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讲述一个直男,自认为是言情中多情多金的男主,结果惨遭皇帝掰弯。 当他认命后,接受了自己是耽美主角的身份时,悲催的发现原来自己只是一朵炮灰。 被渣之下,性格大变,发愤图强,改变自己身为酱油甲的命运,成了帝王鬼畜攻 然后鬼畜天下的故事。↖(^ω^)↗ 可能会换攻,但以后的事谁知道~o(╯□╰)o 不对,会直接变身为攻!!! 1v1,HE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忘、萧修北、拓跋烨┃配角:萧定襄、楚小忠、楚阡陌┃其它:替身狗血兄弟父子 第一卷:深宫囚 第一章:悲苦直男龙床梦 殿外艳阳高照,殿内金猊香颓。 引引袅袅中,楚忘终于醒了。 他微微睁开一只眼,只觉漫天金光迫面而来——这龙床本是十分地金碧辉煌,再加上折射着午时阳光,简直能刺瞎狗眼。 他一瞬间被刺得几乎泪流满面,于是认命地从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便又将头埋进了锦被中。 且等这阳光黯淡些,他再起来吧。 一旁的侍女却眼尖,见状轻声问道:“公子,您醒了?” 楚忘在被窝中怔愣一下,方反应过来,他竟听到了女人的声音! 想他楚忘入宫三月,天天被困在这未央宫中,有多久,没听到女人的莺声软语了? 他掀被而起,神情亢奋。 侍女一双美丽的杏眼中闪过错愕,然后勾起一抹微笑:“奴婢服侍公子更衣吧。” 楚忘急忙撸一撸散乱的蓬发,然后双手在床上摩挲着什么。 那侍女正在莫名其妙,却见楚忘摸出一把折扇,唰地打开。 楚忘潇洒地挥扇而笑,露出一排大白牙。 那牙口和那金碧辉煌的龙床一般,皆折射着灿烂的阳光,晃得侍女眼一花。 “姑娘,”楚忘一挑眉,自认十分风流,“芳龄几何,可有婚配?” 侍女擦擦眼角激出的泪花,然后再次摆出微笑,伸出双手:“奴婢服侍公子更衣吧。” 楚忘一把抓过那侍女的手,揉搓一下:“真是纤纤柔夷啊……” 侍女被骇得惊在当场,反应不急。 “公……公子?” “唉,叫公子岂不太生疏?在下楚忘,姑娘您可唤我小忘,阿忘,忘忘——” 说到此处,忍不住再次揉捏手中柔荑一下,只觉得温香软玉,满手生香,真是身心舒畅,恍在天堂。 但背后忽然有声音传来,低柔而威严,但在楚忘耳中,仿佛魔音:“楚公子好兴致,一起床便在学狗叫么?” 楚忘脸唰一下变得惨白,连忙将握在手中的柔荑摊开,口中啧啧有声:“你看你子运不旺,有了孩子当取贱名,比如旺财,旺旺,方能保子嗣长命百岁——” 说罢,才仿佛觉出身后有人,于是回过头,惊讶中混着谄笑:“啊,陛下您下朝啦!我正在替人看手相。” 那副表情,真是谄媚得不得了。 说完忙不迭地丢了侍女那手,自顾自地看着帝王呵呵傻笑。 帝王微微垂下英挺的眉眼,高高在上地俯视他:“没想到朕的楚忘还会看手相,不若替朕看看?” 说罢,便伸出一只手,向楚忘递了过去。 帝王的手修长白皙,带着尊贵的剔透之色,但指节分明,带着执掌天下的力道。 楚忘苦着脸,伸手握住帝王的手。 这狗皇帝,他心中怨念地啐,只能随便瞎掰几句,狗皇帝爱信不信。 心念稍定,他正欲开口瞎掰,皇帝却缓声问:“还不滚?” 楚忘怔愣一下,才反应过来那句话是对着侍女所说。 侍女跪伏在地,深深磕了一个头,提裙退下。 “站住。”帝王又突然道。 那婢女面色惨白,颓然倒地,使劲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帝王转过头,看着那婢女,狭长深目中似笑非笑:“人退下,手,留下。” 楚忘抖着双唇,十分无措:“这,这……” 他正欲求情,却见两旁侍卫的禁军跨步上前,一人制住那侍女,一人抽出剑刃。 剑是好剑,仿佛一泓秋水,白光一闪而过。 楚忘只闻一声女子压抑的惨叫炸响耳畔,然后无声无息。 侍女跪伏在地上,喘息中带着些微啜泣:“谢陛下不杀之恩。” 女子颤抖着叩首,然后退下。 大殿光洁的地面,徒留下一只苍白的断手,露着森然的白骨,躺在血泊中。 楚忘龇牙冷抽一口气,一只手情不自禁抚上另一只的手腕,仿佛壮士断腕的,是自己。 帝王见状,爱恋地抚了一下楚忘的鬓角:“你怕什么?朕可舍不得砍你的手。” 楚忘僵硬地呵呵两声:“好端端地,你砍她手做什么?” “什么叫好端端?她左手碰你,便砍左手;右手碰你,便砍右手;嘴巴碰你,便剜了舌头……清楚了?” 楚忘双眼逡巡,嘴上傻笑:“要是全身上下都碰了呢?” 帝王淡然一笑,无上清贵:“剥皮炮烙凌迟,哪样都可以。” 然后伸指抬起楚忘下巴:“爱卿喜欢哪一样呢?” 楚忘张嘴:“呵——呵——” 帝王凑首,轻啄对方唇瓣:“瞧你傻样,还替朕看手相么?” 嘴上这样说,手上却是制住楚忘双手,然后将他压了下去。 楚忘黑了脸,他才刚起床。 于是扭捏地挣扎两下,勉强臊红了脸:“有……人。” 心中大骂,他楚忘纵横情场多年,向来风骚……不,风流无比!什么时候还会害臊脸红? 被昔日那群酒肉朋友知道,还不得笑掉大牙! 帝王自是不知他的心事,只兀自轻笑:“人在哪里?” 楚忘转头,却见刚才还站满的侍从早已无影无踪,连地上的血泊,也不知何时打扫得干干净净。 于是他艰难地吐出一句:“大白天的……” 帝王一把扯开他的亵衣:“正好行乐。” 楚忘推拒两下,没敢用力,却激得帝王更加兴起。 “我,我还未漱口。” “无妨,朕替你漱。”帝王这样说着,便将唇压下来,抵开对方唇舌,开始扫荡。 楚忘被皇帝自以为是的幽默骇得抖了三抖,浑身尽是鸡皮。 皇帝的手攥住楚忘的小兄弟,开始套/弄起来。 当然,小兄弟一直没精打采,软趴趴地怂在那里。 帝王耐心十分有限,当下怒道:“楚忘,你跟朕做对么?!” 楚忘抽了抽嘴角,心中怒骂狗皇帝,嘴上忙不迭的讪笑:“哪敢哪敢,岂会岂会?时辰未到而已……” 不是时候未到,实在是男女有别。 楚忘自认为是雄纠纠气昂昂的美男子,当然只会对女人有反应。 而面对自己被当女人使时,自然是……萎了。 第二章:偷窥 凭良心说,皇帝阅尽后宫三千,雨露沾满三宫六院,无论技术还是经验,都是顶呱呱的。 所以当楚忘闭上眼睛,催眠对方是个女人时,他很快情/动了。 这是个女人。 十分热情且强壮的女人!肌理光滑,四肢修长,臂膀有力! 更重要的是,技术真的不错! 姿势也喜欢标新立异,女上男下,十分主动! 我楚忘就喜欢这种热情似火的女人! 他这样想着,兄弟也很快争气了起来。 自己亦伸出手,十分主动热情地拥住身上人。 嗯,这女人的肩背实在宽广厚实!我喜欢! 帝王于满意中又发现了不满意之处。 他一把扣住楚忘的下颚,低哑地命令:“睁开眼,看着朕!” 楚忘睁开湿漉漉的眼,满眼男性健美精瘦的身躯扑面而来。 他心中一声惨叫,兄弟又萎了下来。 再这样折腾下去,他迟早不/举! 帝王不满地握住他的命/根,疑惑:“朕还没进去,怎么软了?” 楚忘一咬牙,直接把腿勾在对方腰上,豁出去地催促:“迟早都要软,快点快点!”早入早结束。 帝王一挑眉,邪邪一笑:“朕就喜欢你这泼辣热情模样!” 楚忘心中猛沤一口血,然后哽在喉间,吞不出来,咽不下去,十分憋屈辛苦。 但更憋屈辛苦的来了。 帝王挺/身而入,楚忘一声闷哼。 这是个女人。 十分标新立异的女人。 喜欢拿棍子操男人穴的女人。 就是操得狠了点,力道大了点,持续时间长了点…… 楚忘紧闭着眼,咬着牙心中怒吼,老子,就喜欢,这样泼辣热情的女人!! 老子不痛苦!老子很享受! 老子…… “怎么又闭眼了?”帝王一把捏过楚忘下巴,狭长深目炯炯而视,“说了,看着朕。” 楚忘艰难地睁开眼。 哇塞,好个男人婆! 云雨过后,帝王草草擦拭下自己,便整衣而起。 “朕去御书房,你——”他转头一看,见楚忘半死不活地瘫在床上,也没了继续说话的兴致,“你好生歇着吧。” 说罢,甩袖而走。 楚忘觉得腰肢酸痛,下/身酸麻,双腿绵软,只觉快要死在床上。 狗皇帝…… 他恶狠狠地磨着牙,诅咒着。 今日你操/我,明日人操/你!! 不,是人人操/你!哈哈哈! 他肆意脑补一番,觉得心中颇为舒畅,于是缓缓坐起慢腾腾地穿起衣服。 今日阳光正好,合该去后宫看看诸位美人。 他草草披上衣服,只觉腰酸背痛,不由怒道:“来人,替本公子更衣!” 但殿中空无一人,只有侍卫立在殿口,泥塑一般,纹丝不动。 楚忘心中燥火大胜:“楚小忠!给爷滚出来!” 大殿中还是空荡荡的。 他连喊了几声,终于有一人出现在殿门口,探头探脑地看过来:“少爷,陛下走了?” 见殿里确实没人,终于放宽心,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看见楚忘那样,忍不住一勾眼角,一挑眉毛:“嘿,这大白天的……” 实在是贱模贱样。 楚忘忍不住抡起手边玉枕,砸了过去。 楚小忠不仅没躲,反而迎头接住那玉枕,抱在怀里,言语却软了下来,劝道:“少爷,您别怪我,我不是怕着陛下么……” 楚忘桀桀冷笑:“快点服侍本公子更衣洗脸。” 小忠活络地伺候起来。 “公子,您真是越来越龙虎精神!”小忠一边伺候着,一边还不忘拍马屁。 楚忘不屑地哼一声。 小忠接着说:“以前被睡一次,都要在床上嗷嗷叫个三天才下得了床。” 楚忘骤然青白了脸,抬起一脚就踹了过去。 小忠被踹得滚了一圈,又活络地站起来,掸掸身上尘土,幽幽补上一句:“更遑论抬脚踹人了!” 楚忘一咕噜爬起来,满脸正直地看过去——来人似笑非笑,看着他们。 那人长身玉立,清贵异常。一双凤目,顾盼流眄,只这样迎风站立,便似月宫谪仙。 楚忘是一个孔雀开屏似的男人,偏好争一时上下。见了那般的人物,当场昂首挺胸,掸衣而起。然后从袖中掏了几下,终于摸出一把折扇,唰一下地打开,自命风流地扇了几下。 无奈对方迎风站立,他是背风站立,春风带着乱发从后脑勺呼啦啦地吹过来,混着扇风,将楚忘一头长发纠结了满头满脑。 他自认为十分潇洒地摇着扇,昂起下巴,颇怀敌意地将对方打量几遍,然后得出结论:嘿,一副娘样,男生女相,不如我啊不如我! 脑补后,他十分得意,正欲开口笼络一下对方,脚下便传来一声恍惚的赞叹声: “好美啊!” 他低头看去,只见楚小忠还滚在地上,只呆呆抬着头,痴着眼看着那人,留着哈喇,嘴里兀自喃喃有声,语不成语,也不知在感叹些什么。 楚忘只觉丢脸,一脚踹过去,十分恨铁不成钢:“没出息!混账!” 楚小忠被踹得又滚了几圈,然后狼狈站起,还是一脸痴汉相,盯着对方。 楚忘讪讪笑几声,对着那人叹道:“啊!今天天气真好!” 那人点头,依旧清贵无匹的模样:“的确。” 楚忘一挑眉:“于是出来逛逛。” 对方忍俊不禁,点头。 楚忘继续瞎掰:“骤然见这海棠开得正好,便想登墙一睹繁华。啊,真是二月春风似剪刀,墙内佳人墙外道,庭院深深深几许,一枝红杏出墙来……啊,这墙头草迎风倒,也别有一番滋味,真是文人情怀总是诗啊!” 对方肤白如雪,更衬得一双凤眼漆黑幽深,无上雅致。 此刻那人轻笑一声,凤眼流出了笑意,却带了抹调侃的意味:“的确,好花,好女如花。” 楚忘一下白了脸:“兄弟,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我可是清白人家!” 那人垂下眼睫,长长睫羽遮去眼中所有颜色:“定国侯府世子,自然是清白人家。” 楚忘现在身为佞幸,身份尴尬,这句话便应该是嘲讽。但从那人嘴中出来,又颇是平淡无波,楚忘不好发作,只好深吸一口气:“你又是谁?你想做什么?” 那人看着他,勾起嘴角,目光柔和:“真是不经逗……放心,此事我定不与皇兄说。” 楚忘没发现话中问题,兀自狐疑:“真的?” 那人长笑一声:“我萧定襄生来,便不知背诺为何。”说罢,衣袂飘飘,负手而去。 他白衣如雪,发如泼墨,茕茕远去之际,也如踏风而行,当真是……谪仙堕尘。 “啊……连背影都好美……”楚忘耳边又响起一声迷离的赞叹声,随之是吸哈喇子的声音。 楚忘心中恼火,正欲一脚踹去,小忠又问道:“咦,他刚才说他是……萧定襄?” 楚忘只觉一声霹雳,落在头顶,轰轰直响。 东莱王萧定襄,这大梁的九王爷,狗皇帝的九弟。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呐! 楚忘脑海中浮现出了关于这个九王爷的传言,不由感慨:“萧定襄不是被誉为大梁战神吗?传说力能扛鼎,以一敌万,络腮大胡,肌肉虬结……这么长了这幅……”娘娘腔的模样? 楚小忠痴汉地随之感慨:“好美!” “不过听说那九王爷向来一言九鼎……想必不会向皇帝告状……” 楚小忠:“连背影都这么美……” 楚忘一脚踹过去:“影都不见了还发痴?!快快给本少爷蹲下!莫要碍着爷看美人!” 小忠苦了脸,只得又挨着墙根做起了板凳。 楚忘一脚踩上去,扒住墙头,又颤巍巍地将头探进去。 第三章:眼缘 院中春海棠繁华如织,璀璨如梦。但树下空空,美人不再。 楚忘痛苦地啊了一声。揪住琉璃瓦缝里一根坚强生长的狗尾巴草,恶狠狠地拔将下来,咬在嘴里咀嚼。 不甘心呐不甘心!好不容易……见着了一面! 脚下的小忠艰难地抬起头,一副恍然大悟地神情:“少爷!怪不得我看那九王爷,颇有眼缘!” “屁话,你见着哪个美人,没有眼缘了?!” 楚小忠决定忽视这句话,接着自顾自地说:“奴才想啊想,想啊想,终于想到了,嘿!那九王爷竟然跟少爷您有两分相似!” 只不过是五官相似,如果扯到气质这种东西,那一个是九天玄凤,一个是泥里草鸡了。 当然楚小忠是不会将自己的玄凤草鸡论说出来的,免得被这小心眼的主子踹死。 小忠话音刚落,上头便传来哈哈哈张扬的笑声。 “我说他怎么长那么好看,原来是有两分像我。若是像足了我十分,不得漂亮得惊天动地,天崩地裂了吗?!” 小忠一口血哽在喉中,只觉肺腑受了重创。 自家主子,简直!太不要脸了! 楚忘这一扒墙,直扒到落霞漫天,夕阳西下。 小忠原本高耸的腰身慢慢塌陷下去,再塌陷下去…… 楚忘踮起脚尖,再踮起脚尖……最后简直是飘飘荡荡挂在了墙头。 小忠觉得自己腰身绝壁是要折断了,不由悲苦地哀叹道:“少爷……够了吧?” 楚忘喃喃自语:“为何不出来?她为何不再出来……” “她是不出来,再下去,陛下就该出来寻您了!您看看,太阳都落山了!” 楚忘天不怕地不怕,打小便是没皮没脸的纨绔子弟,街头流氓。现在长成赳赳男儿,却怕了皇帝。这声陛下将他混沌的脑袋劈开,当下便抬头望去——可不是,都日落西山了。 楚忘终于挪了尊脚,踏上了坚实的地面。他并不想将自己对皇帝的恐惧之情表露出来,徒在奴才面前落了气势,于是婉转地叹道:“你若不提醒,我还真没觉得自己饿了……原来晚膳时间到了。哎!确实该回去了。” 小忠趴在地上,揉着腰,慢吞吞地扶墙而起。心中颇是恶毒地想,今日我腰疼,晚上你腰疼。这一报还一报,现世报真是他妈地又快又爽! 哈哈哈! 楚忘面无表情地问:“你笑什么?” 楚小忠僵住嘴角:“我有笑吗?” “没有吗?” “有吗?” …… 楚忘一扇子拍在楚小忠头上:“混账奴才,本少爷从小看你到大,你一翘尾巴,我就知道你是拉屎还是放屁!刚才暗里编排我吧?嗯?!” “没!没!奴才只是想,少爷您迟迟不归,陛下该担心您了!呵呵,嘿嘿。” 楚忘沉着脸,整整衣衫,黑着脸往回走。 一想到皇帝,他就疼。头疼,腰疼……当然,屁股也疼。这三个月来,几乎每天皇帝都早早地回了未央殿,然后摁着他……这样那样,这般那般…… 当他回了寝宫,以为皇帝一如既往地等他时,他发现宫殿里只有排排站的太监。 楚忘咳了一声。 当即有太监温顺上前,询问:“主子,要用膳吗?” 楚忘装作无意地问:“今早儿,那几个宫女呢?” “陛下说,从今往后,这未央宫再没有宫女。”那太监笑着说,“奴才小林子,以后有任何事情,主子吩咐一声便是。这宫女能干的活,我们也都会做。” 楚忘恨得攥紧了拳头。 都怪早上太过鲁莽,好不容易熬到了有宫女伺候,能看看女色,又被自己折腾没了。 他心中悲催,面上不动声色:“嗯好,上菜吧。” 宫中菜色,自然是十分丰富,花样多且不重样。 楚小忠身为奴仆,只得站在一旁,干咽口水。 楚忘吃着吃着,便问:“陛下呢?” 小林子躬身答道:“今日东莱王凯旋归来,陛下在西花厅设宴替王爷洗尘呢。晚宴大概要到子时才会散。” 楚忘一顿,持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着:“那我爹…哦,定国候出不出席晚宴?” “文武百官,皆在宴席。定国候位高权重,自然也是在的。” 楚忘一扔筷子,浑身激动,正欲奔出去,那小林子已然笑眯眯地拉住他:“陛下说,今儿晚上,除了未央殿,公子哪儿都不许呆。” 楚忘气得手都发抖起来,无奈只能忍着,当场憋屈得连饭都咽不下去。 小忠见此,扶着腰,涎着脸,弓着背谄笑道:“少爷……您吃饱了啊?” 楚忘一声冷哼,怒道:“饱了!撑死我了!” 小忠连忙道:“这么多菜扔了多可惜,不如让小的结果了它。” “结果,结你的果子去吧!” 小忠抓起楚忘丢下的筷子:“是是是!” 话还在嘴边,已然囫囵吞起了饭菜,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架势。 楚忘看着没心没肺的小忠,颇为酸楚妒恨地说:“你倒是胃口好!” 小忠咬着跟鸡腿,忙里偷闲:“是是是,年轻人嘛,血气方刚。” 楚忘冷哼一声:“当初不该拦着陛下!” 小忠用门牙撕开鸡腿老大一块肉,叼在嘴里,挑起一侧眉毛:“嗯?” “让他阉了你,血气不再方刚,看你胃口还好不好。” 小忠被鸡肉噎得吭吭咳了起来,抓起一碗芙蓉鸡茸汤,咕噜咕噜地灌下去,然后一抹嘴巴,嘿嘿笑:“少爷您真爱开玩笑。” “本少爷不开玩笑。”楚忘朗声说,然后做贼心虚地左右看了几眼,见那一些太监都低眉顺眼地远远侍候着,赶忙压低声音,“我晚上一定得出去!” 第四章:调虎离山 “本少爷不开玩笑。”楚忘朗声说,然后做贼心虚地左右看了几眼,见那一些太监都低眉顺眼地远远侍候着,赶忙压低声音,“我晚上一定得出去!” “啊?” 楚忘嘶哑地咬牙切齿:“我要见老爹!” “啊?” 楚忘忽然扯出慈祥和蔼的笑颜,不顾小忠手上油腻,一把攥住他的手,动情唤道:“小忠!” “啊!”小忠惊恐,急忙甩开。 “今晚的事情,全指望你了!” 小忠急忙摆手:“不成不成不成!” 楚忘利诱:“事成之后,本少爷夜夜晚上喊宵夜,然后都给你吃。” 小忠依旧摆手:“不成不成不成!您老早早被皇帝拖上床去,难不成在床上喊我要吃宵夜吗?就算喊来,又有我什么份?” 楚忘一拍桌子,威逼怒喝:“楚小忠!信不信我让陛下阉了你!” 小忠一缩身子,将油腻的手往衣摆上来回搓擦着,嗫嗫道:“有话好好说嘛……这是干嘛啊……好歹多年的主仆情分。” …… 楚忘凑到他耳边,叽叽咕咕:“你就负责将青锋引来,让他在未央宫门口揍你,动静越大越好,把人都引出来,本公子好趁乱而逃。” 小忠直了眼:“他好歹是禁宫统领,不会这么不知好歹地在未央殿,公然行凶吧?” 楚忘急了:“你知不知道‘挑衅’这两个字怎么写?你不会激怒他啊?你刺激他啊!他不是见你一次就殴你一次吗?!” 小忠为难地左右扭动着身体:“怎么挑衅啊?” 楚忘一脸你真是傻逼的表情,然后清了一声嗓子:“哈哈哈,你这傻逼!你媳妇被我睡啦!帽子戴得舒坦否?哈哈哈!你真是孬——你干嘛扯我?” 小忠斜着眼觑了觑不远处侍立的太监,对着自家主子低声道:“他们都看傻逼一样地看着你……” “……” 夜已渐渐浓稠起来,雕甍飞瓦、复道走廊下已然悬挂起一只又一只的灯笼,将蒙蒙的皇宫照得犹如白昼。 楚忘在寝宫中坐立难安,焦躁不已。 殿门口有侍卫持戟肃然站立,仿佛石雕泥塑,岿然不动。 他焦躁地跺到殿门口,探出头去—— “哈哈哈!”有笑声遥遥传来,然后越来越近。 “你这傻逼——”声音荡气回肠,拉得很远。 “你媳妇被我睡啦!啊!少爷救命!救——啊!” 楚忘浑身一抖,殿门口的侍卫也忍不住侧目,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那声音已然变得尖锐嘶哑,跌跌撞撞地飘过来:“帽子戴得……舒坦否?哈!哈……啊!” 楚忘撸起袖子,对着左右厉声说道:“俗话说得好,仆辱主死!我身为主子,怎能见死不救!” 说罢便一甩乱发,冲将出去。 身旁侍卫太监猝不及防,真让他跑了出去,连忙抬腿跟上。 未央殿不远处,小忠已然被揍得趴下。 他口鼻流血,遥遥对着楚忘伸出手,凄惨呼救:“少爷——救——” 然后又一拳迎头揍下,将那句话硬生生揍断。 楚忘见青锋骑在小忠身上,左一拳右一拳,揍得十分恣意潇洒,不由怒道:“还不给我上!竟敢动爷的人,简直活腻了!” 那些侍卫皆是禁卫军,青锋是他们顶头上司,所以立时犹疑起来,踌躇着上前。 楚忘已不管那么多,自己率先冲将过去。 那些太监唯恐伤了自家主子,立马拉住楚忘,然后争先恐后地扑上去拉架。 青锋身为禁军统领,自然身怀绝技,力大无穷,这架哪是这么好拉的? 将那些扑上去的太监甩小鸡似的甩出去。 楚忘在一旁嗷嗷吼着,替他们打气。 侍卫们无法,也上去拉架,拉着拉着,便糊里糊涂地群殴了起来。 片刻过后,青锋将所有人揍趴在地,甩甩拳头,心旷神怡地长舒了口气。 小林子趴在地上咿咿呀呀叫唤半晌,忽的脸色突变:“公子呢?楚公子到哪去了?!” 青锋疑惑道:“那小子刚才还在。” 小林子摇摇晃晃爬了起来,不敢对着青锋找茬,于是柿子挑了个软的捏。 他一把揪起躺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的楚小忠,用力摇晃:“你家少爷呢?你家少爷呢?!他去哪儿了?!” 小忠睁开血肿的眼,迷茫地回:“我怎么……知道。” 小林子翘起兰花指,使劲戳着他的鼻尖:“都是你这个赖皮惹出的好事!要是公子出了什么事,看本座扒了你的皮!” 小忠眯缝着血肿的眼,哼唧两声。 小林子一甩袖袍,悲苦地拍打着自己的膝盖:“哎呦,这可如何是好?!你们这些混账东西,还赖在地上干嘛,还不赶快去找公子!哎呦,都给我仔细着你们的皮!” 这厢混乱不堪,那厢楚忘已然贼头贼脑地摸到了西花厅。 他顺着长长的走廊走着,喧闹的人声就在耳畔,身边有宫女太监来回穿梭,亦有达官贵人偶尔走动。 楚忘锦衣华服,夹在里头倒也不起眼。 他一下子便有了底气,伸手捋了捋乱发,整了下些微凌乱的衣衫,再掏出扇子,唰地一声打开——大摇大摆地走了起来。 楚忘长了身颇好的皮囊,神气起来,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派头,贵气天成,很是好看。 便有年轻的宫女,提着雪白的罗裙,偶尔对着楚忘含笑一瞥,脉脉含情地暗送秋波。 楚忘便一时得意,立马俊目含情地乱抛媚眼,满脸跑起了眉毛。 有三两宫女,见了楚忘那副轻佻的样子,便羞红了脸,提着裙罗,小鸟般从楚忘身旁扑棱棱飞过。 楚忘心中得意,不由感慨,纵然身为佞幸三月,但自己对女人,依旧是魅力非凡啊! 果然是天生风流难自弃! 半晌终于想起了正事,立马收敛形容,忐忑而憧憬满怀地向着西花厅忘了过去。一眼就瞧见庭院正中身着薄纱妖娆歌舞的舞姬。 楚忘强自按捺下心神,将目光艰难地从女人身上挪开,继续寻觅——这第二眼便瞧见了皇帝。 皇帝穿着常服,坐在首座,高高在上。在煌煌灯火下,一脸威严雍容,喜怒难辨。 这一眼骇得楚忘的心脏砰砰直跳,连忙藏身于廊柱下,半晌方敢继续探出头。 路过的侍从莫名其妙地看着探头探脑的楚忘。 楚忘尴尬,转身挪到偏僻一点的地方,隐在一丛灌木后,继续探头张望。 终于看到了自家老爹。 老爹坐的位置其实很显眼,就在皇帝右手下,一脸乐呵呵的笑颜。虽是笑脸,眼神却很憔悴,整张脸也黯淡着,并无神采。 楚忘看了一眼便心酸难抑。 那位置太荣耀也太显眼,皇帝左侧是定国候,右侧便是东莱王。 想他楚家仅剩的权柄早被先皇削了干净,徒剩个光杆侯爷名号,明晃晃地埋淘人。不知道的人此刻以为定国候位高权重,知道的人便会笑指是卖儿求得的富贵荣华。 楚忘看了老爹一眼,忍不住再看了一眼。 有很多人向着老爹敬酒,一时热闹得胜过右侧的东莱王。而老爹扯着一脸僵笑,当真比哭还要难看。 楚忘看着看着便红了眼。 老爹……快来救救你的儿子……你的儿子……苦啊! 他揪住灌木一丛枝叶,狠狠攥在手中,想要借以平息浑身颤抖。结果反倒带着整个树丛哆哆嗦嗦地颤了起来。 他兀自沉浸在自己思绪中,流着泪悲苦不已:你的儿子苦呐!苦死我啦! 突然有人从背后猛袭而至,一把攥住楚忘手臂,惊喜地叫道:“总算找到了!” 第五章:深夜一二事 楚忘一惊,满眼泪水地转头看去——只见一张五彩缤纷肿胀的脸充斥眼帘。 楚忘眼瞅着对方鼻下缓缓流下长长的鼻血:“你流鼻血了……” 对方豪爽地抬起袖口一擦——但袖口早已脏污不堪地布满了血渍,这一抹反倒带得那鼻血满脸都是。 楚忘嫌弃地一龇牙,迟疑着唤:“小忠?” 小忠咧嘴,嘿嘿笑:“可不是。” 然后再傻傻抬头,淤肿的眼勉强睁开一条缝,缝隙中溢满了痴迷的神色:“美人在看我……” 楚忘一愣,挂着满脸泪水望过去—— 那东莱王早已察觉这边动静,正冷眼望过来。 他那里虽然冷清,但明里暗里无数张眼睛都盯着他。众人见他转首望向一处,纷纷随着他的目光看过来。 掩身于树丛后的主仆二人立时暴露在众人灼灼地目光之下。 楚忘脸上挂着晶亮的泪水,楚小忠鼻子下拖着血红的鼻血——这主仆二人,相当得相印成趣。 咣当一声,定国候中的青瓷酒盏掉落在地,碎成一地。 皇帝的目光随之逼视过来,看到楚忘梨花带雨的一脸呆相,眼神一厉。 楚忘浑身一抖,瞬时拉着小忠转身狂奔起来。 跑到一半,他倏然停下,仿佛骤然想起什么,转首厉声问小忠:“我楚忘赳赳男儿,为什么要转身而逃?” 小忠一个不备,差点撞上去。连忙刹住脚步,应道:“是啊,为什么要逃?” “我乃堂堂定国候府世子,皇帝宴请百官,凭什么我不能在列?!” “是啊,凭什么不能入列?” 楚忘咬牙切齿:“都是那个狗皇帝!害我如今凄凄惨惨,身份尴尬,再没脸皮见江东父老!” 楚小忠刚想应和,忽然睁大肿胀的眼,哆哆嗦嗦抖起了嘴唇。 “你瞧瞧他们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我有那么难以见人吗?!都是那狗皇帝——” “哦?狗皇帝?”低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喜怒难辨。 楚忘立时浑身僵住,然后身体簌糠般颤抖起来。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嗯?”来人将双手轻轻搭在楚忘肩上,然后将他整个人掰转过来,“怎么不看着朕?” “我,我……”楚忘哆嗦着,惨白着脸。 皇帝拧起英挺的眉:“朕是猛虎么,让你如此畏惧?” “不……乍见之下,我,臣……十分惊喜,难免激动。” 皇帝伸手,捏住楚忘的下巴,慢条斯理地说:“你也让朕激动了。” 这句话由皇帝沉沉道来,明明不辨喜怒,却携了难以描摹的威势,如天边沉雷,隐隐地破天而来。 楚忘吓得腿都软了,但是好歹已经伺候了皇帝三个月,已经略有心得。当即侧过脸,缓缓摩挲着帝王的手,柔声道:“陛下的话,臣实在是听不懂……” 皇帝果然吃这套,当即柔下眼中厉光,只是口中轻啧一声:“这副样子,浪给谁看?” 楚忘不动声色地抽了抽嘴角,心中腹诽,当然是浪给你看,难道是浪给旁边都快吓尿的楚小忠看吗? 心中这般想着,脸上却是一片温顺的傻笑。 呵呵呵。 皇帝看着他清澄的凤目,心中忽地涌起一把燥火,蓦然之间将他往下按去。 楚忘莫名其妙地顺着力道跪了下去。 帝王低下头,看着他,眸间暗沉沉一片:“你既让朕激动了,便替朕平复下去吧。” 楚忘还在莫名其妙,皇帝已抓着他的发,将他的头扯到自己胯/间。 楚忘浑身一抖,明白过来:“这……这……不太好吧。” 帝王挑眉轻问:“哪里不好?” 楚忘斜眼看到已吓得瘫倒一侧的小忠,连忙对着皇帝说道:“有人!” 对方轻笑一声:“哦?人在哪?” 楚忘道:“小忠啊!” 他边说便转过头去努嘴示意,谁料原本瘫软在地的小忠,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爬起,连滚带爬地逃了个无影无踪。 楚忘僵住脸,呵呵笑地再度将脸转了回来,然后认命地将脸埋进对方衣物中。 他用牙齿缓缓掀起对方的下袂,然后缓缓将嘴拱了进去。 帝王一声抽气,轻扯他的头发:“快点。” 楚忘在下头翻了翻白眼,心中怨念道,就慢就慢,最好憋死你个狗皇帝。 心中如此想,动作上却丝毫不敢怠慢,吞入对方的硕大,吞/吐起来。 那玩意太过巨大,又腥/膻。楚忘侍弄得十分艰难。 皇帝早已不耐,当场扣住他的双肩,狠狠动作起来。 楚忘大张着嘴,被插得口流涎水,双眼翻白。 正在欲死欲活之际,翻白的双眼骤然看见不远处的树影下,忽而闪过一个人影。 楚忘忙里抽闲,定睛看去—— 此刻夜已沉沉,唯有远处灯火煌煌照着,一片黯淡不明,那人影亦黑梭梭得看不分明。唯有对方冷冽的目光直直地看将过来,几乎带了杀意。 楚忘喉咙一紧,挣扎起来。 他是极要面子的一个人,宁死也不愿意被人看到做这种腌臜事。 皇帝扣住他的头,喝问:“做什么?!” 楚忘喉咙发出咕咕的声音,眼神使劲向皇帝身后示意。一片慌乱无措间,竟失口咬到了嘴中物什。 帝王大痛,当场抽身而出,一个巴掌甩将过去。 那一巴掌力道极重,抽得楚忘几乎半飞了出去,脸上也立刻肿起了一个鲜红的掌印,在晦暗的夜中熠熠发光。 他只觉脑中嗡嗡直响,眼前也看不分明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含着泪水说:“我不是故意的……” 楚忘此刻墨发披散,凤目含泪,虽是狼狈不堪,那副模样,却中了皇帝心坎间。 他扶起他,抚上他的红肿的脸,轻叹:“是朕鲁莽,疼不疼?” 楚忘扑朔朔地掉着泪:“疼!” 一双凤目,水波流转,朦朦胧胧间竟似带着丝丝缕缕的紫色,十分得勾魂夺魄。 皇帝深深凝视着他的眼:“是朕不好……我们立刻回去召太医。” 说罢将他抱在怀中,亲了亲他的脸。 楚忘也不知为何,忽地害起臊来。然后庆幸脸是红肿的,不怕脸红。 他扭捏了半阵,终于问道:“那个……你……那个,没事吧?” 皇帝沉下脸,终是按捺下怒气,安慰道:“朕没事。” 还好没事! 楚忘长舒了一口气。 要是狗皇帝以后不/举,岂不是要换他来压他?他可硬不起来。 第六章:床笫情/趣 或许是因为那一巴掌,皇帝心怀愧疚,竟然松了口,答应让定国候进宫来看望他。 他抚着楚忘的脸,轻轻抹上膏药:“等你这脸消肿了,就让你父亲进宫看你,如何?” 楚忘眼睛晶亮,内心澎湃不已。 这巴掌实在挨得太值! 那膏药晶莹剔透,带着淡淡的香味,一抹上肌肤便似化成了水,被立时吸收。 皇帝抹着抹着便将楚忘压在了床上,手执着那膏药低柔说道:“这百花玉露膏,据说有百用奇效,上敷下用,皆都适宜。朕原本还不信,今儿用了上头,的确不错……现在何不试试下头?” 楚忘白了脸,转头看着龙床,企图引开话题:“陛下,您觉不觉得这床明黄明黄的,太过艳俗?” 皇帝冷哼一声:“衣服脱了,把腚翘起来。” 楚忘慢吞吞地脱了衣服,然后趴下,高高翘起腚。 “其实我不喜欢这个姿势。”楚忘将头埋在被褥中,闷声说道。 皇帝挖了一大坨药膏,埋首努力开拓:“嗯?为何?” “它总让我有一种想放屁的冲动。” 皇帝黑着脸抬起头,忽而冷笑一声:“是么?朕还可以让你有失禁的冲动,你信不信?” 说罢打开床侧的紫檀雕花木柜,里头充斥着琳琅满目、奇形怪状的金银制具和各色玉器。 楚忘见状猛一寒颤,恨不得打自己几个嘴巴子。 当机立断地截下皇帝伸过去的手,然后转身抱住他,一个观音坐莲,迫不及待地坐了下去。 那雨露膏颇有效果,囫囵之间,噗嗤一声,便尽根没入。 帝王轻嗤一声:“今儿个真是热情主动。也罢……你自己动。” 楚忘臊红着脸,扭捏地动作起来。 帝王轻轻啃着他的颈项,似乎很是情动。 “叫朕名字……”他低哑地说。 楚忘的动作缓了缓,有些不知所措。 皇帝不耐,将他狠狠压制在床上,用力地贯穿他,低声命令:“叫。” 楚忘从谏如流,立马叫道:“啊!” 皇帝捏住他的下巴:“朕的名字!” 他颤抖着唇,犹疑半晌,终于轻声唤:“修北……” 声音低哑微弱,尾音抖得厉害,像是风中之烛,随时会熄灭似的。 皇帝俯身抱住他:“再唤一声。” “修北……” “再来。” “修北……” “朕还要听。” “修北,修北,修北……” 这皇帝什么癖好? 幸好是喜好自己叫他的名字,若是喜欢在床上亲热地叫他楚忘的名字…… 楚忘想象了一下皇帝忘忘忘地唤着自己的情形,浑身抖了三抖。 他刚抖了一半,皇帝已然捧着他的脸,深情款款的唤道:“忘儿。” “我听这名儿,”他说到这儿,话语骤然被对方的进攻打断,喘息了一声,接着续道,“有点不自在……” 萧修北皱起眉头,便换了个叫法,重新攒起深情款款的劲:“忘忘……” “好生别扭……” “……阿忘。” “哎呀,还是有点奇怪。” 帝王大怒:“楚忘你给朕闭嘴!你嘴太闲了是不是?!” 楚忘立刻噤声。 床第间一时只有肉体的碰撞声和喘息声。 两人闷声不吭、汗流浃背地奋斗许久,帝王忽然打破沉默:“吻我。” 楚忘睁开迷离的凤目,拥着他的背脊,很青涩地凑过头去,在对方唇边印下一个吻。 萧修北一笑:“不够。” 楚忘犹疑着贴上他的唇,然后张口咬住。 皇帝趁势便跟他湿吻起来,两人湿漉漉地纠缠半晌,方气喘吁吁地分开。 此刻楚忘的凤目中一片迷蒙,波光迷离风华暗敛的眸子几乎将对方吸进去。 他一时看得痴了,身下也忘了进攻,很缠绵地磨研着。 “楚忘,”他说,“朕比你大了六载,你唤我声哥哥,也不为过。” 楚忘睁着迷蒙的眼,有些木楞:“啊?” “唤朕,哥哥。” 楚忘一片浆糊的脑中迟钝地想,这又是什么癖好?难道是杀同胞手足杀得太多,以至于心里畸形了么? 但嘴里顺着他,低声唤:“哥。” 皇帝浑身猛一颤抖,眼中露出一种难以描摹的痴狂悲伤,仿佛一只茕茕独行的处在绝境的孤兽。 “再叫。” “哥……” 两人一直折腾到深夜,方才相拥着沉沉睡去。 第二天楚忘醒来,又是艳阳高照,独卧锦被。 侍候在一旁的小林子尖声说道:“公子,您醒啦。”也不过去服侍他,兀自将尾音怨念地拖得很长。 楚忘打量了他一眼:“林公公,脸色这么差,是不是有人欠你钱啦?” 小林子冷哼一声:“可不是,因为某个人某件事,奴才被陛下罚了一个月俸禄!” 然后转首怒视楚忘,比出一根手指:“整整一个月!” 楚忘被那气势骇得缩了缩头,然后展开自己身为主子的威势,挥手斥退他,自己慢腾腾穿起了衣服。 穿着穿着便发现楚小忠这厮也在殿内,正对着镜子涂抹着什么。 “楚小忠!”楚忘一声怒喝,“没看见爷醒了吗?!” 小忠转过头,手中拿着一个物什,一脸笑嘻嘻:“少爷,这药膏还真好用!可惜只剩了一点。您脸上不就一巴掌印么,怎么用了这么多,我脸上都不够涂。” 楚忘黑了脸,抡起玉枕砸将过去。 楚小忠已然十分有经验,一把松松接住:“少爷,您脸上还没好全,今天还去看美人么?” 楚忘一瞪眼:“怎么不去看?!” 说罢胡乱塞了点糕点填了肚子,便又巴巴地往后宫赶去。 又绕到了那座熟悉的宅院,楚忘示意小忠蹲下,自己踩着他的背脊,趴上墙头。 这次院中竟有好几个女孩,皆在海棠树下执着绸扇扑蝶。 楚忘一阵激动,细细瞅着过去,扫了好几遍却找不到心中那人。 正失望间,却有一女孩发现了墙头上的楚忘。 那女孩气冲冲地几步走到墙下,拿起手中绸扇,向楚忘迎头掷来,娇声斥道:“又是你个登徒子!” 楚忘一把接住那绸扇,放在鼻下轻佻一嗅,直气得那女孩满脸通红:“诶,小娃娃,你家主子呢?” 女孩跺脚:“谁是小娃娃?!你这色魔,给我等着!” 说罢便噔噔噔一口气跑出院子,来到主仆二人身边。 “想要见我家主子,是吧?”那女孩挑眉问道,明眸中全是灵动的狡黠。 楚忘从墙头下来:“是啊!” 女孩穿着鹅黄色的裙罗,梳着娇俏的流云髻,模样可爱又清纯。 她伸指缠上衣上流苏,歪着头,闪了闪明眸:“我家主子今儿在赏梅。” 楚忘眼睛一亮,急急追问:“在哪儿赏梅?” 倒是小忠还存有几分理智,怀疑地问:“这时节,春光融融的,还有梅花?” 女孩一副你真是乡巴佬的表情:“你没听说过春梅么?春梅春梅,不就是在春天开的。况且,这宫中奇花异草如何地多。”说到这儿,她压低了声音,“这宫里头有处地方,可是种了各式奇珍的梅花,又僻静,又优雅……最适合幽会啊什么的。” 楚忘听得整个人都亢奋起来,连忙乞求道:“好姐姐,快带我去吧。” 女孩抢过楚忘手中的绸扇,挥了几下,天真烂漫地道:“行行,跟我走吧。主子要是问起来,千万别说是我带你们过来的。” 楚忘小鸡啄米:“一定,一定。” 女孩蹦蹦跳跳地在前头带路,七拐八拐,愈走愈偏。 楚忘心中感慨,果然僻静! 最合适幽会什么的! 楚小忠一把拉住自家主子的袖子:“少爷……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正说着,女孩已然回过头来:“到啦!” 她指着前头一座峨峨宅院:“就是这里。” 那宅院看起来已然荒废多年,朱红的大门微微敞着,蒙着一层灰,铜环中还挂着一把硕大的锈绿的铜锁。但飞檐雕甍中,依稀可见当年精致、繁华的模样。 女孩跑到朱门口,往里探头一望,感叹:“里头梅花还是那么漂亮!” 楚忘认认真真地一作揖:“姐姐义举,在下感激不尽!还问姐姐闺名,以期后报。” 女孩连忙摆手:“不必不必,做好事不留名嘛!快进去吧!” 楚忘便领着小忠跨进门去,见里头果然是密密麻麻地梅树——都光秃秃地凋零着。 他一呆,正欲回头去问,那朱门却砰地一声被关起来,随即铜锁的落锁声响起来。 小忠一声大叫,扑过去砸门:“你这贱婢,快把门打开!” 第七章:摘月宫 小忠一声大叫,扑过去砸门:“你这贱婢,快把门打开!” 女孩张扬的笑声隔着大门,传了过来:“你们两个蠢货!这种脑子,还跟觊觎我家主子!我告诉,要不是我家主子心善,拦着我,我早就禀告陛下,砍了你们的脑袋!” 小忠砸门叫道:“你去告啊告啊!到时候陛下还不知砍了谁的脑袋。” 女孩冷哼一声:“不就是佞幸么,还真当自己是什么货色了。我家主子现在怀了龙种,将来小皇子出生,便是皇长子,说不准就是太子,未来的皇帝!你们两个,就好好在这摘月宫凉快着吧!” 说着便长长感慨一声:“这摘月宫里头,最多的便是奇闻异事……你们主仆俩好好感受一下,将来出来了,也好给我们好好讲讲这摘月见闻!哈哈哈……” 到后天,那笑声便越来越远,然后消失。 小忠已然抖成了一团:“摘……摘月宫……” 楚忘失神喃喃道:“她……怀孕了……” 小忠捂了脸:“听说这里夜夜有女鬼哭声……” 楚忘抖着唇:“我是佞幸……而她怀了龙种……” 小忠从指缝中呜咽一声:“还有无数太监宫女在这里头被女鬼活生生索命……” 楚忘:“我们……再也不可能了。她应忘了我,我该忘了她……” 小忠:“呜呜呜……” 楚忘:“呜呜呜……” 小忠使劲砸着门:“天杀的!快开门呐!开门啊!” 砰!砰!砰! 门檐上的灰尘扑朔朔地落下来,然后朱红大门着实牢固,愣是撞不开。 小忠留着泪,环顾了一眼荒颓的宫院,只有光秃秃密麻麻的梅枝充斥眼帘,张牙舞爪:“主子……怎么办?” 楚忘亦流着泪:“忘了她。” 小忠怒吼:“怎么忘?!怎么忘!!怎么会忘了这处境,就算一时忘了,看到这些鬼梅树还得想起来——在这鬼地方!” 楚忘亦怒吼:“怎么忘?!怎么忘!!我喜欢了她整整十二年!她是我媳妇啊我媳妇啊!” 小忠一呆:“少爷你在说什么?” 楚忘背过身,抽泣,肩头一耸一耸:“什么都没说。” 小忠一时间有点恍惚:“除了表小姐……没想到少爷你还这么长情过别人。” 楚忘席地坐了下来,抽抽噎噎地环顾四周:“这院怎么又破又高?” 小忠随着他坐下,紧紧倚在他身边:“听说这儿是那个妖姬的住处……以前这里应该是十分气派的” 楚忘抽了抽鼻子:“哦,听说过,绝代佳人,红颜薄命。” 然后想起了什么,眼神倏时亮了起来:“还听说给先皇戴了绿帽子……真是我辈楷模,十分得大快人心!” 小忠一脸惊怖:“听说她为了保容貌青春不老挖少女活心生吞!” 楚忘虽然悲伤,闻言还是忍不住嗤笑一声:“她死时还未到二十五岁吧,正是女人年华最盛的时候,挖什么心保什么春?” 小忠呐呐:“那倒是……” 然后转头四顾:“不知变成鬼后会不会……” 楚忘道:“也不知后院的宫墙高否,能否爬出去。” 但要进后院,得先穿过黑梭梭得大殿。 大殿台阶,是上好的汉白玉砌成,经过多年风雨,早已是颓败一片。砌缝中犹有衰草夹缝生存,十分繁茂地凄凉着。 但是可怖的是,那玉阶现出一种黑沉沉的颜色来,像是染着黑紫血渍。或许当时那里的血既多且稠,丝丝缕缕地渗入玉阶中,哪怕年深日久,也不曾被岁月洗去,反而透出一股鬼气的阴森来。 小忠大叫一声:“我不去!” 然后捧着头用力晃,死命重复道:“不去不去不去!” 说罢,便又跑到了朱门便,使劲推开一条缝隙。但由于外头的铜锁,那缝隙便只是一条缝隙,不能更打开一分了。 小忠把自己身子使劲往那缝隙中塞去,便塞便吼道:“我就不信我挤不出去!”说着便龇牙用力,口中喊号子般呼喝起来:“呀!呀!啊——”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晚风冷飕飕地吹来,梅林细碎的树枝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仿佛有人碎步而行,有人细细耳语。 小忠:“呀……呀……啊……” 已然是一片有气无力。 楚忘看着他:“罢了吧,你那前胸后背,明日得起多大的淤青?” 小忠:“不怕!今儿那药膏挺好用,明日你向皇帝多讨些来便是。” 天色渐暗,与楚忘黑下来的脸相映成彰。 “不能再这样下去!”楚忘一声断喝,“此地偏僻,又是宫内禁地,他们也不知何时才能寻过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小忠一脸呆愣地望着他。 楚忘正色道:“后院的宫墙应该会矮一点,我们该去那里看看。” 小忠脸上的呆愣变成了惊恐:“我不去!不去不去不去!” 楚忘掸掸衣袂:“那我便一个人去了……你就一个人留在这里,夹门缝吧。” 小忠抽身而出,一把曳住对方衣袖,泪光闪闪:“少爷……您就这么想要寻死吗?一旦进去,说不准这摘月宫从此以后便多出了两个男鬼……” 然后自言自语道:“也是,您混在一堆女鬼中,也该是如鱼得水的……可我必然死不瞑目,夜夜哭嚎!” 楚忘一扇子狠狠敲在他头上:“闭嘴!你这蠢货!”然后想了想,缓下脸色,温言劝道:“你也莫要如此害怕,我告诉你,这月姬跟我楚忘颇有渊源。” 小忠仰起头:“啊?” “我也是听老爹无意中提起,原来那月姬与我母亲竟是堂姊妹。算起来,我还是她的表侄。好歹血脉相连,她要索命也不至于索到我们头上……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走吧。” 小忠紧紧攥住对方衣袖,吸了吸鼻涕:“想那月姬倾国倾城……这般说来,夫人定然是美艳至极。” 楚忘得意一哼:“父亲常说我俏似母亲,你看我这模样,就知道我母亲有多好看了。” 小忠点点头,叹道:“毕竟是堂姊妹,不怎么相像也是情有可原……” 楚忘正欲得意,猛地回过味来:“小忠,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然后一把拂开小忠的手,怒道,“休要攥着我,让我表姨索你狗命吧!” 说罢便大步向大殿踏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就留一下言咯~~撸主翘首以盼呐~~ 第八章:妖姬一二事 说罢便大步向大殿踏进去。 小忠急急跟上。 殿外天色已经算是晦暗,但入了殿,眼前依旧猛然一暗——想必过不了多久,里头便会伸手不见五指。 楚忘心里庆幸,好歹是早些进来了,再过会儿,该是连殿门都摸不到了。 小忠惊恐极了,又紧紧攥住楚忘衣襟,死不撒手。 两人慢吞吞地挪进去。 大殿中有破旧的暗色帐幔垂下,在晚风中飘飘荡荡。蛛网垂挂其间,丝丝缕缕破碎着。 房檐间有风声呜呜作响,像是女人的哭声。 小忠浑身打起了哆嗦。 忽然间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小忠乍然一声尖叫,几乎扒在了楚忘身上。 楚忘不屑道:“怕什么,不过一只老鼠!快点给本少爷下来!” 小忠鼓起勇气,循声看去——果然只是只灰鼠,拖着长长的尾巴,向着大殿深处窜去。 于是他哆哆嗦嗦地落了地,强颜欢笑:“这老鼠……颇是调皮。” 大殿既大且深,两人绕过一扇破败的玉屏,忽地看见侧殿中有影子一闪而过。 小忠又大叫起来。 楚忘被他叫得心烦,一把捂住他的嘴:“叫什么叫!那是幔帐!” 侧殿中又有影子一飘而过,然后又垂落下来,不是幔帐又是什么? 小忠使劲摇头,眼中沁出了泪水,在掌下闷声说道:“我听见有人在叫我们的名字……” 楚忘侧耳听了听,真有隐隐约约的唤声,似乎真地在叫他们的名字。他心里一惊,腿下也发了虚,只嘴上兀自硬气,嫌弃地啧了一声:“有个屁声音,让我带你去看看,那究竟是什么!” 说罢便拖着已然软了脚的小忠,走了过去。 侧殿中不知哪里破了,灌了风,里头的纱帐幽幽地舞着。有夕阳从缝隙外透进来,将里头飞扬的飞尘,照得纤毫毕现。 看到里头光线还明亮,楚忘心里稍稍有了底,正欲嘲笑小忠胆小。 却见侧殿中央,摆着张雕花大床,床四周亦有纱帐笼着,只是岁月流逝下,那些纱帐早已破旧不堪,只耷拉地垂落下来。 而床中央,恰恰有个人影。 小忠吓得声音都发不出来,哆嗦着,便软软地向楚忘脚下倒了下去。 楚忘咽了口口水,一把捞住小忠,也不知从哪儿鼓起的勇气,像是鬼上身似的,拖着他就向殿中央走去。 夕阳橘红色的光芒从一侧照过来,铺在了那人脸上,在光与影中,显出极其深刻俊美的五官。 果然,是个美人。 似乎感受到来人,那人原本闭着的眼缓缓睁开——竟是一双紫眸。 那眸色冷极魅极,似多情,又似无情。于脉脉含情中隐隐透出金戈铁马、饮血天下的味道。 这般情形下,真似从炼狱中钻出来的勾魂修罗,夺命艳鬼。 小忠狠狠攥住楚忘的手,声音极其惊恐地已近乎痉挛,却愣是透出一股子花痴的味道:“少爷……原来你家表姨,是个男人……” 楚忘哆嗦着嘴,正要回答,蓦地听到那些原本隐约的叫唤声大了起来。 “楚公子——楚公子——” “楚小忠——楚小忠——” 然后大门被砸的声音响起。 楚忘惊喜道:“是有人来寻我们了!” 嘭地一声巨响——应是大门被砸开了,然后有纷乱的脚步声响起。 主仆二人一同朝着殿门口望去,喊道:“我们在这里!” 等再回过头,那床上空空荡荡,哪还有什么人影? 正当主仆二人嗔目结舌之际,殿门口传来一声怒吼:“楚忘!给朕滚出来!” 楚忘浑身一抖,忙不迭地跑出去。 帝王站在门口,脸色铁青,一把攥住他的手:“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楚忘刚想胡说几句糊弄过去,楚小忠却在一旁辩解道:“陛下,这真不关我家主子的事,是有人将我们诳到这儿来的。” 帝王眸中凌厉,问:“是谁?” 楚小忠一呆:“她说……做好事不留名……” 楚忘:“……” 就在此时,一个女子的哭声轻轻传来。 一个穿着鹅黄色衣服的女孩被禁卫军抓着,扔到了几人脚下。 皇帝冷声问:“是她么?” 那个女孩发髻凌乱,脸上全是泪痕,连忙跪正狠狠磕了几个响头:“陛下饶命!公子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小忠呆愣地点头。 帝王也没看他,只低声应道:“确是再也不敢了,没命敢了。” 然后挥手,玄衣长袖在灰暗的空中划过张扬的弧度:“杖毙。” 女孩一愣,嚎啕大哭:“陛下饶命!饶命呐!” 侍卫一把钳制住女孩,将她按倒在冰冷的汉白玉阶上,有内侍随即拿着木棍走上前。 楚忘不忍,对着萧修北轻声恳求:“陛下……她不过是与我们开个玩笑。” 女孩的眼中原本全是绝望,此刻蹦出点希冀来,连忙哭喊道:“公子救我……公子,看在我家主子的份上,公子……” 楚忘一听这话,全身一僵,心道,完了。 果然,帝王一甩袖袍,冷声道:“聒噪,拔舌。” 一个内侍持着刀上前,迫开女孩嘴巴,将手探了进去。 楚忘不忍再看,转过头去,呐呐地乞求:“陛下……挖了她的舌头,饶了她的命吧。” 他话音还未落,女孩骤然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叫声,随之寂静下去,只余胸膛中发出的重喘声。 然后木棍重击肉体的声音响起。 楚忘的头越垂越低,声音中几乎带了哭腔:“陛下……” 萧修北抬起他的下巴,迫他抬起头:“你再求一次情,朕就让她死得更痛苦些。” 然后扭过他的头,让他直面着那女孩:“现在,你便好生瞧着……这就是不知尊卑的下场。” 小忠已是吓得瘫坐在地上,抖如簌糠。 楚忘哗啦啦地流着泪,咬着唇一声不吭。 皇帝似乎有点看不下去,于是松了手,拥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行了,朕不是替你出气么,不想看就不看了……” 楚忘在他怀中垂下眼,看见有细小的血流慢慢蜿蜒过来,蜿蜒过来。他以为那鲜血要浸湿自己的脚了,那血却兀自渗入玉石阶蛛网般的缝隙中,渐渐融入不见,将那透着紫黑的台阶披上一层新鲜的艳色。 帝王牵了他的手,向宫苑外走去。 一片荒芜的梅林随即被他们弃置身后,只有木棍重击肉体的声音在楚忘耳边经久不散。 还有,女孩如兽般绝望沉重的哽咽喘息声。 楚忘一路怔怔无言地回了寝宫。 帝王大概心愧,便抱着他哄:“废殿里关了一整天,饿了吧?” 此刻有珍馐美食被内侍们鱼贯奉上,在桌上重重摆开。 萧修北竟亲自执了筷着,挖了一筷鱼腮肉,凑到楚忘嘴边:“来,这鳜鱼最是鲜美,快尝尝。” 楚忘实在受宠若惊,赶忙张嘴,一口吞下。 帝王笑眯眯地看着他,问:“好吃么?” 楚忘忙不迭地点头:“好吃!” 他放下筷子,长叹了一声:“不是朕不近人情,只是这摘月宫实在是宫中禁忌……你以后长点心眼,也莫再去那里了。” 楚忘啄米似地点头,然后小心地觑着帝王神色,觉得他似乎心情不错,纠结半晌,终是抵不过好奇心,扭捏着开口:“那个……我想问一个问题,但是……陛下,您千万别生气。” 帝王不以为意,拿起一块蝴蝶酥,放入嘴中,边嚼边道:“说吧。” “那个……”楚忘的眼中闪起灼灼八卦的光芒,“那月姬……其实是个男人吧。” 萧修北一哽,那块蝴蝶酥便卡在了喉咙眼里。 他咳了半晌,喷出一嘴蝴蝶酥,灌下一杯茶水,终于缓过气来:“可笑!哪里听来的疯言疯语?!” 楚忘垂眼,死命绷住嘴角:“我只是瞎想想……” 帝王哼了一声:“我倒是不知,原来九弟是由男人生出来的。” 楚忘张大嘴:“东莱王?” 萧修北颇是恼火,却还是解释道:“你刚入宫,有所不知罢了。那妖姬死后,九弟便过继给无子的懿贵妃了。于是世人皆以为懿贵妃才是九弟生母。” 楚忘回想起那紫眸美鬼,喃喃自语,十分惋惜:“那妖姬虽美,却太过男儿气派……失之格调啊。” 第九章:旧事 帝王一时十分莫名其妙:“你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楚忘正色道:“想那东莱王弱质彬彬,应不随他母亲吧。” 帝王忍俊不禁:“弱质彬彬?好吧,就算九弟弱质彬彬,你又不曾见过那妖姬,哪儿来的这般……结论?” 楚忘亮了眼睛:“陛下,您见过?” 帝王垂下长睫,眸色沉沉,深不见底。他低低应了一声:“自然是极美的……九弟,俏似她。” 楚忘沉默,敛着眉思考。 难道……那不是鬼? 大白天的,那人又在那儿干嘛?捉鬼么? 帝王心里头藏着事情,便误解了他的意思,立即拥着他,哄道:“朕的楚忘,也是极美的。” 楚忘闻言猛打了个寒碜。 皇帝讲的情话……好生肉麻。 但似乎……也挺窝心。 他咳了一声,正色想到,那是句大实话,自然窝心。 他逡巡着眼,心里怀着救世安民的伟大情操,想着乘皇帝心情好,趁热打铁,违心夸道:“陛下……我觉得你人挺好。”然后咽了口唾沫,灌了口茶,直觉得口里干巴巴,看也不敢看对方,只径自说:“我知道您严以律人,但打打杀杀的,毕竟不好。” 半晌听不到回音,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看他一眼——帝王面沉如水,不怒自威,但眼中却是柔和的。 