个样子,可有损你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啊。” 他说着将苏聿转了个个儿,苏聿这才看见站在他面前的居然是被他骗又被他刺了一剑的南宫北! “……”苏聿一愣,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南宫北此时完全不似之前憨厚老实的形象,眉毛一挑,颇有些轻佻,说道,“我为什么不在这儿?”他暧昧的眨了眨眼,“美人儿在哪儿,我就要追到哪儿。” “……” “只有你来了?其他白道人士呢?” 南宫北笑着摇了摇手指,“别在我面前想别人,我会生气的。” “……”苏聿一时没憋住,问道,“……你是不是今早起床的方式不对?” “……什么?”南宫北愣了一下。 “……”苏聿抹了把脸,“我是说你重启的方式不对。” “……” 南宫北不再理他,径自在房间里左右转了两圈,似乎是在看哪里能够藏人。他将苏聿身上的东西卸下来,把他放倒在软榻上看起来像是在睡觉一样,随后笑嘻嘻的点了苏聿的哑穴,轻飘飘的上了横梁。 看样子是要埋伏凌漠寒。 苏聿目光动也不能动的平视着软榻上的花纹,心里隐隐有些着急。南宫北能够毫不惊动他人上山,尤其都在魔教刚刚被攻所有人都提起十二万分警惕防备白道联盟还未走远再次返回时上山,武功就绝对不是他在八方台上表现的那样平凡。 他当时为什么要隐瞒武功?这次上山是只有他一个人么?白道盟不是应该中了笑花红么?怎么看南宫北的样子,一点事儿也没有! 他相信凌漠寒不可能直接将解药全部交给白道。这样白道盟若是尚未分散回各自门派就再返回攻山,情况可又不妙。最稳妥的办法应该是先解一半的毒延续他们的寿命,等到各自回到门派,再将余毒清除。这样就算白道要再聚集人手,也需要花上时间。 苏聿倒从来没怀疑过凌漠寒会不给解药。一来凌漠寒是言出必行之人,二来,不给解药虽然削弱了白道一部分的实力,但狗急还跳墙,何况人呢。 但现在,苏聿心里有了个不好的想法,莫非白道盟中其实有神医,已经解了余毒? 他还在想着,已听到门外渐近的脚步声。 是凌漠寒。 门吱嘎一声便被推开。 脚步声略微顿了一下,随后放轻了许多,快步向自己身边走来。 然而凌漠寒只走了几步,就发现了苏聿的异状。他眉头一皱,并指点来,解了苏聿的穴道。也就在这时,房梁上黑影一晃,南宫北如鹰隼扑食一般,双手勾爪,直直向下扑来,带起一阵厉风。 苏聿心中一紧,却见凌漠寒只是回身一挡,看也没看,平淡道,“知道是你,别装了。” “……” 南宫北借着凌漠寒的力道往后一跃,轻飘飘落到地上。 凌漠寒回头看苏聿,蹙眉,“没伤着?” “……”苏聿赶紧点头,一边一指南宫北,“……教主认识?” 南宫北也很奇异的看着苏聿,一指,“……教主很在意这美人儿?” 凌漠寒没否认,南宫北知道了,这就叫做默认。 他不禁咦了一声,十分好奇的把苏聿上上下下打量一遍。 “先把易容去了。”凌漠寒皱眉看着他,说道,“真难看。” “……” 苏聿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难道凌漠寒其实是因为苏聿长的漂亮才……另眼相看的?! 他这么一想居然有点顿悟了,魔教上下八名堂主四名长老,包括他见过一面的右护法秦山,只要是二三十岁间的,差不多还真都是俊俏小伙儿! 南宫北嘻嘻一笑,转身就出了屋子,也不知去了哪儿。凌漠寒转眼看见苏聿的大包小包,眉间微微一挑,道,“放上面去吧。” 苏聿赶紧转身往上走。 他从楼梯上了二楼,再三确认二楼确实只有一间房后才进去。 “不是我要乱动乱看不是我要乱动乱看……”苏聿一边念叨着,一边将柜门拉开,里面果然是凌漠寒平常的衣物,大多都是黑色。苏聿犹豫了一下,将自己的衣服在旁边归了一小堆,退后了一步,很满意的看了看。 他一边收拾一边尽量不改变房间里的摆设,收到最后他看了看那架古琴,探手放到了柜子顶上。这时他眼睛一掠才看见古琴侧面居然还有暗纹装饰,一边还刻着青莲二字。 看来价值不菲嘛,苏聿想。 苏聿收拾完毕,再下楼,却看见南宫北已经回来了。 他已经换了一件靛蓝的外衫,长身玉立,果然俊美逼人。 “……”其实魔教教主是外貌协会的真的。 南宫北看着苏聿,很是惋惜的摇了摇头,“居然已经被教主看上来……哈哈,若是哪日教主不喜你可以……” 他本想说可以投靠我来。却觉得凌漠寒周身气息一冷,微微一惊就没有说下去。 教主这是认真的? 苏聿并没注意这一点,他咦了一声,天真无邪的看着对方,睁大眼睛问道,“南宫大侠本就是魔教中人?”他欢快的一拍掌,“那太好了!这样我便不用与恩人敌对了!” 他黑亮的眼睛映着灯火水汪汪亮晶晶的,嘴角弯起,似乎是为这件事欢快非常。 苏聿往前踏了一步,还想继续表达自己心中的欣喜,却听凌漠寒出声道,“苏聿。” 他赶紧转头去看凌漠寒。 只见教主大人靠在软榻上,用眼神示意,“过来。” 苏聿立刻一步一蹦跶的跑过去了。 凌漠寒这才说,“他是淮水。” 苏聿啊了一声,了然。 淮水配合的一笑,“之前易容成了南宫北”他眨眨眼睛,“怎么样?没看出来吧。” 是教中传说就算站在你面前你也认不出来这是谁的左护法淮水。 苏聿想起教中传言淮水这张脸也是易容出来的,于是留了神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就听凌漠寒又问,“他何时与你有恩?” “呃……”苏聿一噎,这涉及到他私自下山的问题…… 淮水看了一眼他的表情,毫不避讳的笑吟吟的把遇见苏聿的经过说了一遍。末了还转向苏聿,说,“我一眼看你就觉得眼熟,本来还想怎么将你拐回山上,没想到你自己还送上门来!” 他又问,“我说,你既然要回来,当时为什么要下山?” “……”苏聿尴尬的看了面无表情的凌漠寒一眼。 凌漠寒没说话,苏聿愈发忐忑。教主看苏聿忐忑,就愈发不说话。 “……教,教主!”苏聿小心翼翼的凑过去。 凌漠寒没有反应。 苏聿咬了咬下唇,“等我,有一天,一定会将前因后果告诉教主……可是现在……” 凌漠寒看了他一眼。 苏聿泪眼汪汪回望。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凌漠寒面无表情。 “……一定一定!”苏聿立刻举手作对天发誓状。 淮水饶有兴趣的看着苏聿,啧了一声,刚想说什么,被苏聿一眼瞪回去。 苏聿眼睛一转,忽的想起一事,再次截断淮水要出口的话,问道,“八方台上,你让我刺了一剑……” 淮水哂笑,“我不让你刺一剑你怎么赢呢?” “……”苏聿脸红,“对不起,如果我再厉害点就能光明正大刺你一剑了。” “……” “……如果我再厉害点不用刺你一剑就能赢了。”苏聿笑了,这回是诚恳的道歉。 淮水斜眼看他,也笑道,“你?还是先练十几年再来。” “……” 他调侃完苏聿,顿了一下,看向凌漠寒,“教主,我有事回禀。” 苏聿很乖的站起身,却被凌漠寒一拦。 “说。”凌漠寒看向淮水,不待对方回答,又轻微的皱了下眉,“你回来的时间比我预想的要早上一日。” “是。”淮水说道正事,也收敛了脸上的表情,“我本与秦山分头调查两地分坛被血洗之事,但……并没有太多的眉目。” 凌漠寒将手搭在膝盖上,抬眼看他,“你们发现了什么?” “实际上,我们唯一发现的便是绘在分坛坛主居所内的墙壁上绘有圣火符。” 凌漠寒皱起眉,“黑中描金?” “对,黑中描金。”淮水确定道,“日光中黑中描金,月光下金上染黑,应该是真正的圣火符而非假冒。” “因为事关圣焰教,我本来是要继续调查。”他顿了一下,嘴角一抽,说道,“但是镇子上有家王家糖铺……店门口挂了麻花糖卖5斤送1斤,我吃完了3斤麻花糖才在一片纸里找到暗线想要告诉我的情报……” “……” “……” “……你牙疼不疼?”苏聿问道。 “……”淮水摸了摸自己的腮帮子,“……好像有点。” 他似乎回忆起当时吃麻花糖吃到上下牙要黏在一起张不开嘴的情境,赶紧继续说,“情报上各地的暗线察觉到白道武林似乎有所异动,预测行动路线隐约可能在主坛附近汇合,于是我加快脚程。到山下后看到南宫北落单,就打晕了他易容混入白道队伍。” 他看了苏聿一眼,“我刚混进去,南剑门几名弟子就要从后山上山。我偷偷改了他们手中的路线图,但是在半路遇到了苏聿。” 凌漠寒点了点头,怪不得那几个人一头就撞进了议事厅被抓个正着。 “你既然回来,”凌漠寒说道,“便先不要再下山。” 淮水摸了摸鼻子。他确实在外面跑挺久了,该换几个人下去放放风。 他正想着,却听凌漠寒又说,“圣焰教的事。等总坛安定下来,我去看看。” 第十五章 圣焰教源于西域,是西域第一大教派。 被圣焰教杀害的人大都死状平静,并被剥去身上的衣物,在皮肤上留下巨大的黑金色火焰。颜料不知用何种植物碾压的汁液酿成,雨冲不落,白日黑中镶金,夜晚金中染黑,妖异非常。 12年前圣焰教初现中原,连挑10余家中原门派,闹起一阵血雨腥风。 却是来无影去无踪,莫名其妙的出现又莫名其妙的消失。 几年来,圣焰教近似于销声匿迹,没闹出过什么幺蛾子,大部分武林门派因此终于略略放下了心。但从魔教的情报网里,凌漠寒等人一直怀疑,圣焰教非但没有退出中原,反而是悄悄的在中原扎住了根。 重现江湖,没想到他们却用魔教做了第一个靶子。 月前,魔教陆续有3处分坛受到攻击,半夜燃起熊熊大火,人员死伤无数。这件事,说起来颇有那么点挑衅的意味。 凌漠寒自然便派秦山淮水分头调查。但是如果扯上圣焰教,说不得要再谨慎一点。 淮水回报完毕,径自回自己的居所休息。凌漠寒起身上楼,苏聿自然亦步亦趋的跟着。 对于圣焰教,苏聿也有印象。虽然当时他年岁还小,但也已经到了记事的年纪。更何况,他父亲就是在与圣焰教的一场争斗中旧伤复发,回来没挺几天就去世了。 那时候,人人紧闭门窗。吴家每夜都有高手放哨,人心惶惶。 “想什么?” “圣焰教……”苏聿下意识的回答,“当年为什么进入中原武林,消失后又为什么卷土重来。” “担心什么?” “担心魔教……” 凌漠寒轻笑了一声。 “……!”苏聿赶紧转头,凌漠寒脸上的笑却已经隐去了。 “……” 苏聿非常淡定的催眠道,将视线转开,正视前方。 然而他却听见凌漠寒说,“你与以前有些不同。” “!”苏聿立刻一激灵,抬头看见凌漠寒正看着自己,目光有些探究,若有所指。 “……是吗?”苏聿赶紧回忆一下原装苏聿相遇时对方的行为举止,眼波流转,眉间微微皱起,霎时间便让人有楚楚可怜之感。他低声问道,“有何不同?” 之前太大意了!他懊悔!忘记自己应该假扮苏聿了! 凌漠寒没有回答。 他仔细想了想苏聿的出身,忽而想起来对方是凌漠寒于秦楼楚馆所救,心说,不会吧,莫非苏聿在教主面前走的是弱柳扶风诱受路线? ……这么想起来,还真很有可能。 苏聿抿着唇小心翼翼的又看了凌漠寒一眼,轻轻往前踏了一步,伸手拽向凌漠寒的腰带。 凌漠寒不动声色的看着对方整个人都贴了上来,开始上下其手的给他宽衣,还不忘时不时抬眼小心翼翼的看他,似乎在确定有没有将自己惹怒。 凌漠寒抓住苏聿的手腕,让他不要乱动。 “……”苏聿疑惑的看他,长而直的睫毛还扑闪扑闪的。 “明日道华下葬。”凌漠寒说道,“早些起。” 苏聿身体一僵,随后马上恢复常态,点了点头。 “好。”他说。 当天晚上,苏聿躺在里侧,虽然没被夜袭,但他怎么也没睡好,颠三倒四做了一堆怪梦。 第二天天蒙蒙亮,他又在鸟鸣中倏然惊醒,床上只有他一个人,凌漠寒早就起了。 苏聿穿衣下床,走出屋子,看了看静谧的后山。向外凸出悬空的舞剑台上没有人。 今日下葬。 苏聿费劲巴拉的在苏聿一堆红粉黄的衣服中挑了一件暗蓝色的换上。这具身体的原装苏聿喜欢将一部分头发束起,另一部分在后面披散。 武林人本来也没太多规矩,但他想了想,还是将头发都梳上去,规规矩矩盘成发髻,用簪子束好。 洗漱完毕,苏聿走出小楼。 从朱雀峰北坡向下,群山之中有一块凹地。 堂主、护法,凡是能找回尸首的,都葬在此地。这次应该也不例外。 一路上,三三两两的教众皆向凹地走去。 从山坡往下,远远就能看到凹地上站了密密麻麻近百人。在最前端,有三个临时搭起的木台,台上各停三具棺木。 苏聿看到了自己的面孔。 凌漠寒是将吴道华按教主夫人的身份下葬的。吴道华身上穿着红袍,外面是浅白的罩衫,一头漆黑的长发用白玉冠束起。 因为上了妆容,此时吴道华的脸色虽然苍白,却并不显得太过骇人。他安静的躺在棺中,凌漠寒正走上前将他歪向一边的头扶正。 整个人就好像陷入沉睡中一般。 他看着凌漠寒,男人面无表情,苏聿看不出他会不会为吴道华的死而悲伤。 苏聿停在坡上,在这个角度,他能清晰的看到棺中的自己。 感觉很奇怪,他毕竟还活着。 苏聿看了一会儿,就将视线移向另两台棺木。分别是绿绮堂与黄衣堂主。 他们,才是真的死了。 苏聿站的不远不近,周围气氛压抑,他觉得心中一片枉然。 魔教的葬礼并没有什么隆重的仪式。所有人站在那儿,不怎么说话,也没什么动作,好像一副快要静止的画像。 这样的气氛持续到将近正午。 午时三刻,如果有太阳,投在地上的阴影将近最短。 虽然今日阴天,但仍在这个时候,三具棺盖合上,有教众抬起棺材,放入事先挖好的土坑中。 在这时,周围才响起呜呜咽咽的哭声。悲从中来无法压制情绪的,大多是绿绮黄衣两堂的教众。 掩土,立碑。 人生一世,默默无闻也好,闻名天下也好,最后只有这一种归属。 苏聿与另两位堂主交往不深,他叹了口气,默念,一路好走。 土一锹一锹埋上棺材,掩去他们在人间留下的痕迹。 似是为了应景,一阵箫声从高处传来,映着回环盘旋的山风,幽深呜咽。 苏聿转过头往外围走去。 他心情有些低沉,不自觉的就顺着箫声寻去。 朱雀峰山顶的高石上,确有人吹箫。 吹箫人一身白衣,腰间佩玉,迎风而立,飘渺如仙。在他旁边,盘膝坐着一名一身红衣的男子,披头散发,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撑着石面,直直的看着下面入葬的景象,不知在想些什么。 青影堂主白洛枫与赤血堂主穆惟远。 苏聿在后面站了一会儿,忽而直奔回小楼,探手取琴。 心中若有所感。 虽然与另两名堂主交情不深,但,也让他送他们一程。 苏聿抱着琴,也寻了块高石。 从上向下看,山谷中的人群缩的很小,容貌动作,皆无从辨认。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左手按弦取音,右手弹弦出音。微微灌入内力,铮然奏响。 古琴之音,情感内敛,肃然平缓。映着群山,映着阴灰的长空,映着闻之则悲的箫音,缓缓和来。 “是他?”穆惟远侧头,看了看远处高石上的苏聿,眯起眼睛。 一曲毕了,酝酿着暴雨的天空终于砸落雨点。苏聿赶紧将琴护到怀里,站起身,远远竟看见白洛枫冲他招了招手。 “……等我把琴送回去!”苏聿隔着一段距离喊道,身影嗖的一窜,已经不见了。 “你理他做什么?”穆惟远不以为然的说,“回去吧,雨越来越大了。” 白洛枫神色复杂,“从琴听心音,这不该是苏聿的琴声……” “苏聿以前奏琴……” “就像绣花枕头。”穆惟远嗤笑,“外面看起来漂亮,里面只有烂草。” “心不静,心不正,心不纯。”白洛枫笑道,“不得韵味。” 然而刚刚…… 悲而不伤,枉然却似开怀,出世又将入世。 与之前相比,就好似完全换了个人一样。 苏聿再奔回来的时候,就看见穆惟远脱了外袍架在白洛枫头上挡雨。青影堂主站在那儿哭笑不得,使劲推他,“喂,没那么娇弱吧?” 雨确实越下越大,很快就连成一片白色的水幕。苏聿还没开口,倒是穆惟远不喜的看了他两眼,冷冰冰的说,“怎么也不拿伞?” “……” 苏聿立刻就懂了,穆惟远怪他不拿伞给他家白洛枫挡雨! 秀恩爱闪瞎狗眼! 苏聿抹了把脸,“不好意思,不知道伞放在哪儿。” “有什么事?”他转头问白洛枫。 “比一场如何?” “……”苏聿奇怪,“为什么?” 白洛枫面上没什么表情,穆惟远已经去旁边随手折了两根树枝,一根扔给苏聿,摆明了是不让他拒绝了。 “……”苏聿抖了抖手中带着青翠树叶的小树枝。 “请吧。” “……” 苏聿环顾四周,他们此时站在高石之上,稍一不慎便可能粉身碎骨。 昨日虽然凶险,但好歹他已经将内力全部炼化完毕。苏聿运起第一层月西江,真气缓缓灌入手中的树枝,身形一动,抢先攻了过去。 他速度看起来不慢,但落在白洛枫眼里,却又变得极慢。 苏聿手中的树枝还未近身,就被白洛枫轻轻一挡向旁侧荡开。 两股真气轰然相击,苏聿觉得手上有些发麻,赶忙借力像旁边一闪。白洛枫却似早就猜到了他的动作,身体一转,如影随形一般,手上树枝递出,苏聿觉得颈部一痛,赶紧偏头一躲,挥枝拨开对方的攻击。 两人身形辗转腾挪,水雾飞溅。 雨帘愈发浓重,身上的衣料都吸了水。 暴雨的雨点砸在身上生疼,四周一片白茫,就算两人其实离的很近也什么也看不见。耳边也只有暴雨声,难以分辨白洛枫的行踪。 然而受阻碍的似乎只有苏聿一个人。 白洛枫的攻击非但没有缓和,反而一式快过一式,一招快过一招。每一次都是对方的树枝已到了近前,苏聿才能勉励躲闪,或是迎击。 劈、砍、刺、挑。 苏聿有种感觉,白洛枫在让着自己。每一招每一式都没有封死,给他留出躲避反击的空隙,度却又把握的刚刚好,让他毫不轻松,应接不暇。 穆惟远眯着眼睛站在一边,若有所思。 第十六章 大雨如注。 大约有一炷香的功夫,前面的打斗停止了。 穆怀远站在原地,毫不意外的,最先现出人是白洛枫。 穆惟远看着他,一勾嘴角,“你本就不可能输。” 白洛枫微微一笑。 穆惟远看他已经湿透了,也放弃了给他遮雨。 苏聿站在原地,他手里只剩下一小截快要捏不住的一截树枝,其他部分已经化为碎末。他往前走了两步,冲着白洛枫弯腰行礼,诚恳道,“今日,受益良多。” 白洛枫并没看他,拉着穆惟远向前走去。 “刚刚一直喂招,现在后悔了?”穆惟远压低声音在他耳旁问。 “……只有一点。”白洛枫想了想,认真回答道。 苏聿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抖了抖手,手里那一小截树枝也扑簌簌的化为粉末,落到了地上。 他心里顾起刚刚两人打斗时白洛枫所使的一招一式,思考着除了当时自己下意识的反应之外,更好的应对方法。 光看书本,果然仅是纸上谈兵。 一招,如何破,可能有数十法。 何种最省力、最快捷,最能反守为攻,事后思考可能能得出结论,但在当场,一切全凭经验与熟练度。 他很庆幸,虽然他重生成苏聿虽然使他今后的生活有些尴尬,但至少,他这一世终于可以努力完成以前无法完成的梦想。 江湖。 苏聿热血沸腾的畅想着他今后的道路,但是现在,他还有一个更严肃的问题需要面对……雨太大了,大的他看不见路…… “……”被大雨困住的其实只有他一个人对吗……苏聿抹了把脸,默默叹气。 他眯起眼睛,盲人摸象一样回到了小楼,凌漠寒不在。苏聿把湿衣服换下,洗了个热水澡,顿时神清气爽。 沐浴完毕,苏聿随手将湿淋淋的头发挽起。侍从将木桶抬下去后,又端了午饭上来。 “教主吩咐,您只能吃些清淡的。” “……”苏聿期待的表情垮了下来。 他的伤其实已经好的七七八八,速度快的惊人,他总觉得不需要再有什么忌口了。 然而既然是凌漠寒吩咐的…… “……教主其实真贴心啊……”苏聿吃了两口白菜豆腐,咬着筷子感叹,语气复杂难明。正在这时,小楼的木窗上响起咚咚两声,似乎有人在敲窗。 “……”苏聿放下筷子。 因为雨大,小楼的窗户都已经关严了。苏聿犹豫了一下,敲窗声又一次响起。 声音很轻,有点像爪子挠的。 苏聿叼着筷子,走到窗前,轻轻将木窗推开一条缝。 窗外的雨瞬间潲了进来,外面响起扑棱棱一阵扇翅声,苏聿将窗子又推大了一点,看见外面停了一只鹰。 这只鹰双目炯炯,毛色发亮。它的头顶、枕和头侧为黑褐色,枕部有白羽尖,眉纹白杂黑纹。背部则是棕黑色。尾则灰褐,有4条宽阔黑色横斑。 苏聿正在端详,那只鹰叫了一声,斜眼看向苏聿,抬了抬腿。 苏聿看见那只鹰腿上绑着一个皮袋。 让苍鹰做信鸽的工作,这种令人发指的行为也只有凌漠寒干得出来。 苏聿这么想着,干脆的又把窗户推大了点,直到窗户几乎要向外推平了,那只鹰才嗖的钻了进来,就站在窗台里侧扑棱翅膀,甩了苏聿一脸水。 “……”苏聿把窗户重新合上。 教主的信他不能拆。 苏聿这么想着,也没打算理那只鹰。谁知他刚往前走了几步,那只鹰便忽的展翅,稳稳飞落到苏聿肩膀上。 苏聿只觉得左肩一沉。 “……好重……”他扭头,正对上一双黑金的鹰眼。 “……要干嘛?”苏聿莫名其妙的问。 那只鹰叫了一声,举起绑着袋子的右腿。 “……我不能拆。”苏聿说,却被瞪了一眼。 苏聿上楼,老鹰就停在他肩膀上哪儿也不去。 “帮你把毛擦擦?”苏聿在柜子里翻翻,嘴角抽搐的掏出一条桃粉色的纱巾,换来一声明显带了嫌弃的鹰鸣。 “……”他也很嫌弃这个颜色。 而且为什么会有纱巾…… 苏聿一点也不想揣摩身体原主人的生活习惯。 老鹰看苏聿真要把这东西往自己身上蒙,终于从苏聿肩上飞下,还没等苏聿庆幸,又停了回来,执着的抬起右腿。 “……带你去找教主。”苏聿终于妥协。 一般这个时候,凌漠寒都在议事厅。 他在楼里翻箱倒柜,终于在书架与墙壁的夹缝里找到一把常年不用的黑色纸伞。苏聿撑伞,走入雨中,老鹰站在他肩头,对于不用再淋雨十分满意。 然而撑伞其实并不能保证不被淋到。 到议事厅的距离并不太近。雨随风势斜落,苏聿走议事厅时,本来干爽的衣服又已经湿透了一半。 外面天色阴黑,议事厅双门虚掩,里面点了灯。灯火映出里面的人影,影影绰绰有不少人。 白道攻打朱雀峰后,有不少扫尾工作。 那些泄露的密道如何处置。改道,或是干脆直接封堵。 在攻山中毁坏的建筑,以及各堂伤亡人数的统计等等,都是浩大的工程。而死去的两名堂主的位置也需要有人上任。 最重要的,到底是谁泄露的机密。 那人还知道什么? 此人一天不除,魔教总坛一天也不安全。 凌漠寒不知道是谁不可信,但他至少而已确认,何人可信。 “绿绮堂,黄衣堂两名堂主,先由陈子诺,鹤连升暂代。”他肃容冷声,无人敢反驳。 凌漠寒抬手,很平常的一个动作,议事厅门却似被气流冲击一般向外打开。 这一手,不止见其内力深厚,更见其控制之精准。 门开,雨声哗然涌入。 随着雨声,一只黑鹰如闪电般飞入,掠过众人头顶,停在凌漠寒手臂上。 绿绮、黄衣两堂中各香主向凌漠寒行礼,而后又向其他几名堂主一礼,随后退下。 凌漠寒目光直视门外。 “苏聿。”他皱眉,“进来。” 苏聿其实站的有些远。 他见议事厅中人多,想来是在讨论什么大事,自己贸然进去极为不伦不类。他正在犹豫,还没走近,却见议事厅门忽而打开。 还没待他有什么反应,肩膀一轻,苍鹰已掠过低空,飞入屋中中。 “……” 绿绮黄衣两堂香主,近10名男男女女鱼贯而出。苏聿往旁边让了让,没想到凌漠寒隔着人群,一眼便把他看见了。 苏聿赶紧往里走。 议事厅中,四名堂主还站在原处,左护法淮水也在。 看见苏聿出现,陈子诺倏然沉下脸色。 “何事?”凌漠寒皱着眉看苏聿,问道。 十八岁尚可称之为少年,被雨水打湿后贴在身上勾勒出身体的曲线,。苏聿穿的一件白衣,湿透后近乎透明,他自己倒是一点也不知道。 “……”苏聿看向被凌漠寒忽略的抬着腿的老鹰。 凌漠寒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伸出手解下袋子,取出其中所装的物品——一个小竹筒。 凌漠寒拔开竹筒口的塞子,倒出一个小卷,展开,是写在白色锦帛上的传讯。 “东西送到了,我先回去。”苏聿说道,转头还冲陈子诺和白洛枫笑了笑,只换了一声冷哼。 “你前日所受伤初愈,别再淋雨受凉。” “……好。”苏聿回答。 每当凌漠寒这么说话的时候,他心里便是两重天。 “教主……”陈子诺看着对方的背影消失,终于转头问凌漠寒,“您对他的态度……”未免转变的太大了。 凌漠寒没有说话。 “他怎么了?”淮水奇道,摸了摸下巴,“子诺似乎对他十分厌恶?我倒是觉得还挺可爱的。” 他常年都不在朱雀峰,对苏聿连见都没见过。 陈子诺白了他一眼,冷笑,“你品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 淮水一挑眉,“怎么说呢?我品味几时差过?莫非子诺听我夸别人所以吃醋了?” “……”有人口无遮拦,陈子诺只能狠狠瞪过去——和淮水吵架从来没吵赢过。 “教主。”褐夕堂主也站出来,摸了摸自己的小短胡子,说道,“就算之前苏聿的错误已受过惩罚。但他到底为何隐瞒武功,怎么逃出地牢,又为何要回到八方台,还一反常态的为吴道华辩护……这实在过于反常,是否应该好好对他调查一番?” “事有反常,必为妖。”凌漠寒眼里掠过一丝笑意,说道,“然而到底如何,我心中那有数。” “……”几名堂主面面相觑。 凌漠寒不再管他们,展开手中的白色锦帛。 白底黑墨,只有11个字。 “青影堂下,冯家镇,分坛遭袭。” 第十七章 气氛冰凝。 魔教分坛遭袭,从今春开始。 寒湖初解,春暖花开的时日,绿绮堂分坛一夜血洗,无一活口。 其状况之惨烈,让嗅觉敏感的几人都闻到了不好的气息。 绿绮堂主首当其冲派人调查,可惜还没调查出个所以然来,第二处分坛遭袭,接下来又是第三处。凌漠寒便派了秦山淮水下山。 魔教一处分坛三百余人,四处分坛共上千人,上千人死于对方手中,算得上血海深仇了。 凌漠寒不是睚眦必报之人,凌漠寒更不是好欺负的人。 但是尽管他心中愤怒,却不会被愤怒冲昏头脑。 “淮水。”凌漠寒将锦帛卷好塞回竹筒,目光不动,“你说。” 淮水把发现圣火符的事情说了一遍。 “……就在坛主居所门后?”陈子诺狐疑的看着他,“那绿绮堂的人也太笨了,那么明显的地方都没有看到?” 淮水摸了摸下巴,“说起来,我和秦山并没有去绿绮堂分坛看过……”他又说,“我当初正在黄衣分坛附近,所以到黄衣分坛到的很快,去时尸身零落,无人敢收。” 陈子诺冷笑一声,有些恼怒,“江湖人毕江湖事,这一看便是江湖仇杀的阵仗,官府压根不敢管。” “是。”淮水叹了口气,“我到时尸体已腐烂了,但还是看得出来的,圣焰教的人,可能是在找东西。” “……你怎么看出来的?”陈子诺不太相信的问他。 淮水一笑,“这点能力还是有的。” “……”陈子诺的神情瞬间从不信转为鄙视。 “你去了也会知道。”淮水又叹了口气,“普通教众倒在院中满地都是,但凡有个身份地位的,却大多是,受过严刑拷打而死。” 他没有描述具体场景,但大部分人却都已经知道了。 “我想不出其他原因。”淮水说道,“死的最惨的是坛主……我当时,哎,如果不是看到了腰牌,我都人不出那还是个人。” 议事厅里的气压又低了几分。 一阵静默后,还是淮水又摇了摇手指,说道,“不过我倒还有一个发现。” 他等了一会儿,似乎想等人追问追问。不过大厅里没一个人买他的账,陈子诺第一个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卖什么关子?快说!” 淮水作出一个被凶后很伤感的表情,说道,“……这4处分坛,应该都是魔教最初建立的几个分坛。”他顿了顿,神秘兮兮的道,“我们魔教的创始人,可是个神奇的人物!” “……” “……喂!你们干嘛?!”淮水看着几人脸上明显嫌弃的表情,“我说的不对吗?!” “……左护法说的也不是不对。”白洛枫出来打圆场,“狄绯确实是个很神秘的人。” “……” 怎么觉得气氛更冷了。 穆惟远默默转开了脸。 凌漠寒扫视了几人一眼,冷声说道,“我本想过几日再下山调查此事。但现在看来,事不宜迟。” 淮水说的模糊,他大约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魔教有教史一说,从狄绯当教主时就已有了。然而后魔教动乱,教史也已遗落,只是关于狄绯这个人的描述,却仍能从后人的描述里看出一二。 凌漠寒对他的了解比其他任何人都多。 魔教教主代代相传的不止印鉴,还有历代魔教教主手记。几百年来,虽然最初几任教主手记早已不全,只剩只言片语,但凌漠寒能看出来,狄绯这人有一个怪癖。 他喜欢搜罗奇珍异宝,然后藏起来。 他的怪癖是藏东西。 西海玉石,南山仙草,精巧机关。有用的没用的,数不胜数。 狄教主生平自诩藏的最好的东西,在他的手记里被反复提及,那应是一张地图。 至于到底是什么地图,却不得而知。 淮水以为,圣焰教在找的就是这样东西。不是这样,也是狄绯藏起来的什么东西。 这个结论,得出来的实在匪夷所思。这推论在起因和结果之间近乎于隔着巨大的不可跳跃的悬崖,如果不是推论的人脑回路异于常人,就是知道些什么常人不知道的东西。 凌漠寒深深的看了淮水一眼。 淮水觉得背脊一凉,再看凌漠寒,他的目光却已经移开了。 “散吧。”凌漠寒说,“三日后我将启程下山。白道攻山刚退,你们势必保主坛安全。” 所有人皆应声称是。 “教主。”白洛枫忽然向前一步,“此次受袭的是青影堂分坛,我也愿下山探知一二。” 凌漠寒没看白洛枫,反而降目光转向穆惟远。 毫不意外,穆惟远说,“我与洛枫是一起的。” 陈子诺一挑眉,“你们都走了,主坛上可就又没人了。” “保护主坛,倒也并非靠一二人之力。”淮水插话,“众人加强防范,时刻警惕,密道封死以后白道没了攻山的捷径,而主峰易守难攻,上山路机关重重,应不足为惧。” 陈子诺思考了一下,也是这么回事,刚想说话,就听淮水笑嘻嘻的又来了一句,“所以教主!让我也去吧!我上回没有查完,现在实在心里痒痒!” 凌漠寒冷冷看了他一眼,“驳回。” “……教主怎么答的这么快?” 凌漠寒平淡的说,“你已有近5年没有驻守朱雀峰,你在外面逍遥自在够了,总要来尝尝在这里待着的滋味。” “……” 凌漠寒看也不看淮水挫败的表情,颔首道,“白洛枫与穆惟远可同去。” 他说完这话,也不理淮水一直巴巴盯着他的视线,迈步离开了议事厅。那只送信的苍鹰低鸣了一声,先他一步,一掠而出。 凌漠寒回到小楼时,苍鹰已经先到了,正在屋里甩毛。 苏聿也在楼下,他盘腿坐于软榻之上,闭目打坐。 凌漠寒看了他一会儿见他虽然双眉微蹙,但脸色平静,并不像上次一般满面冷汗浑身发抖,也就放下心来。 凌漠寒走到书架前,手指划过书脊,终于停在一本颇厚的书上。 这一排所放皆是教主手记,凌漠寒将其包上地方志的外皮,从一到十五码的整整齐齐。 他翻开第一本,开页便是狄绯。 这教主手记已经是后人抄录的了,抄录之人字迹龙飞凤舞,一溜的狂草,让人十分难以辨认。但凌漠寒并不受这字迹影响,他皱着眉想了想,凭着记忆找他曾经读过的那段话。 凌漠寒的记忆力还是不错的。 不过前后找了几页,便找到了。 狄绯原话已经不可知,只剩下这留下的与前后文皆不搭的一段。 “我为藏好这件东西,动用了最大的人力物力,甚至动用了整个魔教的力量。但是无一人知道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藏这一个东西而已。 这件事,就算有人能发现端倪,也只是略知一二,被吊着想要发现它背后的秘密,却大多一生一世也是找不到的。 它不能重现天下,也是好事,这世上看过它的人,现在只剩我与他了。 若有后世有魔教教众见此语,切勿好奇。” 