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安怔怔地看着他,希望他能回头,但程赞最终还是迈开腿决绝地走了。
程赞已经躲了他一天了。林如安知道。他现在正坐在优雅别致的候客厅,等待即将到来的他要拜访的主人,房间里幽幽的熏香有着安神沉静的效果。
林如安回想那之后程赞总是不见踪影,即使好不容易找到了他,也不肯正面面对自己,只要一提及受伤的事情就马上不耐烦地翻脸走人。林如安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使得程赞态度有这么大的转变,但隐隐约约他能感知,自己似乎触到程赞的禁区了。也许,他们之间就差那么一步。但是……那到底是什么?
林如安急不可待想知道答案。但程赞的交际圈很小,根本不用指望从程赞身边那几个头脑单纯的朋友口中得到线索,于是,他只能投望于这个人了。
“呵呵,原来是小弟弟啊~”连声音也透着酥骨的妖娆,光是用耳朵就能描绘出一幅独属于成熟女性的美丽画面。
程敏雯笑着走过来坐在了林如安对面的座位上,将一边长腿勾到另一条膝上,斜倚着身子,勾人的媚眼又一次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的少年。这是第三次见面了?在这风月场上已阅人无数的程敏雯却越来越觉得,眼前这少年的不简单。
“敏雯姐,”林如安微笑得谦和有礼,“百忙之中打扰你真是抱歉了。”
程敏雯笑出了声。敏雯姐,这个开头,就足以过略掉许多废话了。这小子,他好像知道自己并不只是程赞的小姑这么简单。
“我……”程敏雯并没有让他把话说完,她突然将上身探过去,食指拨开了林如安颈部的衣服领口,她眼中的笑意变得更深了。
这个动作来得猝然也不符合常理,但是林如安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他镇静的等待程敏雯收回手回到座位上,神色不变道:“敏雯姐似乎很高兴?是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程敏雯看着他这样的反应,的确觉得越来越有趣了。“啊拉,我只是在想,我家小侄果真是男女不忌了,看样子……玩得还挺惨烈?”
林如安回以微笑:“谢谢夸奖。”
程敏雯挑起一边柳眉,“你来找我,是想问小赞的事?”
“是。”
程敏雯叫人送咖啡进来。转眼对上少年的双眸,唇角是上扬着的,却夹了一丝凉意:“你为什么以为我会知道他的事?那小子,只要接近过他的人应该都知道吧,活像块粪坑里的顽石。”说着,她脸上习惯性地带上了倨傲,如同携刺的玫瑰,“就算我知道,又凭什么认为我会告诉你呢?小弟弟。”
林如安笑容不减,“就凭当初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对程赞说的一句‘好好照顾自己。’”
“而我现在被允许坐在这里,就是敏雯姐你不会拒绝我的理由。”
程敏雯有些愣住,最后嗤声笑起来:“原来是这样么?”
咖啡送来了,程敏雯端起杯子,却仅仅只是摩擦着杯壁,没有喝。她就在这缭绕的香气中轻轻启口:“你想知道些什么?小赞……其实我也并不了解他,现在的小孩啊一个个……而且何止他,这父子俩都让人难以捉摸。”
林如安倒是很给程敏雯面子,浅尝了几口上好的蓝山,视线停留在杯中,“程家人对于亲情都很淡薄吗?”
程敏雯有些讶异,但未将这份吃惊显露于脸上:“看来,你对程家人很有兴趣?”
“不,”林如安放下了杯子,杯底扣在杯盘上的声音几乎消匿,这是从小就接受极严格的家教所习惯而成的礼仪,“我只对程赞的一切有兴趣。”
“哦?那小子到底哪一点这么迷人?”
林如安但笑不语。
哼,小气。程敏雯有些挫败感,面对眼前这少年,自己不仅失了往日的高傲,甚至还有些无措,这让她觉得这些年的摸爬滚打都白活了似的。她叹了口气,悠悠说道:“程家人啊,个个都不是小人物,但也都是些没心没肺的混蛋。”她笑了笑,“当然也包括我。”
“程赞的那两位,最开始该是一对神仙眷侣,可惜啊……若最初就不是那么的美好,嫂子不是公主,我哥也不是王子。他们的光芒都不是那么刺眼,灼伤别人,也害了自己……是不是,一切就都会不一样?”
“他们不会遍体鳞伤,小赞也许也不是现在这样……相见相厌的下场,就是他们都失去了爱人的心。他们自己都找不到,又是那么自私的人,又怎么会帮程赞找?在程家这个地方,小赞能毫无依赖地熬过来,我都佩服他,那时候他还那么小……”
午后的阳光温懒,空气似乎都在女人回忆而伤感的叙述里变得沉淀。林如安忽而感觉掌心疼痛,低头看,原来是指甲伤的。他仿佛已经可以看到一个漆黑的屋子,被遗弃的小孩缩在角落,惊恐的眼看着明明是至亲的人对他的伤害,他无法逃,叫不出声,也没有人救他。一个人独自支撑着长大,变得冷漠,变得极端,封闭了自己,再也没有人能走进。
“他……程赞的母亲呢?她在哪?”林如安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嫂子么?”程敏雯的表情变得有些温柔了,“嫂子是个好女人啊,她应该曾是小赞世界里唯一的光芒吧。嫂子几年前就失踪了,除非她自己出现,不然没有人可以找到她……应该是对姓程的一家都彻底失望了吧。”
所以……程赞的禁区,应该是他的母亲吗?那手臂上的伤口又到底是……?