楚忘大松了一口气,觉得堵在嗓子眼的心又重新落了下去。 萧修北莞尔一笑:“你这模样……朕非猛虎。”说着,又夹了一块肉,递到楚忘嘴边,温言道:“来,再吃一口。” 然后弯了凌厉的眉眼,笑眯眯地问:“好不好吃?” 楚忘忙不迭地点头。 “好不好吃?”帝王执了对方满手的发,哑声问道。 楚忘忙不迭地吞/吐。 埋头苦干中,心里头哗哗流着泪…… 果然,圣眷是有代价的。 现世报什么的,不要太快…… 楚忘被折腾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满脸呆滞眼圈青黑地起床。 看见了同样满脸呆滞眼圈青黑的小忠。 “少爷……”小忠神情恍惚地开口,“我昨儿个一闭上眼,眼前就现出了你的表姨……” 然后恍惚的眼神中现出点亮光,是八卦之火:“没想到先帝也好这口……啧,果然是父子传承,男风肆虐——” 楚忘忍住想用玉枕砸死他的冲动,鄙夷道:“我昨儿个问过陛下了,月姬可是实打实的女人!” 小忠十分吃惊:“你家表姨……这美则美矣,未免太过男儿气概!” 楚忘闻言低喝:“闭嘴!”然后左右逡巡一番,见小林子黑着张脸远远地候着,于是一脸高深莫测地开口:“我一番推算,觉得那人不是月姬。” 小忠闻言认真点头,一脸肃然:“我就说嘛,这样一个人物,那般风华摄骨,怎么会是女人?” 然后不顾楚忘脸黑,兀自捂上自己胸口,“昨日我前胸后背磨破了皮,疼得我睡不着觉。陛下又杵在这,不敢过来讨那药膏。少爷,你替我向陛下要药膏了么?” 楚忘既羞且怒:“我忘了!” 小忠颇是受伤:“少爷,我处处为你着想,你却不将我记挂心头……我背上起了淤青破了皮,想是你今日要看那美人,踩背扒墙,我可是不依了。” 楚忘嘿嘿笑:“今日不看美人了。” “为啥?” 楚忘笑得更开心了:“陛下允了我老爹,今日入宫来看我。” 昨夜一番提臀苦干,果然是回报颇丰。 楚忘打开衣柜,看着满柜的衣服,一时颇有点手忙脚乱:“小忠,今天老爹来,我该穿什么衣服好?” 小忠探进头:“我觉得这件海棠春衫不错,瞧着海棠花颇是红艳,很是喜庆。上次您穿这件,街上好多大姑娘都悄悄看你。” 楚忘深以为然,连忙将海棠春衫披上。 “小忠,你看,哪根腰带比较好?” “这跟镶祖母绿翡翠带不错,春意盎然,衬这时节。” 楚忘扣上腰带,低头看去,红英飞翠绿,果然好看。 小忠淘着衣物,掏出一根紫貂围脖来:“现在早春,乍寒还暖的,围根围脖十分显品位。况且这紫貂,这皮毛……实在令人嫉妒。” 楚忘匆匆围上紫貂,在毛茸茸的紫毛中露出一张雪白的脸和两只漆黑的眼圈。 楚忘别扭地扭扭脖子:“有点热。” 小忠道:“这温度和风度,常常不能得兼。” 楚忘点头,搬了椅子坐在殿门口,开始边晒太阳边等老爹,直等得满头大汗。汗水将那貂毛浸得湿漉漉地瘪了下去。 正当楚忘忍无可忍,要将那围脖扔了之际,远处走来几人。 楚忘一下跳将起来,激动地喊:“老爹来了!” 说罢整了整围脖,唰的一下打开折扇,风度翩翩地摇起扇来。 好生凉快啊! 定国候楚阡陌只有楚忘这么一根独苗,从小就放在手心中宠。此次久别重逢,十分激动,三步跨做两步,赶上前去,一把执了自己儿子的手,老眼含泪。 “好!”楚阡陌说道,声音欣慰而激动,上上下下地打量儿子,“春捂秋冻,好!” 楚忘额上流下一滴热汗,蜿蜒进了眼睛里。 他连忙擦去,反手握住老父的手:“爹!儿子好想你!” 楚阡陌动情道:“忘仔,为父也很想你!” 父子俩执手相看泪眼。 楚忘率先从激动中清醒过来,拉着父亲进了大殿。 见侍从在远处垂首侍立,连忙压低声音道:“爹,快些想办法,救我出去!” 楚阡陌忙手指抵在唇边:“嘘!” 楚忘连忙噤声。 “此事得从长计议,急不得,你让爹好好想想法子。” 楚忘点头,眼含泪光,一副壮士断腕的模样:“好。” 楚老侯爷一会儿摸摸儿子脖子上的紫貂,一会儿拍拍儿子的肩膀,十分舔犊情深,依依不舍:“陛下对你好吧?” 楚忘点头,别扭道:“好是好……可是——” “好就成好就成!伴君如伴虎,忘仔啊,你千万要小心。乖乖呆在殿里,不要乱跑。” 楚忘皱眉,很是委屈:“我没乱跑,上次是被诳去了摘月宫。” 老侯爷脸色大变:“你去那儿做什么?!” 见儿子一副莫名其妙的模样,淳淳劝导:“那里是宫中禁地,以后莫要再去了。” 老爹这幅样子,反而勾出了楚忘的好奇心:“为什么不去?” 老侯爷噎不出话,哽了半天憋出一句:“那儿闹鬼!” 楚忘一脸不信,死命瞅着他。 “那里阴气重,你八字又轻,容易撞鬼。” 楚忘又想起那次奇遇,心中疑惑越来越深,不禁问道:“我家表姨,其实是个男人吧?” 边说一边使劲觑着自己老爹的神色。 老侯爷脸色一阵扭曲,哭笑不得:“你哪听来的疯言疯语?!男人能生娃?一生还生——”他猛然截住话头,转头对着一旁的小忠喝道:“小忠,好好看着你家少爷,别让他乱跑知道吗?” 小忠拍着胸脯保证:“老爷,您放心吧!” 老侯爷又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最近北魏使团来盛京,又跟……月姬有些旧事纠葛,说不定会在宫里出现。那北魏人最是凶残,嗜血如命,你见着了,千万远远地躲开!” 楚忘原本不屑,心道又拿北魏人吓唬我……但猛然间回过味来。 “月姬跟北魏王——”他问道,眉毛挑得高高,眸中一片亮光。 “真有一腿?!”小忠眼中亦精光闪闪,恍如一人地接过话头。 第十章:定国候 两人皆万分激动,漆黑的眼圈里神采奕奕。 老侯爷自知失言,连忙咳了一声:“反正……为爹就是怕北魏人对你不利嘛。” 楚忘不屑道:“我跟他们无冤无仇,他们能对我做什么?” 老侯爷又哽住,埋头苦思了半晌,终于憋出半句话:“为父,怕他们……觊觎你——”然后中间喘了几口气,艰难地续道,“——的美色。” 终于一句话说完,他如逢大赦,擦了擦头上的虚汗,喃喃道:“就是这样……” 楚忘皱起眉头,认真思索着其中的可能性,然后点头:“若真如此,那北魏王便是十分可敬了……” 小忠钦佩地接道:“的确是一个悲情奇男子,坚持给大梁皇帝戴绿帽,二十年不动摇。” 楚忘哈的一声,心中赞道,实在是吾等先烈,指路明灯。 但小忠又紧接着说:“不过北魏人就算要觊觎,也该觊觎东莱王。” 他一说起东莱王,眼中又浮现起那种痴迷的神色,神情也恍惚起来,嘴角带着幸福的一抹笑。 楚忘一扇子拍过去:“本少爷哪儿不如他了?” 老侯爷连忙扯住自己的儿子,安抚道:“忘仔在为父心中,自然最是优秀。不过仔啊,要好好听为父的话……” 楚忘举起手投降:“好好好……我一定好好呆在这里。不过老爹,你什么时候才能想好法子,带我出去?” 老侯爷纠结地皱起眉:“这……短则三五月,长则……” 他说到这里,心虚而愧疚地看了儿子一眼:“三五年吧。” 楚忘惊愕,然后失落,连肩膀都耷拉下来:“这么久……等我出去,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给我……” 老侯爷拍拍他的肩膀:“儿子,平安就是福。咱好好惜福……” 又摸摸他的脸:“你啊,真是越长越随你母亲了……” 三人嘀嘀咕咕说到这里,小林子黑着一张脸走了上来:“时候不早了,奴才送侯爷回去吧。” 楚忘心里不痛快,于是挑刺:“不就罚了一个月俸禄么,脸黑得也太久了……” 小林子回首怨念地瞪他一眼,翘起兰花指,于空中怒戳一下:“你这冤家,昨日去了那摘月宫,害得本座又被陛下罚了一个月俸禄!这一日扣一个月的俸钱,等我死了,还得欠宫里的工钱!” 楚阡陌连忙从袖子里掏出一沓银票,塞进小林子怀中,呵呵笑道:“我儿顽皮,还望林公公多多照看!” 小林子连忙把钱往袖中塞,眉宇间立时春光一片:“呦,侯爷!这如何使得!这本来就是奴才份内的事!来,侯爷,奴才送您出宫!” 楚忘鄙夷地对小忠说:“这厮怎生笑得像个老鸨。” 小忠犀利道:“他若是老鸨,你就是花魁。” 楚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掸掸颈上紫色貂毛:“我这般容貌,头魁也是名副其实。” 时值春日,暖光融融。 大殿重重,倚叠而立。 雕甍飞瓦,勾心斗角。 定国候转身,望着只剩朦朦一角的未央殿,长长叹了口气。 只盼自己的儿子一生平安和乐,什么佞幸不佞幸,便如浮云苍狗了。 前面有一八角亭,亭中垂着幔帐,有明黄色的衣袂在纱幔中一闪而过。 老侯爷缓缓走进了亭子,躬身下跪:“老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帝王应了声,沉声问道:“如何?” “老臣已劝过犬子,他亦应允好好侍候殿下,绝不生二心。” 帝王背负双手,衣袂在春风中轻抚而过:“侯爷耿耿忠心,朕心甚慰。” 定国候恭敬回道:“犬子能服侍殿下,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帝王转身,伸手虚虚一扶:“侯爷,起来吧。” “是。”定国候恭敬回了声,然后颤巍巍站起,躬身站在一侧。 “今日朕见了那北魏使节,当真是不知好歹,狂妄得颇讨人厌。” 老侯爷立马同仇敌忾:“北魏蛮人,的确十分可恶!” 帝王低笑了声,不辨喜怒:“竟提出了要一探摘月宫这种荒唐请求,自然被朕一口回绝了。” 楚阡陌一听到这名字,只觉得整颗心都吊了起来:“的确荒唐,陛下圣明!” “朕见使团中有一人龙虎之姿,虽是随从,却颇是可疑……当年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剩下的,怕只有侯爷你了……” 老侯爷不禁打了个寒颤,凉意从骨头缝中透出来,却不得不应道:“是。的确只剩……老臣了。” 皇帝转过身,眉眼沉沉一片,雍容威严却戾气横生:“你且去看看,是否是……故人。” 老侯爷深深一躬身:“是!” 帝王轻扫衣袂:“退下吧。” “是,老臣告退。” 楚阡陌躬身后退,然后离开,独留着帝王背负双手,立于亭中,看着这明媚春光,大好山河。 不知不觉中,已是夕阳欲晚。 当真是玉楼瑶殿影,一带伤心碧。 这脉脉清华之色,像极了那人眸中二分缱绻,八分无情…… 罢了……去看看楚忘吧。 未央宫里,帝王听见楚忘的声音遥遥传来。 “你说,两兄弟一个叫修北,一个叫定襄,又修北又定襄,这征北定南的,先帝颇是忙碌……” 帝王走近几步,倚在窗口大声私语的两人还毫无察觉。 “少爷,这名字常常蕴含着父母美好的愿望。但事与愿违之时,就显得分外可悲……比如南襄动乱不断,北魏咄咄相逼,既修不了北又定不了襄的,这美好就成了讽刺……” 然后深以为然的赞同声响起:“颇有道理——” 帝王的嘴角狠狠抽了几抽。 然后猛地咳了一声。 扑通一声,小忠惊恐地跪在了地上。 楚忘呆愣愣地看着他,终于回过神来,将自己那句话亡羊补牢地缀上两个字:“——个屁。” 然后再扑通地跪下:“陛下,臣治下不严,臣已训斥了他……陛下,且饶了我们这一次吧。” 萧修北沉默半晌,启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小忠吓得颤成一团。 “朕最憎恶的,便是没上没下的奴才。楚小忠,去敬事房,领二十个板子吧。” 小忠眼含泪水地磕了一个响头:“谢陛下恩典!” 然后转过头,欲语还休地对着楚忘做了个嘴型,才跪退了出去。 楚忘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两个字:药膏。 “楚忘。” “是是,臣在。” 萧修北长叹一声:“朕以为,你在宫里三月,好歹学会些为人处世。但你看看,自己那副样子!” 帝王恨铁不成钢,“楚侯爷简直把你惯成了个不知进退,不知好歹的千金大小姐!” 楚忘难堪地羞红了脸。 帝王见状放软声音,温声问道:“你父亲对你说什么了?” “他让我……好好侍奉陛下,不要出了未央殿。” 帝王不置可否地应了声,然后说:“朕允你出去——朕陪着你一起出去,可好?” 这句话说得实在恩威并重。 于是楚忘不情不愿地吐出四个字:“谢主隆恩。” “每月初一十五,盛京都解了宵禁,夜市彻夜繁华。今晚恰好十五,又逢御史中丞和首辅家喜结姻缘,晚上有烟火会。朕陪你出去走走,如何?” 楚忘虽痛心于小忠的惨遇,闻言还是忍不住一喜:“真的?!” 帝王点头:“自然是真的。” 他说着,扶了楚忘起来,抚摸着他背后长发:“今后想要出去便与朕说一声,嗯?” “好。” “嗯,乖。今后也不要扒墙海棠苑,偷窥婉贵人了,嗯?” 楚忘白了脸,哆哆嗦嗦地挤出一句话:“她……她是我表妹。我没……没别的意思。” 帝王勾唇浅浅一笑,眸中神采莫测:“你若想看,朕便陪着你,正大光明地去看,如何?” “好。”楚忘握紧拳头,抵住全身颤抖,“好……” 第十一章:猛虎 “你怕什么?”皇帝靠过去,鼻尖几乎碰着了鼻尖,“朕是猛虎吗?” 那副神情,倒有点神似猛虎细嗅蔷薇了。 楚忘被迫靠在了窗牖上:“您不是猛虎,哈……您会真龙。” 他到了这种田地,还不忘拍一下龙屁。 萧修北侧过头,在对方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楚忘噌得红了脸,瞟向窗外——外头偶尔有侍卫宫女,来回走动。 帝王神情颇有些引诱之色:“朕带你去逛夜市,你怎么回报朕?” 楚忘哆哆嗦嗦地笑:“怎么……怎么回报?” “你这身衣服,红绿紫的,朕着实看不下去……先把它们脱了吧。” 说着,便一把扔了楚忘的围脖,待要去扯那翡翠腰带,被楚忘一把制住。 “那个……”他磕磕绊绊地说,眼神一直往窗外瞟,“外头有人……我先把窗关了。” 帝王一把转过他的身体,将他压在窗柩上:“朕倒觉得这里视野开阔,做起了应别有一番滋味。不过你若不想脱,那也无妨。” 说着,将手探进他的下袍,一把扯落他的褥裤,用手分开他的双腿,然后将身子嵌了进去。 楚忘狼狈地趴在窗柩上,一抬头只瞧见未央宫外头繁花似锦的春色,还有春色中偶尔蝴蝶般穿梭而过的宫女。 于是立马将冲到喉咙口的惊呼咽了下去。 萧修北缓缓碾压着他□/的褶皱,然后探入一指。 楚忘立马紧张得将那一指狠狠咬住。 帝王拍了拍他的臀/部:“放轻松。” 楚忘努力催眠自己,又缓缓容纳了对方第二根手指。 帝王不耐地开拓两下,骤然抬起他的两条腿。 楚忘一声惊呼,整个人失去凭靠,全身重量只落在对方手臂上——对方手臂一松,整个人便落了下来,恰恰被那凶/器由下而上地贯/穿。 恰好外头有个持帚的宫人,好奇地循声地望过来。 楚忘立刻死咬着唇,白着脸吞下所有声音。 那宫人便收回了视线。 楚忘刚松了一口气,帝王随即不怀好意地一顶——他的双腿被对方托着,打开到了极致,此刻双手下落,凶/器上顶,几乎整个人只被那庞大凶/器勉力支撑着,到达了难以形容的深度。 但他向来好面子,不愿在人前丢一分脸,此刻几乎咬破了自己双唇,只盼着那宫人快快走。 但那宫人垂下眼,落下扫帚,竟不慌不忙地扫起满地落红来! 楚忘内心抑郁得沤出一口血。 他趴在窗柩上,双手扣住窗户,希望借此分担一些自身的重量,不必让那玩意太过深入身体,但皇帝岂会如他的愿? 萧修北在他囊/袋上轻轻掐了一记,然后缓缓转过他的身体。 楚忘只觉在转身过程中,体内那肉/柱狠狠绞着钻旋着自己,一时又疼又麻又痒又害怕,混着丝丝缕缕的酸胀销/魂之感,竟是从来都不曾感受到的异样感受。 想怒吼着喊停,但又渴望着无穷无尽。 他俩这样相拥做着,从外头看,倒像是只亲密地抱在一起而已。 帝王忽而一弹他下/身某物,在进攻地间隙中不怀好意地笑道:“哦,硬了。” 楚忘被顶得直往壁上蹭去,但是到了一定高度后,便是窗户,身子便空落落地往后仰去。 他不得不羞得满面通红之际,怀住对方的身体。 在羞耻和对方若有似无的接触下,更是硬得厉害。 无措之下,连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帝王连忙环住他的物什,不住揉搓撸/动:“这么不经逗……今儿你总算有反应,也让你知道,这种事情,对双方而言,都是妙不可言的……” 楚忘喘息一声重过一声,又强制着全咽了下去。 帝王狠狠一顶,恰恰撞在那一点上。 楚忘浑身一个痉挛,唇上咬破了血,愣是硬撑着没叫出声来。 萧修北将吻落在他耳畔,低声诱惑:“现在……叫出来。” 楚忘双眸已憋得血红,闻言咬着牙挤出两字:“有……人……” 立马又惜字如金地闭上了嘴巴。 萧修北无奈,只得一把托起他,让他双腿缠上自己腰身,然后一下关了窗户。 楚忘长舒一口气,恰逢对方一个挺身而攻,立马没有节/操地叫了出来。 十分浪/荡,十分舒畅。 殿外轻扫□的宫人闻声抬头望向那窗户,然后惋惜地撇了撇嘴。 可惜看不到了…… 不过,那人真以为不叫出声,自己便不知他们在干啥么? 也不看那窗户被耸得都快颤掉了。 折腾到直到天黑,楚忘才换了一声衣裳,同皇帝一起出了宫。 虽说□虚软,腿下虚浮,楚忘还是十分潇洒地轻挥着折扇,一路分花拂柳般穿行于街上。 这两人,一人冷峻,一人潇洒,确是十分吸引人的眼球,一路惹得行人皆都侧目。 走着走着,却在萧修北带领下,莫名其妙地到了东莱王府。 帝王显然也是一愣,王府门口的仆人立刻笑脸相迎,更有一人奔进去相报于东莱王。 见事已至此,萧修北便抬步走了进去。 萧定襄接到下人通报,正急急走出来。 两兄弟面对面看着,一时颇有点面面相觑的味道。 帝王一声轻咳,解释道:“忘儿,非要闹着来你府上看看……” 楚忘一愣,这干他屁事。 东莱王已躬身行礼,微笑着说:“皇兄确是许久不曾来臣弟府上了。今日一至,蓬荜生辉。” 帝王假装环顾一下四周,然后对楚忘道:“你也已看过了,便走吧。” 说着便拉着楚忘急急要走。 东莱王的声音在后头响起:“皇兄,今日是十五,恰有夜市,又巧逢有烟火会,良宵如此,何不一游?” 萧修北顿住身体,在煌煌的灯火下微微转过身。冷峻的眉眼笼在灯火下,倒似是柔和了。 便在这种虚恍的神情下,帝王忽而微微一笑,带出些许温情脉脉的味道:“也好。” 于是二人幽会成了三人并行,楚忘跟在后头浑身不自在,莫名觉得自己比这满街灯笼还要耀眼一分。 不过如自己这般的美男子,耀眼是很正常的。 他这样想着,终于宽慰了几分,然后目光被一书画摊吸引过去。 十五明月,清光辉辉,而地上灯火迤逦如龙。 天上地下,是一派的清透明亮。 只是月色如纱般旖旎,而灯火如血般流淌。 在这血似的灯火下,有一人立在书画摊旁,手中持着一副仕女图,正凝目细看着。 那人眉目十分俊美,美到极致,便成妖了。 然而眉眼间隐隐有着兵戈之气,煞气重重,锋利之极。 亦有极重的沧桑色,像是阅尽了人间。 当他攒眉凝视之际,莫名给人极其深情之感。 紫眸流淌进红光,像是流着血泪。 不是情深,而是情痴了。 而手上的仕女图,笼上了铺天盖地的灯光,像是沤着鲜血,燃了裙罗。 楚忘一时看傻了眼。 美人美景,当可入画。 可这不是……摘月宫那鬼么? 如今这般看去,又像红莲修罗了。 忽然手腕被一人紧握住,耳边传来低斥声:“你在瞎逛什么?也不看看都跟丢了!” 楚忘回头,见萧修北一脸怒容,看着自己。 他连忙道:“那里有幅画不错!” 拿着画的人更不错! 虽然年纪好像大了点。 萧修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不屑道:“不过仕女图。”然后又凝眉点头,“画的倒是不错。” 楚忘跟着看过去,只见那仕女图孤零零地落在摊面上,落了满纸清辉。 那个人,竟又无影无踪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喜欢就留言呗~~~鼓励下撸主 第十二章:烟花会孤影身 萧修北走过去,拿起那画像,然后眼中现出点笑意,对着楚忘道:“这仕女眉目间,倒有三分像你。” 楚忘撇嘴,心想我堂堂男子汉,怎么会像一个女人。 他认真地审视那画像半晌,说:“这女子眉眼颇是精致,我看倒像东莱王。” 东莱王娘娘腔,女人长得像他也不奇怪。 萧定襄只凝神看着画像,似乎在想什么,也不答话。 那贩主见他们对那画像似乎颇为中意,便说道:“几位果然眼光独到。这画乃是家父穷尽一生心血,所绘的月姬折梅图。” 楚忘张大嘴,月姬? 那不是——他眼睛瞟向东莱王,他的母亲? 那贩主犹自滔滔不绝:“家父昔年为宫廷画师,尝幸见月姬一面,念念不忘,茶饭不思,遂作此图。但此图怎描得尽月姬倾国颜色一二?家父画完后便颇不满意,于是束之高阁,使之蒙尘。不久前家父去世,我又无意中看到此画,便拿来卖了。这是我镇摊之宝,看诸位很是喜欢,便忍痛宜卖给你们了,二十两可否?” 贩主说着比出两根手指,笑眯眯地看着楚忘等人。 萧修北已然脸色铁青。他咬着牙,凌厉着眉宇,一字一顿道:“此等妖姬,祸国殃民,留下的也是不祥之物!” 贩主脸一黑:“二十俩还嫌贵呐,嫌贵就还价呗,贬低我的画是什么意思,你再贬低我也不降价,就二十两!” 萧修北脸更黑,取过一个灯笼,将纸糊的灯笼撕开一个口子。 摇曳的火光便泄了出来,被夜风吹得晃晃荡荡。 萧修北将画团成一团便要塞将进去。 眼见那二十年前的旧作便要化作灰烬,贩主凄厉的惨叫声也响彻耳边。 但一双手骤然伸出,按住萧修北。 那双手白皙修长,被帝王玄色的绸裳一衬,指尖几乎现出半透明的色泽来。 萧定襄垂下眼:“她……把它留给我吧。” 萧修北冷哼一声:“做梦!” 说罢便想挣脱,可腕上那双看似柔弱的手却铁箍一般,制得他难动分毫。 于是低喝:“放手!” 萧定襄缓缓抬起眸子,眼中隐隐有水光流动,似有伤心色:“她……她什么都没留给我……或许只有这么一幅画……” 萧修北眉头皱得愈紧,显出隐隐的雷霆之色:“放手!” 萧定襄忽然一掀下袂,竟然屈膝跪下,仰着头乞求道:“求你了……” 然后低低唤了声:“哥——” 那句唤似乎藏着无限的情思,勾得人心头一跳。 楚忘大脑哄的一声,觉得那声哥,唤得实在似曾相识。心头惊悸不已,然而什么也想不明白,在惶恐中一头雾水。 此时已有路人好奇地围聚,目光善意却放肆地打量着兄弟俩人。 萧修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终于扔了灯笼。 灯笼咕噜噜地滚在了青石板的道路上,火苗舔舐着苍白的纸糊,然后熄灭。 帝王憎恶地将那幅画塞进了萧定襄怀中,低声怒斥:“丢脸!”然后一把利索地拉起他,冲开人群,快步离开。 楚忘看得愣住,反应过来急急上前追去,却不防被贩主一下拉住了衣袖。 贩主眉目和善,眼中却透出商人特有的精光。 “这位公子,”他笑眯眯地说,“二十两。” 楚忘顿时苦了眉眼,伸手掏进袖中,摸索了半晌,然后可怜兮兮地问道:“老板给个优惠,十六两行不?” 贩主笑弯了眼:“自然不行。”然后伸出手,掌心向上,“二十两,恕不还价。” 等楚忘咬牙割肉付完了钱,再欲寻萧修北两人,但见人海茫茫,夜市花灯如织,人头攒簇,哪还有两人身影? 楚忘不死心地追了两步,反被人潮冲了个昏头转向,于是滞住脚步,耳边又响起了东莱王喊的那声哥,一声又一声,响得他心中苦涩难言。 于是他皱眉思索片刻,觉得脑袋突突直跳,想得头疼,还浑身不自在,仿佛暗处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楚忘立刻停止思索,迅速转头回顾四周。 夜市人流如织,亦有不少碧玉闺秀携一二闺蜜,手持罗扇,巧掩樱唇,上得街来。 楚忘长得颇是俊俏,倒真有几个女孩,掩着罗扇,偷眼觑着他。 见那俊美贵公子看过来,纷纷掩着扇羞煞了脸。 楚忘见女孩儿偷看自己,立时乐得连自己姓甚名谁也忘了,满脸飞起了眉毛抛起了媚眼,恨不得把憋了三月的浪荡一齐释放出来。 他唰地展开自己折扇,迎着汹涌的人潮扇了几下,做出一幅玉树临风的模样,对着一个愣在当场的女孩笑成一朵花:“姑娘,芳龄几何,可有婚配,家住哪儿啊?” 女孩见他看起来正经,原来如此放荡,立时轻碎一口,羞红着脸碎步跑走了。 楚忘尴尬地再摇了两下扇子,然后渐渐耷拉下肩膀。 却不妨一个轻笑声想起。 他立时竖起耳朵,再次左右四顾起来。 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愈发地浓烈的,几乎能感受到对方鹰隼般的目光刺在自己身上。 这种目光,哪儿会是女孩子的? 楚忘这样想着,恰见那个男子,踏着漫天灯火,从阴影处缓步走了出来。岳峙渊渟,而又仿佛闲庭信步。 他的手心里,绽放着一朵碧绿的并蒂莲,是用青翠欲滴的竹叶编织而成的,小巧玲珑,生机勃勃。 男子垂着眼帘看着掌心里的小物什,紫眸里似笑非笑:“这梁国的小玩意,当真有趣。” 楚忘冷下脸,这含沙射影的,谁是小玩意? 男子抬眸看着楚忘,眼中带着恶毒的嘲讽,偏偏又有种莫名的勾引之色:“玩意就是玩意,玩久了也就腻了,是不是?” 说罢,便扔了手里的小东西。 并蒂莲落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然后止住。翠绿的叶上染上了细碎的灰尘。 楚忘立刻气冲冲地回击:“我道是谁,原来是装神弄鬼的北魏使者,不过败军之将,倒是狂到天上去了。” 那人颇感好奇地挑眉道:“哦?你如何知晓我的身份?” 楚忘伸手,遥遥指着他的腰侧:“挂着这么大的腰牌,当别人是瞎子么?” 男子垂眸看去,可不是,腰间缀的金牌上明晃晃的四个字:北魏令使。 他忍俊不禁地一笑:“有趣。难怪小皇帝喜欢。” 楚忘的脸漆黑一片,觉得自己受到了人格上的侮辱,不由怒吼:“你才有趣,你全家都有趣!小皇帝喜欢你全家!” 那人哈哈大笑,眉宇间张扬狂佞,然后看着楚忘道:“我也很喜欢。” 说罢便一甩袖袍,转身离开。 楚忘呆呆地站在那里,半晌才回过神来,自己竟被调戏了! 然后他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一腔怒气无处发泄,骤然看到躺在角落的那朵并蒂莲,离开抬起脚准备泄愤般踩下去。 灯火下,那绿莲颤巍巍地缩在那里,可怜又可爱。楚忘抬了一半的脚愣是没有踩下去。 他叹了一口气,弯下腰捡起它,放在掌心左右审视,自语道:“倒是可爱。” 然后笑了声:“可怜巴巴的。” 恰在这时,有惊呼声成片响起,砰砰的响声响彻云霄-是烟花会开始了。 人们仰起头,欢呼欣喜,看着夜空,那里有成朵成朵的火树银花,争相绽放,刹那芳华。 楚忘亦随着众人,高高抬起头。 真好看,真热闹。 全盛京的烟花会,他一个人的烟花会。 他擦了擦眼角,看到指间湿濡。 于是解嘲地笑了下,哎,烟花太过刺目,连泪水都被激出来了。 第十三章:祖宗 烟花从繁盛到稀落,夜市也渐渐冷清下来,楚忘一步一停地往皇宫走去。 夜色中的禁城仿佛猛兽匍匐,鬼影憧憧。 楚忘被拦在宫门外。 执戟的禁卫军斜睥着眼:“有腰牌么?有陛下手谕么?什么都没有,还想入宫?” 大概大晚上守宫门十分寂寞,于是一群寂寞的禁卫军便越说越离谱了:“想入宫也可以,先去敬事房把身子倒腾干净吧!哈哈哈!” 楚忘大怒,撸起袖子冲上前去,看着对方人高马大,又有利器在手,立马孬下来:“兄弟,我是定国候世子,请让我进去吧。” “世子是什么?没有谕令,便是只兔子,也不能进。” 那个禁卫军话音刚落,便有哄笑声四起。 楚忘一愣,然后猛地回过味来。 这不是拐着弯地在骂人么?! 他楚忘,从小便是众星拱月地被众人捧在掌心,何曾受过这种屈辱? 心里头原本就藏着一腔邪火,听了这话气昏了头,也不管自己势单力薄,当下冲将上前,与一众人扭打在一起。 那群禁军,多是世家子弟,被家里人托关系混进禁军混个资历。此刻嘴上虽是不饶人,一身少爷脾性,但心里头也晓得轻重,手上便不敢真使力气。 何况他们根本就不是身怀绝技的禁城高手,而是一群混饭吃的绣花枕头。 当一群不敢使真力的绣花枕头对上一只豁出去的绣花枕头,一时便真绣起了花——无穷无尽地僵持混战了起来。 “大晚上的,闹什么闹,成何体统?!” 一声大喝骤然响起。 众人立时停下手上功夫,纷纷转头看去。 楚忘左手抓着一人束发,右手扯着一人衣襟,披头散发,凶悍异常。闻言通红着眼,也不停手,乘隙对着另一个人恶狠狠咬下去。 一声惨叫声响起。 “原来是楚世子。”那人点头示意,示意行礼,骄傲而不失恭敬。 楚忘冷哼一声:“我道是谁,原来是青大统领!你御下有道啊!” “您是侯府世子,这样岂不失了身份?”青锋说着,一手拉起楚忘,“林公公颇是着急,托在下留意着公子。现在,还请公子随我回未央宫。” 楚忘挣开他的手,整了整自己凌乱的衣襟,遮住脖颈间一片暧昧的红痕:“您留意得颇是及时。” 说着,便大步向宫里头走去。 青锋急急地跟在后头。 “喂,忘仔!” 对方忽然唤道。 楚忘恶狠狠地回头:“锋子,别叫我小名!” 对方无所谓地耸耸肩:“叫了十九年了,改不过来了。” 楚忘哼一声,转过头埋头继续向前冲。 青锋拉住他:“忘仔,你不是跟陛下一起出去的么?” 楚忘想要挣脱下,无奈青锋是真的身怀绝技,挣不脱,只能怒道:“干你屁事?!” 青锋笑:“怎么火气那么大?” 然后忍住笑,一脸严肃:“我还以为你要说干你屁股。” 楚忘气得哆嗦:“你……你……你……” 青锋立马讨饶:“兄弟我开个玩笑!咱们男子汉大丈夫可屈可伸,干嘛学那些妇人一脸怨相,对不对?” 楚忘长长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终于冷静一点,于是顶着一头乱发,点头肃然道:“有理,多谢宽慰。” 青锋拦住他的肩:“咱竹马竹马,是什么交情?!上次你让我揍小忠,我不是二话不说就揍了么。” 说罢一锤他的胸膛,“有事情喊兄弟一声,兄弟能帮忙绝对帮忙!下次要引开人,记得还喊我,呵,小忠那奴才揍着手感不错。” 楚忘嘿然一笑,却给人一种悲苦之感:“行,多谢了。” 未央宫遥遥现在眼前。 小林子挥着拂尘,翘着兰花指娇声叫着跑了过来。 “送到这里吧,谢了,锋子。”楚忘侧头,对着他轻轻一笑,眸子里却浸着层忧郁的紫色。 青锋拍拍他的肩,低声道:“总会熬出头的。” 这厢话音刚落,那厢小林子已然喊起来:“哎呦祖宗!你跑到哪儿去了?!陛下在宫里头等您老半天了!” 楚忘面无表情:“被拦在宫外头了。” 小林子一把攥住他的手:“快点随我进去!青大人,多谢你啦!” 说着不等青锋回答,便拉着楚忘急匆匆地往寝宫里拉。 他在楚忘耳边低声说:“里头那位今儿火气有点大!” 楚忘依旧面无表情:“于是让我来给他灭火么?” “哎呦祖宗,这说得是什么话?!” 楚忘转过头,看着他认真道:“我没有你这个不肖子孙。” 然后抬起手指,戳了戳小林子的额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小林子被哽得呐呐说不出话,看来今儿火气有点大的,不止里头那位…… 楚忘已一脚跨进了寝宫。 未央宫中灯火煌煌,帝王负手立于殿中央。 他在灯火中微微侧头,看着楚忘:“你撒蹄子欢跑到哪里去了?” 帝王的五官在光与影中显得极其深邃锋利,仿佛能将心头割开无数个小伤口似的。 “哦,”楚忘满脸无所谓,“你跑太快,我没跟上。” 萧修北走过去,一把揽住他的腰,然后用力一勒,胸膛贴着胸膛:“这是在怪朕?” 楚忘垂下眼:“不敢。” 帝王轻啄了下他的唇:“这样耍些小脾气,倒可爱。” 楚忘忍不住红了脸,低声怒道:“谁可爱了,你才可爱!” 帝王忍俊不禁,点头:“好,朕可爱。” 楚忘别扭地别过脸,不去看他。 “今儿是朕被气糊涂了……那月姬虽是九弟生母,却十分得……惹人憎恶,是皇室的耻辱。朕失态了……”他说着,亲了亲楚忘红得几乎透明的耳垂,“不生气了,嗯?” 楚忘浑身别扭,于是没话找话:“哦,听说她跟北魏王有……旧情。” 帝王沉默下去,然后说:“她背弃了父皇,背弃了……梁国。她伤了父皇的心,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然后轻轻抚摸楚忘的发:“良辰美景,便不谈这些大伤风景的话,嗯?” 楚忘试图挣脱他的怀抱:“那谈什么?” 萧修北勾唇,眸色深深:“不谈什么,来做什么。” 楚忘僵住:“傍晚……才刚做过……” “现在已经深夜……”帝王说着,允吸着对方的耳垂,“隔了很久了……” 第十四章:误会 说着,便迫不及待地将对方一把横抱起,几步跨到龙床前。 两人一齐倒在锦缎堆中。 帝王一把抽掉对方的腰带,将衣襟大力扯开,然后吮/吸噬咬着对方的脖颈,将楚忘颈间的暧昧红痕又加深一层。 他揉搓着身下人的脆弱,听着对方的喘息一声重于一声,忍不住含笑戏谑:“忘儿,叫朕什么?” 楚忘拥住他:“修北……” “嗯,还有呢?” 楚忘僵住,睁开眼睛,眸子里的迷离色潮落般迅速褪去,眸色清冷,几乎现出一种冷酷的味道:“还有什么?” 萧修北用手捂住他的眼睛,声音低哑,隐含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他嘴里说着伤心话,身下却猛地一攻。 楚忘不久前才承过雨露,穴/口还湿濡松软着,这样被猝不及防地进入,也没感到有多疼痛。 大概习惯了…… 然后细微的酥麻感顺着脊椎缓缓攀爬上来。 楚忘心中酸涩,仿佛中邪似的,喊了一声:“哥。” 帝王的身体猛地一颤,然后猛地箍住他,疯狂进攻起来。 楚忘见他眸中痴迷绝望,心中腾起难以言喻的痛快。 痛快!真是痛快! 既痛又快。 帝王却在迷情中胡乱吻着他的脸:“乖……不哭了,不哭了。” 事毕后,萧修北吻着他光洁的背。 顺着脊椎,一节一节的啃噬上去。 楚忘将脸埋在锦被中,像埋进沙土里的鸵鸟。 帝王将他的脸掰过来,然后吻着他的唇。 吻得很缠绵很细致。良久,唇分。 帝王将他的身体翻过来,吻他的锁骨、颈项,然后不无避免地,吻了吻他挂在脖间的那块白玉。 玉是上好的白脂玉,泛着柔润的光,几乎与肌肤融在一起。 “朕以前有没有说过,这玉很不错?” 楚忘闷闷地回答:“说过。” 帝王伸出两指,捏住那块玉,反复看着:“这玉衬你,很不错。” 楚忘意味索然地笑了下:“我母亲留给我的。” “这玉刻着的图案,倒真有趣。一,二,三……九,共有九座山头。” 萧修北说着,反复摩挲着这块玉石。玉面上雕刻着一条山脉,山峦连绵起伏,共有九座峰峦。 楚忘哦一声:“大概是长长久久,如山永寿的意思吧。” 萧修北低笑一声:“朕不这么认为。北魏有神山,曰九嶷山,乃拓跋皇族发祥之地。相传远古时期,有女拓跋氏,游于山上,恰凤衔枝而至,白羽紫眸,凤鸣清呖,飞而不离,遂与之媾和,并遗枝与女。女因有所感,孕之三年,产子为拓跋祖。” 楚忘听得糊里糊涂,将颈间的玉拿起,凑在眼前看。 九座山峰,连绵起伏,隐隐盘龙之势。 他看了半晌,然后长叹一声:“我母亲想必十分地望子成龙,希望我做个将军。” 这话说得实在莫名其妙,饶是帝王聪颖,也是一头雾水:“这话……从何说起?” “我母亲定然想要我剑指北魏,马踏九嶷,于是做了这样一块玉,刻上九嶷山,以此来激励我。就像你父皇把你取名叫萧修北一样,指望着你能修理了北魏。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萧修北不知为何,头一次憎恶起自己的名字来,憋了半晌,却只能赞同道:“说得……有理。” 梁朝对着北魏历来是节节败退,没被北魏修理已是不错,何况去修理北魏?这修北之名,虽愿望美好,志向宏伟,却难免显得讽刺。 二十年前,北魏大兵压境,梁国险些遭灭国之虞,幸亏上苍怜悯,绝境重生。 从此两国边境摩擦不断,梁国勉强维持守势。这次好不容易依仗着东莱王,小胜一场,没想到北魏竟愿意和谈,实属意料之外。 帝王伸指,缠住楚忘长发,缠绵地绕着圈,叹道:“若北魏诚意和谈,从此边境和睦,当是天下之福。” 楚忘蓦地想起夜市中偶遇的北魏使者。 北魏使者竟出现在摘月宫…… 看来先帝确实戴了一顶大绿帽。 他心中澎湃,不禁喃喃道:“我以为是市井流言,没想到是真的……” 皇帝一愣,不禁问:“真的什么?” 楚忘连忙打着哈哈:“没啥没啥,真的好好笑啊!哈哈!” 帝王冷眼睥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这确实是真的。二十年前,亦有一场和谈。不过那时情境,可远不如今日,北魏雄兵压境,我朝低声下气乞和。使者趾高气昂,心怀叵测,不过还好,后来转败为胜了……” 然后轻轻一扯对方头发,眸中现出一种似喜非怒的奇怪神色:“英雄难过美人关。” “是月姬吗?”楚忘一出口便飙出这几个字,然后立马后悔了。 皇家辛秘,虽好奇,也不宜打探。 没想到萧修北却接道:“如他这般,不爱江山爱美人,也是可笑。” 楚忘心中一涩:“那你是爱江山不爱美人了?” 帝王压住他,捧着他的脸,眼中笑意盈盈:“自然江山美人都爱。” “那……只能选一样呢?” 萧修北亲了亲他:“没有江山哪儿来的美人?” 楚忘撇撇嘴,不以为然。 “朕若不是皇帝,能留你在身边么?”他这样说着,不动声色地分开对方的双腿,嵌进身猛地一攻,“能这样么?” 然后磨研着他里头的一点,浅浅戳一下:“或者这样?” 楚忘一声喘息,不得不承认:“说的也是……” 他若不是皇帝……楚忘恶狠狠地想了十大酷刑万般折磨,想象着轮番施予身上之人…… 应该着实……妙不可言。 妙……妙……不…… “不……不……”他在帝王凶狠的进攻下讨饶。 萧修北不停进攻,手中有技巧地撸着他的兄弟,十分惑人地问:“这几天,是不是……越来越有感觉了?” 他在快/感中一愣,想反驳又不知如何说起,只能很狗腿地说:“向来都挺有感觉……” 对方埋首于他的颈项中,低低地笑。 “你这小东西……”他说,声音中带着模糊地笑意,“朕可真喜欢你。” 楚忘小声地问:“喜欢谁啊?” 然后咕噜着加了一句:“我可不是小东西……我玩意儿大得很。” 可惜无用武之地。 抱怨声很轻,对方没听到。 帝王只是兀自捻着他的唇,眸色沉醉,像是看着他,又仿佛不是:“喜欢你啊。” 然后手指从对方的唇缓缓摩挲下去,最后执住那块玉。 玉的正面是浮雕的山峦。 他眯眼看了一阵,然后将它翻过来。 上头刻着极其娟秀的一个字:忘。 簪花小楷,显得情思绵绵。 他一声忘记了顶弄,将那字念了出来:“忘。” 声音极其清脆。 学狗叫似的。 楚忘显然误会了,猛地红了脸,却愣是摆出一脸的不以为意:“哦。” 然后伸手,有点犹疑地抱住对方:“真的啊?” 帝王的视线从白玉上挣了开来,思绪兀自奔腾着,根本没注意楚忘的话。只觉得身下人浑身滚烫,而穴中软糯缠绵,狠狠吸吮。 当真是,销魂尤物销魂夜。 第十五章:药膏 楚忘是被小林子唤醒的。 小林子在满室金光中,捏着浮尘一角,满脸出尘绝世,两个眼圈,同印堂一样黑:“公子,小忠昨儿个,叫唤了一整个晚上。” 楚忘心想,自己也叫唤了一整个晚上,有啥大惊小怪。 然后骤然想起,小忠昨天刚刚领了二十个大板。 他急急坐起身:“小忠屁股没事吧?!” “没事,就流了点血,叫唤了一晚上。”小林子说着,斜睥了楚忘一眼,一脸自己早就见怪不怪的表情,“咱家看得多了。对了,他起不来,托奴才带个话,让你带着药膏去看他。” 楚忘啊一声,一拍脑袋:“忘记向陛下讨了。” 说着急急地套上衣服:“陛下在哪儿?” 小林子哼一声:“陛下日理万机,哪有功夫理这闲事?您找李总管要也是一样的。” “那李总管在何处?” 小林子再哼一声:“李公公身为总管,当然长伴陛□侧。” “……” 皇帝在御花园设宴,有大臣作陪,亦有后宫妃子出席,最重要的是,还有北魏使者。 小林子一脸严肃地对着楚忘嘱托:“祖宗,你好好呆在这儿,奴才去叫李总管。” 楚忘点头,看着小林子沿着一条□,绕过一座假山,消失在视线中。 楚忘百般无聊,忍不住东张西望起来。 忽地听见前方传来一阵莺声笑语,在坏佩叮当声中,□那头走来了一行宫人。 楚忘一眼便看见人群中的女孩。 只见她微微含着笑,静静听着众人言语,低垂螓首,眼下泪痣隐约,恍如泪痕。 楚忘脑中一个霹雳,站在那里,动弹不得。 “呦,这不是未央宫那位么?” 有个女孩眼尖,一眼便瞧见了楚忘,不由喊出声来。 婉贵人亦抬起头,看到了楚忘。 这是整整一年来,两人的第二次照面。 那个女孩拉住婉贵人手腕:“害死你贴身小婢的,原来是他,长得人模人样,倒没想到……” 婉贵人低声道:“姐姐切勿胡说,我身子不适,先回去了。” 那女孩却不依不饶:“妹妹现下怀了龙种,自然不同寻常,身子也娇贵得很。既然不适,就赶快回去吧……就怕有人不舍呢。” 她不欲争辩,只急急要走。 身后却有一个声音锐声说道:“听说妹妹待字闺中之时,曾有婚约,未婚夫便是自家表哥。若不是门庭遭变,一夕入宫为奴,怕是早已与自家表格成亲了吧。” 说着便捂着嘴轻声笑:“真让人羡慕。” 楚忘见自家表妹满脸通红,窘迫不堪,眼中依然含着泪水,欲落未落,泫然欲滴,不禁心疼不已。 表妹家一遭巨变,失去娘家支持,在这深宫中,竟是比自己更加艰难难堪。 楚忘向来自诩怜香惜玉,不过对着恶婆娘,是不用客气的。 楚忘掏出折扇,在掌心轻敲两记,然后走到那个女孩面前,用折扇轻佻地勾起对方下巴。 他满脸浪荡不羁的笑:“陛下夜夜都在未央宫,想必你春闺寂寞了很久,人家不过曾经有个娃娃亲,竟让你羡慕成这样。” 女孩气得浑身哆嗦,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楚忘哈哈一笑,抬手拍了拍对方脸颊。 嗯,香软柔嫩,手感不错。 “今儿个爷调戏了你,勉强满足你骚动的内心,你也就不用羡慕了。” 楚忘说着一挑眉:“以后若是又羡慕了,记得来找爷,爷满足你。” 婉贵人低着头,努力抿住嘴角的笑意。 而女孩浑身颤抖,满面通红,终于怒极,抬手便一个巴掌恶狠狠向楚忘扇过来。 几乎带了掌风。 楚忘向后躲了躲,无奈没有躲过,被那豆蔻葱指在脸上狠狠划了五道血痕。 他疼得几乎一下飙出了泪。 果然是,恶!婆!娘! 表妹一声惊呼:“容嫔!” “哟,你的小表妹心疼了。”容嫔扯起僵硬地一抹笑,眼中依旧是怒意。 楚忘站在那里,左脸上开始有血珠不断渗出来,然后蜿蜒着流下。 看着一时颇为骇人,又可笑。 “不,”楚忘说,“她在心疼你。” 他的脸色颇为平静,而目光直直看向她的身后。 “闹腾什么?成何体统?!” 有低沉的声音冷冷传来。 容嫔一愣,缓缓转身。 此时众人皆已下跪行礼:“陛下万岁,万万岁。” 帝王抬手,示意免礼,然后走到楚忘身边,狠狠皱起眉头:“怎么成了这副鬼样子?” 说着,伸出手,捧住楚忘的脸,细细审视着他的脸颊,眼中颇为心疼。 “陛下,”楚忘勾起笑,“上次您不是说,有人左手碰我,便砍左手;右手碰我,便砍右手么?你看看我的脸,可被人狠狠碰过了。” 他说这话时,脸上一片云淡风轻,但掩在袖袍中的手颤抖不已,于是狠狠攥住。 帝王敛眉,神色深沉,然后缓缓开口问道:“是哪只手?” 楚忘整个拳头都颤抖了,咬着牙逼出两字字:“右手。” 帝王点头,沉声道:“砍了。” 身后的侍卫立即上前,按住那容嫔,强行将她压制在地上。 女孩花容失色,哭叫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是他先无礼于我,我只是一时怒极啊。陛下!” 帝王侧头,懒懒瞟了她一眼:“自然是饶你性命,不过右手而已。” 他话音未落,侍卫便已抽剑而出。 锵然一声,剑光如雪。 楚忘侧过脸不敢再看,神色都有些扭曲了。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容嫔的尖叫声响起,然后渐渐低下去,转成啜泣。 “好了。”帝王从内侍手里接过一条明黄色的绸帕,擦了擦楚忘鲜血淋漓的半张脸,“你来找朕,究竟何事?若没什么事情,这般乱跑,也要受罚的。” “我……我……”楚忘逡巡着眼,终于咬牙道,“上次你给我的那药膏,挺好用的,我想再讨一点。” “哦,”皇帝脸上现出点意味深长的笑意,“那是李总管给朕的。” 说罢侧身唤道:“李能。” “奴才在。” “带楚世子去取些药膏来,还有,楚忘,你胡闹至此,朕禁你三天足。三天里,不许出未央宫半步。”说罢,甩袖而去。 众人再次下跪,恭送圣驾。 李能带着点颇含深意笑容,暧昧地看着楚忘:“公子是要……专门涂哪儿的药膏?” 楚忘此时还看着皇帝的背影,闻言也没过脑子,立刻答道:“哦,屁股。” 此时众人还没有离散,听了这话,脸上立刻诡异起来。 楚忘猛地回过神来,赶忙去看自家表妹。 但见婉贵人眸中尚含着泪水,看也不看他,在侍女搀扶下低头匆匆欲走。 他大急,连忙解释,大声喊着,指望表妹能听见:“不是擦我的屁股!是擦别人屁股!我从不擦屁股!额,也不是……就是……屁股受伤流血啦,需要点药膏,促进痊愈……额,也不对……就是——” “好好,公子,奴才知道了。”李能忍着笑,一脸理解,满眼暧昧,“奴才立马取了药膏给公子。” 没过多久,沉甸甸的五盒药膏放在了楚忘手上。 楚忘哭丧着脸,小林子亦哭丧着脸,两人怀中捧着药膏,往未央宫走去。 第十六章:错药 终于到了未央宫,小林子一把将怀中的三盒药膏都堆到楚忘手上:“公子,容奴才说句大不敬的话,求求您别再害我了!陛下又罚了我的俸禄,现在才四月中旬,可直到中秋,奴才都收不到俸银了!” 说罢悲愤地哼唧一声,一甩拂尘,转身而去。 楚忘捧着一大堆药膏,心中默默地想,那狗皇帝如此残暴,怎生只罚他的俸禄……莫非……里头有什么不得不说的故事? 他心里腹诽,但还是颇为担心小忠,于是赶忙往后殿走去。 未央宫后殿,有着一排平屋,是给奴才住的。楚忘轻车熟路,走进了小忠的房间。 脚刚刚跨进,那虚弱地呻/吟声便潮水便涌来,忽高忽低,忽长忽短,密密麻麻,相互交织。 只见小忠死气沉沉趴在床上,唯有嘴里声音不停。 “小忠……”楚忘心里十分内疚,“我来晚了。” 小忠扭过头,眼中便流下一串伤心泪:“少爷!” 楚忘将药盒放在床柜边,掀起被子:“让我看看你的屁股。” 小忠流泪道:“想必伤得十分严重……我疼痛得一晚没能入睡,时刻盼着你带着药膏过来……” 楚忘细细审视着他的屁股:“还好,没流甚么血,只是淤青十分严重,想必他们已然板下留情……待擦了这什么玉露膏,好好睡一觉就可好了。” 小忠趴在床上,艰难地扭着头:“少爷,你又非礼良家妇女了么?都被抓出血了……你脸上也好好抹抹,切莫破了相。” 楚忘一瞬间黯淡,持着药盒的手也微微颤抖了:“我害了一个女孩子……” 他笑了一下,很是凄苦无奈:“但我不后悔……那样就能杀鸡儆猴,没有人再欺负她了……罢了,我先替你抹上吧。” 他说着,打开一盒药膏。 膏体呈现出淡淡的粉色,一抹异香扑鼻而来。 楚忘伸指,舀了大大一坨,涂在小忠屁股上,然后轻柔地徐徐抹开:“咦,这药膏跟上次的好像稍有不同……竟然是粉色。” 小忠道:“大概是配方有所改进。” 楚忘点头,深以为然。然后又挖了一大块,在对方的屁股上厚厚地敷了上去:“感觉如何?我涂了很多,应该清凉得很吧。” 小忠缩了缩脖子:“为何有一种火辣辣的感觉?” 楚忘偏头想了想:“应该是药效正在起作用。比如刀伤药,敷在伤口上都是火辣辣的疼。你屁股淤青太重,它要活血化瘀,必然会刺激你的皮肤。” 小忠崇拜:“少爷,您懂得好多!可我又觉得有些酥/痒。” “不怕,酥/痒而已,比疼痛好太多。你瞧,现在你的屁股摸起来滑不溜丢,想必不日就会痊愈。” 小忠关怀:“少爷,您赶紧也涂一涂脸上吧,切莫落了疤。” 楚忘放下药膏:“也是,待我洗洗手,就涂一涂脸上。你的屁股,味道实在有些重。” 他便去外头,打了一桶水,细细洗了手,然后又回到房间。 铜镜在房间的外侧,视线较好。 楚忘对着镜子,挖了一小块,涂在脸上,细细抹开。 “上次的药膏一触即化,这次怎生滑不溜丢……还得跟太医说一声,这次配方改得实在不好。” “少爷……” 楚忘左左右右对着镜子照,觉得自己怎生如此俊美?纵使脸上有血痕,也瑕不掩瑜。 “小忠,你声音怎么颤成这样?还疼?” “少爷……好痒……好热……好……难受……” “黏糊糊的,我也觉得脸上颇为难受。想必待会儿吸收了,便会好一点。” 然后身后有声音窸窣作响,应该是小忠爬下床来。 楚忘再右右左左照了一遍镜子:“那药膏的确神效,刚才你还挺尸一般躺着,动弹不得,一下子便能下得了床了。” 他边说边笑意盈盈转身看去。 一看还好,一看大惊失色。 小忠脸若桃花,眼含春水,分明是满脸发骚的模样! 他满面通红地柔若无骨地扒住楚忘:“公子,我好难受……你身上好凉……” 说着便抱着楚忘,轻轻摩擦起来。 身下某一物,硬邦邦地顶着楚忘。 楚忘一脚将他踹开,吓得浑身颤抖:“你……你别过来!我去叫太医!你等着我,切莫别乱跑!” 他话还没说完,觉得自己脸上也开始微微发起痒来,酥酥麻麻地顺着脸部皮肤一路往下爬,直往心口爬去。 楚忘大为惊恐,一把扔了手中药盒,跌跌撞撞往门口跑去。 好不容易夺门而出,没跑几步,便迎头撞上了一个人。 “忘仔?”那人扶住他,一脸幸灾乐祸,“听说你被罚关禁闭啦!哎,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咦,还有血痕?谁伤你了?!” 楚忘一把推开他:“你别碰我!” 青锋一脸莫名其妙。 楚忘浑身颤抖,刚被青锋碰到过的皮肤竟隐隐发烫,心里头似有绒爪在轻轻撩拨。 自己不过脸上涂了一点,尚且这样……小忠屁股上抹了那么多,那还得了?! “锋子,我去一下太医院!小忠中了毒,我得立刻去找太医!你有武功,帮我好好照看一下他,切莫让他出了房门!” 说罢,仿佛身后有鬼在追,状若疯癫地往远处跑去。 青锋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喂,什么毒把你吓成这样?断魂散?夺命丸?……喂,你是不是去太医院啊,太医院在皇宫西边,你跑错方向了!” 他喊了两声,但对方却跑越远,越跑越偏,分明是没听见了。 于是无奈地耸了耸肩,向小忠房里走去。 不看佛面看僧面,好歹是好友的仆从,好友既然嘱托,自己当然得不负所托。 别让他出房门…… 青锋想着竹马的托付,抬手摸了摸下巴。 楚小忠不是才被打了二十大板么?怎么不在床上养伤,反倒跑来跑去的,精力如此旺盛? 第十七章:疯魔 楚忘跌跌撞撞跑了半晌,才发现迷了路。 宫里太大,他也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 不远处碧波荡漾,他眯着眼睛看着半晌,是湖水。 竟来到皇宫东边的太液池了! 楚忘一拍脑门,简直想狂吼一声。 忽然身旁一声轻笑:“小东西,怎么脸红成这样?” 楚忘一呆,然后缓缓转头。 只见那个北魏使者,身靠古松,抱着双臂,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 风骨一时肃肃,如松下风。 楚忘揉了揉被烧得模糊的眼睛,勉强看得清楚了些,傻傻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男子伸手,指了指远处,“我是北魏使者,奉令进宫宴饮。皇帝在那边,你的父亲也在。” 楚忘顺着他修长的手指看过去,只见烟波浩渺的湖面上有一水榭,水榭之上,有一亭台。 亭台里,隐隐绰绰的,似乎有人影。 楚忘眯着眼看了一阵,觉得身上烧得更厉害了。 男子走过来,捏住他的下巴,皱眉问道:“你怎么了?” 他的手冰凉,然而又火热,仿佛冰层之下熊熊燃烧着火焰,勾得楚忘整个人都想贴上去, 男子伸出一指,摩挲了一下楚忘的左脸,然后放于陛下,轻轻一嗅,眉头皱得更深:“这是……春/药?” 楚忘再也受不住,一个熊抱,狠狠箍住了对方,炽热的呼吸尽数喷到了男子颈间。 男子一僵,紫色的眸子沉下来,几乎深成黑色。 楚忘脑子混乱,身子澎湃,心中惊骇。 皇帝也在……老爹也在…… 自己怎能上演活春宫?! 当下便一张口,蹭了蹭牙,往自己胳膊恶狠狠咬去,希望能籍着疼痛逼自己清醒。 一口咬下去,嘴里都是血腥味,可是在药力冲击下,竟丝毫不觉疼痛。 他正心里一片绝望冰凉。 “你咬我做什么?”冷冷的声音骤然响起。 楚忘血红着眼,潮红着脸,松口抬头。 果然是烧糊涂了,都咬错了…… 得趁着自己还清醒…… 楚忘颤抖着双手,艰难地松开对方,踉跄而又义无反顾地往太液池跑去。 然后扑通一声,果决地跳入水中,激起一大片浪花。 平静的湖水立刻涌起起伏的波浪,层层地往湖中心的亭台推去。 巨大的动静引了亭台上众人的注意,一时惊呼声不断。 “有人跳水啦!” “好像是楚公子!” “楚公子,你莫想不开,我们立马来救你!