这段话前半部分绝对是洋洋得意的语气,后面却莫名带了些沧桑,至于最后一句,则纯属只能让人磨后槽牙了。 切勿好奇,你自己写的这么神神秘秘,什么人能不好奇? 凌漠寒也是好奇的,只是他好奇心没那么重,看过也就算了。 淮水的话却忽而让他灵机一动。 动用了最大的人力物力,动用了整个魔教,却还不被人所知。 在魔教教史记录中,狄绯这人还真没干过什么动用人力物力的事,有的只是两件。 建立朱雀峰总坛,以及,建立8处分坛。 淮水明显偏向于后者。 赤血青影,紫极褐夕,绿绮黄衣。各有一,剩下的两个,现在其一隶属青影堂,其二隶属紫极堂。 但以狄绯这人有点完美主义的怪癖来讲,当时的分类却不一定便如此。 凌漠寒将手记合上,放回书架中。 淮水若有此推论,大多也是看过这段话。至于他怎么看过,凌漠寒不想追究。 他若真信一个人,是不会再有所怀疑的。 小楼里的灯芯发出噼噼啪啪的跳响,凌漠寒皱着眉。 真是多事之秋。 第十八章 软榻上,苏聿动了动,缓缓睁开眼,微微有些疲惫的向后一靠。 月西江练至第二层,他不敢再求快,只是稳扎稳打,所以虽然即将达到第三层,他却停了下来。每过一层,相当于拷问一遍自己的心境,苏聿的心还未那么静。 他一抬眼,便看到凌漠寒坐在对面,目光冷凝,不知在思考什么问题,也没发现苏聿这边的动静。 苏聿的视线像黏住了一样挪不开。 凌漠寒长的帅气俊朗,这绝对不是最吸引苏聿的一点。 凌漠寒周身的气息通常都很冷,但若他不是在生气,这分冷意却一点也不压人。 他很沉稳,似一把归鞘的剑。不出则已,一出惊人。 一不小心,想入神的人换成苏聿了。 凌漠寒其实知道苏聿的动作,但并没太在意。等他把脑子里的线索整理完,却看见苏聿盯着自己发呆。 一脸花痴相无法掩饰。 凌漠寒面无表情,淡淡问道,“看什么?” “啊!没!没看什么!”苏聿一惊,立刻叫道。 “去取琴来。” “……啊?”苏聿愣了一下,赶紧颠颠的上楼去。下来的时候凌漠寒还坐在原处没有动,只是说道,“奏你最常弹的那一首。” “……”苏聿正在调音的手指顿了顿。 他怎么知道苏聿最常弹的是哪首?! 苏聿在心里咆哮,脸上却是笑颜如花,说道,“教主,我今天想换一首弹,不知可不可以?” 凌漠寒抬眼看他。 苏聿坚持,“教主!” “不可。”凌漠寒闭目,说道,“我今日只想听那一首。” “……”苏聿默默哭了。 他揣摩了揣摩苏聿的心意,揣摩了揣摩苏聿和凌漠寒碰在一起大多是在干什么,心里左右摇摆权衡半天,终于颤颤抖抖的拨下第一个音。 琴音如流水,欢快的在他手下流动。 爱慕、渴盼、求而不得。 “苏聿。”凌漠寒却打断他,“我说了,不准换。” “……”苏聿尾音一挑,赶紧按弦停下,战战兢兢的换了一首,仍然是没几下就被凌漠寒叫停了。 这两首曲子,还都是他常听苏聿在院中练的。 “……我……”他一时紧张的不得了,声音都发颤,凌漠寒听着不对睁眼看他,才发现苏聿眼圈都红了。 “……《旧时春》。” “……哦……啊?!”苏聿一惊,本来快掉出来的眼泪刷的都回去了。 原来苏聿整天给教主弹旧时春?!尼玛教主今天还死命就要听这个?! 旧时春是伶人自怨自艾的曲子。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红颜老去,风光不再,万分凄凉。 “……”难道其实原本苏聿走的是自怨自艾的调调?整天提醒教主不要等他老了就抛弃他? 想到这儿,他苏聿打了个哆嗦。 他这回是真心诚意劝阻道,“教主,换一首吧。” 这女儿家的悲伤心思……太不适合他们英明神武的教主了! 凌漠寒却丝毫不体谅他的纠结,只说到,“弹。” “……” 苏聿只能硬着头皮上。 他向往的是年轻时闯荡江湖,不管能不能闯出一番名气,老时都不觉一世白活。 他抬起头来,才发现凌漠寒看自己的目光怎么看怎么似乎都有那么点戏谑。 “……”一定是错觉! “你今日所弹,不若往日娴熟。”凌漠寒说。 “……可能是心境不同。”苏聿眼观鼻鼻观心。 “心境有何不同?” “……开阔了许多!”苏聿说道,“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凌漠寒盯着他看了半晌,看到苏聿浑身起鸡皮疙瘩,这才道,“好,既然如此,便随我下山吧。” “……啥?!”苏聿愣了。 “我记得,你想要下山游历已久。” “是……是这样没错……”可是是不是与之前的话题跳度太大了?! 凌漠寒没理他错愕的表情,继续说道,“明日随我去兵器库取剑。” 一说到取剑,苏聿眼睛就亮了。 魔教的兵器库开凿在山洞当中,一打开山洞门,一阵有些湿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苏聿眨了眨眼,适应了昏暗的光线,才看清楚里面是一排排的刀剑枪戟,冷森森寒光闪闪,整整齐齐的立着,塞满了整个山洞。 “你用剑?”凌漠寒转头问苏聿。 虽然在八方台上苏聿用剑打斗,但那是因为剑是他唯一能用的兵器。 苏聿走进山洞,转了一整圈,将各式各样的兵器看了个遍。 剑为君子,刀为霸主。棍为百兵之首,枪为百兵之王。 各样兵器,各有千秋,他虽然看了个眼花缭乱,但最后还是走了回来,确定道,“我用剑。” 凌漠寒点了点头,就站在旁边看他挑。 每把剑轻重各有不同,最佳的着力点也有所差异,苏聿颠来颠去,选了一把比其他略轻却又略长的剑来。 这剑,有些眼熟。 凌漠寒看了看,说道,“此剑,仿名剑三江春水而造。” “嗯。”苏聿应了一声,“虽然是仿品,但也是好剑。” 他用手轻轻摸过剑刃,归剑入鞘,看向凌漠寒,笑道,“就这把,可以吧?” 凌漠寒颔首,“可以。”他停顿了一下,问道,“你武艺如何?” “……啊?”苏聿正在来来回回看他手里的剑,几乎不用想就回答,“不怎么样啊,什么都不会。” 凌漠寒没再说话。 此次下山,去寻圣焰教的踪迹,可能有些凶险。 然而把苏聿留在山上,却更加不妥。 到底是谁泄露了魔教密道还不得而知,仍在调查,但蛛丝马迹都表明苏聿与这件事,有所瓜葛。 走在凌漠寒身后的苏聿完全没想到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 这还是他第一次有自己的配剑,心里难免欢呼雀跃。凌漠寒去议事厅,他也不去掺和,自己回小楼练剑。 他左右看了看,没上悬空的习剑台。 这倒不完全是那是教主练剑的地方他不敢上。 山林险峻,天地浩渺。独立其中,仿若灵虚踏空。 那是凌漠寒练剑的景色。 苏聿看过凌漠寒在那里练剑以后,就觉得那儿已经带上了凌漠寒的气,只要站在那儿,他就能想到凌漠寒当日一招一式。 ……绝对不是他太迷恋教主的后遗症! 苏聿本人比较想去主坛广场上的习武坪,但是一来他什么也不会,上去太丢人,二来,他不想练追魂。 他不练追魂,练的却是吴家的剑法。 苏聿觉得,追魂到底只看凌漠寒演过一遍,那一遍虽得其势,但招式只记了个大概,估计是错误百出。而吴家的剑法,他是从小耳濡目染过的,更日日看吴道明练剑,烂熟于心。 吴家地处江南,剑招皆取轻灵二字,不在势大力沉,但在以巧,以快取胜。 苏聿不贪图快,只从最基础的练起。 每一动,肩、肘、腕,步法、手法,他都一遍遍练习,自己纠正。 凌漠寒黄昏时回到小楼,站在院门边看苏聿练剑。 少年浑身是汗,长发散开垂在两侧,因为热,衣领也解开了,露出白皙的胸膛。 苏聿练的正入神,完全没发现他。 人之道,剑之道。 苏聿尚未悟道,但从剑招之中,已隐隐窥到他为人处世的原则道理。 竟也是随心二字。 有人随心,是为魔。有人随心,却为真君子。 这其中差异,并非每一个人都看的清楚,凌漠寒却看的明明白白。 他手上染血不多,不是因为他不想杀,而是值得他杀的人,太少了。 他修的,是魔道。 他想要的人,修的,却绝非魔道。 这便是以前,凌漠寒就算有情,却仍疏远苏聿的原因。 然而这一次魔教被攻,却阴差阳错的让他知道了苏聿的想法。 原来面临魔教和白道的冲突,苏聿的选择让他惊讶。 直到天色擦黑,苏聿最后从头到尾练了一遍,才呼出一口气,收了剑。 一转头,先被门边上的黑影吓了一跳。 “我若要杀你,你早已死了。”凌漠寒出声道。 “……”苏聿黑线刷的就下来了。 “下山后,提高些警惕心。” 苏聿恍然大悟,答道,“明白!” “东西收拾好没有?” “……没。” “两日后即刻启程,不用带太多衣物。” “……哦,好!” 凌漠寒转身替他叫了洗澡水,又看了他一眼,总算没什么要说的了。 苏聿有点愣愣的跟着进屋,默默想,教主刚才虽然语气很冷淡……但是……好……人妻啊! 第十七章 “风来了,雨来了,和尚背了鼓来了。 哪里藏,庙里藏,一藏藏个小儿郎。 儿郎儿郎你看家,锅台有个大西瓜。 ……” “别唱了!”方罗一巴掌拍在少年头上,对方笑嘻嘻的住了口。 “镖头,看天又要下大雨了。”走在后面的人说道。 方罗阴着脸抬头看天空,他脸上从右至左横亘着一条伤疤,使得他无论做什么表情都显得十分吓人。 “真倒霉。”方罗低声说,随后转头冲后面吆喝,“快点!最好能赶在下雨前到望月城!” 本与他并骑的少年吹了声口哨,当先向前窜去。 方罗摇了摇头。 这孩子还是第1次押镖,做什么都新鲜。 方罗在威猛镖局干了将近15年,儿子养大了能挣钱,女儿也嫁了人,再加上妻子总觉得做这一行有些危险,劝了多次,也就萌生了洗手不干之意。不出意外的话,这是方罗最后一趟押镖。 这趟镖从南边暮城走起,一路行向西北,至高陵。雇主赶的急,所以他们每日都是天刚放亮便启程上路。 这一路并不太危险,麻烦的是这个时节,这一带的雨水很多,而这一次似乎又比往年还多上一些。 连下了几天雨以后,地上一片泥泞。雨却还未下透,空气又闷又湿,让人难受的要死。 此时五更刚过,10个人压着三辆马车从昨日夜宿的小村子出发,顺着盘山道爬去。 “镖头,看天色一会儿雨势很大啊。” “走盘山道要一整天,要不咱掉头再进村子躲一天?淋湿箱子里的货物就不好了。” 后面有人叫嚷着提议。 “镖头,要不绕山里的小路?”走过几趟这条路的老人白了他们一眼,打马凑近方罗身边说,“这一代挺安宁,也没人打劫……” 方罗心里犹豫了一下。 走小路要快上将近一半的时间。 翻过山的望月城是附近比较大的一个城镇。他本来打的主意是趁着雨歇了,最好能翻过山。谁知昨日天黑时明明看天色不会下雨,今日早上起来却又乌云沉沉。昨天夜宿的村子很小,一行人挤在一间小屋子里,马车将将停进草棚里,不安全也不舒服。关键的是,如果这时候回村,谁也保不准明日的天气怎么样。 “六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说变就变……” 前面的少年跑的太快,已经转过一个山弯,掉了个头又兜回来,嘴里还又嘟囔着歌谣。 “……”方罗想了想,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抄小路吧!”说着,他又往前喊了一句,“小五,回来!别跑太快!” “哎!”少年笑嘻嘻的答应了一声,勒住缰绳在原地打转等他们。 要绕山林里的小路,地方并不宽敞,堪堪两马并行。方罗走在最前面,旁边跟着叫做小五的少年,接下来是三架马车,几个有经验的老人跟在后面。 这附近确实比较安全。方罗跑过好几趟,也走过几次小路,还从来没出过事儿。 走了一个多时辰,天没有一点亮起来的意思,反倒是终于承受不住黑压压的雨云,豆大的雨点开始哗啦啦的往下落。借着浓密的叶子挡着,衣服仍是不一会儿便湿了。但到底还不算瓢泼大雨,比前几天来好多了。 方罗又加快了速度,他记得这条路走到一大半,应该有座野庙,可以暂时先避避雨。果然,又走了一个时辰,墙上红漆已经掉的快差不多的寺庙出现在视野里。 “快进去快进去!”几个人卸了货物搬进庙里,马车进不去,只能在外面淋着。一行人脱衣服拧水,就像洗了遍澡一样。 方罗站在庙门口,等着随时雨小一点就往前走。到了这座野庙,说明剩下的路应该只有一小半了。 前面的路是个上坡,方罗站在那儿看雨,忽然觉得冲刷过来的雨水,颜色有些不对。 越来越多的雨水汇成小股的细流,漫延在坑洼泥泞的土路上,颜色带了些暗红。 方罗皱起眉,蹲下身去,探手沾了点水,凑到鼻子前闻闻,土味,还有点血腥味。 “你们在这儿看好了,我往前看看去。”方罗对庙里的人吆喝到,抬腿往外走。少年小五好奇心重,也跟着出了庙,挺好奇的问,“前面有什么?” “不知道。”方罗表情严肃,把他往回一拍,“你别跟过来,进去!” “别这样嘛方大哥!”小五凑上来,“如果真有什么危险,我说不定还能帮着您呐!” 方罗看了他一眼,心说这倒也是,这孩子虽然小,武艺却是不错,否则也进不了威猛镖局。他这么一想也就默许了。 上坡路不一会儿就拐了个弯,连着又一道急弯。再转过去,方罗就看见了。 身边的少年微微吸了口冷气,没说出话来。 前面的路上,密密麻麻铺着二十多具尸体。 横躺竖躺,血流成河。 如果不是下了雨,他们早几里地便可能闻到这里的血腥味。 方罗站在原地没动,少年也就没敢动。他脸色有点发白,但并没露出惧怕的表情。方罗看了他一眼,心里暗暗点头。 想干这一行,胆子就不能太小。 方罗仔细观察了一遍周围,发现确实没有其他人在了,才慢慢走过去。 他将最近的一具尸体翻了个面。这人身上被捅了六七刀,一看就已经死透了。 “看看,还有活人没有……”方罗转向下一个人,冲少年说。 少年白着脸,但仍然听他的吩咐一具一具的检查过去。 方罗又看了几具尸体,都已经死透了,却忽听少年啊呀了一声,赶紧朝他那儿看去。 “这人好像还活着……!”少年冲方罗喊。 这名中年人年纪四十上下,身上中了好几刀,还剩下一口气撑着,似是听见少年的声音,嘴唇动了动,好像离水的鱼一样。 “什么?”方罗俯下身,将耳朵凑在他嘴边。 “魔……魔教……” 那人说了三个字,手指动了动,指向自己的腰间,方罗伸手摸过去,摸到一块黄铜的腰牌。 他将腰牌解下来拿在手里,就听见少年又惊叫了一声,再看过去,那人已经死了。 方罗皱起眉,来来回回看着手上的腰牌。腰牌上只刻了一个字,小篆体,他没上过几年学,并不认识。但却总觉得这模样看起来有些眼熟。 方罗攥着腰牌,敲了敲头,忽而就想起来了! “……镖头?怎么了?”少年站起身,看见方罗浑身一抖,赶紧问道。 “我想起来了……”方罗小声说,似是在自言自语,“这应该是吴字,江南吴家。” 他这么想着,在另外几人腰间翻看,果然人人腰间都别着腰牌。 方罗心里七上八下,这些吴家的人,莫非都是魔教所杀? 虽然官府从不管武林的事,但平白死了人堵了前面的山路,不清理出来马车没法往前走。 他心里琢磨了一番,便将手中的铜牌塞到少年手里,说道,“小五,你马跑的快。快!先去前面的望月城上报官!”顿了一下又说,“一定小心!要是遇见事儿,其他别管,自己赶紧跑!” 小五于是应了。 这一下他也不管雨大雨小,一个人顺着小路向望月城飞奔。 雨天路上看不见一个人影,他急匆匆向前,眼看拐个弯就到望月城的南城门,斜刺的小路里却忽然窜出一匹马来,眼看就要撞上。那人狠狠一勒缰绳,座下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一阵嘶鸣,两蹄扬起,生生止住了势头。小五的马却受了惊,慌不择路的向一旁的树林里窜去。他勉励在马上保持平衡,此时自顾不暇,总觉得手里有什么东西咯着,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松了,使劲抓住缰绳。 正危机时,却觉得有人在他衣服后领上一拽,生生将他拽下马来。 没了人控制的马疯了一样窜进树林深处,小五被人拎着领子放到地上,赶紧转头,才看见救了他的是个一身黑衣的男人。 “谢谢谢谢……”小五惊魂未定,赶紧说道。那男人却并没理他,转身问道,“没事吧?” 小五才看见他身后还有两马一人。 那个人正是差点与他撞上的那个,小五刚刚没仔细看,现在一眼看过去不禁暗暗咂舌,好漂亮的男人! 明眸皓齿,面白如玉,发黑似墨。 那人穿着蓝色的罩衫,听见问话笑了笑,摇头。 他几步走过来,对小五笑道,“抱歉,是我跑太急。” “哪有哪有……”小五赶紧说,“我的错我的错……”他说到这儿,忽而一拍脑袋,“糟了!我刚刚是不是把手里的牌子扔了!” “牌子?”蓝衣人四处看了一圈,他眼尖,看见不远处地下的铜牌,一掠就到了树下,伸手捡起来。 然而他还没有捡到手里,便轻轻咦了一声。 “小兄弟。”他笑了笑,把手里的牌子递给小五,“哪儿来的?” “你认识这牌子?”小五有些疑惑。 “认识。”对方点点头,小五立刻又急问,“那你也认识带着这牌子的人了?” 苏聿笑了,“那可不一定。” “那就是有可能?”小五穷追不舍,随后说道,“要不你快去看看吧!前面山里小路上,他们都死啦!” 第二十章 苏聿脸色一变,连忙追问道,“你说什么?前面山上的小路?” 少年点头,“我从前面村子过来,因为雨下的急所以走小路。在旧山庙那儿,死了好多人,老大遣我来报官。” 苏聿脸色发白,他翻身上马,看了凌漠寒一眼,“教主……” 凌漠寒一手拉住他的马缰,“等等。” 白洛枫与穆惟远两人先进的城,此时不见凌漠寒与苏聿便回来找。 “公子,出什么事了?”白洛枫一眼扫过来,看见少年手中还未收起的铜牌,“……吴家?” “前面死人了。”凌漠寒言简意赅,“你和怀远在城中等,我们去看看。” 说着,凌漠寒松开手中的缰绳,苏聿获得了同意,扬起马鞭一阵风似的像小路奔去。 凌漠寒皱着眉,上马紧随其后。 两日前,魔教朱雀峰上,凌漠寒收到又有分坛被围攻的消息后,于第二日下山。这次,整日在外面跑着不在总坛的淮水被留在朱雀峰顶,青影堂主与赤血堂主随凌漠寒一同下山,外带一个苏聿。 至于自己为什么会被带上,苏聿本人也不明白。 几人连夜赶路,行到望月镇决定稍作休整,于是有了刚刚一幕。 雨还在下,阻隔了飘散的血气。等真行到旧庙前,眼前的情形果然如少年所述,一眼望过去,尸横遍野。 苏聿急急从马上跳下,行入尸群中,蹲下身一一看过去,看见好几张较为眼熟的面孔。这确实是之前围攻魔教的吴家人。 苏聿手脚发凉,一个一个看过去,心跳越来越快。直到仔仔细细将二十多具尸首辨认完,他站直身体,长长舒了口气。 没有他大哥的尸体。 至少吴道明还活着。 凌漠寒也跳下马来一一检查,看得比苏聿仔细的多,神色晦暗不明。 “教……公子。”苏聿走回凌漠寒身边。 凌漠寒正翻查一具尸体身上的伤痕,应了一声,问苏聿,“看出什么了?” “……没看出什么……” 凌漠寒看向下一具尸体,漠然道,“剑都未拔出,他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他看向苏聿,“因为他们中了笑花红。” 笑花红的解药,他只给了一半,可保性命,但武功却无法恢复。另一半的解药等到各门回到自己的门派,自然会送至,然而他们却再也拿不到了。 “一招致命。”凌漠寒又说,“知道这是什么剑招么?” 苏聿回答不上来,凌漠寒自然接到,“追魂第十三式。” 他看向苏聿,“人是魔教杀的。” 苏聿猛的看他,声音有些发干,“教主下的追杀令?” 凌漠寒没说话,苏聿又说道,“……不对。你从来不是这种人……” “我为何不杀他们?”凌漠寒漠然,“白道盟围攻朱雀峰,杀了领头的吴家,杀鸡儆猴,何乐不为。” “……不。”苏聿摇头,“如果这样,教主既允诺予他们解药,就不会再下追杀令。” “你倒很笃定。”凌漠寒说道,脸上的神色柔和下来,“我确实并未下令。” “……”苏聿长长舒了一口气。 吴家到底是他的本家,他不可能毫无感觉的任由凌漠寒对吴家追杀。就说现在,吴家人因中了笑花红而毫无反抗之力便被杀害,苏聿心中其实已经十分不好受。 “但是,并非所有人都像你这么认为。”凌漠寒站起身,说道,“白道人眼里的魔教是什么样的?” “……”苏聿不用想就知道。 在大部分白道人眼里,魔教绝对担得起一个魔字。 吴家这一队人围攻魔教失败,中笑花红后被杀,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便是魔教杀人报复。 他啊了一声,隐隐明白,刚刚凌漠寒所说的理由,八成便是白道认定是魔教杀人的理由。 “尸体上的伤口,真是追魂第十三式所致?” “千真万确。”凌漠寒目光冰冷,“并且,使的十分高明。不是寻常弟子所为。” “……那真是魔教中人?” “现在尚无法确定。”凌漠寒说道。 苏聿环顾四周,“并非所有人都在此,吴有欲和吴道明便不在。”他说道,“如果能找到他们……”“就是不知道他们是被袭击的人抓走了还是逃脱了……” “吴有欲功力深厚,服下一半解药后可能有些自保之力。”凌漠寒漠然道,“而吴道明并没有中笑花红。” “……他……” “笑花红为粉末状。当时淮水扮成南宫北,身处白道盟营中将笑花红洒出。那时吴道明与你正在场上,因此他应该未受波及。” 苏聿心中隐隐生出一点庆幸。 “如果在此处遭围攻,唯一可能逃脱的……”苏聿的目光慢慢移向小路另一边的陡坡。 山中野林,这坡度虽陡,但并非悬崖峭壁。若是轻功较好,也并非不能安然跃下。 这么想着,苏聿便往前走了几步。 “小心。”凌漠寒说道。 苏聿没听仔细,只下意识的漫应着。他眯起眼睛,似乎在下面某段枝桠上看到一小片淡青色的布料。满山都是深绿色,这一片青色布料并不太显眼,为了看的更清楚些,苏聿又往前走了两步,探出身子。 他脚下踩着山石,大雨过后山石十分滑溜,苏聿再往前一探身,重心不稳,脚下一滑,啊了一声向下摔去。 凌漠寒就站在后面没几步远,仍在一一检查尸体上的伤痕。他刚刚提醒过苏聿,以为对方会小心,一眼没看见就听见啊的一声,转过身苏聿就已经摔了下去。 苏聿头朝下往下摔,伸手去够身边的树枝,树枝没够到,却看见凌漠寒也从上跃下,一把拽住他的手腕。 “……” 凌漠寒手上使劲将人带入怀里,稳住身形,落地时虽然脚下不稳,但好歹没摔到地上。 “我说了小心。”凌漠寒皱眉。 “……”苏聿理亏,不说话。他看了看高度,“……还能上去么?” “能。”凌漠寒点头,视线四周一扫,说道,“你下来找人?” “树枝上似乎挂着大……吴道明身上的布料。”苏聿说道,再次环顾四周,希望在这里找到什么其他的痕迹。 也算他运气好,往前走了没几步,就又看见一物。 半片白玉埋在土里,苏聿走上前去捡起来,看了一眼,就知道是自己大哥常配的那块。心不禁又一提。 “往林里走。”凌漠寒看了一眼地形。这里是一片山谷,若想躲人,最好进前面的树林。 苏聿立刻往他指的树林走去,凌漠寒皱着眉快走两步,比苏聿先了半步,将人护在后面。 林里数木茂密,加上外面雨势小了,里面基本就只有滴滴答答的雨滴。 光线昏暗,远处隐隐传来一声狼嚎。 那嚎叫与平常不同,似乎带着几分负痛。 苏聿神色微微一变,凌漠寒知道他想什么,加快了速度。 到了近前,果然一人一狼正在打斗。 狼大都群体活动,在旁边的地上,横躺着其他几头狼的尸体。唯一剩下的这只虽然也遍体鳞伤,但却愈发凶悍。 另一人看上去也好不到哪去,背靠大树,披头散发气喘吁吁,手中的剑已经失了武学的路数,显然是也是强弩之末。 两方都是拼命一搏。 苏聿与凌漠寒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 那个被逼的穷途末路的人正是吴道明。 苏聿几乎想都没想便拔剑上前,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凌漠寒身形迅疾如电,出剑,刺入野狼头部,收剑。 从出剑到收剑,苏聿根本没看清楚。 吴道明见最后一头狼被杀,脱力一般缓缓滑坐到地上。他抬头,本想说什么,然而看到凌漠寒的脸,却忽而一惊,“你是,魔教教主?” “是我。” 苏聿这时也跑了过来,吴道明看见他神色又一变,想要提剑,奈何已经力竭。 “你怎么样?”苏聿全然没心情关心他的神色,围着吴道明乱转,拽着他查看他身上的伤口。吴道明拨开苏聿的手,漠然道,“不用你关心。” 苏聿也不理,径自撕扯了衣物给他包扎,吴道明想躲却躲不开,眉间全是不耐,不配合的很。 “……大……吴大侠!”苏聿无奈,“别跟自己过不去……” “吴道华的事情,内有隐情。”凌漠寒站在旁边,看到这儿终于开口,“你不该怪他。” 吴道明冷笑了一声,“不管是怎么回事,我只该怪你!道华交在你手上……”他说着,神色黯淡了下来,“就算是因为……” “我难辞其咎。”凌漠寒说道。 苏聿心中一动,转头过去,看到凌漠寒虽然面色依旧平淡,却也带了几分黯然。 三人一时间便沉默了下来。 “你们为何来此?”半晌,吴道明问道,“看样子也并不是来杀我。” “你们昨夜受到了袭击?” “昨日傍晚。”吴道明说道,“我们抄近路前往望月城……吴家的其他人都怎么样?” “都死了。”凌漠寒道。 吴道明身形一震,抬眼看他。 却听凌漠寒继续道,“人并非魔教所杀。” “他们自称是魔教赤血堂教众。” “我从不说谎。”凌漠寒说。 吴道明没有回答,他扶着树站起身,“此处血腥味浓重,容易引来其他野兽,我们可以去别处再谈。” 第十九章 “吴有欲呢?”苏聿忽然问道。 吴道明一皱眉。 “……”苏聿看了看周围的情形,看他面色有异,微微一想,有些不确定地叫道,“他把你留下自己先跑了?!” 吴道明看也没看他,径自向树林外走去。苏聿三步两步追上去打算扶他,被吴道明甩开。 “……”苏聿跟在他旁边,想做点什么却又不敢,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吴道明,目光混杂着担忧与委屈,十分可怜。 “……”吴道明别开视线,奈何苏聿目光攻势太强,他只能解释道,“只是有些脱力而已,不必如此。” 凌漠寒将苏聿拉过来,面无表情。 三人很快便回到了山坡下。 “我带你。”凌漠寒对吴道明说,不等对方回答,已经一手抓住吴道明的手腕,脚尖一点向上跃去,苏聿紧随其后。 凌漠寒的速度不快,苏聿勉强能够跟上,三人跃上之前的山间小道。 吴道明看见道上的景象抽了口冷气。他绷着脸清点人数,除了自己与吴有欲,一个人都没有逃走。 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苏聿有些担忧的看着他,没想凌漠寒忽而说,“若不是中了笑花红,不至于如此惨烈。” 吴道明没有说话。 路上传来脚步声,是少年带着望月镇的官兵来了。 凌漠寒嫌两边打照面太过麻烦,干脆带着吴道明跃上树梢,运起轻功回城。苏聿跟在后面,打了个呼哨,两匹马听见后嘶鸣了一声,也顺着入城的道路奔驰而去。 三人入了城,跟着凌漠寒直奔城中心的客栈,进了大堂,一眼便看见白洛枫与穆惟远坐在窗边。 “……吴道明?”白洛枫站起身走过来,看到两人身后的来人,有些诧异,随后说,“……怎么……”狼狈成这样? “上去再说。”凌漠寒道,苏聿自动自发的转过去柜台。 “再要一间上房。”苏聿说道,“送洗澡水。” “苏聿。”凌漠寒站在几级台阶之上叫他,“过来。” 苏聿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跟过去。 热水很快送了过来,几个人各自洗了澡,换上干爽的衣服。苏聿找到自己大哥心情很好,洗完以后一个人在房间里转了一会儿,看另外两人都出来,贼心忽起,蹑手蹑脚的欺到凌漠寒那屋的门外,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的推了推门。 房门没锁,吱嘎一声开了一个小缝。 “……”教主洗澡居然不锁门。 苏聿站在门外想,偷偷探头看去,凌漠寒背对着门,一只手支着头靠在木桶上,漆黑的长发披散而下。 苏聿揉了揉鼻子。 教主皮肤真好,又白又嫩,滑溜溜很好摸的样子…… 凌漠寒虽然背着门,但苏聿走到门前时他已经听到了对方的脚步声。只是门响过后好半天,才听见衣物悉悉索索的声音,以及木门发出的细微轻响。 凌漠寒心里有些好笑。 索性叫道,“苏聿?” “……”苏聿放弃从门缝里钻进来的想法,正大光明吱嘎推开门走进来,又回身把门关上,落锁。 “怎么了?”整个人泡在水里,凌漠寒身上去了一点平常的冷厉气息,显得有些慵懒。 苏聿吞了口口水,绕道正面,虽然面色平静,但眼里闪着精光,心里满足的喊道,哈哈哈!看到了! 修长而有力的身躯,原本光洁白皙的皮肤上却横亘着大大小小的伤痕。 凌漠寒看着苏聿面无表情,目光掩饰但是仍旧不停往下溜,笑了笑,忽而说到,“江湖人的性命不值钱。” “……啊?”苏聿赶紧把目光摆正,思路还没转过来,风马牛不相及的问,“教主,我给你洗洗头发?” 这样还可以借机揩油! 凌漠寒淡淡的应了。 苏聿绕到他身后,伸手拢了一把凌漠寒的头发,心说,质感真好! 他用水将凌漠寒的长发打湿,取了一旁的肥珠子,一点一点的开始揉搓。 “动作很熟练,常常给人洗头?” “……没有常常。以前经常帮我大哥洗。”苏聿的手一点点向上,从发梢到发根。手指触及凌漠寒的皮肤时,他感觉到对方身体微微一绷,而后慢慢放松。 “这么说,你以前骗我?” “哪有?”苏聿按着凌漠寒的头部揉搓,心猿意马,神思不属的回答,“我从来没骗过教主。” “是么?”苏聿的力道很舒服,凌漠寒闭上眼,说道,“你以前告诉我你从未帮人洗头。” 苏聿吓的手上动作一停。 “是……是是么?”糟了!忘了自己不是原版苏聿了! “继续。不用停。” 苏聿赶紧接着洗,心里七上八下。 然而凌漠寒似乎并没有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两人静默了一会儿后,反而听他说道,“江湖很乱,你确定要来趟这浑水?” “……教主是……什么意思?”苏聿将凌漠寒的长发归拢到一起,期间趁机摸了好几把脖颈肩膀后背的皮肤。 警报似乎解除,揩油工作再次开始。 凌漠寒没有回答,他也没再想。只是冲着凌漠寒的头发,苏聿忽而想起来一事,问道,“教主,这次为什么带我下山?” “你想下山。” “……嗯。”苏聿不否认,只是十分惊诧,“所以教主就带我下山?” 凌漠寒到底宠苏聿到什么程度!想当年他作为吴道华的时候想下山可是千难万险千山险阻凌漠寒一百一千一万个不同意! “对。”凌漠寒抓住苏聿趁着拢头发的机会摸来摸去的手,似笑非笑的看过去,“洗好了?” “……洗好了。”苏聿立刻调换出正经严肃的表情。 凌漠寒从水中站起来,细密的水珠顺着身体的线条滑下。苏聿口干舌燥,手快的抽到放在一旁的毛巾,“……教主!我帮你擦!” “不用。”凌漠寒拿过他手中的毛巾,“一会儿还有正事,别闹。” “……” 凌漠寒擦干身体,换好衣服,再看过去,发现苏聿的目光还直勾勾的往他领口瞄。 “……”凌漠寒整了整领口。 “……”苏聿终于将视线转开。 另一边,吴道明早就洗好了。 他看见苏聿与凌漠寒出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这两人之间的氛围他不是看不出来,想来,凌漠寒与吴道华的关系,并不好。 他先是想自己的宝贝弟弟会不会其实早就受过许多欺负,但随即又想,他弟弟也许并不愿意与一个男人…… 但总是免不了受冷落的吧。 不过再怎样想都没有意义,吴道华已经死了。 