“伤?不知道,他已经很久没来打拳了。”程敏雯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傲慢,事不关己。
林如安见再得不到什么有用信息,于是起身告辞。在即将走出这家酒吧的大门时,门口一辆豪华轿车上走下两位中年男人。
其中一个似乎与生俱来一份超于常人的存在感,让人移不开视线,笔挺的身姿,坚硬的脊梁,浑然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与他的威严冷酷相较,另一个则是面上堆笑,亲近不少,但是细看之后却会发现,这人眉宇间的戾气与狡黠,无不透露着杀人不见血的阴狠。
只那一眼,林如安就感觉到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那个说着自己不爱程赞的女孩,挂在灵堂的黑白色照片,程赞从高楼上坠下时最后的眼神……一幕一幕仿佛重现于眼前。那是他永远也不要再想起的画面,永远不要。
林如安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终于,逃一般的离开了这个地方。
外表冷酷的中年男人注意到了那个逃离的身影,抬眼看向正走出来的程敏雯。女人笑得意味深长:“是一个有趣的孩子哦……哥,他问我关于小赞的事情呢。”
一直眯眼在笑的男人走上前亲密地唤:“敏雯。”
女人却一边礼貌回应一边保持着距离,“黎辉,你又来了啊。”那人只好无奈。
程严看了她一眼,程敏雯只好引路带他们往里面走,一边苦笑低叹,“如果我的孩子能活下来,是不是也该到了能早恋的年纪了?”走在最后面的男人脸上笑容一僵,但是程敏雯没有在意他,也根本不期待会有回答。
“但是他却在你们手上夭折了……哥,我真想看看你懊悔会是什么样子,只可惜你什么也不在乎,哪怕是你的亲生儿子……”
程赞没想到林如安竟然会跑到宿舍门口来等他。其实他很愿意和林如安在一起,他不想排斥这个人,但是有些游戏规则,对方必须要遵守才行。
他倒了杯水给林如安,这算是他最顶级的招待了。
“今晚我不会留你,有什么事说完就走吧。”程赞冷淡的下着逐客令。
林如安双手把着水杯不说话。如果程赞伸手过去,会发现他手指包括全身都在发冷。
程赞有些不耐:“是不是又要问伤疤的事?”他起身走到了门边,将门打开,驱逐的意思明显。
林如安看着他动作,目光平静,声音淡淡:“那些伤……其实……”
“其实是你自己弄的……是不是?”
程赞背影微顿,只听得他冷笑:“猜中了。”然后冷下声来,“猜到了就快滚吧。”
是,没错,他喜欢这些伤。这是他内心最隐秘的角落,谁也不能试图剥开他的壳。这是任何人都没有进来过也不得触犯的领域,来者,即杀无赦。
你蠢一点、装作不知道不是很好吗?
程赞听到背后的动静,知道他会听话的离开,心绪又有些急躁混乱,他从不曾因为谁而这样烦恼过。
他自己也不知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心理,正想着,冷不防后颈一疼,瞬间失去了意识。
36.
程赞曾经以为自己是怕疼的,哪怕是一道小小的伤口都能令他神经更加紧绷、毛孔张开、血液速流,身体里的温度一丝丝抽离的感觉,他几乎都不愿睁眼面对。
后来他模模糊糊地想,自己怕的,也许是那份疼痛所带来的迷恋。
他太容易钻进一个死角里就出不来,他的焦虑、不安、痛苦通通无法化解。他就像一支夹挤在岩浆与冰川之间的纸船,一边被冰冷浸透,一面被火舌炙烤,无法自救,苟延残喘。
他笨,因为他也不去找使他如此的源头,他只是这样承受着,然后勉强着挺过来。程赞试过太多方法了,却越来越失望。于是,当他发现划开自己的肌肤能带来他不曾体会过的亢奋时,这就成为了他新的放松方式。原来他很喜欢这份伤痛,原来他也能够“喜欢”,他甚至觉得这样才让他找回了生存的意义。
每当血珠一串串从手上滚落下来,他就回想起,好久好久以前,他看见坐在卧室里手握着锋利刀片独自垂泪的妈妈。他记得自己抬着脸问:“妈妈,你为什么要哭呢?是不是小赞又做错什么了?我改好不好,妈妈你不要哭了……”
妈妈,你为什么哭了呢?你也很喜欢这感觉的,不是吗?