……” 侍卫摩拳擦掌,扔靴除衣,正欲跳下水去救他,但见楚忘猛地挣出湖面,使劲划水蹬腿,往亭台方向凶猛地游过来。 众人不想楚忘水性这么好,一时呆立当场,不知该不该下水。 直到耳边扑通一声巨响。 原来是楚侯爷救子心切,不加思虑,一跃而下。 此时阳春四月,虽是暖阳高照,但湖水却仍旧冷冰。 在这厢,冷到刺骨的湖水激得楚忘头脑清醒,兼又想到李总管说不定有解药,于是化欲望为动力,泅水泅得相当卖力。 而那厢,楚侯爷毕竟年纪一大,又向来养尊处优,被冷水一激,腿脚抽了筋,似身上绑了砖似的,扑腾几下,便直直地往下沉去。 众人大乱,原先打算救楚忘的侍卫争先恐后地跳水,纷纷去捞近处的老侯爷。 老侯爷惨白着脸,被众人托住身子,厚重的朝服扑散在水面上,像一朵黑色的纸花。 他犹不死心地大喊:“忘仔!去救我儿子啊!忘仔!” 众人七手八脚,终于将楚老侯爷托出水面,拉到了亭台上。 一回头,却见水面唯见粼粼波光,先前凶猛泅水的楚忘,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楚侯爷一边张口,噗噜噜吐着清水,一边满脸绝望地往水边爬了几步,嘶吼:“忘仔!” 只见水底下一大片阴影迅速逼近,然后哗啦一声,楚忘破水而出。 只见他半张脸血红肿胀,浮着五道血痕,伤口泡了水,隐隐发白向外翻着;半张脸青白惨淡,青色的血管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这样一半红一半白的,几乎成了阴阳脸,纵使原本俊俏,此刻也成了满脸狰狞。 于是满脸狰狞的楚忘吓得众人猛吸一口气,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楚老侯爷的一口冷气和气管里的湖水呛在了一起,当下咳得背都弓了起来。 楚忘伸出惨白的一只手,五指曲张,勾住台沿,湿漉漉地爬将上来。 简直像水鬼索命了。 “李总管……”楚忘瞪着布满血丝的眼,边爬边冷冰冰地唤。 李能蹭蹭再后退了两步,惊恐:“你……是人是——” 那个“鬼”字还没出口,楚忘已一把攥住他的领子,咬牙切齿:“你给我的,究竟是什么药膏?!” 李能已全身哆嗦起来,但嘴里却连炮似地解释:“那是太医院最新研制出来的桃花迷情膏,经过重重改进和多次试验,不但能增加肠道润滑度,还能增加那里的敏感度,不但如此,还有极强的催/情效果,只需一点点,便能奋斗整夜。更重要的是,它还能有效改善便秘和痤疮,为夜生活奠定下良好的基础——” 楚忘一声怒吼,痛苦万分:“啊!!!” 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衣领,使劲摇晃:“解药!我要解药!给我解药!” 李能浑身僵硬:“公子,这大白天的,您不会已然迫不及待地用上了吧?” “解药!我要解药!给我解药!” 李能被他晃得花枝乱颤,哆嗦着回答:“这……床笫之上,便可解决……解药何用?” 楚忘正欲抓狂,一只冰凉的手却搭上他的手腕。 他松开李能,默默转身,看向来人。 原来是东莱王…… 手腕被他攥住的肌肤,变得火烫,被冷水压下去的火苗顿时熊熊燃烧起来。 我要是变成禽兽……楚忘默默地想,也是你们逼的。 但在他有所行动之前,一股清凉的气息便从两人相触的地方渗透进来,迅速流入楚忘身体中,然后运转起来。 这是种颇为奇妙的感觉,气流所到之处,原本的燥热灰飞烟灭,摧枯拉朽般无影无踪。 楚忘闭上眼,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整个人都慵懒地萎顿下来。 东莱王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脸颊上有伤,这药膏被你涂在脸上,便通过伤口迅速渗进去,发挥了十足的药力……我便用清凉诀,驱散你体内的药力。” 东莱王松开手,楚忘便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烂泥一滩似的。 帝王上前,扶起这一堆烂泥,皱眉看着他:“怎么成了这副鬼样子?” 楚忘有气无力地睁眼,正欲回答,忽然想起什么,从帝王怀中猛地挣脱,然后一把攥住东莱王的手:“快随我去救人!” 他话音未毕,便拉着对方急急跑了起来。 东莱王并没挣手,反倒随着楚忘在水上复道疾跑起来。 帝王的怒喝声在身后响起:“楚忘!” 楚忘却连头也没空回:“再晚一些,您的禁军统领和整个未央宫,都要遭殃了!” 帝王怒甩衣袖,但终究放下心,于是急急跟上前去。 于是一大群人皆跟了上去。 楚老侯爷在地上傻坐了一会儿,连忙起身,拖着湿漉漉的朝服,努力追着人群。 身后突然一声冷唤:“定国候。” 那声音极其冰冷,带着隐隐肃杀之意。 楚侯爷整个人僵住,缓缓转身。 楚忘刚折腾了一场,没跑几步便气喘如牛。 到了后头,几乎拉破风箱一般喘起气来。 身边的人偏又气息平稳声如清泉:“你没事吧,跑不动了?” 楚忘咬牙,死撑:“人命……关天……” 东莱王便一把圈住他的腰,轻声道:“得罪。” 倏然一声,带着楚忘平地掠起。 转瞬之间,未央宫便在眼前。 楚忘瞪大双眼,然后挣脱,急急往后殿赶去。 只见后殿的一间房间前,已经团团围住了一群人,正窃窃私语,对着里头指指点点。 不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楚忘一边攥了东莱王的手,一边挤开众人,着急地大喊:“让开一下!麻烦让开一下!青锋?小忠?” 房门大开,窗户亦大开着。 房间里乱七八糟,七零八落。 房屋正中,青锋骑在小忠身上,身上的衣服亦乱七八糟,七零八落。 他身上的腰带没了,捆在小忠两只脚上。 身下的小忠双眼赤红,满身淤青,屁股还裸/露在外头,以至于小兄弟擎天一柱,看得分外清楚。 楚忘扭过头,有些不忍卒睹。 小忠涨红着脸怒吼一声,用小兄弟一顶青锋。 青锋虽下裳还算完整,也被顶得一个踉跄,差点被掀翻在地。 外头立时爆发出一阵嘘声。 青锋脸色一黑,一个拳头狠狠砸下去。 外头又一阵喝彩声。 小忠一声闷响,然而竟愈战愈勇,又连顶几下。 青锋拉过萎落在地的床单,哗啦一撕,想绑住小忠双手。 可小忠磕了药似的,哪那么容易制住,眼看着两只脚也要脱离了束缚。 立时嘘声四起。 第十八章:梦 青锋抬起头,双目赤红,状若疯魔,对着楚忘等人一声怒喊:“还不来帮忙?!” 声音竟是嘶哑不堪。 楚忘连忙惊醒,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 刚想伸手制住小忠,没想到小忠竟从青锋身下挣脱开来,一下将楚忘扑翻在地。 楚忘只觉一根铁锥,猛地戳到自己脆弱的肚脐眼上,凶猛连击。他立时觉得脆弱的肚皮如受重创,于是惨烈地嚎啕一声。 青锋一步跨上前,一把攥住小忠头发,往后狠狠一扯。 小忠纹丝不动,徒留满头发丝在青锋手中。 东莱王终于上前,弯□,将手指贴到小忠颈间动脉上。 楚忘在小忠身下艰难地看过来,眼神凄烈而充满希冀。 终于,肚脐眼上的频率渐渐慢了下来。 在外头高呼万岁之际,小忠终于一个翻身,从楚忘身上滚了下来。 而楚忘虾弓着身,捂着肚皮,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啧,你肚皮上的淤青……” “轻点……嗷嗷!轻点!” 龙床上,帝王皱眉,手中一盒莹透的百花玉露膏,轻斥:“活该。” 然后噗嗤一声忍不住笑起来。 “太医说你受了内伤,这几天要好生疗养。” 楚忘捶床:“丢脸!丢脸!” 帝王轻轻揉着他的肚皮:“既然觉得丢脸,这几天就不要出去了。朕罚你禁足五日。呵,小忠看着懦弱流气,没想到如此凶猛。” 楚忘四脚朝天地躺在床上,露天的肚皮碗口大的一块淤青,颜色很深,近乎青黑:“凶猛的不是小忠,而是那药!” 帝王亲了亲他依旧红肿的左脸:“朕倒很感兴趣,改日试一下。” 楚忘立刻僵了身体青了脸:“春/药猛于虎,试什么?!青锋身怀绝技,都差点被小忠顶碎了蛋!太医用药吊着呢!” 蛋都碎了,皇帝用那药,他的菊花能不裂么? 帝王轻笑,又亲了亲他:“小东西。” 眼中尽是宠溺。 楚忘别扭地躲了躲,觉得臊得慌。 右半边脸也开始蹭蹭地红了。 “楚忘,”皇帝在他耳边唤,“你怎么每日里瞎闹腾呢?安心地陪着朕,不好么……” 楚忘更别扭了,呐呐地说:“我没闹腾啊……形势比人强嘛。” 帝王拥住他。 楚忘一缩。 萧修北忍不住戏谑:“你今日受了内伤,自然得好生休养,朕自然不会让世子伤上加伤。” 说罢,轻轻一拍他:“睡吧。” 有内侍猫着腰,伸手将殿内的烛火笼住,轻轻吹灭。 寝宫内立时晦暗一片。 帝王的呼吸声不久便沉沉了。 一下又一下,喷在自己的耳边。 楚忘在黑暗中睁着眼,难得地失眠了…… “表哥!表哥!” “婉清,你慢点!” “嘻嘻,表哥你看,那边有处摆摊算命的。” “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你也信?” “表哥,去嘛,去嘛!” 那亦是一个春日,盛京人流如织,宫柳似烟。槐树下,酒幡旁,有道士竖起神算的旗帜,摸着山羊胡,笑眯眯地看着芸芸众生。 而心爱的表妹挽着他的手撒娇。 不从也得从。 楚忘无奈,便由着她拉倒那摊子前。 “道长,”表妹欢快地唤,“算算我们的姻缘吧。” 道士表情高深莫测,伸出两根手指,严肃道:“二两钱。” 楚忘掏出二两,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道士眯起眼:“这位小姐,大富大贵之相,唯眼下泪痣,乃为情殇。” 楚忘板起脸:“胡说八道,这红痣明明是富贵痣,殇个屁!” 婉清却伤心起来,急急问道:“那如何是好?” 道长又伸出两根手指,刚刚张口,楚忘便已将另外二两钱砸在桌上:“算算我吧。” “这位公子,人中龙凤,贵不可挡,感情虽有挫折,终得圆满。” 楚忘听了哈哈大笑,对着表妹说:“婉清,听他胡说八道。你情殇了,我怎能圆满;我圆满了,你如何情殇?” 婉清忍不住红了脸,轻轻啐他一口:“你真不害臊!” 道士摸着山羊胡,笑而不语,然后脸色突变。 原是楚忘已一把将桌上的四两钱重新收入掌中:“你既然算不准,我便不客气地收回钱了。” 然后一指道士身旁的布幡:“本公子大方,也不让你错一赔十了。” 道士黑着脸转头看去,自己身边的布幡上不就写着碗大的八个字:盛京神算,错一赔十。 楚忘笑嘻嘻地对着道士说:“道长,你可一下赚了四十两,高兴否?” 婉清一跺脚,娇嗔:“你可真不害臊!” “你不是想要碧水天的胭脂么,走走,表哥这就带你买去。” “表哥,你把钱还给道长啦!” “表哥!表哥!” “少爷!少爷” “少爷!” 楚忘猛地惊醒。 然后猛地吸口冷气。 “小忠?” 小忠顶着开染坊一般的脸,撅着腚,对着楚忘呵呵笑:“少爷……” “你……屁股好啦?” 小忠的笑容一下子垮下来:“少爷!您要救我!青锋放出话来,说定要阉了我。” 楚忘大怒:“我如何救你,我都被你顶得内伤了还救你?!” 小忠扒住他,哭丧着脸:“我……我那时全没意识了……我要是还有点人性,绝不会对着青锋下手!” 楚忘皱眉,倏然想起了梦中情形:“我可以劝一劝青锋……不过——” 小忠青肿的眼迸出希望来:“少爷尽管说!” 楚忘忸怩一下:“我很担心一个人,想去见见她……想跟她说几句话。你替我引开众人注意,让我好乘虚而走。” 小忠傻傻问:“怎么引开?” 楚忘有些不忍,但小不忍如何成大谋? 于是狠心道:“青锋呐。” “让他在未央宫门口揍你,动静越大越好,把人都引出来——” 小忠黑着脸,绝望道:“他会在未央宫门口阉我……” 楚忘对他勾勾手指:“来,我告诉你个绝招,保证他不敢再碰你半分。” 小忠立马贴过来,侧耳倾听。 楚忘低声道:“退无可退之际,你只需捧着一罐药膏,一掀下袂,大吼一声:汝再过来,我便将它涂在□diao上!如此一来,定然一人当关,万夫莫开!” 小忠白了脸:“王爷不在,我定然银扫未央殿!陛下当杀我!” 楚忘恨铁不成钢,狠狠拍了下他的脑袋:“谁让你真涂了,只让你吓唬一下他!他刚吃了亏,定然不敢妄动。” 小忠点点头,目光佩服:“言之有理。” 然后又问道:“少爷,你要去看谁?若是不三不四之人,我可不相助!” 楚忘长叹一声:“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小忠又白了脸:“少爷,又是那个海棠女?既然共侍一夫,认命便是,爬墙有风险呐!” 楚忘沉默,许久才叹道:“你没见过她……她……是婉清。” 小忠一愣,表情惊骇,然后惊喜:“是……表小姐?!你找到她啦?!” 然后沉默下去,半晌安慰他道:“少爷……这实在是命运捉弄。夫妻竟成姐妹,颇令人扼腕… …”然后意气干云地拍胸承诺:“不过少爷,您尽管放心,小忠我定不负所托!” 第十九章:夜遇 那日傍晚,未央宫风起云涌。 楚小忠巍然站立于未央宫口,单手高高托起一盒紫檀药盒,风吹动起他的下袂,猎猎作响。 他右手托盒,左手捏住□某处,毫无惧色,厉声对着众人道:“汝再敢前进一步,我便将它涂在□diao上!” 青锋脸色突变,持剑滞于阶下,不敢再前。 楚小忠大笑,声震寰宇。 引得一直守在宫门口的小林子也忍不住围观,一探究竟。 众人七嘴八舌:“青大统领,你莫怕他!” “统领,十分危险,你莫要上前!” “这可如何是好?” 青锋沉着一张脸,忽然道:“箭!” 手下禁卫军,立刻躬身呈上一把剑。 青锋大怒,将手中剑一把掷于地上,低喝:“弓箭!” 一把弓箭不过片刻,立马呈了上来。 弓箭是乌木所做,隐隐泛着黑光,而箭簇锋利,闪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弓是好弓,箭是好箭。 持箭之人,更是好手! 青锋挽弓,拉箭。 锵然一声,箭如疾电,飞驰而去。 一下便钉入了小忠手上所托药盒。 药盒随着飞矢之力,被钉入了身后的红木大门上。 小忠一愣,正欲逃走,第二枚箭矢已破空而来。 直直刺入小忠胯/下,然后叮地一声,钉入身后红木大门上。 箭尾颤动不止,破空之声犹自长鸣。 小忠惨叫一声,软软倒在地上。 众人哄然拍手,齐齐赞道:青统领好箭术! 青锋扔了弓箭,闲庭漫步般走到小忠身前,伸出脚狠狠踩住他的下/身,碾压一把,不屑道:“若不是你主子替你求情,今日我便真的废了你! 小忠小狗般蜷缩在他脚下,呜呜叫着,泪流满面。 楚忘正蹑手蹑脚,摸出了未央宫。 一握拳,心中暗暗发誓:小忠,你如此牺牲,我定不负此行。 见着朝思暮想的人,做个一干二净的了断! 她……她怀了皇子,做了宠妃,家冤亦可沉冤得雪……二人痴缠,只能伤人伤已。 了断后,他将来,亦能毫无牵挂地出宫而去…… 等楚忘来到海棠苑,天色已然漆黑。 宫苑门口的两个红灯笼在夜风下摇曳晃动着,将侍立的几名禁卫军笼在一片朦朦红光中。 楚忘一吸冷气,这海棠苑何时竟来了禁卫军? 他躬着背,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沿着墙角窸窸窣窣地碎步移动,不多时便绕到了后院墙根下。 离墙二尺外,有一棵老榆树,长得十分遒劲高大。 楚忘无法,只能扒住树身,艰难地往上爬去。 他向来娇生贵养,手脚自然无力,爬上三尺,下滑两尺,爬了半天,终于伸手探上一根岔枝。 然后艰难地提腿勾上,整个人熊抱着那根粗大岔枝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又休整了半天,方才缓缓探身,颤巍巍地向那二尺开外的墙头探过去。 楚忘身形颇为修长,此刻双手已扒住墙头,两只脚尚缠着树枝,也不觉得难受,慢慢倾身,像条蛇般缓缓蠕过去。 蓦然之间,眼角却瞟到不远处的宫道上,飘过两个人影。 两人皆着黑袍,几乎融在夜色里,然而为首一人提着一个灯笼。楚忘又登高望远,若非如此,是决计发现不了两人了。 楚忘横在半空,远远看去,竟似只有一盏灯笼飘在空中。 诡异至极。 他定睛看了半晌,越看越觉得其中一人身形,颇像东莱王。 他忍不住心中好奇,抻长脖子,好似这样就能将脖子伸到人家帽檐下,一探究竟似的。 整个身子越抻越歪,越拉越长,于是失了平衡,一声闷响,狠狠砸在地面上。 楚忘觉得腚都要摔碎了。 挣扎起来时,那一点红光几乎要湮灭在夜色中。 楚忘心中一怒,然后一热,也不爬树了,索性追着那点红光赶了上去。 他远远缀在两人身后,七绕八绕,只觉越走越偏,然而偏偏又有种熟悉感涌上心头。 他正自心疑惊悸不定,四处张望。然而顾首之间,那两人已然消失在视线中。 楚忘在夜色中傻傻抬头,看着正前方那座颓败的宫殿,以及朱色大门上,已然蒙灰的破旧的牌匾。 牌匾上的字,在黯淡月色下,发着朦朦鬼光。 摘月宫。 楚忘哆嗦着脚,也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一步一步往摘月宫挪去。 风呼啸而过,梅林的遒枝发出窸窣声响,仿佛百鬼夜语。 又投下密密麻麻的乱影,铺在杂草丛生的碎石地面上。 那两人魍魉般,寂静无声地站在梅林旁。 手中的灯笼随着夜风摇曳,像倏忽不定的鬼火。 “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低沉的男声忽然响起。 落在楚忘耳中,犹如炸雷。 他讪笑着挤进朱色大门,拱手道:“二位英雄,晚上好!” 那人道:“过来。” 楚忘哆嗦着腿肚子,疑迟着走了过去。 那人一把攥住楚忘的手,帽檐下的唇勾起一个弧度,大概是在笑。 “啧,小东西。”那人说。 楚忘终于回过味来,惊疑着傻问:“北魏……使者?” 男子一叹:“也好。” 顿了顿,又道:“我们都不适合,便由你来做吧。” 楚忘惊疑不定:“做什么?” 男子轻轻一攥楚忘,力道却重。楚忘便失去平衡,一下跌落在地。 “在哪里?”男子问。 另一个黑袍人举着灯笼,向着梅林深处走了两步,然后驻足停下:“这里。” 声如清泉,风骨卓然。 楚忘趴在地上,张大了嘴。 竟真的是东莱王。 男人走过去,除下袍帽,五官陷在朦朦的光中,更显锋利,而眸光痴痴,像是笼着紫色的纱。 “小东西,过来。” 楚忘狼狈地爬起,走了过去。 那北魏男子一下抽出腰间侧剑。 出鞘之时,铮然一声,如凤呖龙吟。 剑身折射着火红的灯光,像是染着一层血。 他将剑递给楚忘,极轻地说:“挖。” 男子声线本是极冷的,可不知为何,到了后头,带着颤抖的意味,像是极其恐惧,又极其期待。 楚忘捧着剑,十分不知所措。 东莱王忽然轻笑一声,嘲讽:“你总是不死心。” 男子微微阖上眼:“我……总要亲眼见过。” 第二十章:红颜骨 男子微微阖上眼:“我……总要亲眼见过。” 然后转首,冷冷睁开眼,对着楚忘命令:“挖。” 楚忘无法,只得握着剑,莫名其妙地做起了苦力。 剑极其锋利,轻而易举便可切入土地。 楚忘奋力挖着,手脚并用,倒也不十分吃力。 “你挖得小心些。”东莱王忽然开口。 楚忘抬头,满脸泥,满头汗地看他。 “那是十九年前了……我虚龄五岁。实质上,我才四岁。” 东莱王说着,掀开帽檐。 秀雅的面容隐在鬼影憧憧的梅林下。 梅枝遒劲曲张,张牙舞爪,相互交错纠缠。 萧定襄的面容隐晦不清。 “四岁的孩子能记得什么?”他呵然一笑,“我却记得……那时我千辛万苦,终于偷偷入了摘月宫,见到了母亲一面……呵,可她早已死去多时。那是夏日,温热潮湿,她的身体早已膨胀扭曲,可怖万分。那时我吓坏了……” 楚忘亦吓坏了,手中的剑随着他一起,咣咣颤抖着:“挖……挖什么?” 萧定襄淡淡一笑,眉目中却全是煞气,偏偏又挟着怜悯:“挖一具颓朽的薄木棺材。有人不死心,等个二十年,非要看这对母子一眼。” “你……那时才四岁……你能记得什么?” 男子低谙的声音响起,带着些挣扎绝望的意味。 萧定襄抬眸,眸色极冷极清:“指望着你唯一的儿子,还活着么?” “闭嘴!” 萧定襄勾起一个笑容,带着十足的嘲讽,对着楚忘道:“挖吧,小心点,别戳破了棺材,扰了故人清静。” 楚忘已抖如簌糠。 心中哀嚎,自己犯/贱,好好的未央殿不呆,非要来这里挖坟挖棺材! 犯/贱!犯/贱! 晦气!晦气! 姨母啊,千万别怪我扰了您老人家的清静,我这是……身不由己啊! 剑身突然一滞,像是戳中了一物。 楚忘扔了剑,跪在土坑中,开始用手刨。 黑色的棺板出现在微弱地红光下,有虫蚁在碎土里迅速爬过。 楚忘咽了口口水,刨得愈发卖力,不久一副棺材,便堪堪现在了众人眼前。 “那时我哭着求着宫里的旧仆,终于讨来了这么一副棺材。”萧定襄说着,眼波温柔起来,将手中的灯笼探过去一些,让火光得以笼罩整个棺椁,“母亲她……也勉强得以入土为安。” 楚忘跪在坑边,有些无措地抬着头,整个人亦沐在红光中。 他虽整个人狼狈不堪,脸上亦沾着尘土,但一双凤目,在红光下极其动人,似有紫色的波光在里头缓缓流淌。 萧定襄的心猛然一跳,不动声色地移开灯笼,对着男子道:“你果真要看?” 男子一掀下袂,屈膝单跪于地,眉眼低垂,打量着掩在尘土中的棺椁。 而眸色缱绻痴迷,仿佛看着恋人。 他伸手,修长的手指扣住棺椁边缘,微微颤抖。 他的手极其苍白,扣在黑色的颓朽的薄木上,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悲哀。 以至于楚忘扭过头,不忍再看。 我不是怕死人,都成骷髅了,怕毛怕?我是可怜他…… 楚忘心中碎碎念,默默地给自己打气。 忽然哐当一声闷响。 楚忘知道,那是棺木被掀开了,然后砸在地上。 耳边有喘气声,粗重的,绝望的,一声又一声,仿佛濒死的孤狼。 楚忘强制着转过自己的头,看过去—— 两具惨白的骷髅,一大一小,睁着黑洞洞的眼,静静躺在腐朽的棺材里。 楚忘吓得浑身一个趔趄,差点跌进坑里去,立马扭过头,不敢再看。 夜太深太黑,连月光都是黯淡的暗红色,照着这鬼魅魍魉的人间。 夜风中,梅枝窸窣地摇曳着,将暗色的影子错乱一地。 于这风声树声中,有极低的啜泣声压抑着响起。 楚忘转头看去,但见那人,跪在地上,长长的羽睫在眼睑处打下极重的阴影。然后有水滴,从那阴影处一颗接一颗地坠下,隐在泥土中,落在白骨上。 英雄泪,红艳骨,大约说的便是这样的情形。 楚忘再傻,也已猜到对方身份。 他心中不忍,一时也忘记了害怕,跟着凄恻起来。 于是生涩地安慰道:“逝者已逝……您……节哀吧。” 他鼓起勇气,将掀翻在旁的棺盖重新盖了上去。 薄薄的木板一声轻响,严丝合缝地盖上,将二十年的情殇封在里头。 楚忘手脚麻利地将泥土重新铺上去,最后还踩了几下,将土夯实。 “拓跋,”萧定襄忽然开口,“此地不宜久留,走吧。” 男子弯腰,将落在一旁的剑捡起,曲指轻轻一弹。 剑一声长鸣,颤动不已。 男子轻声道一句:“抱歉。” 竟是对楚忘说的。 楚忘忙摆手:“没关系没关系,助人为乐嘛!” 男子一笑,嘴角的弧度极冷。 手中剑芒一闪,直直地向楚忘刺去。 剑疾如电,堪堪在楚忘颈前一寸处停住。 萧定襄伸出二指,死死夹住剑身:“你不能杀他。” 楚忘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傻傻看着僵持的二人。 男子皱眉,眸色冷冽,煞气重重:“为何?” 萧定襄只重复:“你不能杀他。” 男子见他坚持,只得作罢,收起剑,对着楚忘冷声道:“今日之事,你若敢泄露半字——” 楚忘连忙竖起二指发誓:“就让我不得好死,死无全尸,死无葬身之地!” 男子冷哼一声,戴起袍帽,向摘月宫外走去。 萧定襄看了楚忘一眼,低声道:“赶快回去吧。” 楚忘曳住他的衣袖:“殿下,今日之恩,我楚忘定当铭记在心。” 萧定襄低低笑一声:“楚忘楚忘,你当忘。” 楚忘啊一声,十分不解。 而对方一甩衣袍,已然飘然远去。 “虽然我叫楚忘,但我记性颇好,今日恩情,我不会忘的!”楚忘在他身后喊。 夜风很大,很快便将他的呼声吹散。 对方黑衣黑袍,早已隐没在黑夜中。 而梅林窸窣,犹如百鬼夜行。 楚忘紧紧衣衫,赶忙跑出了摘月宫,往未央殿赶去。 他鬼鬼祟祟,先在未央殿口张望一圈,见仅有的守门两个小太监都垂着头打着瞌睡,方放下一颗心,抖抖乱七八糟的衣衫,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大殿中,檀香引引,幔帐重重。 帝王竟一人独坐于大殿中央,手支着头,显出一副倦怠的模样,声音却极冷。 “楚忘。”他唤。 楚忘僵在当场,半天才回答:“啊,陛下!我……我见月色正好,便不由兴起了散步的念头。” “楚忘。”帝王冷冷问,“夜行如何?奇遇如何?” “月色……颇好。夜风……也宜人。” 帝王低笑一记:“今日朕亦兴起,临幸海棠苑。” 楚忘心惊胆颤,偏做不以为意:“哦。” “看到一个傻瓜,在爬槐树。” “哦,大晚上爬树,是挺傻。” 帝王眸色冷了下来:“朕很担心,便在角落里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心想,他到这儿来,是因为朕在这里么?是在吃醋么?吃谁的醋呢?……正想着,他却掉了下来。朕心疼不已,正欲上前,却见他活络地爬将起来,然后……你猜猜他去了哪里?” 楚忘低着头,看也不敢看他:“我怎么知道……” 帝王怒喝:“楚忘!” 楚忘一缩头:“在。” 帝王长长呼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楚忘身前,抚摸着他的长发。 头发很乱,挟着些微的乱草和碎土,狼狈不堪。 他放软口气,轻声哄:“你莫怕,告诉朕,他们是谁?” 第二十一章:埋骨地 楚忘缩着脖子,脑子喧闹而凌乱。 那个北夷死了也就罢了……可若让皇帝知道,他的弟弟跟北夷头目搞在一起…… 东莱王刚救了他一命,无论如何,自己也得守牢嘴巴,不能……害了他。 “我……我不知道……” “楚忘!” 楚忘咬紧了牙,硬着头皮:“我真不知道!” 帝王怒喝:“来人!” 门口的小太监惊醒,连滚带爬地跑进来:“陛下!” “把楚小忠那个狗奴才拖过来!” “是!” 不消片刻,便有侍卫拖着小忠来到了未央殿。 小忠气息奄奄,睁着青肿的眼,看了楚忘一记,然后颤抖着磕首:“陛下万岁,万万岁!” “你家主子,今晚上去了哪里?” 小忠跪伏在地上,两股战战:“海……海棠苑。” “去做什么?” “看……看婉贵人。” “如何出去的?” 小忠带着哭腔:“让我激怒青锋,引开众人注意,他好趁乱溜走。” 然后连连磕首:“陛下饶命啊!饶命啊!” 帝王冷笑:“能救你命的,只有你家主子,你求朕,不如求他。” 小忠转身,跪行几步,抱住楚忘大腿,哭叫:“少爷……您救救我,您就……全说了吧!” “我跟着他们到了摘月宫!”楚忘吼道,“但我怕他们发现,根本没敢靠近,就远远地跟着!他们戴着斗篷,我不知道他们是谁!” 他吼完,重重喘息了几声:“就这样,没了。” 帝王一把揪住楚忘头发,将他往烛光下拉去。 楚忘吃痛,只得随着弓背弯腰,随着力道走去。 煌煌灯光下,楚忘发间荒草和碎土,看得愈发清楚了。 帝王伸手,碾过楚忘头发,将一粒细碎的泥土摘出来,放在指腹上,细细打量。 “黑土。”他说,“盛京周围,皆是红土,你可知黑土从何来?” 楚忘急惶惶地摇头。 “当初月姬,三千宠爱在一身,又偏爱梅花。先皇便征集全国的奇梅,植于摘月宫,讨美人一笑。但珍奇品种,异地而植,又难极养活。先皇便下令,从极北之地,运来这种黑色沃土……”帝王说着,将手探至楚忘眼前。 黑色的土粒躺在帝王白皙的指腹上,几乎黑到刺目了。 “远远地跟着?嗯?”帝王狠狠一扯他的头发,将他拖在地上,厉声喝道,“你竟还在撒谎!” 楚忘疼得蜷缩起了身子。 但大脑却忽然间变得极其清楚。 那二人皆身怀武功,有人跟踪,哪能不知。 皇帝分明并不知情,大概得了点细枝末节的消息,联系前因后果,便想从他地方套出话来。 哪怕恩威并施,苦肉苦情。 而他傻不愣登,情急之下,竟真的说出了摘月宫。 一念至此,他鲠直脖子,一口咬死:“我真不知!我远远跟着,摔了一跤,又想到那里闹鬼,就回来了。” 帝王拎着他的头发,迫他与自己直视:“真的?” 楚忘忙不迭地点头:“真的!” “既是真的,那你便无惧与朕再去一趟吧。”帝王松开桎梏,转身对着众人道,“摆架摘月宫!” 楚忘一惊:“人……人早走了。” 帝王低下头,迫视着他,咄咄逼人:“万一留着什么……蛛丝马迹呢?” 已是四更天了,正是一夜之中最黑最沉的时辰。 然而众多侍从执着灯笼,蜿蜒而行,一时灯火如炬,婉若游龙。 楚忘忐忑地跟在皇帝后头,一直到了摘月宫。 萧修北下令搜宫,哪怕有一丝异样,也要如数上呈。 两人站在宫苑中央,看着冷寂二十载的宫殿,一时充斥人声。 众人在宫殿里翻墙倒柜,一无所得。 小忠忽然溜到楚忘身侧,极轻地说:“少爷,我想小解。” 楚忘扭过头怒目而视:“那你去啊,跟我说作甚么?!” 小忠喃喃:“这宫里冷飕飕地,我害怕……少爷你陪我去呗。” 楚忘看一眼不远处负手而立的皇帝,低声怒斥:“滚你娘的!” 小忠小媳妇一样,立马滚到一边,对着一旁侍立的禁卫军说:“这位英雄……我想要小解……” 楚忘见他喁喁私语了许久,竟真的劝动那个侍卫陪他钻进了梅林。 他嫌弃地龇了龇嘴,忽然想起什么,又猛地回过头去。 小忠和禁卫军的身影已然隐没在梅林中,而他们走去的方向……分明是—— 楚忘心惊肉跳,情急之下,吼道:“楚小忠,不许随地大小便!” “嘿,这里土质酥松,一副亟需浇灌的模样,不错!” 楚小忠说着,掏出家伙,淅淅沥沥起来。 背后的侍卫忽然开口:“老大下了全军动员令。” “嗯?” “只要见你落了单,便要见一次揍一次,累计记功。加官涨薪,不在话下。” 楚小忠扶着小兄弟,惊恐回头:“啊?” 那侍卫对他一笑,俊朗的五官在梅林影枝下,也变得阴气森森。 “英雄且慢!”楚小忠吓进了尿,伸出双手示意抵挡,“我好像听到少爷在唤我!” 侍卫嫌弃地看了眼他的双手,皱起了眉头,还真没有上前了。 楚小忠讪笑着,将手在衣侧反复擦了擦:“你莫要揍我……我已然多日不曾洗手洗澡。” 侍卫看了看他脚下泥土,眉头愈皱愈深。 小忠见他分神,撒腿便跑,边跑边喊:“少爷救我!少爷!” 然后与入林寻他的楚忘撞在了一起。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随着甲胄相撞的声音,一声一声,催命一般。 小忠紧紧抱住楚忘:“少爷!青锋那厮,实在太过分了!大不了我让他插回来嘛,何苦逼人太甚?!” 然而身后的脚步声却越过了他,直直向院中央的帝王走去。 “启禀陛下,”侍卫跪在地上,抱拳而禀,“臣发现一处地方,尤为可疑。” 小忠发现怀中的少爷猛地颤了一下。 “完了……”他听见自家少爷这样说。 无数人执着火把进了梅林,熊熊的火光将梅林几乎照得分毫毕现。 侍卫指着脚下泥土:“这块土地,显然刚被人动过。” 梅林下杂草丛生,唯独那块,土质酥松,而杂草亦被翻起,草草掩在碎土中。 中间被浇湿了一小块,湿漉漉地陷了下去。 帝王挑眉,冷声下令:“挖。” 楚忘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陷进了肉里。 “我会让青锋插死你……”他小声说道。 夜风穿枝而过,带来呼啸之声。 小忠无辜地啊了一声:“少爷你说什么,风声太大……” 那厢众人齐齐下手,很快又将土地掘开。 一具破旧的棺木现在众人眼前。 帝王冷笑一声:“近乎二十载,她原是躺在了这里。” 他高高在上,俯身视下:“开棺。” 砰地一声,棺盖被掀在了一旁。 小忠猛地一吸冷气:“两个……” 帝王拿过身侧侍从的火把,微微俯□,将那棺中白骨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妖姬、孽种……岂可留全骨?”帝王说着,冷眼睥了楚忘一眼,便将手中火把,一掷而下,“父皇太过仁慈……” ——第一卷·深宫囚·完—— 第二卷:鬼畜路 第二十二章:怒火 火光印着白骨,虚弱地烧着。 帝王环睥了众人一眼,下令:“烧了。” 有活络的内侍,已经拿来了松油,往那棺木中一倒。 火光猛地窜将起来,将两具白骨,吞噬入内。 又有侍卫将手中火炬,纷纷投入棺内。 一时火光大盛,照着帝王深刻的五官,光影明灭,喜怒不定。 萧修北侧头,对着身侧的李总管轻声叮嘱几句,便一甩袖袍,摆驾回宫。 楚忘忐忑地跟在后头。 忽而有鸡鸣声遥遥传来。 雄鸡唱晓,而天色犹暗。 已近五更了…… 早朝也迫在眼前。 真是个,不眠夜。 帝王回了宫,并不小憩,反而由着内侍侍弄,换起了朝服。 楚忘立在一片,忐忑不安地看着他,心里琢磨着帝王的喜怒。 却不想皇帝刚刚脱下常服,有内侍进来禀告,说是东莱王求见。 皇帝斥退为他穿戴的内侍,冷笑一声:“传。” 东莱王穿着紫色蟒服,大步流星地跨步而来。 待走到帝王面前,一掀下袂,猛然跪地。 “皇兄,”他重重磕了一个头,“母亲既已遭火焚,请恩许臣弟,收殓母亲骨灰。” 帝王垂首看着他,眸色变幻不定:“你的消息,倒是挺快。” 东莱王又磕了一个头,并不解释,只重复道:“请恩许臣弟,收殓母亲骨灰。” 皇帝的面容掩在光影中,显得深邃而冷酷:“哪来的骨灰?你长这么大……难道还不知挫骨扬灰么?” 东莱王霍然抬首,悲愤道:“陛下!” “二十年来……你倒是找了个上好的埋骨之地,让这贱/人得以安眠二十载。” 东莱王猛地站起来,神情激烈,眸色酷冷,怒声质问:“谁是贱/人?!” 楚忘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莱王,立时被骇住了。 帝王一怔后大怒:“说的便是你母亲,慕月姬!” “私通敌王,银/乱后宫,负我大梁,甚至产下孽子!此等不肖不伦的女人,难道不是贱/人?!” 东莱王的胸膛迅速起伏,眉宇之间,有极凄厉的神色一闪而过:“她从未负天下人,是天下人负她!呵,倒是唯一没有负她的人,却被她辜负了!” “萧定襄!”帝王一个巴掌,狠狠甩了过去。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的恨道,“你这是要,犯上作乱么?” 萧定襄并不躲闪,由着那巴掌扇在自己脸上,只冷笑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哪敢犯上?怎敢作乱?” 帝王怒极,孤兽般转了一圈,见壁上挂着装饰所用的金络马鞭,一把夺下来,对着萧定襄狠狠抽了下去。 有丝帛破裂声响起。 金鞭掠过之处衣衫尽裂,皮开肉绽。 “跪下!”帝王喝道。 萧定襄跪下,动作间,雪白的皮肉混着血红的伤口,在破碎的衣物下露了出来。 帝王俯身看着他,呼吸急促,怒不可遏:“你可知罪?” “还请皇兄恩许臣弟,收殓母亲骨灰。” 帝王又一鞭抽了下去,厉声喝问:“你可知罪?!” 楚忘吓傻了,在一旁喃喃地劝:“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啊,莫伤了和气……” 萧定襄抬头,直直盯着皇帝:“还恩许臣弟,收殓母亲骨灰!” 帝王又是一鞭:“你可知罪!” “还恩许臣弟,收殓母亲骨灰!” …… 金络马鞭上,已经染上重重叠叠的血迹皮肉,有血滴顺着金鞭,滴答地落下来。 楚忘带了哭腔:“有话好好说啊……” 帝王眸间尽赤,转头怒喝:“闭嘴!” 楚忘一缩头,被唬得不敢再吭一声。 地上的血人倒是笔直跪着,闻言一声轻笑,眼中是一片生疏的清冷:“你吓唬他做什么?” 帝王攥紧了金鞭,竟微微颤抖着:“你不要这样……看着朕。” 萧定襄跪行几步,一把攥住他的袍角,仰头看着他:“那我如何看着你?这样?” 楚忘忍不住探头看过去,只见他的眼中迸出极其激烈的神色,极深极复杂,灼灼明亮着,几乎能灼伤人眼。 咄咄逼人,炽热绝望。 楚忘的心猛地一抖,不知为何,疼得缩成一团。 “你走……”皇帝手中金鞭,无力地落在地上。 他抬首捂住眼,并不看对方,只重复:“你走。” 萧定襄深深磕首,良久才起身,轻声道:“臣弟告退。” 说罢,便着一身血衣,大步跨出未央殿。 帝王转身,向着楚忘一步一步走来。 然后捧住他的脸,轻声问:“你怕什么?” 他俯□,将楚忘箍在怀里,重重咬住他的唇。 楚忘浑身僵硬。 帝王炽热的坚/挺,已然狠狠顶在了他的小腹上。 他一把撕了对方的衣服,逼迫着楚忘跪伏在地上。 此时有更声遥遥出来,清冷地敲了五记。 正是五更天,上朝时。 李能的声音颤抖着传来:“陛下,该上朝了。” 帝王一掀下袂,一捅而进,感受着被紧紧箍住的快感。 他抓住楚忘臀肉,凶狠进攻,厉声道:“罢朝!” 李能低声应道:“诺。” 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楚忘疼得浑身打颤,而皇帝在他身后肆意肆虐。 半个时辰后,终于释放在他身体深处。 帝王抽/身而起,俯瞰着趴在地上的楚忘,理了理衣衫:“你哭什么?” 楚忘将脸埋在地上,半晌答道:“没……就是有点……疼。” 萧修北俯身,将楚忘抱了起来,拥在怀里:“很疼么?” “还……还行。” 他吻了吻他,带着点可有可无,并不在意的意味:“朕今日……亦有点疼,下手没了轻重,你莫怪朕。” 楚忘捂着脸:“不怪……” 萧修北掰开他的手指:“那你捂脸做什么?” 露出的脸湿漉漉的,乱七八糟,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帝王嫌弃地啧了一声,伸手,用袖角擦他的脸,看似粗鲁,其实轻柔。 张牙舞爪的金龙拂过脸庞,却是丝绸柔软的触感。 “还哭?……好了好了……是朕不对。” 楚忘哽咽一声,很轻地说:“你喜欢他……” 帝王一愣,似乎没听清,低下头问:“你说什么?” 楚忘吸了吸鼻子,从胸膛憋出一声:“你喜欢他。” 帝王霍然站起,楚忘猝不防及,被抛在地上。 而高高在上人神情震怒,似惊似恐,大声怒喝:“放屁!” 楚忘挣扎着坐起,看着他,神情倒很平静。 帝王遥遥点了点他的鼻尖:“你给朕好好呆在这里,再闹出什么动静,就别怪朕不客气!” 说罢甩袖而走。 楚忘一个人呆在冷清清的大殿中,拾起衣服胡乱地披在身上。 “喜欢就喜欢呗。”他轻声说,“扯我进来作甚么?……” 地上很冷,又兼之折腾了一整夜,楚忘累极冷极,爬上龙床,裹着被子,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睛,然而怎么也睡不着。 大脑嗡嗡作响,心里酸涩不已。 狗皇帝…… 他心里默默念,我才不伤心。 大不了一拍两散,有种你别抓着我不放。 他将头埋在被子里,极低地呜咽一声,再低吼一声。 老子……才不稀罕! 第二十三章:误会 楚忘昏睡到晌午,才起来。 漱口洗脸后,便倚在窗边看书。 书也不是什么正经书,名曰《柳河烈妇传》。虽叫烈妇,其实荡得不得了,其间还有插画,活灵活现,画者功力颇是不凡。 楚忘一脸正经地看得津津有味,以至于一颗瓜子落在上头的时候,吓了楚忘一跳。 然后又一颗瓜子落下,正中画中人物的……要害。 “嘿,忘仔!” 楚忘抬起头,看见青锋正倚在窗外,悠闲地磕着瓜子。 见楚忘看他,便伸手进来,将手掌摊开,露出一堆瓜子:“这瓜子挺香,你也尝尝。” 楚忘将书放置一旁,抓了一把瓜子,嘎嘣脆响,磕了一颗,点头:“是挺香。” 青锋伸头,好奇地看放在桌上的书。 有风徐徐而入,吹得书缓缓翻着页,上头的插画便有如生命般,一幅幅交接过去。 青锋不屑地啧了一声:“我道是什么书……看上头的姿势,实在过时得要命。下次我给你带几本先锋类书籍,让你好好长点见识,免得陛下说你无趣。” 楚忘面不改色地磕着瓜子:“你既如此厉害,何不向陛下自荐枕席?” 青锋嘿然一笑:“我怕陛下吃不消我,伤了龙体。” 楚忘翻了翻白眼:“青大统领实在忧国忧民,在下佩服!” 青锋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瓜子,闲磕着:“你可知这次出了大事?” 楚忘拍拍手,将瓜子屑拍掉,又从青锋手中抓了一把:“不知。难不成是你小情人,又被人睡了?” 青锋瞪眼:“我是那么孬的常戴绿帽的人么?” “青者,绿也。你的姓氏便注定了你的命运。” 青锋一下子被哽住,恨恨地猛嗑起了瓜子。 此时窗柩的缝隙已被一片瓜子壳给塞满了,窗内窗外的地上亦是密密麻麻的一片碎壳。 “城西起火了。” “这是大事?” “城西乃是使馆所,住着北魏来使。” 楚忘呆住,半晌方喃喃说:“他下手可……真快。” 青锋没理他的自说自话,兀自一笑:“是我带兵放的火。五更时分,那是还万籁俱寂。” 楚忘低头想了想,五更时分,陛下刚抽完东莱王,摁着他……嗯。 动作可真快,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下令的。 “我入宫的时候,看到乾宁殿前跪了一大片臣子,请求陛下以江山为重,苍生为念,勿要燃起战火。跪在最前头的,是定国候。” 楚忘惊骇,半晌方道:“这……烧都烧了,难不成还赔礼道歉?” “哦,他们正是此意,除了定国候。他跪在这么显眼的位置,是为了引我过去,跟我说句话。” 楚忘磕着瓜子,垂下眼眸:“什么话?” “让我这几天看顾着你一点,还有,乖乖呆在未央殿,莫要乱跑。” 楚忘撇了撇嘴角:“无聊。” “因为北魏十四位使者,只寻到十三具尸体。” 瓜子从楚忘掌中落下,落在了地上。 青锋在窗外看着他,双手扣住窗柩,微微探进了身:“那天晚上,摘月宫里,你究竟看到了谁?” 楚忘直着眼,并不看青锋,而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后:“我发了毒誓,不能透露一个字……我不会说,也不能说。” 青锋摸着下巴:“如此说来……你确是见过了。不过你竟会谨守誓言,真是稀罕。” “我本就是一诺千金的人!我一个字都没有透露!一切都是那个狗皇帝自己瞎猜的!” 青锋疑狐地看着他:“咦?” 楚忘绝望地将目光重新落在他脸上:“你不是自诩武林高手么?那么请问高手……你背后站着个人,你竟一直没发现?” 青锋的脸一下子凝滞起来,右手迅速地去握剑柄,但手上的瓜子,先他一步哗哗地落下来。 身后的人已是一记掌风劈落下来。 身如迅影,动若闪雷。 青锋吭都没吭一声,便软软躺在了地上。 “壮士!英雄!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你此刻也不会相信,但我真的没有透露一个字!是你们露了马脚……哦,不,是天公不作美,被狗皇帝发现了蛛丝马迹哇!你要相信我啊,我楚忘向来一言九鼎驷马难追一诺千金两肋插刀的啊!” 他说着左右四顾,心想自己叫得如此惨烈,怎么还没有太监侍卫过来? 那人冷哼一声:“你不用看了,整个未央宫的侍从,都已经躺在了地上。” 他说着,伸出脚尖,踢了踢地上躺着的青锋。 楚忘噤声,然后转身就逃:“救——” 脑袋后似有劲风拂过。 他眼前一黑,立马昏了过去。 楚忘是被颠醒的。 身体快速起伏着,腰被折成一个难受的弧度,浑身酸痛。 他微微睁开眼,眼前是杂草丛生的地面,飞快地向后倒退着。 马蹄嘚嘚,激起一片尘土。 迟钝的大脑终于反应过来,他是在马上,而且横趴在马背上。 他伸手,抓住骏马的鬃毛,艰难地半抬起身来:“你……这是何意?” 男子闻声,微微低下头,紫色的眸子晦暗不明:“醒了?” 楚忘昏头涨脑地四顾:“你……要把我带去哪里?” 男子伸手,勒住楚忘腰身,一拉一抱,便将他锁在了怀里。 “小东西……你那娃娃皇帝如此害我,我自然要让他尝尝厉害。” 楚忘满头黑线:“娃娃……皇帝?你要让他尝厉害,你抓他就是,抓我干嘛?!” 男子一手执着缰绳,一手抚着楚忘的发:“他是皇帝,哪有这么好抓?……况且,痛失所爱的滋味,焚心蚀骨,当是世上至痛酷刑。” 楚忘的脸更黑了:“你……抓错人了。” 男子低下头,皱起眉:“什么?” 楚忘一声吼:“我说姓拓跋的,你他妈抓错人了,皇帝不喜欢我!” 拓跋大笑一声,一夹马腹,手中马鞭甩过漂亮的一个鞭花。 骏马一声嘶鸣,跑得更快。 “小东西倒挺泼辣,不过你且说说,皇帝不喜欢你,喜欢谁?” 楚忘一时呐呐,梗着脖子说:“这……皇家辛秘,干嘛要告诉你这外人?!” “小东西,喜欢与否,不是你说了算,亦不是他说了算。情之一物,向来由不得人。” 楚忘被颠得浑身难受,又不想继续纠缠这个问题,于是生硬地扯开话去:“你带着我,不怕跑不快?我觉得……你还是把我丢下逃命为好。” 拓跋肆意一笑,十分张狂:“二十年前梁国先帝布下天罗地网,尚不能将我如何,何况他这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娃娃?” 楚忘别扭半天,轻声反驳:“其实他毛倒是长齐了……” 毕竟狗皇帝也有二十五岁了。 而且,所谓眼见为实。 第二十四章:遇敌 也不知奔波多久,总算到了一个小镇。 有人牵着俊马前来迎接。 拓跋换了马匹,拿了干粮,便又要匆匆上路。 楚忘死活不肯上马:“看你眼线内应也挺多,何不休整一下?我腿都成罗圈了……” 拓跋闻言只闲闲看了自己的手掌。 手很修长,指腹间有薄薄的茧,看起来极其有力。 楚忘的后脖颈又隐隐痛了起来。 “一个人若昏迷的次数太多,对身体也不好。” 赤/裸/裸的威胁。 楚忘无奈,只能上了马。 却见那些内应也齐齐上了马,几人一队,分别朝不同方向飞驰而去。 拓跋戴起蓑帽,遮住容颜,亦上了马,将楚忘圈在怀里:“追兵太多,能分散些也是好的。” 简直是毫无休整,披星戴月地逃命。 拓跋策马狂奔,直至月上中天。 楚忘被颠得浑身散架,在马背上欲生欲死。 拓跋见他难受,终于勒马停伫。 此地荒野,前方是稀疏的一片树林,树梢上挂着一弯明月,清光辉辉,散落天地。 倒是个好月色。 楚忘下了马,几乎瘫在了地上。 拓跋摘□上大氅,铺在地上,对楚忘道:“过来。” 楚忘弯着腿扑腾过来。 男人指指地上的大氅:“一个时辰,你且睡着。” 楚忘立马直挺挺地倒在大氅上,只觉一阵黑天昏地。 他闭上眼睛,朦朦胧胧又睁开,看着坐在一旁拭剑的男子:“你不睡么?” 男子专心致志看着剑,眉眼柔和:“追兵多,我得守夜,你睡吧。” 楚忘哦一声,心想他一大把年纪,精力倒是旺盛。 月色撩人,朦朦地笼在男人身上,显得他柔和且俊美。这般捧剑而拭,也没有什么杀戮之气。 当是美人美景。 楚忘眯着眼睛,觉得一半的魂魄已在梦乡:“拓跋,你老是叫人小东西小娃娃,你倒是什么年纪?” 拓跋微微侧过头,神色似在思索:“今年……该有三十又七了吧。” 楚忘已然闭上眼睛,喃喃自语:“倒是看不出来……” 说到后头,近乎梦呓。 拓跋看着他,无声失笑。 北魏男子十二岁便算成年,可以执刃握剑上战场了。 而梁朝男子,二十岁才行冠礼。 一个浴血奋杀,一个闲庭执卷。 一只狼,一只羊。 也难怪战场之上,高下立现。 拓跋转头,审视着手中长剑。 剑身如雪,衬着月光,照出自己自己紫色的眼,像是含着血。 身边呼呼大睡的人,其实还是个孩子…… 而他十九岁那年……早已满心仇怨,历经沧桑了。 楚忘吧唧吧唧嘴,睡得正香。 猛地被人推了一记,于是顺着力道滚过去,再吧唧吧唧嘴,继续呼呼大睡。 拓跋大怒,直接提起他的衣领,拍拍他的脸颊,低喝:“醒醒!” 楚忘终于睁眼,眼中全是迷糊:“一个时辰到了?……” 拓跋低声道:“追来了。” 楚忘睁大眼:“啊?!” 道不尽的满心欢喜。 拓跋沉着脸,一把将他托到马背上,自己一披大氅,亦一跃而上。 身后有马蹄声隐隐传来,战鼓一般,欲锤欲响。 拓跋一记马鞭,甩在马身上。 骏马撒腿奔驰。 拓跋骤然将楚忘压在身下,低声厉喝:“贴住马身!” 楚忘抱着马脖子,极力俯□子,听着耳边有风声嗖然而过。 然后又嗖嗖几声,破空而来。 他方反应过来,哪是风声,分明是利箭! 身上的人胸膛振动,似在发笑:“他倒真不顾忌你的生死。” 楚忘咬着牙,默然无语。 拓跋骤然伸手,握住飞驰而来的一只箭矢,折断在掌心中:“不过十人而已,当真狂妄!” 话音未落,便猛地一勒缰绳。 骏马一声痛嘶,人立而起,被生生拉得转了个方向,冲着来人,狂奔起来。 楚忘抱紧马脖子,心中痛骂,这厮不会要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吧? 追来的官兵尽是好手,但一看对方不逃反进,皆是一愣。 拓跋趁着对方分神之间,拔剑而起。 楚忘的眼瞬时被那剑光所晃花,转瞬之间,拓跋已不在身后。 马匹依旧撒蹄向前飞奔着,楚忘紧贴着马身,汗津津地回过头,艰难张望。 只见剑光到处,鲜血四溅,身首分离。拓跋已夺过一人马匹,转瞬间便斩杀了七八人。 眸色猎猎,宛如修罗。 楚忘暗衬,他该趁着这次机会,一路逃回盛京。 拓跋驰马,向着最后两人飞奔而去。 那两人持箭搭弓,向着拓跋直直射去。 连发三箭,箭箭诛心。 拓跋不管不顾,策马向着那两人笔直杀去。剑起矢落,直至最后,避无可避,他便任由箭矢狠狠射中自己,趁着对方再次搭箭的空隙,一剑劈断对方头颅。 月光之下,断颈鲜血喷射,涌泉一般,落了拓跋一身。 他在马背上腾挪转身,又起一剑。 楚忘看呆了眼。 回过神立马甩起缰绳夹起马腹,急急催促着马往来路上跑。 一声哨声响起,清脆悠长。 胯/下俊马嘶鸣一声,不顾头上的楚忘如何摆弄,撒着蹄子转过身,向着哨声传来的方向,欢跑过去。 楚忘懊恼纠结,看着拓跋满身鲜血,跨坐马上,风骨凛冽,笑意冷冷:“小东西,跑哪儿去?” 楚忘看一眼满地残骸,脸一白,就弓起身呕吐起来。 几乎把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拓跋将肩上箭身折断,骑着一骑,牵着一骑,行了片刻,忽然将楚忘的发簪取出,扔到了地上。 楚忘一头墨发散将开来,很是莫名地看了拓跋一眼。 凤目斜睥,眼角微挑,隐隐风华。 拓跋有些许怔忡,回过神后,下马拔出匕首,往马屁股上一刀扎下去。马匹吃痛,嘶鸣一声,往前方疯狂地奔去,点点鲜血洒落在地上,零零散散,在黑暗中倒不起眼。 拓跋又与楚忘共乘一骑,一勒缰绳,向着另一方向,奔驰而去。 又行了片刻,方勒马下地。 楚忘惨白着脸,看着他将衣服半脱下,露出精悍而略显削瘦的胸膛。 那胸膛肤色太过苍白,以至于上头的刀疤剑痕,触目惊心。 楚忘看着男子身上的新疤旧痕,心想自己的身上痕迹,至多便是帝王留下的暧昧的印记,三天便退了。可那人身上的伤痕,大约是三十年也无法消退的。 拓跋低着头,点起火折子,拿出一把匕首,让火苗反复舔舐着刀身。 “马腹的行囊里有一个酒囊,拿过来。” 楚忘依言将酒囊拿到他面前。 “打开,”拓跋凝视着雪亮的匕首,命令:“喝一口。” 楚忘咕噜地喝了一口。 烈酒如刃,火辣辣地沿着喉管烧了下去。 楚忘忍不住,咳了起来。 拓跋颇有些哭笑不得:“没让你喝下去。”他指了指自己肩上的伤口,“喷到上头,懂么?” 楚忘点了点头,再猛灌一口,向对方喷出。 拓跋被他喷得满头满脸全都酒。 楚忘连忙举袖,替他擦脸。 这一擦,才骤然发现拓跋脸色苍白,有细密的汗珠从他的额上沁出来,汗涔涔地虚弱着。 但他神色平静,兀自将手中匕首递给楚忘:“挖出来,我自己不好使力。” 楚忘拿着匕首,手心开始出虚汗:“这……我从来不曾……” 拓跋皱起眉:“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动作快点!” 楚忘咬着牙,一把将匕首戳进对方肌肤中,一刺一挑,几乎听到利刃划破血肉的声音。 铛的一声,箭簇掉落在地上。 拓跋拿起一只瓷瓶,往自己肩膀上胡乱撒些药粉,脸色愈发苍白了。 楚忘心中惊疑不定,总觉得一个箭伤不至于此,忍不住问道:“你还好吧?” 拓跋扔了瓷瓶,也不包扎,径直躺在了地上,阖上双目:“无妨,余毒发作而已,忍忍就过去了。” 楚忘低呼一声:“箭上竟有毒?!” 拓跋低笑。 月下的容颜一半隐在阴影中,晦暗不明。长长的睫羽微微颤抖着,显出点脆弱挣扎的味道:“不是……二十年前的余毒。” 第二十五章:心动 然后侧过头,神情讥诮:“若他们晚一刻钟追来,我便是一具尸体了……真是……天不亡我。” 自是……天不亡我。 冥空苍月,罡风呼啸。 拓跋薄唇紧抿,冷汗淋漓,微阖双眼。 二十年前…… 他年少登基,骄傲轻狂,正是自以为天下皆在掌中的年纪。 十七岁的他,野心勃勃,踌躇满志,扮作使节来到了敌国都城。 便再也逃不出温柔乡,红颜情。 素手纤纤,一杯青樽。 