他还没有足够的能力给他弟弟一个更好的生活时,吴道华已经死了。 “我应该替他,讨回个公道。”吴道明忽而没头没尾的说。 “好。”凌漠寒回答。 “凌漠寒,等此事完了,我欲与你一战。” 他这个做大哥的当的不好,凌漠寒作为名义上的夫君也难辞其咎。他们两人,无论谁死,都不算冤枉。 凌漠寒看了他半晌,苏聿在旁边想要说话,被凌漠寒一把按住,只能听对方点了点头,说道,“好。” 苏聿一脸着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偏偏这两人自成气场,谁都没理他。 一个是他大哥,一个是他……所爱之人,苏聿心惊肉跳。 凌漠寒安抚似的拍了拍苏聿。 苏聿有心阻止,但他没有立场。 他不可能要求凌漠寒拒绝,这是武林的规则,毫无理由的拒绝便是懦弱。 “……”幸好两人并非约在现在。 苏聿坐在旁边,心里砰砰乱跳,他不可能任由这两人拼的你死我活……如果真走到那一步,大不了表明身份…… 吴道明当然不可能察觉到他的心思,只是继续道,“教主言而有信?” “一诺千金。” “好。”吴道明沉吟了一声,“那昨夜之事……我暂且相信你。” 他皱起眉,又说道,“我昨夜与那些人交手,觉得他们武功有些怪异。虽然他们自称为魔教赤血堂中人……” 穆惟远冷冷一笑,说道,“我堂下,未得我命令,无人敢妄动。” 这算是保证绝非赤血堂人所做。 吴道明闻言颔首。 “白道盟合时分散?”凌漠寒忽然问道。 “三日前,各人皆向各自方向行去。前日,吴家与南剑门也在斜柳镇分开……”吴道明说道,忽而神色一凛,“若有人要嫁祸魔教,恐怕不仅仅袭击吴家……” 白洛枫接道,“保险起见,等你们各自分开后个个击破。只要每一次只留几个活口,带出话去,魔教便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到时武林白道对魔教,便会恨之入骨。” “我现在便与各门各派联络。”吴道明站起身。 “来不及了。”凌漠寒漠然说道,“若是我,便一定会在一夜之间让你们全军覆没。” 吴道明脸色十分不好。 “魔教有能力,有动机,就算我们不承认,也不会有人相信。”白洛枫说着,看了吴道明一眼,他知道吴道明心中其实仍没有完全打消疑虑。除了凌漠寒与苏聿救人以外,应该还有什么原因,让他偏向吴家一行人并非魔教所杀。 但是吴道明这么想,不代表吴家人也认同。 “我会先回吴家。”吴道明说道,“吴有欲生死不明,代为吴家家主的应是我小叔。” 提到这位小叔,吴道明神色有一些纠结,但随后马上恢复正常,只是说,“教主……是否同行?” 随即他又补充道,“若是教主与我同行,我不会暴露你们的身份。只是有些事情如果说起来,可能会方便些。” “此次下山实为魔教急事。杨花渡后,我们方向不同。”凌漠寒回答。 吴家地处江南,凌漠寒等人本要去冯家镇,虽然初时同路,但而后与冯家镇方向相悖。 “一月半后,我们自会去吴家登门拜访。” 吴道明略一思索,点头说道,“也好。” 第二十二章 古人云,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说的是春日杨花飘落,两分落在岸边尘土中,另一分飘落水面之上。 现在并非春日,杨花渡便也没有漫天纷飞的杨絮,只剩一片郁色葱葱。 渡口旁,宽阔的河道上停着几只装货卸货的商船,几只将开的客船,热热闹闹一片好不繁华。 不一会儿,从渡口又有两人上了客船,船家看了看,客舱里的位置差不多满了,便吆喝了一声,“快开船了啊!” 舱中,那些上船与亲人告别的,便纷纷下了船去。 苏聿站在岸上,渡口的大船开始向外挪动,船舱里人太多,但他还是看到吴道明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水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到泉陵的船要明日才有。”白洛枫刚刚去打探消息,现在回来说道,“公子,我们是否先去镇上住一晚?” 凌漠寒点了点头,牵马向回走 杨花渡所在的小镇,名为杨花镇。因为渡口繁华,小镇也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时值傍晚,三人找了一家酒楼,进了大堂,却已经没有空桌了。 酒楼的伙计脸上赔笑,“最近生意不错,不知几位愿不愿意拼个桌?”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几个人。 来杨花镇的人很多,书生商人武林中人。伙计看这4位虽然腰间佩剑,但并不似凶神恶煞般面露凶光,便稍微安下心来。 “二楼呢?”白洛枫扫了一眼大堂,问道。 伙计赶紧说,“二楼也满了,三楼的雅间也都订了出去。” 白洛枫转头去看凌漠寒,凌漠寒不置可否,对伙计说道,“引路。” 这酒楼做的不错,大堂中间搭了个台子,上面一个说书人正眉飞色舞的讲书,伙计把4人引到台前没多远的一桌,那桌上坐着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却似乎与伙计很相熟,乐呵呵的将自己面前的餐盘规整规整,给4人让了位置。 “话说前日,魔教不忿白道攻山,一夜间派人下山屠尽9家回门中的队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那魔教手段残忍至极,挖去双目割去舌头,砍断手脚,竟是要他们永世入不得轮回……” 说书人口才极好,讲的天花乱坠,与4人同桌的大汉频频叹气摇头,极入戏的替受害之人愤怒惋惜。 这件事的发展,果然与凌漠寒预料的不差。在遇到吴道明的第三日,另几家遭袭的消息便传入了他们耳中。 这几家中,也有人侥幸逃脱的,无一不指认杀人的是魔教赤血堂的人。 这消息好似在一锅热油里滴了滴沸水,在江湖上炸开。 魔教与白道已经好几年相安无事,甚至1年以前,白道盟主家的小儿子吴道华嫁入魔教,一时让大家都以为二者间至少也得有十多年的相安无事。没想到刚刚1年以后,先是白道攻山,后是魔教杀人,闹得不可开交。 大部分人都以为魔教本便都是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之人,再加上赤血堂又是魔教中最嗜杀的一堂,结合前因后果,大部分听说消息的人连一丝怀疑都没有便信了。 凌漠寒传讯教中,不做任何回应。 毫无疑问的,有人有心对付魔教,但是否也是圣焰教的人,便不得而知了。 这件事越传越远,场面越传越邪乎。到了现在,当时杀人的场面,估计也有了七八种版本。 一行4个人听的多了,连苏聿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当时眼睛花了才会看到那么“平凡”的景象。 几人吃了饭,便住在不远的杨花客栈,各自休息。 天色擦黑,街市上的灯光点起。临港的小镇夜间也不减繁华,苏聿忽而兴起,摸了摸身上,揣了几两银钱上了街。 他以前待在吴家时基本便不出门,嫁进魔教后也没下过朱雀峰。前几日忙着赶路,此时终于有了时间,当然不可能在客栈里闷着。 苏聿看什么都新鲜,卖衣物服饰的,腰缀扇缀小物件的,摆摊写字卖画的,都看上两眼。 苏聿这具身体,容貌实在是好看。他走在街上,总引的人回头多看两眼。苏聿自己却没意识到这点,他转了两条街,一抬头,忽而看见前面有一家专门卖糖的,挂着的招牌上写着王家糖铺几个字。 卖糖基本上都是卖给小孩子家吃,为了生意好,王家糖铺也不止卖糖,还卖些干货果脯,生意还不错。 苏聿觉得王家糖铺听起来有些耳熟,又往前走了两步,看见他们门口用红纸贴着告示,“麻花糖买五斤赠一斤。” 苏聿忽而想起来,淮水提到过他在王家糖铺吃了3斤麻花糖,而后找到了写着白道异动的纸条。 “……”所以这王家糖铺其实是魔教的情报联络处? 苏聿想了想,走了进去。 糖铺挺大,柜台前面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红光满面的中年人,看到苏聿便乐呵呵的招呼道,“呦,这位公子想买些什么啊?” 苏聿犹豫了一下,说道,“要5斤麻花糖。” 中年人干脆的应了一声,拿了铲子往牛皮纸袋里装,一边还问,“买这么多,给家里人吃?” “……嗯。”苏聿说,“弟弟妹妹,最爱吃麻花糖了。” 他现在也觉得自己的举动有点没道理,真是魔教的情报暗线,也不可能所有来买五斤麻花糖的人都能拿到情报,那不就乱套了!说不得还有什么暗号之类的…… 然而话已经说了,他总不能忽然不买吧。 中年人笑了两声,盛完后利落的将袋子递给他,苏聿从兜里掏钱,还没数好,旁边忽而伸出一只手来,说道,“我替他付。” “……” 苏聿转头去看,发现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蓄着胡须,正笑眯眯的看他。 不认识。 苏聿刚想说不必,没想到对方却摇了摇手指,“怎么?不认识我了?” “……”苏聿眨了眨眼睛。 老板看他们俩估计是相识,反正谁给都是钱,一点没耽误的将钱收走了。那男人伸手来揽苏聿的肩膀,动作很快,苏聿挣了挣,居然没挣开。 “苏聿。”对方笑呵呵的低下头来凑到他耳边说,“乖一点,我可是听说了你在朱雀峰顶上的作为。跟我走,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要不然小心我向宗主回报哦。” 对方说话的语气很温柔,热气喷在他耳朵上,让苏聿浑身一激灵。 然而让他恐惧的,却是对方话里的意思。 苏聿其他的听不懂,但至少知道,苏聿这人背后的背景不简单。 那个男人见他脸上有些发白,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满意的笑了笑。 他带着苏聿左拐右拐,进了另一条街。 这条街挑着大红的灯笼,街上人也很多。男人揽着苏聿进了一家店门,那店的门牌上写的是风流居三个大字。 “……”苏聿一眼看过去,满院的莺莺燕燕,穿的极为大胆暴露。许多男人搂着这些女子,喝酒笑闹。苏聿忽而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一个穿着淡柳色纱裙的女子一见他们就迎了上来,两相权衡了一番,便向苏聿旁边的男人身上粘过去,娇滴滴的叫道,“公子……~”说着从一旁的桌上捞来一只酒壶,“奴婢陪公子喝一杯。” 男人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斟酒,无可无不可的接过她手中的杯子,转手却喂给了苏聿。 苏聿猝不及防,被一手捏住下巴,灌了一整杯。 “咳咳……”苏聿呛的弯下腰猛咳。 前面那女人居然还十分不满意,泪眼婆娑,“公子怎的把这酒给了别人呢?” 男人笑了笑,还没待说话,里面迎出来个浓妆艳抹的老鸨,一巴掌将那女子拍开,骂道,“小丫头,不懂规矩!” 随后挤眉弄眼的对男人说,“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随后又说,“留香苑的屋子一直给您空着呢!” 男人哈哈一笑,带着苏聿熟门熟路的往里走,然而还没走两步,忽而又停住了。 “……呦。”他的手从肩膀滑到苏聿腰间,猛的把人往怀里一带,低下头就吻过去。 苏聿吓了一跳,赶紧一只手抵着对方的胸膛要拉开距离,却听对方低声说,“你饲主跟来了呢……”说着还在苏聿腰上掐了一把。 苏聿这具身体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喝了酒以后不仅浑身发热,还手脚发软,挣扎起来就跟欲拒还迎似的。 凌漠寒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 院中烟气缭绕,气氛糜烂。苏聿软绵绵的靠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双颊绯红,眼波朦胧,一手象征性的抵着对方的胸膛,却被人捏着下巴向下吻来。 第二十三章 凌漠寒的目光瞬间冷到极点。 他随手拿过旁边桌上的白玉杯向前掷去。 灌了内力,白玉杯去势凌厉,正打向陌生人的太阳穴。男人听闻赫赫风声,赶紧放开苏聿向后让开。 白玉杯砸在地上,瞬时粉碎,可见其投掷时的力量 被放开的苏聿长舒了一口气,向右看去,只看见凌漠寒面无表情,快步向前走来。 “……教……公子?”苏聿认出来人,赶紧往凌漠寒身边凑。他有些心虚,就没敢抬头看他。 “原来是有主的啊……”站在一旁的男人笑了笑,语气很有些遗憾,“真是令人失望。” 凌漠寒没有管他,低头扳起苏聿的脸,冷声,“你喝了这里的酒?” “喝了。”苏聿皱起眉,“并非是我要喝的……” 凌漠寒二话不说,带着人跃出了院子。 他周身气氛冷的要掉渣,苏聿也知道凌漠寒生气了,一回到客栈赶紧承认错误,把起因经过结果说了一遍,只是略过了那男人对他说的话。 “为何不走?”凌漠寒漠然问道。 “……我,挣脱不开。”苏聿低着头,其实是因为男人的话他本就想要跟着男人,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凌漠寒目光冰冷,看了他半晌,“功夫都白练了。” 苏聿头更低。 凌漠寒将苏聿抱过来,宣誓所有权一样吻下来。 这个吻并不温柔,完全占有式的吻法,但苏聿却莫名觉得享用。 他浑身发热,本来还算清醒的大脑整个变成了一团浆糊。他觉得身体一轻被人抱起,下意识的勾住凌漠寒的脖颈,待到再回过神来时,自己已在床上,身上的衣服也被剥了个精光。 “……教主!”苏聿一惊,原本漫上来的情欲也退了一些。 尽管是他重生了这具身体,但凌漠寒却只知道这事苏聿。 他们做爱时,凌漠寒想的也只是苏聿。 他虽然早就做好了假扮苏聿的决定,但在这件事上,却……完全没做好准备。 心会觉得痛楚,在平日里被刻意忽略的心痛,也会无比清晰。 凌漠寒居高临下的看他,目光幽深。 苏聿浑身几乎没有疤痕,雪白的肌肤白里透红,实在是可口非常。 苏聿往里侧缩了缩,但被凌漠寒按在了肩头。 因为常年练剑,凌漠寒的手指上带来薄茧。他的手掌抚过苏聿的额头,鼻梁,嘴唇,摩挲了两下,“你和那个人干了什么?嗯?” “什么也没干!”苏聿急忙说,“真的什么也没干!” 凌漠寒嘲讽般笑了一声,手掌往下,顺着脖颈,滑过肩部,锁骨,小腹。他手掌微凉的温度却仿佛能让苏聿本就觉得火热的身体燃烧起来,战栗般的快感争先恐后的涌上来,苏聿好不容易清醒一点的神智又一次投降。 “想不想要?”凌漠寒吻着他的唇,问道。 “不……不要……”苏聿气喘吁吁的说,身体却做着完全相反的动作。他的双臂已经环上凌漠寒的肩膀,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不要?”凌漠寒重复。 “不要……教主……不要……” 苏聿觉得自己的身体和意志分离了。 他浑浑噩噩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尼玛,这反应……难道是中了春药?什么时候? “只要别人,嗯?”凌漠寒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不……”苏聿一个劲的摇头,凌漠寒问话时手没闲着,他只觉得伴随着空虚的快感要将他冲垮,“我没有……教主……停下……别……” 凌漠寒终于停下手,将苏聿环着自己肩膀的手扒开,缓缓坐起身。 苏聿瞪着大眼睛看他。他被情欲折磨的气喘嘘嘘,眼里都赢着水光。 “我跟那个人没有任何关系……我……教主……信我一次……”苏聿的声音里有着难以察觉的不安惶惑。 凌漠寒一言不发的拉下床上的纱帘,转身出了屋门。 苏聿像搁浅在沙滩上的鱼一样喘息着,他伸手向下探去,抑制不住的呻吟出声。 苏聿的声音本是清冽,然而此时染了十足的情欲,带了点沙哑,比平日要撩人得多。店伙计一打开门,耳朵里就钻进了让他血脉喷张的喘息和呻吟声。 “……”他手一抖,手中的木桶嘭的掉在地上。 这声音太响了,苏聿无法不听见。 他心里一哆嗦,手上一停。 “我……我什么也不知道……”伙计看都不敢看凌漠寒,光站在他旁边就觉得要被这个男人冻在地上。他拉开屋门落荒而逃。 凌漠寒撩开床帘,就看见苏聿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看着他,手还没拿开。 “……”他一把捞起苏聿,哗啦就把人扔到了木桶里。 这水是从井里新打出来的,透心凉。 就算此时是夏天,苏聿也被这温度激的浑身一抖,情欲哗的退了下去。 “清醒了?”凌漠寒居高临下的看他,语调平稳。 那青楼里的酒掺的是最低级的春药,被放到水中一冰,苏聿的欲望一分不剩 “……”他抹了把脸,仰头可怜兮兮的看凌漠寒,“……教主。” 凌漠寒冷着脸没说话。 苏聿眼角还带着点泪光,看凌漠寒,“教主,我再也不敢了。” “不敢什么?”凌漠寒平淡的问,“不敢再勾引别的男人?” “……我没有!”苏聿斩钉截铁。 凌漠寒不做回答,冷冷的道,“泡够了就起来。” “……”苏聿赶紧从冰水里站起来,一边伸手够毛巾将自己擦干净,一边又打量了凌漠寒两眼。 “穿上衣服。”凌漠寒目光很沉,声音也低了几分。 苏聿一边抓了衣服往身上套,一边小心翼翼的叫,“教主……” 他的声音里还余着那几分沙哑,把教主两个字叫的千回百转。 凌漠寒的眼神微微一闪,心中本来慢慢褪下去的怒气又升了起来,漠然斥道,“闭嘴!” 这语调,听起来如此诱惑,却只能让他想到面前这个人有可能怎样用这幅面貌和这把嗓子,对着别人巧笑倩兮。 苏聿愣了。 凌漠寒的语调平平,可这两个字里,已经冰冷至极。 凌漠寒其实是在苏聿与那个男人出王家糖铺的时候便看到两人的。他远远看见苏聿被人揽着,却没有任何挣扎的动作,甚至连脸上的表情也很平静,似乎两人早就相识。 因为看出另一人武功颇高,凌漠寒便远远跟着,直到看见两人拐进了那条街。 愤怒、失望。 就算那人是苏聿的旧识……但也不该如此…… 他知道苏聿在想什么,但他终于没忍住怒火。 “教主……”苏聿的脸色白了白,“我和他什么关系也没有……我不是自愿的……” 凌漠寒眼中闪过一丝冷嘲,“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跟他走?” 苏聿的目光闪了闪。 “我……” 他不能说。 苏聿和那个陌生男人到底有什么联系,他并不知道。但他怀疑苏聿的身份并没有那么简单。如果苏聿是抱着特殊的目的到了魔教,潜伏在凌漠寒身边……他根本不敢把这些告诉凌漠寒。 凌漠寒冷冷的看着他,“出去。” “……教主,信我……”连苏聿本人都觉得自己的话十分苍白。 不是我不信你,是你不信我。 凌漠寒的理智明白这件事不能全怪苏聿,但心中的怒火却仍旧无法平息。 ……那是他的人。 凌漠寒从没有一刻这么清楚的明白自己对苏聿的感觉。 “出去。”他伸手一指,“别让我重复第三遍。” 苏聿知道他不能走,他今天出了这个屋子,这事儿可能一辈子也解释不清楚了。 尽管他终究有一天会离开凌漠寒,可他并不想这么早…… 苏聿没动,凌漠寒也没再看他,自己拉门向外走去。 苏聿赶紧伸手拉他,凌漠寒十分不耐,他先还是控制着自己的力道,但没想到苏聿竟然运上了内力,死活不放手。 现在知道自己是有武功的,当时被人带着走时怎么不知道用? 竟然连对他解释一句也不愿意。 苏聿不说话,只知道死扯着凌漠寒。凌漠寒手腕一转往上一抬。他真运气功力来苏聿自然抓不住,只能再往前扑,凌漠寒心里的不耐终于升到极点,反手往前一推,摔门而出。 比摔门声更大的却是屋里的一声巨响。 凌漠寒这一次用力有些大,推出去时已经觉得有些不妥。只是他正在气头上,这不妥的念头来的晚了一秒,手上的力气已经发了出去。 此时他听见屋中的响声,在原地定了一定,最后还是没忍住,又推门进去。 屋里除了一张床原本还有一张桌子,只是现在已经没了。 苏聿被凌漠寒往后推去,撞上桌子,桌子被撞的裂开两半,而凌漠寒一掌去势还未减。苏聿狠狠向后砸在墙上,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便是一黑。 凌漠寒进屋后看见苏聿瘫倒在碎裂的木桌当中,他心里狠狠一揪。 饶是凌漠寒再大的气,现在也一下就去了。 凌漠寒快走两步,一把抱起苏聿。 “公子!” 这么大的动静,白洛枫和穆惟远不可能不赶过来,看见这景象也是吓了一跳。 “去叫大夫。”凌漠寒没有回头。他的声音有些发哑,冰的掉渣。 白洛枫和穆惟远赶紧依言去镇上找大夫。 第二十四章 “……呃……”大夫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面如冰霜的凌漠寒,看了眼一片狼藉的屋内,又看了看苏聿,支吾了一声,下笔开方子,一边说,“如果这位公子是……咳……撞伤,那等一会儿他自会醒了。如果醒后有头痛恶心等症状,就按这个方子抓药。” 凌漠寒表情漠然。 “呃……还有一些外用的药,如果身上有淤青的话……就抹一些……”大夫交代完,赶紧站起身。凌漠寒面无表情,扔出几两银子,“把药抓来。” “……”大夫虽然很想说他只管看病,但摄于凌漠寒身上的气势,再加上对方钱给的不少,赶紧接了。 苏聿好歹不是弱不禁风,躺了会儿也清醒不少。 他一睁眼看见旁边的凌漠寒,条件反射一把拽住对方袖子。 “……”凌漠寒看他。 “……教主还生气?”苏聿可怜巴巴的问。 “觉不觉的头疼?” 苏聿摇头。 “恶心?” 摇头。 “想吐?” “……教主我没怀孕真的……我还是清白的……” “……” 这时候大夫拎着药回来了,凌漠寒一手接过来,大夫不等他下逐客令就一溜烟的又跑走了。 “翻身。” “……?” “背朝上。” “……” “脱衣服。” “……” 苏聿想说教主你还要搞神马不要再来了今天让我消停消停吧但是没胆子再惹他,于是乖乖从命。 他一脱下衣服,凌漠寒就看见本来白皙的皮肤上一片青紫,显然是刚刚被撞的。 药膏用水化开,凌漠寒一点一点的将它抹到苏聿背上。 苏聿抖了抖。 “疼?”凌漠寒停下动作。 “不是……”苏聿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虽然是有点疼,但凌漠寒的动作却过分轻柔了……换句话说,他太敏感了。 苏聿把脸埋到手臂里,努力忽略凌漠寒手上的触感,闷闷的说,“教主别生气了。” 凌漠寒没有应声。 这时候他早就已经不再生苏聿的气了,却是气自己不知轻重。 “教主教主……” “嗯。” “我错了我错了……” “嗯。” 苏聿把脑袋转向凌漠寒,“那别生气了?” 凌漠寒面色不变,目光专注的帮苏聿抹着药膏,淡淡应道,“嗯。” “……” 凌漠寒抹完药,对上苏聿的眼神。对方的眼睛黑亮亮又可怜兮兮的,像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算了。凌漠寒想,这家伙……总有一天他让苏聿把事情一件件讲清楚。 他这么想着,面色如常的从床边站起身,谁知道苏聿像安了弹簧一样吧唧一下坐起来。 “……”凌漠寒平淡道,“我出去有事办。” “……我跟你一起去。”苏聿说话不经大脑。 眼看凌漠寒又沉默了,苏聿才明白,教主大人有事想要独自办怎么会要人跟着! 他立马蔫儿了,刚想继续承认错误,却听见凌漠寒似乎轻轻叹了口气。 “头不疼?”他又确认了一遍。 “不疼不晕不恶心不想吐!”苏聿立刻举手发誓。 “……衣服穿好,跟我来。” 凌漠寒带着苏聿再上街,此时街上已经冷清了很多,几家流动的小摊都收了,许多街边的商铺也关了门。 按理,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宵禁。但因为这镇子完全临港口而建,又有船只在夜里来来往往,便也没人管。 苏聿跟在凌漠寒身边走,左看右看怎么就那么眼熟,再一拐弯,前面赫然是王家糖铺! “……”怪不得刚刚会被教主遇见! 这时候王家糖铺的伙计正在扫地打算关门,看凌漠寒两人进来,稍微犹豫了一下,没拦,看来是打算再做一笔生意。 柜台后的中年人正把算盘打的啪啪响,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看见苏聿,呵呵一笑,奇道,“公子又来买糖?” “……呃……”苏聿支吾。 凌漠寒没看苏聿,说道,“取卓老板要的糖。” “……”中年人打量了凌漠寒一眼,“什么糖?” “卖5斤送1斤的麻花糖。” “什么时候要的麻花糖?” “三月前。”凌漠寒看对方还要再问,微微一皱眉,自腰间取出一块玉佩,直接递给柜台前的老板。 中年人只看了一眼,立刻闭嘴,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又看了苏聿一眼,“这位公子是和您一起的?” 凌漠寒点了点头。 中年人就不再问,领着凌漠寒与苏聿进了内堂。 苏聿跟着他穿过了整个院子,再往里进了卧房,看着他按开床边的暗格,从里面拿出一个牛皮纸袋。 “……” “5斤,5送1,不多不少。”中年人将纸袋递给凌漠寒。凌漠寒拿在手里看了一眼,就转手递给了苏聿。 “……”全程云里雾里的苏聿就又捧着一袋麻花糖从王家糖铺出来回了客栈。 他们到了大堂,苏聿忽然想起来上面一片狼藉的房间,跟店伙计换了间房,赔偿的金额自然记在最后的账上。杨花镇上来往武林人挺多,店伙计好歹不是第一次见这种事儿,也不算大惊小怪。 苏聿临要换房了,忽然发现自己之前掉在地上的用自己的钱买的麻花糖,犹豫了一下还是捡起来。然后又尾随凌漠寒进了新换的屋子。 凌漠寒没阻止他,只是说道,“吃吧。” “……” “想要看的东西就在里面,不吃不知道哪颗麻花糖里夹着你想看的情报。” “……”苏聿想到了吃掉3斤麻花糖的淮水。 凌漠寒见苏聿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盯着纸袋,平淡的问,“你不是爱吃甜的?” “……什么时候?” “以前说的。” “……”苏聿立刻将满脸的悲伤抹去换上灿烂的笑容,“嗯!是爱吃!但是……这还是有些多吧……” 凌漠寒应了一声,说道,“随意就好。”说着也不再管苏聿,坐在椅子上,侧头看着窗外,不知道想什么。 苏聿盯着凌漠寒的侧脸看了一会儿,觉得越看心跳有点加快,愤恨的把目光移回来。 长这么帅气干嘛使!他一边暗暗骂着,一边把手伸进纸袋里。 第一下便摸着一张纸条。 “?!”苏聿喜出望外,心说这么容易?赶紧拿出来。 纸条被塞进去的很仓促,只是随便的折了一折,摊开,上面潦草的写着一句话。 “乐不思蜀?记着你的身份和任务。” 苏聿下意识的把纸条塞进了袖子里。他这才注意到刚刚伸手去掏的是自己先前买的那一袋。 ……这是那个陌生的男人放的? 苏聿浑身一僵,心思混乱。 什么身份?什么任务? 他把自己的袋子叠好放到一边,拿起凌漠寒后来买的那一袋,再伸手进去抓。 心思却已经全然不放在那上面了。 该死的!他忍不住在心里默默的骂这身体的原主人,苏聿到底是什么人! 他一边想,一边一颗一颗的吃,却是食不知味,也不知道甜。 也不知道吃了多少颗,嚼着嚼着嘴里有嘎嘣嘎嘣的响声。苏聿先是下意识的又嚼了两下,嚼不动。他思绪全不在这上面,差点就要直接吞下去,最后还是给吐了出来。 “……”是一个小铜球。 苏聿啊了一声。 凌漠寒转过头,苏聿正拿了块布把铜球擦了擦,递给凌漠寒。 一边递着另一只手还往牛皮纸袋里抓。 凌漠寒却没有接铜球,只是一把将牛皮纸袋拿了过来。 “……不用吃了?”苏聿后知后觉。 “挂买5送1,一袋里只有一条情报。若是买5送2,便是两条。以此类推。” 苏聿哦了一声。 凌漠寒捏开铜球,将一张白绢抖了出来。苏聿瞥了一眼,只看见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 “人员动向。”凌漠寒说道,“教中教外,觉得有异或者有必要汇报时,买5斤再送糖的告示就会挂出来。” 苏聿乖乖点头。半晌,凌漠寒皱着眉看完,又读了两遍,将白绢放入灯芯里烧了。 “确实不是赤血堂人所为。”凌漠寒说。 他并非不信任穆惟远,只是若哪个坛主有异心,或是哪个分坛发生了在坛主尚未察觉时已发生了异变,若只是一级级上报,就很容易将事实隐瞒过去。 让王家糖铺做这种事,也是以防万一。 “不觉得甜?”凌漠寒看着白绢烧完,再看苏聿,皱着眉问道。 苏聿被他一提醒才真觉得嘴里已经甜的发苦,十分难受。 “我去漱漱口……”他说着居然不忘抓起自己那袋子糖夺门而出。 凌漠寒皱着眉看他的背影。 苏聿将自己的那袋糖扔掉,吃了将近一袋,就算是花自己的钱买的也不想再吃了……他又在院子里绕了一圈,小心翼翼的回了自己房间,一边瞄着门口,一边把刚刚放进袖子里的纸条烧掉。然后才坐下来灌了一杯水。 这天晚上他没怎么睡着,睁着眼睛等天亮,而后出发上去泉陵的客船。 坐在座位上,白洛枫不着痕迹的看了眼苏聿,旁边的穆惟远抓住他的手,眯起眼,“怎么了?你今天早上看了他5回。” “……”白洛枫似笑非笑,“我看谁不是我的自由?” 穆惟远神色不变,目光却暗了下来,白洛枫赶紧说,“苏聿今天没缠着教主。” “……” 苏聿今天岂止是没缠着凌漠寒,简直乖到不行,在凌漠寒身边正襟危坐。 他双目平视,船舱里乱哄哄的,他却透过人群的间隙看见岸上似乎站了个男人,正是昨晚只见过一面的那个。 然而只是一眼,视线快速的被其他人挡住。 只在那一眼,他看见对方冲他笑了笑,带着点促狭和威胁。 “开船喽!” 清晨,大河之上烟波浩渺,船家吆喝了一声,将船从岸边撑开。 前路茫茫。 第二十三章 苏聿到底是没睡好,船开了没多久,头就一点一点的昏昏欲睡。睡着睡着,船微微一晃,人往旁边一倒,扑到凌漠寒身上。 “……”苏聿立刻醒了,赶紧要往起坐。 凌漠寒面无表情的把人按住,低声道,“别动。” “……”苏聿不敢动了。 凌漠寒没说话,苏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方面担忧着苏聿的身份,以及他背后的组织到底要让苏聿做什么。另一方面,凌漠寒昨日和他发火,他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心里到底不舒服。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苏聿长长的叹了口气。 从杨花镇到泉陵,有近3日的水路。3天过后,所有下船的人干的第一件事都是活动一下自己似乎已经生锈了的身子骨。 凌漠寒等人去驿站换马,快马加鞭,2日1夜后终于从泉陵到了冯家镇。 比起泉陵的繁华,冯家镇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村镇。