妈妈,别哭了,好不好。
看看我,好不好。
程赞吃力的睁开眼睛,后颈疼死了。他动了动身子,发现肩膀关节也酸疼得厉害——他被绑住了。两只手都被绑到了身后。
他想坐起来,却发现这是件极其困难的事。程赞还没来得及打量他现在身处的环境,因为他的面前正坐着一个人,灯光很暗,他在低着头削平果,程赞知道他是林如安。
“这是哪?”
林如安抬头,即使昏暗的环境中也能看清他的笑容,还是那般恬静温柔。
“你醒了?”
程赞挣了挣,发现自己身体竟然绵软无力,头还昏昏沉沉,不禁低气压蓄积,他沉声道:“开灯。”
林如安站起来,走到墙的一边,按了开关,房间明亮起来。
屋子很大,却异常的空,像是刚刚搬进新装修好的房间一样。除了程赞现在底下躺着的这张床,其他什么都没有。林如安赤着脚又走了回来,接着去削那削掉一半皮的苹果。
他的手指还是那样灵巧细白,诱红的果皮丝毫不曾断裂,熟透了的苹果在他手上像是朵花一样被认真对待。没来由使程赞想起了林如安给自己系领带时候的表情。
“这是哪?”程赞连说话都有些使不上劲,但那怒气是明显的。
“一个你也许熟悉也许陌生的地方,”林如安轻轻的答,手上的动作不停。
程赞很不喜欢现在身体不属于自己的感觉,什么也做不了,“我要坐起来。”
林如安正好也削完了,将果肉切成块状,盛到手边的盘子里。他将程赞扶坐而起,还拿过一个枕头好让他靠得舒服。做完这一切,他端起果盘,用牙签插起一块苹果,伸到程赞的嘴边。
程赞问他:“为什么我没有力气。”
程赞总是能把提问也提得气势十足,林如安镇定自若地答:“因为不想让你再受伤,所以给你吃了点东西,不会对你有害的。”
程赞冷笑,别过头没有去吃嘴边的果肉,林如安试了几次未遂只好放回盘子里。
“你想杀了我?”
林如安闻言动作一怔,抬眼看他,笑了,“怎么会呢?爱都来不及……”他上身前倾,手捧起程赞依旧冷漠着的脸,深情的眸却对上冰冷的眼。他低下头,将自己凉凉的唇印上去。
“我企图你,太久了……”
“你是我的。谁也不能来伤害你……”
程赞已经失踪两天了!一起不见的还有林如安!
瞿子轩和雷锦都要急疯了。偏偏他们丝毫摸不着头绪,因为这两个平日里就都是神秘得来无影去无踪的家伙。
学校已经报了警并通知其家人。可是程家的反应似乎很冷漠,淡淡回答一声会派人去找就结束了;而林家当家的老爷子还在国外联系不上,家中其他人也只是表面敷衍应付着。气得校长当场就摔了电话,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家属?
警官们曾将方向定为两个,一是孩子自己出走,二是绑架。基于这个学校的安保措施以及两名学生的家庭背景而言,原本第二种可能性更大。但是当校内的的保安调来一份监控录像发现,竟是两个学生自己出去的!
按理说若是出走应该会携带一些行李,但是屏幕中的两人似乎只是夜间出去散步一般……不,仔细再看的时候他们发现,其中一个似乎是被另一人扶着走的!
学生挟持绑走学生?事情,好像变得不那么简单了。
“你们为什么没有拦住他们!我说过要严查进出人员你们都当耳旁风了吗?!”校长大发雷霆,如此盛名的贵族学校,这么多人看守,竟然还会让两名学生无故失踪!一群保安人员唯唯诺诺不敢吱声,校长把气全发在了他们身上,终于一个胆子稍微大些的为自己辩护了一下:“那个、那个是学生会长啊!他说带同学出去急诊我们当然就信了……还有,他手上是拿着进出特许的……还是您给批的……”
校长听到最后一句噎了一下,再一次怒道:“出去看什么急诊!校医务室是摆看的吗?!”
这下子所有人都安静了几秒,然后不知谁悄悄嘀咕了一句:“晚上就一个60岁大妈在那值班顶什么用啊……”
调查这案子的警员们不想再在这里听他们瞎嚷嚷地推来推去,又一次把监控录像看了几遍,问了一下这两个学生的平时表现。包括最近有没有表现出什么奇怪的举动,说过什么不寻常的话之类。而所有人都像是被安排好了口径似的,无一不是赞善有加,特别是对于其中的林如安,简直夸到了天上去,所以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个万中无一的好学生竟是嫌疑犯。用他们的话说,程赞倒是更有可能。
警方也很苦恼,因为校园中没有多少人能提供有关两人的有用信息,而被害者的家属们都很不配合,这让案情所得的线索变得更加少了。他们不得不暂时把林如安的作案动机放一边,又一次询问当晚当值的保安,看还能不能抽丝剥茧一些之前没有注意的细节出来。
在反复的详查与问询中,他们终于得到了一个突破点。
一个退了休仍住在这附近的老保安回忆道:“两个孩子出去之后?之后、之后……啊!我想起来了,我那时正好要去买一份报纸,远远看见他们好像上了一辆出租车!车的颜色我记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