一抹至柔的笑,一句轻声的话语。 “拓跋,我怀孕了……” 他欢喜极了,抱着女子转了一圈,看着女子凤目流转,眼波如杯中醇酒一般,荡漾开来。 “拓跋,便为我们的孩子——何不饮尽了它?”女子将手中酒樽替给他。 他接过酒樽,洒脱一笑:“若梁国与我签订和约,我不要黄金,不要土地,只要你——月儿。” 酒香浓烈,未饮便先醉了。 而女子凤目盈盈,眸色明灭,便如这酒一般。 他仰头而起,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半杯入了喉,半杯却洒在了地上。 女子凤目含泪,痛苦挣扎,将那樽酒杯打落在地:“你走,拓跋。” “你快走,拓跋。” “快走啊……” “拓跋,你走……忘了我。” 而周围早已天罗地网,十面埋伏。 他中了毒,吐着血,狼狈不堪地逃着。 在逃亡途中,女子最后的信笺落在了他的手上。 此生何幸甚,得与君相知。 前尘渺茫茫,人间两相忘。 女人说,拓跋,忘了我。 于是,他再也不曾见过她。 再也不曾见过那张容颜,那双凤眼。 直到二十年后,那副棺材,那具白骨…… 拓跋沤出了一口血。 楚忘吓呆了,忙不迭地擦掉他嘴边鲜血。 眼前的人浑身颤抖,脸色苍白,不住痉挛着,仿佛弥留之际的痛苦挣扎。 楚忘抱住他,很是担忧地问:“喂……你没事吧?” “拓跋,你没事吧?……” 怀中人看似身材精悍,摸上去才知道瘦骨嶙峋,浑身冰凉,瑟瑟发抖。兀自眉宇深皱,咬牙苦忍。 仿佛陷于绝境的孤狼。 楚忘心中一酸,怜悯顿起,不由抱紧他。 都是帝王。 一个高床暖枕,锦衣玉食,于至华至贵之处,执掌天下。 一个却在荒郊野外,茕茕独行,于一身伤痕之中,苦痛难耐。 果然是……呃,那句俗语怎么说来着? 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楚忘怜悯地看向怀中的“丫鬟”,感慨颇深。 颇有点难兄难弟、同病相怜的感怀。 男子的颤抖渐渐平息下去,硬邦邦冷冰冰地梗在楚忘怀中,好像一具死尸。 不过纵是尸体,也是具艳尸。 楚忘不由地低下头,长发笼下来,半掩容颜。 他轻声问:“喂,你没事吧?……” “拓跋?” “喂,拓跋……” 对方猛然睁开眼睛。 紫眸蒙着一层雾,带着梦魇后惊悸未平的措乱与迷惘,随之立马一片痴色。 楚忘被他这种眼神盯着浑身发毛,心里暗忖,他该不会中毒中得错乱了吧,这可如何是好…… 拓跋忽然低声唤道:“月儿……” 楚忘一愣,竟傻乎乎地抬头去望了望天上明月。 嗯,月色不错。 对方又唤,竟是深情款款的语调,痴绝激烈:“月儿……” 楚忘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这才反应过来,那个男人,唤得分明是他昔日姘头——月姬。 哎呦,楚忘咧嘴,真他妈肉麻。 楚忘正在嫌弃中,对方却猛地捧住他的脑袋,封住他的唇。 男子的唇冰冷,却带着点近乎疯狂的力度。 楚忘脑中是一片惊骇的空白了。 以至于对方侵入他的口中,相濡以沫,口舌交缠,他才堪堪反应过来,但是头被对方桎梏住,难以挣开。 他艰难地呜呜作响两声,扭了扭头。 结果被压倒在地。 对方冰冷的手,伸进了他的下袂。 他吓得一僵,然后极力挣扎起来,伸手用力一推——感觉手中一片湿漉。 却是不小心推到了对方肩膀,沾了满手淋漓的鲜血。 不忍之下,手劲便松了下去。 对方却变本加厉,将他翻身而过,猛地沉□子。 楚忘只觉□一痛,大骂一声:“我操!” 怒气勃发的声音清脆彻响在荒原中。 对方性/器十分巨大,又没有充分的湿润开拓,楚忘疼得扭曲了脸。 心中怒骂,这是狗屁什么毒药,莫非还有催/情成分么! 若真有催/情成分,那么先帝之心,当真可诛了! 他胡乱想着,倒也勉强分散了点心神。 男子扭过他的脸,与他湿漉漉地缠吻着,下/身依旧进攻不断。 楚忘奔波了一天,除了白日里磕的几颗瓜子,几乎再也没有进过食。 而肚子里仅存的存货又被自己吐了个干净。 现下又饥又渴又累又痛的楚忘,只觉得眼前发白,然后一阵阵地发黑。 他揪住石缝中的杂草,不禁泪流满面,心酸之下,勉强聊以自/慰着: 自己终于……给狗皇帝戴绿帽子了…… 不知折腾了多久,楚忘终于昏迷过去。等到醒来,已是艳阳高照。 他浑身裹得牢牢的,被人拥在怀中。 他想要抬头,却觉得头很沉,于是直直地往下垂去, 男子扶起他的头,靠在自己心口上。 耳边是心脏有力的搏击声,一声又一声,强健而永无止境。 而自己却一阵冷一阵热,难受极了。 楚忘极轻地呜咽一声。 对方摸了摸他的额头,沾了满手汗水:“你醒了?” 楚忘哼唧一声:“好难受……” 对方紧了紧他:“嗯,你发烧了。要不要喝点水?” 楚忘应一声。 男子勒马停下,拿出一只水囊,很小心地一点点浸湿了他的唇。 楚忘喝了几口水,终于稍稍缓过神来,哑着声音说:“你……你……” “抱歉,昨晚……我大概是睡糊涂了。” 楚忘昏沉沉地睁着眼,心想,那北夷是不是用了什么妖法,将毒过给我了…… 瞧他现在活蹦乱跳的。 男子拥着他,继续前行着。 马蹄哒哒,缓缓而行,并不颠簸。 “到北魏军营,快马加鞭还需整整一日。你烧成这样,不宜再奔波……前头有个镇子,我们找个大夫,好好看看。” 他说着,难以自抑地在楚忘脸上落下一吻,“小东西……不如你跟我一起去北魏吧。” 楚忘被恶心得浑身一抖,粗着嗓子一声吼:“滚!跟你去放羊吗?!” 拓跋一笑,摸着他的头顶:“放羊也挺好。逐水草而居,是吧。” 楚忘嫌恶地一撇嘴。 被狗皇帝当成东莱王来干也就罢了……这次竟被人当成女人……简直,忍无可忍! 做这种神情给谁看呢,刨个坑给那具骷髅看吧,别他妈地恶心老子! 楚忘一脸狰狞,落在拓跋眼中,便是隐忍的痛苦。 他一催胯/下骏马。 马儿打个响鼻,碎步跑起来。 前头是个小镇,并不繁华,却很安宁。 楚忘和衣躺在客栈的床上,昏昏沉沉。 拓跋已经出去替他找大夫,却是从窗户中翻回来。 “小东西,”他摸着楚忘的额头,触手滚烫,“他们已经追过来了……你生了病,怕是不能跟我走。” 楚忘嗯一声,却是迷糊的。 拓跋亲了亲他的额头:“你跟我去北魏可好?” 第二十六章:留行 拓跋亲了亲他的额头:“你跟我去北魏可好?” “我难受……走不动。” 拓跋低声笑:“自然是以后……我向小皇帝讨你。” 楚忘不语,暗暗攥紧了拳头。 “小东西……我很是喜欢你。我觉得……我们很有缘分。” 楚忘因高烧潮红着脸,心中唾骂:屁! 拓跋喋喋不休:“我看萧定襄似乎对你很是青眼有加……但你莫要亲近他,他并不是简单人物……” 楚忘头疼欲裂,心想他看着冷峻冷酷,实际上怎么跟老爹一样婆婆妈妈,到底有完没完:“他们……不是要追上来了么?” 拓跋叹道:“你……莫要不以为然。” 他用拇指摩挲着楚忘失血的双唇:“梁国先帝……可是死在……男人的肚皮上。马上风……知道么?” “萧定襄手握军权,当初萧修北上位,他可是出了十足的力……但小皇帝却憎恶仇视于他。因为——父子乱仑,悖逆纲常,万分可笑……” 楚忘睁大眼,大脑在混沌中似有霹雳劈过,像是明白,又像是什么都不明白。 “呵……真是报应。” 拓跋又絮絮讲了一会,对着楚忘落下一吻,才从窗牖里一跃而出。 楼下有喧嚣声传过来,然后军靴踩踏楼梯的声音传来。 客房的门被一间接着一间强行踹开。 砰砰的声音响彻耳畔。 楚忘忍无可忍,低吼一声:“我靠,有完没完!” 房间门被人一下踹开:“当然没有完。” 楚忘辛苦地睁开眼望过去,来人龙行虎步地走到床前,身材高大,五官俊朗,竟是青锋。 青锋低下头看他:“呦,怎么烧成这个样子?煮熟了?” 楚忘艰难地一翻白眼:“看到你害羞了。” 青锋嗬然一笑:“你看到我,是不是颇为惊喜?” 楚忘嗯一声:“你怎么来了?” 青锋做到他床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吓,烫成这样?那北夷虐待你了?”然后又转头看看客栈四周环境,“又不像啊……对了,那北夷可是害惨了我。陛下震怒,差点拉我出去砍头了。我恳请戴罪立功,陛下这才饶我一命。对了,回去后,你可别忘给陛下吹吹枕边风,也好让我官复原职,最好是加官进爵……” 楚忘将头缩进了被窝中:“聒噪!滚……” 门口忽然有人探头探脑,被侍立的士兵一把擒住,压了进来。 青锋皱眉看着来人,问:“你是何人?” 那人提着个药箱,赶忙磕头:“草民是镇上的大夫,受人重金,前来诊治病人……”然后抬头看着楚忘:“是这位公子生病了吧。” 青锋奇道:“那人是不是八尺来高,相貌俊美,一双眸子,是紫色的?” 大夫赶忙回道:“正是正是!” 青锋转头,看缩成一团的楚忘道:“哟,没想到那北夷还颇是怜香惜玉,你小子艳福不浅。” 楚忘双目猩红地探出头:“滚你犊子!” “看来这位公子上火得十分厉害,大夫,还不赶快替他诊脉。” 大夫畏畏缩缩地上前,执着楚忘的手腕捏了会儿,摸了摸山羊胡:“公子受惊过度,又着了风寒,再加上过度劳累,方高烧不退,待老夫开几副药方——” 楚忘缩回手:“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我要洗澡。” 青锋不禁问:“这身体状况和洗澡有什么关系?” 大夫又摸摸山羊胡:“泡药浴亦能激发体内寒气,亦是上上之选。” 青锋受教良多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楚忘难受地扭了扭脖子,□难以启齿之处黏糊糊沾巴巴。 自己之所以发烧,完全是因为拓跋那个白痴只知道干,不知道清理。 切,他不屑地撇撇嘴,真是庸人找庸医。 热腾腾地洗过澡后,楚忘出了一身的汗,觉得身子清爽不少。懒洋洋地靠在枕上,跟青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青锋从袋子中倒出一把瓜子:“你尝尝,我特意从盛京带来的,上次你吃了还赞不绝口。” 楚忘抓过一把,边磕边道:“瞧得出来,你很爱瓜子。” “我觉得磕瓜子聊天很能缓解气氛,塑造良好的氛围。哎,我听到些传言——” “什么?” 青锋边说边探进头,压低声音,一脸阿婆相:“那北夷,竟是北魏王——” 楚忘亦压低声音,然后拖长:“是的——” 青锋惊讶一叹:“当真如此?!” “当真。” 青锋捏紧满手瓜子,一锤床沿:“如此,便是输在他手上,我也是心服口服!你可知,我被人一招打倒后,受了多少人的嘲笑!” “纵是那人是北魏王,被一招打昏,还是蛮……可笑的。” 青锋昂起头:“我那是被他偷袭!知道么,偷袭!若是正面交锋——” 楚忘嗤笑,笑声跟磕瓜子声一样清脆:“算了吧,他站在你身后老长一段时间了,还偷袭……” 青锋青了脸:“你莫要说出去——对了,我瞧你身子大好的模样,不如你再休息一天,我们后天便出发回盛京,如何?” 客栈门忽然被打开,有人白衣飘飘,跨将进来:“楚世子身子矜贵,得此恶疾,自然要多多休养,待得痊愈,回去也不迟。” 楚忘手一抖,手中的瓜子便洒落在了床上。 拓跋所言字字又响彻在耳边,他忽然间发现,有些难以面对萧定襄。 尴尬了片刻,他急急将洒在被褥上的瓜子又聚拢在掌心,对着萧定襄伸手,呵呵笑:“王爷,不如我们边磕瓜子边聊天?这瓜子,可是青统领特意从盛京带回来的。” 萧定襄忽而一笑,风骨卓然,一派清贵:“那日你被掳走时,亦留了满地瓜子……如此看来,你对瓜子,可谓真爱。” 楚忘依旧呵呵:“我觉得磕瓜子聊天很能缓解气氛,塑造良好的氛围——” 他忍了忍,终于把后头那句“我听到些传言”,给使劲憋了回去。 萧定襄走到楚忘面前,执了颗瓜子,清脆一磕,赞道:“倒是香。” 青锋咳了一声:“属下陋见,还是早日回去为佳……世子于北疆,再出变故,属下实在担当不起。” 萧定襄淡淡道:“我还以为青统领是忧心于所立的军令状,原来是担忧世子。兄弟情深,本王很是感动。” 楚忘插问:“什么军令状?” “我于陛下面前立下军令状,许诺十日之内必与世子你一同归京。” 萧定襄淡然一笑:“今日不过第三日,青统领果然能力出众,效率非凡。” 青锋攥了攥拳头,半晌回道:“王爷过奖,在下愧不敢当。” 萧定襄转而又对楚忘道:“世子久居盛京,定然不曾来过这北地。北疆辽阔,风姿独特,待世子身体大好,可有兴趣一游?” 青锋急道:“属下以为——” 萧定襄立马打断他的话:“青统领若有急事,自可先行回京,向陛下回禀。” “此事实在不妥!留与不留,怕是不能由王爷一言而定。” “本王不能定,”萧定襄卓然而立,广袖轻扫,“那便由世子自己决定如何?” 楚忘迷惘:“我……” “青大统领,你且退下,本王要与世子好好谈谈这北疆风土,景致人情。” 青锋无奈,正欲退下,却不料被楚忘一把攥住了衣袖。 “我许久没见了青锋了,聊得正欢呐。”楚忘弯着眼睛笑,“王爷赶他走了,我与谁嗑瓜子聊天呐?” 萧定襄失笑:“许久不见?” “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楚忘说着,气喘吁吁地强行拉着青锋坐下,脸色也开始发白。 他却强打精神,对着萧定襄笑:“王爷要不要也一起嗑瓜子聊天?” 萧定襄低头,深深看了他一眼,笑道:“也好。” 楚忘以为他是应了,没想到对方又续道:“本王还有要事处理,就不叨扰了。世子注意身体,早点休息。”说着,便转身离开。 楚忘侧头,听着对方的脚步声愈行愈远。 直到几不可闻后,楚忘才拉着青锋袖口道:“他何时来的?” 青锋有些羞愧:“这……大概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了。” 然后又急急道:“不过殿下轻功卓然,武艺高强,忽至门口,而我不觉,也是理所应当的。” 楚忘无奈:“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他亦来找我么?” “陛下信任我,委我重任。自然是我一人之力,找到你的。”青锋急急揽过功劳,“你可要在陛下面前多说说好话。至于东莱王,是奉命上前线,大约是恰好经过这里。” 楚忘低下头,似在思索什么,然后又抬头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自是一路循着踪迹追过来——”他说着,猛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一根发簪。玉簪是上好碧玉所做,但已然断成两截,“我追来途中所寻到的。这根簪子,可害得我跑了老远的冤枉路!” 楚忘骤然攥住他的手腕,盯住他:“你——” 攥笼的手指呈现出青白的颜色,松松紧紧,似乎很是紧张:“你——” 但他实在问不出口,“你”了半晌,终于懊恼地松了手,缩回杯中:“我要休息了,你莫要打扰我。” 青锋一愣,然后大怒:“喂——刚才是谁说要跟我唠嗑的?是谁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 楚忘在被窝里嗤了一声,鄙夷:“场面话你也信?锋子你果然是越来越可爱了。” 青锋捏紧了手中断簪,咬牙切齿:“忘仔!” 楚忘的声音闷闷传来:“你我情谊,我自然相信。”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颇是前言不搭后语,但青锋却骤然一惊。 他似有些羞惭,皱着眉一语不发。 半晌,他终于说:“那件事,不是东莱王做的。” 第二十七章:交易 半晌,他终于说:“那件事,不是东莱王做的。” 青锋看着被中人一颤,他的心亦一抖。 他接着说:“你……莫要陷进去……” 他烦躁地将手中的断簪反反复复地摆弄,连瓜子都不磕了。 “陛下虽令我为统帅,但亦对全军下了皇令……杀北夷者,赏金万两,封侯拜爵……必要时候,便是伤了世子,也是无妨的。” 他的声音开始变得苦涩起来:“本来……那些箭矢是淬了毒的。我怕伤了你,便偷偷地将它们换了。我本不能说这些,但你——” 青锋实在说不下去了,他隔着被子,拍了拍对方背脊:“去与不去,你自己做主吧……我是外人,确实不能置喙。” 他又坐了会儿,看床上的人似乎并未动静,呼吸轻缓,似乎睡着了。 终于稍稍放下了心,叹一口气,起身走了。 他轻柔地打开门,然后又极轻地将门阖上,方转身下了楼梯。 没想到才走了两步,身后忽然有巨声传来。 青锋转头,只见楚忘一脚将房门踹开,披头散发,一阵风似的从自己身边掠过,噔噔噔地下了楼。 他急忙追了上去:“忘仔,你去哪里?多穿件衣服啊,你可是染了风寒啊!” 楚忘只着了件雪白的中衣,松松罩在身上,对青锋的呼声充耳不闻,只抓住一个侍立的士兵,问:“东莱王呢?” 士兵瞧了瞧他衣衫不整的模样,红着脸指了个方向:“刚才王爷往那里去了。” 楚忘赤着脚,又蹭蹭地跑了过去。 青锋从后头追上来,叱问:“你怎么不拦住他?!” 士兵脸更红了:“他可真好看……属下不好意思拦……” 青锋一掌拍在了他的后脑勺上:“没见过男人啊?!” 然后又急急地追上去。 刚转了个弯,便在路口看到了楚忘。 东莱王正站在他身前,摘□上大氅,披在楚忘身上。 两人皆眉眼精致,身材高挑修长。如此双双并肩而立,当真如兰芝玉树一般,将这北地荒僻小镇,衬得像江南柔绵之乡。 青锋默默看了半刻,便转身走了。 时节已近初夏,北地有东风,忽携柳絮而起,吹得两人袍角,飘飘摇摇,摇曳不定。 “我……我不想回去了。”楚忘开口道。 萧定襄垂首,看着对方光裸的脚:“决定了?” 楚忘点头,声音很是坚定果决:“决定了。” 那双脚白皙如玉,映在小镇的青石板路上,几乎现出略呈粉色的剔透来。 当真是贵胄公子,不知人间疾苦。 萧定襄轻笑一声:“便如此,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 “我将你庇护翼下,让你得以自由,而你——”他一笑,眉宇清贵,而眸间笃定狡黠,“此生再不回盛京,如何?” 楚忘微不可察地一颤:“可……可我父亲,住在盛京。我总不能……做个不肖子。” 萧定襄伸手,轻抚着楚忘散落的发,轻笑:“那最是简单,我将老侯爷接出来住,不就可以了?” 楚忘亦笑,笑容却苍白,苦涩无力:“我想知道……原因。” 萧定襄凑到他耳畔,低语:“我喜欢他……” 楚忘一愣。 这实在应该出乎意料的,但他却隐隐觉得,理所当然。 “我从小……便喜欢他。儿时因为母亲的缘故,我先是受着万千宠爱,再是受了万般冷遇。而他先是偷偷地对我好,后来便索性护着我,公之于众地对我好。” 楚忘垂首,静静地听着。心想,他原来是会对人好的。对啦,他喜欢他,自会对他好。 连自己这个……替身,平日里的待遇也是不错的。 萧定襄讲到这里,便失笑了:“因为我,他不知跟他母亲吵过了多少次……后来还将自己母后气倒了……可是忽有一日,他不理我了。” 楚忘沉默,然后开口,很是刻薄地问:“我永世不回盛京,他便会理你了么?” 萧定襄垂睫,轻叹:“楚忘啊楚忘,若你不是楚忘,我早就杀你千百回了。” 楚忘嗤笑一声:“东莱王还忌惮我的世子身份?” 萧定襄并不回答,反而伸手,拢了拢对方松散而凌乱的衣襟。 衣襟深处,垂着根红缔丝。红丝显然已经很有年头了,已经隐隐发暗,花纹是熟悉而陌生的样式。 萧定襄魔怔般伸手,抚上那根红丝,然后缓缓拉出来。 丝线尽头,坠着块白玉。 玉是上好的玉,温润剔透,似有光华,隐隐流淌。 他的手不可抑制地轻颤起来,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白玉上头的山峦纹路,痴声赞道:“好玉!” 楚忘面无表情地回答:“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你再喜欢,也不能送给你。” 说着,便毫不客气地想要将玉夺回。 但萧定襄的手纹丝不动,紧紧扣住那玉,将它翻过身来。 玉的背面,用着簪花小楷,刻着一个字:忘。 笔笔缠绵,娟秀无双。 萧定襄忽而大笑:“楚忘楚忘,当真是好名字!” 他终于松了手,抚掌而叹:“埋骨千候路,慷慨楚歌行,前尘与情殇,尽忘,尽忘。” 楚忘将白玉重新塞回衣襟里,整了整上衣:“倒是平生第一次,有人称赞我的名字。” 他说着,呵然一笑:“我当是老爹为了吉利方便,给我取的贱名。如今被你一解释,当真是好名字了。” 萧定襄含着笑,深深看了他一眼:“楚忘呵楚忘,不如忘了罢。” 楚忘将身上大氅摘下,反手扔给他,大步便向客栈走去:“不劳费心,自然会忘!” 青锋正站在大门口,见楚忘虎虎生风地走进来,揶揄:“几个时辰前还病得要死要活,现在竟活蹦乱跳了,果然是个祸害。” 楚忘停住脚步,笑问:“祸害遗千年——你是在祝我千岁千千岁么?我可不敢当,千岁在后头呢。” 青锋倒被他这幅模样唬了一跳,忍不住抬手去摸他额头:“烧糊涂了么?……” 楚忘拍掉他的手:“怎么,难道我该寻死觅活嚎啕不止?我楚忘纠纠男子汉,怎会做这些小女儿情态?” 青锋尴尬地收回手:“那你——” “我不回盛京了。”楚忘说,转头看他,“永远不回去了。” 他说完,便将青锋甩下,快步上楼。 青锋追了两步,最后靠在楼梯扶手上,朝上头喊:“喂,你也太冲动了吧!你不回盛京我怎么办呐?!枕头风谁吹啊?” 楚忘的声音从楼上遥遥传来:“那就委屈你以身饲虎自给自足,爬上龙床取悦圣心吧。谁吹都不如自己吹靠谱——” 身边侍立的士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被青锋狠狠瞪了一眼,立马板正脸,咽了回去。 “楚公子天真烂漫,十分让人艳羡。”清朗的声音传来,是东莱王。 第二十八章:边疆 青锋躬身行礼后,肃然回道:“世子自诩为纠纠男子汉,若听了殿下的评语,当会大怒。” 萧定襄从袖中缓缓取出一物,笑道:“大怒的,怕不止楚世子一人吧。” 青锋看清他手中物什,脸色大变:“这是什么?” “青统领何必明知故问。”萧定襄神色淡淡,舒闲雍容,挥手让众人退下。 众士兵鱼贯而出,偌大的客栈大厅,便只剩了他们两人。 萧定襄轻抚手中密函:“百里加急的文书,确切地说,是弹劾奏折。青统领眷恋旧谊,私换箭矢,害得皇宫密营十大高手皆尽覆灭,当真是功勋卓越。” 青锋苍白了脸,却强硬回道:“他们技不如人,以十对一尚被格杀,又有何话可说?” “据闻北魏王可是受了伤的……若不是青统领一念之差,此时北魏大军该群龙失首,一溃千里了。” 青锋紧了紧手,只觉自己掌中黏腻,不知不觉中已出了一手的冷汗:“你待如何?” 萧定襄跨进一步,凤眼微挑,神色惑人:“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青锋警觉:“什么交易?!” 萧定襄轻笑:“青统领大可不必如此紧张……只是个无伤大雅,锦上添花的一个交易……” 凉风徐徐,高床暖被,楚忘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毕竟年纪轻,只一觉,身体便好了个七七八八。 他伸了个懒腰,却见窗边桌上有一锦袋,锦袋下面,压了张信笺和一本书。 楚忘走过去,拿开锦袋,取出信笺,原是青锋写于他的。 上头寥寥几语,说是自己一早便出发了,见他睡得熟,就没打扰,天长日久,来日再见。还有此书,是他千里迢迢从盛京带来的,上次允诺带给他的先锋类书籍。 楚忘一笑,拿起锦囊。 锦囊沉甸甸的,也不知装了什么东西。 楚忘掂了掂,将它打开,却发现里头全是瓜子,香喷喷地挤在一起。 他忍不住从窗口探出头去,向南而望——那里是盛京的方向。 但见苍穹渺渺,山野漫漫,自是见不着南归的人,也见不着繁盛的京城的。 他心头暖暖的,痴痴忘了半晌。 他还年轻,活了不到二十载,但都是在盛京渡过的。 那里有他的亲人,有他的朋友,有他曾经喜欢的人,现在……喜欢的人。若是一生都无法回去,确实十分不舍。 那就……忘了吧。 楚忘一脚跨坐在窗户上,蓬头垢面地磕起了瓜子,一副地痞流氓相。 然后将那本书放置膝头。 书籍封面上是烫金的三个大字:生死刑。 杀气腾腾金光闪闪地烙印在上头。 楚忘边磕瓜子便好奇地翻开它。 只见扉页上写着:生死者,欲生欲死耶,亦□也。刑者,可怖生,可抑死,欲生而不能,欲死而不得…… 什么玩意儿?!难道这是本刑书? 啧……青锋的口味…… 楚忘心里鄙夷,然后又翻开一页—— 他猛地脸红,然后啪地一声将书重重合上。 果然先锋!果然重口!果然长世面! 楼下恰好有人路过,抬头张望一下,却是吹起了口哨。 刚吹了一口,便被客栈门口侍立的士兵给赶走了。 初夏未至,暖阳融融。 连风都和缓,带着柔柔情意。 楚忘红着脸,颇是不好意思地再次打开书,斜着眼看了起来。 刚看了一会,笃笃两声,有人敲了敲门。 楚忘赶忙将书合起来,一脸正直地问:“谁?”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萧定襄跨步进来,笑意吟吟:“是我。” 楚忘严肃着脸将书塞进衣领中,只是他只着了中衣,里头空荡荡的,书从衣襟里塞入,就贴着胸膛一路滑落下来,啪地一声掉在脚下。 萧定襄低头望去,只见书籍黑面金字,霸气万分,不由疑道:“生死刑,这是刑讯之书么?我倒是从没见过,真是孤陋寡闻了。” 楚忘赶忙将那本书捡起,擦了擦赶忙放入袖中:“稗官野史,不足一谈。” 萧定襄也不追问,只淡淡一笑:“青统领今早已走了。” “嗯,我知道,他留了书信与我。” 萧定襄走近两步:“你留在这里,需有个名头为好。便在我帐下当幕僚,可否?” 楚忘卷着袖子,努力地让那本书稳当地蜷在袖中:“当然,当然。” “世子梳洗一下,我们这就出发前往军营吧。” 萧定襄说完便离开了。 楚忘又将那书从袖中取出,哗啦啦翻了几页,又猛地合上。 此书颇为生猛,应当好好保存,来日细细琢磨。 倘若狗皇帝不依不饶,纠缠不休……自己就…… 哼哼。 楚忘握紧手中书卷,踌躇满志。 抚冥是边疆重镇,梁国大军背倚抚冥,隔着于延河,与北魏军队对峙。 楚忘身为幕僚,衔至副将,理应陪伴大帅左右。但中帐议事时,楚忘只会嗑瓜子。萧定襄嫌他碍事,便打发他去监督士兵训练。 这理应是个闲职,不过是换个地方嗑瓜子而已。 但训练场上,虬髯大汉哈哈大笑:“好个唇红齿白的娘娘腔!” 楚忘自谓赳赳男子,怎能平白无故受此辱? 但对方人高马大,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楚忘徒自气得面红耳赤,狼狈而逃。 军营前头,便是于延河。 河水浩浩汤汤,缓缓流淌,呈现出一种浑厚的苍黄色。 河的那头,是北魏军营。 北魏尚黑,旗帜军帐皆是黑色。数十万的军队攒促在一起,一眼望去倒像是黑压压的乌云,从天边裹挟着青雷厉电,逼过来似的。 楚忘百无聊赖地沿着河岸走着,忽然看到岸边蹲着几个身影,显出点窈窕的姿态来,似乎在洗衣服。 楚忘以为自己眼花,在这北地战场上,哪会有女人? 他揉了揉眼,再走近几步——可不就是女人么?! 楚忘已然记不清有多久没见过女人了,照理说应该颇为激动。但那些女人糙得跟壮汉不相上下,以至于楚忘在感慨中十分得心如止水。 虽是春季,但女人的手浸在江水中,依旧冻得通红,糙得开裂。江风吹来,布裙被风掀起,露出光裸的大腿,沾着花花白白的肮脏痕迹,一览无余。 楚忘长到如今,看到的都是精致而美丽的女子,这样近乎邋遢的女壮汉——是从来都没有见过的。 他不禁又好奇地走进几步。 这——几乎是一群看不出是女人的女人了,干瘪而麻木,抬头看一眼楚忘,继续无动于衷地洗着衣服。 倒是有一个小女孩,傻愣愣地抬着头,看着楚忘,迟疑着问:“大哥哥?” 女孩竹竿似的,干瘦蜡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挺让人心疼。 楚忘蹲□,笑着应:“哎。” 然后摸出那个锦袋,可惜袋子里只剩一点点的瓜子了。 楚忘将袋子大力扯开,对着小女孩问道:“来,要不要嗑瓜子?” 瓜子的香气从袋口中缓缓腾起来,若有若无,勾人得很。 身侧洗衣的女人们缓缓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那袋子。 楚忘被那眼神顶得浑身发麻,僵笑着问:“要不要——一起来磕?” 他话音未落,手中的袋子早已被人抢去,瓜子零落了一地。 女孩勉强从地上抢来了几颗,全塞进了嘴里,然后可怜巴巴地看着楚忘。 楚忘遗憾地摊手:“啊……我也没了,下次再带点其他的零嘴给你吧。” 女孩小心翼翼地抬手,捏住楚忘衣角的一角,像捏着天边的一片云:“哥哥,你可……真好 看。” 触手丝绸柔滑,绵绵软软,可不就像是云么。 楚忘却有点心酸,摸摸女孩干枯的发:“小妹妹,你也很好看……” 这其实是昧心话,眼前的女孩,发育不良脸色蜡黄,都有些雌雄莫辨了。 女孩看看自己垂落肩上的发,再看看楚忘的,眼神发痴:“哥哥,你的发簪真好看……” 楚忘立马将发簪取下,任自己长发披落一身,然后将发簪替给她,豪气万千:“给。” 发簪是白玉雕成,温温润润,华贵内敛。 女孩拿着它,颇有点手足无措,像是那发簪极烫手似的。 “哥哥……”女孩羞涩地说,眼神中充满期待,“你的衣服……可真好看!” 楚忘愣了一下,很勉强地解开腰带,正要将衣服脱下来——远处忽然有喧嚣声传来。 男人粗豪的嗓子十分抢耳:“那些军妓真他妈地太倒胃口了——简直比兔子还不如!” “烂泥似的腌臜在一处,干了一炮就不想干第二炮了!” 楚忘一惊,起身望去——这才发现附近的军帐确实是有异于寻常,径自攒促在一块,显出点 独居一隅的势头,兼之前头又挂满了花花绿绿的破旧衣物,显得凌乱肮脏。 原来,竟是妓营。 那么自己身边的女人——楚忘不由转首四顾了身边的女人,便是军妓了吧。 女孩依旧睁着大大的眼,十分崇拜依恋地看着楚忘——敞开的外袍。 仿佛几颗瓜子和一根玉簪,还有飘飘荡荡的绸制衣衫,已经将她整颗心整个魂都收买了。 那几个男人边说边从妓营中走出来,忽而看到了江边楚忘一行人,便直着眼动不了了。 楚忘在江边长身而立,很是疑惑不解地看着他们。 心中想,他们这是看上哪个洗衣妇了。 一个虬髯大汉痴声道:“营中竟还有如此尤物……” 另一个边说边冲将过来:“是我先看见的,便是先归我!” 第二十九章:情夭 楚忘疑惑地四顾,心想这几个女人里头还有尤物?自己怎么没看到? 张望一番,一无所得,等他再抬起头,那几个男人已然扭打在一处。 楚忘毫无自觉,将外套脱下递给小女孩后,便想过去劝架。 都是营中兄弟,战场同袍,何必为了区区小事,伤了和气。 楚忘在心中打好了腹稿,信心满满地走了过去。 此时一人已技压群雄,正满身狼狈地爬将起来。刚巧楚忘伸手扶他一把,满面慈祥地咧嘴一笑。 在男人眼中,自是美人风骚脱衣,烟视媚行,主动勾引。 鼻血便唰地一下流将下来,话也说不全了:“姑……姑……姑娘,我,我……” 他伸手一擦鼻血,然后将手忙不迭地在衣袂处反复擦了好几遍,才搭上楚忘的手,使劲捏住:“我叫常……常胜,姑娘芳名?” 楚忘黑了脸:“你说什么?” 常胜呵呵憨笑:“姑娘声音真是好听,跟男人似的。” 其实几个士兵也陆续爬起来,七嘴八舌地开了口。 “姑娘该是官家女子,充军为妓的吧。” “姑娘莫怕,哥哥几个自会罩着你,定然不会让你没日没夜地接待军中兄弟,伤了性命!” “姑娘应该刚来不久吧,以前可没见过你。莫非还是个雏?” 常胜依旧捏着楚忘的手,鼻血在呵呵的憨笑声中又流了下来,蜿蜒进了络腮胡中:“我是军中中尉,跟着我,定不让姑娘你吃亏!” 楚忘这才回过神来,恶心地狂甩手,无奈怎样也甩不脱:“混账,放手!你说谁是姑娘?!挖槽你这王八犊子!” 常胜抱小鸡一样一把搂过楚忘的腰:“美人儿……我们进帐再说。” 楚忘扭曲着脸挣扎:“我槽你这龟蛋!快把老子放下!你在摸哪里?!我槽你在摸哪里?!” 常胜忽然一脸被雷劈中的样子,手依旧探在楚忘下襟处,不可置信地摸了摸。 他瞪大眼,又使劲摸了摸,再攥了攥。 大汉常年习武,三大五粗,手中全是粗茧,虽是一摸,却要擦去层皮似得疼。 楚忘使劲挣扎,嗷嗷直叫,然后啪地一声,却是被摔在了地上。 常胜傻愣愣地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手,喃喃道:“竟是带把的!” 几个士兵围上去,纷纷问:“老大,怎么了?” 常胜一声大喝:“竟然是个带把的!” 几人皆一脸震惊,看着萎靡在地的楚忘:“这怎么可能……” 摔在地上的楚忘,在几个男人眼中,可谓是青丝散落,娇喘声声,星眸带泪,香肩半露……怎么会是带把的? 楚忘打破众人幻想,双目通红,表情扭曲,扭头痛骂:“信不信老子切巴了你的鸡/巴啊!麻痹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活回自己老母肚皮里去了啊?!” 说罢爬将而起,猛地一掀下袂,伸手往下一指,爆目怒吼:“看清楚了啊!眼珠子别一个个长都到屁/眼上去了!老子,是男的!”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尴尬万分。 其间已有众多军妓围上来,女人轻声的谈话声雾般弥散开来。 有女人低呼声传来:“呀,真的有!” “也不小嘛。” “竟是粉白色的,真可爱……” 楚忘挺直腰杆,抻长脖子,在纷纷众口中,自豪万分。 然后系好裤子,甩袖而走。 身后人男人粗犷的声音尴尬响起:“原是军中兄弟,真是误会……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楚忘冷哼一声并不回头。 见谅你个驴蛋!看爷我不搞死你! 他怒气冲冲地一路走着,赢得无数瞩目,直至被萧定襄叫住:“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楚忘冷哼:“你那些士兵,颇是生猛。” 萧定襄将他拉进帅帐内:“以后莫要这样出去,来,坐,我替你束发。” 楚忘坐在胡椅上气愤不已,而面前的铜镜斑驳,模糊不清:“那群驴蛋,竟把我当成了女人!” 萧定襄挽起他的发,插/进一根白玉簪。白玉衬青丝,好看得惹眼。 “你这幅样子,确是一副佳人样。可有吃什么亏?” 楚忘一拳砸在桌子上,咬牙道:“都是男人,吃什么亏?!” 萧定襄不置可否,呵然一笑。 “你不必笑得如此有深意,正常男人还是只爱美娇娘的。” 萧定襄抚着他的发丝:“这军中哪有什么美娇娘?仅有的军妓都被糟蹋得猪狗不如……许多男人没处下火,就逮着清秀点的男人发泄了。你今日毫发无损,是运气好。以后莫要乱跑了。” 楚忘有些尴尬:“晓得了。” 萧定襄亦坐下,倒了杯茶:“待尘埃落定,我送你去河清郡可好?” “河清郡?” “我记得那里……是你母亲的故乡。那里地处江南,烟雨漫漫,风景是十分宜人的。以后你去了那里,娶一房妻妾,生几个孩子,日子定然是美满的。” 楚忘垂下头,眼神郁郁:“哦。” 萧定襄啜了口茶,眸间闪过一丝光:“你这幅样子……莫非是,忘不了他?” 楚忘猛地抬头,被狠狠戳到似的,大声道:“谁忘不了谁?!太搞笑了,大丈夫拿得起放的下,谁会放不下?!” 萧定襄点点头,眸中似笑非笑:“如此最好……对了,你如此手无缚鸡之力,待在军中,也不是办法,从今日起,便学些护身之术,如何?” 楚忘哼一声:“我自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武功什么,都是身外虚无之物。何况我年纪不小,四肢僵硬,怎么学?” “那便从最基础的练起。外头阳光正好,你去扎马步吧。” “啧……阳光也太好了吧。” “晒黑了就能多添一点男子气概,免得被人误以为是女人。对了,我这里有本剑谱,里头招式、剑路皆是不错,你先拿去看。” 楚忘接过,只见书籍黑面金字,金灿灿亮闪闪地印着三个字:生死谱。 霸气万分。 楚忘乍一看下,手有些抖,心想难道与自己袖中珍藏那本是姊妹篇? 但看东莱王一脸正经,于是忐忑又憧憬地打开一页。 生死者,欲其生而生,欲其死而死耶。招至高处,招至心生,生死由我…… 看来……的确是正经剑谱。 楚忘来到帐外,便找了处阴凉地,随意扎起了马步。 扎着扎着,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索性拿出那本生死谱,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便不由打了个哈欠,将头埋在书本里,做起梦来。 那是除夕夜,宫中大宴。 西花厅,宫灯辉煌,恍如白昼。 他手中捏着一张纸条,是青锋送过来的,被手汗浸湿了。 上头写着:苏家小妹,封婉妃,居海棠苑。 海棠苑……他要去海棠苑,见表妹一面。 一面就好了,他并不贪心,就一面。 他偷偷地后宫溜去——却碰着了那人。 那人隐在灯光下的脸,似是冷峻,似是笑意隐隐。 他肉疼着连塞给那人几张银票,涎着脸笑问:“这位兄台,请问海棠苑在哪?” 结果……被带到了未央宫。 自己傻愣愣地抬头,兀自感慨:这海棠苑颇大颇豪华。 然而里头并无表妹,倒是那人斟了一杯酒,递给自己:“良辰美景,美酒佳人,该饮一大白。” 那人长了一副好皮相,自己又很肤浅,在美色下果决地一口闷,然后醉了。 然后再没醒过。 那人……长了副好皮相…… 但很易怒,偶尔暴虐,又常常说些甜言蜜语,还会自以为是地幽默一下…… 自己大概…… 是喜欢他的。 酒是琥珀色的,他喝醉了,于是拉住他的手,很是羞惭害臊:“我……我挺中意你的。” “要是一辈子在宫里……我……我也认了。” “我好像……挺喜欢你的。”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你的。你……你喜欢我么?” 那人敛着眼底笑意,却不作答。 “啧……闷骚。” “萧修北,你真闷骚!” “谁闷骚呢?”有声音在耳边问。 楚忘猛地惊醒过来。 太阳已经西斜,他埋头睡出了一头汗。 第三十章:马步 楚忘看着眼前的人,有点反应不及:“你……谁啊?” “在下虎贲统领沈黎,奉王爷之命,教导世子武功。”身前的青年身材高大,将半边的阳光都遮了去,“明日一早,还望世子于连操练场集合,与士兵一起训练。” 楚忘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便往军帐里头走去。 反正一辈子不回去了,有一辈子的时间来忘呢,一时半刻的急什么。 “世子,您的书!” 楚忘头也不回,摆摆手:“全当见面礼吧!” 沈黎低下头。 地上静静躺着两本书,一色的黑皮金字,沾着点沙场灰尘,像是姊妹合集。 他将书捡起来,只见一本是生死谱,一本是生死刑,一色的煞气腾腾金光闪闪。 沈黎随手翻开生死谱,立马被里头玄奥巧妙的招式剑法吸去了魂。 果然是好书! 第二天,日头迟迟,楚忘才精神不振地到了操练场。 沈黎在日头下的脸泛着黑气,命令楚忘到一旁去扎马步。 楚忘扎着扎着,便不动声色地往一旁的僻静阴凉处慢慢挪去。 “楚公子!”沈黎走到他面前,手握剑柄,青筋毕露,“您以为您是螃蟹么?!” 楚忘一笑,树荫下的脸庞在光晕中明明暗暗:“不过是迟到一会,沈统领何必发如此大的怒气?” “楚公子!”沈黎咬着牙道,“你可让我受尽了嘲笑!” 楚忘十分不解:“啊?” 沈黎从怀中掏出那本书,重重扔在楚忘怀里:“如此邪书银本!简直……败坏伦常!亏我还以为它是什么武功秘籍!” 楚忘捧着书一声惊呼:“怪不得昨晚我怎么找也找不到它,原来在你地方!咦,一日不见,怎么变得如此破旧?” 沈黎脸色变得尴尬,怒火中夹着难堪:“昨日他们问我是什么书,我看生死谱正入迷,便说这亦是绝世秘籍……结果……一整个晚上他们便四处传阅,挑灯阅读了!还能不看旧么?!” 他愈说愈激动,一把攥住楚忘衣襟:“我向来自律,现下全军都以为我是假正经闷骚之人,你要我往后如何在军中立威?!如何在兄弟中抬头?!” 楚忘呆了呆,连忙劝导:“兄台,不过小事,莫要如此激动……” 沈黎松了手,冷哼一声:“作为惩罚,我便将那本生死谱没收了。还有,莫要将这种邪书流传出去,污了军中风气!” 楚忘整整衣襟:“昨儿个不是传了一圈么……” “只是在虎贲军而已,怕是中垒、射声、步兵、越骑等诸军也会慕名而来……都是军中兄弟,我不好拒绝……此事因你而起,你得做好这个恶人。看什么看,还不扎马步?!下午还要教你剑法!快点!蹲下、持平!” 楚忘麻着腿蹲下,心中默念:果然假正经…… 沈黎监督了一会,便又去训导其他士兵了。楚忘立刻精疲力竭地蹲在了地上,气喘吁吁。 手中捏着那卷书,翻来覆去,颇有些心痒…… 闲来无事,便翻翻看看吧,反正自己蹲着的地方也挺僻静,该是无人会来。 他正要翻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尔等何人,竟在此处随地屙屎?!” 楚忘一呆,抬头看过去——那人身材魁梧,长着虬髯胡须,一双虎眼,正炯炯有神地看着自己。 怎么如此眼熟?! “啊!”那人倒先叫起来,“美人——不,公子!” 他躬身做了个揖,脸色通红:“一日不见,真是如隔三秋。” 楚忘想起来,不就是昨日将他当成女人非礼的那个白痴么。 他这是什么样子,在害羞么? “公子,”他很是害羞地问,“您是在……在——” 楚忘倏然站起,很淡定地答:“哦,扎马步。” “啊……”他指着楚忘手中书籍,“这不是——不是——” 楚忘咳了一声,将书塞进袖中:“你看错了。” 常胜摸着后脑勺,傻笑着:“我昨晚……跟着一众兄弟,看了一宿。” 楚忘看了看他漆黑浮肿的眼圈:“嗯,看得出来。” “原来……男子与男子也可以……还如此多花样。” 楚忘嗤一声,转身欲走:“孤陋寡闻。” “公子!”常胜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见楚忘瞪他,又急忙放开,“那日……那日是在下唐突。” “你也知道唐突?” 常胜认真道:“我那时无知,竟不懂风情,将公子抛在地上,也不怪公子恼怒于我。但我现在已然知晓,公子——”他又羞红了脸,络腮胡子亦羞得微微颤抖起来,“在下愿意与公子演练书中招式。” 楚忘忍无可忍,一脚踹过去:“练你个驴蛋!好不要脸!” 常胜捂住胯/下,也不躲避:“公子莫羞……公子体弱,禁受不住上头招式,我却可受。” 楚忘再狠踹几下:“受你祖宗!” 沈黎见了这里动静,走过来喝道:“闹什么闹?!常胜,你在这里做什么?” 常胜诺诺说不出话,被沈黎赶走。 楚忘气得直翻白眼,哆嗦着唇:“这什么人呐……脑子有坑吧。” 沈黎一掌拍到他肩上,压得他往下一沉:“马步!” “我……腿肚子在颤。” “脚再弯些!” “都酸得有点抽筋了……” “屁股!不要朝上撅着!” 楚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呼呼喘着粗气:“我觉得如此下去……不是办法。” 沈黎皱眉看着他,像是看着一滩烂泥:“那我使一套最简单的剑法,你好好看着。” 说着抽剑而出,摆了一个起剑式,扭过头对楚忘说:“看好了!” 说罢刷刷地舞了起来,大开大合,是战场上最实用的招式。 把剑挥舞得力拔山兮气势汹汹,跟挥着战斧似的。 楚忘撇嘴,凶悍粗犷,毫不美型。 那青楼小苑的美人舞剑,才是真正的剑舞啊! 沈黎收剑,将剑递给楚忘:“你来试试。” 楚忘接过,很是敷衍地比划了两下,却让沈黎颇为惊讶。 “没想到剑法方面,你还颇有天赋……就是力气不足下盘不稳,还是基本功不够。来,继续扎马步,连扎个十年八载的,想必能有所成就。” 他见楚忘闷闷不乐,一脸不情愿,便凑首过去,低声威胁,“若你再偷懒,我便让常胜常校尉来指导你扎马步,可好?” 然后自问自答地点点头,肯定道:“如此郎情妾意,楚公子练功,定然能事半功倍!” 楚忘无奈,只得气沉丹田,半身蹲着:“其实沈统领不必如此认真。” 沈黎挑眉:“我向来就是个严肃而认真的人,王爷的嘱咐,从不敢懈怠。” “王爷还说替我找媳妇呢,然后送我去南方,过神仙日子。所以这马步,扎了也没用武之地啊。” 沈黎一声嗤笑:“其实王爷也承诺过替我找媳妇……但你看看,我们虎贲营,几乎全是光棍,都是饿得眼都绿了的一群狼。且不论这北疆能否有正常女人,就算王爷替你找来了——怕是你也留不住。” 他说着,拍拍楚忘的肩:“我再偷偷告诉你,这扎马步,对男人持久力爆发力也颇有好处。你这般软绵绵,只怕日后……咳,只那么一下……你懂的。你怎么留住你老婆,嗯?” 楚忘呆了呆:“我记得你自诩既正经又认真……” 沈黎肃然道:“我自然既正经又认真。”然后伸手一指远处探头探脑的某人,“那种人才不算正经。” 楚忘顺着所指方向看去——只见常胜对他咧嘴一笑,似娇似羞,春光灿烂。 他僵着脸转回头:“确实……甚是有理。” 楚忘练了一天基本功,回到营帐便瘫在床上,胡乱啃了几口干粮,便欲昏昏沉沉睡去。 他又做梦了。 梦里,他在河清郡。 他从没去过河清,但他却莫名地知道,自己便在河清。 红烛高照,罗帐低垂。 他娶亲了。 新娘子端坐于床侧,红罗帕低垂。 他很忐忑不安地伸手,掀起罗帕——底下那人,抬起头,狭长的眼似笑非笑,满是勾引。 他端过两杯合卺酒,与他交杯喝了。 酒是琥珀色的,一饮几乎醉了。 他捧着他的脸,醉意熏然地说:“如今……你是我的人了,从此以后,你可不许想别人。” 那人抿着唇,笑。 菲薄的唇显得性感危险,又薄情。 他一口啃上他的唇,将他压在床上,肆意蹂躏。 那人肌肤过于白皙,以至于呈现出至尊位者的苍色来。然而肌理分明,隐隐透着一股力量。 他啃着对方躯体,在对方身上留下一个有一个血红的印记。 然后翻过对方的身体,顺着尾椎啃下去,双手肆意揉搓着对方的臀/瓣,接着是那处幽地。 他再也按捺不住,挺身而攻。扶着自己那物,狠狠挤进小/穴。巨大昂扬的物什将层层褶皱挤开,然后被紧紧箍住。 快/感——难以言喻的快/感,澎湃而来。 他尝试着动了一下,然而自己那物被紧紧咬住着,小/穴蠕动着,将他碾压着。 他实在忍不住——一下子便泄了出来。 我擦!他在心里狂骂,如此时刻,自己竟然……秒/射? 身下人微微侧首,掩在青丝中的眼神便露了出来——鄙夷中带着嘲讽。 楚忘猛地惊醒过来。 北疆深夜,夜风破急,在帐外呼啸着。 胯/下湿淋淋黏腻腻。 楚忘不可置信伸手一摸,脸都黑了。 做春/梦……也就罢了。看了这种书,不能太过苛求自己。 可梦里……好不容易翻身……怎么还这么孬?! 楚忘握拳咬牙,好歹持久一点吧我去! 看来……的确得扎马步。 第三十一章:与虎谋皮 楚忘简单擦拭一下,换了条褥裤,便躺在床上发呆,再无睡意。 长夜漫漫,人有三急。 他随意披了件衣服,走了出去。 如今吹得是东风,茅坑便在军营的西边,处在下风口,免得熏死人。 楚忘蹬蹬跑到西边,解决完后再蹬蹬地跑回来。 时值深夜,万籁俱寂,唯有夜风呼啸作响。 远处了望塔有士兵持灯而待,灯光隐隐绰绰,闪做一点。 偶尔亦有巡逻兵的脚步声响起,靠近,再走远。 楚忘的营帐紧挨着帅帐,此刻帅帐中犹亮着灯光。 橘黄色的亮光从帐帘的缝隙中隐隐透出来,成了单薄的一根线,铺在地上。 楚忘撇了一眼,心想果然是王爷,万人之上,事务繁忙,挑灯夜读。 大半夜的,也体恤士兵,竟没有人在帐外执勤。 他正欲掀帘入内,忽然帅帐那头传来声响。 他呆了呆,转头看去——只见一人微微躬身,从帅帐内掀帘而出。 明媚的灯光从他身后泻出,缠着他的影子一起铺在了地上。 那人亦望了过来,容颜背着光,瞧不大清,唯有一双眼,像紫色的一刃刀,劈了过来。 楚忘瞪大眼,欲盖弥彰地闪身入内,然后又忍不住,从门帘一侧的缝隙中往外瞧去。 帘帐一动,对方从另一侧钻了进来。 “哦,小东西。”对方笑意盈盈,“大半夜的,你乱跑什么?” 楚忘站直身体,反诘:“你大半夜的,在干什么?!” 拓跋走近一步,咄咄逼视着他:“多日不见,怪想念的。” “想念谁啊?” 拓跋低笑,气息吹在楚忘耳畔:“你啊。” 楚忘僵住了身体,但依旧气硬:“你果真想我,都想到了东莱王帅帐中去了。” 拓跋搂住他:“哦,小东西,你是在吃醋么?” 楚忘挣开,蹭蹭往后退了两步:“拓跋烨,你想太多了。” “为人君者,自然要行一步想百步。不然哪天,被人硬拉下皇位也不知道,岂不可悲?” 楚忘瞅着他,目光警惕:“你说这话,似乎别有深意。” 拓跋并不答话,只笑着往前两步。 楚忘蹭蹭连退几步,然后到了床边,退无可退,只得止住。 拓跋搂住他的腰,鼻尖几乎碰到了鼻尖:“小东西,跟我去北魏,可好?” 楚忘扭过头,努力拉远距离:“不去!” 对方垂下眼帘,似有伤心色:“为何?” “背井离乡,有何可去?” 拓跋勾唇一笑,然后箍住楚忘的头,轻啄了一记他的唇:“你将北魏当成故乡,不就可以了?” 楚忘冷笑一声:“我可无法把自己当成月姬。” 拓跋微不可察地一颤,眼中沉沉,神情复杂:“你是你,她是她……根本就是两个人,你又何必纠结于此?” 楚忘拨开他的手:“确是,根本就是两个人,你又何必想不开?” 他说着,走到帐帘前,伸手一掀。 夜风鱼贯而入,吹得两人衣襟摇摇晃晃。 “北魏陛下,您深夜潜入敌营,密会敌国统帅,可是件危险的事情。趁着事情还未败露,赶快离开吧。” 拓跋走到门口,低声问道:“你不再考虑下么?” “考虑什么?做替身?……”楚忘笑了起来,低语,“我可受够了。” 拓跋握住他的手腕,用力捏住:“你是你,她是她……怎么会是替身?” “那是,我是我,她是她,做替身也是不够格的。陛下,您请吧。” 拓跋低笑一声:“楚忘,你可真有趣。” 楚忘扭过头,将视线落在他身后:“你滚吧。” 拓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萧定襄站在帐外,点了点头,权作示意。 萧定襄亦回礼。 拓跋松开楚忘的手腕:“也罢……来日方长。” 北疆天高地阔,星宇寥落。 有罡风凌厉,破空而来。 拓跋倏忽无影,似乘风而去。 萧定襄定定看着楚忘,眸色沉沉。 楚忘咧嘴对他一笑:“一国之主,来无影去无踪,江湖大盗似的。” 萧定襄缓步走了过来:“今日所见,一字不许外泄,知道么?” 楚忘握紧拳头,掌心湿濡,全是冷汗:“与虎谋皮,你疯了么?” 对方冷笑一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你想得什么?皇位?” 萧定襄似是听到了笑话,忍俊不禁:“我稀罕那个位子作甚么?” 他笑着笑着便渐渐止了下来,神情肃然,带着极深的嘲讽:“不过没有那个位置,自然也得不到他。” 楚忘心底酸涩,无力道:“瞎折腾。” 萧定襄一笑,走入帐内,拢了拢伸手披风:“你懂什么,真是孩子话。” 楚忘转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喜欢他,他喜欢你,不是瞎折腾么?” 萧定襄一瞬间滞住,眸中带点难以置信的惊愕,然后大笑起来:“真是……孩子话!笑死我了……他,他怎么会喜欢我?他……恨我还来不及。哈,你这笑话,真是太可笑了!” 楚忘绕过他,径直走到床边,然后闷头躺下。 “蠢货。”他说。 “我是很蠢。”萧定襄应道,“当初他母后新丧,舅家无力,偏偏心比天高,要问鼎天下。我想成他助力,便努力讨好父皇,得以权势——” “疯子。”楚忘又道。 萧定襄轻笑:“你说话,真不中听……但倒是一语中的。他那时需要我,还愿意勉强对我和颜悦色……如今,你也看到了。我不愿与他做一辈子的陌路人,那便……疯一下吧。” 楚忘倏然坐起,高声质问:“你疯便疯了,扯上苍生百姓是何意?!这是梁国的大好山河,北魏又虎视眈眈。一旦激变——当真是要血流漂杵、尸横遍野了!” 萧定襄一笑:“那又如何?不过北魏王一诺千金,我自然信他。” “野心面前,诺言算个屁!” 萧定襄淡淡回道:“燕云十六州,够填他胃口了。” “喂,你还真是天真!人心不足还蛇吞象呢,他今儿个燕云十六州,明儿个便是盛京了!” 对方只低笑着看他抓狂,像看个孩子。 “江山美人,让你选,你选哪个?” 他突兀问道。 楚忘一愣,真的皱眉认真思索起来,然后很不确定地道:“大概……江山吧。” “那你猜猜,我选哪个?” 楚忘撇嘴:“还用猜么,肯定是美人了。” 虽然……萧修北那狗皇帝…… 好吧,勉强算个美人。 “那你猜猜,拓跋烨会选哪个?” 楚忘皱眉:“你什么意思?“ 萧定襄大笑,声如清泉,风骨凌然。 “我的美人……你便好生呆在这里,哪儿也别去——直到成功之日。” “喂!你什么意思?!” 萧定襄转身离去,姿态风流:“便是字面的意思。” “喂!”