几人到时,已是傍晚。归家的农户纷纷驻足,看着几匹高头大马不快不慢的进了村。 魔教冯家镇的分坛并不在镇上,而是在离村子不远的山脚下依山建寨。几人没在冯家镇上多做停留,绕过一个小湾,前面便依山铺开了由下至上的层层灯火。 冯家镇旁的青影堂分坛是魔教最早一批建立起来的分坛之一,建成之日可追溯到第一任魔教教主的年代,至于那时候魔教到底是不是也叫魔教就不得而知了。 顺着山路往上走了不一会儿就到了第一重山门,远远便看见门口左右各并列站着三名教众。 这里与魔教在朱雀峰的主坛不同。朱雀峰主坛建于山顶,一路由层层机关暗哨把守,乍一看上去却像上山路上渺无人烟。然而此处却是一眼看过去便能见到众多站岗巡逻的教众。 第一重山门前几名站岗的教众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一行4个人。其中一名走上前两步,站在山门中央,扬声问道,“来者何人?” 他一边问,一边也在打量这几个人。 为首的男子一身黑衣,相貌俊朗,一双漆黑的眼睛里平淡无波却锐利非常,让人看了一眼赶紧就移开目光。他旁边跟着的少年,一身艳红,长袍宽袖,衬得身材纤细,容貌极美。他心中闪过一丝轻蔑,这样的男人,十有八九是依附着那名黑衣男子的。 世人虽然不以男男相恋为惊世骇俗之举,但一个只会依附别人的男人,总是让人十分瞧不起。 守卫心中一边想着,目光转向再之后的两人。一人白衣,一人是墨灰色的长袍,相貌气质皆是不俗。他心里隐隐想,这才是真正的登对嘛。 他这边打量着,凌漠寒勒住了缰绳。白洛枫知道他的意思,催马上前,将代表堂主身份的腰牌递出,笑了笑,“拿给你们分坛主。” 守卫接过来看了一眼,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身份,赶紧往里通报。 几人等了没一会儿,从山道上下来三人。他们运起轻功飞奔而下,到了近前看见白洛枫急忙一礼,“堂主。” 白洛枫微微惊讶,“季末呢?” 张季未是此处分坛的坛主,而此时来的只有三名副坛主。 “坛主……”三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说道,“坛主失踪了……” 此处分坛的坛主与三名副坛主是结拜的兄弟,张季未年纪最大,已有60多岁。失踪十余天,说起此事,几人心里皆十分担忧。 “堂主与几位……先进来说吧。”那人看了看白洛枫,一边往里引一边说道。他在4人中排行第二,叫洛海华,一般被喊为洛二。洛海华一边让人带路一边介绍遭袭的情况,说道,“没有任何物品丢失。人员伤亡共202人,失踪的有坛主1人。” “当晚具体什么情况?”白洛枫问道。 洛二皱起眉,神色有些窘迫,“堂主,不瞒您说,当晚谁都没有察觉出不对。我睡到半夜,忽然听见堂主院中传来叫声而后是打斗声,才赶紧起身前往。我到时,看见3名黑衣人向东边跑去,我急着去追,然而身后却又有人偷袭,一时陷入缠斗当中。那些人武功路数很诡异,我没能脱身。而普通教众更不是他们的对手。后来老三和老四也赶来了,那几名黑衣人想要撤走,我们去拦,也没拦住。” 他说到这儿脸上不禁有点发红,技不如人,让人欺负到自己头上,却连个尾巴也没捉住。 凌漠寒微微皱着眉,冷声问道,“你初到时有3名黑衣人往东边走,那是什么地方?” 洛二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白洛枫,看白洛枫微微点了点头,于是说,“从坛主的居所往东并没有什么了,基本上就是上山下山的小路。还有一间静修的石室,也多年未用了。” “先去坛主居所。”凌漠寒说道。 洛二看白洛枫没有异议也就领着人过去。 他虽然认识白洛枫是青影堂堂主,但并不知道另外几名是什么人,觉得多半也是些堂主护法之类。只是那个红衣服的少年就不知道是跟着谁的…… 这处分坛依山而建,建筑一层高过一层。几人顺着石砌的宽台阶向上,到坛主居所门口时,已有许多一边想着,一边已经到了坛主的居所。 这是一处颇为僻静的小院,栽花种竹,十分清雅。 自在朱雀峰街道分坛遭袭的情报至今已有10日,分坛里该整顿的都已经整顿,但为了保留线索,当日的一些痕迹便没有擦除。 凌漠寒将院中看了一遍,却并没有在任何地方看到圣焰教的黑金火焰标志。 按淮水之前的说法,圣焰教的火焰所留的位置并不确定,但却还算显眼。 他又迈步进屋,外间里间转了个遍,依旧没有。 白洛枫与穆惟远等人也跟着凌漠寒进屋查看,洛二等人也自然要进去。苏聿站在门口,看屋里人实在太多,就没有进去。他在外面待着有些无聊,干脆一跃上了房顶。 这处分坛依山而建,从此处向下远望,鳞次栉比,忽而从最远处的山门开始,各楼各处依次点起了灯火。 苏聿咦了一声。 灯火间点点相连,再勾成线,仿佛一张平铺开的图纸。 “看到什么?” 凌漠寒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苏聿回头,看见对方的目光也望着东侧。 “射钺阵。”凌漠寒说道,“认识?” “书上看过。”苏聿说道,“东边的阵眼……要藏的东西就在那里。” “射钺阵失传已久,能够认识的人更少。有所记录的书籍只有两本。一是《化风》,另一是《琅琊密录》,皆为孤本。你看的哪本?” ……又说错话了! 苏聿心里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打个结。他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东边,小心翼翼的瞄凌漠寒,“呃……不,不记得了……” 凌漠寒哦了一声,“是化风。” “……噶?”苏聿愣了一下赶紧附和,“哦……哈哈哈……是啊。” 凌漠寒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苏聿总觉得他眼神有些奇怪,似乎带了点调笑一般。 下一秒,对方的眼神已经恢复平淡,说道,“去看看。” “静修的石室离此处有些远。”洛二说着,洛二叫人拿来灯盏,率先向东边走去。 所谓静修,当与世相隔。 山路上石阶陡峭,宽窄不一,几人鱼贯而行,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才到了静修处。 阶梯尽头,是光秃秃的一座山壁,山壁下方嵌着紧闭的石门。门口左右各两个火台,洛二走上前将其点燃。 “这里平常并没人来。”洛二解释道,“也荒废好几年了。”他伸手试着推了推,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这门……堂主得来帮我一把。” 白洛枫笑了笑,凌漠寒却已向前走了几步,伸手抵上石门。 “呃……”洛二愣了一下,看白洛枫没反应正打算是不是要接着说一二三一起使劲时,凌漠寒手向前一推。 洛二觉到一阵微弱的气流从旁边流窜而过,石门应声而开。 这门有多重洛二是知道的,他自忖憋得脸红脖子粗运上十成十的功力也推不开,但这人居然一人单手,面不改色的就将石门推开,而且竟推的如此轻松! “……”洛二还在发愣,凌漠寒已经向前几步走入,点起石室中的火把。 石室并不大,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字。苏聿横看竖看看不出这到底是个什么字,只知道这字写的龙飞凤舞,而写字的人八成是个桀骜不驯的性子。 除了这幅字外,石室中剩下三面都是光秃秃的墙壁,中间放着一个挺大的蒲团。 “确实有人来过了。”白洛枫说。 石室中的灰不大,但经年不进人地上也落了薄薄一层,零零乱乱有几个脚印。 “有可能是我们踩的。”洛二赶紧说,“那些人走了以后,我们也来查过,当时天黑也没注意……但在我印象里,本来是没有脚印的。” 穆惟远走过去掀了掀蒲团,又掀了掀字画,底下都什么也没有。 反倒是最后进屋的苏聿,忽而盯着脚下看了看。 第二十六章 “……地上有条裂缝。”苏聿抬起头说道。 地上的缝隙非常直,好像刀割一般,并非自然形成。 白洛枫闻言只看了他一眼。 这一路上白洛枫对着苏聿仍然只是面无表情,一句话也没和他说过,此时能看他一眼已经很施舍他了。 “石室地上不平整是挺正常的。”洛二接了一句,话里并无轻蔑之意,但相当轻描淡写。 “……” 凌漠寒顺着苏聿的目光看去,忽而微微皱了皱眉,对几人说道,“站过来。” 几个人都听话的围过去,围在中央的蒲团周围。 凌漠寒皱着眉环顾四周,半晌,身形忽而动了。 他自正中央一跃而起起,衣袖带风,分别向三面墙壁拍去。 苏聿只觉得眼前黑影乱晃。 凌漠寒速度极快,身形翩飞,别说动作,连人也看不清。他轮番在三面墙壁上一阵拍打,上下左右,位置还各不相同,耳边只听见掌风拍上墙壁发出的声响连成一片。 苏聿凝神仔细听,夹杂在掌风中,石墙之后慢慢传来细微的吱嘎声。 好像开始转动的齿轮发出的细微声响。 他心里微微一动,凌漠寒已经落回原处。 就在这一瞬间,苏聿忽而觉得脚下一空,陡然下落,他赶紧提气,却觉得手腕上一紧,被人一拽带到怀里。 苏聿立刻知道是凌漠寒。 凌漠寒向旁边一掠,脚尖在墙壁上一点,缓了缓下落的趋势。然而下落的时间比想象的还要长,凌漠寒在墙壁上借力3次之后,终于落到了底。 “没事?”他问道。 “没有没有……”洛二赶紧出声,白洛枫与穆惟远自然也是无事。洛二从怀里掏了掏,嘿嘿一笑,“幸好还带着火折子。” 他说完话哗的一声打着,苏聿赶紧从凌漠寒怀里出来。 “……”洛二意味不明的朝他笑了笑。 “……” “真阴险。”洛二朝上看了看,“如果我没感觉错,石室的整个底板都是活动的,但底下的甬道其实很窄。” “不站在蒲团周围会掉入其他甬道。”凌漠寒平淡的说,“底下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洛二好奇的看了看他,你怎么知道?“ 凌漠寒漠然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前面有什么?”苏聿往前探头探脑,自己已经脑补了大堆大堆闪亮亮的金山银山。 “密室。”凌漠寒言简意赅。 “……”好没建设性的意见。 苏聿想着,凌漠寒已率先向前走去。底下的甬道有些低矮,几人先是还得微微弯着腰,走到后面倒是越来越高。没走多远,就又是一扇石门。 石门上雕着一只青面獠牙的兽首。 凌漠寒将手伸进张着的兽嘴里,苏聿下意识的拽了他的衣摆一下。 “怎么?”凌漠寒转头问道。 “……没事,一时手抖。”苏聿赶紧说。 刚刚有一瞬间他以为兽首的嘴会大力合上,将凌漠寒的手咬断。 幸好这个情景并未发生。 凌漠寒在兽嘴里摸了摸,不知道扣动了哪里,石门应声向左右两边打开。 想象中的金山银山没有出现,门后的景物毫不新鲜,仍然是一间屋子,仍然是光秃秃的墙壁,只是这一次,正对着他们的墙壁上画着一朵巨大的黑色火焰。 洛二拿着火折子向前走了几步。 映着火光,黑色的火焰中慢慢浮出了金色的丝线,妖异非常。 在绘着黑色火焰的墙壁之前摆了一个木制供桌,也是这间小屋子里唯一的东西。 洛二脚步顿住,眼里浮起惊讶的神色,“……圣焰教?” “他们来过了。”凌漠寒伸手拿过洛二手里的火折子,站到墙壁前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颜色还很新。” “他们来这里干什么?”洛二喃喃自语,“……前几日袭击分坛的是圣焰教的人?那坛主……” “桌子上原来有东西。”也凑到前面去看的苏聿忽而说到。 红木制案台上,有一圈浅浅的印痕,是有东西放在这里许久没有挪动过地方而留下的。 苏聿伸出手比了比,差不多是女子首饰盒的大小。 那里面应该装着圣焰教要找的东西。 几人看向洛二,但洛二既然连这里有密室都不知道,就更不可能知道这里本来放的是什么。 几人无法,只能原路返回。 下来时直上直下的甬道虽然很深,但旁边的墙壁并不光滑,因此可以借力。除了苏聿,几人轻功都不错,自然毫无困难回到了静修的石室。 石室的地板自他们几人掉下去保持着竖直向上翻起的形态。凌漠寒抱着苏聿第一个跃出,在翘起的一端下落,使出千斤坠的功夫,石板便慢慢被他压平下去。 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 洛二仍然走在最前面,脸上的表情忧心忡忡。 回到分坛,几人用完晚饭,由教众领着去安排好的住所。 “堂主!”洛二忽而教主白洛枫,“张坛主……” “恐怕很难找到。”白洛枫说道。 “……我知道。”洛二叹了口气,想说什么,还是停住了。 白洛枫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肩。 苏聿站在旁边看着,洛二的神情有担忧、有焦急,甚至有遗憾,但并没有太多的悲伤。 洛二四十多岁。行走江湖,见惯了太多生死离别,杀人偿命,有仇便报,但深知生死有命,却已不会为此太过悲伤。 苏聿也叹了口气,转身打算回屋,却差点撞上凌漠寒。 “……教主!”苏聿吓了一跳。 凌漠寒比他高了近一个头,两人离得近,苏聿得仰着头才能跟他说话。 “跟我来。”凌漠寒平淡道。 “……”苏聿只能跟着他进屋。 说实在的,这几天虽然两人再没说过在杨花镇那一晚的事,但苏聿到底心里有一根刺,或多或少的有点躲着他。 不止是因为他无法对凌漠寒解释,还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人被派来待在凌漠寒身边,要做什么的。 可惜凌漠寒不可能让苏聿如意。 “过来。”凌漠寒坐在床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苏聿往前蹭了两步。 凌漠寒微微挑眉,“怎么?你以前可相当热情。” “……”苏聿立刻扑到凌漠寒怀里,“我现在也……很热情。” “哦?” “我只是怕,教主还在生气嘛。”苏聿讨好的笑了笑,笑的眉眼弯弯,仿佛三月春光。 凌漠寒面无表情,“脱衣服。” “……” 苏聿犹豫了一下,伸手慢慢解开自己的腰带,宽了宽衣领,露出精致的锁骨。他双颊飞红,眨巴着眼睛看着凌漠寒,眼波好似邀请,又带着几分娇羞。艳红色的外衫连着里衣一起滑下,少年的身体赤裸在空气中,白嫩的皮肤吹弹可破。 “……教主。”他仰头看凌漠寒。 凌漠寒不为所动,漠然道,“躺下。” 苏聿站起身,原本就拖到一半的衣衫倏而滑落在地,他依言上床躺下,脸色通红,眼神闪烁的盯着凌漠寒看。 “……”凌漠寒伸手把他翻了个身。 “……”苏聿嘴角一抽,刚刚凌漠寒还说过他不够热情,未免穿帮,他只能乖乖趴在床上,心情忐忑。但他心里实在不想就这么做了,反抗和不反抗开始打架,直接后果就是苏聿不安分的在床上蠕动。 “……”凌漠寒拍了他后腰一下,“别乱动。” “……教……教教教主……等等!”苏聿叫道,“能不能……” “什么?”凌漠寒的手指落在他悲伤,冰冰凉凉的触感,还有点湿黏。 “……咦?”苏聿扭过头想看他在干嘛。 “别动。”凌漠寒又拍了一下,“抹药。” “……哦哦哦……原来是抹药。”苏聿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凌漠寒笑了笑,只不过苏聿脸埋在胳膊里没有看见。他只听见凌漠寒声音严肃的说,“你若敢对着除我以外的人做出刚刚那副样子,决不轻饶。” ……刚刚那个样子? 苏聿对天对地起誓,“绝对不会!” 他是没事闲的才喜欢装成这样…… 凌漠寒满意的应了一声,默然半晌,又说道,“我可以不问,但是你说的话,不能骗我。” 苏聿愣了一会儿才想明白他在说什么。然而想明白以后,他愣的时间又更久了一会儿。 这都可以不问?苏聿一时不知打该说什么。 如果他真的是苏聿……多好。这个思绪只是闪瞬即过。 “好了,起来吧。”凌漠寒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苏聿爬起来,一转身,就对上凌漠寒漆黑的眼睛。 平静,柔和。 “好。”他终于听见自己这么回答。 我不管你多么纵容苏聿,我不管自己为什么曾经从来没发现这个事实,也不管苏聿到底是为了什么接近你来到你身边。 只是被我接管了身体,我会努力不让他害你。 不止于此……苏聿忽然想,在有限的时间里,我该尽可能的帮助你。 尽管这种帮助对你微不足道。 而至于你对我做过的…… 最后的悲伤,大抵还是敌不过从前的愉快的。 又或者爱情这东西,本就让人盲目。 第二十七章 “教主。”苏聿这么想着,忽然鬼使神差的说,“这处分坛,与之前情报上的都不一样……” 虽然也有死伤,但远没有之前三起,血流成河,几乎是无一活口。 凌漠寒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 “假设圣焰教的人每一次都在找东西,他们只知道东西在分坛当中,却不知道到底在哪个位置。” 所以一路找去,见到教众便杀。 如果这样,这一次只有坛主居所周围的教众被杀,是不是说明圣焰教人很快便找到了目标?圣焰教的人若是半夜入侵分坛,分坛各处的灯火大多都灭了,也看不出房屋本身的轮廓。先不说本来能认出射月阵的人就寥寥无几,就算能够认出,在黑暗当中也看不清楚。 这么看来,能够很快找到目的地的原因是有人告诉了他们东西在哪里。而这个最大的嫌疑人,就只有失踪了的坛主张季未。 但是……这种只依靠推论的怀疑就真的正确么? 苏聿忽然犹豫了。 很有可能是错的,就比如当日魔教密道泄露时因为种种推论而被冤枉的自己。 凌漠寒本来在等着他的下文,等着等着看苏聿发起呆来没了下文,只能说到,“所以?” “呃……没什么。” 这转变太过生硬,凌漠寒自然不能相信。 “张季未,身份与众不同。”他明白苏聿的意思,从而说道。 “怎样与众不同?” “张季未今年65岁,他从10岁便已进教。”凌漠寒停顿了一下,才说,“他是上一任的左护法。” “上一任左护法?”苏聿瞪大了眼睛,“不是传说中的楚歌?!” 魔教几名堂主护法,虽然武功高低相差不远,但真要说来,历代的左护法大多是武功极高之人。而上一任的左护法,武功修为甚至隐隐超过了当时魔教教主,只因二人从未比过,所以到底孰高孰下不得而知。 上一任魔教教主在位时,魔教已开始平息干戈,不再与白道死磕,不死不休。 但魔教最初这样做时,大部分白道人士都觉得是魔教后继无人因而胆怯懦弱,一度对魔教几处分坛大肆杀戮,对魔教教众赶尽杀绝。 当时的左护法楚歌与教主陆达,代表魔教连挑几大门派掌门人与座下弟子,场场皆赢,却并不杀人,终于使得白道不再敢对魔教肆意妄为。 然而没过多久,就在两人回魔教朱雀峰途中忽然遭袭,从此生死不明。当时的众多人都猜测,是白道恼羞成怒因而埋伏偷袭。 当时凌漠寒17岁,作为陆达唯一的弟子,魔教右护法,继位。 当时情景,自然不只有继位这两个字这么轻松。 然而并没有人和苏聿仔细讲过那一段历史,苏聿也就不知凌漠寒到底是怎样让一众教众,堂主长老对他心服口服。 “楚歌曾回过朱雀峰。”凌漠寒说,“他问我,‘报不报仇。’” “……你说不报?”这几年从未见魔教打击任何门派。 “暂不能报。”凌漠寒说道,神色冰冷,“到底是何人所为,并无确凿证据。报仇……”他冷笑了一声,“找何人去报?” 苏聿看着他,总觉得对方的神色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他上上下下的端详凌漠寒,却见对方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愈发冰寒,目光里甚至隐隐带了些杀意。 苏聿微微一惊。 当年之事……到底如何? 这个思绪一闪而过,被苏聿立刻压到心里。 凌漠寒并未长久的陷入自己的思绪,回过神来后,见苏聿正眼巴巴的盯着自己。 那段堪称黑暗的回忆带来的负面情绪慢慢消融。 苏聿憋不住问道,“……楚歌怎么说?” “‘陆达已死。楚歌便已死。’ ‘冯家镇旁魔教分坛,是我与教主初遇之地。楚歌从此隐姓埋名,但仍愿守在我与教主初识之地。’” 那时凌漠寒已成为新任教主2个月,楚歌话里话外中的教主,却仍只有陆达一人。 苏聿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立刻脑补出了张季未重伤武功大减从而无法再胜任左护法之位黯然离去的场景。 听到这个答案,苏聿愣了一下,脱口而出道,“楚歌的意思是,他只追随上一任教主而不追随你?” 凌漠寒闻言一挑眉,苏聿立刻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然而他还没开始补救,凌漠寒倒是平平淡淡的应了一声,承认了。 “……”苏聿眨了眨眼,“……教主,就同意了?” 在他看来凌漠寒这么平淡的反应堪称不可思议。 上位者,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挑战其权威。哪怕那一年的凌漠寒只有17岁。 凌漠寒漠然道,“我与他打了一场。” “我胜了。” “所以我同意了。” “……” 苏聿小心翼翼的问,“如果教主败了呢?” “他武功不低。”凌漠寒淡然道,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是要胜我,绝无可能。” 这话说的实在太平淡,因而苏聿却觉得,实在太傲气。 “这件事,不要再告诉第三人知晓。” 苏聿这才惊觉他是知道了多大一个秘辛! 这里的副坛主不知,连堂主白洛枫也不知,也许连淮水秦山,或者任何一个长老都不知道。 凌漠寒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苏聿要说什么。 “并非大事,但信守承诺,不该让人知道他的本来身份。你不告诉别人,也自然不会再有人知道他便是楚歌。” “好。”苏聿立刻表示,“我一定不与别人说!”他顿了一下,“可是……教主,为什么告诉我?” “你问我。” “……教……” “你若问我,我知无不言。” 苏聿浑身一震,怎样都无法掩饰下眼中的震惊。 他张口结舌,忽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苏聿,不是吴道华。 他一边提醒自己,一边转移话题,“那……那教主能不能猜到圣焰教在找什么?” 凌漠寒颇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就在苏聿检讨自己是不是转移的太生硬时,凌漠寒才回答道, “并不知晓。” “被袭几处分坛皆为魔教最早一批建立的分坛。一共8处,”凌漠寒皱了皱眉头,“到底藏了什么,可以一一排查。” “哦。”苏聿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下,又冷场了。 就在他绞尽脑汁想该再说什么时,院中传来打更声,一更已到。 “早点睡吧。”凌漠寒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目光柔和。 “……”苏聿脸有点红,应下来站起身往自己屋里走。 凌漠寒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肩膀。 “??”苏聿回过头来,不解的看着他。 目光干净明澈。 “算了。”凌漠寒说,放开手,“去睡吧。” “……”苏聿有点想问他刚刚想说什么,但是今天晚上受刺激有些多,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出声。 他们在分坛停留了几日,凌漠寒与白洛枫、穆惟远3人忙着分坛的事,苏聿到底不是魔教里能管事的人,自己在居所里待着,正好趁机练功。 细细风清撼竹,迟迟日暖开花 循序渐进,醇厚绵长,阴阳调和,是而水到渠成。 苏聿睁开眼,月西江已练至第三层。 苏聿走出屋门,一掌拍出。 掌风过处,草伏地,打掉初秋绿叶落翩翩。 苏聿心中高兴,福至心灵,在院中练了一遍追魂。 收拾刚完,便听院外有人切了一声,冷哼道,“……不伦不类。” 苏聿的追魂只看凌漠寒做过一遍,空得其势不得其式,因而在普通弟子看来,错误频出,简直无法入眼。 苏聿探头,看见一名普通的教众端着午饭,翻着白眼看他,叫道,“喂,你的饭。” 这几天凌漠寒几人不在,苏聿又只待在院子里,三餐大多是这人送来的。 “你武功很好?”苏聿伸手接过托盘,随手放到一边的石桌上。 来人翻了个白眼,“好不好说不上,比我师傅差得远,比你好的多。” “那教教我?”苏聿笑嘻嘻的凑上去。 “凭什么教你?”那人嗤笑,“连一般刚收来的弟子都及不上。” “咦?连一般弟子都比不上,你若是能把我教好了,岂不是很自豪很了不得的一件事!” 对方又翻了个白眼,“跟你这男宠混在一起才是丢人的事!” 男人谈恋爱常见,男人和男人结婚常见,但只懂得依附别人的男人,却让人看不起。 苏聿没生气,脸色也没变,“哦?那你为什么被分配来给男宠端饭送水?” “你!”这一下戳中了他,他之前得罪了师哥,没两天就被派了这么个破任务。 “我看你也没什么事。”苏聿正色,“你这么断然扣给我一个大帽子,都不问问我是不是愿意带。你以为是我愿意什么也不会,便依附于人?” 苏聿见他还是不松口,干脆脚尖一点,人向前蹿去,一剑直指对方的前胸。 那人被他逼的匆忙拔剑,将苏聿的剑向旁边一拨——没带动。 “来嘛。”剑尖停在胸膛前3寸,苏聿笑嘻嘻的道。 两人离的很近,来送饭的教众只看见苏聿一张漂亮的脸庞离的很近,笑的生动明媚,脸腾的就红了,赶紧退了两步,“你……你离我远点!教你就是了!” “那好。”苏聿立刻喜上眉梢,兴高采烈,“我一定好好学!” “谁……谁要你好好学!”对方切了一声,很是高傲的说道,“我只做一遍,你看好了!” 苏聿赶紧点头应是。 说是只做一遍,但苏聿练起来每一处的问题,他都仔仔细细指点纠正,免不了一遍一遍示范。 一天天练,苏聿也看出来了,这人基础功夫扎实,一招是一招,一式是一式,虽然现在显得有些笨重不知变通,但悟,常常发于一遍遍的重复之中。 所谓熟能生巧,即是此道理。 苏聿也认为,这是他该走的道路。 “手抬高一些!喂!再往左一寸!笨不笨啊你!” 凌漠寒难得中午回到院落,听到的便是一道颇有些飞扬跋扈的声音。 第二十八章 凌漠寒皱了皱眉。 那道飞扬跋扈的声音仍在继续,颇有些嫌弃的斥道,“笨呀!是这样!……除了长得好看你还会什么……” “你连长的也没我好看。”苏聿笑嘻嘻的说。这几天相处苏聿却知道,这人虽然嘴上说的难听,脾气差,但是跟小孩儿似的,并没什么恶意,而且气来的快去的快,逗一逗还挺有趣。 而虽然对方一开始不免看轻自己,但这几天相处,这分轻视也已经去了八九。 听见苏聿这么说,那人脸腾的红了,憋了半天,才说道,“……你怎么这般不要脸!” 苏聿翻了个白眼,骂来骂去就那么两句话,一开始还听着别扭,知道对方没有恶意,听久了也习惯了。 他也没再回嘴,径自将招式从头到尾练了一遍。 苏聿学的快,练的勤,每日学两个时辰,剩下的时候就自己将教过的剑招练熟。他现在学的已经不再是追魂,而是另一套魔教弟子都会学的基础剑法。 这套剑法讲究力大、猛、沉,苏聿怎么也做不来。 苏聿第一次学,漏洞百出,难得练了一遍以后,居然没得到任何尖锐的批评。 “??”苏聿收式,莫名其妙的看过去,这才看见旁边已经又多站了一个人,正是凌漠寒。凌漠寒边上,那名教众抿着嘴又憋的脸通红,一副想说什么又什么都不敢说的样子。 不怪他,怪凌漠寒今天气场太强,压得人抬不起头来。 苏聿看见凌漠寒也吓了一条,赶紧收剑,笑着凑上去,凑到一半意识到自己现在浑身是汗,又退开,只能说,“今天回来的好早!” 往日凌漠寒回来时他大多睡了,起的时候凌漠寒也走了。 凌漠寒一句话不说往屋里走,苏聿愣了一下,转身看向脸憋得通红的人,“我们……继续?” “……能继续吗?!”对方白了他一眼,回答道,“你呆不呆啊?!你饲主不是回来了!” 他说话声音很小,但凌漠寒耳力太好听了个清清楚楚。 饲主两个字让他又皱了皱眉头。 苏聿正想说没事,下意识的说之前又看了凌漠寒一眼。对方没进门,就站在门口看他。 “……”苏聿还是巴巴的跑过去了。 “教主。”苏聿乖乖的叫了一声,作小鸟依人状。 “你不适合那套功夫。”凌漠寒说道。 苏聿摸了摸下巴,“总是能从中学到一二……” 凌漠寒看到他的神色,眼中掠过一丝笑意,随后说,“明天就走,收拾好东西。” “哦。”苏聿先是应了,随后才反应过来,叫道,“去吴家?” “怎么?你难道不想?”凌漠寒平淡问道,“我看你似乎很喜欢吴道明。” 苏聿呵呵笑,“呃……是……是有一点。”他赶紧转移话题,“分坛被圣焰教袭击的事……” “白洛枫与穆惟远负责此事。” 但是白洛枫与穆惟远也并非停留在此处。 最早建立的分坛共8处,是不是每一处都如此处一般为一阵法也不得而知。 凌漠寒传讯主坛,长老虚华擅阵法八卦,命其即刻下山。 白洛枫与穆惟远将回望月城,一方面与虚华长老汇合,一方面从望月镇向西,前往上一个遭袭的分坛。 而凌漠寒和苏聿将从泉陵再次乘船,回到杨花镇后反向向南,前往吴家。 再到杨花镇,他们运气还算不错,当天傍晚就有开往鱼柳的船只,于是只在渡口上停留了一会儿,便登上了另一艘船。 没有再在杨花镇上停留一晚,苏聿长长舒了口气。 他怕再遇上那个莫名其妙不知是什么组织却与苏聿颇熟的男人。 他们在分坛待了近半月,江湖上魔教报复白道的风声非但没有一点平息,反而越传越大,越来越邪乎。尽管魔教并不承认,但几大门派似乎都默认了此种说法,有的门派已经放话将要再次攻打朱雀峰,找魔教报仇。 但是白道门派这一次并没有很快的结成联盟再次兵临朱雀峰。 原因很简单,武林盟主吴有欲一直都没再出现,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随着他失踪的时间越长,怀疑他已死的人越来越多,这一下,白道盟众门派渐渐动荡了起来。 武林盟主!这个名头已经空出来了! 多么有吸引力的一个名号! 吴有欲这几年盟主做的不好不坏,也不是没人敬仰他,只是面临魔教威胁,大战近在眼前,众白道门派怎能没有一个统帅?! 若说待任盟主,各门派中,最合适的当属南剑门的掌门南宫煌。 南剑门口碑极好,门主德高望重,且武功高强,本是再好不过的人选。然而不知为何,南宫煌迟迟不对此信息进行回应。南剑门二当家南宫野对外解释南宫煌正在闭关,所以无法担任盟主。 武林哗然。 大家无法,只能在剩下的人中挑选。然而看遍了这个楼主那个阁主,还真没有一个能让人心服口服的。 争了许久,唯一的解决办法是只能将本来10年一度的武林大会提前,拟在2月后于平台府召开。 平台府与泉州相邻,从泉州至平台府所需时间在1月左右。 