楚忘使劲嚷,“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对方掀帘而去,不曾回头,消失在楚忘眼中。 “你不会……把我卖了吧……”楚忘喃喃,“我还真替你数钱了……” 楚忘躺在床上,睁眼熬了一宿,第二天黑着眼圈出帐,却见帐门两侧各守着一个士兵。 士兵见他出帐,持戟拦住:“楚公子,王爷有令,公子不得踏出营帐一步。” 楚忘深吸一口气,喝道:“你叫本公子吃喝拉撒都在营帐里么?!滚开,本公子要上茅厕!” 士兵交换一个眼神,便退步妥协:“公子自然可以上茅厕,但属下必须陪伴公子。” 楚忘冷哼一声:“也不嫌臭。” 他径直往西边去,中途经过了操练场。 楚忘便站着不动了。 士兵上前,催促道:“楚公子。” 楚忘忽地弯腿下沉,拳扎腰侧,收腹挺胸:“本公子见操练场中众弟兄热火朝天的景象颇是感怀,便应景扎一下马步吧。” “公子,您不是要上茅厕么?” “我忽然间不想上了。” 两个士兵又交换了下眼神,便左右架住楚忘,打算将他拖回去。 楚忘眼尖,大叫一声:“沈统领!” 沈黎这下没法装作没看到,只得过来,却是对两个士兵拱手说道:“张大,张二,辛苦了啊。” 两个士兵正欲还礼,楚忘便趁隙一把拉住沈黎:“我昨儿个想了一个晚上,觉得沈统领的话颇有道理,当即起身,扎了一宿马步。沈统领,你看看我的眼圈!” 沈黎眯着眼,勉强地看了几眼:“嗯,挺水汪汪的。” “这不是重点!”楚忘大吼一声,“重点是我下定决心,要拜你为师,好好地扎马步!” 沈黎长叹一声:“你别折腾了,昨晚上的事我都知道了……” 楚忘一愣:“你竟知道了?” 沈黎沉重地点点头:“听说你趁夜偷窥王爷……如此猥琐,也无怪乎王爷大怒,将你禁足了。” 楚忘抖了一抖:“我……我……王爷……” 沈黎拍拍他的肩:“我早就劝你了,这种□不能看。看吧,出事了吧。不过看这种书,也无怪乎你骚动难耐……等王爷火气降下来再说罢。” 楚忘哆嗦着唇:“我……我……” 沈黎忽然变了一副表情,压低声音,问:“话说晚上,你看到了什么?怎么惹得王爷这么大火气?” 旁边张大张二板着的脸亦松动了下,眼中射出精光来。 “我看见——王爷,和一个男人——” 三人瞪大眼,皆露出不可思议又果然如此的表情。 沈黎又紧接着问:“跟一个男人在做什么?” 楚忘冷哼一声:“你都不让我扎马步,我告诉你作甚么?哼。” 说罢甩袖而走。 张大张二连忙跟上,过了一会儿忍不住说道:“公子,您走错了,营帐不在这个方向。” “自然没错,本公子去上茅厕。” 楚忘带着两人狠狠溜了一圈营地,才回到营帐中。 然后又请两人进帐,一起喝茶聊天。 聊着聊着,便神秘兮兮地将那本生死刑拿了出来。 “这是盛京中最前卫最先锋的书籍,都卖的断销了,今日,便让你们这些乡下大头兵开开眼界!” 张大张二立马探头过来,三个人头挨着头,目光炯炯地看着生死刑。 楚忘得意洋洋地翻开一页。 两兄弟嘴巴大张,齐“哦”了一声。 楚忘再翻开一页。 两兄弟又齐齐吸了口冷气。 楚忘啧然叹道:“你们真是土包子,精彩的还在后头。”说罢唰唰地翻到后头几页,“看这姿势,看着工具——” 张大瞪大眼睛:“这……这颇是残酷,便是我们村头杀猪,也要温柔许多!” “这你就不懂了,杀猪可是一刀下去,干净利落,这里头可是真功夫!” 张二佩服:“听楚公子这语气,莫非是尝试过?” 楚忘哽住,然后高高昂起头,撒谎不眨眼:“自然是试过!” 二人连忙问:“滋味如何?” “本公子是施予方,只觉痛快。至于受方滋味如何,可就不知了。” 二人又忙问:“这受方长得如何啊?” 楚忘睥睨冷笑,掸了掸手指,颇是挥斥方遒:“他……长得不错,身材亦是不错。双目狭长,风华内敛,嗯,就是脾气暴躁了些。” 二人神往,眼中艳羡:“当是火辣美人了!” 第三十二章:送信 楚忘觉得这词颇是合心意,点头赞道:“确是。” 然后忍不住肖想,萧修北若在下面……那风情定是无可比拟的。 咕噜一声,楚忘咽了口口水。 张大说:“公子,你莫要冲动。” 张二点头:“我们哥俩都是正经人,守身如玉。你实在受不住,也可以自己撸撸。” 楚忘将他们赶出去:“去去去,乱想什么呢,我是这种人么?!所谓曾经沧海,我会这么随便这么没要求么?!” 楚忘心情郁悴,连晚饭都没心思吃,只随便扒了两口。 张氏兄弟尽忠职守,依旧守在帐门口,没有懈怠。 帐中一点烛火,摇曳不定。 楚忘盯着桌上雪白宣纸,一动不动。 光晕闪烁,投在纸上,虚弱颤动。 楚忘终于执起笔,又疑迟着落不下去。 墨水落在纸上,胡成一团,徒劳无功。 楚忘纠结地挠挠头,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又拿出张羊皮地图,入神地死盯着。 蜿蜒的于延河,是两国边界,亦是天然屏界。 北边是北魏,南方是梁国。 于延河迤逦着,汇入沧海。 而燕云十六州,东起沧海,西至大漠,沿着于延河,囊括了诸多边疆重镇。 楚忘伸手,将那燕云十六州遮住。 十六州在地图上的范围,刚好是一只手大小。 楚忘歪头,看着被遮住一大块的梁国,残缺不全地躺在那里。 既失边疆,家国何存? 萧定襄疯了,他楚忘可没疯。 纵使他再不愿意,有些事也不得不做。 那是他的祖国,他的故乡,有些事情,便必然有所取舍…… 他又铺平一张宣纸,深吸了一口气。 就这么个万全之策了。 从今以后……他们便能在一起。 自己与他,真是陌路了。 萧修北,你跟萧定襄真是兄弟,两个蠢货。 你这个蠢货,能跟自己喜欢那么久的蠢货在一起,会不会很高兴? 第二天,楚忘撸顺头发,出了营帐。 张氏兄弟正倚着帐口打着瞌睡,一听到动静,猛地惊醒过来。 “公子,”张大有些结巴,“你怎么……怎么这么憔悴?” 张二皱着眉,苦口婆心:“公子……您昨晚不会是撸了一夜吧。这太伤身了,须知过犹不及。” 楚忘整整衣襟:“有么?我觉得昨晚休息得颇好。” 说着,从袖里掏出个油纸包,将它展开后,露出里头金灿灿香喷喷的糕点。 楚忘捻了一块,扔进嘴里,满口脆香:“昨天送来的糕点真不错。” 张二盯着他手上糕点一会,然后艰难地移开视线,偷偷咽了口口水:“听说是盛京有人快马加鞭,专程送来的。” 楚忘点头:“唔,当初我在宫里头常常吃。真是昔日草芥今时珍馐。” 说着,便将那糕点重新裹好,塞进衣袖里:“真是不舍得一下子吃完。” “公子别不舍得,王爷那儿,还有许多。”张大说道,“如今盛京三天两头地送东西过来,可真稀罕。” 楚忘嘴里残留的糕点酥香立马变成了满口苦涩:“有什么稀罕。陛下与王爷兄弟情深,送些东西来,最正常不过。” 张大呵呵笑:“以前可从没有过的。各种零嘴小玩意儿,可多了,可以塞满三个营帐了。” 楚忘嗯了一声,心里升起些莫名的热气来,仿佛有所期待有所念想。然后又生生地将心底的热气掐下去,只装出一副淡淡的模样。 远处传来战士呼喝的操练声。 楚忘想了想,便径直地走去。 张氏兄弟缀在他身后,原以为他要去操练场,结果楚忘目不斜视地走过,七拐八拐,往西北角走去。 这是整个营地中颇为特殊的一个地方。 隐蔽而不可或缺。 有女人的叫音隐隐传来,尖锐的,欲望的。 张氏兄弟略感尴尬,对楚忘道:“公子,这种腌臜地,实在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楚忘摆摆手,说:“我来找一个人。” 有女人在晒着破旧的衣服,身形干瘦,手指粗糙,楚忘在她身旁一站,被衬得更像是水灵灵的大姑娘。 “这位……姑娘。”楚忘问道,“有一个小女孩,约莫十岁左右,嗯,这么高,请问她在哪里?” 女人抬眼看了他一眼,目光麻木,又隐隐鄙夷:“这么小的丫头,也不让她休息一下。” 楚忘有些迷糊,连忙赔笑:“这……我找她有些事情。哦,上次跟她说带些吃的来。你瞧,我这儿刚好有点点心。” 楚忘掏出那包糕点,捧在手心上,对着女人一笑。 凤眼便弯成月牙,像个大孩子。 女人的眼光有些变化,抬手一指,然后又低下头继续晾晒起衣物。 楚忘道了声谢,便向女人所指的那个营帐走去。 但走到帐口,脚步忽然重逾千斤,他走不动了。 有女孩的啜泣声传了出来,很低很嘶哑,像是哭了很久。 还有男人粗重的喘息声。 楚忘呆呆地站在帐外,张氏兄弟站在楚忘身后,默默无言地守着他。 里头的声响终于渐渐消失,然后有衣物窸窣声响起,两个男人相继走出帐门,看见外头站着的三个人,皆惊了一下。 男人对着楚忘等人一笑:“果然小雏货就是热销,这不,又来了三个。不过兄弟,那小婊/子还没长成,怕是吃不消。” 然后一双眼上上下下瞟着楚忘:“这位兄弟倒是长得……标致。真嫖这些婊/子可是让她们占便宜了。” 楚忘冷着脸扭头,看也不看他一眼,掀帘走了进去。 一股呛鼻的男性膻味扑鼻而来,楚忘皱眉,看见一张硬板床上团着凌乱的棉被。 女孩缩着头,躺在里头。 楚忘走近几步,看见女孩一头凌乱枯黄的发露在外头,一只温润的白玉钗,斜斜插在上头,一副摇摇欲坠可怜巴巴的模样。 楚忘拿出那只纸包,将油纸层层打开。 食物的香味缓缓散开,混在腥膻味中,让人作呕。 “丫头,”楚忘说,“我带来了点小点心,你要不要尝尝?” 女孩的头颤巍巍地从被窝里探出来。 “哥哥?”她小声地问。 楚忘点点头。 女孩一把抢过他手上糕点,胡乱往嘴里塞去。 楚忘捏紧了袖中的信笺,看着她狼吞虎咽。 “丫头,好吃不?” 女孩点头。 “还想不想吃更多?” 女孩赶忙点头。 楚忘拿出手中信笺,转头看了看帐口。 帐帘沉甸甸地垂在那里,张氏兄弟并没有进来。 他将信笺塞给女孩,在对方耳畔低语:“丫头,你到抚冥城,找一家驿站,帮我送一封家信。” 丫头迷茫地眨眨眼。 楚忘又拿出一袋银子,一齐塞到她手中:“记得偷偷去,偷偷回。” 女孩眼睛一亮,捏紧钱袋,忙不迭地点头。 楚忘咳了一声,正经问道:“丫头,你今年几岁啦?” 女孩将信藏在衣襟里:“十二了。” “看起来像是只有八、九岁。” 女孩笑了一笑。 “疼不疼?” 女孩点点头,想了想又说:“梅姨给了我药膏,涂上去应该就不疼了。” 楚忘抬手,摸了摸她脏兮兮的脸:“你好好休息,我以后再来看你。” 女孩红着脸,点头。 楚忘站起身,走出帐口。 张氏兄弟一脸暧昧地看着他。 “公子,您挺快的。”张二说。 张大一个后肘戳过去:“这叫利落!是不是啊公子?” 楚忘胡乱应了声,垂头丧气地走着。 张大以为他因此伤心,连忙跟在后头劝慰:“公子,这种千人骑万人踩的,上一次也是倒胃口,时间短点也可以理解。” 张二连忙跟上:“是啊是啊,公子这么斯文,一点下作声音都不听见——” 又被张大一个胳膊肘戳了过去。 楚忘走到操练场,找了块树荫,坐下看着众将士操练。 常胜又探头探脑地在远处偷看楚忘。 楚忘僵硬地转开视线,然后又转回,对着常胜一笑。 常胜受宠若惊,一脸惊喜地看着他。 楚忘抬手,不动声色地对他勾了勾手指。 以至于张氏兄弟都没看到。 第三十三章:双龙会际 常胜欢跑着冲将过来,到楚忘面前堪堪刹住,满脸通红:“楚公子!” 楚忘对他一笑。 他立刻一副要扑上来的架势,还好被张氏兄弟及时架住。 常胜立时挣扎:“你们抓着我做什么?还不放开!” 楚忘连忙上前,帮着他脱开二人桎梏:“都是军中兄弟,动手动脚伤和气是不是?” 顺便将一张小纸条偷偷塞进常胜手中。 常胜抓着纸条,一时愣住。 楚忘带着兄弟二人离开,才反应过来,扑通着心脏,将手中纸条缓缓打开。 上头的字潦乱却不掩俊秀: 子时三刻,茅厕三号坑,不见不散。 他唰地合拢纸条,神情激动,心脏狂跳。 公子不愧是读书人,才子英雄,深夜幽会,才够浪漫! 常胜早早便在茅厕里等候。 从人流如织等到夜深人静。 深夜寂寥,罡风呼啸,唯有屎味永恒。 常胜缩着身子,蹲在第三扇矮门后,再次耐心地撸顺头发,竖正衣领。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常胜兴奋不已,特意从梳得光滑的发鬓上,挑下一缕头发,垂在腮帮子旁,做风流不羁状。 木门被吱嘎一声打开。 常胜正欲深情款款一声唤,对方已竖指抵唇,轻声嘘一声。 “他们在外头,”楚忘压低声音,“我长话短说。” 常胜赶忙点头。 楚忘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塞到对方手中:“替我去一趟盛京,送一封信。交给朱雀街青府青锋。到时必有重谢。” 常胜有些懵:“我是边疆将士,不能擅离大军。” 楚忘扭过脸,吞一口唾沫,有些艰难:“连封信都不愿意替我送,可见你只是嘴上说说,不是真心。” 他说着起身欲走:“不愿意就算了,我才不稀罕。” 常胜连忙拉住他:“我愿意我愿意!到时候你用什么谢我?以身相许?” 楚忘低斥:“不正经!我就值一封信吗?!” 常胜害羞道:“那……那就一个吻。你吻我一下,我就去送信,好吗?” 楚忘抽了抽嘴角,只见对方欲语还休,鬓边一缕长发不羁地飘荡着,缠绕着方正光滑的腮帮子。 “你剃胡子了?” 常胜呵呵笑:“怕你亲我被我胡子扎。” 楚忘又抽了抽嘴角:“你……等你回来后,再说吧。” 常胜抓住他的手腕:“那可说定了,等我回来后,你再亲我!” 楚忘胡乱点了点头。 “抚冥到盛京,快马加鞭,来回不过十天,呵呵,你且等着我!” 楚忘甩开他的手:“废话少说,我先走了,你再蹲一会儿,等我走远,你再出来知道么?” 吱嘎一声,楚忘推开矮木门,走了出去。 常胜捏着信,目光炯炯精光四射地看着他的背影,踌躇满志。 美人袍下死,做鬼也风流。何况区区送一封信? 楚忘的抱怨声在黑夜中传来:“靠,真臭。” “公子,我刚才似乎听到有谈话声……” “嗯,我便秘,就自己给自己打气。” “公子,便如我们兄弟一般,常常锻炼腹肌,蹲坑力量足,就不会便秘了……” “……” 楚忘在黑夜中,转头看一眼茅厕。 两封信,两个人…… 希望总有一封,能成功到达盛京。 接下来几天,楚忘整天无所事事。 而隔河对峙的两国大军,亦呈僵持之势,双方皆无动静。 此时的平静太过诡异,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般,搅得军中人心躁动。 楚忘猜想,八成是萧定襄和北夷因为某些利益分配不均,拉扯住了。 扯住好,扯得愈久愈好。 那天乌云沉沉,厉风如刃。 虽是傍晚,却堪比黑夜。 有一骑斥候,飞马奔入,直入中军主帐内。 不久便有人,将楚忘叫到帅帐中。 帐中高悬着地图,北魏、梁国南北而立,山河天下,皆在此中。 萧定襄负手背对着他,抬首看着地图:“你来了。” 楚忘应一声,然后说:“你该看雍城,不该惦记盛京。” 雍城是北魏都城,北倚九嶷山脉,南临雍水,易守难攻,龙凤踏鸾之地。 萧定襄侧过身:“何以见之?” 楚忘遥指了下地图上的盛京:“那字都被你摸糊了。” 萧定襄哂笑,抬手轻抚过图上城池,就如以往千万次摩挲过一样。 那两个字,盛京,隽秀锋利,笔画昂扬,字体却微微糊了,像是被人用水浸过一般,呈现出一种破旧感。 “我惦记它……不,我惦记他。” 楚忘皱眉,双手有些无措地交握,微微颤抖:“你别莽撞……别把彼此都逼入了死胡同。纵使成功,他……那样一个人,岂会甘居人下。” 萧定襄一笑,不置可否:“我们现在不谈他,来谈谈你。” 楚忘一惊:“我?” 萧定襄将桌上一个雕漆箱盒推到楚忘面前:“打开看看。” 盒子并不大,大概是乌木做的,看起来很沉。 楚忘伸手,打开盒子。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楚忘脸色蓦然变得雪白,蹭蹭往后疾退两步:“你!” “禁军统领青锋青大人送过来的。千里迢迢,礼轻情意重,本王十分欣慰。” 楚忘低下头,浑身颤得有些厉害。他勉强定了定神,自言自语:“不可能。” “今日我大宴诸军将领。”萧定襄傲然道,“到时三千虎贲军埋伏四周。黄袍加身之际,本王倒要看看谁会说不可能!” “今晚要下雨,不是个宴饮的好天气……”楚忘喃喃说,“你何不再想想……” 萧定襄走到他面前,伸手扣住他的下颚,强制扭过他的头,逼他直视着那乌木箱盒:“要想想的是你!今晚大宴,你也在席。你且好好看看,天下风云,在此而起!” 说罢松了楚忘,大步向外走去。 楚忘失了桎梏,瘫软在地,许久才缓缓爬起来。 外面忽然滚过一阵响雷,轰隆隆的,震耳欲聋。 楚忘走到桌前,看着盒子里的人头,说:“对不起……” 他捂住脸,抽噎一声:“对不起。” 许久,他伸手探入盒内,将那人头捧起。 血腥味愈发浓稠了,手上湿淋淋黏糊糊,全是血。 血也不新鲜了,呈现出一种乌黑的色泽,混着一股腐烂的味道。 “那……我说过,等你回来,就亲你一下。”楚忘哆嗦着唇,低下头,在人头血瘀的脸上浅浅印上一吻。 “我……现在不欠你了……” 但说这种话,实在太心虚了太不要脸了。 楚忘将人头重新放入盒子里,猛地合上盒盖,放声大哭。 外头雷声轰鸣,将他的声音完全淹没了去。 楚忘被张氏兄弟拖出了帅帐。 外头已然摆好牲畜酒水,长长的酒席蜿蜒了足有百步长。一顶顶的盖幔打开,撑在酒席之上,像一片片不详的云。 众将士陆续入座,喧嚣声笑语声不断。 他们是最粗犷豪迈的男人,就算天上下起了碗口大的冰雹,也影响不了他们喝酒的兴头。 楚忘缩在一角,在狂风中,似乎有些瑟瑟发抖。 萧定襄在左右心腹的陪伴下,亦入了座。 他执起一杯酒爵,大声道:“我萧定襄,先敬诸位兄弟一杯!” 底下轰然叫好。 此时终于有雨落下来,打在土黄色的沙地上,激起一片朦朦的灰尘。 萧定襄一口喝干,翻杯以示众人。 雨滴越下越大,倒真是冰雹似的,砸在地面上。 将士纷纷倒酒,遥敬萧定襄,然后一口闷干。 萧定襄勾起嘴角,正欲说话,忽然一声马嘶声遥遥传来。 一人一马,在雨帘中疾驰而来。 马蹄伴着雨滴,砸在地面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如战鼓一般,摄人心魄。 萧定襄面沉如水,死死盯着来人。 来人勒马,骏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 天上夏雷阵阵,青电贯如长虹。 泼天雨幕中,那人飞身下马,走到宴席中央。 萧定襄从盖幔中走出来,雨水瞬时打湿了他的华衣。 他走到那人面前,浑身湿漉,衣衫滴水,却并不下跪。 倒是有眼尖的将士高呼万岁,叩首在地。 第三十四章:狗男男 萧修北伸手,牵住对方的手,然后握在手心。 萧定襄微微挣扎了下,却被握得更紧。 “朕颇是想念九弟,兴致而起,便微服边疆。诸将不必拘礼,随意宴饮。朕有话欲对小弟说,便先离席,众卿莫怪。” 众人齐赞手足情深,陛下圣明。 楚忘依旧缩在一边,看着那两人手牵着手,入了帅帐。 大雨磅礴,天色似乎更深了。 篝火根本燃不起来,只有几盏灯笼,在盖幔下虚弱地亮着。 直到散席,那两人再也没出来过。 楚忘已经喝得醉醺醺了,又哭又闹,被张氏兄弟扛回了帐中。 “老子没醉!老子不稀罕!”楚忘哭得满脸眼泪鼻涕,“你们做什么?这是什么?我要喝酒!” 张大捧着一碗醒酒茶,手忙脚乱地灌倒楚忘嘴里:“就是酒,这就是酒!” 楚忘挥开两人,拿着碗,豪爽地一口闷干。 呷呷嘴,吼道:“两个狗男男!” 张氏兄弟一齐黑了脸:“公子,我们好心侍候你,还要被你骂,什么世道?!” 楚忘接着吼:“两个狗男男!搞一起去吧!” 张大张二面面相觑,然后一齐红了脸。 “公子……你可不要乱说。” “什么乱说,是瞎说!公子,你可不要瞎说!” 楚忘不理他们,将头闷在被子里,嚎啕大哭:“萧修北……你这个狗皇帝……” 张大一愣:“他在说什么?……” 张二拉着自家哥哥往外走:“我们什么都没听见。” 帐中很快只剩楚忘一人了。 断断续续的酒后醉言从被窝下陆陆续续冒出来。 “狗皇帝……我才不稀罕……老子不稀罕你!” “不稀罕!我要去河清郡娶老婆生孩子!” “你死活……干我什么事……” 楚忘越说越轻,然后呼呼大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有一阵冷风灌了进来。 有人伴着冷风,踏着冷雨,走了进来。 他走到床前,犹疑地落下手,隔着被子轻抚对方:“忘儿。” 楚忘睡得沉,一动不动。 他掀开被子,抚着对方的发,轻声唤:“忘儿?” 楚忘梦呓:“狗皇帝……” 他轻笑一声:“我在这里……” “我不稀罕……” 他拂开他的乱发,弯□,印上一吻:“我稀罕……” 楚忘第二天起来,只觉头痛欲裂。 他扶着头,呻/吟一声,胡乱洗了把脸。 张氏兄弟已经没有守在帐门口了,他在营地中无聊地晃荡一阵,看到那两人驰马而来,身后缀着一大队随从,然后又风一般倏忽而去。 楚忘看一眼他们的背影,便想转身离去。 只是其中一人忽然勒马回转。 骏马踏着小碎步,停在楚忘面前。 马上的人微笑,笑容掩在阳光下,是罕见的灿烂。 “楚爱卿。”那人说。 楚忘低低应一声,转身离开。 那人下马,拉住楚忘:“昨儿晚上,听说你醉得厉害?” 楚忘无奈,应道:“不记得了。” 萧定襄亦驰马走过来,温声催促:“皇兄,不是要巡营么?” 帝王笑应一声,却兀自对楚忘问道:“朕欲与北魏和谈,卿意下如何?” 楚忘看着他们两人,面无表情地回答:“挺好的。” “可朕上回差点全灭了北魏使团,他们恐怕不愿和谈。” 楚忘兴致缺缺:“说的也是。” “所以这和谈使者,是一个关键。” 楚忘眼中有极深的光芒闪过,终于正眼看了萧修北:“关我什么事?” 帝王抬手,轻抚骏马鬃毛:“楚爱卿愿不愿意当此重任?” 楚忘脸色一变,苍白无比,萧修北却大笑道:“朕开个玩笑,爱卿莫要当真!九弟,我们一起去看看于延河。” 说罢跃至马背,与萧定襄一同驰马而去。 马蹄溅起尘土,铺了楚忘一脸。 楚忘心想,他要再留在这里就是龟儿子。 回去整整包袱就滚蛋。 楚忘怒气冲冲地一路冲回营帐,折腾半晌,却发现自己全部身家其实只有本银/书。 连仅有的银子也全贿赂给那个小女孩了。 不过大丈夫,四肢齐全,还会在半路上饿死不成? 青锋那小子,胳膊肘朝外拐,等自己回到了盛京,非让小忠戳碎他的蛋! 等回了盛京,跟老爹一齐整理整理家当,搬到南方去住,然后一辈子……一辈子都不见那个混蛋了! 他倒腾好一阵,终于两袖空空走出来。 这里也没什么值得眷恋的人,拂袖而去,最是爽快。 楚忘这样想着,却是往妓营方向走去。 不过他楚忘最是念旧记恩,临走得向一个人告辞。 熟门熟路地走到那个帐篷前,楚忘确定里头没有其他男人,方才走了进去。 女孩正在缝衣服,一针一针,很是粗糙。 看到楚忘,十分惊喜地唤道:“哥哥!” 楚忘扭捏地走过去:“啊,上次多谢你帮忙。” 女孩连忙摆手:“不用谢!驿站寄信最简单了!我还在抚冥买了很多好吃的东西!” 楚忘咳了一声:“上次给你的钱还够用不?” 女孩点头:“够用呢!” “还有多不?” 女孩一愣,很不确定:“还……还有。” 楚忘搓着手讪笑:“能不能……能不能先借哥哥点?” 女孩向后警戒地一缩身子,果断拒绝:“不成!” 楚忘颇是伤心:“哎……助人为乐嘛。” 女孩眼里含了水:“哥哥真小气!送出去的东西还要要回来。” 楚忘尴尬一笑:“不是要回来……是交易。对,交易!” 他摸摸索索,从袖中掏出一本书:“你可能不识字,可这书上全是画儿,简单易懂。要不……你买我这书?” 女孩怀疑地拿过那本书,嘟囔:“都这么旧了……” 然后翻过一页,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猛地脸红。 然后啪地合上书,抬眼看着楚忘,很是严肃地伸出一根手指:“一两。” “你让我一路上吃草啊,十两成不?” 女孩摇头,板着脸:“一两银子可以换整整一吊钱啊,一千文的钱足够你从抚冥走到盛京了。” 楚忘抽了抽嘴角:“你行,成交。” 他怀揣着一两钱,心情沉重地走到帐外。 塞外江风很是猛烈,吹得他心中忧伤。 他走着走着,却见江边有一人一骑,茕茕而行。 楚忘定睛一看,忙不迭地扭头,往相反方向走去。 身后有哒哒的马蹄声响起,那人追了上来。 “楚忘。”那人唤。 楚忘装作没听见,低着头使劲赶路。 萧修北勒马,骏马几个碎步,一个转身,阻在楚忘面前。 楚忘抬头怒道:“你干什么?!” 对方一笑:“朕一个人散散心,你又在这里干什么?” “不陪你的好弟弟,挡人的道做什么?!” 萧修北下了马,狭长的眼冷若寒潭,却是含着笑:“你这是吃醋了么?” 楚忘转身,蹭蹭往前冲去,像是逃命似的:“吃你个大头鬼。” 萧修北急行几步,一把勒住楚忘的腰,箍在怀里:“不是你让人带话给朕,以情动之么?” 对方的气息拂在楚忘耳边,酥酥麻麻:“朕不这样,怎么动他?” 楚忘徒劳地挣扎一下:“对他使美人计去吧!对老子没用!” 帝王低笑:“什么美人计?美人不就是在我怀里么?好了,别闹了……朕知道,你送个口信很不容易,你受委屈了……” 楚忘软□体,本来没多大感觉,这下是真的感到委屈了,忍不住哽咽一声:“我才没闹。” “楚忘……朕身为一国之君,有些事情,不得不做。” “反正你也喜欢他,这下借坡上驴顺水推舟,你心里乐呵得不行吧,还装矫情!” 萧修北拥他在怀里,低语:“朕跟他……不可能。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便像一道鸿沟,再也跨不过去。” 楚忘哼一声,带着浓重的哭腔,根本不信:“有什么不可能?” 第三十五章:春/药 萧修北长叹一声:“当初……朕当他是高岭之花,恨不得捧在手中。后来才知道,他是那副模样。” 他说着,瞳孔缩起来,在阳光下呈现出浅褐色的光泽,像痛苦的孤兽:“银/乱放荡,罔顾人伦,弑父灭君。” 楚忘垂下眼睫:“或许他无可奈何,被迫如此……” 帝王轻笑一声,眸色深不见底:“被迫?我亲眼见过,那副样子,怎么会像是被迫?” 说罢嫌恶地皱紧眉头:“真跟昨晚,一般无二……” 楚忘一个冷颤,但下颚已被帝王衔住,扭将过来。 他们眼对着眼,鼻碰着鼻:“那你说说,昨晚也是朕迫他么?” 楚忘一个恶心,挣扎:“跟我说这些作甚么?!” 萧修北松开他:“你也觉得恶心?……呵,这些心里头的话,朕除了你,竟无人可讲了。他就那么喜欢被人操么?朕操他一下,他竟连唾手可得的皇位都不要了!” 楚忘退开一步,看着他:“你真是又蠢又糊涂……他喜欢你。” 萧修北哈地哂笑一声:“楚忘,你可真可爱。” 楚忘拂袖:“爱信不信,老子不奉陪了。” 萧修北拉住他:“你不要走……” “楚忘,你听我说,朕跟他不可能的……你不要走。” 他有些胡言乱语了,一时我,一时朕,大概是真急了。 “等这件事结束,你我回到盛京,好好在一起,可好?” “楚忘,好不好?” “好不好?嗯?” 楚忘垂首不语,他承认自己又心动了。 一颗心在那里,难耐寂寞地扑通着,一下又一下,烦得人恨不得一脚踩下去,它才会老实了。 楚忘按住心口,低声问:“那他怎么办?” “到时朕收了兵权,便让他当一个闲散王爷。他若要去封地东莱朕便让他去东莱。” 楚忘抬头,盯着他的眼:“你放心?” 帝王沉默了一下:“那住盛京也好,一行一动也方便皆在掌控。” 楚忘追问,颇有点咄咄逼人:“那到底是东莱还是盛京?” 帝王皱眉:“盛京吧。” 楚忘点头:“也是,东莱滨海,路途遥远。封王无诏令,又不得入京。你怎么舍得放他去那里。” “你在说什么胡话?” 楚忘一笑:“他在那边呢,有一会儿了。” 萧修北一惊,转头看去,却见不远处萧定襄牵着马,遥遥望着他们。 他无奈一笑,松开抱着楚忘的双手:“忘儿,你真是害我。” 楚忘亦笑,颇有种破罐破摔的了悟:“你两头哄人,累不累?” 萧定襄已然牵着马,缓缓走了过来。 他对着萧修北行了一个礼,冷淡地说:“陛下,先前去北魏军营的使者已经回来了。” 萧修北牵过马:“好,去看看。” 两人各自上了马,并肩向营中驰去。 萧定襄忽而拉转缰绳,骏马嘶鸣一声,又向楚忘跑来。 他控马绕着楚忘走了一圈,忽而一笑,竟带了三分诡谲:“原先给你个机会,你竟不走……现在你再想走,可没机会了。” 说罢驾一声,策马追上萧修北。 楚忘掂了掂怀中单薄的一两银子。 腿长在自己身上,要走要留,干你屁事。 你说老子走不了……靠,有本事你一两银子回去看看? 买辆驴车都不够,难不成还真要自己风餐露宿,徒步走回盛京么? 一个两个的,心都够黑的。 楚忘一路找到了后勤处,讨要俸禄。 军需官毫不客气,将他赶了出来:“你入职半月都不到,就来讨年俸?问王爷去拿吧!” 楚忘无奈,只得离开,踌躇着来到了中军帅帐。 他犹疑了好一阵,才鼓足勇气,将帐幕掀开。 还好,里面只有萧定襄一人。 萧定襄背对着他,笔直地坐着,一动不动。 楚忘尴尬一笑,试图缓和气氛:“王爷,就你一个人啊。” “他忙得很,拉拢将士去了,自然不在。” 楚忘走过去,低声解释:“我不是找他。” 萧定襄并不回话,死气沉沉似的。 楚忘走到他面前,这才发现桌上放了一个瓷瓶。 萧定襄看着那个瓷瓶,一心一意,满脸专注,目光却极冷。 楚忘亦随着他的视线看去,没话找话:“啊,这是什么?” “春/药。”对方冷冷回答。 楚忘立时恨不得甩自己一个嘴巴子。 嘴贱! 但还是不自禁地劝:“春/药伤身,还是少吃为妙。” 萧定襄终于转了视线,看向楚忘:“他嫌我恶心,硬不起来,非要吃点春/药才行。” 楚忘白了脸:“这是误会吧。只是助兴嘛……” 萧定襄执过那瓶瓷瓶,站起来,逼视着楚忘:“你要不要也助兴一下?” 楚忘连忙摆手:“不用……不用。” 萧定襄冷笑一声:“兄弟乱仑,难为你看得这么开。” 楚忘僵硬地一嘞嘴:“看不开的时候都熬过去了……不过我觉得这是个误会。”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萧定襄可怜,不忍心说些难听话。 纵使他最后得偿所愿,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了,也还是可怜。 萧定襄目光如刃,割在楚忘脸上:“是么?” 楚忘为难地想了想,终于想到一个理由:“他说你技术很好!” 对嘛,技术好,怎么会硬不起来? 但对方脸色愈发青白,像是修罗场钻出的恶鬼:“是么……哈,那是自然了。” 他一把钳住楚忘下颚,目露血丝,神情竟含了一丝狰狞:“你怎么还不滚?” 楚忘难受地挣了挣:“我……我来讨俸禄……” “俸禄是朝廷发放,陛下即是朝廷,你问他去讨啊,问我做什么?!” 楚忘结结巴巴:“可是……军需处让我向你讨……” 萧定襄松开他,怒喝:“滚!” 楚忘无奈,只得走出去。 没钱怎么滚?再怎么滚也滚不出这一亩三分地啊。 那天晚上,楚忘睁眼难眠。 他懊恼地翻了一个身,天天失眠,都快跟那对兄弟一样,变成神经质了。 忽然有隐约的争吵声传了过来。 楚忘侧过头,凝神听了一下,果然是争吵声。 声音很是熟悉。 他爬将起来,走到帐口。 争吵声却忽然间消失了。 然后有脚步声响起,快速逼近。帘帐被人一把掀起,夜风灌了进来,吹得楚忘衣衫呼啦作响。 楚忘一愣,迟疑着问:“陛下?” 萧修北一把抱住他,浑身炽热的温度吓了楚忘一跳。 他抱起他,快步走到床前,将楚忘一扔,然后狠狠压了下去。 楚忘一惊,挣扎起来。 萧修北箍住他,将脸埋在他胸前,也不做声。 楚忘不再动作,只胸膛剧烈起伏着,片刻才捧起他的脸。 借着微弱的光,看见帝王尊贵的左脸上,赫然烙着一个巴掌印。 楚忘伸手,手指擦过那五指血痕。 帝王忽然擒住他的手,含在嘴里。 他口腔的温度很是灼人,身下那物也坚硬地梗在楚忘小腹上。 对方火热的舌头轻舔指尖,楚忘只觉一阵酥/痒从手指头一直传进了心脏,麻痹了全身。 萧修北伸手探入楚忘衣襟中,揪住他的蓓蕾,极其技巧地揉搓,然后缓缓往下,一把包住楚忘分/身,轻柔揉搓。 楚忘将手指从他口中取出,轻轻摩挲着他脸色血痕,问:“疼不疼?” 萧修北并不回答,粗重而欲望地喘息着,将手指探入楚忘身后秘/处。 楚忘一个反手,将巴掌甩在了他的右脸,突兀地一声笑:“老子不是他!” 萧修北在暗色中抬眼,目光灼灼,狼似的。 他亦回给楚忘一个巴掌,狠声低语:“朕知道!” 楚忘红了眼睛,又想抬手给对方一个巴掌,却被帝王一把擒住,然后制在头顶上方。 他左手按住楚忘两只手,右手又给了楚忘一记耳光:“一个一个的,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楚忘想听到了笑话似的,大笑:“比你吃春/药好!” 萧修北左右开弓,又甩了他几个耳光,直将他打得面孔浮肿,才将他翻过身去,狠狠刺入。 楚忘痛得一声闷哼,夹紧了他。 萧修北掰开着他的臀瓣,将自己使劲挤了进去,然后大力抽/插起来:“真是做了婊/子,还立牌坊!” 楚忘咬牙,问:“你在说他,还是说我?” 萧修北并不言语,只大力分开他的双腿,一下一下撞在他身体深处,像是发泄着怒火。 只是怒火,不是欲望。 楚忘死了心,也不再发问。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发泄出来,喘息着倒在楚忘光/裸的脊背上。 他分开对方凌乱地发丝,吻着他的肩膀,然后是耳畔,然后吻渐渐蔓延到嘴边。 他亲着他的唇,忽然低哑地开了口:“你那么好……又干净,怎么会说你……” 楚忘转过头,吻住他。 湿漉缠吻,难舍难分。 良久唇分,楚忘才低语:“如果我是他,我就杀了你……” 萧修北勾唇低笑,庆幸道:“还好,你是楚忘。” 楚忘搂住他的脖子,缠了上去。 是的,所以……我喜欢你。 但我没有这张脸,你还会纠缠不休么? 哈,从今以后,你们杀来杀去吧,再也不要扯上我。 我不要脸啦。 第三十六章:毒 第二天,阳光渗透毡帐,明晃晃地照过来,铺了人一脸。 萧修北很眷恋地梦中醒来。 身侧空荡荡,并没有人,他一惊,抬眼望去—— 楚忘坐在铜镜前,墨发披散下来,几乎垂在了地上。 帝王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容,近乎温柔地看着他的背影。 楚忘的手垂在一侧,手中执了根银钗。 但银钗已被鲜血染得通红,有血滴汇在钗尖上,一颗一颗地坠下来。 帝王蓦然发现,那地上,几乎已汇成一小洼鲜血了。 “忘儿……你在做什么?”萧修北问,声音惊疑不定。 楚忘听到声响,缓缓转过身来。 一道锋利的血痕从左额开始,狰狞地划断左眉,划过鼻梁,一直延伸到右嘴角。 鲜血不断地从伤痕中渗出,蜿蜒着流下来,几乎布满了整张脸。 这几乎可怖了。 萧修北抽了口冷气,喝问:“你在做什么?!” 楚忘曲着小指头,轻轻弹了弹,将流到指尖的血珠弹落在地,语气淡然:“如你所见。” 萧修北从床上一跃而下,赤着脚走到他面前,想要伸手捧住他的脸,但手滞在半空,再也动不了:“你疯了么?” 楚忘一笑,似乎拉扯到伤口,笑容变得扭曲:“我没疯……我清醒着很呢。” 萧修北翻弄着附近的柜屉,手忙脚乱:“伤药呢伤药呢?!” 楚忘冷淡地看着他。 萧修北随手披件衣服,大吼道:“来人!传军医!” 军医很快来了,对着楚忘的脸涂抹折腾着。 萧定襄亦站在一侧,冷眼看了半晌,忽然道:“这么一张脸,倒是可惜。” 萧修北转首怒喝:“闭嘴!” 萧定襄冷笑一声,也真的没有再开口说话。 萧修北问军医:“会落下疤么?” 老军医躬身回答:“军中的药都是猛烈的伤药,不比宫中奇药,怕是会落疤的。” “那就派人快马驰往盛京,将药取来。”萧修北说着,对着身侧的侍卫大吼一声,“还不快去!” 侍卫诺诺应一声,立刻领命离去。 楚忘一把推开老军医:“不必如此麻烦。” 萧修北皱眉:“你做什么?” “我不想要这张脸了,”他说着,歪着头看着萧修北,神情颇是无辜,“你要是治好我,我就再划两道。” 萧修北跨前一步,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眉眼冷厉:“你发什么疯?!” 楚忘一脸冷淡:“是你在发疯,你们兄弟在发疯。你这是病,得治。” 萧修北气得浑身颤抖,抬起手,就想甩下去。 但看着对方一塌糊涂的脸,又恨恨地将手放下:“你听着,你再往自己脸上划一刀,朕就割楚阡陌一刀,顺带也可以捎上苏婉清、楚小忠!你给朕想明白了!” 说罢怒气冲冲地甩袖而去。 老军医抖着手,心惊胆颤地替楚忘缠上纱布。 纱布一层又一层,很快将楚忘整个头都裹住了,那副模样颇是可笑。 “你怎么还不走?”楚忘问。 一旁站立着的萧定襄勾起唇,薄凉一笑:“你应该把那银钗,往自己脖子上插去,最好深一点,狠一点。不然你划花整张脸,也逃不走。” “我不想死。” 萧定襄走到他面前,蹲下,让他与自己视线齐平。 “看,”他指指自己的额头,那里有块极淡的伤疤,都淡得快要消失了,“我也划过,当初下手可不比你轻……你看,什么也留不下。” 他微笑着看着楚忘,然后他将手指轻轻指了指自己的脖子,那里亦有一块伤疤,蝴蝶一般,伏在那里。 他极低地说:“我那时想死,也差点死了。但有人不明就里,只一心想要我活……于是我惜命了。但现在他后悔了,想要我死……你说说,我会如他的意么?” 楚忘回答:“不会。” 萧定襄低笑,笑得凤眼成了月牙儿:“呦,真是聪明……” 他说着,止住笑,很认真地看着楚忘:“在权势中滚过,谁都得脱一层皮,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他喜欢那时的我,就如同喜欢现在的你一样。但你猜猜,等你也脱了一层皮,他还会不会喜欢?” 楚忘道:“他不喜欢我。” 说得像是孩子的怄气话。 萧定襄看着他,怔怔许久,忽然笑道:“是啊,他不喜欢你,就喜欢自己那个念想。” 他说到这里,高兴极了,抚手道:“我也喜欢自己的念想,我会拼命抓住他,直到我死——” 楚忘看着他,心想,或许他真会死。 疯了,死了,那个结局更好? 或许死了更干净。 但人都是惜命的。 所以很多人宁可疯了。 如果是他楚忘,也宁可疯了。 旁边的老军医瑟缩地团在一旁,花白的胡子不安地颤抖着。 他抬起头,很是迷茫疑惑地看了看打着哑语暗藏机锋的两人,总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皇家辛秘。 到了晚间,萧修北拿着一盒膏药,走进了楚忘的毡帐。 “朕派人去抚冥镇寻药,这据说是这里最好的伤药了……来,朕替你伤药。” 楚忘脸上白色的绷带被一层层地解下来,露出里头结痂的伤疤来。 萧修北用手指蘸了一点药膏,轻缓地涂在楚忘伤口上:“还疼不疼?” 楚忘心想,他当初也是这么对萧定襄的么? 心念至此,竟脱口而问:“你那时也是这么对他的?” 话一出口,自己倒被自己吓了一跳。 脸上摩挲着的手指倏然停了一下,然后继续轻柔地将药膏涂开。 他的指腹温软有力,楚忘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的颤抖。 “那时他丧母已久,宫中又对他避如蛇蝎……大概只有朕一人愿意照看他。” 楚忘问:“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萧修北垂下头,再蘸了点药膏,细心地涂在楚忘脸上:“他向来内向偏激,朕也不知道。” 楚忘心中了然,问:“那时先皇对他好么?” 萧修北无奈一笑:“你又在瞎牵什么线?父皇因为月姬缘故,见也不愿见他……是后来才对他好的。” “因为他取悦他,所以先皇对他好。那你有没有想过,他是为谁这么做?” 萧修北皱眉,将药盒抛掷一边:“自然是为他自己。好了,朕不想听这些,你好好休息吧。” 他说着,将楚忘摁倒在床榻上,执过被子,盖在他身上,顺手还摁了摁被角。 楚忘心想,果然是照顾过人的模样。 他那样一个人,温柔起来,是谁都扛不住的。 楚忘拉住他的衣袖:“你再陪我聊聊吧。” 萧修北出奇地有耐心:“好。”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月姬啊?” 萧修北一笑:“朕……原先并不怎么讨厌她吧。但我母后很是讨厌她。或许她天天耳提面命的,朕也就跟着讨厌了。” 楚忘缩在被窝里看他,说:“我不信。” 萧修北低低嗯了一声:“月姬死后,成为宫中忌讳。母后犯了忌讳,触怒父皇,落得郁郁而终。她死后很久,朕才明白,那是九弟设的一个局。” 他说着,哑声笑了一下:“朕那时……快要恨死他们母子了。” 楚忘看着他,沉默无声。 萧修北摸了摸他的头,手指插进他的长发中,相互纠缠:“朕那时怒气冲冲,想要找他问个清楚……嗯,那时朕亦很冲动。然后就在飞霜殿——那历来是皇帝的寝宫,呵,看见了……呵,那种皇家辛秘丑闻,若是外人听了去,可是留不住命的。你愿意做朕的自家人么?” 楚忘小声嘟囔:“卖什么关子,我早就知道了……” 萧修北低下头问他,似乎很失落:“你不愿意啊?” 楚忘心头一颤,只觉自己的心软得跟泡沫似的,一碰就破了。 他抬头,看着他,不答反问:“那——那我像他么?” “不像。”萧修北说,狭长的眼中溢出点微笑,“最多是长得有些像。现在是长得都不像了。” 楚忘垂下眼帘,似乎有些赧颜:“不像好。” “根本是两个人,什么像不像的。快睡吧。” 楚忘低低应了一声,阖上双眼。 困意铺天盖地地涌来,他很久没睡个美觉了。 萧修北看着对方的睡颜,忽而轻柔地笑了一下:“你这副样子……像他小时候。” 那时他还小,他亦还小。 月姬风华绝代,万千宠爱。 他软软小小,被众人捧在掌心,唤着自己哥哥,常常做些蠢事…… 后来事变,就一个人偷偷伤心。 从不会跟他说。 又善良又可爱又无辜。 还隐忍。 楚忘,就是你这模样啊。 楚忘的脸一日好过一日,宫中圣药也送到了,不过半月,脸上只剩了一条粉色的淡痕。 萧修北抚着楚忘的左眉:“可惜,左眉竟是断了……不知以后会不会长好。” 楚忘摸上自己的眉毛,很是无所谓:“听说眉主兄弟宫,若是断眉,兄弟阋墙,夫妻缘浅,过眼云烟……哈哈,还好我是独子,没有兄弟,也不用被我克了。” “胡说。没有兄弟,总还会有妻子的。夫妻缘浅,也是不好。” 楚忘歪头看他:“那我妻子是谁?你么?” 萧修北一弹他的脑门:“不知尊卑。” 楚忘捂着脑门嘻嘻笑。 萧修北意兴索然地亦笑,半晌忽道:“与北魏和谈已经谈成了。” 楚忘很高兴:“哦?” “金银,甚至土地,都好说。可北魏王,非要一个人。” 楚忘心冷了下来,勉强笑道:“是么?是谁啊……” 萧修北握住他的手:“不过你放心,朕已经安排好一切。你只需去一趟北魏,就能平安归来。” 楚忘绷直嘴角,有些难以置信:“我……我吗?” “你知道为人君者,不得不做一些事情……忘儿,人生在世,总会有些取舍。你莫怕,朕已安排好一切……你就当,当去北魏逛一逛。” 楚忘几乎觉得有些摇摇欲坠了,他努力挺直脊背:“我……我怎么回来?” 萧修北取出一个精致的红木匣子。 匣子被轻缓打开,露出里面一根碧绿的簪钗。 那簪子绿得碧色欲滴,深沉沉地几乎带了异色,流淌的都是诡异。 萧修北小心翼翼地取过那簪子,碧绿的簪子衬在帝王过于白皙的手上:“这上面淬了南疆奇毒……只要破了皮肉,沾上一点,便是一脚踩进棺材了。” 第三十七章:继位 楚忘抖着双唇:“你是……什么意思?” 萧修北凑近身,捧起楚忘长发,挽了他的发,然后将簪子小心翼翼□去 “我已在北魏安排好了人。只需你将趁隙用发簪将拓跋烨刺中,倒是便有人趁乱将你送回大梁。” 楚忘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拓跋烨武功深不可测,我如何刺中他?” 萧修北微微垂下眼睫,掩住眸中神色:“你心里清楚,又何必多此一问?” 楚忘霍然站起,厉声问:“在床上么?!他妈的老子趁他意乱情迷一刀下去是不是?!” 萧修北伸手,桎梏住他:“此事若成,便能成千秋之业!北魏皇室凋零,拓跋烨至今无子,若是北魏皇帝新丧,北魏无主,我大梁大军压境,攻北魏,取雍城,如囊中之物!” 楚忘侧头看他,眉眼讥诮:“你费尽心思治我容貌,是不是就是想着送我出去?哦,你这几日费尽心机讨我开心,是不是哄我替你卖命?哦,对了,怪不得萧定襄老是说我走不了走不了,说得就是这件事吧?!你们兄弟……你们兄弟还真是算无遗策!” “忘儿,你听我说,为人君者——” “狗屁!”楚忘一声怒吼,打断他,“你他妈吼你好弟弟去吧!” 萧修北脸色阴沉起来:“此事由不得你。此事若成,你以后想要如何便如何。” 楚忘的牙齿咯咯颤着,也不知是惧是恨,他狠狠咬牙,问:“我若不去呢?” “你多想想你在盛京的老父,你的兄弟,你曾经的未婚妻。不为大梁,便是为他们,你也不得不去。” 楚忘脸色惨白,喉咙里一声呜咽:“你……威胁我?” 萧修北伸手,抚过他的断眉:“不是威胁,是劝导。你好好想想。” 楚忘忽然涌出泪来,一滴又一滴,断珠似的,流过脸颊,落在地上。但脸上又没有什么伤心色,平静得不得了:“好,我去。但我有一个要求。” 萧修北难以抑制地流出一丝喜色来:“别说一个,一万个,朕亦答应。” “如果我能活着回来——” “不要瞎说,你自能平安归来。” 楚忘笑了一下,眼泪却涌得更凶了:“我要跟我父亲离开盛京,就去南方吧……你莫要纠缠我了。” 萧修北看着他,沉默不语。许久才道:“好,朕应你。” 楚忘心中说不出是解脱还是绝望。 他挣脱对方的怀抱,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暗无天日——解脱,便当是解脱了。 自己对不住的人那么多,也无所谓再多一个了。 两国和谈,大梁向北魏岁贡罗绢三十万匹,白银六十万两。并赠珠宝美人,不计其数。 已是盛夏了,北疆依旧苍茫凉爽。 萧定襄对他说,北魏王真正想要的,其实是两样东西,一样是月姬骨灰,一样是他。 而月姬骨灰,在萧修北独骑闯营时,已经带来了。 于延河上,已经搭起了浮桥。 无数的金银、罗绢、珠宝载在车马上,辘辘地驶过浮桥,驶向异国他乡。 楚忘捧着骨灰盒,上了马车。 萧修北皱着眉头,神色忧虑重重。他对着车里的楚忘道:“一路小心,朕等你平安归来。” 楚忘笑了一下,伸手落下车帘。 绸缎帘子柔软地落下,隔在两人中间,遮住一切。 在落下的一刹那,外头站着的男人,眼中闪过难以辨别的悲伤。 不过这一切——都不关楚忘的事了。 楚忘伸手,轻碰了下发上的玉簪,勾唇一笑。 就当青春喂了狗。 车队浩浩汤汤,向雍城出发。 雍京城外,北魏王清宫除道,张乐设饮,郊迎三十里。 有侍者将车帘轻柔揽起,楚忘捧着骨灰盒,躬身而出。 拓跋烨长身而立,目光柔和地看着楚忘。 他对着楚忘伸出一只手。 那只手修长,指间带着薄茧,掌心纹路很深,像刀刻上去似的,彰显着锋利的力量。 楚忘却没看他一眼,径直走了过去。 有北魏将军按剑而起,拓跋烨抬手示意,方压制下去。 雍城就在前方,雍河像一条玉带,绕着雍城,缓缓流淌。 雍河上方,有五座白玉桥,中间那座,最是奢华高大。 桥身上,雕刻着衔枝的凤鸟,五彩祥瑞,展翅欲飞。 楚忘踏着白玉阶。 衣袂随风而舞,亦像鸾凤,展翅欲飞。 拓跋烨在他身侧,柔声问:“这雍城比之盛京,如何?” 楚忘走到玉桥栏杆旁,望着清澈苍茫的雍河,道:“不错。” 拓跋烨微笑:“你喜欢便好。这里,你将住上一辈子。” 楚忘倚上栏杆,微微侧首。 他眉眼精致,十分俊美,便是这侧首的样子,那微挑的凤目,勾人极了。 拓跋烨忽然问道:“你眉毛怎么了?” “断了。” “怎么会断?” 楚忘蓦然回首,看着他,眼神罕见地锋利起来:“便不像她了,是不是?” 拓跋烨皱眉:“什么像不像?” 楚忘本是捧着红木匣,骤然伸手,探出桥去。 拓跋烨惊问:“你做什么?” 楚忘一笑,神情落寞:“她的骨灰。” “楚忘,你闹什么脾气?快到孤身边来。” 楚忘转头看他:“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将它扔下去——” 拓跋烨无奈:“好,我不过来。” 楚忘接着道:“你不过来,我还是要把它扔下去——” 他话音未落,手便缓缓松开。 那红木匣微微摇摆了下,便笔直地落下去。 拓跋猛地冲上前,便欲跟着匣子坠身而下。 楚忘一把攥住他,轻声道:“来不及了。” 红木匣在半空中翻了个身,匣口松开,里头的骨灰便全倒了出来——灰白的灰烬撒在了河面上,缓缓荡开。 拓跋烨不可置信地盯着河面看了一会儿,然后长叹一声,勉强勾起一个笑:“罢了……逝者已逝,便这样吧。” 他伸手覆住楚忘的手,轻轻拍了拍:“走吧。” 那天晚上,雍城皇宫,歌舞升平。 北魏王端坐皇位之上,看着满朝文武,齐声歌颂太平昌盛,国力无双。 楚忘沐浴过后,早早端坐在皇帝寝宫里。 北魏皇宫不比大梁奢华,但别有一种肃穆的味道,又带着一种狰狞的粗犷。 夜色中的宫殿,仿佛蛰伏着的好战的兽,悄悄龇着尖牙。 殿外有更漏声传来,一声一声,悠远绵长。 有凌乱的脚步声走来,北魏的帝王微醺。 楚忘在宫灯下抬首,看向他。 拓跋烨走到他面前,忽然半跪在地,捧住他的脸,低声唤:“小东西……” 楚忘应了声,问:“你真是莫名其妙,”他歪了歪头,像是疑惑,“你喜欢我什么?” 拓跋烨轻啄了下他的唇:“孤也不知道……这是种很奇妙的感觉,像是有根线,牵在你我之间。” “有吗?我怎么没感觉到?” 拓跋烨轻声笑了起来,将额头抵在对方额上:“孤会让你感觉到的……” 他嘴中喷出浓郁的酒气,洒在楚忘脸上。 楚忘都觉得自己快不甚酒力了。 拓跋烨吻住他,然后将他缓缓压在床榻之上。 对方手指修长而有力,灵活地将楚忘的衣衫一件件剥下。 他埋首,唇从楚忘唇间,一直流连到耳畔,到锁骨—— 呼吸越来越沉,喘息愈来愈急。 楚忘不动声色地将手移到头顶。 指尖触上玉簪,刺骨冰凉。 他伸手握住玉簪,缓缓摘下。 伏在身上的男人愈发情动,火热坚硬的物什顶在自己小腹上。 楚忘搂住他的脖子,持着玉簪的手悄无声息地靠近。 男人却猛地停下动作,浑身骤然僵硬。 楚忘胸膛急促起伏着,但里头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看见男人半抬起眸,紫色的眼中全是震惊与不可置信。 被发现了? 那个念头电光火石般掠过楚忘脑中,然后心一狠,手上重重地刺了下去。 沙场舔血的生涯让男人养成野兽般的直觉,他偏了偏头,躲过致命一击,但锋利的玉簪已然划破他颈间皮肤。 一旦血痕立马出现,艳丽的血珠顺着伤口,渗落下来。 南疆奇毒,沾血必亡…… 楚忘垂下手,手中的玉簪软落无力地坠地,落在绸绒地面上,没有一丝声响。 他等着男人垂死的震怒,既然来到这里,他就没想过活着回去。 男人却对伤口毫无知觉,只紧紧捏着楚忘颈下玉佩,哑声问:“这玉佩……这玉佩哪儿来的?” 声音沙哑颤栗,含着无望的期待和隐隐恐惧。 对方反应如此奇怪,以至于楚忘几乎以为是在梦境中了,一个荒谬的、恐怖的梦。 “我母亲给我的。”楚忘回答。 拓跋烨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哽咽,像是野兽垂死的呜咽:“你今年十九岁,应是仲夏时节出生的,对不对?” 楚忘纵是不解,还是回答:“是的。可我母亲亦去世十九年了。” 他问这些做什么,楚忘心想,他怎么都不在乎自己的伤口,都变成黑色了。 他要死了。 拓跋烨摩挲着那块玉,看到白玉背后,刻着一个字:忘。 那是极其熟悉的笔迹,缠绵的簪花小楷,一笔一划,极其娟秀,笔笔含情。 拓跋烨忽然低笑:“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此生何幸甚,得与君相知。前尘渺茫茫,江湖两相忘……相忘,就是忘……忘儿……” 他抚着楚忘的脸,笑,眼中弥漫了无尽的欢喜和绝望:“忘儿,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楚忘问,明白你要死了么? “你是我儿子,”拓跋烨说,“忘儿,你是我儿子……哈,你是我儿子!” 楚忘白了脸,仿佛听见极其荒谬的笑话,勾起嘴角,僵硬一笑:“胡说。” “二十年前,梁国大败。那时我登基不久,年少气盛。一时兴起,就乔装成使节,来到盛京。在宫宴上,我巧遇月儿,心生倾慕。梁帝疑我身份,又看出我的心思,让月儿来接近我……呵,也可以说是勾引。我越发对她迷恋,不可自拔,也放下所有防范的心思。梁帝便让月儿下毒害我,但月儿毕竟不忍心,一杯毒酒,我只喝下半杯,仗着武功内力,逃出生天……”他说到这里,便沤了一口鲜血。 吐在了楚忘胸膛上。 他手忙脚乱,拿过一件绸裳,胡乱地替他擦拭,然后又伸手,狠狠点了自己几个穴道。 楚忘看着他已经渐渐发黑的脸色,忽而一笑:“你真蠢……一样的坑,会跌进去两次。” 拓跋烨替他胡乱裹上衣服,然后又捧着他的脸细细看:“是的……你长得像她,分明一样的眼睛。嘴巴鼻子,嗯……长得像我……” 楚忘挣脱他,脸色愈发白了:“你别自说自话,我有父亲,他是大梁定国候,叫楚阡陌。我有母亲,叫慕月蓉,是月姬的姊妹。你现在应该叫御医,而不是在这里胡说八道!” “毒入血液,汇入心脉,这是迟早的事,不必叫御医徒徒浪费时间……忘儿,来,我带你去见我北魏重臣。” 他说着,又替楚忘细细整了整衣襟,才高声唤道:“来人!” 有侍者躬身进来,匍匐跪下:“陛下。” “将涿邪亲王、柱国将军、左右丞相召来思政殿。” 侍者应声退下。 楚忘看着他,发现那道伤口已然不再流血,脓黑发紫,伤口肿胀。 他心里一跳,问:“你——” 但声音苦涩,竟难以出声了。 拓跋烨近乎温情地看着他:“无碍,这点小毒……一时半刻,还死不了。” 他牵着楚忘的手往外走:“北魏皇室向来调零,到我这里,眼见着要绝嗣了……呵,涿邪亲王拓跋闳,算是皇室旁支,若你没来,该是由他继承皇位的。虽如此,但其人忠勇,可以大用。忘儿,从今以后,你要记得,再没有楚忘,只有拓跋忘。你莫学我,多收宫嫔秀女,多生子嗣,为拓跋皇室开枝散叶。” 楚忘面无表情地听他说着,心中只觉荒谬。像是一场噩梦,冗长可笑,没有尽头。 殿外有软舆,拓跋烨牵着楚忘,踏将上去。 侍从轻柔地将软轿抬起,向思政殿走去。 拓跋烨又吐了口黑血。 楚忘惊惶地伸手,扶住他。 拓跋烨一笑:“这毒,倒是生猛,比二十年前的要强。大梁皇帝也算是进步了。忘儿……” 楚忘垂下眼:“我在。” 拓跋烨再唤一声,很是眷恋地看着他:“忘儿……” “我在。” 拓跋烨将他的手包在掌心:“我能留给你的,只有这个国家了……” 楚忘落下一滴泪来:“我不要。” 拓跋烨笑一笑:“由不得你……就像生死,由不得我。” 他顿了顿,继续说:“拓跋闳忠勇,可以依靠。柱国将军耶律齐兵法诡谲,军队可以委之。左相拓跋律,原姓齐,因世代忠良,赐以国姓,有大才,堪以相位。右相白仲起,原是梁人,但颇通政务,脑中全是革新之术,有空了可以听他闲磕。此四人,皆是国之栋梁,有他们在,北魏无虞,你莫要太过担心……偶尔奢靡放纵,北魏国力也是承担得起的。” 楚忘抖着唇,半晌才说:“你不要死……” 拓跋烨侧首注视着他:“若是人死后,还有魂魄,我就会陪着你……只怕你被我吓着了。” 楚忘摇摇头:“我不怕。” 拓跋烨将头抵在他颈间,灼热的呼吸喷在了他的耳畔:“我也想多活一些日子……多看看你。我……很喜欢孩子,我虽然杀了很多人,但是喜欢孩子。上天毕竟怜我……” 楚忘哆嗦着,只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轿舆被轻缓地放下,侍从恭顺的声音从软舆外传来:“禀陛下,思政殿到了。” 拓跋烨起身,牵着楚忘,走下软舆。 天色漆黑一片,侍者手中的灯笼血红,像是夜色中盛开的雪莲。 两人一齐走入思政殿。 此时离宴散不久,拓跋闳等人还未走远又被召入宫中,已经等在了思政殿中。 见到拓跋烨,一齐下跪行礼。 拓跋烨对众人道:“孤已寻到当年骨肉……”他握住楚忘的手,“孤现将北魏皇位传予拓跋忘,望众卿好生辅佐,不负孤意。” 众人皆惊:“陛下?!” 拓跋烨走上丹陛,沉声道:“时日无多,孤意已决。” 皇位之上,悬着一把玄色宝剑。 拓跋烨取下它,轻抚剑身,如抚情人:“忘儿,过来。” 楚忘魔怔似的,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这是北魏的传国之器,剑名鸾钩,传说剑身是凤血所铸,为神灵所佑,庇我北魏。”他将剑递予楚忘,“现在,孤将它交给你,望你今后为北魏之主,励精图治,壮我泱泱大魏。” 楚忘伸手接过,剑身玄铁打造,既冷又沉,简直能渗进人的骨头中。 拓跋闳等人皆跪下,右掌捂心,恭敬道:“臣等叩见陛下,吾皇万岁。” 楚忘呆呆地看着他们。 他们在说谁?拓跋烨?还是我? 拓跋烨的整张脸已经发黑,灯光下,脖子的伤口,赫然已经溃烂。 他伸手挥退众人:“齐卿,你速去拟一份登位诏书。孤与新皇还有事情要交代……你们先退下吧。” 待众人退下之后,拓跋烨跌坐在皇座上,缓缓开口:“我们拓跋皇族自诩神凤后裔……孤亦不知真假,但我们拓跋一族,比之常人,确实有不同之处,其中一样,便是武功内力。你过来——” 楚忘走过去,被拓跋烨一掌扣住手腕:“每个皇帝临死前,都会将自身内力传给下一任。新帝继承的不仅仅是皇位,还有一代又一代积累的绝世武艺。” 话音未落,拓跋烨连点楚忘周身要穴,然后一掌抵在楚忘后背上。 楚忘只觉一阵大力从背后传来,火烫生猛,直冲体内。 那股气流源源不断地闯入体内,灼灼然流遍周身。 楚忘只觉筋脉寸断,疼痛不堪,像是一把火,将五脏六腑全都焚尽。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缓缓平缓下来,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闷响。 楚忘回过头,看见拓跋烨倒在了皇座之上。 脸上的黑气慢慢退了下去,面如金纸,枯槁不堪。 紫眸也渐渐褪去光彩。 “忘儿。”他唤。 楚忘俯身,将他抱在怀里。 “你不必伤心……我拓跋一族,向来早夭的多,活过知天命的,寥寥无几……”他说着,虚软无力地伸出手,想去触碰楚忘的脸。 楚忘伸手握住他,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对方的手已经是冰冷了。 拓跋烨看着他,紫眸虚软无力,渐渐涣散:“但愿吾儿……能长命百岁,安乐无虞……” 楚忘将脸埋在他颈项中,哽咽着说:“好……” 男人的手从楚忘指间缓缓滑落,垂落身旁。 仿佛有冰水兜头浇下,楚忘猛地回过神,像是从噩梦中挣脱出来,撕心裂肺地叫道:“御医呢?!御医!来人,叫御医!” 大殿中乱成一片,有人无声无息,不知何时而入,对着楚忘唤道:“楚公子。” 楚忘循声望去。 他认识他。 大梁的使节长,薛铭。 “北魏王已薨,在下已安排好一切,请楚公子,与我一同回大梁。” 夜风灌入,将大殿中的烛火吹得摇曳不定。 层层的烛光披在楚忘身上,勾出他极其俊美的五官,濯得他的眸子隐隐淌着紫光。 眉眼精致得几乎带了妖气,然而左眉断开,煞气四溢,像是修罗场的勾魂艳鬼。 薛铭的心猛地一跳,对方这幅样子,竟像极了拓跋烨。 仿佛是北魏先皇的孤魂,骤然返魂,附在了那具皮囊上。 “谁姓楚?”楚忘勾起嘴角,冷冷说道,“孤姓拓跋。” 第三十八章:决裂 薛铭满头冷汗,使劲压下惶恐:“公子莫说胡话,请公子多想想远在京城的老父亲友。” 楚忘腰挎鸾钩剑,一步一步走过去,眉宇凌厉:“你在威胁我?” 薛铭忍不住往后退一步:“臣不敢。” “你是梁国之臣,可不是北魏之臣,我拓跋忘,当不起你一个‘臣’字!” 薛铭冷汗涔涔,硬着头皮道:“请公子多忧故乡亲友,随我回去!” 楚忘在大殿中央长身而立,抿唇不语。 忽而有侍者躬身靠近,对着楚忘道:“陛下,有人自称您昔日旧仆,在宫外求见。” 楚忘侧首,眉眼狠戾:“谁?” “楚小忠。” 楚忘眼帘一颤:“传。” 薛铭眼见楚忘动摇,此时进不得退不得,焦急万分。 有带着哭腔的声音遥遥传来:“少爷——” 那声音迅速逼近,楚小忠连滚带爬地跑到楚忘面前,气喘吁吁,满脸鼻涕眼泪。 他抹了一把脸,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少爷,半个月前,老爷让我偷偷赶来找你——这是他要我给你带的信。” 薛铭眼中迸出点希望:“楚侯爷舐犊情深,还请公子念在昔日旧情,随我回去吧。” 楚忘沉着脸,撕开信封。 楚小忠在一旁喋喋不休:“少爷……多日不见,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变了一个人呢?少爷,我大老远跑来,听说你被陛下送给了——” “闭嘴!”楚忘一声怒喝。 骇得小忠一下噤声。 楚忘打开那封信。 吾儿。 信开头的第一句,温情脉脉:见信如唔。 岁月忽忽,二十载矣。 为父昔年年少,倾慕月姬风华。求而不得,后娶其妹。 月姬失宠于先帝,身怀六甲,冒死求助于我。为父恋她至深,如疯如魔,一口应允。 那时仲夏,吾妻亦产子。遂不顾妻子哭求,抱子入宫,偷换两子。 吾妻月蓉,恨我至深,郁郁而终。 我愧我妻儿,苟活于世二十载矣。应随月蓉而去,虽晚二十年,犹可追也。 忘儿,你实为拓跋之子。何去何从,自行度之,老夫不为你桎梏。 老夫去矣! 收信之日,早已是永别之时! 愿吾儿安好,往昔种种,该忘便忘,清风明月,和乐一生。 为父绝笔。 楚忘手一松,那信纸便飘飘悠悠地落了下去。 小忠一把接住那飘落的信纸,反反复复地瞅了好几遍,抬头好奇地问:“少爷,老爷都写些什么啊?神秘兮兮的,还嘱托我不许偷看。我本就是文盲,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还瞎嘱咐,真是脱了裤子放——” 他猛地止住声。 自家少爷的神情太可怕了,只一眼,便吓得他出不了声。 他缩了缩脖子,他都快要认不出自家少爷了。 楚忘一步一步走向薛铭:“我若不去呢?” 薛铭咽了口口水:“公子执意留北魏,陛下亦可封公子为北魏王。北魏成为大梁一省,而公子裂土封侯,亦是美事一桩。” 楚忘哈哈大笑,眼中却冰冷,鬼气森森:“好个如意算盘。” 他止住笑,忽然柔声说道:“历来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亦有例外情况。” 薛铭惊恐:“公子,您……您说什么?” 楚忘慢条斯理地解释:“比如,以示决战之心——” 话音未落,他骤然抽出利剑。 鸾钩剑剑身血红,剑光闪烁之间,像是一朵地狱红莲,倏然绽开在大殿中。 剑光一闪,人头落地。 楚忘垂下剑尖。 鲜血顺着血槽,缓缓滴落,无声无息。 楚小忠被溅了满脸满脑的鲜血,瞪大双眼,满脸惊恐。 “少……少……少少少爷。”他搁搁绊绊地说,“你杀杀杀杀——” 拓跋闳不知何时,回到大殿中,对着楚忘恭敬问道:“陛下,是否立刻发兵,掩杀梁国大军?” “陛陛陛陛陛……下?” 楚忘笑了下,看了眼吓得结巴的小忠,道:“不,和谈。” “少……少……少少少爷——” 楚忘转过身,看着小忠,淡淡道:“从今往后,孤是北魏皇帝,孤是拓跋忘。” 小忠瞪着眼睛,愣了好一会儿,终于回过神来:“那我,那我就是拓跋小忠,我还是跟着您,少爷。” 然后迫不及待地加上一句:“少爷,不,陛下,你可不能不要我!” 楚忘对他笑了一下,冷冰冰阴渗渗:“自然。” 此时大殿中的喧嚣声渐渐沉寂下去。 有太医躬身走来,跪在楚忘身旁:“启禀陛下,太上皇怕是……怕是回天无力。” 楚忘低笑一声:“便鸣丧钟吧。” 拓跋闳在一旁劝谏道:“太上皇还未驾崩,便鸣丧钟,怕是于理不合。” 楚忘披着煌煌灯光,眉目冷极艳极,对着拓跋闳问道:“孤虽新登为帝,亦望有所担当,卿欲有所担当否?” 拓跋闳抱拳,声如洪钟:“大丈夫在世,自然要有所担当!” “好!”楚忘朗声道,“历来先皇未逝,哪有新帝登基之理?若丧钟未鸣,则孤位不稳,梁国存疑。如今战况紧急,国亦不可一日无君。但使丧钟长鸣,梁军懈怠轻敌,诱以和谈,取以兵攻!” “陛下圣明!” “传令下去,将梁国所有使臣,召于思政殿外。” “遵命。” 此时已有内侍快步登上皇宫中的景阳楼,将钟敲响。 钟声清冽悠远,一声又一声,风一样掠过整个皇城上空。 丧钟起,帝王薨。 楚忘踏着钟声,一步一步向思政殿外走去。 有伶俐的侍从,执着皇袍,披在了楚忘身上。 夜色中,殿影憧憧,宫宇嵯峨,有士兵执着火把来来往往。 楚忘身着帝袍,衣袂在夜风中猎猎而舞。 很快,梁国使臣被士兵压到殿外。 有羽林军手挎长剑,大步而来,跪倒在楚忘面前:“启禀陛下,大梁使臣已尽数押到,共一十三人。” 楚忘按着剑,一步一步,走下玉阶。 火光下的眉眼,晦暗不明。 眼前的故国使臣被御林军反扣双臂,压制着跪在地上,一字排开。 他走到第一人面前,轻声道:“要么疯,要么死。” 那个使臣抬起头,眼中全是惊惧乞求,此时掺了点疑惑:“楚……不,陛下?” 楚忘拔剑而出,一剑而下。 那人叫也没叫出声,便人头落地。 楚忘走到第二人面前:“人皆惜命,况且我答应了他——” 他再一剑下去,鲜血四起。 楚忘走到第三人面前:“要长命百岁!” 再一剑。 第四个人。 “那么——我便疯吧!” 血红的火光下,血红的剑。 楚忘浴着血,戾气重重,杀气四溢。 染血凤眸,微微斜挑,菲薄唇角,似笑非笑。 他说一句,便杀一个人,再说一句,再杀一个人。 一步一杀,一句一命。 直骇得众人噤声,现场死寂, 眼见一十三个,已杀了十二个。 他走到最后一个人面前。 那个使臣已吓得浑身绵软,若不是身后士兵提着他,早已瘫软在地, 楚忘站在他面前,垂下眼看着他。 手中的鸾钩剑尖微颤,似饮了血亢奋不已。 鲜血顺着血槽缓缓躺下,滴在地上,成了一洼。 那个使臣喃喃说着:“陛下饶命……饶命……” 然后身下有水渍缓缓渗出,流了一地。 竟是吓尿了。 楚忘嫌恶地看着他,缓缓开了口:“孤——” 那个使臣立马杀猪似得嚎了起来:“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什么都没做啊!我认识定国候,你小时候——你小时候我还抱过——” 楚忘一脚踹了过去,厉喝:“闭嘴!” 那人蜷缩在地上,滚了一地的血,一地的尿:“不要杀我,不杀我我就闭嘴,闭嘴……” 楚忘斜睥着他:“孤不杀你。” 那人果真闭了嘴,使劲磕头。 “回去告诉那对兄弟,和谈,可以。不过孤要一个人,亲自来和谈。” 那人抖着唇,看也不敢看楚忘,结巴着问:“谁……谁谁? 楚忘微微俯□,轻声道:“萧修北。” “是是……是。” “十日之后,北魏边城蕲州。如若不至,孤便带北魏大军,在盛京见他。” “遵……遵遵命。” “顺便告诉他,那天晚上,摘月宫的两个人,一个是北魏先帝,一个是大梁东莱王。” 楚忘直起身,稍稍舒展了眉,似乎心情很好,“滚吧。” 那人立刻连滚带爬地跑出去。 第三十九章:和谈 侍从们迅速将那些尸体拖下去,持了清水,开始清扫地面。 此时天边有晨光缓缓从东方渗出,像有火红的剑,一剑劈开了漆黑的苍穹。 哦,可不就像鸾钩。 楚忘收剑入鞘,缓缓转身。 他的脸上蒙了层温柔的晨光,像是情深脉脉的泪晕,使他看起来柔和不少,甚至眉眼之间,给人以含情的错觉。 小忠缩在殿门口,哆嗦着唇,裤裆湿漉漉的,竟也是吓尿了。 楚忘皱眉看着他,轻斥:“没出息。” 小忠忽然大哭起来:“你是谁?你还我家少爷!你把少爷还给我!” 他哭着,一把向楚忘扑去,然后又想起他杀人不眨眼的模样,立马止住去势,孬种地跪在楚忘脚边,不敢碰他一下:“呜呜,你是谁……你把少爷还给……还给我……” 楚忘眉头皱得愈发深,看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忽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顶:“是我,你的少爷……你别再哭了。” 小忠仍旧是满脸鼻涕眼泪,闻言终于稍稍定了神:“我刚才忘了问,少爷,我们姓拓跋了,那老爷怎么办?” 楚忘低笑一声,往殿里走去:“人各有归途,他去找他的妻儿了。” “什……什么意思?” “便是这个意思。” 楚忘走进思政殿,大殿肃穆,有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其间。 他似乎踌躇了下,方缓缓走入后殿。 正殿为北魏帝王处理政事的场所,而后殿之中,备有床榻,权当是宵衣旰食的帝王临时寝宫。 后殿中,已有药味弥漫开来,数个太医围作一起,正喁喁私语着,见到楚忘到来,纷纷跪下,三呼万岁。 楚忘示意免礼,一步一步往大殿深处走去。 宫殿尽头,是一个床榻,床榻之上,无声无息地躺着一个人。 楚忘走到床前,终于鼓起勇气,垂目看去。 那人阖着眼,面色虽是死人白,却带着安详,嘴角亦微微勾起,像是在笑。 “如何?”楚忘轻问,声音很低,像是唯恐惊醒梦中人。 有太医正给拓跋烨施针,闻言收起针,道:“太上皇脉象时有时无,呼吸衰竭,毒入心脉,其实早就明明应该……不知为何,却一直吊着一口气。” 那一群互相探讨的太医闻言,便推出一人,向楚忘道:“陛下,臣等在此讨论之后,得一结论。太上皇体内,一阴一阳,有两股剧毒。新毒入体,却与旧毒相冲。新毒霸道,原应见血封侯,恰时这旧毒,救了太上皇的命。” 楚忘侧首,目光不知飘向何处,半晌问:“能活么?” 众太医闻言一齐跪下:“臣等亦不能保证。但太上皇洪福齐天——” 楚忘打断他们,冷冷再问一遍:“能活么?” 众人面面相觑,终于有一人回答道:“怕是……难。” 楚忘笑一声:“难什么,活了赏金万两,死了通通陪葬,简单得很。” 众人冷汗涔涔,唯唯诺诺。 “跪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想办法活命?” 太医磕头称是,又围在一起,讨论着药方。 楚忘坐在床侧,垂目看着对方。 然后俯□,将额靠在对方颈间。 对方身躯冰冷,呼吸微弱,直挺挺的躺在那里,像极了一具死尸。 “你……不要死。”楚忘喃喃说,“活过来罢……求你了。” 他在世上的亲人……只有两人了。 一个,已成仇雠;一个,奄奄一息…… 他若死了,自己便真是,孤家寡人了。 “陛下。”有侍从在楚忘耳边轻声唤,“陛下,该早朝了。” 楚忘抬头,眼神尚带些迷茫:“早朝?……” 侍从轻声道:“让奴才替陛下更衣。” 楚忘站起来,再看一眼床上静静躺着的人,说:“好。” 北魏以凤为图腾,尚赤。 帝袍亦是朱红色。 楚忘穿上帝袍,冕旒下的脸在阳光下,白得近乎透明。 他腰佩鸾钩,冕旒垂珠,一步一步踏上丹陛,坐于皇位之上。 左丞相拓跋律站在他身侧,手持诏书,朗声道:“天佑二十二年夏,六月壬午朔,告祀天地于乾明殿。其祝文曰:嗣天子臣忘,敢昭告于昊天上帝,厚土皇地只昔我……” 清朗有力的声音,读着诏书上力透纸背的字,响彻在大殿上。 此时天地已明,灿烂艳丽的朝霞铺在大殿的玉石地面上,璀璨不已。 有孤鹭扑朔朔地从殿外的天空中飞过,翅膀托着红霞,转瞬而逝。 “帝心永惟,相佑祭毕!”拓跋律念完最后一句,叩首在地,道:“吾皇万岁。” 大殿中文武百官皆叩拜于地,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岁。” 众人的声音回旋在大殿中,萦绕不散。 楚忘蓦然之间,便想起拓跋烨的话,我拓跋一族,向来早夭的多,活过知天命的,寥寥无几…… 而吾皇万岁,岂不嘲讽? 他勾起一抹笑,笑容掩在冕旒中,模糊不清:“众卿平身。” 北魏君明臣贤,并无多少国事。偶尔大臣有事上报,拓跋律亦在一旁轻声解说,大臣为谁,事为何事,旧因如何,先帝一贯的处理方法,最后再加一句,还请陛下定夺。 进退有度,丝毫不乱。 早朝很快就过去了,下朝之后,楚忘回到了思政殿。 后殿一罐罐药罐并排烧着,红裳的美丽宫女执扇轻轻扇着药炉,氤氲的药汽从瓦罐中腾腾而出,弥漫了整个大殿。 这是药熏。 殿内实在密不透风,楚忘忍不住低低咳了声,向里头走去。 拓跋烨脸色惨白,依旧昏迷不醒。 楚忘伸手,理了理对方的乱发。 昏迷着好,总比死了好…… 身边忽然有人低声道:“陛下。” 楚忘一惊,转身看去。 一个黑衣人,跪在楚忘脚下:“陛下,臣是陛下影卫,名为翎羽。特来拜见陛下。臣不才,陛下武功,日后便由臣来指导。” “孤亦有此意。”楚忘伸手扶起他,“如此无声无息,你倒是有身好功夫……” “陛下谬赞,与太上皇相比,是萤火与皓月之别。”翎羽起身,侧首看了床上的拓跋烨一眼,然后恭敬地垂下眼睫。 他的眉眼是北魏人独有的深刻,五官便显得冷峻深邃,那一眼,竟有脉脉情深的模样。 楚忘皱了皱眉:“那便从现在开始吧。” 翎羽教授了楚忘入门心法,又领着他去了北魏历代皇帝练功的密室。 地宫之处,密室门口,数十个影卫向楚忘拜见叩首。 翎羽说:“此间密室,珍藏历代绝世秘籍,非帝王不得进。臣等亦密室守卫者。” 他说着,请按机关,密室石门缓缓打开。 众影卫垂首一侧,恭敬静候。 楚忘缓缓踏入密室。 走过十数步的甬道,便是一个并不十分宽敞的石室。 室内简朴,墙壁四周的书架,放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籍。墙壁上,挂满了——画。 画中人,或巧笑倩兮,或遗世独立,偶尔回眸一笑,偶尔执梅流眄。 当真是倾国色,不是月姬是谁? 楚忘讥讽一笑,走到书桌前。 桌上摆了张未完成的画,楚忘心想,拓跋烨当真是情长,对月姬念念不忘。 他随意地扫过桌上图画,便愣住了。 火树银花,夜色煌煌。 少年郎在灯下,回眸而望。 面庞青稚,满眼无辜无邪。 那是他么? 自己曾经……会有这样一幅样子? 楚忘不自知地笑了下,再环顾四周画图。 月姬连骨灰也撒入雍河,这些图画,不必留了。 楚忘将墙壁上的图画全部掀落在地,堆在一起,然后拿起桌上火折子,点燃后抛掷过去——火焰立时窜了上去。 浓烟在石室里几乎逼得人透不过气。 他本不该活在这世上。 他是阴谋的产物。 但这个女人,极自私地,用别人孩子的一命,换了自己孩子一命。 造成了所有的痛苦。 我恨她,楚忘心想,恨他们母子。 也恨自己。 “少——不对,陛下,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干坐着不睡?” 楚忘微微睁开眼:“练功。” 小忠一声嗤笑:“练……功?嗤嗤嗤。” 楚忘心想,不能动气,免得入了心魔。 于是耐心地解释:“内功。” 小忠嗤笑转成了正经,正经中掺着担忧:“少——陛下,我觉得,你应该是中邪了。” 楚忘脸皮一抖,赶忙停止运气。 “我跑来雍城的时候,在城里见到一个半仙,求着他算命的人排了好长一队。据说算命驱鬼,都不在话下!要不——请他来替你看看。” 楚忘长舒一口气,然后一脚踹过去。 小忠在地上打了好个滚,方才止住,尤不死心:“肯定是这北魏皇宫煞气太重!少爷你明明是厉鬼俯身的架势,又夹了点幻想症。您练床功还勉强说说,练内功——少爷,您不要想太多嘛!” 楚忘拿起一本内功心法,借着烛光看着,试图平复心中怒气:“你再多说一句,孤便阉了你。” 小忠想了想,闭了嘴。 半晌忍不住说:“其实我这次来,青锋帮了很大忙。” 楚忘没有发怒,只勾唇冷笑:“他倒两头做人。” “我跟老爷莫名其妙便被圈禁起来,幸亏青锋帮忙,他还要我带了一大袋瓜子给你。” 楚忘抬头,倒有些饿了:“哦?拿过来。” 小忠舔舔嘴:“不过半路上就被我吃光了。” “……” “少爷……我们什么时候去把老爷接过来啊?” 楚忘握紧拳头,不动声色地痛苦:“我不是说过了么……” “对啊,你说他找老婆去了……可续弦再重要,也比不上儿子重要啊。厄——虽然不是亲生的。” “……!楚小忠,你给孤闭嘴!” 小忠忍了一会,又忍不住问:“陛下,你真的要去见陛下么?” “嗯?嗯。” 小忠扭捏了一阵:“那你能不能也带我去?” 楚忘翻过一页书:“理由。” 小忠更扭捏了:“我好久没见美人东莱王了……怪想念的。” 楚忘捏紧了书,起身走了过去。 小忠眨巴着眼,期待地看着他。 楚忘一个手刀,将他劈晕在地。 终于……清静了。 有更漏声响起,一声又一声。 侍从卑微地匍匐在地:“陛下,该上朝了。” 楚忘应一声,垂下眼睫,掩住眼下疲倦的青黑色,由着侍从为他穿戴。 又是一日,不曾安眠。 他看一眼在地上昏迷得死沉的小忠,莫得心生起羡慕来。 日子飞快过去,十日之约就在眼前。 楚忘亦从雍城出发,携着心腹重臣,前往蕲州。 蕲州行宫,正殿之中。 楚忘坐在主位上,看着殿外来人大步而入。 阳光从殿口洒进来,温暖地铺在楚忘脸上。 他却依旧眉眼凝霜,冷戾非常。 萧修北在看清他的那刻,心中莫名一颤,强自定神后,对楚忘温和一笑,几乎温柔。 楚忘抬眸,无动于衷:“都出去。” 北魏侍从皆诺,躬身退下。 楚忘冷冷看着大梁众人。 萧修北亦开口:“退下。” 大殿之中,很快就剩下两人。 殿门被缓缓闭合,将阳光截断。 大殿陷入一片漆黑中。 然后缓缓地,有温柔冷清的光摇曳而起。 是墙壁上悬挂的夜明珠,在晦暗中,发起了光。 那光太过柔和,连将楚忘脸上的冰霜之色,都化成了水。 萧修北轻唤了声:“忘儿。” 楚忘勾起嘴角,似笑非笑。 萧修北走过去,低声道:“多日不见,甚是思念。” 楚忘抬眸,断眉下的凤眼,闪着幽幽冷光:“孤亦甚是思念。” 萧修北抱住他,灼热的呼吸喷在楚忘脸上:“朕是……是无奈之举。家国天下,总在儿女私情前头。” 楚忘讥诮地看着他,轻启薄唇:“所言甚是。” “你……你跟朕回去好不好?朕知错了,以后定好好待你。当然,你若是要回南方,自然也可以。以后朕想你了,也可以去南方看你。还有——你的父亲尚在盛京,也很想你。” 楚忘低笑:“父亲?” 萧修北僵了一僵,他真有点捉摸不透现在的楚忘了。 “是养父。”他改口道,“他——” “他可安好?”楚忘打断他。 萧修北低头,吻了下他的鬓角:“自然安好。” 楚忘一皱眉,眼中溢出戾气来,一把扼住萧修北的脖子,旋身而起,一下将他压制在桌面上。 “安好?呵……萧修北,你还当我是蠢货么?” 萧修北挣了一下,脖子上的手扼得更加紧了。 他青了脸,强自定下心神,伸手附上楚忘扼住他的手:“忘儿,你莫急,我们慢慢说。” “好,慢慢说。”楚忘笑了一下,一只手抚上对方的腰,慢条斯理地缓缓摩挲而过。 萧修北颤了一下,对方的手很冷,就像一条蛇,划过自己的腰。 轻微的哒的一声。 是腰带的活扣,被解了开。 萧修北愣了一下,楚忘已在骤然之间,抽出对方的腰带,啪的一声,甩将过去。 腰带携着内力,裹着风声,割裂空气,几乎发出了呼啸之声。 只一下,对方便皮开肉绽。 胸前的衣物被割裂,萧修北的过于白皙的胸膛露了出来,衬得那条血痕,愈发醒目。 萧修北瞪大眼,一时有些不可置信,抖着唇斥道:“放肆!” 可惜,太没底气了,声音颤抖,倒似在哀哀相求。 楚忘笑一声,凤目微挑,当真流光溢彩:“痛快么?” 话音未落,再是一鞭。 这一下,那腰带划过下腹,割裂衣裳。 萧修北几乎是赤/裸着胸膛,仰面躺在桌上。 楚忘手握腰带,狠狠连抽几下。 对方身上的衣物被抽成一条一条,褴褛地挂在身上。 萧修北的胸膛快速起伏着,双目斥满血丝。他开始挣扎起来,无声而猛烈。 楚忘桎梏住他的双手,腰带缠绕几圈,便将他的双手死死捆住,摁在桌面上方。 萧修北抬起脚,狠狠踹过去。 楚忘便一手捏住他的脚腕,然后将他的腿抬起来,向上折去。 萧修北痛得冷抽一口气,楚忘却无动于衷,索性将他另外一只脚一齐抬起来。 他双腿大敞着,被死死压在了桌面上,紧贴着脸颊两侧。 秘/处不可避免地,暴露了出来。 而褴褛的衣衫,根本无法起到遮蔽的作用,反而将那处弄得似遮似掩,欲拒还迎。 楚忘俯下身,从下而上,倨傲地扫了一眼:“你这副样子……真是骚。” 萧修北大怒,咬着牙,几欲啐出血:“楚忘,你何苦折辱我?!” 楚忘扼住他的下巴,伸指狠狠碾过他的唇:“折辱?你还知道折辱?……哈,我让你尝尝这种滋味,你说不定会爱极了!” 萧修北垂下眼,掩住眸中变幻的神色,软下口气:“忘儿,你听我解释……你先放了我。” 楚忘将手指粗暴地探进他的口中,搅着他的口腔和柔软的舌:“解释?解释什么?我可不想听。”他伸指夹住他的舌头,轻轻拽了拽,冷冰冰地笑,像一条斑斓的毒蛇,“你也不要说……要是说了惹我不高兴的话,我便将它拔下来。” 萧修北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的惊骇之色,然后眸色一狠,一口咬了下去。 楚忘另一只手迅速地扣住他的下颌骨,眼中厉色一闪,便将他的下颌骨错了位。 萧修北只觉一阵剧痛,下颚诡异地微微松开。 他是帝王,向来养尊处优,几时受过这样的折磨?自然忍不住痛得呜咽一声。 那声音很轻,像是哀求。 不过对楚忘而言,就是勾引。 他将手中,缓缓从对方口中抽/出。 透明的唾液便随着他的动作流了出来,几根银丝,恋恋不舍地连接着双方。 楚忘取过桌上的一只青管狼毫,一下捅/进对方嘴里。 萧修北被卸了下巴,牙关无力,只能张着嘴,由着那狼毫在自己嘴里放肆。 楚忘一用力,便直直地喉咙深处捅进去。 萧修北绷紧身子,难受得几欲作呕。涎水不受控制地顺着嘴角滑下。 待干燥的狼毫湿漉漉地沾满了涎水,楚忘才将它取出,然后一下,便捅进了萧修北的后/穴。 萧修北一个痉挛,后薛死死咬住笔身,不肯再让它进去分毫。 楚忘挑唇,手下用劲,将粗大的狼毫推了进去。 粗粝的毫毛刮过柔嫩脆弱的甬道,勾起奇异的酥痒感。 那感觉像虫子似的,顺着尾椎缓缓爬了上去,直往人的心底钻去。 萧修北的胸膛迅速染了情/欲的红,衬着数道鞭痕,倒是惊心动魄的艳丽。 手中的狼毫只进出几下,对方甬道竟渗出了液体,随着抽出的动作缓缓流了下来。 而身下欲/望,颤巍巍地半抬起了头,吐出半滴清液。 楚忘猛地一把抽/出狼毫,扔在了一遍,冷笑一声:“果然骚!” 他嫌恶地捏住萧修北的下巴,迫着他与自己直视,讥诮:“这样都能得了乐趣,真是了不得!” 萧修北眼中迸出恶毒的怨怼来,死死盯着楚忘。 楚忘一个巴掌甩过去,将他的脸抽得倒在了一边。 他解下腰间鸾钩,唰的一声,拔出剑来。 剑身血红,就像流淌着鲜血,又像是燃着的火簇,几乎能灼伤人眼。 萧修北缩了缩身子,眼中闪过惊怖,然后又渐渐寂灭,像是终于认命似的,阖上双目。 哐当一声,楚忘扔了剑。 萧修北听到声音,睁开眼,又现出点希望来,口中呜呜作响,似乎想要说话。 楚忘执着剑鞘,忽而勾唇一笑,竟笑出三分邪佞七分狰狞来。 萧修北正疑惑,对方却握紧剑鞘,朝着他的后/穴,狠狠捅进来。 剑鞘极冷极硬,雕着繁复深刻的鸾凤图腾,一下便烙在了他的甬/道深处。 萧修北痛得哑声叫了出来,然而牙口无法正常开阖,以至于声音都走了调,低低的,像兽的悲鸣。 他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像是涸泽的鱼。他几乎凭着体内,感受到剑鞘上繁复的花纹了。 楚忘缓缓抽出了剑鞘,带出了一股鲜血。 浓稠的鲜血淌在花纹之间,很恶心,很银/荡。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楚忘问。 萧修北仰面躺在桌上,很无力地喘息着,像是在惊怖中认了命。 楚忘又将剑鞘捅了进去:“你知道他不会杀我,是不是?” 他缓缓俯身压了上去,手中的剑鞘极有技巧地缓缓转动。 他死死盯着萧修北的眼睛,轻柔地问:“你是不是在做梦,梦到北魏给了我,等于给了你?” 剑鞘的圆润的顶端忽然顶到某一个点,萧修北浑身一颤。 楚忘低低地笑,手中控着剑鞘轻轻一顶:“我有那么贱么?……或者说,你竟有那么天真?” 萧修北无措地摇了摇头,狭长的眼睛不复高傲,一片无望的湿润。 楚忘伸手,覆住他的眼睛,感受着他的眼珠在自己指下颤抖着:“你的贪婪,让你错过进攻北魏的最佳时机。现在,北魏朝局稳定,被我控在手中……可你放心,我不会杀了你,那太便宜你了。只是你喜欢什么,我就让你失去什么。” “你喜欢以前的我,没了。” “你喜欢的北魏土地,没指望了。” “哦,对了,你最最喜欢的皇位,你猜猜,还会继续在你手里么?” 楚忘捧着他的脸,歪着脸好奇地看着他,脸上带了三分天真,那副模样,几乎跟从前的他,一模一样。 萧修北却只觉惊悸不已,想开口问,嘴中只发出一片模糊的声音。 嘴巴虚虚张着,口水不受控制地,又流了出来。 楚忘将唇凑到他耳畔,低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你猜猜,你在这里回不去,你的好弟弟,会不会登基为帝?” 萧修北眼中迸出几近绝望的愤怒来。 楚忘缓缓抽/动他身下的剑鞘,将他眼中的清冷,击得粉碎。 楚忘将唇缓缓移至他的唇的上方,眼对着眼,鼻对着鼻。 “不要绝望嘛,”楚忘说,“我是真心来和谈的,我们做个交易嘛。” 楚忘伸手,咯哒一声,将他的下颌骨重新扶正。 萧修北动了动唇,终于发出了声音,沙哑低谙:“你想要什么?” 楚忘蓦然将剑鞘一下拔/出。 萧修北发出一声闷吭。 “取悦我。”楚忘说,指了指自己的下/身,“自己上来。” 萧修北狠狠皱眉。 那副样子,颇是凌厉,带着久居帝位的雍容狠戾。 然而,只过了半刻,他便伸手,扶住楚忘的肩,将腿环在楚忘腰上,缓缓坐了下去。 然而,只过了半刻,他便伸手,扶住楚忘的肩,将腿环在楚忘腰上,缓缓坐了下去。肉/穴湿濡,不知是水是血。由于前期做了太多粗暴的开拓,此时咕噜一声,便吞没了楚忘的物什,紧紧咬住。 萧修北眸色阴晦:“但愿你说到做到。” 楚忘坐在太师椅上,闻言低笑一声:“自己动。” 萧修北一僵,伸手环住楚忘的颈项,艰难地抬起腰,再坐下去。 有嗤滋的水渍声响起,带着肉体的摩擦声,十分银/秽。 萧修北面上现出难堪的怨色,再也不肯动弹。 楚忘吐出一口气,昂/扬的欲/望被裹挟着,几乎快要爆炸了。 他将气吐在萧修北耳畔:“陛下这样懈怠,实在没有和谈的诚心。” 说着,他缓缓伸舌,湿漉漉地滑过对方耳垂:“你不是常对我说什么,家国天下,远在私人情感之上……怎么轮到陛下您,就做不到了?” 萧修北白着脸,僵了半晌,又重新开始动作起来。 鲜血混着分泌物,随着抽/插间隙,顺着楚忘欲/根,缓缓淌了下来,沾得两人下/体一塌糊涂。 楚忘忽然伸手,掐住对方精瘦的腰,狠狠一提,再重重压下。 这刺激突如其来,萧修北一声低哑的叫。 楚忘勾唇一笑:“声音不错,多叫几声。” 萧修北将脸贴在对方的脸侧,眼中全是杀意,然后张了口,提起臀,再是低低一叫,沙哑不堪,噬魂入骨。 楚忘再也按捺不住,就着连接的姿态,将他缓缓转过身去。 肉/穴紧咬着巨物,被绞着转了个身。 萧修北大汗淋漓,眼角潮红,浑身颤抖,竟是觉出了快感。 楚忘让他跪趴在地上,揉搓着他的臀/肉,一记狠攻。 萧修北被力道带得往前冲去,堪堪止住,低哑地唤一声。 楚忘大开大合,又来了几十下。 萧修北被干得腰腿酥软,咬牙硬挺着,仿佛这才能勉强维系住他最后的自尊一样。 楚忘伸手,摸上对方的欲/望。 萧修北一颤。 他的欲/望已然挺立而起,昂/扬着半吐着水。 楚忘伸指,轻扣着那物什的冠头。 萧修北受激之下,后/穴紧缩,咬住了楚忘的欲/望。 楚忘轻轻一挺腰,击在对方那点上。 萧修北禁受不住,浑身颤抖,那物什愈发昂/扬。 楚忘却用指甲狠狠一掐。 将那情/欲之火硬生生掐断。 萧修北疼得一个哆嗦,那玩意儿也萎靡下去。 楚忘将大拇指上的护指脱下,捏着对方的命根,就给恶狠狠地塞了进去。 护指太小而肉柱太大,以至于被勒得陷进了肉里。 萧修北难受地挣了挣,却被楚忘箍住腰身,动弹不得。 楚忘缓缓抽/出自己的物什,带出了一大股浓稠的红白液体。 他用自己那物硕大的头部,缓缓研/磨着对方穴/口的褶皱。 肉/穴一张一缩,似空虚无比的小嘴一张一合,择物欲噬。 楚忘挤开层层褶皱,将自己捅了进去。 肉/穴一口咬住,迫不及待地吞了进去。 楚忘掐着他精瘦的腰身,慢条斯理地深入:“你这后/穴,倒是极品。” 他说着,轻轻一捅,再微微一旋,蹭着肉/壁,再一捅。 萧修北极轻地呻/吟一声,胯下那物,骤然暴涨,然而又被护指束缚住,以至于护指被胀大的欲肉埋了起来,几乎看不见了。 痛入骨髓。 然后这疼痛之下,又升腾起难言的酥麻之感,像百蚁噬心。 随着楚忘动作的加剧,胯/下涨得愈发难以忍受,几欲成狂。 随着楚忘一记猛顶,几冲花/心,萧修北一声低哑的吼,那物几乎成了青紫色,断断续续地射出点白色的浊/液来,又因为束缚,淅淅沥沥地停了下来。 楚忘揉捏着对方的两囊,蛊惑:“想要释放么?” 萧修北哆哆嗦嗦地点头。 “那岂不成了我取悦你?原先说好的条件呢?” 萧修北扭过头,就着跪趴的姿势,咽了咽口水,努力做出冷静的表情,低声问:“你要如何?” 楚忘抿着唇,笑,却不语。 萧修北沉默了下,就着连接,双手着地,半爬起来,转了个身,坐在了楚忘怀中。 然后狠狠勒住对方,泄愤似的,抬臀,再一屁股坐下。 然后忍不住半仰了头,任额上汗水滑下,再抬臀,坐下。 一下又一下,自暴自弃似的。在起伏不定中,萧修北浑身通红,眼中全是痛苦的迷离色。 楚忘抬手覆住他的物什,摸到那枚护指。它已经完全陷入了肉里去了。 楚忘扣住护指边缘,趁着萧修北向下坐去,狠狠往上一拔。 护指碾开肉和青筋,一路往上,擦破了皮肉。 痛极爽极。 就在护指离开的一刹那,萧修北一坐到底,喷薄而出。 身后肉/穴瞬间收缩,层层碾压。 楚忘低哼一声,射在了对方体内深处。 液/体火烫,烫得萧修北肠内几乎失了知觉,眼前一阵花白,又淅淅沥沥地小喷了一阵。 两个人相互拥着,额低着额,喘息了一会。 楚忘嘴角渐渐勾起,笑意愈来愈深,眼睛却戏谑冰冷着:“你技术实在太差,孤颇不满意。你便留在北魏,慢慢与孤谈判吧。” 萧修北睫羽一颤,眼中擦过极烈的怒火:“你耍我?” 楚忘抽身而出,哈哈大笑。 他微微俯下头,高高在上地睥睨他:“不过以彼之道还彼之身。你若是皇帝,留着便有用处,若不是……呵呵,北魏可不养大梁的废帝。便看看你心爱的弟弟,如何选择。” 萧修北倒在地上,双腿一时难以合拢,微微敞开,下/身一片狼藉。 他眼中虽是一片难堪色,口中却厉声质问:“两国相交,血流成河,槁骨成山,便是你所求么?!” 楚忘整了整衣衫,闻言抬眉,斜睥而视:“非我所求,实你所致。便是这亿万因战而死的冤魂要拉我下地狱,我也不会忘记拉你同去。” 萧修北牙齿咬得咯咯响,他一字一顿地恨道:“楚忘!” 楚忘哈哈大笑:“谁是楚忘?” 他一脚踹开殿门,微微侧过身,在倾泻的阳光中半侧着脸,注视着对方。 他眉眼精致,五官比常人深刻,一般看过去,几乎有了深情款款的错觉:“这个世界上,只有拓跋忘。” 萧修北追了上去,厉声道:“楚忘!” 楚忘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萧修北痛得蜷缩起来。 楚忘微笑地看着他,柔声道:“孤要看看,你的好弟弟,会如何取舍? 第四十一章:画师 你倒说说,他会去盛京,要你的皇位,还是来北魏,要你的命?” 萧修北半抬起头,迎着阳光,看向对方。 然而阳光太过耀眼,对方背着光,根本看不分明。 楚忘的轻笑声传来:“孤很期待。” 行宫殿门缓缓合上,砰的一声。 楚忘看着萧修北匍匐在地上,眉眼阴鹜,而眼神无措,然后一切,被大门截断。 他看着闭合的大门,过了半晌,慢慢地转过身。 他会一样一样地,将萧修北施加于他身上的,通通还给他。 首先,是独囚深宫,成为禁脔; 其次,是视为棋子,横加利用。 最后……自然是让他众叛亲离,茕茕独活。 不……不够,他要挖出他的心来,然后踩在脚底下,碾入尘土中。 萧修北一直被关到晚间时候。 正当他饥肠辘辘时,殿门被缓缓打开。 火光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血般淌了一地。 萧修北抬头望去。 一齐来的大梁使臣被羽林军扣着,反捆着双手,押进了大殿。 楚忘穿着朱色帝袍,领着随从,闲庭漫步般,踏进大殿。 他对着萧修北轻轻一笑:“梁国陛下。” 萧修北被他的笑容弄得浑身发麻,警惕地看着他。 楚忘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红木匣子,走到萧修北面前,递到他眼前:“梁国皇城助兴之药,陛下恐怕尝了个遍。那陛下有没有试过,我们北魏的药物呢?北魏民风蛮横,这药,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萧修北往后疾退两步,皱眉厉斥:“你疯了么?” 楚忘垂下长长的睫羽。 身旁的侍卫立刻上前,反手制住萧修北,将他死死扣在长桌上。 楚忘慢条斯理地开口:“孤这里,还有北魏最好的宫廷画师。到时陛下的风情,不仅仅要让您这里的臣子看到,还要画下来,流传于世,让陛下艳名,千秋万世,流传下去……陛下,你说如何?” 萧修北目眦欲裂,吼道:“拓跋忘!” 楚忘怔了怔,方回过神来,他是在叫他。 萧修北怒声叫道:“你若胆敢如此,今后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楚忘冷笑一声,道:“笔墨伺候。” 长桌这端,萧修北被狠狠压制于桌上,头抵着桌面,动弹不得。 长桌那头,雪白的宣纸柔然地铺开,火光流淌在上头,仿佛氤氲开的朱墨,染出淡淡的色泽。 画师执起笔,晕满汁墨。 楚忘一把撕裂萧修北的下裳,用手指酌了药膏,便粗暴地向他的后庭捅去。 羽林军执着火把,无声地转过身去。 梁国臣子七零八落地跌落在地,皆窘迫地垂下头,不敢看上一眼。 楚忘低沉的声音响起:“都抬起头来,好生看着。谁敢懈怠,孤便让谁的人头落地。” 有使臣挣扎而起,嘶吼:“主辱臣死!一死而已,又有何惧?!” 说罢便一头触柱,当场脑浆迸溅,怒目而死。 其余使者一齐噤声,缩着头浑身颤抖。 楚忘淡淡扫了那人尸体一眼,薄唇轻启:“画。” 画师诺诺点头,忙不迭地落笔。 一笔绯红,是行宫罗帐,缱绻旖旎,仿若芳菲美梦。 再蘸满笔黛青,一落下去,缓缓晕开,施腕拖长——是长桌。 楚忘扣住萧修北的窄臀,俯身在他耳边低声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用今后,拜你所赐,我现下便是如此……孤有何惧?” 萧修北闻言一愣,竟是无可反驳。 楚忘已然掀起下袂,挺身一攻。 萧修北低低呜咽一声,十指蜷曲,痛苦地扣住桌面,指甲重重滑过,只无可奈何地留下淡淡刮痕,微不可见。 画师转腕疾书,大殿、烛火、墨发、凤目…… 有人唇边冷笑,有人眼中痛苦…… 乃至于十指划过桌面,上头淡淡印痕,都似有若无地显现在宣纸上。 一笔一划,纤毫毕露。 笔下世界,栩栩如生。 随着楚忘的进攻,桌子有节奏地抖动起来,一下一下,扰得画师不能继续。 画师已然画入了神,不由恼怒地看了两人一眼,索性拿着画纸和墨砚,趴在了地上,伸长脖子再看一眼,执着笔压、钩、格、抵,细细描摹。 有使臣目瞪口呆地看了看地上铺开的画纸,再抬头看了看抵死纠缠的两人,莫名地,只觉鼻中火辣辣地,有液体流了下来。 他顿时臊红了脸,恨不得地上出现一道裂缝钻进去,忙不迭地侧过头蹭在肩头,想把鼻血蹭掉。 无奈双手被缚住,动弹不得,蹭了几下,反而蹭得满脸是血。 其余几人梗着脖子,僵着目光看着前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楚忘终于发泄在对方体内,抽身而出。 画师心有灵犀,亦同时止住笔,拿起宣纸,轻轻抖了一抖。 画纸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蝶振薄翅。 画师轻轻地吹了吹纸张,拿着它,走到楚忘身边,双手捧着,躬身递上。 楚忘取过纸,赞叹一声:“果然国手。” 画中那人,长发披散,背脊光裸。发丝掩映下的狭长深目,三分迷离,七分阴霾狰狞。 楚忘扼住萧修北的下巴,将他的头扭将过来。 萧修北双目猩红,果然阴霾重重。 楚忘低笑一声:“想你萧氏皇室,可是最重脸面。今日如此,想必你定然夜夜难眠,恨不能血屠蕲州,将这里所有人的眼珠子都挖下来吧。” 萧修北紧抿着唇,额上冷汗层层,却沉默不语。 “你莫怕。”楚忘低声蛊惑,“看到你这副模样的人,不过是你那些贪生怕死的臣子。我给你个机会,让你杀了他们,如何?” 萧修北眼中光芒一闪而过,锋利异常。 身侧羽林军背朝二人,笔直站着。右手挎剑,泥塑一般,纹丝不动。 楚忘抽出一人长剑,曲指轻弹一记。 宝剑一声轻吟。 楚忘伸指捏着剑尖,剑柄对着萧修北,十分体贴地递了上去:“去吧。” 萧修北从桌上挣扎着起了身,伸手紧紧握住剑柄,稳住指尖颤抖。 他不动声色地长吸一口气,骤然之间,便握着长剑,朝楚忘胸口直直刺去—— 楚忘轻轻一侧身,伸出两指,夹住剑身。 那长剑顷刻之间,便无法再动弹一下。 萧修北眼中全是震惊,见状又不甘心,想要将剑从楚忘手中抽出。 楚忘轻轻叹一口气,手指微转。 一声脆响,那剑竟生生折断。 一半被萧修北握在手中,一半折落在地。 萧修北握紧断剑,再刺一剑。 楚忘闪身而过,须臾之间,便贴住了对方的身体,伸手握住他执剑的手。 楚忘眼中厉色一闪,手中微一用力,萧修北的手不受控制地松开,手中断剑,啪地一声,无力地落在了地上。 楚忘握紧了他的手,微微一转。 嘎达一声脆响,萧修北只觉手腕一阵剧痛,竟是脱臼了。 楚忘一个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笑着轻斥:“真是不听话。” 楚忘又抽出一柄长剑,锋利的剑尖直直指着萧修北的胸膛。 白皙的肌肤被剑芒刺破,渗出一点鲜血来。 萧修北僵硬地站在那里,脊梁却挺得笔直——他咬着牙,几乎就要认命了。 楚忘却收了剑,温柔笑道:“你莫怕……这些看见你丑态的臣子,孤一个一个地,都替你灭口了,如何?” 萧修北紧抿着双唇,唇色苍白。 楚忘提着剑,走到那一排被缚双手,跪伏在地的梁国使臣面前。 那些男人蜷缩着瑟瑟发抖,口中喃喃求饶。 楚忘手起剑落,一个一个地砍了过去。 直到最后一个。 那人满脸鲜血,鼻中还不停地涌出血来,嘴唇哆嗦着,连一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楚忘看着他那幅样子,似乎颇感有趣:“你倒是眼熟。” 使臣哆哆嗦嗦地回:“回北魏陛下……上次在雍城,有幸……有幸见过陛下一面。得陛下青睐,回去传信,苟得一命。” 楚忘微微侧了头,仿佛在努力回想,忽然笑道:“这次倒没尿裤子,当真是有进步。” 那人讪笑,呵呵憨应着:“是……是是。” 楚忘左手仍拿着那张画纸,此刻轻飘飘地,将那张纸抛到那男人面上。 男人傻愣愣地由着那纸落在面上,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将它取下来。 那画自然极是旖旎。而旖旎之色中,又落着点点猩红。 是鲜血。 是同朝臣子溅在上头的鲜血。 他颤着手捧着那幅画,颇是不知所措,又勉强维持着镇静。 楚忘抬指,点了点那幅画,带着种挥斥方遒的气度:“如此佳作,便由卿带回去,让东莱王一同欣赏,如何?” 那使臣捧着画,喃喃答:“是,是……” 萧修北几乎裸着身子,站在后头,惨白着脸:“疯子……你这,疯子……” 他忽然用那只完好的手,迅速捡起地上那半截断剑,疯了般冲过来,往那唯一幸存的使臣身上捅去。 使臣吓傻了,惊恐地瞪大双眼,却是煞住般,动弹不得。 而身边羽林军,亦是笔直地朝着墙壁站着,石雕泥塑般,一动不动,仿佛眼瞎耳盲。 楚忘寒着脸,抬脚踹去,一脚便将萧修北踹落在地,狼狈地滚了几圈。 萧修北伏在地上,喘息着笑:“竖子得势!真是竖子得势!” 他半抬起头,墨发披散,半掩住脸。 发丝下的眸子极深极烈,美得灼伤人眼:“朕认了命!便成全你!也成全自己!” 说罢,将那半截断剑,狠狠往自己胸口刺去。 楚忘眼中闪过猛烈的光,仿佛慌乱,仿佛惊恐,不及反应,身子已然扑了过去。 他伸手,用肉掌狠狠握住那半截剑锋,以至于那半截利剑,进了对方血肉半寸,便再不得进。 有血淅淅沥沥地流了下来。 两人的鲜血,顺着雪亮的剑锋,汇在了一处,淌了下来,分不清到底是谁的。 楚忘抬眸看他,凤目微挑,十分惑人。 “别绝望嘛。”他说,“我耳根子最软,你哄哄我,说不定我就心软了。” 那个使臣捏着画,哆哆嗦嗦地退到殿门口,惊恐地看着流血的两人。 楚忘回头,冷冷道:“还不滚?” 那人立刻连滚带爬地逃走。 楚忘掌中用力,将那剑从萧修北手中硬生生抽出:“你好生想想,怎么讨孤欢心……自由、权势,都在孤一念之间而已。” 萧修北惨白着脸,胸膛急促起伏着。 楚忘一把扔了那断剑,伸掌看了看自己满手的鲜血,不满地皱起眉。然后抬手擦过萧修北的脸,将满手鲜血蹭在了他的脸上。 先在他两颊上蹭上两朵红晕,再将对方青白失血的唇涂成烈焰红唇。 楚忘戏谑地勾起唇,看起来开心极了:“我的陛下,好好想想,你可不吃亏。” 萧修北任他涂抹着,不闪不避,眼中黑得不见一丝光。 楚忘抓起他的头发,逼着他昂起头来:“现在……请陛下随孤同去雍城。哦对了,萧墨,过来。” 那画师走过来,对着萧修北恭恭敬敬地躬身一鞠,作揖行礼:“参见梁国陛下。” “他叫萧墨,同是姓萧,说不定五百年前跟你同祖同宗。不过人家可是北魏首屈一指的大家国手。以后你们可会常常见面,现下熟悉一下,也免得以后关于你的画册刊印盛行朝野了,你还莫名其妙。” 萧修北忽然嘞嘴,扯开一个僵硬的笑容:“楚忘……朕真没想到,你竟变态若斯。” 楚忘攥紧他的头发,将他的头半提起来,看着对方眼中浮起痛苦的颜色:“承蒙夸奖。不过陛下的眼界,当真是窄得很,这样便变态了?孤实在有责,让你好好拓展下眼界。” 他除下自己的外套,裹在萧修北身上,然后一把将他抗在肩上。 楚忘扛着萧修北,大步而出。 羽林军恭敬地转回身,紧随楚忘身后。 楚忘立在玉阶之上,勾起一抹笑,诡异而狡黠:“马呢?” 有侍从牵来一匹高头大马。 骏马黑色,喷着响鼻,遒劲蛮横。 马鞍上赫然立着一根柱体。 那圆柱体由黝黑的玄铁铸成,跟马鞍浑然一体地连接在一起。 “宝马配美人,便由如此神骏载你回雍城,如何?” 骏马刨着蹄子,打着响鼻,显出一股野性的强悍来。 “你杀了我罢……”萧修北忽然低声说道,“一命偿一命,你杀了我罢……” 楚忘微侧过头看他,眸子蒙着层紫雾,像是忧伤,像是绝情。 萧修北继续低语,睫羽下的狭长眸子,罕见的软弱无望:“就当是我……求你了。” 楚忘沉默着。 玉阶上,大殿前,一时寂静无声。 唯有骏马暴躁地刨着蹄子,打着响鼻。 忽然有声音遥遥传来——“报——” “雍城急报——” 声音挟着马蹄声,愈来愈近。 信使手持靠旗,驰马一路奔到玉阶下,然后飞身下马,奔到楚忘面前,屈膝跪下。 “陛下,雍城急报。”信使说着,双手呈上一封密函,“左相令我星夜传于陛下。” 楚忘仿佛感受到什么,心中擂鼓般跳动起来。 雍城……雍城…… 拓跋烨,他的生父…… 这是丧文还是喜报? 楚忘将萧修北放到地上,拿过密函,心中犹疑仓皇,反复摩挲,竟不敢打开。 过了片刻,才把心一横,一把撕开密笺,就着灼灼火光,展信而看。 信中寥寥几字,却如霹雳一般,砸在楚忘头上。 先皇已醒,亟待帝归。 楚忘捏着信,手中竟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 “回雍城!”他高声下令,声音末梢带着难以自抑的激动,“立刻!” 他边说边大步向下走去,拉过那匹黑色神骏的缰绳,然后将那马鞍一把掀掉扔到地上,迅速跨坐到那匹黑马背上。 楚忘一勒缰绳,黑马刨蹄而待。 “众卿速与孤一同回雍城!” 说罢,便一夹马腹,一马当先,绝尘而去。 萧修北从地上挣扎着站起,看着身边的羽林军行色匆匆,快步走过。 他脱臼的右腕已经肿了起来,下身也黏腻地痛苦着。 有人走到他身侧,恭敬地说:“请。” 萧修北怔了怔,转过头去。 只见那人一袭青衫,眉眼温和,一身的书卷气。 竟是萧墨。 萧修北看清了他手中的物什,警觉地问:“你拿这些作甚么?” 萧墨温和地一笑:“这是上好的歙砚,可遇不可求;这毫笔是上好的狼毫,还有这纸,可是徽州宣纸,从你们梁国买过来的……总而言之,这些都是我的身家性命。” 他说到这里,暧昧地笑笑:“有些达官贵人,就喜欢绘点马背嬉戏图、马上春光图。纵使在半路上,也不能忘带这些东西。” 萧修北哽了一下,然后抬手,神情颇是无辜:“朕手肿了……” 萧墨凑头看过去:“真的耶。” “脱臼了……可没法上马。” 萧墨笑眯眯唤道:“翎大人。” 翎羽面无表情地从阴影处走出:“何事?” 萧墨指了指萧修北:“梁国皇帝陛下的手腕脱臼了。” 翎羽以迅雷不掩耳之速捏住萧修北的右腕,重重一拉,再一紧——只听咔哒一声,萧修北痛得脸都变了色。 “好了。”翎羽松了手,淡淡道,“还请两位上马车吧。” 萧墨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微笑:“在下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怕是看不住梁国皇帝。