气候宜人,凌漠寒与苏聿一路行来,原本已带了些秋意的景色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葱葱郁郁的满目青绿色。 这日清晨,泉州城门刚开,便有一红一黑两匹高头大马从城外飞驰而入。天光初亮,大部分商铺还未开门,城内显得十分冷清。凌漠寒与苏聿两人慢慢放慢了速度。 马蹄嗒嗒的踏过石板路,苏聿对泉州显得要比凌漠寒熟悉的多。他一路左顾右盼,心里充斥着种说不出的感觉。 拐过一个巷口,前方路边支着一个小摊。摊上冒着热腾腾的白烟,支着的棚顶下摆着几张木桌,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 苏聿眼前一亮,这处早点摊果然还没有撤。 “教……公子。”苏聿对凌漠寒说,“我们去吃些早点吧。” 两人为了赶路,昨夜并未停顿休息,一夜疾驰下来,苏聿其实已经饿的肚子咕咕叫了。 苏聿带着宽檐垂白纱的帽子,但是一点也不妨碍凌漠寒看出他期盼的眼神。 凌漠寒一抖马缰,率先向走向早点摊。 “老板,来两屉包子,两碗豆腐脑。”苏聿一边找桌子坐下,一边熟练的叫道。 老板应了声好,先端了包子上来。又拿了两个醋碟,两双筷子。 苏聿一把摘掉帽子,老板余光一瞥看见他的相貌,忍不住呵了一声。 长得实在太美。 苏聿闻声转过头去,看老板看自己,习惯性的笑了笑。老板赶紧转过头走了。 “……”苏聿莫名其妙。 从苏聿摘掉帽子开始,早点摊上的人都遮遮掩掩的往这边望了一眼又一眼。这些人大多是城中的普通人,自以为遮遮掩掩的动作在凌漠寒与苏聿看来清晰无比。 苏聿倒没有多想。 老实说,就算他知道苏聿这张面孔很美,但当年他在朱雀峰上看惯了,也就没觉得能有多惊世骇俗。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向旁边扫一眼,刚刚还偷看的人立刻低下头去,一溜埋头吃饭的脑袋。 “……” 苏聿所幸不再管,十分自觉的问凌漠寒,“公子……吃醋么?”说着准备伸过手去,如果凌漠寒说不的话就把他碟子中的醋端过来倒进自己碟子里。 凌漠寒目光看向复又开始抬头偷看的人,他目光太冷,把人吓的一个哆嗦赶紧移开视线。 “……公子?”苏聿看他脸色冰冷,有点不明所以。 凌漠寒这才转头看向他,淡淡道“吃。” 苏聿哦了一声,从善如流的缩回手。 “公子吃没吃过这种包子?”他又问道,看凌漠寒漆黑的眼睛盯着自己,心跳忽然快了几拍,赶紧说,“里面有汤,小心烫。” 说着自己也有点脸红。 ……这种不停献殷勤的气氛…… 凌漠寒看着他,眼里也带了点笑,说道,“你吃。” “……”这是让他示范一个看看吗? 苏聿一边在内心嘀咕,一边夹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将薄薄的皮咬破,再向里面吹了两口气,慢慢吮吸出其中的汤汁。 苏聿享受的眯起眼睛,红唇上粘了些汤汁,显得愈发鲜亮可口。 凌漠寒的目光暗了下来。 苏聿的姿态说不上优雅,但却十分真实可爱,本来被凌漠寒吓的不敢看的几道目光又刷刷的向探照灯一样照过来。 老板这时已经舀了两碗豆腐脑端上来。 “教……公子不吃?”苏聿吃完一个包子,舔了舔嘴唇,顺手搅了搅碗里白嫩嫩的豆腐脑,继续推荐到,“公子要不先尝尝这个?这家做的味道很好。” “我来过南方。”凌漠寒简明扼要的说。 “……呃!”苏聿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就算凌漠寒没说过不代表他没来过。 因为能和凌漠寒一起来到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而带来的雀跃心情刹那冷却下去。 他对凌漠寒的经历了解的太少了,他到底只在朱雀峰上与他相处过一年。 “教主什么时候来的?”苏聿又喝了口豆腐脑,问道。 “我与你何时相遇的?”凌漠寒平淡的反问。 “……”苏聿哦了一声,笑了两声,“对哦……” 他都忘了。凌漠寒和苏聿相遇……应该是在南方。 这样和凌漠寒这样相处久了,他总是忘记,他其实根本就不是苏聿。 第二十九章 凌漠寒看对面苏聿的神色黯淡下去,甚至都忘了可能会因此露馅,微微皱起眉。 逗太过就不好了。 凌漠寒也在等,等苏聿主动交待自己的身份。 他不想拆穿,只想听苏聿亲口对自己说。他本以为在无名堂里,或者在之后带苏聿去小楼的时候,在甚至于在吴道华葬礼的那天,苏聿会对他说的。 凌漠寒对吴道华不同,他以为对方能够感觉得到。而那一场害死吴道华的事故……是凌漠寒心头的一根刺,似乎并没有流血,但扎的很深。 直穿心脏。 在发现吴道华重生在苏聿身上后,这根刺也没有拔出,却只埋的更深。 然而凌漠寒已经没有心思去管它了,他难得的去猜测别人的反应,也难得的有些不确定。 愤怒、怨恨,或者失望、绝望,凌漠寒不知道自己能从已经成为了苏聿的吴道华的目光中读出什么。 事实是,苏聿眼中,并没有他设想的那么多负面情绪,除了妥协。 比起欣喜,凌漠寒感到心疼,还有恼怒。 吴道华对这段感情的信任,远低于凌漠寒对这段感情的信任。 吴道华对这段感情的投入,却远高于他给予的信任。 凌漠寒明白,因为吴道华是抱着最坏的打算,和自己在一起的。 他心情复杂的看着苏聿心不在焉的戳起第二个包子,知道这个其实常常忘记他本来该是苏聿的家伙这次竟然真将话听到心里去了,心里也并不高兴。 他伸手揉了揉苏聿的头。 “?!”苏聿抬起头来看他,心不在焉的吸着包子里的汤汁,烫得他嘶了一声,伸出舌头使劲哈气。 “小心点。” “……!!”苏聿目瞪口呆。 教主的目光太过温柔,苏聿差点转头问老板是不是在早饭里加了什么不好都东西。 凌漠寒轻微的叹了口气,终于说,“我更喜欢你现在这样子。” 苏聿傻愣愣的看着他,瞬间愕然。 ……这是,什么意思? 他已经不自觉地流露出太多改变,这点他一直在努力避免……虽然成效不大。 但凌漠寒却说,更喜欢苏聿现在的样子? 也就是……更喜欢他而非苏聿么? 这么想着,他激动的手一抖,本来吃了一半的包子啪叽掉到桌子上,欢快的一路滚下桌子再掉到他腿上。 苏聿脸刷的一红,本来要问的话也噎在嗓子里,赶紧伸手拎起包子放到桌上——可惜没吸干的汤汁已经在衣服上洒了一片。 “……”苏聿苦大仇深的盯着那一片污渍。 凌漠寒坐在那儿看不见苏聿的衣服成了什么样,不过看对方的神色就能猜出个大概。 他呵的笑出声来。 苏聿头埋的更低了一点,半晌,破罐子破摔的抬起头来看凌漠寒,“教……公子!” 凌漠寒脸上已经收了笑,眼里的笑意却还没有褪下去,只问,“怎么?” “……东,东街有家成衣铺……” “还是清晨,一般的商家恐怕还有半个时辰才会开门。”凌漠寒说道,不等苏聿回答,就继续道,“别麻烦了,先吃饭。” “……”苏聿哭丧着脸,但是看凌漠寒已经开始吃面前的小笼汤包,也只能甩开筷子,化悲愤为食欲,继续吃。 那污渍一长溜,十分明显,他本来还想仪表光鲜的进吴家见他大哥诶! 虽然他现在不是吴道华! 苏聿怨念着,刚刚本来想问凌漠寒的事,这一打岔也全忘了。 在悲愤力量的催动下,苏聿快速的狼吞虎咽完早饭,再抬头看见凌漠寒正慢条斯理的喝那晚甜豆腐脑。 “……”苏聿忽然开始为自己刚才的吃相担心。 凌漠寒将碗放下,看到苏聿的目光,平淡的说,“下回吃慢点,小心噎着。” “……”苏聿假装认真的点了点头,怀疑自己快要脸红了。 ……尼玛太羞愧了! “走吧。”凌漠寒站起身,却是脱了外袍披在苏聿身上,轻描淡写的说,“挡一挡。” “……”这回脸是真红了! 凌漠寒没管苏聿的反应,找老板结了账,牵过马缰,翻身上马。 正在揪外袍的苏聿也赶紧上了马。 凌漠寒的衣服偏大,苏聿上来马以后又使劲拉住衣襟往里裹了裹。 两人一路向前,没过多久,就见到了泉州航运河道。从拱桥上骑过,再拐一个弯,进了条空荡荡的箱子。那一条巷子里只有一家的门,便是吴家。 白墙灰瓦,墙中草木扶苏,大门却紧闭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 苏聿率先跳下马来,上前叩门。 三声以后,一名十八岁左右的小厮打开了门。 苏聿心跳微微有些加快,脸上不自觉的挂上了一个笑容,说道,“我们找吴道明。” “找大少爷?”小厮有些疑惑的看了看他们,“有名帖么?” “……没有。”苏聿从不知道进吴家还要呈名帖。 小厮又大量了两人几眼,“没有名帖……是不能进门的。”说着就飞快的关了门。 苏聿愣了一下,也没为难小厮,眼睁睁的看着门又合上了。 “……”他转身去看凌漠寒。 凌漠寒皱了皱眉,牵着马向旁边的院墙绕去。 “教……公子想要翻墙进去?”苏聿瞪大眼,见凌漠寒没有否认,赶紧说,“如果公子要翻墙,可以走这边……”他刚说完话就差点把舌头咬了,他似乎表现的对这里太熟悉了。 他偷眼看凌漠寒,对方脸上并没什么异色。苏聿松了口气,幸好凌漠寒并没有发现这点。 吴家有一处偏院,是他以前住的地方。 那里十分偏僻,外临一条细窄的小巷。院墙约有两人多高,但以前苏聿不会功夫,只能几块石头爬来爬去。现在却完全不存在这种问题了。 凌漠寒跟着苏聿进了小巷,抬头目测了一下高度,脚尖轻轻一点,毫不费力的上了墙头,冲苏聿招了招手。 他赶紧跟上。 1年以后,他曾经住了19年的院落又出现在眼前。 “知不知道吴道明在哪?”凌漠寒低声问他。 苏聿心神恍惚的啊?了一声,没意识到凌漠寒问话里的奇怪之处。他点了点头,“他的居所在烟雨阁,我知道在哪。” 说着,人已经窜了出去,倒也还记着要避开守卫。 亏得他对吴家的整个守卫布局也算熟悉,才没在走神的情况下被人抓个正着。 苏聿的心思确实没放在他们其实是潜入吴家这回事上。 脚下踏过亭台楼阁,飞檐灰瓦,掠过园中湖,湖心亭。一处处皆是前尘过往。 苏聿身轻如燕,就算心不在焉也走的熟门熟路。 这路已烂熟于心,此时归来,就仿若从未离去。 景色如旧,人呢 他的心变了,却也没变。 苏聿说不清楚。 他在吴家地位不高,但到底是他生长大的地方。 有一瞬间,魔教主坛那1年的经历,死亡与重生,都倏然沉至心海底处。 苏聿不得不承认,就算后来在朱雀峰的生活比这里自由,平等,或者更舒心。 但这里,可能埋着他的根。 这山水园林,养出了这样的苏聿,这样的吴道华。 这曾是他的全部世界。 苏聿在烟雨阁前停下。 凌漠寒看了苏聿一眼,“这里?” 苏聿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凌漠寒轻飘飘的从房檐上跳下,悄无声息的落地。 “大哥!”从屋中隐约传出青年的说话声,声音焦躁而愤怒,苏聿听出来这是他二哥吴道离的声音。 “大哥,南剑门的人是受损最小的一方,这本来就值得怀疑!父亲的尸体根本就……” 苏聿眉头一皱,往前凑了两步。谁知吴道明耳力极佳,他刚一挪步,便听到一声厉喝,“谁在那儿?” 说着,一支毛笔刷的穿透纸窗疾射而来。 苏聿离窗很近,侧身要躲却躲不开,只能伸手去接。然而毛笔上灌了吴道明的内力,苏聿两只手指一夹,毛笔去势未尽,竟未能停住。幸好苏聿接笔时也侧身去躲,那只毛笔从他手中脱出,缓了缓去势,竟还是叮的一声钉入了对面的柱子里。 “……”苏聿甩了甩手。 毛笔笔尖如此柔软,竟都能生生插入柱子当中,可见他大哥的功力。 他还没来的及感叹完,烟雨阁的门一开,吴道明当先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素白,看见苏聿与凌漠寒,神色微微一怔。 吴道离跟出来一看,刚要喝问,一眼看见苏聿,也是一怔。 “没有名帖不能进。”苏聿解释道,“所以我们就……翻进来了。” 吴道明没说话。 吴家的院墙不高,因为武功高的人,再高的墙也挡不住。 但这并不意味着吴家就敞开大门任人出入了。 院墙附近都有守卫,不过这两个人……那个长相漂亮的少年他不知道,守卫没有拦住魔教教主,也算情有可原。 这时候吴道离也算反应过来了,眉毛一竖,忽而问道,“你们听到了多少?” 语气已带了森森冷意。 凌漠寒一皱眉,还没说话,吴道明先将他往后挡了挡,“道离,你先回去,是我的客人。” 吴道离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吴道明转头看他,“先回去吧。” 苏聿也转头眼巴巴的看着吴道离。 “……”吴道离转身走了。 吴道明笑了笑,将两人让进屋里,说道,“名帖的事,是我考虑不周,抱歉了。” 第三十章 吴道明叫人沏了两杯茶,自己也坐下,叹了口气,“你们……刚刚都听到了?” 凌漠寒也毫不避讳,平淡的道,“吴有欲死了?” 吴道明脸色黯然,点了点头,“我在路上就已传书让人去找……只找到了尸体。”他顿了一下,“但是查看尸体上的伤痕,凶手使的,应该是……南剑门重剑一派的飞流剑法。” 凌漠寒眉头一皱,“凶手用的是重剑?” “是。”吴道明点头,眉头紧锁,说道,“不知教主是否知晓,南剑门是这次白道围攻魔教门派中,损伤最少的一门。” “他们本就未派出精锐,虽然几名弟子被抓上魔教,但反而躲过了笑花红的毒烟。更巧合的是,在他们回程途中,南宫墨竟然从南剑门出发同他们会合,因而尽管也半夜被袭折损了一众弟子,但已改姓南宫的几人,并无太大损伤。” “所以,你们怀疑我魔教与南剑门勾结?”凌漠寒平淡的问,目光冰冷。 吴道明并不否认,直视凌漠寒,问道,“教主是否与南剑门达成协议?” “并未。” 吴道明沉默半晌,最终说道,“我信教主之言。” 他停顿了一下,肃容道,“这件事,希望教主不要再告诉其他人。” 如果不是已经被凌漠寒他们听见,这件事吴道明是万万不会告诉他们的。 吴有欲已死,吴家弟子在偷袭中折损严重。吴家本来就不广收弟子,除了自己家人以外,重在精而不重在力量。现在与吴道明同辈,功夫又还算看得过眼的,就只剩下吴道离以及小妹吴道骊。再上一辈,也就剩下他那个脾气古怪的小叔了。 这个青黄不接的窘境,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 而偷袭白道各大门派之人,若是要捡软柿子捏,已经元气大损的吴家,绝对是第一个开刀的好选择。 吴家需要养精蓄锐,培养新一批的力量。 这一次武林大会,吴道明其实不想参加。 参加武林大会,吴家力量空虚,保不齐会不会出什么事。 然而尽管他知道这个道理,武林大会却又不得不去。 这不仅仅涉及到他的脸面,还涉及到所有吴家的弟子能不能再抬得起头来。如果被武林人骂他们像缩头乌龟一样受一点打击就缩在壳里,坐实了软弱的名头,吴家的弟子以后行走江湖,多有不便。 进退两难。 凌漠寒一听便知道吴道明的意思,他点了点头,“魔教与吴家,是合作关系。我不会对吴家不利。” 找到杀害几大门派的真凶,使得白道不对魔教群起而攻,对魔教有益。虽然魔教独自也可查明真相,但他也想帮吴家一把。 因为吴道华一定会在意。 吴道明听见凌漠寒这么说,一时也愣了一下。 魔教与吴家,就算在朱雀峰围攻这件事之前也说不上多亲近,一正一邪,敌对关系早就根深蒂固。当时吴有欲就是因为想缓和这种关系,才将吴道华嫁入魔教。现在魔教教主忽然十分平和的告诉他他们两家是合作者,还说不会对吴家不利…… 十分令人不习惯。 他想了想,说道,“若说实话,我对教主并未放下戒心。与其不知道教主在别处偷偷谋划什么,还不如让教主就住在吴家里,好歹也能了解个一举一动。教主既然要与我们一同调查白道被袭的真相……不妨就住在吴家。” 凌漠寒稍稍一想,应允道,“你既这么说,我便只能同意了。” 吴道明终于露出一个笑容,“既然如此,便请教主两人住在墨涧园。” 他说着,又看了苏聿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吴道明将他们带到墨涧园,又让他们晚上与吴家人一同用晚膳。苏聿知道,他大哥估计是要将他们两个介绍给吴家人。 苏聿进了园子,忽而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吴道明并没有走,只是站在那儿。 他大哥今日大部分时候,都微微皱着眉,显然是烦心的事太多了。 苏聿犹豫了一下,终于没忍住冲动,回身过去,说道,“……不要太辛苦。” 吴道明礼貌的笑了笑。 苏聿又支吾了一下,知道他没立场再说什么,只能又跑走追凌漠寒去了。 吴道明看着苏聿的背影,神色复杂。 他不喜欢这个少年,就算不为别的,只他与凌漠寒现在的关系,就足够吴道明不喜欢他了。 但是,这个少年却又真让人讨厌不起来。 而且……他总觉得,苏聿与吴道华,实在是,很相像的。 到吴家的第一天,晚上有侍从叫凌漠寒与苏聿一起去膳厅用晚膳。 膳厅中摆了张挺大的八仙桌。吴道明与吴道离一面,苏聿与凌漠寒另一面,正对门的一面却空着。 苏聿想了想,应该是在等他小叔吴秋严。 吴秋严原名叫作吴有舜,幼时多病,有道士说他名字不好,改名为吴秋严。 他小叔这人,是个武痴,又太独。从来不管吴家的事,也很少出现。苏聿作为吴道华的时候,也只见过吴秋严一面,还是很小的时候,都没什么印象了。 苏聿也只是听说,吴秋严对着顺眼的人也许能说两句话,对着不顺眼的人都不屑多看一眼。 印象里,吴秋严从没和他们一起吃过饭。 果然,吴道明并未再等,只叫几人直接用饭。桌上,吴道离只是一直不停的看苏聿。苏聿一开始只是低着头默默吃饭,被他看多了汗毛直竖。 苏聿一开始被看的云里雾里,后来忽然明白,可能是苏聿这张脸长的……合二哥口味? ……他记得他二哥似乎是有个爱美人的癖好来着…… “……”苏聿无语的低头继续吃饭。 凌漠寒一顿饭没有说一句话,第一个吃好,站起身就往外走。苏聿于是赶紧扒拉了两口饭,出去追他。 “……公子!”苏聿跑了两步,追上凌漠寒,看了看他的脸色,“怎么了?” 凌漠寒没答话。 吴家地广,亭台楼阁,九曲回廊,天色渐暗,天际漫开绚丽的金粉色,苏聿跟着凌漠寒在里面闲逛,刚刚回到吴家时激动而难以言说的心情慢慢的安静了下去。 “不要叫公子。”凌漠寒忽然说道,不知为何,苏聿总觉得这话语气有那么点……调笑。 苏聿咦了一声,瞪着眼睛问道,“可是……” 凌漠寒脚步不停,平淡的说,“叫我名字。” “……?”……名字? 苏聿犹豫道,“太……太生疏了吧。” 凌漠寒,“叫后两个字。” “?!!!”……后,后两个字?!! 苏聿这回深深的吸了口气。 凌漠寒停下脚步,转头看他,挑眉,“叫不出来?” “……叫,叫得出来!”苏聿立刻表示没问题。 凌漠寒看他,平淡地道,“那叫吧。” 苏聿憋了口气,憋的脸都红了,最后噗的一下泄气道,“……现现在吗?!!” 凌漠寒向苏聿走了两步,苏聿立刻刷刷的往后退了两步。 ……离那么近太有压力了! “……过来。”凌漠寒言简意赅。 “……不,不……”不知道为什么苏聿有些不好的预感,本来想再退两步,一接触到凌漠寒的视线,立刻放弃,踮着脚尖往前蹭,说道,“这就来!” 凌漠寒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教……” “叫名字。” “……”不要啊好害羞啊啊啊啊!苏聿在内心捂脸狂奔。 凌漠寒没给他机会纠结,按住他肩膀的手向里一带,直接将苏聿带到怀里,低头。苏聿在对方眼睛里看到自己极度紧张的神色。 “!!”教主你不要离的那么近好可怕! 苏聿眼一闭,脖子一梗,作壮士扼腕状,“……漠……漠……漠寒!” “好。”凌漠寒赞赏道,“下回自然点。” 语带笑意。刚刚些微的不愉已经消失殆尽。 “……”苏聿没搞明白他此时的心理变化,只是内心狂喊,教主你确定自己没被掉包吗?!! 他其实很想委婉的表达一下自己的疑问,但还没来的及,却见凌漠寒忽然回身,一把就将他拉到了身后。 草木树叶一刹那发出极端慌乱的沙沙声。 凌漠寒目光一凝,一手前推,接了莫名其妙袭来的一掌。 一掌却有千钧之力。 凌漠寒向后退了一步,体内真气运转,一下竟用上了七分的功力。 苏聿虽然被凌漠寒挡在身后,但对方的掌风铺天盖地而来,一时压的他胸口生疼,苏聿赶紧运气月西江,暗自抵挡。 “咦?”那倏然发难的人也十分惊讶,冷笑道,“原以为是些不入流的小辈扰我清修,没想到还有两下功夫?” 凌漠寒神色不变,冷道,“既然是前辈,为何不现身相见?” 那人哼了一声,音尚未落,一道灰色的人影从前面的院落一跃而出,轻飘飘落地,仿若全无重量一般。 他身形瘦高但并不难看,披头散发,手中提着一把残剑,颇有狂士之风。 见到凌漠寒与苏聿,他奇怪的看了他们两眼,一指凌漠寒,“你不是吴家人。”再一指苏聿,“你刚刚用的内功心法,可是月西江?” 苏聿心中一惊,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吴家近三代,再没人敢练此心法。”那人奇道,“你过来。” 苏聿看了凌漠寒一眼。 凌漠寒身手按住苏聿的肩膀,目光转向那人,又在对方手中残破的剑上溜了一圈。 这动作引得对方翻了个白眼,嘲道,“放心,不对你这小情人做什么。” 凌漠寒神色微冷,说道,“情人二字,太过轻薄。” 对方咦了一声,“情人二字何处轻薄?” 凌漠寒平淡道,“我一生一世,仅此一人。” 第三十一章 苏聿觉得凌漠寒变了。 比如他以前走的明明是面瘫冰山系,现在却走起了腹黑温柔系。 更糟糕的是,凌漠寒现在说起话来字字诛心。 小箭头嗖一下就把他的小心肝射穿了。 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愉快、痛苦、羡慕、嫉妒,还有愧疚。 一生一世一双人,仅愿与君共白头。 这承诺与期盼,来的太重,他承受不起。 他怎么可能承受得起? 苏聿脑子里一片混乱,他看向凌漠寒,因为太过震惊而生出的冲动,几乎让他将真实脱口而出。 “我不是……”他几乎是无意识的说,“教……不,我不是……” 我不是原来的苏聿了。 只差最后那几个字。 苏聿抬眼看凌漠寒,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想在对方脸上找出什么表情。 只是他觉得,凌漠寒此刻的神色十分平静,既没有催促他,也没有疑惑他要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等着,好像他本来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 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苏聿混乱的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 如一潭死水。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然而就在他刚要开口时,那个刚刚被震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的瘦高男人却先发话了 “要表白要打情骂俏就赶紧走!”他说道,语气极不耐烦。 “……”苏聿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 凌漠寒看了那人一眼,放开苏聿,说道,“去吧。” 苏聿犹豫了一下,就这么一打岔的功夫,他觉得心里的冲动正在一点点褪去。 他忽然扭头,不敢再看凌漠寒脸上的表情。 苏聿快步向那个十分陌生的男人走去。 苏聿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这是哪里了。他接近前方的月亮门,看见门内种的一片奇异花草才忽而反应过来,他和凌漠寒竟然走到陌凤阁,也就是吴秋严静修之处。 这地方十分偏僻,他和凌漠寒乱走乱逛能走到这里,也实在是……运气不佳。 吴秋严极讨厌有人打扰,因此陌凤阁周围,小厮侍从守卫一个也没有。 眼前这个男人……看来就是吴秋严,也是他小叔了。 吴秋严被刚才凌漠寒一句话说的很想转身就走,然而他见到修习月西江的人,免不了有几分好奇,权衡了一下,到底还是没转身拂袖而去。不过他实在嫌苏聿走到太慢,往前跃了一步,伸手搭上了苏聿的脉门。 苏聿身体一僵,而后慢慢放松。 一股锐利的气息钻入体内,虽然只是老老实实的混杂在自身运行的真气中,但其本身的存在就让苏聿觉得不舒服。 “已经修习到了第4层?”吴秋严讶然,“1层1坎,你修习了多久?” 苏聿想了想,回道,“有许久了。” 虽然真正开始修习仅有几月,但他作为吴道华时却是早琢磨了许多遍的。 吴秋严点了点头,忽而一笑,“你虽修习此心法,但却并不懂得运用。” 苏聿一愣,还没说话,忽觉刚刚那一道顺着自己体内气息运行的内力猛然脱离了道路,横冲直撞的冲入经脉。苏聿只觉体内仿若刀割,忍不住闷哼了一声,然而吴秋严的真气并未收敛,反而愈发狂野,搅得他胸口气血翻涌,鲜血冲口而出喷出。 凌漠寒发觉不对,一步便已到了吴秋严面前,指节剑气凝结如实抵住对方的喉咙,快速说,“放开他。” 声音冰冷至极。 吴秋严冷笑一声,放开苏聿的手腕。苏聿整个人虚脱一般倒了下来,正被凌漠寒接在怀里。 吴秋严看着他哈哈大笑,嘲道,“关心则乱,果不其然。” 说着,人影一闪已经不见了。 凌漠寒根本没想去追,他低头看去,只见苏聿呼吸急促,整个人仿若已经喘不过来气一般,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凌漠寒心中一紧。 吴秋严虽然放了手,但那道注入的真气却并未收回,反而还在新开拓的道路中环绕冲撞,狂暴之极,只引得他原本的真气随之而动,原本细窄的道路越来越宽。 这一过程疼痛非常,并似永无止境一般,生不如死。苏聿就好像在海面上即将被狂风暴雨砸翻的一叶小舟。 然而他只能生生忍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才退去些许,苏聿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心说,不知道有没有人是活活被疼死的…… 他眨了眨眼,逐渐清晰。 凌漠寒刚刚看苏聿的样子,连动都不敢动他,现在看他似乎好了许多,就一把将人横抱了起来。 苏聿挣了挣,奈何现在浑身无力,根本没用。 吴家院子中人不算多但到底也不少,凌漠寒抱着苏聿这么一走,引得众多的视线向苏聿射过来。苏聿实在觉得丢人,干脆把脸往凌漠寒衣服里一埋,眼不见就假装不存在。 凌漠寒却完全没在意这些,几个起落,带着人回到了墨涧园。 凌漠寒将苏聿放到床上,皱着眉,扣上苏聿的手腕,也分出一丝内力向里探查。 吴秋严的内力不知为何已经慢慢合入苏聿的内力当中,在新开拓的道路里一周一周的运行,速度慢慢放缓。凌漠寒的内力一汇入其中,就立刻发觉苏聿体内的不同。 寻常人内力顺经脉而行,经脉打通越多,内力所及之处越广。然而苏聿虽然经脉并未全部贯通,内力所能及之处,却远超于不同武者。 除这点之外,经脉并无损伤,除了原本的内力运行方式被全然打乱以外,倒也没什么不妥。 凌漠寒武学造诣极高,几乎立刻明白了吴秋严刚刚做了什么。 破而后立。 这方法最快速,最根本,直接撼动根基,然而却也最危险,最粗暴。 苏聿睁着眼睛看他,“教主,应该没事……”对上凌漠寒的目光,苏聿硬生生抖了一下,“……吧?” 苏聿驱动内力,小心翼翼的运行了一个周天,虽然仍旧觉得疼痛,但却能感觉到他对月西江的运用更加得心应手。 苏聿只是稍稍有些怨念,他本想今夜逛逛泉州城的景色,结果现在天刚擦黑,他只能手脚无力的趴在床上没事干。 “今晚好好休息。”凌漠寒说着,伸手去解苏聿发带、再脱了他的外衫。 “……!!!”苏聿瞪大眼睛,这……真的是要好好休息的前奏么?! 凌漠寒目不斜视,直到把他扒的剩下里衣,又把被子给他盖好,一转眼对上苏聿的眼神,平淡道,“想哪儿去了?” “……没有。”苏聿举手表示自己的清白,“什么也没想。” 凌漠寒转身走了。 “……”苏聿怨念的看着凌漠寒的背影。 ……说起来,凌漠寒说更喜欢这个样子的苏聿的话……他还要不要装下去呢……? 他这么想的时候,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之前本来压根就……经常忘记要装一装苏聿吧! 苏聿翻了个身,又想起凌漠寒说的那句话。 一生一世。 他此刻不知道是后悔自己没有说,还是庆幸自己没有说。 苏聿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有时他半夜醒来,只觉得这道谎言似一条铁链,将他缠绕的喘不过气来。 谎言总有被拆穿的一天。 但如果谎言真的能延续到他死亡的那一刻,就是真实。 苏聿才床上翻来滚去,一直滚到外面的灯挑起又熄灭。 他模模糊糊的睡着,又做了那个他刚刚决定假装成苏聿时做的梦,只是梦中的情境更加清晰了。 这几个月来凌漠寒对他的好,和慢慢柔和下来的眉眼,在最后都化为了同一个画面。 巧笑剑刺入自己胸膛的疼痛,并不那么疼。 至少,没有凌漠寒冰冷厌恶的目光那样,让他心痛。 苏聿再次惊醒。 胸口压了块大石一样让人喘不过气来,苏聿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才慢慢缓过劲来。他横竖是睡不着了,干脆直接坐了起来。 身上的乏力好了许多,苏聿于是蹑手蹑脚的摸出门去。 今日夜色极佳,月光水银般泄了一地,照的青石板地上树影稀疏。 苏聿在庭院了站了一会儿,慢慢向自己以前常住的小院走去。 江南,带了些许的秋意,却并不那么明显。苏聿忽而想起他只见过一次,朱雀峰上俯瞰,漫山金红,如火艳丽。 如果凌漠寒眼中看到的是吴道华该多好。 再或者,如果他并没有那么乌龙的死了,他与苏聿……也许还有一争的余地? 苏聿吸了口气,深深的将这些不可能实现的纷乱思绪压住。 不可能的事,永远都不该去想。 他有些自嘲的笑了一声。 路的尽头,自己以前常住的小院近在眼前。 然而现在,小院里并非空无一人。 一弯浅月之下,院中房屋灰色屋檐上坐着个人。 一袭白衣,玉发束冠,一把剑,几壶酒。 吴道明。 对方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几分苍白,表情落寞,竟然带了几分脆弱。 吴道明听到脚步声,却并未转头看他。 苏聿眼眶一热,不禁低声叫道,“大哥……” 吴道明已有了几分醉意,然而耳力却还好,他听到苏聿的声音,目光朦胧的望过来,奇怪道,“你叫我什么?” 苏聿只是摇头。 “上来一起?”吴道明歪头看了看苏聿,因为有些醉,所以清醒时那些横亘在二人之间的界限反而模糊了一些。又或者夜色不清,他看苏聿,就更有些像自己最小的弟弟。 他摇了摇头,让自己更加清醒一点,嘴角的笑容微微有些嘲讽。 苏聿已经一跃上了房顶,吴道明往嘴里倒了口酒,因为有外人在,脸上的表情也微微收敛了几分,显得平静了许多。 他又喝了一口酒,终于忍不住说道,“你……给我讲讲,道华的事。” 第三十二章 吴道明自己在屋顶上自斟自饮,酒杯只拿了一个,却没有用。 苏聿不知道怎么开口。 吴道明没有催他,只是自顾自的喝酒,酒喝的很快,很多,人却还只是半醉半醒。 苏聿从没见自家大哥这么喝酒,在他印象里,吴道明喝酒,浅尝辄止,雅致,自持。 吴道华死了,吴有欲死了,一个是他最宠的弟弟,一个是他敬重的父亲。 纵使还有二哥,还有他一个小妹,可对于吴道明来讲,怎么可能不悲伤。 苏聿一把将酒壶从吴道明手里抢过来。 吴道明愣了一下,只是看了苏聿一眼,又拿起一壶。 “……”苏聿有心再抢,吴道明却看了他一眼,催道,“要喝快喝,不喝给我。” “……”苏聿只能仰头喝了一口,无奈的看他,“你喝醉了。” “还不够。”吴道明仰起头,低声道,“不够。” 苏聿玩着手里的酒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憋了半晌,却只能说,“吴有欲的事……不要太难过。” 他本来想说,既然是吴有欲能抛下你先走,那其实你在他心中的地位远不及他自己,所以现在他死了,你也不必这么难过。 然而话说道一半,他却没说下去。 这话,他可以说。因为吴有欲从来没分给过他一点关爱,只有忽视与轻蔑。 然而吴道华不同,一代三人中,吴有欲最喜欢吴道华,小时陪他玩耍,后来教他读书习武。吴有欲是个好父亲,而他大哥是真君子。 一次抛弃,抹平不了几十年孺慕之情。 吴道明平缓的说道,“我本是希望能找回他的。” 他停顿了很久,慢慢说,“吴有欲是我父亲……无论他做了什么,都是我父亲。他自私,功利心重,看不起道华,可是他对我始终是好的。他的所有缺点我都知道,他对我的好,我也都知道……” 吴道明没有说完,只是停住了。 这毕竟是吴家的事,是他和他父亲的事,本就不该说给苏聿听。 他叹了一口气,“说说道华吧。”他笑了笑,“我想知道他的事。所有。” 苏聿握了握手掌,仰头一倒,将壶里的酒一饮而尽。 他开始说,从吴道华初到朱雀峰的困窘,到对凌漠寒的情动。 吴道明听的十分新奇,问苏聿,“凌漠寒整日板着张脸……道华喜欢你们教主哪点?”他颇有些苦恼,说道,“道华,若是别人对他爱答不理,他也便懒得去理人家。怎么会喜欢上你们教主?……莫非是凌漠寒长得英俊潇洒?” “……”苏聿内心默默囧了。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提自己辩解一下,于是绞尽脑汁回忆了一次这种像中毒一样愈来愈深无法停止的迷恋或是爱慕是怎样开始的。 然后他想起来了。 “教主他……”苏聿斟酌了一下用词,终于说,“其实是个……挺……温柔的人。” 吴道明正在往嘴里倒酒,闻言一口呛着猛咳了起来。 苏聿赶紧伸手去拍他后背。 吴道明一边咳一边笑,笑了半天,忽而肃容,叹道,“那也是你……这样觉得吧。” 苏聿愣了愣。 “凌漠寒对你好,我也看得出来。”吴道明说道,“但是他越对你好,便是越对道华不好。” 苏聿又愣了愣。 他想起第一眼,大红的屋内,凌漠寒一身黑衣,腰间佩剑,目光沉稳而冰冷。 然而只那一眼。 没有蔑视,没有嘲弄,没有厌恶。 没有作为吴家不会武功的废柴小儿子在吴家常接受到的恶意与不喜。 凌漠寒很少阻止他干什么,不管他天天在习武坪上观人习武,甚至还会解剑为他演练。 他当苏聿是一个有尊严,有未来的人。 知道他在追求什么,并且尽管知道他的追求永世没有实现的可能,也只是沉默的告诉他,然后,从不因此笑话他。 “教主,对吴道华也是很好的。”苏聿说道,眼神有些闪烁。 几套衣服,一把最普通不过的佩剑。 看过漫山如火金红,再看落雪成白。 凌漠寒……从没有忽视过吴道华。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从没有意识到凌漠寒对苏聿有什么……虽然苏聿经常像蜜蜂绕着花一样绕着凌漠寒周围转。 吴道明没有注意到苏聿的异样,只是盯着手里的酒壶说,“世上两个人,本就没有谁一定要和谁一起的道理,更何况这一场所谓的婚嫁,无论是对你们教主还是道华,都是莫名其妙,毫无公平可言。” 他笑了一声,将空了的酒壶放到一旁,脸色很平静,握紧的手掌却在颤抖,“其实……也该怪我。”他低声说,“如果当时我不在边塞,我就能阻止父亲做下这个荒唐的决定。” “可是我却直到一年以后,直到他死了,我才知道。” “我不该……那么久都没回来看过他。”吴道明仰起头,月光割碎了他眼底死死撑出来的冷静,他向后倒在屋顶上,用手挡住眼睛,却止不住流出来的泪水。 苏聿不敢看他,只是小声问,“……你醉了吗?” “呵。”吴道明轻轻笑了一声,“可能还不够。” “阻止不了道华的死,也阻止不了父亲的死。”他的声音压抑而冰冷,却又带了些迷离。 苏聿将酒壶里剩下的酒都倒进自己嘴里,在吴道明身边躺下来,觉得酒意上了头顶,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沉沉的。 喝酒壮胆。 “你真的没醉?”他转头去看他哥,吴道明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轻轻的哼了一声,表示他听得到苏聿在说什么。 “……”苏聿伸手去拉吴道明横挡在眼睛上的胳膊,居然一拽就拽开了。 他大哥闭着眼,眉头微蹙,脸上犹有泪痕。 “……”居然直接睡着了! 苏聿心说我到底是为了下了半天决心才想要告诉你其实我就是吴道华啊! 某一瞬间他内心燃气熊熊怒火整个人都斯巴达了。 但是他又看了看一屋顶被吴道明喝空了的酒壶,和自家大哥眼下明显因为睡眠不足而出现的青色,最终只觉得更加心疼。 “吴道华没有死。”他伏在吴道明耳边轻轻说,“至少,你不要再为他伤心。” “……他不值得。” 亲眼看到你如此痛苦,却还在犹豫,不敢在你清醒时告诉你。 只因为…… 还想再在教主身边,再以这个身份,多待一会儿。 “大哥。”他只敢在吴道明睡着以后一遍遍的重复,“吴道华没有死,因为我就是他。” 第二天,凌漠寒去苏聿房间里没找到人,脸当时就黑了。 他摸了摸冰凉的床铺,看了看相当整齐的被褥,稍微想了想,就向之前翻入时的西院走去。 果然在房顶上看到醉的不省人事的吴家兄弟两只。 凌漠寒觉得自己都快气笑了。 他一手捞起苏聿,一边叫来吴家的侍从把吴道明领走。 苏聿在凌漠寒怀里蹭了蹭, 苏聿这一觉睡的并不舒服,睡醒了更是头疼欲裂,只是一睁眼就看见凌漠寒居高临下的站在床边看自己,猛的一吓连头疼都缓了缓。 “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凌漠寒面无表情的问。 苏聿按住太阳穴努力回想了一下,然后唯唯诺诺的说,“不该喝酒……” 凌漠寒一扬眉,苏聿立刻补充道,“不该半夜喝酒。” 凌漠寒仍旧不说话。苏聿忽然灵光一闪,继续说道,“不该背着教主半夜喝酒!” “……”凌漠寒冷哼了一声,坐到他床边,冷道,“头疼?” 苏聿皱着眉点头。 凌漠寒微微叹了口气,伸手帮苏聿揉太阳穴。 苏聿一开始还有点受宠若惊,不过实在被揉的太舒服,慢慢的就又有些犯困,浑身都放松下来靠在凌漠寒怀里。 就在苏聿又要睡着时,听到凌漠寒平淡的问,“有没有要对我解释的?” “……”苏聿困意刷拉的飞走,浑身一激灵,霎时出了一身冷汗。 典型的做贼心虚。 “我我我……”他假装镇定道,下意识说,“我昨夜睡不着就随便逛逛……” 凌漠寒没说话,目光微微一暗,随后恢复如常。 第三十三章 吴道明头疼欲裂。 他挥退了闻讯而来的侍从,扶着头慢悠悠的从房顶上坐起来。 清晨,天空将将泛白,前院已经传来吴家弟子练武的声响,一切平常的一如既往。 ……昨夜,发生什么了? 记忆已经模糊,他隐约记得似是遇见了苏聿,而至于两人到底谈了些什么,却都记得不太清晰。 迷蒙之间,他总觉得他听到过道华叫自己的声音。 那样的语音音调,纵然多年未听到过,也从不可能认错。 吴道明甚至忽而想到,也许世上真有鬼魂之说,也许昨夜在道华常住的小院中,真的是道华在自己身边? 但随后,他颇为自嘲的笑了笑。 ……恐怕还是喝的太多了吧。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在道华的屋顶上醉酒,如果道华的鬼魂真在那里,怎么之前不出来与他相见呢? 吴道明在房顶上坐了一会儿,眼中的恍惚飘了几飘,慢慢沉淀了下来,余下一片清明。 纷乱的思绪被他强行清理到一旁。 父亲的仇尚未报,吴家的敌人更不知道隐藏在何处,他……只能用绝对的理智,阻隔住自己的妄想,更阻隔住自己的软弱。 吴道明本来想先回到烟雨阁先好好睡上一觉,谁知道屋里竟然还有个人在等他,而且是一个从来没出现过的人。 “……小叔?!”吴道明很是奇怪的叫了一声。 烟雨阁一层书桌后面,几个月都不出陌凤阁的吴秋严正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桌上的白玉镇纸翻来覆去的玩。 “雕的什么?”吴秋严将镇纸对着光照了照,问道。 “异兽。”吴道明回答道,又想了想,有些无奈,“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这镇纸是他留在边塞时一位朋友送的,上面的雕刻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却看不出雕的是个什么东西。 “尖牙利爪。”吴秋严哼了一声,将镇纸放下,这才看向吴道明,上下打量了两眼,居然露出颇为满意的表情,说道,“哦,终于会喝酒了?” “……”吴道明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酒污的白衣,又看了看吴秋严满意的神色,觉得还是别接话的好。 吴秋严也没管他的反应,漫不经心的往后一靠,说道,“有一件事告诉你。” 吴道明愣了一下。吴秋严这人平常我行我素,他要做什么,从来不也从不需要对他说。 吴秋严似乎看出他的想法,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的说,“我要收个徒弟。” 语气神态间看来是已经确认好了,只是来通知他一声罢了。 吴道明一点不恼,还很惊讶,他一方面惊讶吴秋严居然想要收个弟子,另一方面惊讶对方居然还把这件事告知自己。 吴道明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对镇纸表现出很大兴趣的吴秋严,笑了笑,“小叔要收弟子……本不必告诉我。” 吴秋严有些看了看他,阴沉着脸,说道,“你现在可是吴家家主。” “……我何时是吴家家主?!”吴道明莫名其妙,随即立刻转过弯来,叫道,“小叔!” “别用那些长幼尊卑的破道理烦我。”吴秋严冷道,“家主这位置,我不愿意坐,更不适合坐。”“我今日来,就是来告诉你一声。”吴秋严继续道,“我要收个徒弟,不知道是吴家哪一辈谁的弟子,你去和人说,说得通告诉我,说不通我就直接抢过来。” “……”吴道明无语,原来他小叔来告诉他是这个目的……抢别人的徒弟还这么理直气壮,估计也就他小叔干的出来。 吴秋严看他不说话,眉间一挑,嘲道,“干不了?” 吴道明苦笑,“不知道小叔想要的人是谁?” 吴秋严愣了一下,而后沉着脸十分理直气壮的说,“不知道。” “……不知道?” “名字没问。”吴秋严满不在乎的道,随后想了想,哦了一声,“不过人长的挺漂亮的,嫁了个武功挺不错的冰块脸。” “……”吴道明真不记得吴家有谁是嫁了个冰块脸的……不过这不妨碍他心中隐隐有了个不祥的猜测。 “……小叔何时何地见到这人的?” 吴秋严颇为不耐,“昨日傍晚,他们路过我院外,一开始聒噪的很。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子,没想到两人还都挺有趣。” “不会是……苏聿与凌漠寒?” “似乎是有个什么漠寒,”吴秋严毫不负责任的说道,“估计是吧。” “……”吴道明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小叔要收的弟子是苏聿…… 未来的吴家家主皱着眉,斟酌了一下用词,隐晦地说道,“小叔说要收为弟子的……并非吴家人。” 吴秋严哈的一声笑出来,“不是?” “……算是我带回来的朋友……”吴道明继续隐晦的解释。 吴秋严十分奇怪的看他,似乎觉得他的说法很荒谬,然而随后他啊了一声,若有所思的说,“也说不定……是大哥或者二哥谁在外面的私生子……” “……” “要不然,他从哪里看来月西江的心法?”吴秋严面对吴道明不赞同的神色,摆了摆手,难得有耐心的解释道,“月西江从来只口口相传,只有阁楼里那本,还是我二哥刚学那会儿怕记不住每天晚上偷偷一点点默下来的……” 吴秋严兴趣上来了以后,完全不考虑自己的猜测是否合理,他心情好的时候,话也多起来,征求意见一样问吴道明,“你说,是我大哥还是我二哥?” “……”吴道明真想阻止他小叔天马行空毫不靠谱的想法,只是这一会儿他的脑袋更疼了,实在没精力和他小叔争。 再说了,他小叔认定的事情什么时候他争得过了? 吴秋严问了半天,见吴道明没有回答,很是不高兴的哼了一声。刚刚万年难得转了多云的面色又阴了下来。 “小叔……”吴道明苦笑着看他,也不管自己没说话是不是惹了对方不高兴,只是趁对方的注意力在自己身上赶紧说,“苏聿,他的身份,恐怕不太合适……” “身份?”吴秋严哼了一声,“我想收徒弟,什么身份都能收。”他不等吴道明回答,径自说道,“既然他本来就不是吴家门下的,也就省的跟他原来的师傅沟通了。你就告诉他,明日让他来陌凤阁找我。” “……”吴道明有心再阻止,吴秋严已经飘身从窗户越了出去,人刹那已经出去很远,声音远远送过来,嘲讽道,“还有,小子,多练练。下次喝完酒别显得这么狼狈。” “……” 一杯杯慢慢喝时嫌他不是在喝酒,喝的太斯文。 开始一壶壶灌着喝了,倒是表扬他总会喝酒了,又嫌弃他喝的太狼狈。 吴道明叹了口气,连衣服也没换一头倒在自己的床上。 ……其实他倒还是挺喜欢他小叔的。 ……但是,想要收苏聿做弟子这件事,实在,十分难办。 他小叔对苏聿哪里感兴趣? 吴道明躺在床上,这才仔仔细细的开始回想刚刚他和吴秋严的对话。 似乎是因为月西江。 在八方台上,吴道明就已经知道苏聿有多熟悉吴家的武学,剑法、步法,甚至还有心法。 都是道华告诉他的? 这么想来,吴道明觉得这种说法,真是极为荒谬。 苏聿对吴家武学的熟悉度,甚至和道华不相上下。可道华却是在吴家藏书阁读了十多年,才能将如此多的知识了然于胸。 苏聿怎么可能因为道华的一两句叙述,在一年之内,就有如此深入的了解? 除非他真是吴家的人。 吴道明想到他小叔刚刚的猜想,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然而没一会儿,他的笑声便停住了。 ……和道华一样,并且真是吴家的人。 吴道明霍然从床上坐起来。 因为用力太过,本来就疼的要命的头嗡的一声。 然而也就是这样,在炸开的剧痛中,一道闪光忽而劈亮了他的脑海。 他忽然想起昨夜他似是而非听到的话,因为被重复了太多遍,所以被毫无意识的印入脑海深处,在此时倏然被他想了起来。 应该是苏聿对他说的话。 吴道明脸色发白,按着额头,一个字一个字的回忆昨日那句话的内容。 他靠在床头,回忆中,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惧怕,连指尖都微微发抖。 我听错了么,他一遍遍的问自己,是真的么? 他听见苏聿说,“大哥……吴道华没有死……因为我就是他……” 番外 ——这世上,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如愿以偿的。 建封六年春,圣焰教甫一现身江湖,便掀起了腥风血雨,那一年,吴道华8岁。 吴家家大地大,他很早就从父母的房子中搬出来自己睡一间了。 那年春天十分反常,才到春末,江南已经开始下大雨。春雷轰隆,震得吴道华半夜就醒了,还怎么也睡不着。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尝试着数了几只绵羊,却只觉得外面的雷声一声大过一声,雨浇得窗前花影摇落,摇得本来还剩了一点的睡意跑的全无踪影。 频繁的雷声,哗哗的雨声,树叶花瓣摇曳的沙沙声,听久了,却从中听出几分异响。 一男一女的争吵声。 吴道华凝神细听,没一会儿就分辨出来是他爹与他娘在争吵。 这几天爹娘之间的气氛一直有些不对,然而两人每次看到吴道华却又马上恢复平时的样子。他爹还是那个温柔的父亲,体贴的丈夫。他娘也还是开朗的母亲,活泼的妻子。只是吴道华敏感的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了。 一直无法探究出的事实在今夜露出一角,吴道华忍不住坐起身来,拿上门边的伞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爹娘的房间就在对面,还亮着一缕昏黄的灯光,在雨夜中被风吹的有些摇晃。 吴道华不敢站的太近。他爹娘武功都很好,吴道华早就知道能练武的人是不一样的,比如他爹站在他窗外时他从来发现不了,而不管什么时候他到他爹那里去找人,总是还没走近屋子就被发现了。 为了怕这种情况再发生,吴道华只打着伞站在庭院中央。 院中有一颗几十年的老桃树,开的淡白的花,借着灯光纷纷落落的在他面前划出杂乱的白影。 “你不能去!”,站在这里,娘的声音能听的很清楚,音调却比平常高上很多,以至于显得有几分尖锐。 “红叶……”,吴有话的声音则低了很多,吴道华基本听不太清。 “你根本就不是必须去!”,姜红叶的声音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圆润,她看着眼前脸色疲惫的吴有话。对方的脸上没有现出一点不耐和怒意,只是安静平和的看着她。 那目光包容的一如既往,也正是多年前她沉迷的那种目光。 然而此刻,她却忽然痛恨起这种平静来。 在沉沦了很久以后她才明白,吴有话看她目光中的安静平和,只是因为他不够看重,也并不在乎。 姜红叶终于扯破了最后一丝理智,她叫道,“有话,你根本不用……他的那些威胁,根本就不会成真。” “红叶!”吴有话的声音依然很低很平稳,“他毕竟是圣焰教……” “与他到底是什么人无关!”姜红叶斩钉截铁的说,“他……就算是杀尽天下的魔头,也绝不会做一点害你的事!” “红叶!” “别怪我戳你痛处!他不过是用几百条人命给你一个让你见他的借口!” 吴有话沉默了。 半晌,他才又叹了口气,“我不去见他,他还会继续杀下去……” “武林中有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你不可!怎么会没有一个人能阻止得了他!”姜红叶近乎有些歇斯底里,“有话……他给你一个借口,你也不过是顺杆爬罢了!你也要去见他……你放不下,你是不是还怕真的死在这儿?” “他不会。”吴有话语气平缓而有力。 姜红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隔了半晌,她长长的叹了口气,“有话……我们在一起已经十多年了,我们有了道华……”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这下本来就听不见他爹说什么的吴道华也听不见他娘说什么了。 吴道华站在原地想了想,他刚刚只零零星星听了几个词,还听的云里雾里。吴道华心里十分好奇,大着胆子小心翼翼的往前踏了一步。 只是他这一步尚未踏实,忽然被人抓住往后轻轻一扯。 吴道华几乎就要叫出声来,如果不是背后的人已经出手如电点了他的哑穴。 吴道华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 对于八岁的吴道华,他必须仰望着才能与那人对视。 对方穿着黑色绣金的外袍,头发半放半束,长得俊美,却不太像汉人。 这人没打伞,一声惊雷引了一阵剧风,桃花疯了一样扬下,湿淋淋落了一身。 吴道华看到他在笑。 他的目光正正的盯着吴有话的房间,看那样子,是听得清他爹娘在说什么。 “嘘——”注意到吴道华的目光,那人拉着他的手往后轻轻退了两步,“小声点,别被发现。” 吴道华:“……” 对方又听了一会儿,虽然吴道华什么也听不见,却看出那人听的很认真。 吴道华隐约听到了自己娘的哭泣声。 他瞪大眼睛就要往屋里跑。 ……从来没见娘哭过。还是8岁的吴道华只能隐约觉得,似乎是出大事了。 然而还没等他跑出一步,背后就有一只手捞起了他,带着猛然向上跃去。 是那个陌生的男人。 吴道华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能跳的那么高。高的仿佛伸手能摸到落雨的天空。 吴道华手中的纸伞被吹的飞了出去。 雨点就这风砸落在脸上,他看见对方的脸上也全是雨,仿佛流出的泪水。 那人看了他一眼,解了他的哑穴,问到,“你是有话的孩子?” 吴道华看着他跃出了吴家,甚至颇为轻松的跃出了高高的城墙。 “你是怎么跳这么高的?”吴道华答非所问。 那人笑了笑,“看你这眉眼,长得就像你父亲。” “……” “别怕。”,他说,声音听不出喜怒,“就算你是有话和姜红叶的儿子,我也不会害你。……我不做真正让他伤心的事,这一点,姜红叶还真的没说错。” “……你要见我爹爹?” “对。”,对方平淡的应道,“我本来是找他做个了结的。” 吴道华歪了歪头,有些疑惑,“了结?你是爹爹的敌人?” 对方难以抑制的笑出声来,“敌人?我是你母亲的敌人,是你父亲的……朋友……” 吴道华愈发不解。 “我以为是有话不愿理我,却没想到他居然也是想来的。”,那人自顾自的说道,带着吴道华进了郊外的一所小茅屋,将吴道华往地上一放,脸上露出笑容,“好歹……还是愿意来见我的。” 吴道华不明所以的看他。 那人平淡说道,“乖乖在这儿待着,你在这儿,姜红叶可就不再敢那么安心了。”,他冷笑一声,“等天亮,她绝不再敢说一个阻止的字!” 吴道华眨了眨眼睛,问道,“你用我要写我娘?” “要挟?”那人也学着他的样子眨了眨眼睛,笑容还在,却冷的吓人,“她抢了我的人!我不过是来……”话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似乎是因为不知怎么措辞。 吴道华看着对方,想了想,哦了一声,一拍手,说道,“爹娘都很厉害,会来救我的。” 对方有些诧异的抬眉看他,小孩没表现出一点害怕或者紧张,相当的镇静。他心中一动,忽然问道,“你叫什么?” “……不能告诉坏人我叫什么。” “哦?” “……你叫什么?”,吴道华反问。 “……”他本来不想回答的。 然而眼前这个孩子,长得太像吴有话,尤其是小时候的吴有话。 他忽而有点恍然。 原来已经这么多年……原来连他的孩子都已经这么大…… 只是在他脑海里,一切都仍像开始时一样清晰。 “萧臣晏。”他忍不住说了,声音很轻。 那一年,那一春,漫天花开,纷纷如雪。 可惜,一别经年。 第三十四章 吴道明顾不得头疼的快炸了,他现在只想冲到苏聿面前,好好把事情问个清楚! 苏聿完全不知道他已经暴露了。 他现在正在努力对凌漠寒摇身后不存在的尾巴,可怜巴巴的举手发誓作保证,说道,“教主!我以后一定努力睡着……哦不,其实我睡眠质量一向很好昨天只是意外。” 凌漠寒顿了顿,微微皱起眉,“疼?” “……”苏聿怔了一下,随即明白他在问什么,赶紧摇头,“不疼了。” 凌漠寒点了点头,还没待说话,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屋门被敲了两下,声音有些仓促。凌漠寒转身开门,就看见吴道明站在门外。 吴道明还穿着那身酒污了的白衣,脸色因为宿醉显得苍白,虽然表情还算平静,但黑黝黝的眼睛里有快要把持不住的焦急担忧。 因为有了希望,所以害怕绝望。 “教主。”吴道明对凌漠寒点了点头,十分诚恳的道,“我与苏聿,有些话要说。教主能否回避一下?” 凌漠寒微微挑眉,心念电转。他看了看表情不明所以的苏聿,又看了看强自镇静的吴道明,忽然有些明白对方急匆匆的冲进来要干什么。 凌漠寒站起身,一言不发的出了屋子。 吴道明压根没有心思再跟凌漠寒说什么,只是站在门口,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苏聿,盯的苏聿浑身都发毛。 等他听到凌漠寒的脚步声真正走远了,才向床前走了一步。 “……怎么了?”苏聿看着吴道明,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对方的目光十分慎得慌。 吴道明只是细细的从上到下把苏聿打量了一遍又一遍,要说的话斟酌了一次又一次,出口时,已经变的十分平静。 “你昨夜说的话,我听到了。”他说道。 “……什么话?!”苏聿嘭的炸了毛,赶紧叫道,“我什么也没说!” 吴道明看着苏聿,笑了笑,“不要对我说我在做梦……”他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华……为什么不承认?” 苏聿本来还想死鸭子嘴硬垂死挣扎一下,然而猛地对上吴道明的目光,刷的就哑火了。 那目光里充满了期待,却压不住其下的恐惧、脆弱、悲伤。 混杂的太多,搅在一起,理不清头绪。 他大哥已经很伤心了,他不能再在吴道明心上狠狠再割一刀。 吴道明见他不说话,尝试性的又往前走了几步。 苏聿仰头看他,慢慢说,“我小时候……只有大哥愿意教我练剑,只有大哥愿意陪我玩,也只有大哥相信我不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废人。 我长大后,只有大哥记挂着我,无论走到哪里,天涯海角,总想起写几封信回家。虽然常常寄丢,而且我永远都没办法给你回信,因为大哥走的太快了,信还没到,你早就离开了。 “ 苏聿唠唠叨叨的说,说的都是平常的小事,可能没有一件是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也没有一件是不会再对别人说的,但是吴道明知道,面前这个说起来似乎停不下嘴的人,只能是吴道华本人。 他的语调很怀念,很愉快,又有些落寞,轻的连他本人都没有察觉出来的落寞。 他在回忆,这回忆本身,就让人觉得沧桑。 时光荏苒,今日非昨。 “大哥。”苏聿摸了摸头,有些支吾的说,“我之前不该瞒你,但是……呃,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 吴道明没等他说完,终于忍耐不住,扑到床上一把抱住了苏聿。 “……大大大!大哥!”苏聿被猛的一勒差点没喘上来气,叫道,“我错了啊啊啊!要被勒死了啊啊啊……” 吴道明略微放松了一下力道,没放开他。 苏聿也没敢挣,他觉得肩膀上有点湿,是吴道明的泪。 “大哥……”苏聿眼圈也有点红,闷闷的问,“你怎么信的这么容易?” “……呵。”吴道明轻笑了一声,没说话。 我不是信的太容易,我是发现的太晚…… 记忆里的画面一点点向前追溯,把每一个细节都映衬的极为清晰,一直到最初八方台那一面。 八方台…… 吴道明忽然放开苏聿,苏聿还没反应过来,又被他大哥灼灼的目光吓了一跳。 “……”是他错觉么,怎么今天大哥一惊一乍的! 吴道明一手抵住苏聿的胸口,脸上的表情挣了挣。 “怎么了?”苏聿看吴道明神色不对,急忙问道。 “八方台上……我刺你一剑……” 苏聿愣了一下,赶紧说道,“大哥千万别记着这件事!其实真没多严重!躺了两天就好了!” 吴道明神色中混杂着痛苦与心疼,看的苏聿心惊胆战,生怕他大哥往心里去,赶紧接着说,“真的那时候真的真的真的不怪大哥!” 那时吴道明与苏聿刚碰面,哪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吴道明苦笑,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你本来打算一直瞒着我?” “呃……”苏聿眼神左右乱瞟,“本来是……” “为何?”吴道明问道,只是听苏聿支吾来支吾去,他忽而又想起一事,皱起眉头,“凌漠寒,还不知道?” “……不知道。”苏聿陈述事实。 吴道明眉皱的更深了,“你用苏聿的身份,和凌漠寒在一起?” “……”这句话一针见血,刺的苏聿一时无话可说。 吴道明看他的目光黯淡下来,知道自己说对了。 这不行。 他有心这么说,但是也知道自己压根不必这么说。 吴道华从来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要做,会承担什么后果。 他记得吴道华很久以前就对他说过。 “我知道自己会做什么,我可能会后悔,但我却一定会确信。只要时光重来,只要是那时的我,就只会做那一种选择。” 他没有必要劝阻,所以他只能皱着眉问苏聿,“你,真的想清楚了?” 苏聿点了点头,笑道,“想清楚了。” “总有一天我会告诉教主的,不过我,还想再等等。” 等他搞明白这个身体进入魔教到底是要做什么,也让他,再多拥有一点,凌漠寒的关注和温柔。 吴道明伸手摸了摸苏聿的头顶,叹气,“别太勉强……枝上柳棉吹又少……” “天涯何处无芳草……”苏聿窘窘有神,“大哥你以后别念这种诗。” ……总觉得气场一点也不合。 吴道明笑了。 先是微笑,而后终于渐渐笑出声来。 “道华。”他一边笑一边说,“这么多天,我总算觉得,世上还有顺心的事。” 吴道明心情好了,虽然他弟弟和凌漠寒还在纠缠不清,但好歹还是活着,只是换了个壳子,人还是那个人,就行了。 话既然说开了,苏聿终于有了立场关心他大哥。 他不用想都能知道吴道明最近多辛苦。 “最近武林有些乱。”吴道明看出他神色间的意思,主动说道,“别人家的事管不了,只是吴家,就已经和魔教、南剑门纠缠不清。” 苏聿垂下眼,有些底气不足的说,“人不是魔教杀的,教主亲口跟我说的。” 吴道明嗯了一声。 “南剑门……” “南剑门一向口碑不错。”吴道明说,“我其实并不相信……父亲是南剑门中人杀害的。” “现在各门各派,其实都不安宁。”吴道明继续道,“武林大会,一方面选出下一任的盟主,另一方面,也是大家聚在一起想出个对策。”他皱起眉,“只是这样一来,其实也是聚集起了一个不错的靶子。” “……”苏聿默然。 “到时,记得跟紧我,或者凌漠寒,尽量不要独自活动。” 苏聿乖乖的点头,保证道,“我会让自己待在安全的地方。” 吴道明叹了口气,江湖上哪里有安全的地方。 只有孰强孰弱而已。 要想安全,最根本的方法,就是自己变强。 