不如翎统领一同——” 翎羽一把扛起萧修北,握住他的脚腕,然后咔嚓一声。 萧修北的脸僵了一下,然后再痛得扭曲了一下。 有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下头。 翎羽扛着萧修北,将他扔进了马车中:“他脚已脱臼,寸步难行,你总能看得住他了吧。” 萧墨眼中满是失望。 翎羽冷哼一声,威胁:“你今后再打主意要替我画像,别怪我不客气!” 萧墨轻声嘟囔:“本公子都破例愿意为你画单人像了……” 此时蕲州夜深,凉风习习。 楚忘骑着一匹黑色神骏,率着众多羽林军,往雍城疾驰而去。 经过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奔驰,楚忘终于满身尘土地飞马驰入皇宫。 那时天色蒙蒙,正是黎明。 启明星欲坠未坠,半阕残月犹挂在天际。 楚忘风尘仆仆地直往思政殿里冲。 殿里侍从见状纷纷跪下,伏地行礼。 一个清淡而从容的声音忽然响起:“陛下。” 楚忘倏然止住脚步,循声看去。 来人着着大红官袍,身材修长,面容肃穆。 他对楚忘恭敬地行了一礼:“臣见过陛下。” “原来是左相,可有要事?” “臣自有要事,还请陛下移步相议。” 楚忘沉默了下,沉住耐心,走到前殿中:“说吧。” 拓跋律忽然直挺挺地跪落在地,呈上一章奏折:“此为臣所奏之事。陛下不该为私情,弃家国为一旁。” 楚忘并不接过,只皱眉冷声问道:“卿是何意?” “臣闻之,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君以路人待我,我必路人报之,君以草芥待我,我必仇寇报之——” 楚忘轻柔地笑一声,接过奏折,将拓跋律扶起:“孤自是以国士待卿。” 拓跋律却跪在地上,不肯起来:“臣谏言未尽!草莽之人尚且如此,何况一国之君!” 楚忘沉下脸,眸中隐隐雷霆之色:“卿到底是何意?” “臣欲言,一国之君,不宜加辱。陛下此举,不仅置道义于不顾,更怕兵戎起时,哀兵必胜。” 楚忘捏着奏折,微微阖上双眼:“卿所言极是,但朕自有决断。你下去吧。” 拓跋律依旧跪在地上:“但臣对北魏兵锋,极有信心。梁国守势或许足矣,但大缺攻势。萧梁之事,纵使惹得兵戎再起,也无法动摇国本。此刻却有一件动摇国本之事,亟待解决。” “你说。” “北魏皇室凋零,皇嗣之事,刻不容缓。还请陛下广选秀女,充实后宫。” 楚忘闻言沉默半晌,然后道:“卿所言有理……你去办吧。” 拓跋律深深伏地行礼:“臣遵命——吾皇万岁万万岁。” 楚忘眉宇间逸出一丝无奈:“臣写密笺,急招孤来,就为了说这番话么?” “臣不敢欺君。太上皇确实于两日前苏醒过一次。” 楚忘倦怠地挥手道:“爱卿退下吧,孤去看看他。” 拓跋律又行一礼,才躬身退下。 寂静的大殿中,众侍从无声无息地躬身候着,仿佛影寐。 楚忘转入后殿,踱到床前。 拓跋烨陷在床中,消瘦得可怕,犹在昏睡。 楚忘伸出手,摩挲着对方的鬓发,只觉一颗心沉到了深不可见的深渊中。 楚忘伸出手,摩挲着对方的鬓发,只觉一颗心沉到了深不可见的深渊中。 他……怎么还没醒? 有太医躬身上前,小心翼翼地说:“启禀陛下,太上皇前两天醒过来一次,神智不大清醒,然后又陷入昏迷……” 楚忘在床侧坐下,满面疲惫:“是么?” 太医赔笑道:“是的。太上皇虽然消瘦不少,但精神很好。” 楚忘侧过头,神色有些冷冽:“你不是说神智不清么?” 太医有些结巴:“的确神智不清……大概是毒药伤了心智,需要慢慢调养,但是精神……的确不错。” 楚忘扶额叹息:“你下去吧……让孤静静。” “是。”太医诺诺领命,躬身退了下去。 此时晨光渐渐浓郁,晨曦透过窗柩,暖融融地铺了进来。 楚忘垂下长睫,看着对方,满心疲累:“我……似乎做了些错事……” 拓跋烨的面容融在晨光下,看起来温和恬静,竟有了血色。 楚忘对他笑了笑:“那些事……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我想,我应该疯了……我变成了这个样子,想必你醒来后,也认不得我了。” 楚忘伸指,掠过对方的唇瓣:“想必……也不会喜欢我了吧。” 对方长长的羽睫掩映在光线中,像蝴蝶的翅,微微扇动了下。 楚忘一愣,然后猛地回过神来,屏住了呼吸。 那睫羽颤动得越发厉害,然后,那双眸子缓缓睁开。 紫色的眸子,在晨光中流光溢彩,明亮得几乎剔透。 果然是……精神很好的样子。 楚忘既惊又喜,长舒一口气,太医所言不虚。 那双眸子眨了眨,竟带出稚气的迷惘来,然后看到楚忘,眸子里放出了光彩。 他呆呆看了楚忘半晌,然后一把抓住楚忘,神色惊艳且迷恋,“美人!美人芳名为何?可有婚配?” 说到此处,他呵呵地颇是羞赧地笑了两声,忐忑地问:“呵呵,嫁于在下可好?” 楚忘整个人瞬时震惊得呆住。 拓跋烨立时显出失望的神色,然后自我安慰道:“或许在下此言太过突兀……不过美人,你我初识,你不大了解我。待到以后,了解我的性格人品,必定会爱上我的!” 说罢,使劲揉捏着楚忘的手,一副豆腐不吃白不吃,狂吃撑不死的模样。 楚忘立刻甩起了手,实在是惊吓过了度。 拓跋烨立马熊抱住他:“美人,你莫怕,我可是正经人,不会对你怎么样!” “太医!”楚忘扯开嗓子吼,声音都变得嘶哑,“太医!这是怎么回事?!” 殿外侍候的太医和侍从听到声响,立马连滚带爬地跑进来。 见到拓跋烨生龙活虎的模样,立马下跪道:“恭喜陛下,恭喜太上皇!” 拓跋烨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立刻释然:“你瞧瞧,他们都恭喜我们了!看来我们在一起是众望所归,民心所向!” 楚忘下了劲道,终于扒开他,将拓跋烨丢在床上。 他猛地后退几步,几乎有些气急败坏地说:“他到底怎么了?疯了么?!” 太医跪行几步,试图把拓跋烨的脉。 拓跋烨却一下子闪开,缩在床角,颇有些可怜巴巴地看着楚忘。 太医尴尬地缩回手:“想必是那毒太过霸道,损了太上皇的心智。但只要好好调养,想必日后定能恢复。” 楚忘沉下脸,然后努力软下声音,轻柔地问拓跋烨:“你……你还记得我么?” 拓跋烨一脸灿烂的笑:“美人你尚未告诉我你的名字,你若告诉我,我定然铭记终身!” 楚忘铁青了脸,目光凌厉,看向太医。 太医的额头渗出了满头冷汗,本想笑,嘴角抽了抽,倒像是抽筋。 “这个……好好调养,想必——” 楚忘一脚踹了过去,将太医踹得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庸医!” 拓跋烨沉下脸,忍不住晓之以理:“你这人,长得虽漂亮,脾气也太过暴躁,怎么能随便打人呢?你打人,人家会痛的嘛。” 楚忘闻言沉默,面色铁青,眉宇之间戾气重重。 拓跋烨唯恐惹恼了他,立马笑着自以为是地哄他:“不过美人就是美人,打人的模样也美。你如果打我,我也会觉得很美的。” 然后一副美得冒泡的样子。 楚忘的面皮抽了抽,一时说不清心中究竟是什么感受,五味俱陈之下,最后酿出极其心酸的怒火,拂袖离开。 拓跋烨在身后叫道:“美人呐,你去哪里?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接着扑通一声,大概是翻下床的声音。 楚忘忍住回过头去的欲望,径直往前走着。 冷不防小忠从斜刺里冲将出来,一把攥住楚忘:“少——陛下!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楚忘皱眉,心不在焉地敷衍:“嗯,我也想你。松手吧。” 小忠又道:“陛下,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过的半仙么?” “别整什么幺蛾子,放手。” 小忠捏住愈紧,死活不放,开口想继续唠叨,拓跋烨已经从后面追来。 他见小忠纠缠不休,忍不住皱起眉,肃容怒道:“哪里来的小瘪三?” 拓跋烨此时虽是心智受损,眼神中也时时透着傻气,但此时敛容肃穆,带着昔日三分雍容凌厉,依稀间又是从前的那个拓跋烨。 楚忘看着他,几乎恍惚了。 小忠有些怕他,躲在楚忘身后,不甘心地回嘴:“谁是小瘪三?!” “说的就是你!还不松手?!”说着拓跋烨撸起袖子,就想冲将上去。 太医侍从连忙上前,劝慰着拉住拓跋烨,将他往床上拖去。 小忠一时间有些呆愣:“他怎么成了这副傻样?……” 他喃喃自语着,忽然间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少爷,我明白了!” 楚忘终于摆脱了他的手,径自往殿外走去:“明白什么?” 小忠紧跟着:“少爷您性情大变,我去问过半仙了,那叫出魂之症,是在阴气过重的地方,过度恐惧或者悲伤导致魂魄出窍。那天您不是和太上皇一起么,您瞧瞧,一人就算了,两人都性情大变,肯定是有冤魂作祟,害了你们!” 楚忘倏然停住脚步,差点害得小忠一头撞上去。 楚忘转头看着小忠,冷冷道:“以后少给我放屁!” 小忠百折不挠,脸上也没显出悲伤失望的神色。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黄色的护身符:“少爷,这可是开过光的,您戴在身上,有利于凝聚魂魄,避害趋利。” 楚忘无语地抽了抽嘴角,但心中却难得地涌起一股暖流。 毕竟还是有人关心他,担忧他。 他沉默一瞬,还是将护身符接过:“谢了。” “哎少爷,”小忠愈战愈勇,又掏出一张符咒,“这个符咒也是开过光念过经的,您看这金光闪闪!半仙说,将这个烧了兑黄酒喝,有助于收魂敛魄——” 楚忘忍了忍,实在没忍住,一把夺过那个黄符,然后塞到小忠喋喋不休的嘴里:“闭嘴。” 然后转身就走。 逃也似的。 小忠从嘴里掏出那张黄符,喃喃自语:“少爷如此心虚,定是这开光神物煞到了少爷体内的妖气!” 然后忙不迭擦了擦黄符上的口水,却将上头的朱砂画符给擦花了。 他懊恼地叹了口气:“哎,湿透了!” 后头忽然凑过来一张脸,好奇道:“诶,这是什么?” 小忠眼前一亮,问道:“你还记得我么?” 拓跋烨嫌弃地撇了撇嘴:“你这种小瘪三,我怎么会认识你?” 小忠高高昂起头,不屑道:“我可是陛下的心腹重臣!你打狗也要看看主人!你骂我,岂不是啪啪地打陛下的脸么?!” 拓跋烨立马噤声,然后很委屈地说:“我可舍不得啪啪地打他的脸。” 身后的太医追上来,谄笑着问:“太上皇,您要打谁的脸啊?您下个令,我替您去打!” 拓跋烨嫌弃地说:“走开走开!” 说着一把拉过小忠的手,赤着脚将他拉到角落里:“你既然是他心腹重臣,那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讨他开心?” 小忠灿烂地笑着,将那张黄符摇了摇:“只要将它烧成灰,然后和在黄酒里,让陛下喝下,陛下就会很开心了。” 拓跋烨很怀疑地皱起眉头。 “你傻吧。”他鄙夷地说,“这黄纸是湿了,怎么能烧起来?” 小忠迎风抖了抖黄符:“虽然是湿了,但是可以晾干嘛。” 然后忧虑重重地叹了口气:“只是上头的朱砂画符糊掉了,不知威力会不会大减……” 拓跋烨皱眉,跟着忧虑重重起来:“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但我不大理解。” 小忠道:“你自是不知,陛下以前很爱笑,又温柔,又体贴……” 拓跋烨瞪大眼,心生向往:“真的?!若是他肯对我笑,对我又温柔,又体贴,我可是愿意做任何事情!” “这自然是十分简单,陛下这个样子是因为中了邪。只要你将这黄符烧成灰,兑在黄酒中,自然能让他去了邪气,让他变成以前那个样子,又温柔,又体贴。” 拓跋烨十分向往,但又忧愁地皱了眉:“湿成这个样子……” 小忠再次抖了抖黄符:“干得差不多了……我们该想想,怎么哄陛下喝下去。这件事若是成功了,我也可以帮你恢复神智。” 拓跋烨肃穆道:“我自认十分正常,用得着恢复神智么?” “那你知道你是谁?为何在这里?与陛下什么关系么?” 拓跋烨辛苦思索片刻,迷惘地摇摇头。 小忠叹道:“这就是了!据我推测,该是你和陛下因为某些机缘巧合,同时中了邪,灵魂出了窍。这黄符,可是开过光的,有助于敛魂收魄,恢复神智。” 拓跋烨听闻此话,犹如醍醐灌顶:“是了!他还问我记不记得他!我竟忘了他,难怪他如此生气!哎!” 他想到此处,懊恼地锤了锤手:“想必我与他有过一段十分浪漫的光阴,但我竟然丝毫想不起来!这位英雄,能不能将这黄符先让我兑着黄酒喝了,让我恢复记忆?” 小忠摇头肃道:“不成不成!这是我高价从半仙处求来,仅此一张,不能随意让予他人。” 但他又接着道:“不过你莫要灰心。我想到一个两全其美之计。我将这符灰兑在酒中,然后你找陛下去喝酒。你哄着陛下一起喝了酒,岂不是能让两人都祛了邪气?” 拓跋烨拍膝赞道:“此计妙哉!” 楚忘在御书房中处理了一天政务,直到夜幕低垂,才回到寝宫。 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疲惫非常。 寝宫中罗幕低垂,檀香袅袅。 竟一个侍从也无。 楚忘也没有注意,走到床前,宽了衣正欲就寝,掀开被子只见玉体横陈。 楚忘大惊,连忙将被子重新盖上。 女子雪白的皓腕却藤蔓般缠了上来,轻柔的呼唤甜腻得像糖:“陛下。” 楚忘僵直了身体,故作不以为意地应了声:“嗯。” 心中默想,那拓跋律好快的速度……一下子就管到他床上来了。 但忠臣、重臣的心意,不好拂逆。 女子贴了上去,丰腴的肉体贴住了楚忘,咯咯轻笑:“陛下……奴婢为你宽衣。” 楚忘咬了咬牙,把心一横,将女子重重压在了床上。 女人一声惊呼,娇喘吁吁。 手脚并用,缠住楚忘。 楚忘简直觉得女鬼索魂了,难以呼吸。 脑海中却莫名响起了拓跋烨那句话。 你莫学我,多收宫嫔秀女,多生子嗣,为拓跋皇室开枝散叶…… 多收宫嫔……多生子嗣……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楚忘咬着牙,将女人翻过身,借势沉下身—— 可竟然…… 女人疑惑的声音响起:“陛下?” 楚忘尴尬的脸色掩在阴影中:“孤想……床笫之上,应该多些情趣……比如来写助兴的药……” 女人轻笑声响起:“陛下莫急……” 她说着,转过身来,拥住楚忘,轻柔啃咬着他的喉结,然后慢慢向下。 楚忘僵着身体,由着她动作。 忽然啪的一声脆响,是瓷瓶碎在地上的声音。 然后震惊的质问声传来:“你们在干什么?!” 女人一声惊叫,缩在了楚忘身后。 楚忘循声看去,竟是拓跋烨。 他将衣物迅速裹在女人身上,问:“你怎么来了?” 拓跋烨看着脚下湿漉漉的碎瓷,有些手足无措:“我……我来找你喝酒。” 楚忘披衣而起:“你身体未好,怎么能喝酒?” 拓跋烨呆呆地看着他,心中却激荡:“是……药酒。能补身体的。” 楚忘看着他那幅样子,心底泛上来一点心酸心痛。 他赤着脚走下床,牵住对方的手:“宫中各色药酒最多……来,孤陪你一同喝。” 那时深夜,夜风徐徐。 北魏天高野阔,星灿月明。 两人并肩坐在玉阶上,执着酒坛。 拓跋烨看着楚忘,嘴咧得很大,笑得很灿烂,很……傻。 楚忘喝了一口酒,满嘴都是苦涩的药味:“你……竟成了这副模样。” 他扶住额头,指尖划过断眉,似乎有些不胜酒力:“我竟成了这副模样……” 拓跋烨安慰道:“你模样很俊很好看呐……” 楚忘笑了下,不置可否。 拓跋烨接着忐忑问道:“那……你喜欢我这副模样么?” 楚忘微微侧过头,依稀记起不久前的一个晚上,也是深夜,那个男人,眉眼深邃,浑身浴血,宛如修罗…… 不过月余而已,自己不是自己,他也不是他了…… 楚忘眼中泛起淡淡笑意:“活着就好。” 他拍拍对方的肩,然后举起酒坛,烈酒灌吼。 药酒很冲很烈,楚忘被呛得咳了起来。 若是死了……不就是亲者痛仇者快了么。 就该活着,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酒坛哐当一声,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楚忘落拓站着,哈哈大笑,狼狈不堪。 拓跋烨有些受惊,紧张地问道:“忘儿?” 楚忘止住笑,脸上显出惊疑不定的惊喜来:“你……记起我的名字了?” 拓跋烨摇摇头:“是小忠告诉我的……” 楚忘沉默一瞬,是单薄到无动于衷的失望。片刻之后,他轻声嘱托:“记得喝药。晚上夜风大,又凉,不要乱跑。你快回去吧。” 拓跋烨拉住他的衣袂:“我不回去……我陪着你。” 楚忘推开他,向前走去,脚步些微踉跄:“孤不需要人陪。” 拓跋烨牢牢跟紧他:“陪着陪着就会习惯了嘛。” 楚忘转过头,眉宇紧皱,似乎有些怒容:“赶快回去!早点上床睡觉!” 拓跋烨讪讪:“哦……” 楚忘一个人走着。 他只着了中衣,夜风吹来,宽大的衣袂飘摇,像一只无牵无挂的白色风筝。 又像孤魂野鬼。 鬼使神差地,他走到一座偏殿前。 殿前的小太监缩在地上,大概以为无人会来,以至于偷懒打着盹。 楚忘站在门前,无声无息地打开门,走了进去。 床上的人正沉沉睡着。 大概梦中也不大安稳,紧皱着眉头。 楚忘站在床侧,怔怔看着他,然后伸手,按住他的眉头,用指腹轻柔地碾开对方眉间褶皱。 对方额头很烫,应该是发着高烧。 “萧修北……”他低声喃喃。 “他没死……他成了个傻子。” 楚忘讽刺地勾唇冷笑:“一对父子,一个傻子,一个疯子……你很痛快吧。” 那人梦中模糊地低语,不甚清晰。 “我该重金买来那两种毒药,然后给你灌下……让你要么成个死人,要么成个傻子……” 对方梦呓一声,很低,楚忘却听清了。 “忘儿……” 楚忘的心惊悸地跳了下,往后退了两步。 萧修北低低呓语:“忘儿……不要……” 楚忘低下头,看着自己赤裸的脚。 脚踝光洁,脚底肮脏。 对方的声音带了点痛苦缠绵的味道:“忘儿……” 楚忘转过身,逃也似地离开。 萧修北倏然睁开眼,眸中清光一片,冷锋闪烁。 他看着楚忘离开的背影,勾起嘲讽的笑。 疯子又如何?能断情,能绝爱么? 楚忘回到寝宫。 那女人竟还没走,看到楚忘进来,披上轻纱,袅娜地走过来:“陛下。” 楚忘皱起眉:“你怎么还在这里?滚!” 女人眼中立刻含着泪,行礼退下。 楚忘只觉精疲力竭,躺在床上不到两个时辰,又被侍从唤起,去上早朝。 朝堂之上,因选妃之事,是否应该紧跟国丧之后,吵成一团。 楚忘扶着额,忽然想到,拓跋烨名义上已薨。 自己北魏帝位,当真是坐得瓷实。 罢朝后,楚忘走到思政殿。 思政殿后殿中,床侧有窗牖。 窗牖下摆着一张红木桌。 桌上有青花瓷瓶,有铜镜。 暖日融融,瓷瓶上的玉荷花开得正盛,拓跋烨正对着镜子照着,小忠站在他旁边。 侍从宫女看到楚忘,下跪行礼。 楚忘抬手示意免礼,在后面静静地看着他们。 拓跋烨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虽然是挺俊俏,可我怎么觉得自己年纪一大把了?你瞧瞧,皮都松了。” 小忠抖着腿:“那是,都快四十了。” 拓跋烨大吃一惊:“怎么会?!我怎么觉得我还青春年少呐!” “因为你傻呗。” 楚忘无声地微笑,眼神柔和。 拓跋烨忐忑地问:“那……忘儿多少年纪?” 小忠思索了下,伸出一根手指:“还有一年就弱冠了。” 拓跋烨抽了抽嘴角:“那我的年纪……岂不是可以当他爹了?!” 小忠怜悯地看着他:“可不就是爹么?” 拓跋烨锤膝而叹:“他要嫌我老,那可怎么办?到时我垂垂老矣,他还风华正茂……” 小忠道:“你不用想得这么远,他早有心上人了。” 拓跋烨茫然地惊恐道:“那可如何是好?” “不过他那心上人已经嫁做他人妇……估摸着时间,都快生小孩了。你莫要伤怀,你还是有机会的。不过——” 拓跋烨紧张地追问:“不过什么?” “不过——你得使劲追他。” “这是自然。” 小忠道:“真做起来可不容易,因为你有一个强有劲的对手。那人可是早早地先下手为强了。虽然如此,那人却又渣又坏,把我们陛下害得那个凄惨!更可怕的是,少爷竟还不能忘——” “小忠。”楚忘低低道,打断他的话。 小忠浑身一震,面带惊恐:“啊,陛下!您怎么来了?” 楚忘淡淡道:“孤若不来,能听见你这一番高论么?私论帝王,该当何罪?” 小忠犹疑了会,然后啪地一声,跪在地上,垂下头可怜巴巴地说:“全凭陛下论处。” 拓跋烨在一旁努力拉起小忠,却不敢看楚忘:“是我让他说的,不关他的事。” 楚忘道:“罚你一月俸禄,禁足十天。下去吧。” 小忠道了声是,赶忙离开。 离开时还体贴地将殿内的侍从一齐带了出去。 殿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两个人了。 “你叫拓跋烨。”楚忘忽然开口,“是我的父亲,是这个国家的先皇。” 拓跋烨笑一声,明明是极俊美的面相,却透出股傻气来:“忘儿,你看着冷冰冰的,没想到也会开玩笑。先皇不是刚薨么?宫里的白绸都没有撤下来,你竟瞎诳我。” “死讯是假的,只是为了稳住局势而已。”楚忘抚上他的发,发现乌发中竟长出了几根白丝,很是刺目。“他没死,昏迷了半个月,然后醒了,失了记忆,成了个傻子……他就是你,你就是他……” 拓跋烨有立刻反驳:“我不傻,至多神智有些迷糊,多喝喝药就能回来的。” 楚忘忍不住笑:“好,你不傻……不久以前,在你神智清明的时候,曾对我说过,父子悖伦,万分可笑。” 拓跋烨连忙道:“我那时候肯定也是在讲玩笑话!” 楚忘走近两步,低下头,看着他,眉目带了些暖煦的意味:“你还让我广纳妃嫔,多生子嗣。” 拓跋烨整个人无措得僵住了:“没想到以前……我那么爱讲笑话。” 他说着,赶忙抓住楚忘,道:“你可千万别当真。” 楚忘笑一下:“你既无恙,那么所谓皇嗣,由你生也是一样的。” 拓跋烨有些反应不及:“啊?” 楚忘道:“便这样吧……你好好养着身体,别听小忠胡言乱语。孤先走了。” 拓跋烨却将他抓得更紧:“你什么意思?我怎么……我怎么听不懂?” 楚忘拂开他的手:“我是拓跋忘,你是拓跋烨……人伦不可逆,便是这样。” 拓跋烨一把熊抱住他:“可我……可我喜欢你。” 楚忘被他抱了个结实,皱着眉:“别闹,放手。” 拓跋烨红了脸,却鼓足勇气一口亲上对方的脸颊:“我……我真的喜欢你。一睁开眼就喜欢,越看就越喜欢。” 他说着,越抱越紧,乞求道:“我虽然老了点,但还是有很多优点的。你也喜欢我吧……好不好?” 楚忘眉头皱得更紧,语气也凌厉起来:“放手!” 拓跋烨无奈地松了手,肩膀都耷拉下去,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楚忘下了狠心,看也不看他,径自大步离开。 他一口气走到思政殿外。 夏日灼烈,热晃晃地照下来,刺得人头晕眼花。 殿外的侍从恭敬地伏地行礼。 楚忘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问:“思政殿的总管太监呢?” 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在地上磕了一个头,恭顺答道:“奴才广知,见过陛下。” 楚忘点点头:“选个皮相好又懂事的宫女,侍奉你主子。” 广知缩着头,应了声遵命,然后又忐忑地问:“主子现在性情不定,若是不依呢?” 楚忘烦躁地皱眉,颇是暴躁地回答:“宫中多的是那种助兴的药!他要是不依,就给他灌进去!” 广知连忙磕头:“是是,奴才遵命。” 新帝残虐,宫中尽知。 这思政殿阶前流的血,到现在还没褪干净呢。 岂可惹得天子不快? 广知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不过主子向来都犟,一定得用烈点的药。 楚忘来到御书房,几个重臣正等他一同议事。 这一议便议了一个下午。 到了傍晚,几个重臣纷纷行礼离去,只有左相拓跋律依旧杵在御书房。 楚忘有些无奈,心中也晓得他要说什么事,却还是问道:“左相还有何事?” 拓跋律拿出一叠画纸,躬身放在了楚忘桌前:“这是北魏名门闺秀的画像,还请陛下过目。” 楚忘不耐道:“过目什么,不是都交给你去办了么?” “一国之母,威垂后宫,母仪天下,自然还得请陛下过目。” 楚忘沉默了下,然后说:“孤觉得……似乎太过仓促,迟些日子再说吧。” “皇嗣乃国之根基,太子位缺而国基不稳。况且……请恕臣直言,陛下虽为拓跋龙嗣,但自小于大梁长大,朝野之中颇有微词……这些名门闺秀,父兄皆为大将重臣,根基繁茂,娶之裨益无穷。何况……” 楚忘垂下眼,目光落在那些画像上:“何况什么?” 拓跋律的手心一片汗津,他语速极快地说:“何况朝野盛传陛下有龙阳之好,对女子……毫无感觉,恐怕难以大皇位。臣还请陛下以大局为重,娶后生子,永固北魏。” 楚忘抿紧了唇,草草翻阅过那些画纸,心中烦躁,面上却一片冰冷:“爱卿心中怕是早有人选了吧,说说看。” 拓跋律躬身一揖:“拓跋闳之女,拓跋蕊儿,才貌双全,品德高雅,可堪后位。” 楚忘刷刷地翻着画像,对着画纸角落边的姓名。 拓跋律轻声道:“就是第一张。” 啪的一声,楚忘将那叠画纸掷在桌上,垂目看着。 首页的画中女子,手执芍药,花容半掩,回眸而笑…… 当真是……矫情。 楚忘轻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正欲开口说话,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内侍恭顺的声音传来:“陛下,思政殿总管广知求见。” 楚忘心头一惊,道:“见。” 门吱嘎一声打开,火红的灯光流泻进来,与御书房内的烛火交织在一起,织成了满地红霞。 不知不觉,已经那么晚了。 广知白着一张脸,仓皇地走进来,看一眼拓跋律,显然不知该不该说。 楚忘皱眉,道:“过来。” 广知连忙小步跑过去,附在楚忘耳边,低声耳语一番。 楚忘脸色大变。 “朕有要事,此事明日再议。”楚忘对拓跋律匆匆说着,便急忙向外大步走去。 广知满头冷汗,赶忙跟上。 思政殿里早已乱成一团。 侍从见楚忘来,纷纷下跪行礼。 一片嘈乱声中,有女子啜泣声隐隐传来。 女子披着薄毯跪在地上,香肩裸露风情无限,然而身上手上,竟沾着大片的鲜血。 她又根本不像受伤的样子。 楚忘一看,脸色变得铁青:“谁的血?!” 广知在一片哆哆嗦嗦着:“是主子的……” 楚忘声音也跟着抖起来:“他人呢?” 广知缩着头:“主子不让任何人靠近,一靠近就拿刀子扎自己……主子他……他缩在床底下呢。” 楚忘沉着脸,走到床前,蹲下身去。 床底黑黝黝的,看不分明。 有微弱的声音传来:“不要……过来。” 淡淡的烛光透进床底,有白芒一闪而过。 那是利器折射的光,楚忘知道。 “是我……”楚忘柔声道,“乖,你出来。” 拓跋烨似乎又往里缩了两步,声音带着哭腔:“不出来……那女人好可怕……我,我也好可怕。” 楚忘循循善诱:“那你把刀扔出来,那东西太危险了。” “不要……”对方继续说,声音都开始模糊了,“我不清醒了,就扎上两刀,痛了就清醒了……” 楚忘心中一痛,转头对着广知厉声喝骂:“你给他吃了什么东西?!” 广知浑身颤抖,慌乱无措:“就是……就是助兴的药……” “混账东西!解药呢?!” 广知跪趴在地上,脸白得几乎带了青色,汗水涔涔而下:“就是……就是女人……” 楚忘一个巴掌扇过去:“他身体还没好,你竟给他吃这么烈的药!” 广知被扇得连滚了好个圈,止住时脸都肿了。 他眼中含泪,颇是委屈:“不是陛下您这么说的吗……” 楚忘怒喝:“混账!还不给我滚!” 广知连忙磕头:“是是是!奴才这就滚!” 语音未落,忙不迭地向外跑去。 仿佛身后有厉鬼催命似的。 众人听了这命令,也得了赦令似的,一齐向外逃去。 楚忘无奈,开始往床底下爬去:“是我……你别害怕,把刀给我。” “你不要过来……”拓跋烨的声音颤抖,带着种莫名的炽热。 接着是一声闷响,像是利刃刺入肉体的声音。 楚忘大急,向前一扑,死死地抱住对方,一把夺过匕首,狠狠地扔了出去。 匕首从床底下飞了出去,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拓跋烨浑身颤抖着,身体燥热。 他颤栗着推拒着楚忘,力道却微弱。 楚忘抱住他,开始带着他往外头爬去。 拓跋烨的推拒却渐渐变成纠缠,他贴住楚忘,开始紧紧抱住他,无望地喘息着。 在黑暗中,楚忘的身体僵硬起来。 拓跋烨笨拙地摸索着对方的身体,粗重喘息着,将唇凑到楚忘颈间,很是无措地亲吻着。 楚忘伸手,蒙住他的脸,止住他的亲吻:“你不要这样。” 拓跋烨胡乱地亲着他的掌心,模糊低语:“我难受……” 楚忘沉默了下,伸手从背后怀抱住他,将他桎梏在怀中:“你不要乱动。” 然后将手探了下去。 拓跋烨浑身颤抖了一下,缩在楚忘怀里,真的一动不动了。 楚忘将手探入,然后将对方的昂扬握在掌心,用手掌可以堪堪包住。 指甲浅浅划过冠头的肉沟。 拓跋烨惊喘一声,头往后仰,靠在楚忘肩膀上。 他在黑暗中看着他,然后倏然噙住楚忘的耳垂,舔舐起来。 楚忘的手骤然一紧,拓跋烨低低的一声痛呼。 楚忘的指甲惩罚般地刮过肉沟,指尖刺入下去:“我说过了,不要乱动。” 拓跋烨很是委屈地松了嘴,一动不动地缩在他怀里。 然后对方物什经过楚忘这么一刺激,愈发地大了。 直挺挺地挺在那里,没有一丝懈怠的迹象。 拓跋烨的身体更加滚烫,烙在楚忘身上,热度仿佛源源不断地传了过来。 楚忘撸得有些不耐,低声问:“感觉怎么样?能出来么?” 拓跋烨难耐地挣了挣,哑声道:“好难受……” 楚忘沉默地又撸了一会儿,然后低下头,有些犹疑地吻上对方的耳畔。 拓跋烨一声惊喘,胯下物什竟又暴涨了几分。 楚忘手中不停,伸出舌尖,缓缓舔过对方耳廓,然后轻轻咬住,很是暧昧地拉扯一下。 拓跋烨那巨物,竟是弹跳了下,顶端也渗出一滴银水来。 楚忘伸指,将那滴水用指腹抹去,然后顺着他的柱体擦下来,一直擦到了两囊上。修长的十指揉搓着那两囊,缓缓拉扯。 拓跋烨蓦然扭过头,精准地噙住楚忘的唇,咬住,然后湿吻起来。 楚忘往后一躲,用力指甲重重一掐,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孤说过!不,要,乱,动!” 拓跋烨用身体蹭了蹭楚忘的下面:“你的……也硬了。” 楚忘一手按住他的肩膀,制住他胡乱的动弹,一手再重重一拉他的囊袋,低声威胁:“你再乱动,会发生什么事,孤可不敢保证。” 拓跋烨闻言果然不敢再动。 他低低地请求:“我不动……你别再让那女人吓我……” 楚忘低笑,声音竟也变得沙哑:“原来你怕女人……” 他说着,伸手探入对方衣襟,摸索着揪住对方的茱萸,然后用掌心覆住它,又重又缓地摩挲。 口中也不停,顺着耳畔啃噬下去,舔着对方的颈窝。 拓跋烨低低呻吟起来,只觉浑身滚烫,蚀骨销魂。 当真一半身体如同在地狱岩浆,而另一半,是在天堂。 终于浑身一颤,下面倾泻而出,射了楚忘一手。 男人浓郁的膻香味弥漫在狭小的床底。 楚忘刚松了口气,但对方毕竟吃了春药,那刚释放过的物什又悄悄地挺立起来,精神气十足地昂然而立。 拓跋烨唯恐楚忘生气,懊恼不已地喃喃:“怎么……怎么又站起来了?” 楚忘皱眉,呼吸滚烫,灼在拓跋烨颈上。 “这样下去实在不行,怕要伤了身体……孤替你叫个女人,如何?” 拓跋烨闻言沉默,紧抿着唇,径自爬到床外,伸手抓住那柄被抛到一旁的匕首,便要往自己身下刺去。 楚忘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厉声问:“你做什么?!” 拓跋烨下身湿漉狼藉,半趿拉着裤子,臂上是深深浅浅的数道血痕,看起来既凄惨又狼狈。 他面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然后眼神透着股傻到底的坚定:“我……我不要它了。我……我不要女人。” 楚忘夺过那匕首,喝道:“胡闹!” 拓跋烨红着眼看他。 也不知道这眼中血丝是因为欲望所致,还是委屈的。 楚忘紧紧捏着匕首,垂下长长的睫羽,并不看他:“男欢女爱,乃是伦常……你从前……是喜欢女人的。我们……是父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也不该有其他……” 拓跋烨紧紧抱住他,语气愤懑:“我喜欢你!我就喜欢你!别的我什么都不管!” 楚忘一把攥下他,将他压制在地上,怒道:“男人跟男人,到底有什么好?!你既喜欢男人,我便让你尝尝这滋味。苦痛难堪,哪里有女人好!” 说着便将他的裤子扯下,伸指探入对方后薛中。 穴口紧窒,入而不得。 楚忘恼恨,转而拔出,将手指探入对方口中,待蘸足了津液后,才又从后面重重插入。先是一指,然后是二指。 最后用二指将穴口堪堪撑开,另一只手执着匕首利刃,便将匕柄插了进去。 匕柄粗短,不过只有一指长。 楚忘下了手劲,那刀柄便尽根没入,只有剑格抵在穴外,半陷在肉里,使得刀刃不至于伤了脆弱的小穴。 拓跋烨伏在地上,喘着粗气。 楚忘捏着利刃,连攻了几十下,那内穴却渐渐渗出点湿意来,变得软糯不堪。 拓跋烨摸索着覆上楚忘的手:“我要你……不要这刀……” 楚忘扔了匕首,有些哭笑不得。 用指腹压了压那穴口褶皱,然后伸指进去。 里面湿糯热软,紧紧咬着楚忘的指。 他握手成拳,一下子冲将进去。 拓跋烨一时承受不住,闷哼一声。 那甬道太热太软,紧紧包裹住楚忘的拳头,狠狠挤压。 楚忘缓缓将拳头拔出来,再重重捅进去—— 不知擦到了那里,拓跋烨浑身一颤,皮肤透出欲望的潮红来。 楚忘用指骨反复摩擦着那一点,激得拓跋烨浑身战栗,竟这样射了出来。 楚忘抽出手,带出湿漉漉的液体来。 他掏出张绸帕,皱着眉头,擦了擦手。 拓跋烨趴在地上,喘息半晌,终于缓缓转过身来,眸中一片迷离色。 “我觉得……”他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挺好的。” 楚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晌才说:“下贱。” 拓跋烨浑身一颤,紫眸中浮出痛苦的颜色来:“我……我只是喜欢你。”他有些无措地辩解着,“我喜欢你……只要是你的,什么都好。” 楚忘站起身。 这场情事,只是单方面的。 一人放纵,一人苦捱,以至于他的衣服,都不曾乱了一分。 “你不喜欢我……”楚忘说,“你喜欢一个女人。而我恰好像她,仅此而已。” 拓跋烨踉跄地站起来,抱住他:“什么女人,我根本不认识……我只喜欢你。” 楚忘推开他:“因为你失忆了……你忘不了她,我也忘不了她。她就像一根刺,永远横亘在那里。” 拓跋烨不死心,语无伦次地解释:“可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谁……我忘记她了。” “那你也会忘记我……”楚忘道,“迟早有一日。” 他紫眸中一片不可置信的慌张。 “休想!”他喃喃说,“你休想。我不会忘的。” 楚忘不再理他,径直往外走去。 拓跋烨追了他几步,差点被自己的裤子绊倒在地。 他狼狈不堪地拉住楚忘的衣袖,问:“是不是因为那个人?你忘不了他,所以才这么对我?” 楚忘止住脚步,落拓一笑:“是的,我忘不了他,因为我恨他。” 拓跋烨乞求:“那你不要恨他了,忘了他好不好?” 楚忘道:“那你不要喜欢我了,忘了我好不好?” 拓跋烨赶忙摇头:“那不可能!” 楚忘笑道:“我亦是如此。” 他脸上言笑晏晏,手中却下了颈,将那袖袍撕下来。 拓跋烨徒捏着那片绸布,彻底地跌落在地。 楚忘向外大步走去,不曾回头。 拓跋烨跌坐在那里,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忠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 拓跋烨看着他,擦了擦眼角,问:“你不是被禁足了么?怎么一会儿就跑出来了?” 小忠摇手道:“没事没事,当初在梁国,我和陛下也常常被禁足,我还牺牲自己,替陛下打掩护呢。所谓上梁不正,下梁必歪,想必陛下也不会太惩罚我。” 拓跋烨听着听着,眼中又含起了泪水,委屈万分:“他不喜欢我……” 小忠道:“胡说,你不喜欢你还那么紧张你呐!” 拓跋烨更委屈了:“他说我喜欢姑娘……” 小忠又道:“那倒也是,你如果不喜欢姑娘,也生不出他了。” “他还说,他忘不了那个狐狸精!” 小忠一脸肃穆:“表小姐可不是狐狸精。” “不是女的!是个男的!就是你先前向我说的那个又渣又坏的狐狸精!” 小忠一拍大腿,咬牙道:“果然是他!我就说陛下干嘛把他带到宫里来,原来真是忘不了他!” 拓跋烨一把抓住他:“小忠!壮士!你快教教我,我该怎么办呐!” 小忠道:“我现在既然叫拓跋小忠,自然是向着你们拓跋家的。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必手软,干脆来个釜底抽薪,快刀斩乱麻!” 北魏皇宫的东南角落,颇为荒僻。纵有殿宇,也是破旧荒颓的。 只是近日,不知为何,打扫出了其中一座,又重新装饰得奢华气派起来。 楚忘踏着月色,走进了偏殿。 殿内床上,萧修北正沉沉睡着。 大概天气热,床被的被子被蹬掉了一半,修长的腿露了出来。 脚腕上,箍着一根粗大铁圈,连着一根铁链。 他的脚腕青紫肿胀,皮肤也被铁圈磨破了,渗出点紫血来。 楚忘伸手,抚上他的脚腕。 萧修北纵是在睡梦中,也疼得一个皱眉,然后惊醒过来。 他看清是楚忘,很是吃惊:“你……” 楚忘淡淡问:“脱臼了?” 声音却是沙哑的,饱含欲望。 萧修北回答:“很多天了。” 楚忘一笑,伸指按住他肿胀的脚腕,问:“疼不疼?” 萧修北忍不住一缩脚,带动铁链清脆地响。 他想了下,回答说:“还好。” 楚忘凑过头去,额头几乎抵着对方的。 淡淡的热度从对方额上传了过来。 “听说你低烧很多天了?” 萧修北往后避开:“你废话很多。” 楚忘勾唇一笑:“好,不说废话。” 他嘴角含着笑意,俯下身,低下头,一口咬上对方的脚腕。 一股浓烈的铁锈味立时充斥着口腔。 萧修北痛得猛吸一口凉气。 楚忘伸出舌尖,缓缓舔舐。 疼痛中便慢慢爬上来一种难以言喻的酥痒感,顺着大腿肌肤慢慢爬上来,爬到尾椎,再爬到大脑,激得整个人都要颤栗起来。 脚腕皮肤因为肿胀,呈现出青紫的颜色来。而有些地方,已经被铁链磨破,渗出血,然后又凝固起来。 楚忘用牙齿咬住那结痂的血块,然后缓缓撕开。 青紫色的血迫不及待地淌了出来。 楚忘用舌尖缓缓舔着伤口,然后探舌钻旋。 萧修北疼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然后胯下那物,却颤巍巍地站立起来,一同呈现出青紫的颜色。 一上一下,一种颜色,一样肿胀,真是相印成趣。 楚忘直起身,含笑看着对方。 他脸色过于白皙,在月色下透出隐约的剔透来,然而红润的唇畔,又残留着猩红的淤血。唇齿之间,血丝隐约,含笑带诱,分明勾引。 萧修北只觉浑身燥热难当,直想将他压在身下,肆意蹂躏。 这种人,这种人……就该是床上的尤物! 楚忘伸指,弹了弹对方的欲望,轻笑:“这都硬了,不错……” 他说着,俯下身,一口咬住对方的唇,伸出舌抵开对方唇瓣,扫过对方的牙齿,然后探将进去,缠绕在一起。 萧修北只觉他的口舌冰冷,带着种冷冰冰的铁锈气息的血腥味,却莫名地勾引人。 他抱住他,激烈地回吻。 楚忘抬头,分开湿吻,掐着对方的下颚:“我的陛下……你还真是……乐在其中。” 萧修北唇色润泽,眼中是一种勃勃的野兽般的欲望,似乎对这羞辱无动于衷:“是苦中作乐。” 楚忘看着他的唇,心中的蛰伏的兽蠢蠢欲动。 他掀起下袂,扼住对方的下颚,逼着对方的脸凑近自己的下身:“我真想尝尝你嘴巴的味道。” 萧修北眼中晦暗一片,沉沉不见光。 “你要……可以。”他低声说,“但要解了我的铁链,让我能在这大殿中随意行走。” 楚忘噙着笑,眸中了然:“活好,一切好说。” 萧修北垂下眼睛,跪在床上,俯下身,缓缓凑近对方物什。 那东西硕大,顶端呈现出隐隐紫色来,像是勃起了好一阵子了。 萧修北伸舌,舌尖勾了勾那物什顶端。 腥膻味,很恶心。 他听着对方倏然沉重的呼吸,舌尖顺着顶端慢慢滑落下去,轻轻一咬根部褶皱。 楚忘按住他的头,催促:“快点。” 萧修北几乎整张脸都埋在下面了。 不过对方毛发稀疏,又软又细,倒不难受。 “你什么时候放我走?”萧修北的声音从下面低低传来。 楚忘心中有些恼怒,口中却是戏谑:“你铁链还没解开,就想着走了?” “你可不可能囚我一辈子。”萧修北十分笃定地说。 “是不是一辈子,得看你好弟弟的表现……但他直到现在也没什么动静,你说说,他是不是不要你了?” 萧修北沉默不语,只张开口,将对方的东西,慢慢吞没在了口中。 楚忘心中竟是嫉恨了。 身下愈是快意,心中愈是恨。 痛苦之下,他捧住萧修北的头,将自己狠狠冲撞在里头。 他什么都不需要想,只需要感受这蚀骨快活。 萧修北勉力承受着,一声不吭。 楚忘终于释放在他嘴里。 因为深喉,萧修北咳了几声,还是都咽了下去,嘴角尚留着几滴白浊,看起来银荡极了。 楚忘捧起他的脸,轻声唤:“修北。” 萧修北狼狈地看着他。 “修北……”楚忘用鼻尖轻轻碰了碰对方的鼻尖,用鼻音轻声道,“我们来做个交易好不好?” 萧修北不由问:“什么?” 楚忘说:“我放了你……可在我们两不相欠前,你得把欠我的,都还上。” 萧修北沉默了一下,然后问:“还没还清么?” 楚忘低笑,浅啄了下对方的唇:“没呢。” “囚禁深宫,强迫承欢,你算还了。可还有横加利用,手弑至亲呢……” 萧修北整个人一时僵住了:“你什么意思?” 楚忘继续说道:“嗯,还有,你还欠我一颗心。” 萧修北冷笑:“你还有心?” “以前是有的……不过送给了你,被你踩碎了,就没有了。” 萧修北看着他,狭长的眼有着莫名的神采:“呵,你喜欢我?” 楚忘凤眼微挑,风姿惑人。他低声道:“以前可喜欢了……” 萧修北看着他,心中苦涩,扯开话题:“我不会杀他的。” 楚忘抬眼,凤目疑惑:“你要杀谁?” “你不是要让我还手弑至亲的债么?” 楚忘低笑:“他没死,你自然也不用还了。不过情债……总是要还的。在萧定襄入雍城与我和谈前,我要你好好爱我,可以么?” 萧修北微微阖上眼,凌厉的眉宇皱起。 他思索片刻,忽然道:“好。” 楚忘勾唇,眼中戏谑:“那你现在,要对我说什么?” 萧修北垂着长睫:“你先把铁链解开。” 楚忘摸上他的脚腕,攥住那根铁链,内力轻吐。 铁链发出清脆的一声响,赫然断裂。 萧修北眼中有震惊之色,一闪而过。 楚忘问:“现在可以说了吧。” 萧修北沉默片刻,终于艰难启唇:“我……我喜欢你。” 楚忘笑意吟吟:“不够。” “我……我爱你。” 楚忘垂下眼,抱住他:“再说一遍,我还要听。” “我爱你。” 楚忘吻了吻他的眼睛:“真好听,真动人……” 他喃喃低语了一阵,忽然大声道:“来人!” 侍从低着头躬身而入,远远地跪下:“陛下。” 楚忘道:“去把萧墨叫过来,让他绘一卷郎情妾意图。” 他说罢,抬起萧修北的下巴,暧昧低语:“真是……妾意自绵绵。” 萧修北垂眸一笑,并不动怒。 他眉目深邃俊朗,当狭长的眼敛去凌厉雍容时,别有一种含情的味道。 楚忘爱极了他这幅模样。 就像……小媳妇似的。 待侍从奉命离去,楚忘才一拍额头,惋惜叹道:“忘了让他拿点伤药过来了……看看你这脚腕,可肿得不像话。” 萧修北道:“把骨头移正就行。” “我帮你移正,你要怎么报答我?” 萧修北闻言无奈一笑:“你要如何?” 楚忘偏了偏脸,有些无赖相:“亲我一下吧。” 萧修北凑过脸去,极轻地吻了一下楚忘的脸颊,蜻蜓点水似的。 此时夏夜中有虫萤低语,月色淡薄,烛光漫漫,这一记轻吻像激起了一阵涟漪,荡得两个人的心一齐轻轻一颤,一时之间都沉默了。 直到萧墨进来,叩首行礼,才打破这种怪异的沉默。 萧墨在桌上铺开宣纸,墨砚提笔,然后目光炯炯地看着两人。 楚忘道:“再亲我一下。” 萧修北却不愿意了:“你还不曾弄好我的脚。” 楚忘伸手,覆住他的脚腕,捏了捏那错位的骨头,然后一下掰正。 极其清脆的一声骨响。 萧修北咬着牙,一声不吭。 楚忘又道:“亲我一下。” 萧修北扭过头,说:“他已经开始在画了。” 楚忘喝道:“快点!” 萧修北紧紧抿着唇,但终究还是缓缓凑过去,在对方的脸上,轻轻碰了一下。 楚忘满意地一笑,对萧墨道:“看见了么,就画这一幕。” 萧墨正在执笔泼墨,闻言抬头一愣:“在下……方才没见着。” 楚忘沉下脸,对着萧修北低声命令:“那就再来一下!” 两人摆了半天姿势,终于画才完成。 萧墨捧着画卷,恭敬地呈上。 楚忘逼着萧修北与他一同欣赏。 画纸中,自是锦床之上,帷幕之下,两个人,一种表情。 尴尬又别扭。 神情是,那个蜻蜓点水的亲吻亦是。 楚忘看了忍不住一笑:“你这画,倒挺写实……” 萧墨恭敬叩首:“谢陛下谬赞。” 楚忘收了画,道:“那就再画一幅吧……来一幅自然点的。” 萧墨道:“臣遵旨。” 楚忘一把擒住萧修北的腰,将他箍在怀中,然后缓缓压下去。 自是春光无限。 一夜缠绵。 通宵的萧墨拿起毫笔,对着灯火,眯着充满血丝的眼,挑出狼毫中的一根乱毛,然后再濯满墨汁,落笔挥洒。 桌边已经是厚厚一沓画纸。 萧修北已然沉沉睡去,楚忘披衣而起,来到桌前。 灯火暧暧,楚忘执着那叠画纸,一张张翻阅过去。 灯花的哔拨声中,是纸张的沙沙声。 楚忘轻笑一声:“不错。” 萧墨十分谦逊:“陛下谬赞。” 楚忘修长的指扫过画中人狭长的迷离双眼,十分满意:“想要什么奖赏?” 萧墨眼睛一亮:“臣有一夙愿,不知当讲与否?” “讲。” 萧墨神情踌躇,眼中却晶亮,将一晚的疲惫一扫而光:“臣想为翎羽翎大人绘一副画。” 楚忘挑眉:“翎羽怕是没有这个爱好。” 萧墨有些忸怩:“所以才是夙愿嘛……求而不得。” 楚忘轻笑:“君无戏言,自会让爱卿如愿。恰好,我要去见翎羽……便一齐去吧。” 萧墨立马整理好纸墨,整装待发。 楚忘穿戴好衣服,回首间见萧修北仍沉沉睡着。 他勾起一抹笑,挑出一张画纸。 画中人墨发披散,衣衫半褪,双眼迷离。修长的双腿勾住身上人削瘦的腰身,正婉转承欢。 楚忘执笔,在画卷角落中写下一行簪花小楷,笔笔缠绵:休言半纸无多重,缱绻本是无凭语。 写完后,他将画纸卷起来,撕下衣袂的一角,将宣纸轻轻绑起,然后打了个结。 他执着画卷,放在了萧修北的枕边。 对方沉沉睡着,无知无觉。轻柔的鼻息喷在了画卷上,吹得绸条微微轻颤。 楚忘伸指,颇是爱怜地刮了刮对方的鼻尖,眼中却冰冷一片。 他直起身,向殿外走去。 此时的北魏皇宫,夜色浓郁。 但御书房中,却亮着璀璨的灯火。 虽是深夜,但帝王却执笔不缀。 楚忘放下御笔,吹了吹半干的朱批:“这么说,他已经到了?” “是的。”翎羽说,“且已经跟拓跋小忠见过了面。” 楚忘长叹一声:“拓跋小忠……毕竟是大梁的种,骨子里还是姓楚的。竟学会背着孤,干这些腌臜事了。” 翎羽低头不语。 楚忘点头,声音中透出点赞叹的意味:“此事你做得不错,想要什么奖赏?” 翎羽道:“此乃臣分内之事,不敢求奖赏。” “不敢求?那么说,还是有所想求的。” 翎羽躬身抱拳:“谢陛下恩典,但臣确是无所求。” 楚忘伸指,轻点着面前的奏折:“你无所求,但孤却须给……” 翎羽立刻一板一眼地谢恩:“谢陛下隆恩,臣肝脑涂地,无以回报。” 楚忘道:“过来。” 翎羽低着头,恭敬地靠近。 楚忘忍不住勾唇一笑:“孤非猛虎,再过来一点。” 翎羽再靠近。 楚忘斟了满满一杯香茗,然后递于翎羽:“孤赏你这杯酒,可切莫拂了孤的意。” 翎羽行礼谢恩,然后举起香茗,一饮而尽。 然后一脸肃然地将茶杯放在桌上,道:“谢主隆恩。” “爱卿不必如此拘束……”楚忘道,然后朗声唤,“广知。” 广知弓着身走进:“陛下。” “带翎大人下去领赏吧。” “是。” 翎羽有些犹疑,但终还是不发一言,跟着广知下去了。 楚忘扶着额,有些好笑地低语:“他倒不问问,我究竟赏了他什么……” 楚忘又命人去传小忠。 过了许久,侍从才回来复命,说小忠已经在外头等候。 此时御书房中檀香袅袅,龙涎香清而淡,就像楚忘眼中的神色。 “这么久……他又去哪儿疯了?” “回禀陛下,拓跋小忠在南隅苑,奴才找了许久,才找到他。” 楚忘眼中一凌。 南隅苑不就是囚禁萧修北的地方,他在那里做什么? “让他进来。”楚忘道。 侍从领命下去,不多时,小忠有些踉跄地进来,脸上还青了一块,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对着楚忘行礼。 楚忘皱眉,语气带着冷意:“你又做了什么,搞成这幅鬼样子?” 小忠自作主张地礼毕,站起身,打着哈哈:“不小心被太上皇打了一拳……” 楚忘声音骤然变得冷硬:“你竟带了拓跋烨去南隅院?!” 小忠的声音变得慌张:“啊?啊……这,这是我们散着步,一不小心,就到了南隅苑……” 楚忘冷笑:“你记不记得,孤可是下了禁令。擅入南隅苑者,死。” 小忠低声嘀咕:“你不下禁令,我反而不知道他在哪里呢……一下令,想不知道都难……” 楚忘拿起桌上奏折,劈头盖脑地砸过去。 小忠被这奏折扇得一晕。 奏折沿着小忠脑袋滑下,小忠赶忙将奏折捧住。 楚忘厉声道:“你倒看看,里头写着什么?!” 小忠狐疑地打开奏折,认真地看了半晌,然后抬头,颇是为难羞惭。 楚忘刚想厉声呵斥他拿倒了奏折,小忠的声音已然响起: “陛下……你知道我斗大的字不识一个……” 楚忘忍着怒火,抿了抿唇,半晌终于开口:“大梁使团已前往雍城。” 小忠闻言十分恳切地说:“他们前仆后继,一批批地来,陛下也可别再来一个宰一个,来一群灭一群了……这实在是破坏您和蔼的形象。” 楚忘大怒,立刻又抄起一本奏折,往小忠头上砸去。 这下带了些许内力,竟把对方的额角磕破了。 小忠哎呦一声,又连忙捧住那本奏折:“陛下……我实在是看不懂奏折,您不要再给我看了……” 楚忘厉声喝:“闭嘴!” 小忠扁扁嘴,委屈地沉默下去。 楚忘平复了一下怒火,开口淡漠地问:“怎么打起来的?” 小忠叹了一口气:“陛下……这实在是你的不对了。” 楚忘梗了一下,竟飙出脏话来:“关我屁事?!” “我们进去时,咳……他正在看一张画,挺入神的样子。太上皇就很好奇,可他愣是不给看。然后……然后太上皇就把画抢过来了……结果,结果一看那画,就勃然大怒,接着就打起来了……”小忠说着,赶忙拍拍胸口,露出豪壮无畏的表情,“我一看,这还得了,立刻牺牲自我,拉起了架!于是脸都挨了一拳。”接着那种豪情壮志的神情转成了颇带滋味的回忆,“说实话,那画的确不错……不过陛下,您不觉得这种爱好,太猥琐了么?” 楚忘眼角抽了抽,常吸了一口气,缓声说道:“因为……我想将那些画,给一个人看。” 小忠问:“谁啊?” “萧定襄。” 小忠不解:“你给他看做什么?” 楚忘亦问,语气淡淡:“那你与他见面又做什么?” 小忠一惊,连忙慌乱地解释:“我……我不是跟他见面,是他来找我的!其实也没什么事,我们就叙叙旧——” 楚忘皱眉,打断他的话:“跪下。” 小忠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我们真的只是叙叙旧……”小忠很委屈地说,“他走后,我想了很久,那姓萧一直留在这里,陛下你只能一时痛快,然后一直忘不了他……还不如……不如让他离开,以后各走各路,撇个干净!” 楚忘沉默,眉眼郁郁,忽而展颜一笑,眼中却森然:“小忠,你妄言欺君,真够不知尊卑。” 小忠道:“我没欺你,我说的是大实话。” 楚忘眉间郁色更加沉重,他缓缓开口,问:“你怎知我要把一直留在这里?” 小忠一怔,然后忍不住喜上眉梢:“陛下,你想通了?” “孤从未想过将他长留在这里,何来想通?”楚忘伸手,修长白皙的手指抚过断眉,浅浅摩挲,“孤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等人将他接回去。” 小忠喜道:“东莱王就在雍城,让他将他接回去,不是正好?” 楚忘一笑,龇出一口白牙:“好,正好。你便去跟萧定襄传个话,就说,三日后,皇城东南角,南隅苑,你会支开侍从守卫,请君一会梁皇。” 小忠还欲问,楚忘打断他:“照孤说的去做,孤自会放那两个人平安回去。” 小忠狐疑不定:“真的?” “孤是北魏皇帝,岂会背诺?” 小忠拍胸道:“陛下你放心,我一定把话传到。” 楚忘阴测测一笑:“若是演砸了戏,他们会不会回去,孤也不敢保证。” 