思路这样一拐,他终于想起了吴秋严的事。 吴道明拍了拍苏聿的肩膀,说道,“小叔今早来找我,要收你为弟子。”他看着苏聿惊诧的神色,有些好奇的问,“你怎么遇上小叔的?” “……一不小心没看见逛到那。”苏聿言简意赅。 吴道明斜了他一眼,看见苏聿不知道想起什么脸上有点发红,几乎立刻想到与凌漠寒有关。他很好心的没继续问下去。 苏聿心里的东西,总是埋得很深,深到他自己都意识不到了。 吴道明想到这儿,又有些想叹气,只能赶紧转移话题说道,“不管怎么样,小叔既然要收你,跟着他总是好的。”他笑了,“你以前不是总想当什么大侠?” 苏聿认真的点头,“现在也想!” 山高水长,观花听雨。 刀剑饮血,死生挈阔。 人生苦短,不过百年,若是活的不够精彩,死时岂不只能徒留遗憾。 第三十五章 这一刻的苏聿,有所不同。 吴道明忽然生出一种了悟感。 这时的苏聿更像当年的吴道华。 坐困一方院落,心却比天高。并非傲气,仅仅是属于少年人的风华正茂。就算当年,无法练武的先天不足也没能将吴道华的这个梦想磨灭。尽管这对于当时的吴道华来讲,这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现在因祸得福,拥有苏聿的身体,他确实能够做到了。 然而在此时以前,吴道明在苏聿身上,几乎看不到那股子意气。如果不是吴道明曾在八方台上与苏聿对峙,实在太容易在第一眼时将苏聿认作凌漠寒身边的情人,也仅此而已了。 不会以为,这是一个能和凌漠寒并肩而行的人。 吴道明知道,苏聿将这份情看得太重了。看得太重,而忽略了其他。 吴道明深深的看了此时的苏聿一眼,却没有说出来。 就算他此刻说了,道华也不会明白。 横看成岭侧成峰,只缘身在此山中。 然而凡事涉及情这一字,又怎么可能真正跳脱出来清清醒醒的审视。用情愈深,愈容易迷惑。 吴道明只是轻微的叹了口气,“道华,别太委屈自己。” 苏聿点头,瞪着大眼睛乖乖的说,“一定不会的!” 吴道明只有摸了摸他的头,说道,“明天去找小叔吧,他脾气古怪,受不了也就算了。” 苏聿笑了,摇了摇头,没说话。 吴道明还想说什么,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只能停住,转而说道,“教主回来了,我走了。”他打开门,凌漠寒就站在门外院中,目光平淡而沉默。 吴道明冲他点了点头,想说一句好好照顾苏聿,又觉得凌漠寒既然不知道苏聿是吴道华,这句话说的实在不妥。 凌漠寒没有说话,目光越过吴道明向屋里望去。 “教主。”苏聿正穿好衣服从床上下来,脸上的表情轻松了许多,还带着几分兴奋。 “教主,昨天遇到的那个人想收我做徒弟……”他的话在凌漠寒的目光中慢慢消音。苏聿这才十分后知后觉的想,……完了,苏聿其实隶属魔教,随便认吴家的人当师傅是不是不大好? 苏聿之前还真完全没反应过来这点。 凌漠寒看了他一会儿,才慢慢说道,“你很想?” “想!”苏聿利落的点头,又觉得自己态度太兴奋太坚定,赶紧补救式的加了一句,“……吧。” “……” “有点想!”苏聿连忙继续改口。 凌漠寒心里一点的不豫已经转成了好笑,只是依然板着脸问道,“为何?” “……想变成一代大侠!”苏聿眼里现出憧憬,整个人似乎都开始冒幸福的桃心。 凌漠寒只是微一沉吟,便点头同意。 他早知苏聿想要学武,他也愿苏聿有武艺傍身。 他和苏聿一起,免不了将对方卷入江湖纷争,若是苏聿武功高强,他也能放心许多。 然手中握剑,即握凶器。他不知苏聿到底是否知晓这一点。 江湖上最不缺的就是人命。 只是不论苏聿是否知晓,这剑,都不能由他亲自教。 凌漠寒清楚,自己所练之剑是入魔之剑,一招一式只为取人性命,绝非苏聿学武本意。 而吴家的剑法,却可能恰好合适。 那日八方台上,尽管吴道明已是怒极,剑意微散,但凌漠寒仍然看的清楚。 吴家剑法,君子风。 灵动飘逸,星点如水,柔韧非常。十分意八分力,未满便收,于人于己,能和不战。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吴道明与吴家剑法十分契合,也可见其做人风骨。 想到此,凌漠寒微微皱眉。 昨日与他过招之人,招式却有几分狠戾。 苏聿见凌漠寒不说话,似乎是有同意的迹象,赶紧再接再厉,抓着他的袖子央求道,“教主,让我去嘛!说不定有一天,我就能帮得上你。” 他情真意切的说道,“如果哪一天,教主有难而我却因本领低微而毫无办法,”他垂下头,声音渐渐低下去,“我……叫我如何自处……” 凌漠寒低头看他,“若是有我都无法解决的事情,你又要如何解决?” 苏聿本来只是为了博得凌漠寒的同意这么一说,脑海中并未真正设想过这种情形。凌漠寒问的严肃,让他愣了愣。 然而也只愣了不到一瞬的时间。 “教主不是神……”苏聿皱着眉说,似乎是为这个结论不满。他顿了顿,又继续道,“纵然萤火之光,在夜中也能照明。无论何时,我需尽我所能。尽我所能的去学,去练,若真有万一需要我的那一天,就能……出更多的力。” 凌漠寒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第二天早上天没亮,苏聿便去找吴秋严。 习武之人起的都极早,吴秋严自然不例外。 陌凤阁中,他穿了跟前日没有任何区别的灰衣,手边放着那把没鞘的残剑,于亭中闭眼盘膝打坐。 苏聿就算常年待在吴家,和他小叔的交集也少之又少,除了从别人处听说他小叔武功高强却脾气古怪以外,对这个人毫无印象。 从这一点上来看,他和他小叔的处境其实也算相似。 就好像大部分人对吴道华的印象,也都是个只会读书却连一个时辰马步也扎不下来的废柴一样。 一样简略而空洞。 苏聿只是这么想着的功夫,吴秋严已经听到他的脚步声,睁眼看来。 他的目光很厉,脸色阴沉的仿佛黑云压顶的雷雨云。 苏聿只觉得浑身一凛。 吴秋严站起身来,用挑剔货物的目光围着苏聿将他从上到下的看了一遍,用得过且过的语气嗯了一声,说道,“幸好,还不太像女人。” “……”苏聿抽了抽嘴角。 吴秋严退了一步,冷淡道,“挥剑吧。” “……啊?” “用你使得最好的一招。”吴秋严说道,指了指自己,“向着我。”、 “……”苏聿有些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吴秋严看苏聿犹豫,不禁冷笑道,“放心,你连我一根头发都碰不到。” “……”苏聿抽剑。 吴秋严在原地一动不动。 苏聿犹豫了一下,倒不是犹豫要不要出剑。虽然吴秋严话说的似乎很狂妄,但却极对。苏聿还真不信自己能砍到他小叔。 只是他不知道该出哪招。 ……什么是用的最好的? 有一瞬间,他脑海里滑过十多种剑招,除去他读过的,还有他在青影堂分坛与人学过的,可是仔细想起来,却具是略懂皮毛,学而不精。 苏聿还在犹豫,吴秋严却有些不耐烦了。 他看着苏聿冷哼了一声,忽而一把抓起旁边的残剑,也不见有什么特殊的动作,只是一剑从上挥下,极简单极质朴极粗暴。可苏聿站在5步以外,眼睁睁的看着残剑化为一道残影劈下,只觉得一股极冷的杀气扑面而来,将他锁定在原处动弹不得。 根本躲不开!苏聿面色一白,条件反射性的抬剑向上格挡。 两剑相触,苏聿只觉得自己手中的剑一阵颤抖,巨大的力道从吴秋严手上的残剑传来,苏聿几乎一刻也没有撑住,他还什么也反应过来,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松的手,手中剑已呛啷落地。 吴秋严的残剑贴着苏聿的头顶生生停下。 他嗤笑了一声,“这就松手了?” “……”苏聿低头将剑捡起来。 吴秋严嗤了一声,收剑说道,“你来。” 苏聿挥剑,然而吴秋严只是随意一抬手,再轻巧不过的架住了他的剑,冷道,“连四不像都不如!犹豫不知道出哪招?” 他哼了一声,“不用想了,用什么招都一样。与其白费心思,还不如平砍来的实在。” 说着,撤回步子,随意道,“再来。” 苏聿听了对方的话,还真脑子里一招一式什么都没想,抡剑砍了下去。 吴秋严手腕一转,残剑黏上苏聿手中的剑向旁边一转,就让苏聿剑脱了手。 他看也不看那把飞出去老远的剑,厉声道,“我让你不用想招式!不是让你拿着剑乱砍!你若是就这么用剑,不如我送你把砍柴刀来的实在,一天还能让你背上几趟木柴换几个铜板花花。” “……”苏聿自己也有点脸红。 他刚刚那么一挥,颇有点借着武器的重量顺势砸向对方。这招式刀棍棒铁锤,那些重兵器用来还算可以,他手里拿一把轻剑,这么挥就有点搞笑了。 ……脑子一放空,干的还真有点蠢。 吴秋严嗤笑,“我以为你对剑还算有点理解,没想到居然连这种事也干得出来。” 苏聿赶紧跑过去把自己飞出去老远的剑捡回来。 这一整天,他都在挥剑——被架住或武器脱手——继续挥剑的循环中度过。 到了晚上回去的时候,苏聿的右臂已经又酸又痛。 吴秋严又一次将苏聿的剑击飞,脸色阴的能滴出水。 “……”苏聿只能再跑去捡。 “累了?”吴秋严冷道。 “……”苏聿下意识摇了摇头。 吴秋严脸色更沉。 他一开始是觉得苏聿修习月西江的心法,这心法他其实颇有研究,难得遇到修习之人,就生出了点兴趣。 却没想到这人整天犹犹豫豫,一点也不果决。一天内毫无进步不说,累得快,还为了逞强连点小事也不敢承认,实在把他的耐心耗尽了。 然而苏聿摇头跟不敢承认挂不上一点联系。 习武就要吃苦,他只觉得这点酸痛是该受的。却不知道这在吴秋严眼里就是逞强,就是不自量力。 吴秋严是说风是风说雨就是雨的性格,前一天还死活要把人当徒弟,一没耐心了就恨不得让人滚远远的,于是看也不看苏聿一眼,只说道,“滚吧。” “……”苏聿还没跟上他的思路,一时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 吴秋严却没耐心了,见苏聿不动,也不理他,径自向屋内走去。苏聿在后面跟了两步,吴秋严嘭的一声关上屋门,撞了苏聿一脸灰。 “……”他只能灰溜溜的回去了。 第三十六章 苏聿知道吴秋严今天不满意。他自己也不满意。 顺着点起的灯光,苏聿一路回到他和凌漠寒所住的院落。 还没进院,只听一声轻远的呼哨,苏聿进门看见凌漠寒站在院中,微微仰头眯着眼,似乎在夜空中搜寻什么。 不一会儿,一片阴影从远处飞快的接近,快速的从上俯冲而下,尖喙利爪,却是那只给凌漠寒传信的苍鹰。 这只鹰虽然俯冲的快,但临到了凌漠寒上方,却一扇翅膀,划了个弧线,稳稳的停在了凌漠寒的手臂上。 他脚上依然绑着个小竹筒。 凌漠寒单手去解。苍鹰扑棱了扑棱翅膀,歪着头一跳,跳到了苏聿肩膀上。 苏聿伸手去摸他,苍鹰歪了歪头,象征性的躲了一下,而后就从了。 苏聿的心情好了那么一点。 凌漠寒迈步进屋,借着烛光将竹筒白绢上的字看清,眉头微微蹙起,半晌,将其扔进火中点燃。 苏聿跟在他后面进屋,才看见桌上居然还摆着一桌的饭菜。 他今天中午饭都没吃,肚子很应景的咕噜叫了一声。 凌漠寒抬头看他。 “……”苏聿掩饰性的笑了笑,人却是飞快的坐到了桌子边上,抄起筷子就开始吃。 苍鹰嫌弃的看了看桌上的熟菜,狠狠的扇了扇翅膀。 “……”苏聿抬手将饭碗里的毛儿挑出去。 苍鹰都是吃生肉的,它在苏聿肩膀上歪着头看了一会儿,可能因为苏聿夹菜吃饭的动作让他站的十分不舒服,终于短促的叫了一声,飞下来站在桌面上。嘭的一下就掀翻了几盘菜。 “……”苏聿赶紧往后避,才没让一盆菜撒到自己身上。 “别闹。”凌漠寒蹙眉斥道,“下去。” “……”苍鹰倔强的与他对视,还在间歇中看了苏聿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苏聿从他目光中读出一种‘这破菜有什么可吃的,那么难吃我阻止你是为你好’的意味。 “过来。”凌漠寒的声音冷了几分。 不驯化的鹰本是不认主人的,更不可能听人命令给人当信使。 凌漠寒并没用什么熬鹰的方法训过这只鹰,这鹰是他年轻时救过的,一人一鹰曾经在深山野林里一起活过大半年的时间。 后来他得以逃脱那块破地儿,这只鹰也跟了出来。 他们不是主仆,比较像朋友。 所以他这么说话,苍鹰就有些怒了。 他昂着头叫了一声,示威一样的扇了扇翅膀。 凌漠寒沉默了一下,“过来,给你肉吃。” “……”苏聿几乎不敢相信这种话是教主大人能说出来的! 然而凌漠寒就是说了,还说的习以为常,偏生刚刚那只似乎还很愤怒的苍鹰立刻刷的飞起来没再碰翻一个菜,极准确的停到凌漠寒肩膀上。 “……” “知不知道吴家的厨房在哪儿?”凌漠寒问苏聿。 “……哦……哦,知道。”苏聿丝毫没意识到对方这么问他有何不妥,只是站起身说道,“我带教主去。” 凌漠寒看了看桌上硕果仅存的一盆汤和一盘嫩豆腐,默许了。 正好再让厨房做一点。 这时候,其实已有许多人是睡了的。吴家的厨房里还没黑灯,但是却没有人。 苍鹰比凌漠寒先闻出生肉味,案板上正躺着血淋淋一块。 旁边的锅里还烧着热水,苏聿站在原地听了听,没多远有哗哗的磨刀声,应该是厨子正准备磨刀切肉。估计是打算给谁做了当夜宵。 然而苍鹰已经双眼放光一个猛扑,一口就将肉叼在了嘴里,三下两下就吞没了,看表情还很不满足。 “……”苏聿只能默默转头看凌漠寒。 磨刀的声音停了,改成了脚步声。 凌漠寒回身将苏聿顺手关上的厨房门打开,苍鹰会意,嗖的一声,只是一掠就飞出去没了踪影。 几乎就在同时,拎着菜刀的厨子回来了。 这大叔一脸胡子拉碴,眼睛却很尖,一眼就看见空空如也的案板,惊怒交加,喊道,“呔!哪里来的小贼!偷我肉吃!” “……” “……” “……这位师傅,我们不吃生肉。”苏聿诚恳的解释道。 “……”大厨愣了愣,似乎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 他看了苏聿两眼,看清了苏聿的样貌,恍然大悟,舒了口气道,“也是,看你这样子也不像会吃生肉的。”但随后目光一转看到凌漠寒却又叫道,“你就不一定了!把肉吐出来!” “……” “……”凌漠寒平淡的移开视线,“给我下碗面。” 大厨似乎难以相信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眼睛瞪的铜铃大小,偏生凌漠寒继续补充道,“加点菜,一个鸡蛋,几片香肠。” “……!!”大厨怒极,举起刚磨好的刀叫道,“无耻小贼!偷我肉吃!还要继续吃我的面条菜鸡蛋香肠!今日不杀你更待何时!”说着劈头就砍。 凌漠寒微一侧身,厨子手中的菜刀直接劈到案板上,将木板劈了个两半,他却把刀拔出继续砍。 苏聿简直不知道这一幕是怎么发展起来的。 厨房地处狭小,不一会儿就叮叮咣咣闹了个鸡飞狗跳,大半夜吓着了守卫,弄得吴道明都跑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吴道明看见现场,哭笑不得。 大厨正靠在被他劈歪了的房门上一指几步外的凌漠寒,“他偷东西!” 凌漠寒面沉如水。 大厨将凌漠寒的话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凌漠寒晚上当然用过晚膳,吴道明稍微一想,就猜到这碗面是弄给谁的,于是真不知道该替自己弟弟伤心还是高兴,只能说到,“那你还不去做。” “……啊?” “这是我的客人。”吴道明只能解释,“他以后说了什么,你照做就是了。” “……”大厨不情不愿的踢开门口散了一地的青菜进去了。 吴道明这才转向凌漠寒,有些不好意思道,“见笑。这厨师人有点疯。在外面见他穷困潦倒捡回来时,见他厨艺好就留下了。” 凌漠寒眉头微蹙。 吴道明苦笑,“望教主不要见怪。” 一碗面很快做好,凌漠寒果然将碗递到苏聿面前,然后对吴道明说,“本是小事而已。” 吴道明听他话里有话,凌漠寒却没再说。 苏聿捧着碗捞面条,里面果然有一片菜叶,一个鸡蛋和一片香肠。 “……”他喝了口汤,味道倒是确实不错。他呼噜噜没一会儿就将面吃完了。一抬头对上凌漠寒的目光,赶紧说道,“不用了,吃饱了。” 凌漠寒点了点头。 吴道明冲苏聿笑道,“快去休息吧。”目光语调都颇为温柔。 苏聿也吴道明回了个笑容,凌漠寒已经率先走了。 苏聿三步两步追上他,看四周没人,问道,“教主,那个厨子怎么了?” 以他对凌漠寒的了解,他刚刚根本就不会陪一个厨子左躲右闪玩上许久。 凌漠寒看了他一眼,说道,“无事。”他顿了一下,又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苏聿默然。 “好些了?”凌漠寒忽而问道。 “……?” “你回来时有心事。”凌漠寒平淡道,“为何?” 苏聿没想到当时凌漠寒拆着信还能看出来,心里一暖,却摇了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每个人都有受挫的时候,他早不是小孩子,还要哭哭啼啼找别人去要安慰。 他不说,凌漠寒也没有再问,只是道,“早些休息。” “嗯!”苏聿点了点头,笑,“教主也是。” 第二日,苏聿依旧早早就去了。 吴秋严前一日的不耐下去了一些,然而苏聿这一天依然毫无进步,吴秋严连骂也懒得骂了,只是晚上回屋时摔门的声音就更大了。 第三日,苏聿一去,刚一打照面就看见一灰蒙蒙长条物体混着恶风飞过来,赶紧伸手去抓。 他将迎面飞来的东西抓到手里,再一看,原来是一条破铜烂铁。 “后院的木桩,你去都给我砍了去。”吴秋严说道。 “……”苏聿又仔细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左右上下看了好久,发现是把锈迹斑斑看不出模样的破剑。 ……真的是破剑。吴秋严手里那把虽然剑锋上有挺大几个缺口,但好歹其他地方还算锋锐,但现在苏聿手里的这一把……他将手指放到剑刃上蹭了蹭,连疼都不疼。 吴秋严对他的磨磨唧唧很不满,阴着脸道,“快去!什么时候把木桩都砍断了,什么时候回来找我!” 苏聿没敢问他怎么用破剑砍木桩,拎着这把就往后面的小路溜去。陌凤阁很大,苏聿连穿了三道门也没看见什么木桩阵,然而等到又穿了两道门他真正看见的时候,他险些怀疑自己找错地儿了。 那木桩有三人高,很粗。苏聿走过去比了比,发现自己竟然没法将它抱住。苏聿数了数,院中这样的木桩一共47根,可能是木料不同,颜色深浅不一。每根木桩从上到下,皆是剑痕密布,创口却都不深。 估计这木桩是吴秋严以前拿来练剑用的。 苏聿看了看眼前的木桩,又看了看连刃都没有,剑柄剑锋要好好分辨才能认出来的破剑,只能沉默了。 他抱着试试的心态牟足力气,一剑平砍,木桩发出一声闷响,却连个豁口都没有,反倒是苏聿自己被震的手掌发麻。 “……”苏聿真想到厨房去找块磨刀石把这把破剑磨一磨。然而他有隐隐觉得,吴秋严既然给他一把破剑,一定有自己的道理,如果他私自把这把剑磨的锋利了一点……恐怕吴秋严就又要生气了。 第三十七章 苏聿砍木桩,实在是又累又没有趣味,砍了两天,也才在木桩上砍出一个小小的凹痕。 苏聿只能安慰自己,锲而不舍金石可镂,不就是一根破木头! 然而一直尽全力砍木头的结果就是苏聿吃饭时手一直在抖,用筷子夹菜时尤为明显。加上苏聿一边吃一边琢磨怎么用破剑砍木桩,心不在焉,夹一次菜能掉回去三四次。 凌漠寒皱着眉,干脆自己给苏聿夹。 苏聿还心不在焉的伸长筷子在盘子里夹来夹去,凌漠寒用筷子将他往回一挡,说道,“专心吃。” 苏聿一回神,这才看见自己面前菜已经堆了一满碗。 他愣了一下,而后受宠若惊的看向凌漠寒。然后拎起一块肉塞进嘴里,慢吞吞的嚼了半天才咽下去。 ……笑话!教主夹的诶!当然要好好品尝一下! 凌漠寒看着他吃,苏聿吃下去多少就给夹过去多少,弄得苏聿也不走神了,只是低下头猛吃,好像不专心吃就对不起凌漠寒给他夹的菜一样。 等到桌上的菜都吃光了,苏聿才觉得自己快要被撑死了。 凌漠寒走了两步,坐到苏聿旁边,拉过他的胳膊,手指按上孔最穴。 一阵又疼又麻的感觉顺着小臂窜了上来,舒服极了。 然而下一秒,他却一下把手往回抽,红着脸说道,“自己来!” 凌漠寒眼神微暗。 苏聿赶紧解释,“……太麻烦教主了。” 就算他重生以后,已经充分认识到凌漠寒其实有多宠苏聿……可是让凌漠寒做这种事,在他看来,还是太……屈尊降贵了。 那毕竟是凌漠寒,一教之主。 除了几名堂主和护法以外,所有人都只敢恭恭敬敬的跟他说话。 凌漠寒不让人服侍他,喜欢一个人住个小楼,不代表他要照顾别人。 凌漠寒待他已经足够温柔,他连这点还没消化完全,更别提现在又更进一步了。 他心里想什么,自以为没放到脸上,其实显露的已经颇为充分。 至少对凌漠寒来讲如此。 凌漠寒神色微冷,手上却没有停下来。 苏聿这段时候已经学会以凌漠寒脸上的冷漠程度判断他的心情,一看这个征兆是有些生气,立马就不敢动了。 苏聿本来有些紧张,所以直挺挺的坐着,但因为被按摩的太舒服了,不自觉的放松下来往椅子上靠,眼睛倒还死死盯着凌漠寒的手,心里祈祷对方赶紧停下来。 凌漠寒的手很漂亮。 手指修长骨节明显,偏瘦,却极为有力。 苏聿忽然恍惚了一下。 若真有一天,他能与教主携手天下,十指相扣…… 他几乎要被自己的想象迷惑了。 谎言是不长久的,所以若他真想如此,他若真想如此……总要和凌漠寒说清楚,还得让凌漠寒不想杀他,甚至还想继续和他在一起。 苏聿几乎要苦笑了。 然而鬼使神差的,他却问道,“教主,你真的比较喜欢现在的我?” 凌漠寒手下的动作微微一顿。 苏聿几乎觉得他的心被嗖的吊了起来,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他赶紧继续说道,“我……我其实觉得我,我这段时间变化挺大的……你看,教主你要是喜欢,就,那啥,你要是不喜欢我再变回去……” “据我所知。”凌漠寒沉吟了一声,“人的性格不会无端像捏泥巴一样可以随便变换。” 苏聿本来就没说利索,一听这话吓得赶紧补充,“这,这不是……我……总是有些地方可以改的嘛!”他快速说,“教主到底是不是更喜欢……唔……” ……太紧张说太快咬到舌头! 苏聿往后一缩,一把捂住嘴,差点没疼出两汪眼泪。 凌漠寒被他吓了一跳,急忙问道,“怎么了?” “……”苏聿伸出另一只手指了指,嘶嘶的说,“……咬到舌头了……” “……”凌漠寒探身将他的手从嘴上扯下来,蹙着眉,“……伸出来我看看。” 苏聿吐出舌头。 “不算太重,有些红。”凌漠寒说道,“一会儿去擦些药。” 苏聿乖乖点头,继续说道,“教主!能不能回答一下问题!”他实在不好意思再把原话重复一遍了。 凌漠寒轻微的叹了口气,“我说过一遍了,你现在很好,比以前好许多。” 他几乎想说,我喜欢的是真正的吴道华,而并非苏聿。 凌漠寒也几乎觉得自己实在要不能忍了。吴道华太能折磨自己,偏偏还神经粗大的觉得这些都没什么,然而有时,凌漠寒看到他看向自己时偶尔露出的黯然目光,自己都心疼。 再等一个月。 凌漠寒想道,若是吴道华死活不敢说,他来捅破也没什么。 情愈深,要的愈少,给的愈多。 如此而已。 苏聿这时候也下了一个决定。 唔……既然教主真的更喜欢现在的苏聿,他其实还是有点机会的? 也许他可以一直跟教主培养感情,等到他要说的那一天,也许教主会猛然发现在他霸占苏聿身体的这段时间他已经喜欢上了自己而不喜欢苏聿了? ……好狗血的发展! ……然而不得不说,他心动了! 他脑子一抽,猛然间就觉得应该赶紧表现自己,于是立刻说道,“教主!要不我也给你捏捏?” “……” “……”苏聿只能傻笑,赶紧补救道,“不,我是觉得教主捏我是不是捏累了……” 语无伦次依旧。 凌漠寒也不跟他纠结,转了个话题,平淡问道,“这几日在学什么?” 苏聿大脑还处于非正常运转阶段,直接说道,“在学怎么砍木柱!” 凌漠寒漫应了一声,“用木桩练招式?” “没有……”苏聿说道,“只是让我砍断而已……用一把没有刃的剑。” 凌漠寒抬眼看他。 苏聿有些苦恼的冲他眨了眨眼。 “你可曾想过。”凌漠寒说道,“一般人练木桩时是怎样练的?” “唔……”苏聿歪着头想了想。 他其实也见过一般人用木桩练是怎么练的,在木桩阵中辗转腾挪,招式轮番变换。在他们的假想中,可能每一块木桩都是一个敌人,每一次前进后退都是假想对方的一次攻击。 练木桩几乎是每一个习武之人会经历的阶段,通过无数次的想象模拟熟悉刚学会的功法。说起来……那些木桩,恐怕也是吴秋严以前曾经用来练习的。 为何要砍了? “一般人练木桩时,所执为何剑?”凌漠寒的声音打断他的思路。 苏聿愣了一下,“是……就是普通的配剑……” 凌漠寒没问下一句话他也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一般人以木桩练剑时,剑锋犀利,但木桩却非但没被砍断反而只留下些很浅的伤痕,是为何? 苏聿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凌漠寒没有说下去,靠在椅子上看他。 没过多久,苏聿就啊的一声,想出了答案。 ……因为剑气。 只有能将自己的剑气收放自如之人,才用木桩练剑招,而不会出现一剑挥出一倒一大片的景象。 而吴秋严将一把没刃的破剑给他,反而要他砍断木桩,也就是让他练这剑气。 可剑气又是什么? 关于这方面的描述少之又少,就算苏聿读了很多书,却并没有怎样练出剑气的详尽描写,通常都只有四个字,内力外放。 可怎么个外放法,就不得而知了。 “你在八方台上与人对敌时,剑气虽时有时无,但好歹曾将内力灌入剑中。”凌漠寒平淡道,“而后你再练剑时,却再无此种感觉,为何?” “……”苏聿又愣了一下。很想说因为那时候他鸡血上头,一开始是愤怒别人污蔑他,后来是逼不得已为了保命…… 或者,只是想为了尽力而为……尽管是螳臂当车而已。 那时候,白道盟输了没什么,退下去便是,魔教输了,就是灭顶之灾。 其实苏聿现在想来,在八方台上能连赢几场实在是运气好。 一开始赢朱芳芳实在是仗了兵器的便利,而后的南宫北其实是后来淮水假扮的, 再然后就是自家大哥了…… 凌漠寒见他没说话,知道他还没想明白,平淡说道,“因为你有勇。” “知不可为而为之,非明智之举。明知将以失败告终,却尽力而为,不想放弃时,是勇。” “勇者,一往无前,不论生死,不思成败,仅此而已。” 第三十八章 “……而后的时候,虽然我仍练剑,但练剑时不勇……?”苏聿不确定的问道。 “无法一战之剑。” 他有些懂了。 剑为君子,不止许多习武之人练剑,许多文人书生闲来无事也有时练剑图个强身健体,但他们练的剑,是无法一战之剑。这也正好,他们本来就并非练剑来打打杀杀的。 苏聿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也有点转不过弯来。 那他就喜欢打打杀杀的吗? 老实说他以前并未想过这一点。 “教主为何习武?”苏聿忽然问道。 凌漠寒平淡道,“为了随心所欲。”他说道,“为了脱离别人的摆布,得到我想要的自由。为了杀该杀之人,抹去我所不欲看见之物。” 苏聿怔了一下,他不知道凌漠寒的过去,但不知为何,却觉得这个过去绝对说不上太愉快。 “有人出剑为勇,有人出剑为战,有人出剑为杀,人有不同。”凌漠寒看向苏聿,目光说不出到底是淡漠还是柔和,继续道,“而你我从本质上就为不同之人,若你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不该来问我。” 苏聿看着凌漠寒,不知怎么,心里忽然滑过一点慌乱。他鬼使神差的凑上去,难得主动的吻上凌漠寒的唇,寻求承诺一样问,“教主……你我是不同之人,你会不会因此不要我?” “……不会。”凌漠寒说道,舌头灵巧的撬开了苏聿的牙关。苏聿只觉得口腔里一阵酥麻,抑制不住的发出一声呻吟。 凌漠寒本来没想怎样,然而一吻结束,苏聿居然没有后退,反而又凑了上来。 苏聿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刚刚凌漠寒说话的语气让他极度不安,好像凌漠寒会因为这点十分有些可笑的理由离开他一样。 凌漠寒所说的,倒确实是他曾经未与吴道华在一起的缘故,只是现在早就不想这些了。在凌漠寒看来,他反倒是,担心苏聿。 担心对方有一天忽然意识到,自己没有足够的仁慈,也没有足够的善良。 苏聿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觉得身上一凉,凌漠寒的手有些冷,指尖带着薄茧,一路从他的背脊上滑下,引得苏聿一阵战栗,浑身酥软。 这具身体很敏感,没一会儿就有了反应。 “教主……”苏聿腾出理智抵抗,“我明天还要……早上还要……唔……”凌漠寒的手滑入股沟,苏聿浑身一颤,“教……教主!”原本抱着凌漠寒肩膀的手向下胡乱摸过去,想抓住凌漠寒的手腕,“教主……” “只是帮你。”凌漠寒声音带了些沙哑,却添了几分性感。随着他说话,温热的气息喷在苏聿的脸上。 “不行……不是,教主……”苏聿仍旧反抗,眼睛睁得很大,因为情欲,目光有些散乱,最深处却藏着委屈。 还很委屈。 凌漠寒停了下来。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一日苏聿身份的心结不解,一日他就无法真正占有苏聿……还居然连这样也不可以……魔教教主十分无奈,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以前是为什么非要等苏聿自己坦白来着。 苏聿自己也心虚。他小心翼翼的去看凌漠寒,见凌漠寒沉着脸,但动作却还很柔和,将苏聿的衣服拢上,说道,“秋日已冷,别冲冷水。” ……意,意思是让他自己解决嘛!苏聿脸色腾的红了,心说教主你不说我也知道啦!然而他一眼瞄向凌漠寒,觉得自己点了火又中间叫停实在不太人道,而且停的毫无道理,凌漠寒居然没有生气还嘱咐他这个…… ……虽然很丢人! 苏聿情欲还没褪下去的大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认错方法,他小心翼翼的拉住凌漠寒的腰带,问道,“那……那用不用我……帮教主?” 凌漠寒居然怔了一下。 苏聿说什么就做什么,看凌漠寒没有反对,自己往后退了一步,慢慢的滑坐到地上,撩开凌漠寒的衣袍。 “……”凌漠寒一把握住他的手指,微哑道,“你……” 苏聿仰起头笑了笑。他面色潮红,眼波如水,笑容近乎于甜蜜。 而后他并未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只是埋下头去,有些不确定似的的伸舌头一舔…… 凌漠寒抓住他的手一松,不自觉的深吸了口气,却低声问,“你……从哪里学来的?” 声音里隐隐有些怒意。 苏聿并没有察觉到,他一边努力回忆着步骤一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教主书房里有这么本书……我,我其实两遍……”他说着,往前探了探,用嘴含住了凌漠寒的欲望 苏聿的口腔,温热湿润,他动作声色,牙齿还若有若无的蹭了两下,凌漠寒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书上画的很简单,在这两个动作以后那个人已经站起来了,而另外一个也已经是一脸满足,不过苏聿抬头粗略的看了看,只看出凌漠寒原本清冷的目光也现出些迷蒙,见他抬眼,对方伸手摸向他的脸侧,“真乖,继续……” “怎么继续?”苏聿睁着但眼睛,含着那东西模模糊糊的问他。 凌漠寒哭笑不得。 他几乎就想现在,把这只什么都不懂只懂得点火的家伙剥个精光,露出他赤裸的身躯,进入他,占有他身体的最深处。 然而凌漠寒的理智还在。 “松口……”凌漠寒沙哑着嗓子说。 苏聿似乎恍然大悟,松嘴以后,又伸出手来套弄。 这回他的动作好歹还是熟练了许多。 凌漠寒觉得他现在所有的感官几乎都集中在一个地方。 凌漠寒紧抿着唇,几乎没发出声息,然而苏聿感觉到他的愉悦,套弄的愈发卖力。 “……嗯~”直到了最后,凌漠寒才终于没忍住,发出一声闷哼。 “……”这声音太过性感,尾音微微上挑,苏聿浑身一激灵,慌慌张张的站起来就往外跑,看见一间屋子嗖的钻了进去,钻进去才发现这是凌漠寒的卧房。 苏聿也管不了这么多,拉开衣服开始解决自己的问题。 可惜凌漠寒的卧房,凌漠寒的床铺,凌漠寒的气息这几样加起来,只能让他更兴奋。 这天晚上苏聿几乎折腾到半夜,才一身汗的摊在凌漠寒的床上,大脑发空。 “咚咚咚。” “谁……谁啊?”苏聿赶紧合衣起身,声音慌张。 “公子要的热水。”小厮在外面说了一声,见里面应了声,一边诽谤着大半夜的是在干嘛,一边转身回去继续睡他的大头觉。 苏聿听见人走了才敢开门。 门外果然放着冒热气的木桶,旁边放着个木盘,盘里除了干净衣服居然还有一条床单。 ……是谁的手笔不言而喻。 苏聿回头看了看染了污浊的旧床单,先将它换下,然后红着脸将桶抬进来,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 ……自己刚刚的逃窜行为太丢脸了! 苏聿一边想着一边穿好衣服,就犹豫了一下,还是向自己房内走去。 屋里的灯已经熄了。隔着窗纸,只隐约看见凌漠寒脸向外躺着,阖着眼,应是已经睡了。 苏聿立刻轻手轻脚的再走回去,心说也是,他洗澡也洗了挺久。他站在庭院中央拍了拍自己的脸,把脑子中粉红色的幻象拍掉,走回凌漠寒的屋中。 原本已经睡熟的男人睁开眼,嘴角滑开一抹几不可查的笑意。 苏聿是被一阵敲窗声惊醒的。 他迷迷糊糊拉开窗户,苍鹰极不耐烦的飞了进来,似乎是嫌他开窗太慢。飞进来后,它还看了看苏聿,很疑惑屋中的人为什么不是凌漠寒。 “……教主在那边。”苏聿打了个哈欠,重新钻回被子里。奈何苍鹰对他的反应十分不满,也不自己飞出去,扑楞着翅膀也落在他床上,踩来踩去。 苍鹰很沉,苏聿一开始闭着眼睛不理,奈何对方闹腾的太欢实,苏聿被踩的难受,最后只能披衣服坐起来,认命的穿上外袍。 苍鹰停在他肩膀上很大爷的让他驮着走。 苏聿有点犹豫,两人昨夜睡的都不算早,老实说他不想去叫醒凌漠寒。但苍鹰似乎显的很急,苏聿还在门外犹豫,鹰已经撞开门嗖的窜进去了。 “……”苏聿默然的看着苍鹰打算重复刚刚的动作也在凌漠寒身上跳来踩去,只是它还没飞到凌漠寒身上,凌漠寒已经伸出手臂,说了声别闹,就去解它腿上的竹筒。 凌漠寒刚刚睡醒,眼神却很清明。但是苏聿看着他坐起来时只穿了薄薄一层里衣,还穿的松松垮垮,锁骨和胸膛都露了出来。苏聿在旁边盯着,一开始还有些遮遮掩掩,后来看凌漠寒在看信,就看的光明正大。 凌漠寒意识到他的目光,嘴角微微挑起,只是展开信往下一读,眉头就立刻皱了起来。 “怎么了?”苏聿见他神色不对,颇为好奇的问道。 凌漠寒将信叠了叠,并未拿给他看,只是说道,“过来。” 苏聿睁着大眼睛过去坐到床边等凌漠寒解释。 凌漠寒微一沉吟,说道,“虚华长老与白洛枫几人有所发现,我要去一处分坛,来回可能需要近一个月时间。那时你们应该已前往卓州,我们便直接在武林大会上见了。” 苏聿愣了一下,“我不能跟着教主?……我什么也不打探,教中的事也……” “不是。”凌漠寒摇了摇头道,“不是这个原因。” 凌漠寒的眼睛漆黑,两人目光一撞,苏聿就知道不用对方说什么他估计都不反驳了。 “这件事,有些蹊跷。去了说不准会发生什么。这次下山,我本是担心你一人在主坛不妥才把你带下来。现在你在吴家,比跟着我安全。” “……可是我想跟着教主……”苏聿看凌漠寒。 他这话说出来自己也有些羞涩,怎么跟粘人的小姑娘一样。 凌漠寒目光柔和了几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一个月而已。” 苏聿沉默了半晌,忽而低声道,“等我把功夫练好……!” 他没有把后半句说出来,只是在心中低念道,等那以后, 名山大川,与你共赏。龙潭虎穴,与你同闯。 ……只要你,不介意我,其实是谁。 第三十九章 深山野林里,一个头上歪歪斜斜戴着个黄色四方帽子的小老头儿正使劲捅着火堆。滚滚的浓烟从堆积的枝叶中窜出来,盘旋着往上飘散。他脚边上扔着只死了的野兔,看来是打算生起火来后烤来吃。 “咚咚!”背后传来剧烈的撞击声,这人听见以后惊的嗖的蹦起来,往旁边蹿出几丈远。 他背后是个山洞,洞口用巨大的石头堵着,似乎里面关着什么东西。 “……都多少天了,怎么还不安生。”老头儿站在远处心有余悸的说,摸了摸自己用破布条裹着的肩膀。 幸好洞里的撞击声没过多久就停止了。 就在他松了一口气打算重新回去拨弄他的火堆时,却忽然觉得后脖颈子一凉。 有人! 他心中惊觉,电光火石之间,运气回身出掌一气呵成。 来人显然已经预料到他的动作,侧身让过一掌,低声喝道,“住手!” 老头儿这才看清他面前站的是谁。 “……教主?”他先是一惊,而后用如蒙大赦的口气说道,“您可算来了!” 这戴着奇怪帽子的老头儿正是虚华长老。 凌漠寒那日送苏聿去练剑后,只叫人和吴道明说了一声,就立刻牵马出了吴家。 他与白洛枫等人一直保持通信,今日来信也是自那边而来。白洛枫穆惟远以及虚华长老三人在望月镇汇合后,掉头前往除冯家镇外的另几处遭袭的分坛。 虚华长老擅长阵法,前两处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直到了第三处,才模模糊糊觉得熟悉,觉得可能是九玄阵。 七日前,白洛枫来信,第二日将探一探这处分坛的阵眼。除冯家镇以外,其他被袭击的分坛大多已经无一活口,而圣焰教的人也应该不会再返回,因此几人心思都比较轻松。 然而今晨所收来信上,却写着白洛枫被袭失踪。 那几个字写的潦草,绑的也仓卒至极,纸边还溅了血花。 凌漠寒的眉皱的更深了。 白洛枫出事,就相当于,此时的穆惟远绝不正常。 凌漠寒昼夜兼程,赶到分坛时也是一周之后。 那一日天阴,正午时分,魔教分坛黑压压的出现在旷野视线中,一片死寂。 凌漠寒勒住马缰,阴灰色的长空,鹰鸣声由近至远,在上空盘旋一阵后向西飞去。 他便循着苍鹰的指引找到了在树林里正打算烤兔子的虚华长老。 此时那只苍鹰正欢快的在旁边刚打来还很新鲜的兔子。 凌漠寒皱起眉向四周扫了一眼,“怀远呢?” “穆堂主……”虚华顿了一下,似乎不知道怎么解释,指了指他背后的山洞,“……在里面。” 那山洞口堵着一块巨大的石头,一看就是有人特意堵在那儿的,似乎还嫌堵的不够结实,前面还零零散散横竖挡着几块。 “前几日……”虚华长老吞吞吐吐的说,“白堂主失踪当天,他忽然六亲不认就……” 凌漠寒冷声打断他的话,“你将他关在里面,多少天了?” “……十日……自从白堂主失踪以后……” 凌漠寒面色一沉,“把石头搬开。” “可……可是前日正午,他还差点将石头……” “搬开!”凌漠寒冷声,视线转到虚华长老身上“立刻!” 虚华几乎一接触到他的视线就轻轻一抖,他有些惊恐道,“可是穆堂主现在就似狂性大发的野兽一般……” 凌漠寒冷冷的看着他,手指已经移向剑柄。 杀气。 那一刹那,凌漠寒身上迸发出的气息几乎让虚华想转身就跑……就好像那日的穆惟远一样。 但他的理智让他上前两步,牟足力气,打算一块一块的搬堵在洞口的石头。 虚华长老的双手还没接触到巨石,只觉得后领子被凌漠寒猛地向后一扯,凌漠寒手中剑已出鞘。虚华看不清他的剑影,只觉得眼前一片虚影晃得他眼晕,耳边只听到轰隆隆的倒塌碎裂声,却是凌漠寒已经挥剑砍碎了石块。 虚华出了一身冷汗。 “下回听话的快一点。”凌漠寒头也不回,踏着石头的碎块进入洞内。 天然形成的山洞不深,顶部坑坑洼洼,几乎就在他进洞的一刹那,一股劲风袭来,凌漠寒向后一仰,伸手抓住来人的手腕。 一低头,对上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穆惟远。 他脸色惨白,脸上身上全是血,嘴角微咧,笑容说不出是狰狞还是嘲讽,哪儿是什么野兽,分明是宛如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他手被人握住,竟然仍旧往前一扑,张嘴对着凌漠寒的肩头就咬去。 凌漠寒眉头一皱,侧滑绕向对方后侧,出手如电,刹那已经点上了穆惟远背后几处大穴。 穆惟远被关在洞中十天,只是忽然听见人声便下意识的攻击,其实本身已经极为虚弱,穴位被点,人却仍在挣扎。 “认不认得出我是谁?”凌漠寒反握住他的手臂,冷道。 穆惟远安静了一刹那。 “你向我发过誓,用白洛枫的性命担保,若是你发狂,我便可以要了他的性命。” “你敢!”穆惟远猛然回过头喊道,他声音已经嘶哑,喊出的声音不大,听起来却仍是声嘶力竭。 “认不认得我是谁?”凌漠寒平淡重复。 “……你别想动他……”穆惟远死死的盯住凌漠寒,呼吸急促,想要拼命却奈何已经被凌漠寒制住。他只能死命的回想是谁敢如此威胁他。 也不知隔了多久,穆惟远的喘息依然急促,却转回头低声,“……可以放开了……” 凌漠寒松手,穆惟远差点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凌漠寒似是早预料到他已经没力气,一把伸手扶住他,“清醒了?” “……教主……”穆惟远低声,“我……刚才……实有不敬……” 凌漠寒冷淡道,“只有白洛枫教你的话你记着。” 穆惟远浑身一抖。 洛枫……他亲眼看着对方在自己面前被人…… “还能走?”凌漠寒扶着人往前走,穆惟远踉跄了两步,忽的又倒了下去。 这次是真正晕过去了。 “喂他喝点粥。” 穆惟远隐隐约约听到声音,而后觉得一把勺子被十分粗鲁的塞进自己嘴里,带着米香的热汤顺着食道滑下胃里。 他本就极难受,对方还整天把往他嘴里塞勺子,穆惟远紧皱着眉,攒了半天力气,终于在对方再次塞勺子时一伸手将对方的手打歪。 虚华长老吓了一跳,刷就往后一蹦。 凌漠寒坐在窗边,两扇窗户紧闭,也不知道他在对着窗户看什么。此时他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看见穆惟远已经醒了。 眼睛仍然是红色的,但却淡了许多。 “离我远点!”看清自己眼前的虚华长老,穆惟远哑着嗓子说道,“……小心我控制不住。” 他说话声音虽然虚弱,里面的杀意却是实打实的。 虚华长老果然往后退了几步,而后转眼去看凌漠寒。 “你去吧。”凌漠寒平淡道,伸手一指,气劲拂过,房门已经被推开。 虚华长老立刻从门缝里溜走了。 凌漠寒这才站起身坐到床边,平淡道,“你可以先休息,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穆惟远原本是被虚华长老扶着靠在床头,他不自觉的往下滑了滑,却摇了摇头,“早一日告诉教主,早一日救洛枫……” 凌漠寒伸手将他按回床上,“你若非要说,先躺下。” 穆惟远笑了笑,说不出是不是嘲讽。 他闭了闭眼,低声说道,“那日进分坛密道……与冯家镇分坛密道中不同,我们这次所进支出,机关遍布,且密道中总要岔口,说不清该往哪里走,可以说举步维艰……其中困难……也不必多说……” “虚华长老开始时尚且知道选哪处分支,后来也便不明白了。行了大约半日,我们似乎已经从人工密道走入了地底洞穴……尖石暗河,加上人为布置的阻挠,越来越慢……” “地下洞穴空旷,但因为暗河水流汹涌,水声几乎掩盖了一切杂音,我们三人说话都要喊着……自然就没听见后面的脚步声。”他顿了顿,继续道,“暗河之上有一处断崖。” “到这儿就知道走的路其实并不对,这断崖,就算是练武之人也难以通过。但是洛枫能过……”他笑了笑,“所以我们也好歹有了个办法……可以在半空中借力。” 他没说的仔细,但凌漠寒差不多明白了。 白洛枫先过断崖,而后在第二人运轻功时,白洛枫反向跳回,半空中两人相遇,第二人可以将白洛枫视为半空中的借力点。 很危险,并且需要默契。 “虚华先过,而后是我。洛枫在半空伸手拉我……我也只需他一拉一带就可以过去……半空中,我只能看到对面,而他能看到我身后……” 穆惟远落地回头时,才看见原本狭窄而空无一人的甬道口如潮水般涌出的黑衣人。白洛枫在半空中不可能再调转方向,他的处境本来就危险,稍有不慎就会坠入暗流,因此全副的精力都放在运气的轻功上,也就没有余力应付转瞬间就冲上来的黑衣人,几乎是一落地就已被人一枪刺穿。 穆惟远一闭眼,就能看到那画面。 满眼都是那一点红,其实真的只有一点,染红了他整个世界。 白洛枫此时踩在断崖边上,见后面更多人挥着兵器冲上来,干脆一咬牙,一手握住对方的长枪,脚下使力,带着袭击者向后一翻一起坠入河中。 第四十章 凌漠寒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洛枫做的对。”在穆惟远瞪视的目光中,他继续接道,“洛枫选择的是最容易逃脱的办法。” 穆惟远的手掌慢慢握紧,低声道,“洛枫不会水性……我跟下去后……顺着河水一路向下,而后河道逐渐开阔,地势上升,再冒头便是林中的一处水潭……我并未见到他。” “会找到。”凌漠寒语音平淡,因而竟然显得十分可信。 穆惟远的手指一抖,他顿了一下,快速的转移话题道,“断崖之上,我看不到身后,但虚华并非看不到。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整个过程中,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 凌漠寒微微皱了下眉,说道,“虚华所叙述的过程倒是与你讲的差不多……” “教主心中知道这些便好。”穆惟远自嘲般笑道,“是我看错了也说不定。” 凌漠寒仍旧皱着眉,只是点了点头,站起身。穆惟远忽然也抬头看他,问道,“教主何时找洛枫?” 凌漠寒看了他一眼,“明日。” 穆惟远动了动唇,没说话。 他很想说今日就可以,身体虽然疲惫,但并非动弹不得。但凌漠寒一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警告,穆惟远一犹豫,凌漠寒已经转身走了。 穆惟远躺在床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画面晃来晃去,他以为自己睡不着,谁知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的又睡过去了。 屋外,虚华长老正站在门外面倒腾自己头上那顶帽子。见到凌漠寒,他立刻放下手,“穆堂主……清醒了?” 凌漠寒平淡应了一声,说道,“明日,再去一次分坛。你上回在密道中所走的路线是否正确?” 虚华长老犹疑道,“我也不知……九玄阵中,若没有十成的把握,只有真正走到末端才知道所选的道路是否正确。上次我与穆堂主从暗流中冲出,并未有机会进行验证。我虽然擅于阵法……但九玄阵我也还仅是听老师说过一次……教主知道八阵么?” 凌漠寒没说话,示意他继续。 虚华长老扶了扶帽子,继续说道,“八阵自成一体,生十六式,再生三十二法,在此之外也仍有其他变换。曾有种说法,能够布出八阵的人,每人所布之阵皆是不同的。在林林总总的各种变换中,有显、隐阵两种。显阵,顾名思义,较为易认,但其万分凶险,近乎有进无出。而隐阵虽然极难认出,但其中是繁琐多于危险,虽然也是机关重重,却并不一定置人于死地。”他顿了一下,“或者,换一种说法,隐阵其实就是等着人来破的。有些,类似于游戏的意味。也因为隐阵几乎没有人能认出,所以能认出并破了隐阵之人,被认为是有缘人。此处分坛中的九玄阵……就有此意味。” 他看了凌漠寒一眼,见对方面沉如水,不知自己分析的怎么样,于是只能继续说道,“九玄阵、以及上次教主认出的射钺阵阵,是新手布八阵中比较常用的两种阵法。” 凌漠寒点了点头,微一挑眉,“这也是你老师说的?” 虚华嘿嘿一笑,点了点头,颇为自豪,“我老师博学多才,这世上没人阵法懂得比她老人家多。” “你老师有几名学生?” “还有一位师弟,只是那时我已出师门,所以并未与他相遇过。”他想了想,笑道,“教主不用担心,若真是我师弟,能与之一斗,也是趣事。” “嗯,但明日解阵可先放放。”凌漠寒淡道,“先找到白堂主。” 虚华点头应是,随后又问道,“穆堂主明日也去?” 凌漠寒抬眼看他,“怎么?” “没事没事……只是,毕竟我将他关了十天……”虚华有些心虚道,“穆堂主恐怕对我……” 凌漠寒看了他一眼,“他身上的伤怎么回事?” “……他那时候疯了要杀我,我当然得反抗……” 虚华长老说了一半,被凌漠寒的目光弄的噎了一下,动了动嘴唇,叹气般道,“教主……白堂主出事,我确实有责任。我那时正在观察去路,所以也是背对着断崖……并未看到有人冲进来……”他的声音渐渐在凌漠寒的目光中降低,但到底还是把话说完了。 凌漠寒又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走了。 留下虚华长老一个人皱着眉纠结教主到底相信了他没有。他一点也不想被凌漠寒怀疑。 他入魔教近20年,魔教近乎于便是他的归属,他还想再待下去。 第二日,虚华与凌漠寒一起前往分坛时,穆惟远并未一起跟来。 虚华一边骑马向前一边很奇怪的回头望,客栈早就看不见了还在不停的往回看,目光极为诧异且难以置信。 凌漠寒没管他频频回头的动作,他昨日趁与穆惟远说话的功夫散的迷香足够穆惟远睡上近一整天。 就与虚华几人第一次进入时一样,旷野上分坛里外无人,密道的入口已经关闭,虚华长老轻车熟路的再次将其打开,先凌漠寒一步进入。 因为一路的机关大部分已经被白洛枫及穆惟远他们破坏,两人这次走起来很快,大约两柱香以后,凌漠寒隐隐听见了暗河轰隆的声响。 穆惟远说的对,若是就站在暗河边上,就是打斗声也能在巨响中被掩的一点不剩,更何况是脚步声。 凌漠寒侧身站在崖边,地下泥黄色的河水翻涌奔腾,宛如要将人吞入口中的野兽。 “你去水潭处等我。”凌漠寒忽而说道。 正望着暗河发呆的虚华长老愣了一下,“……教主要下去?” “嗯,暗河可能有其他岔口,若我能找到其他出口,自然会去水潭处找你。若是今日晚间我没有来,你也可以先回客栈。” “……暗河下到底如何谁也说不准……”虚华长老赶紧劝道,“教主的决定是否有些草率,若是有个万一……” 凌漠寒转眼看他,虚华被他冰冷的目光盯着一时就没把下半句说出来。 凌漠寒将外衣脱去,脚下的鞋也脱了,没等虚华长老再说出第二句劝阻的话,已经跳入暗河当中。 几乎是一入水,暗河的水便劈头盖脸砸来,将他深深拍入水中,一瞬间视野便是一片无光的漆黑。凌漠寒甚至觉得有一瞬间的晕眩。然而他没有挣扎,甚至没有使力,只是屏息让浪潮狠狠的推着他向前撞去。因他并没挣扎,浪潮将他向下拍的更深,凌漠寒根本看不清周围的景物。暗河水下并不平静,暗礁凸起,凌漠寒既然没有挣扎,就被水流推着撞来撞去。他虽然看不见,但其他感觉尚在,忽而觉得水流的流向似乎有所不同。 一个不起眼的漩涡。 如果有什么是穆惟远与白洛枫不同的,大抵是白洛枫不会水性,而且因为是两人一起,所以沉的更深。 凌漠寒一手把住暗礁,皱起眉尝试着向下摸去。 他没法上浮换气,只要稍稍松手,就可能被激流带走。 漩涡越向下转速越急,等到凌漠寒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被卷入其中,难以脱离。他原本一口气将近,现在只觉得胸口越来越闷,本来是控制着自己不在水流中挣扎,而在漩涡中手脚发软,更无法挣扎,不一会儿便被卷下了漩涡中心。 头不知道磕上什么东西,一阵尖锐的刺痛,凌漠寒最后的感觉是自己的似乎蹭着石壁,进入了另外一个通道。 此时,穆惟远尚不知道凌漠寒可能已经找到了暗河的岔口。 凌漠寒昨日用的迷香是平常随身带着的,药效很强,就算穆惟远内力深厚,也只能乖乖睡够一日一夜才能醒。 正午,小二在门外敲了敲,屋里自然还没人应。 小二手里端着个盘子,里面是几叠清粥小菜,听没有人应声,他并没有走开,反而慢慢的把门推了个缝,轻手轻脚的挤了进来。 店小二将菜盘放到桌上,回身看床上睡的正死的穆惟远,蹑手蹑脚的走过去。 穆惟远呼吸平稳,没有一点醒来的迹象。 店小二狠了狠心,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对着穆惟远心口就插了下去。 穆惟远仍然没有动静。 小二低低的惊呼了一声,握住匕首的手开始颤抖,最后还是咬紧牙卯足劲将匕首往外一拔,因为使力太大,整个人向后一仰差点没坐到地上。 匕首上都是血。 店小二一手捂住嘴,近乎于连滚带爬的往外跑去,跑之前还不忘了按照吩咐拿走了穆惟远床头的配剑。 “嘘——跑什么!”隔壁伸出一只手来,一把就将他拉了进去。 “别!别杀我娘!”小二一进屋就将匕首往角落里一扔,刚叫了个开头就被人在脑后敲了一记,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是人血。”屋子里有人捡起匕首闻了闻,哑声道,“阿柏,看他吓成这样,这人技术可靠?” “嗯。”被叫名的人漫不经心的达到,“他爹是老中医,这小子从小就将他爹的本事学了七七八八,扎哪儿能死人还是知道的,人又老实,为了他娘,他不敢不照做。”随后,他有嘁了一声,道,“也不过希望他将人弄个重伤而已,你还真指望穆惟远就这么死了?” “也说不定呢。”第一个说话的人瓮声瓮气道,“白洛枫不也这么抓到了。” “走吧。看看去。”阿柏截断他的话,“别人回头跑了。” 穆惟远没跑。 两人进屋时,血已经滴滴答答滴到了地面上,穆惟远还保持着昨日躺下的姿势。 “补一刀?”阿柏翘着嘴角问道,虽然这么说却压根不是问别人同意,另一只手已经扶上了刀柄。 第四十一章 刀被人握住了。 阿柏反应很快,原本下压的刀式立刻转为上挑,然而穆惟远的手劲很大,阿柏手中的刀居然脱不出来。 他左手向腰间一摸,呛啷声响,另一把短刀出鞘。 穆惟远向床边一滚躲过一击,抓住刀刃的那只手使力一拉,阿柏借着他带动的去势,左手短刀以一种极诡异的角度一扭,在空中划出一道钩状虚影。 穆惟远余光瞥见屋中另一个人也已欺近,用的也是双刀,三道刀影封住了左右后方的退路。他并不惊慌,放开握住阿柏右手长刀的手仰身后翻,脚尖前钩,正巧踢上阿柏握到的手腕。 阿柏只觉得手腕一麻,手中的长刀差点横飞出去。 几道刀锋贴着穆惟远的面门横飞而过,穆惟远手掌撑地,膝盖微曲,借势袭向身后那人的膻中穴,对方只得抽身急退,刷的一下便退到了屋子另一边。 阿柏与他同时后退,然而两人后退之时,手中的短刀却各自打着旋飞出,带起咻咻的气流声响,向穆惟远颈部袭来。 穆惟远此时尚未起身,手掌猛地向下一压一按,手臂由曲打直,借着单手的力量向上一弹,在空中抱膝翻身,险之又险的躲过飞刀落地。然而他脚刚着地,站在房间对角的两人已经各自接了对方的短刀,手指在刀柄连点,快速旋转的飞刀像听话的马儿一样转了个向,夹着恶风更快的飞绞而来。 与此同时,两人随着飞出的短刀,再次揉身而上,手中长刀一上一下封住穆惟远的退路。 穆惟远冷哼一声,既然无路可退无处可躲,干脆不退不躲,他微微眯眼,就站在原地,忽的伸手向两旁一抓。 短刀已成一片虚影,只能看到向外的刀锋看不到向内的刀柄,然而穆惟远却似乎看得极清楚一般,他手指向下压扣,生生止住短刀旋转的惯性,右手上挑左手下压,一上一下正挡住两把长刀的来势。 兵器相撞本应发出的锐响并未响起,穆惟远的短刀在两把长刀的刀刃上斜滑而过,轻巧的卸去了长刀的来势。 另两人悚然一惊,连忙撤刀再攻。 这两人武功都已属上等,再加上配合默契,招数诡异,穆惟远与二人过了百来招,并没占到什么优势。 他实在不擅短刀。 第二百一十招,两人从穆惟远两侧并未一侧,一前一后攻上。穆惟远将短刀往外一抛,干脆徒手迎上,再去夺人的长刀。 穆惟远神色冰冷,身形化为一片虚影,在刀光中来去,没了武器的制约,竟然还轻松了几分。 三百招,穆惟远对长刀来势不闪不避,曲指连点,两人没想到他又在发狠,一时撤刀不及,长刀纷纷被穆惟远向外击出,砸在客栈地板上。 穆惟远趁机一手拽住一人的手腕,头对头狠狠互相一磕,将人磕的眼冒金星。 “西域双刀流……”穆惟远冷哼了一声,出手点了两人的大穴,往床上一丢。 他捡起地上的长短刀各自翻看了一下。这刀要仔细看才能知道,刀刃上都绘着银色的暗纹,对着日光一照,是一朵熠熠生辉的火花,那火花仿若流动一般,带着金属的锐利质感,极为好看。 这是只有西域特产的煌铁矿高温锻造才能呈现出的银灰色。 穆惟远随手将短刀抛在地上,粗暴的掰开两人的嘴巴,确定对方口中并没有毒药药丸,这才冷声问道,“你们是圣焰教的人?”。 阿柏挑起眼角看他,不说话。 穆惟远蹲下身,很有耐心的问,“白洛枫在哪儿?” 阿柏看着他鲜血染红的前襟,一挑眉,“你之前中了迷香,是假的?”他冷笑了一声,“可之前这一刀,刚刚那两刀,扎的可不假啊。” “你最好先回答我的问题。”穆惟远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白洛枫在哪儿?” “白洛枫与你们教主都要玩儿完了。”阿柏冷道,“你问也没用。” 穆惟远神色更冷,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再说话,对方忽然浑身一抖,脸上猛地现出极痛苦的神色来。 穆惟远心中一惊,然而不过瞬息之间,阿柏身子一歪,已经断了气。另一人猛然看向穆惟远,眼神中忽的出现一丝明悟。 不管他们杀不杀的了这个人,宗主都没打算要他们活着复命。他刚想清楚这一点,只觉得从心脏处猛然窜起一阵剧痛,然后就想有人掐断了他的呼吸、血脉,死亡只在一瞬间已经降临。 穆惟远立刻意识到,这两人早在来之前就中了毒。 他心中一阵烦躁,也不管地上瘫着两具尸体,坐在床上从衣服上撕下块布料裹伤口。最开始那一刀扎的并未扎中心脏。那个店小二扎的虽然准,但他既有准备,就在刀扎下时向旁侧移了一丝距离,而对方慌乱之下并没有发现他极小的移动。 只是这三刀他虽然避开了要害,但血却流的多,穆惟远身上没有伤药,只能拆了再裹紧些。他闭眼调息片刻,原本有些杂乱的呼吸慢慢恢复规律。 穆惟远伸手从枕下摸出凌漠寒留下的锦囊。 凌漠寒走时不只给他下了迷魂香,还给了他迷魂香的解药。 只不过那解药的药叶放在锦囊当中,并压在枕下。叶中的药性挥发的极慢,等他真醒时,凌漠寒与虚华长老早走了,他只在锦囊中找到凌漠寒留下的字条。 穆惟远当时几乎觉得自己气疯了。 然而凌漠寒做决定,一不用向他报备,也可以不问他的意见,穆惟远只能无可奈何。 只是他心里隐约有了丝不好的预感。 圣焰教派人来杀他,派的自然是高手,如果不是他挨了两刀趁机夺了对方的武器,说不准三五百招后到底是谁胜谁负。但圣焰教的态度却强硬的毫不容情,这两人来之前就已中毒,也只是只要有一丝不能成功的可能,都要保证穆惟远无法从这两人口问出任何消息——哪怕这两人可能本来就什么也不会说。 而对方到底是怎么知道他被下了迷香,最可能的原因便是虚华长老透露了消息。 那凌漠寒下暗河,对方也一定知道了。 虽然这一切都尚在凌漠寒计划当中,穆惟远却隐隐觉得这本就是一个针对凌漠寒的圈套。 ……但凌漠寒,也不是那么容易中全套的人。 穆惟远有些烦躁的站起身,出屋推开隔壁的门,那个刚刚拿着刀扎他的店小二还缩在屋里的角落里,看见他出现,颇为惊惧的叫了一声。穆惟远没心思理他,一眼看到自己的配剑,拿了就走。 凌漠寒虽将自己的计划写下,但没有交待让他之后要干什么,穆惟远只是犹豫了一下,决定先去林中水潭看一眼。 如果虚华长老确实背叛魔教,林中水潭那处,恐怕也不能善了。 他心怀芥蒂,行动起来小心谨慎了许多。然而接近林中水潭,他并未看到有什么埋伏在此,再走近一看,却知道原来是埋伏已经撤了,林中遍布打斗的痕迹,周围树枝零落土皮翻起,但却没有一具尸体。 穆惟远伸手摸了摸地上的一滩血迹,已经凉了。 这场打斗显然才发生没有多久,战况多半是一边倒的趋势,袭击者甚至还有收拾打扫战场的时间和心情。 穆惟远皱起眉,眼角瞄到一抹土黄色,于是顺着往水潭中一看,只见水面上飘着一顶四方帽,被从中间横劈成两半,堪堪只连着一点,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是虚华长老整天戴着头上那顶。 ……障眼法? 他使出浮萍踏水,踩水至潭中央,用剑鞘将飘离岸边的四方帽挑起,又仔细看了两眼。 穆惟远站在原地掐了下时间,按照他当时的经历,凌漠寒此时应该已经出了水潭。那他不在这里,如果不是找到了其他的岔口,就是已经中了埋伏。 无论是理智还是感情上,穆惟远都偏向前者。 如果不是一流高手围攻,在凌漠寒有备之下进行埋伏,想要有一边倒的战绩几乎便是不可能的。 穆惟远眉皱的更紧,若不是凌漠寒,是虚华长老在这里受到了袭击。 如果这样,那这场袭击是不是真的,就有待商榷了。 穆惟远站在原地,暂且放下虚华长老的问题,皱眉思考自己该往何方,他并没有注意到手中几乎就是两半的破帽子中,一条寸许长的土黄色小蛇慢慢从褶皱中翘起身,缓慢的向他的手臂移动。 这条蛇太小,又藏的太好,以至于穆惟远之前并没有注意它。 它吐了吐信子,扬起上半身,而后张开嘴狠狠咬了下去。 穆惟远觉得手指一阵刺痛,他一低头,立刻用手揪住这条蛇的七寸处,指尖一用力就将它掐死了。 这条蛇的脑袋是三角形,他几乎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是条毒蛇。 穆惟远剑气凝聚指尖,隔开细小近乎不可见的伤口去水潭边冲洗,然而他刚刚蹲下来,只觉得眼前发花,头发晕,人晃了晃,竟就往旁边歪倒了下去。 穆惟远心知不妙。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他觉得自己的呼吸正在慢慢衰竭,穆惟远挣了挣,也不知要去做什么,然而在旁人看来,他的身体只是在原处抽搐了两下,而后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