小忠赶忙道:“我一定演好!你放心,三天后,东莱王一定过来!不过,陛下,你也得跟那姓萧的知会一声——” 楚忘眼中寒意涌动,不言不语,静静听着。 门口却传来一阵敲门声。 “陛下。”却是广知的声音,带着焦急之色。 楚忘皱眉:“什么事?” “陛下,主子他,闯进了……额,翎统领的领赏处。几个人,纠缠在了起来。” 楚忘霍然站起,怒声道:“瞎折腾!” 说罢怒气冲冲地走出去。 小忠闻言很有点醍醐灌顶的顿悟,喃喃道:“果然尽是瞎折腾么……” 不过他最爱看热闹,赶忙跟在了楚忘身后。 广知在前头小步跑着带路,将楚忘一行人引至一座偏殿前。 里面混乱成一团。 一个女人,薄纱已被扯得七零八落,几乎半裸着身体,在一旁啜泣。 这情景,颇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楚忘皱眉,向着殿里最热闹的地方看去。 一大群侍从挤在一起,似乎在拉架。 有人注意到楚忘的到来,立马跪下高呼万岁。 萧墨颇是凄厉的声音传来:“陛下!” 楚忘循声望去,只见拓跋烨正揪着他使劲打着,而翎羽正面色潮红,使劲纠缠着拓跋烨。 萧墨对自己的被殴无动于衷,只兀自拼命阻止着翎羽对拓跋烨的纠缠,狼狈不堪,手忙脚乱。 饶是如此,他还是抽空对楚忘厉声喊:“臣只想画一幅单人像!陛下你错解——” 他说到这儿,被拓跋烨一个拳头揍倒脸上,一时说不出话来。 拓跋烨对自己的被骚扰无动于衷,只一拳一拳使劲揍去:“叫你画那种腌臜图!” 萧墨试图将翎羽圈住拓跋烨的双手掰开,青肿着脸严肃辩解:“在下从不画男女腌臜图!” 楚忘忍无可忍,大步走过去,一掌劈在翎羽脑后,将他劈晕,然后再一脚踹开萧墨,对着拓跋烨厉声喝道:“你在瞎折腾什么?!” 拓跋烨委屈道:“明明是你在瞎折腾……” 他说着,从怀中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抖了一下,委屈的声音变成了愤怒:“你看看,这是什么东西?那男人恬不知耻也就罢了,你竟跟他一起不害臊起来!” 萧墨从地上挣扎着爬起:“你说谁恬不知耻?!” 拓跋烨大声喊道:“我说萧修北!他恬不知耻!” 所有人皆是一怔。 萧墨点头轻语:“原来不是说我……” 楚忘一把攥住拓跋烨的手,往外拖去:“现在你便可着劲画单人像吧。” 萧墨一愣,才反应过来楚忘是跟他说。 他正欲谢恩,楚忘已拉着拓跋烨走了个无影无踪。 大殿中原本匍匐行礼的众人慢慢爬起来,逐渐散去。 原本嘈杂的地方安静、空荡了起来。 萧墨看着地上昏迷的翎羽,慢吞吞地站起来。 然后四处张望,终于找到了掉落在地上的毛笔。 它软毫凌乱,凄惨地躺在地上,像是被人踩了无数脚。 萧墨弯下身,正欲将它起来—— 地上无声无息躺着的人忽然指尖一颤,然后伸手,一把攥住萧墨拾笔的手。 指尖冰凉,而掌心火热。 萧墨浑身一颤。 此时正旭日高升,朝晖潋滟。 楚忘拖着拓跋烨走着。 侍从远远跟着,不敢靠近。 拓跋烨踉跄地止住脚步。 “你放他走吧。”他低声说,“我讨厌他。” 楚忘亦止住脚步,闻言没有转过身,虚虚拉着对方的手,低声道:“我也讨厌他。” 拓跋烨看着他的后脑勺,咄咄逼人地反诘:“那你干什么留着他?!” 楚忘的声音似乎带了点笑意:“因为太讨厌他了……” 拓跋烨甩开他的手,又伸手探向袖中。 他掏出那张皱巴巴的画,很是恼怒地甩在地上:“你讨厌他还与他画这种画?!” 楚忘终于转过身,却是是去捡那张画的。 “因为他讨厌被画……”楚忘拾起那张画纸,轻轻掸了掸上头的尘土,“他愈讨厌,我愈喜欢……” 拓跋烨道:“他肯定很讨厌我……” 楚忘回眸,对他一笑:“你是我生父,我自然喜欢你。” 拓跋烨不满:“我不要这种喜欢。” 楚忘将画细心叠好,放入袖中,十分无动于衷:“抱歉。” 拓跋烨拉住他,眼中现出了不甘的乞求:“为什么?你能给他,为什么不能给我?我可一点也不比他差。” 楚忘看着他,沉默不语。 长长的羽睫在眼睑处落下阴影,显得眉眼深邃而沉郁。 拓跋烨回视着他,眼神执拗。他重复道:“我可一点也不比他差。” 楚忘淡淡一笑,转身便走。 拓跋烨连忙追上:“你怎么这么倔?” “你怎么都不敷衍敷衍我?” “你说说,我哪儿比他差了?” “拓跋忘!” 楚忘倏然止住脚步。 拓跋烨止不住,差点撞上去。 他堪堪停住脚步,认真思索了一下,又向前冲了两步,撞在楚忘的后背。 他打蛇随棍地将脸死死贴在了楚忘后颈,像没皮没脸的牛皮糖:“你怎么忽然停下了?我都撞上你了!” 楚忘并没有躲避,只脊梁笔直地站在那里:“马上就要结束了。” 拓跋烨感受着他背脊的振动,有些反应不急:“什么?” “从此尘归尘,土归土……他不再欠我,我也会忘了他。” 拓跋烨一愣:“什么?!” 然后一喜:“真的?!” “真的,他欠你的半条命,我也会替你讨回来……” 拓跋烨连忙道:“我不要他还,你赶快放了他,然后忘记他吧!” 楚忘笑一声:“债不讨回来,怎么忘?” 拓跋烨催促:“那你赶快要他半条命啊!” 然后好早点送走他。 楚忘转过身,深深看着他:“不急……得由他至亲至爱的人下手……就像你一样……” 拓跋烨不由打了一个哆嗦,然后很是忐忑期待地问:“那……那之后,你会喜欢我吧?” “是爱是恨,皆是情难自禁,身不由已……但我可以保证,会一生留在这北魏皇宫,陪你直到你死,或者我死。” 拓跋烨长舒一口气。 他想那么长的漫漫时光,姓萧的离开,而自己使出浑身解数,不怕他不喜欢自己。 他想到这里,摸了摸自己的脸。 还好,皮还算紧实。 应该……耗得起吧? 不行,自己还得多多保养,多多钻研,多多……嗯,勾引。 拓跋烨拉住他的手,目光游移:“其实……我……我也可以……咳,入画。” 楚忘忍不住笑了一下,眼神柔软。 “你以后……不要找他一起画了。瞧他那么不情不愿的样子,找我吧,我会很配合的。” 楚忘轻声道:“你真是傻透了……无药可救。” 拓跋烨反驳道:“哪有,太医说好好疗养,按时喝药,我会慢慢恢复记忆的。” 楚忘垂下眼:“是么?” 拓跋烨凑过去,试探着轻轻吻住他的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可不是。” 楚忘向后躲了躲,却被拓跋烨按住后脑勺。 吻不由加深了。 拓跋烨的唇火热,不像那人的,冷冰冰,滑腻腻,像条蛰伏的斑斓毒蛇。 而他中了蛇毒,药石罔医,病入膏肓,奄奄一息。 唯一的解药,大概就是捏住蛇的七寸,再用蛇毒,以毒攻毒。 他不会杀了那条蛇,但他会拔了蛇的毒牙,看它吐着猩红的舌,柔软的身子无力地摆动着,然后垂到地上。 跟着他一样,药石罔医,奄奄一息。 楚忘终究侧开了头,躲开了轻吻。 拓跋烨不是解毒的人,他也舍不得让他解毒。 蛇毒太甚,伤己伤人。 他应该跟二十年前一样,爱一个女人,生一个孩子,而不是在这里,跟自己徒劳无功地纠缠。 拓跋烨并不放弃,穷追不舍地再次凑上唇去。 他从喉咙里发出不甚清晰的呜咽声:“我要找一个更好的画师……那个萧墨,真不将我放在眼里。” 楚忘这次没有躲闪,由着他吻着。 良久唇分,楚忘哄着他回了思政殿。 大殿中檀香清淡,纱幔轻摆。 拓跋烨拉着楚忘吃早点。 几碟精致的点心,两碗山药五珍粥。 拓跋烨嘴里吃着粥,眼却一直斜看着楚忘,像是一不留神,对方就会消失似的,吃的满脸都是米糊。 楚忘从侍从手中拿过绢帕,然后替他擦着脸。 拓跋烨侧过脸,吻了吻他的手。 楚忘的手顿了顿,对方的便伸舌舔了上去,然后吮住一根手指。 拓跋烨的表情十分认真,像是品位着极致珍馐一样,而唇舌温热柔软,尚带着米粥的暖暖香味。 楚忘蓦然抽出手,然后拿那绢帕擦了擦手。 拓跋烨看着他,眼中全是失落了。 楚忘对他笑一下,意兴索然的:“孤事忙,便不陪你,你自己吃吧。” 说罢,起身便走。 拓跋烨怔怔看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又发了半晌愣,骤然之间暴起,将桌子掀倒在了地上。 咣当一声巨响。 侍从皆匍匐在地,不敢做声。 拓跋烨大声命令道:“把拓跋小忠给我叫过来!” 侍从诺诺,领命下去。 拓跋烨等了半天,小忠才姗姗而来,面带喜色。 他坐在床上生着闷气,看到小忠,大声嚷道:“根本没用!无论我做什么都没用!” 小忠一脸高深:“你怎么知道没用?” 拓跋烨耷拉下肩膀:“他对我不假辞色,说些大义凌然高深莫测的话……你说,伤不伤人心?!” 小忠叹口气:“我也觉得陛下越来越神神叨叨了……不过,三天之后,大概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拓跋烨眼睛亮了下:“三天?” 小忠道:“陛下让我将萧定襄引来,与三日后,和萧修北相会!这可是好兆头,陛下分明是愿意放手了!” 拓跋烨疑惑道:“萧定襄是谁?” 小忠叹道:“萧定襄可是一个大美人,是萧修北的胞弟……而且……”他说到这里,一脸的神秘兮兮八卦之色,压低了声音,“陛下变成这样,他可是出了不少力。” 拓跋烨傻傻地哦一声。 小忠有些恨铁不成钢,凑首过去,低声道:“我听说,这两人有猫腻!” 拓跋烨一脸不可置信:“他们不是兄弟么?” 小忠啧道:“你们还不是父子么!” 拓跋烨点点头,深以为然:“那倒也是。” 小忠左右看看,见侍从都站得远,才神秘兮兮地继续道:“陛下当年还是我少爷时,之所以被萧修北相中,是因为他长得,可跟萧定襄有三分相像呐!” 拓跋烨听到这里,眼中的傻气骤然变成怒气,一锤床侧,发出咚的一声巨响:“岂有此理!” 小忠赶忙道:“你莫激动,等陛下也报过仇发泄过怒火,想必也不会愿意再看那人一眼,定然将他放回去!” 拓跋烨突兀地笑了一声:“放回去?为什么放回去?他舍不得杀他么?” 小忠闻言也纠结了起来:“我也不知道……大概陛下以为一了百了太便宜他了?” 但他只纠结了一小会儿,一拍手,道:“我们三日后悄悄去南隅苑瞧瞧,到时候好对症下药!” 三日转瞬即逝。 两人一大早就偷偷溜往南隅苑。 南隅苑冷冷清清,竟是一个侍从守卫也无。 小忠低声对拓跋烨道:“萧定襄可是有着功夫,我们走得近,他恐怕知晓。我们要不爬上墙,远远看着?” 拓跋烨抬头,看着颇高的宫墙,皱眉:“要不你蹲下,让我踩着你上去,先观望观望?” 小忠胸有成竹地一笑:“前几日我偷偷在墙上凿了一排洞,好各个角度,都净收眼底。” 拓跋烨问道:“若是他们进屋去了,可如何是好?” 小忠一愣,然后说:“无妨,那窗纸是纸糊的,一戳就破。” “你不是说那什么萧定襄有功夫么?他不会发现我们么?” 小忠一摆手:“孤男寡男,独处一室,干柴烈火还来不及,哪有闲情发现我们?” 拓跋烨一下被说服,点头道:“说的极是。” 两人弓着腰,很快走到宫墙一角,对着墙上的几个洞,凑眼看了过去。 恰好,对着院中的一棵合欢树。 合欢树枝叶正盛,而树下,坐着一人。 萧修北松松披着白袍,长发未绾,垂落在背。 雪衣墨发,羽睫低垂,手中执着一卷书,正散漫看着。 拓跋烨恨道:“果然一副狐媚子相!” 小忠叹道:“又是一个变得认不出来的……” 忽然变了声音,道:“来了!” 拓跋烨定睛看去,来的人分外眼熟,竟是楚忘。 楚忘着一身朱色的帝服,袖上暗纹,绣的是是凤羽凰图,锦绣无双,风姿卓然。 他向着萧修北走去,然后在他身旁坐下。 萧修北抬头,对他笑了一下。 楚忘伸手,揽住对方,一齐垂眸,看着书卷。 当真是一双璧人了。 拓跋烨看得几乎是咬牙切齿了。 夏风徐徐而过,吹得合欢树的叶,窸窣作响。 楚忘吻了吻萧修北的鬓发,低声道:“你该对我说什么?” 萧修北翻过一页书卷,指尖摩梭着纸沿:“我爱你。” 楚忘抱了他,揽在怀中,咬着他的耳畔:“真动听……” 两人声音都很轻,拓跋烨看得暴躁不堪,听得不甚明了,没好气地问小忠:“他们在咬什么耳朵?!” 小忠道:“就是,我什么也听不见……” “情话。”一个颇是清冷的声音传来,“他们在说情话。” 小忠使劲瞅着墙洞,闻言问道:“咦,什么情话?” 那声音愈发地冷:“还能有什么?你爱我,我爱你之类。” 小忠愣了一下,霍然转头看去。 那人雪肤墨发,白衣飘飘,竟是萧定襄。 小忠倒吸了口冷气。 拓跋烨尚没发觉,只兀自将整张脸抵在墙上,死命盯着:“小忠,你干嘛掐尖了嗓子说话?累不累?” 他说到这里,声音蓦然变得轻而尖锐:“萧墨来了!” 小忠脑中一震,心道完了! 赶忙去拉萧定襄:“王爷,您换个时间再来吧!你瞧瞧,里头好多人,您跟皇兄见面太不方便了,不是么?” 萧定襄却忽然开口道:“我知道萧墨。” 拓跋烨终于觉出不对来,转头看去。 小忠一愣,问:“啊?” 萧定襄一笑,阳光下的脸冰雪似的,仿佛下一刻就要融化:“楚忘上次送来的画,落款就是萧墨。北魏堂堂的国手,专画春宫,谁人不识?” 小忠尴尬地咧嘴一笑,呵呵笑着又瞧了瞧墙洞,忽而脸色大变,一侧身勉强遮住几个洞,脸色发青:“王爷,这日头正好,我们出去逛逛如何?这北魏皇宫,比起大梁来,别有一番滋味。” 萧定襄侧耳听了听,忽而一笑:“他叫我来,便是让我看一场活春宫么?” 拓跋烨看看洞里风光,再看看两人,脸色有些发白。 小忠过去拉住他:“我们走吧!” 萧定襄仍是含着笑:“他一番苦心,我便受下了……” 他说着,转而看向拓跋烨:“蚀骨丝毒,竟也毒不死你……哈,真是天意。” 拓跋烨将目光僵硬地移开,努力不去关注院中动静:“听太医说,我体内还有种剧毒,听说是二十年前留下的。两种相冲,就抵消了。” 萧定襄注视着拓跋烨,忽而伸手,扣住对方的手腕,搭指于脉搏之上,眸中露出惊愕之色,继而含笑:“果真天意……一人换一人,亦不过分,对不对?” 话音未落,忽而一掌对着拓跋烨的颈项劈落下去 斜里忽然伸出一只手,鬼魅般地冲萧定襄截去。 反扣五指,抓向萧定襄的手腕。 萧定襄无法,只能放弃拓跋烨,转而与来人缠斗。 电光火石间,两人过了几招,斗得难解难分。 来人一身黑衣,竟是翎羽。 小忠在后头手足无措地大叫道:“陛下!出事了!陛下!” 合欢树下的楚忘抱着萧修北,抽身而出,披衣而起,眉眼带着凉薄的笑意:“你的好弟弟可来了。” 萧修北瞬时面色苍白,紧抿薄唇,眼神冰冷。 楚忘亲了他一口,哈哈大笑,然后抛下怀中人,跃出宫墙,站在一旁优哉游哉地看着两人缠斗。 拓跋烨缩在一旁,看到楚忘,抖着声音轻声唤了声:“忘儿。” 楚忘眼神暗了暗:“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快走。” 拓跋烨走过去,拉住他,眉眼都带了哀求之意:“忘儿……你放了他,忘了他吧。” 楚忘一狠心,将他甩开。 拓跋烨猝不及防,跌落在地,狼狈不堪的样子活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大犬。 楚忘冷硬着视线,不去看他,只负手昂然站着,对翎羽朗声说道:“翎羽,你如此岂是待客之道?还不速速退下。” 翎羽立刻收手,迅速闪到一旁,躬身垂首而立。 萧定襄立在众人中央,眉宇淡然疲倦,微垂羽睫,看向楚忘。 楚忘一笑:“孤该唤你一声,哥哥,是否?” 萧定襄亦笑:“当不起。” 楚忘抚手笑道:“倒是有自知之明。不过你我多日不曾相见,孤颇是想念……何不移步一叙?” 萧定襄定定看着他,沉默半晌,道:“好。” 北魏宫中,有水榭亭台,凌然于烟波之上,飘飘渺渺的水汽中,有朦胧一色的纱幔,垂于亭台八角下。 楚忘手执酒盏,似笑非笑:“东莱王颇是深情呐……不过情深一片,怕是覆水东流。” 萧定襄淡淡回道:“过奖。” 楚忘一口将酒饮尽。 酒醇香,齿间尽是香味。 他颇是流连地回味着佳酒醇香,叹道:“你倒是不死心……那孤,便帮你完成心愿如何?” 萧定襄一笑:“北魏王真是……热心。” “谁让你是我哥哥呢,是吧?”楚忘替他亦斟了杯酒,眉眼带笑,凤目似乎带了点酒意,迷蒙一片,“况且,这不是热心,这是交易……” “什么交易?” 楚忘眼中笑意盈盈:“今日你也见到了……你的皇兄多么可屈可伸,忍辱负重呐。你寒心吧?他向来可不就爱说些蒙骗人心的话,以前骗你,现在骗我……他在帝位一天,便防着你一天,你永远得不到他。不过……”楚忘的声音变得蛊惑起来,“他若失了帝位,只能倚靠于你,对着你折身迎合。你轻而易举地便可得到他,而我……亦可报了仇。” 萧定襄眸中冷光四溢:“你这报仇方式……可真是奇特。” 楚忘大笑:“奇特?……他失了帝位苟活于世,可比杀了他更要折磨千倍万倍!这不是奇特,是痛快!” “我若篡位,他一生也不会原谅我……我并不想守着个空壳子。” 楚忘竖指抵唇,勾唇轻笑:“听说婉贵人即将临盆了……还是个男胎之脉?” 萧定襄眼中厉光一闪而过。 “国不可一日无君呐!你愿意割地赔款,以求帝归,别人可不定乐意呢……这世家大族,乐得来个幼帝,好把控朝政。” 萧定襄垂眸,看向桌上的酒盏:“我若不愿意呢?” 楚忘抬头,似在思索:“那胎儿已经足月,便是早产,也该能活下来。” “什么意思?!” 楚忘一拍手,恍然大悟道:“前几日啊……孤派人快马加鞭,将一只耳朵和黄色中衣,送予盛京。你这几日在雍城,果然还没得到消息呐。” 萧定襄霍然站起:“你——” 远处忽而传来遥遥的报声:“报——” 那声音愈传愈近,有侍从拿着奏折,快步在水上复道跑着,不多时来到凉亭下,将手中密报递于楚忘:“陛下,盛京密报。” 楚忘慢条斯理地接过,从容打开,扫视了一眼,笑道:“恭喜啊!可是个皇子!” 他说着,将奏折放在桌上,长身而起,言笑晏晏:“这皇帝生死不明,想必重臣必然蠢蠢欲动,欲立新帝呐!若不是这幼子,怕是封疆外王了。皇位给予嫡亲血脉,总比送给远亲好,是吧?” 萧定襄冷笑:“你既已成竹在胸,又何必问我?” “先帝即逝,便托孤于你,令你辅佐幼帝,岂不美哉?而你实则金屋藏娇,岂不快哉?况且他失了帝位,如何能够怪罪于你?如此的美事快事,你竟不做?” 萧定襄沉默,继而冷睥着他:“你以为我当真会信你?” 楚忘笑道:“那你赶快好生想想吧……你今儿也瞧见了他那幅银荡样,若是继续留在这里,他可要乐不思蜀了!” 萧定襄抿唇,半晌咬牙道:“如你所愿。” 楚忘摇指笑道:“是如你我所愿……那么,新帝登基之时,也是萧修北回你怀抱之际。还望梁国东莱王,手脚能快些,好早日抱得美人归呐!” “我如何信你?……你若是背诺,我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楚忘有些忍俊不禁:“你当初都能信拓跋烨,如今竟不能信我?” 萧定襄冷声道:“拓跋烨可比你可信多了。” 楚忘问:“你要如何?” “我要现在,便接他走!” 湖上有风,鱼贯而入,吹得亭下幔帐,飘飘摇摇。 楚忘负手立着,踱步到亭边,看着浩浩渺渺的水面。 “可以……”良久,楚忘缓缓说道,“可他,还差我半条命……便让你替我取了,如何?” 对方没有回答。 唯余风声潇潇,千里碧波。 过了良久,才有清冷的声音响起,只一个字。 “好。” 楚忘笑着转过身,拿起一杯酒盏,对着萧定襄说:“如此你我皆得圆满,当浮一大白!” 萧定襄面若寒霜地举杯,然后轻轻一碰楚忘的,一饮而尽。 心中漠然想道,如今深处敌国,一举一动,牵连甚大,怕是倒是无从脱身,然而徒做恶人,落个弑君谋逆,一无所得。 楚忘这算盘,打得未免太过可笑了。 远处复道上,忽然有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那人面白无须,微微发福,此刻头上全是汗水,脸却白得像涂了一层粉。 是广知。 他看到楚忘,连安都没有请,匆忙之下,失了分寸,直接附耳过去低声说了起来。 楚忘脸色一变。 萧定襄是习武之人,耳力自然好,一番话亦听得清楚。 主子和南隅苑的那位,一同失了踪影。 萧定襄的唇角微微起了个弧度,扯出一个微不可察的笑意。 楚忘转身往亭外大步走去。 边走边厉声问:“翎羽不是也在那边么?!他到底在作甚么?!” 广知擦了擦满头汗水:“翎羽就跪在那里,怕是主子对他发了话……”他说到这里,怯怯地一瞧楚忘,“翎羽原先是主子的影卫心腹……” 楚忘霍然止住脚步,问道:“小忠呢?” “回陛下……小忠,亦不见了踪影。” 楚忘脑中一声霹雳,却霍然清晰。 他迅速回身,看向凉亭。 凉亭中空空荡荡,已无一人。 而他方才心神大乱,竟没有注意萧定襄是何时离去的。 楚忘哈地笑了声,眼中带了点惨淡的意味:“拓跋小忠……终究是姓楚……” 那日北魏皇宫,警钟长鸣,四处都是搜查巡逻的禁卫军。 “萧定襄就算神通通天,又如何带着三个并无武功的寻常人逃得无影无踪?”楚忘站在丹陛之上,对着下面的翎羽冷声发问,“翎羽呐翎羽,你莫要认不清现在真正的主子!” 翎羽跪在下首:“太上皇发话,臣不得不从!只是臣真不知现在他们在何处!” 他说到这里,抬头看一眼楚忘,眸色复杂:“北魏地宫繁复曲折,非各代帝王,无以知细节。太上皇领着他们去了何处,臣真是不知!” 楚忘羽睫一颤,眸中有讶色一闪而逝。 翎羽磕了一个头:“臣亦是猜测。太上皇忆起一二事,也未可知。” 楚忘面沉如水,眸色沉沉,他忽然道:“封锁皇城,严查驿道、关卡,广布皇榜……就说,孤遇刺身危,现全国通缉,捉拿刺客,顺道求医吧。” 翎羽磕头道是,略微踌躇,终是问道:“既然通缉,是否该画上几人画像?但太上皇身份特殊,似乎颇有不妥。” 楚忘倦怠一笑:“不必了……只是请君入瓮而已。” 前朝柔然覆灭之际,皇嗣几灭。北魏开国皇帝为了避免这种事 当初拓跋烨毒发命危之际,并无闲暇跟他交代地宫一事……北魏地宫,楚忘自己也知之不多,又从何入手? 他能做的,便是坐镇禁城,等着拓跋烨……来找自己。 楚忘一步步走下丹陛,冕袍拖在身后,滑过丹陛。 “朝中大事,先交付给左右两相,孤先不出面了……”楚忘说着,走向后殿,“孤甚是疲倦,先休憩一下。若无要事,你便自己拿捏着解决吧……” 翎羽叩首:“臣遵命。” 话音刚落,门口有侍卫求见,应声进来后,下跪行礼,双手高捧密笺:“陛下,梁国急件。” 楚忘微侧过身,视线落在密笺上。 侍从立刻将密笺取来,递于楚忘。 上面漆印火红,几乎烙伤人眼。 楚忘撕开它,里头除了一封信笺,竟还有一封绢帛。 绢帛展开,白绢墨字,而血红的玺印就像烙上的鲜血。 大殿静谧,朱色冕旒的年轻帝王,微垂的眉眼苍白而精致,淌出种惊心动魄的瑰丽来。 他忽而笑了声,略带倦怠的清朗声音,回荡在大殿之内。 “这青锋,动作可真快……竟带了新帝登基诏书来。拼得生家性命,博得满族荣华……真不愧是青锋。孤自不能负了好友殷殷期待,那萧氏兄弟——”楚忘说着,眼中迸出狠戾之色来,断眉下煞气重重,“如何能回盛京?!” 翎羽再叩首:“陛下圣明。到时幼帝登基,政局不稳,大梁于我,唾手可得。” 楚忘勾唇一笑,不置可否。 他如今……只需等待一个人。 然后顺藤摸瓜…… 若是等不来……若是等不来…… 那么他们,是生是死,便全看天意。 楚忘累极了,居于高位,殚精竭虑,日日算计。 “将为太上皇医治的太医叫来,孤有话要问。” 翎羽领命退下。 楚忘走到后殿,在书桌旁坐下。 书桌上有一瓶青瓷,里面斜插了几多玉荷花,芬芳扑鼻。 那香味过于浓稠,竟激得楚忘打了个喷嚏。 他揉揉鼻子,目光骤然见被桌上一叠画纸所吸引。 上面的画稚嫩得几乎可笑。 楚忘笑了出来,目光疲倦而柔和。 上头画着个着朱色衣服的人,衣服上还绣着几只鸡,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楚忘低头,看了看自己帝袍上的绣着的凤凰,眼中笑意淡淡。 他翻过一张画纸。 还是那个穿着朱色衣裳的人,画工像是有所长进,鸡也勉强可以看出是一只鸟了。 楚忘忽然目光一凝,迅速地将画纸一张张翻过去。 最末一张,那人站于盛夏光景之下,着着一身白色常服,眉眼精致,长睫微垂。左侧断眉,却带着一抹戾气,而掩在长睫的眸子,却是柔和的,稍带着一抹倦意。 楚忘松开手,那张画纸无力地垂于桌面上。 微风从窗牖外徐徐灌入,吹得桌上画纸飘摇不定,颤动不已。 他记起来了么?…… 记起来了吧…… 那为何……要这样做? 外头内侍的声音响起,太医求见。 楚忘低低说了声:“进来。” 太医提着药箱,跪下请安,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样:“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臣听闻……陛下遭遇了刺客?请容臣把一下龙脉。” 楚忘抬手,止住他的话:“太上皇,身子最近如何?” 太医道:“身体恢复得很好,神智亦愈来愈清醒……只是往昔记忆,似乎一直回想不起来。” 楚忘的目光落在那些画上:“是么?……” “臣每隔几日,便为太上皇的头部施针,以化解淤血……想必假以时日,必能逐渐恢复神智。” 楚忘沉默片刻,然后问道:“那两种,究竟是什么毒?” “回禀陛下,太上皇二十年前,中的金蝉蛊毒。金蝉蛊毒毒性绵长,是昔日梁国用来桎梏王封臣的,若无解药,必然肠穿肚烂而亡。若不是只饮下一半,且太上皇功力深厚,怕早已身亡。而几月前……”太医说到这里,很是惧怕地看了楚忘一眼,“中的是蚀骨丝毒,此毒性烈,一般而言,是见血封侯的。只是两毒相冲,反倒毒性相抵。只是毒入心脉,纵是相抵了,也是损了神智的。” 楚忘问:“你老实说,能彻底医好么?” 太医磕了一个头:“回禀陛下,臣只能尽力而为。神智恢复,怕也是年岁迢迢。臣坦言……记忆之类,最多也是恢复个七八成,完全复原,恐是不大可能。” 楚忘闻言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问道:“金蝉蛊毒、蚀骨丝毒若混将在一起,岂不是成了伤人神智而不取人命的怪毒了么?” “这……应该是这样……”太医擦了擦额上冷汗,“但臣实在不敢保证。” 楚忘伸手,按住在风中不住翩跹的画纸:“那两种毒……孤要你寻来。” 太医颤巍巍磕了一个响头:“臣罪该万死,此两种毒,皆为梁国宫奇毒……臣不知其配方,恐无法调制。出了梁国禁宫,其他地方,恐怕也是无法寻到的。” 楚忘伸指,轻抵住尖削的下巴:“梁国宫廷……那最是好办了。不过至于孤的伤势,你只需三缄其口,懂了么??” 思政殿檀香袅袅。 楚忘将所有人都遣退,只余一人,默然坐着。 过了半晌,他提起笔,濯满墨水,落笔写道:青锋吾兄,见信如晤。 楚忘写到这里,恍惚了一下。 才短短数月,恍如隔世,他几乎要忘记昔日好友的容颜了…… 他继续写道:汝可安好?表妹可好?小表侄可好……吾于雍城,欲求梁宫二毒,一为金蝉蛊,一为蚀骨丝。得此二毒,吾保萧帝永不回盛京,君安享人臣之极,摄政之权。 楚忘写到这里,放下笔。 纸上墨痕渐渐干涸,凝固在宣纸上。 楚忘低声唤:“影卫。” 有身着黑衣的侍卫风般从窗外掠进来,单膝跪地行礼。 楚忘将纸折起来,递于他:“飞鸽传书,送至盛京。” 影卫双手接过,躬身行礼,再倏忽而去。 楚忘又坐了一会儿,感觉疲敝不堪,方站起,缓缓向床榻走去, 若有朝一日,他变傻了…… 是否会如同拓跋烨一般,睁眼一看到自己,就纯粹的喜欢? 那自己……也会原谅他罢,忘记那些不堪的过去吧。 若拓跋烨确实已经恢复记忆,想必他也不需要自己了…… 自己便将北魏皇位还给他,然后带着那人,一同远离。 到那时……是生是死,是悲是喜,便不干这红尘纷扰了。 楚忘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下。 人生在世,总是要负一些人的。 自己快活便行了…… 楚忘躺在了床上,一闭眼,便沉沉睡了过去。 梦境纷扰,他却睡得很警醒。 角落处传来隐约的机关声,一下便将楚忘从梦境中拉出来。 然后是脚步声,小心翼翼,愈走愈近。 然后是那人停在自己身旁。 有手指落在自己眉心处,指腹温暖。 楚忘骤然伸手,将他的手腕一把攥住,一用力,便将对方拉向自己怀中,再一翻身,将对方牢牢桎梏在身下。 那人紫眸中全是震惊:“你……你没受伤?!” 楚忘低低一笑,气息拂在对方耳畔:“自然是受伤了……”他说着,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我伤了心,你竟和外人一起来诓我……” 拓跋烨眸子里全是慌乱:“我没有……我只是,只是……”他说到这里,一咬牙,“我嫉妒他!我不想让他继续留在这里!如果有可能,我想让他死!” 他说着,喘息着,紫眸中浮起一层蒙蒙的光:“但我知道他不能死,那样你永远不会原谅我,不会忘记他……” 楚忘紧抿住唇,半晌启唇,问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拓跋烨转过头,沉默不语。 楚忘捧住他的脸:“乖,你别闹别扭……这是大事,关乎国祚,你快告诉我。” 拓跋烨吸了一口气,眼中带了无望的恳求:“你说你会在这里,一直陪着我,直到我老死……你可不能背诺。” 楚忘沉默片刻,说:“好。” 拓跋烨又拉住他:“不但如此,你还要放下他,忘记他。” 楚忘笑了下:“你要求还真多……” 拓跋烨盯着他的眼睛:“你不答应我,我就不带你过去!” “好,我答应你。” 拓跋烨疑狐:“你说得很不诚心!” 楚忘抿了抿唇,压住耐心:“孤自然一言九鼎。” “你都在我面前称孤,分明不诚心!” 楚忘狠狠皱眉,低头恶狠狠封住他的唇,舌头碾过他的齿间,牙齿惩罚般噬咬着他的唇。 良久唇分。 拓跋烨几乎气喘吁吁了。 楚忘压在他身上,也觉得有些燥热难耐,透不过气来。 “你……”楚忘艰难开口,“你该信孤了吧……他们……在哪?” 拓跋烨垂下眼帘,眸色变幻不定:“地宫……但我不知道他们现在还在不在那里。” 楚忘问:“萧定襄呢,有没有跟你们在一起?” “没有……白日里,我看见那样的事情,觉得萧修北一日不走,你我一日不得安宁……我就带他们下了地宫,想要离开。地宫有通道,可以直接到城外……但城外查得太严,我在城外又看见皇榜,听说你遇刺,我还以为是萧定襄干的,跟他们大吵了一通,又实在放心不下,就忍不住又回来了。但现在,他们还在不在那,有没有跟萧定襄在一起,我并不知晓。” 楚忘眸色沉沉,问道:“你……想起来了?” 拓跋烨连忙解释:“没有……我只是莫名其妙地,对那里很是熟悉。我……我做了几个梦,梦到小时候,自己常在地宫里头玩。” 楚忘微阖起眼,掩住眼中冷光:“地宫出口如何,只有你一人知晓。你离开了,他们能走到哪里去?” 拓跋烨有些不敢看他:“我离开时,画了张图纸给他们……” 楚忘眼色一凌:“他们可否提起要与萧定襄在哪里会面?” 拓跋烨摇摇头,赶忙又说:“城西、城东、城北各有一处……还有一条,直接通往雍江。至于宫中的地道出口,那是数不可数了。我……我真不知道他们现在哪。” 楚忘若有所思:“雍江?不怕河水倒灌地宫么?” “大概……是逃命的最后选择吧。雍江有河奴,世世代代守在那里。一旦河道封石被打开,河奴自会接应逃难的皇嗣,而雍江水倒灌地道,自会淹没来路和追兵……” 楚忘勾唇,似笑非笑:“你果然是对地宫很是熟悉……” 拓跋烨有些慌乱:“我只是……只是回想起儿时的一些事情。” 楚忘伸指抵住他的唇,止住他的话语:“你再画一张地宫图吧,只需标明地道出口便行了。” 已是深夜。 有夜枭叫声凄厉,罡风呼啸。 禁卫军手持火把,将雍城各个地宫出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而楚忘率众人,立在雍江畔。 江面平缓,水色粼粼,泛着深黑之色。 有禁卫军从河底潜上来:“陛下,恐从地道外,无法砸开封石。” 楚忘开口,语气淡淡:“那就从上头炸开吧。” 江水倒灌,他就不信,那两人愿意淹死在里头。 看他们爬不爬上来! 炸药轰隆声响彻耳际,将江畔炸出一个窟窿来,激得平缓的江面突起暗潮,激荡不休。 江水浩荡,便往那黑色的窟窿里,狂灌而去。 楚忘又立了半晌,然后跃马扬鞭,往雍城里疾驰而去。 城西、城东、城北…… 看他会从哪里爬出来。 萧修有传令兵亦从城内飞驰而来,看到楚忘,立刻下马行礼:“陛下,人已在城东出口。” 楚忘闻言,立刻策马从向城东而去。 城东一隅,在煌煌火光下,楚忘一步步逼近那湿漉漉的二人。 “萧修北,”楚忘缓缓开口,“恭喜。” 萧修北脸色异常苍白,有水珠从发梢一滴滴地流下来:“成王败寇,恭喜什么?” “恭喜你喜得皇子。”楚忘说着,从袖中掏出那张诏书,单手持轴,铺落开来。 诏书映着火光,像是淌满了鲜血。 “恭喜大梁,新帝登基。” 萧修北面色更白了,眼中惊色如刀似刃。 “当然,”楚忘微笑着说,“也要多谢你的好弟弟默许成全。到时到了大梁,这太上皇的日子想必能过得颇为有趣。” 萧修北一笑,很是仓皇:“拓跋忘……你当真是……将我耍得团团转呐。” 楚忘一挑眉:“岂敢。孤可是打算放你回去的,让你也好好尝尝这做太上皇的奇妙滋味。” 萧修北站在那里,狼狈不堪,身体却绷得很紧,脊梁挺得笔直:“以前倒是没看出……你睚眦必报到这种地步……” 楚忘冷笑一声:“以前孤也不曾看出,你颇有些蛊惑人心的本事。不过孤说放你回去,自然会让你回去……你且说说,你与萧定襄,约于哪里见面呢?孤便做个顺水人情,送佛送到西了。” 萧修北紧抿着唇,沉默不语。 楚忘微微转首,将目光落在瑟缩在一旁的小忠身上。 他勾唇一笑,眼中冰冷,显得有些阴测测:“小忠?” 小忠跪在那里,哭喊一声:“少爷!” 楚忘眉眼阴郁,并不作答。眼中似笑非笑,含着讥讽。 小忠咽了口口水,改口问道:“陛下,你真的要放他们回去?” “你这吃里扒外的小东西,”楚忘眼中是冰冷的笑意,“便是杀了你也不为过,你倒还有脸质问孤?” “少爷……陛下!”小忠哭道,“你不应该是这样子,让他滚,你也许……也许就能跟以前一样了。我们……我们就能——” 楚忘皱眉,断眉下的眸子,煞气重重。他厉声打断他:“孤只问你,你们要在哪里相会?!” “城东一百里。”萧修北骤然开口,“许镇。” 楚忘轻轻拍了拍手,毫无诚心地赞叹:“果然是大梁皇帝,气度不凡。那么,我们这便出发吧。” 有侍卫牵着高大骏马,走到楚忘身边,伏地跪下。 楚忘踩着那人背脊,跨将上马。 他策马走到萧修北身侧,伸出手,笑着唤一声:“陛下。” 像是讥讽。 萧修北脸上木然一片,但顺从地伸出手,拉住他的。 楚忘手上一带力,将他拉至马背上,拥在怀中。 一勒缰绳,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众侍从立刻骑马紧随而上。 小忠呆呆地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轻唤:“小忠。” 小忠转头看去,原来是拓跋烨。 拓拔烨骑在黑色骏马背上,眉眼掩在黑暗中,看不分明。但他向他伸出手:“不如同往,一观好戏。” 小忠有些颤巍巍地伸出手。 拓拔的手很有力,指腹间带着薄茧,用力一带,便将小忠拉上马背。 “陛下……他……”小忠说着,带着哭腔,显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生气了……他生我的气。我应该让他……让他伤心了。” 拓拔烨拍了拍他的背:“他只是个钻了牛角尖的孩子,总有一日,会知晓你的好意的。” 小忠闻言一愣,眼神开始怔住:“你……” 拓拔烨一笑:“我忽然想起一些事情来……装傻做痴地缠着他,却还是不行,只得到些勉力而为的诺言。他如同年轻时候的我,不撞南墙不肯回头,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意的事情。” 他说着,叹息着,摸了摸小忠的头:“你说说,他这次能否如愿?” 小忠依旧呆呆的:“陛下的愿望……是什么?” 拓拔烨一扯缰绳,骏马嘶鸣一声,撒开四蹄,奔跑起来:“他要复仇,又要得到,世上哪有两全的事情。” 拓拔烨说到这里,淡淡一笑,火光下的眸子,氤氲着浓郁的紫气,像是含着泪。 一百里之外的许镇,被军队围得水泄不通。 有数千弓兵,手持长弓,满弦而待。 楚忘拥着萧修北,言笑晏晏:“这弓皆淬毒,你知是什么毒么?便是上次,你派兵追杀我和拓拔烨,那弓箭上淬的毒。” “……你记性倒好。” “自然,一桩一般,我全记着。现下你是不是迫不及待地想见他了?嗯?怎么不下马?他想必等你,等了很久了。” 萧修北落拓一笑:“不过是想看笑话……想看便看吧,我自是知道他的……哈,不过一死而已。” 楚忘伸手,缓缓抚上他的头发,然后猛地攥起他的头发,将他的脸逼得仰起来:“一死?我还当你们要双双而死,当对鬼鸳鸯呢!” 楚忘将他掀落马背,看着他从尘土中挣扎着起来。 “走吧,进镇子里去,去找他。这个镇子,人声皆无,鸡犬无声,很是不一般呐。” 萧修北跌跌撞撞地站起。 “萧修北……孤说过,孤会放你走。但你走之前,孤会把你们兄弟欠的,都讨回来。”楚忘说着,将身边侍卫的弓箭取过,搭箭上弦,勾唇轻笑,“当然,如果你选择留下……那就另说了。” 萧修北微侧过头,问:“我留下,你会放他走么?” 楚忘低低地笑:“你说呢?” 萧修北转过身,有些踉跄地往黑影憧憧的镇子里走去。 一角一闪,彻底消失在楚忘眼帘。 眼前黑色浓稠得深不见底,萧修北几乎是摸着黑前行的。 忽然手臂一紧,却是被人紧紧攥住。 “皇兄!”那人低声说。 萧修北浑身一僵:“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带你走。” “你如何带我走?” “我在这个镇子已陆续安插了数百个军中高手。纵使被围,拼命一搏,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荒唐!”萧修北低喝,“我可不愿死在这里。” 萧定襄执拗地紧拉着他,咬着牙问:“若是与我一同死呢?” 萧修北眼中惊骇,压低声音怒斥:“你疯了不成!你本该坐镇大梁,不该来这里。徒让小人操控了朝廷,使你我陷入危境!” “我看到你那般的春宫图画,如何不来?!”萧定襄眼中血红,亦吼道,“你是我的!他凭什么?!” “他根本不会将我如何,也不会将梁国如何!楚忘就是楚忘,狠不下心,绝不了情!倒是你,冲动行事,只能逼得他走了极端!” “什么叫楚忘?他分明是拓跋忘,他现在一副狼崽子的模样,你还说他没变?你……你对他,倒真是多情!” “定襄……”萧修北打断他,语气蓦地带上哀色,“你我兄弟……竟成了这幅模样。你该恨我吧……” 萧定襄攥住他的手,只重复道:“要走一起走……我不会将你留给他。” 萧修北沉默,忽而轻笑一声:“朕听说,朕成了太上皇?!” 萧定襄沉默,然后说:“等我回去,将那群心怀叵测的大臣,杀个干净!” “心怀叵测?哈,强敌尚在,内乱又起……萧定襄呐……” 萧定襄搂住他,有些迷乱地吻着他的鬓角。 “哥……”他轻唤,“哥……” 有掌声缓缓响起。 楚忘从阴影中走出来:“真是令孤感动。孤怎能忍心,强拆如此情深一对?” 萧定襄抬头看去,眼神郁郁,凤目微挑,眉眼精致。 眉眼之间,竟跟楚忘,有着七八分神似。 “想走?可以……”楚忘说着,弯起唇角,是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萧定襄,还记得孤上次说的话么?把债还清了,再走不迟啊。” 萧定襄冷冰冰地看着他。 楚忘立在空旷的大街上,张开双臂:“这里就孤一人……千军万马,都在镇外……孤的诚心,可见一斑。” 屋檐下有灯笼,在夜风中微微摇晃。 有乌鸦的叫声,偶尔响起,寂寥的一两声。 楚忘微笑,轻轻一叹,声音蛊惑:“好吧好吧,你既不信孤……那么,修北……你既不愿走,就过来吧……” 萧修北挣脱萧定襄,向楚忘走过来。 萧定襄一把拉住他的袖子,颤抖着唇,吐出一个字:“哥……” 萧修北淡淡一笑,像是都不在意了:“我留,你走。” 萧定襄的眸子迸出一丝冷光,他一字一顿道:“不可能。” 萧修北正欲挣脱,戗然一声响,是短剑出鞘的声音。 他只觉胸前一痛,低下头去,却见心口旁,有把匕首,深深刺入进去。 他皱眉,眼中的震惊多于疼痛,十分不解地看着萧定襄。 然后那震惊不解的眼神,渐渐化为晦暗和了然。 漆黑的眸子像是浸入了冰水里。 萧定襄的指尖微微颤抖着,他微微垂下眸子,看向自己执着利刃的颤抖的手,喃喃道:“半条命……拓跋忘,我取他半条命!”他说着,视线越过萧修北的肩膀,很是狠戾地盯住楚忘,“你别忘记你说过的话!” 楚忘哈哈大笑,笑得太过放肆,以至于忍不住弯下了腰:“萧修北……滋味如何?被自己爱的人捅一刀的滋味,很痛快吧?” 萧修北垂下羽睫,眼中讥讽而了悟。 楚忘笑了半晌,直起腰,勉强止住笑:“孤说过,那些债,要全部讨回来的!不能让你手弑至亲,被至亲手弑,也是一样的。” 萧修北默默无言,只伸手,抚上萧定襄的手,然后苦涩一笑:“我明白了……你信了他,便是错了。” 楚忘是一个钻了牛角尖的孩子,在玩一个游戏,游戏名为复仇。他玩得乐此不疲,甚至有种玩上一辈子,永不罢休的劲头。而自己身在局中,一开始太过托大,已经输了。无论是在北魏还是大梁,楚忘不肯罢手,而他都将无法逃脱。 那孩子太过年轻,而权势又极盛。只要他愿意,便能拉着全天下的人一起入局。 这是个游戏,亦是个死局。 不死不破。 萧修北想到这里,拂开萧定襄的手。 然后转过身,一步一步地向楚忘走去。 “不对。”萧修北忽然对楚忘一笑,容颜俊美,带着长居高位的雍容果决之色,“忘儿,你错了……” 他伸手握住胸前的匕柄,然后猛地拔出。 鲜血顿时喷射出来,将衣襟前染成了一片浓稠的红艳。 他握着匕刃,任由刀锋将自己的手掌割出无数血痕,只固执地将匕柄塞入楚忘手中。 这实在是既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 楚忘木然地握住匕首,眼中的笑意散去,而狐疑腾起。 匕柄沾满了鲜血,湿漉漉粘腻腻,温热着,几乎灼伤了他的手。 萧修北伸手,十分温柔地覆住楚忘的手。 掌心与手背之间,全是鲜血,温热缠绵。 楚忘颤了颤唇瓣,正欲说话,哒哒的马蹄声忽然由远及近地传来。 马背上的人一声惊呼,喊道:“忘儿!” 楚忘分了神,侧头看去,竟是拓拔烨。 拓跋烨脸上一片震惊之色,又喊道:“萧修北!” 楚忘闻言一愣,耳边已经传来利刃破开血肉的声音,萧修北自己撞了上来,紧紧贴住楚忘,胸膛几乎碰着胸膛。 萧修北紧紧倚靠着他,近乎是一个拥抱的姿势。 可他们之间,分明隔着一个刀刃。 楚忘的身体顿时僵住,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如同他不知道心底浮上来的感情,究竟是痛苦还是痛快一样。 “忘儿,”萧修北的气息喷在楚忘耳畔,灼热而血腥,“这才是被自己爱的人捅一刀的滋味。” 楚忘眸色惊悸,手颤得几乎握不住匕柄:“你这人,死到临头,还说这种可笑的蛊惑人心的假话!” 萧修北依旧笑,手虚虚地覆在楚忘手背上。 那利刃不偏不倚,插在心口上。 有温热的血涌了出来,是心口的血,缓缓渗入楚忘怀中。 “囚于深宫,横加利用,手弑至亲至爱……如你所说,不能手弑至爱,被至爱手弑,也是一样的。你们父子的债,我可是还清了……便让我,回大梁吧。” “不,”楚忘摇头,眸色慌乱,“不,这不对!” “哦……”萧修北的眸子开始黯淡下去,“对了,还有你的一颗心……” 萧修北的手紧紧覆住楚忘的,将匕柄往下一狠狠一拉。 楚忘一愣,仿佛才从梦魇中回过神来,连忙松开手,往后踉跄一退。 萧修北失了力气,半跪在地上。 他拔出匕首,像是毫无痛感似的,任着鲜血肆流,然后伸手,将手指掐入心口。 “还你……一颗心呐。” 楚忘强迫自己震惊下来,眉眼冷肃,冷冷道:“骗子。” 眼中却缓缓淌下了冰凉泪水:“你当我会信你?我会伤心?” 萧修北眼中露出点狡黠的笑意,眸色渐渐变得透彻起来,瞳孔缓缓散开,呈现出一种虚渺的色泽:“我没力气了……掏不出来。。你……自己来取吧。” 楚忘连连摇头,又后退了几步,脸上却无甚表情,只喃喃重复:“骗子,我不信你……我不信你。” 萧修北缓缓倒在了地上,嘴角沁出了鲜血,流淌下来。 眼中像蒙着一层纱雾,瞳孔虚虚散着,柔软而飘忽地望着楚忘。 像是尘埃落定了。 萧定襄终于走了过来,半跪在兄长身前,俯下身凝视着他。 然后伸出手,抚上萧修北的双目。 待手离开,他的双目已经闭合。面容虽是染着血,但却很温和,唇角似乎又带着笑,隐隐约约,不甚分明。 楚忘看着他,有些淡漠地想,他这是……死了? 哈,终于是,死了? 萧定襄的双手,继而抚上那人的心口,忽然五指反扣,刺入下去。 楚忘的眼睛,被人迅速蒙住。 掌心温热而有力,带着薄薄的茧。 拓拔烨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忘儿,不要看。” 萧定襄低低的笑声传了过来,混着模糊不清的血肉破开声。 “拓跋忘。”萧定襄唤,“楚忘啊……你看看,他欠你的心……” 楚忘麻木地伸手,覆在拓跋烨的手上,然后缓缓拉下。 萧定襄跪在地上,双手血淋淋地,捧着一颗心脏。 那心脏豁着一个极深的伤口,似乎还在微微跳动,一下又一下,化作尖锐的针,随着那渐趋消失的频率,愈来愈重地刺在楚忘心上。 他实在是疼痛难忍了,忍不住向后踉跄了一步,却撞入了一个温暖的怀中。 是拓跋烨。 拓跋烨抱住他,担忧的声音响起:“忘儿?” 楚忘浑身颤栗,指尖痉挛一般抖着,然而却面无表情。 “我不稀罕。”楚忘面无表情地,用极其冷酷绝情的声音说,“他的心,我不稀罕。” 萧定襄忽而一笑,竟笑出情深脉脉的感觉。 “我稀罕。”他说。 然后他低下头,狠狠一口,咬在那颗心上,带着穷凶极恶的疯狂气势。 他埋首于那堆血肉中,只几口,便将整颗心吞入腹中。 乃至于最后残碎的肉末,也被他一一舔尽。 萧定襄抬起头,满嘴鲜血,眼睛通红,对楚忘一笑:“该你兑现诺言,放我们走了。” 楚忘喃喃说:“走……走……”忽而声音尖锐高亢起来,大声吼道:“给我滚!” 萧定襄抱起地上那具鲜血淋漓的尸体,转身离去。 街道阴暗冗长,不知尽头。 有无数隐于黑夜的大梁高手陆续出现,持剑警觉,缀在萧定襄身旁左右。 有淋漓的鲜血顺着萧修北无力下垂的指尖陆续滴下,溅在青石板上,无声无息。 楚忘看着地上鲜血,呆愣了半晌。 忽然有将士前来,低声问道:“陛下,是否放他们离去?” 楚忘抬起头,双目血红,满眼狠戾,但却有泪水,布满了整张脸。 那副样子,把将士吓得一抽冷气。 “放……”楚忘低声说,有气无力,仿佛垂死挣扎。 将士应了声是,立刻退下,指挥士兵让开了一条道。 长街深夜,寐影憧憧。 有夜枭孤独的叫声响起。 拓跋烨从背后抱住楚忘,低声唤着他的名字。 楚忘自语着:“他……他还在骗我……我不伤心……嗯,我不伤心。” 拓跋烨请吻了一记他的脸颊:“忘儿,我们回家吧。” “他以为这样,我便会放了萧定襄,放过梁国么?不……”他说着,握住拓跋烨的手腕,目光逡巡而迷惘,大睁的眼里有泪水一颗颗地涌出,“我自小长在盛京,那里是我的故乡……我不会让战火毁了那里。至于萧定襄……萧定襄……”他喃喃念着,忽而语气狰狞起来,“萧修北……萧修北,萧修北!” 拓跋烨圈住他的腰,将他往外拉:“忘儿,我们回去吧。” 楚忘挣扎起来,目光有点魔怔般的疯狂:“他骗我……他骗我?嗯,他在折磨我……我不会让他如愿的……萧修北呢?萧修北呢?” 拓跋烨制不住他,侧头喊道:“小忠,快来帮忙!” 小忠原先和拓跋烨一起骑马赶来,看到这幅光景,早已瘫软在一旁。闻言颤巍巍地站起,走到两人身旁,刚想搭把手,已被楚忘一把钳住。 “小忠!”楚忘红着眼问道,“你说说,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小忠小鸡似的被他攥在手里,惊慌地摇头:“我不知道!” 楚忘闻言哈哈大笑。 “好,说得好!说得太好了!” 他笑着,又变成大哭:“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他笑着哭着,撇开小忠,挣脱拓跋烨,摇晃着立定身,然后大步往镇外走去。 “陛下!”小忠在后面喊,“你要到哪里去?!” 楚忘头也不回:“孤要捉到萧定襄。” “你不是放他走了么?” 楚忘在猩红的月光下微微侧过头,眉眼精致深隽,皮肤泛着玉般的光泽。然而神气,极冷极硬,眼中染着紫色的火焰:“孤只是要从他身上取回一样东西。” 他冷笑一声:“只需剖开他的肚子,不需要他的命。” 罡风呼啸,星月寂寥。 拓跋烨苦笑一声,低语:“他疯了……” 然后伸手捂住脸,皱着眉痛苦道:“我不能让他变成这样……” 小忠在一旁不知所措地劝道:“拓跋……” 拓跋烨深吸一口气,神色不再悲伤。他追上几步,对楚忘大声说:“忘儿,在地道里,他曾让我托一句话给你!” 楚忘闻言,微微顿住身。 “说了这句话,你便知道今日他所言,到底是真是假!” 楚忘转过身,冰冷的眼中泛起一道又一道的觳纹,折射着猩红的光泽,缓缓荡开来:“什么?” 拓跋烨道:“你过来,我说给你听。” 楚忘一步步地走过来,又问:“什么?” “再过来一点。过来。” 楚忘缓缓凑过头去,眼中绝望忐忑,而语气冰冷:“什么?” 拓跋烨在楚忘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楚忘眼中怔住,凝出一片痴狂来,竟有血泪,缓缓从眸子里淌下。 拓跋烨不动神色地伸出手,对着他的后颈,狠狠一掌劈了下去。 镇外的禁卫军,背弓持剑,肃然待命。 拓跋烨横抱着楚忘,缓缓从青石小路上,走了出来。 小忠跟在他们几步远的身后,走得有些跌跌撞撞。 拓跋烨在大军前长身而立,缓慢而威严地大声道:“孤乃拓跋烨,先前遭梁国贼人所害,生死一线,称死而麻痹敌国。如今陛下亦遭此毒,故孤以太上皇之身份,暂摄国政。诸将听令,今日之事,不得外泄分毫。” 众将士惊骇之后,齐声道:“遵命。” 拓跋烨抱着楚忘,骑上黑色骏马,朗声道:“回朝。” 思政殿,帐幔低垂,金猊香颓。 在归来途中,拓跋烨已经给楚忘灌下了迷魂药。 此刻那人,正躺在床榻之上,双目紧闭,似在昏睡。 拓跋烨怔怔地看着楚忘,伸手细细描摹着他的眉眼。 窗柩之外,夏日炎炎。 小忠缩在床脚下,正在偷懒,打着瞌睡。 很有些无忧无虑的劲头。 他忽然想到,楚忘那个孩子,应是在同样的时节出生的。 他该是……二十岁了。 弱冠之年,风华正盛。 不该是现在这样的。 极痛,极苦,极悲。 床上睡着的那个人,有着一副极其俊美的皮相,沉沉睡着时,还似乎残留半年前的天真无邪,不是那般的疯魔冷漠。 哈,他爱他…… 拓跋烨凝视了半晌,终于站起身来。 “翎羽。”他低声唤。 翎羽从阴影处走出来,垂首恭敬道:“属下在。” 拓跋烨眉目低垂,神色模糊不清:“当初我中的两毒,是金蝉蛊毒和蚀骨丝毒么?” 翎羽道:“是。” 楚忘面色苍白,唇角紧抿,睡得无知无觉。 小忠听到了声音,揉了揉眼,醒了过来。 拓跋烨望了望楚忘,眉目变得温柔起来:“你替我去取来这两毒。” 翎羽默了默,然后道:“此两毒刚被送到。” 拓跋烨眼中闪过惊色。 翎羽解释道:“是梁国青锋送来。说是陛下所求。” 拓跋烨长叹一口气,然后道:“拿来。” 两个瓷瓶,一为碧色,一为朱红。 皆为穿肠毒药,皆可穿肠封喉。 而倒出来,都是晶莹碧透的,仿佛琼浆玉液。 拓跋烨将两瓶一齐倒在碗里。 小忠眼中的困意很快褪去,颤着声问:“这……这万一,喝出性命了呢?” 拓跋烨低声道:“没有了命,也比疯癫半世好。你扶他一下,我将药给他灌下。” 小忠半爬到床上,将楚忘扶起来。 拓跋烨伸指抵开他的唇,将这穿肠毒药灌了进去。 楚忘在昏迷中皱起双眉,咳了一声,咳出一口鲜血。 小忠手忙脚乱地替他擦去唇边鲜血,几乎快哭了。 拓跋烨垂下手,手中的瓷碗落在地上,砸在织锦毯上,并没有破碎,只发出一声闷响, 然后咕噜噜地转了几圈,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 楚忘又咳了好几口鲜血,又变得无声无息,冷冰冰地躺在床上。 拓跋烨在一旁守着他,一天又一天。 那日夏日实在是好。 宫女撑着小床,在御湖上摘了几朵荷花,插在了思政殿的花瓶里。 荷花尚带着阳光暖融融的气息,花蕊中淌着清晨尚未散去的晨露,娇艳地散着芬芳。 拓跋烨正反反复复地摆弄着那些荷花,拗出各种姿势。 结果反而凋零了好几朵花瓣,露出孤零零的花蕊来。 他穷极无聊地叹了口气。 小忠忽然一声惊叫:“陛下的眼皮又动了!” 因为他这句话常常喊,以至于拓跋烨没了先前的激动,很是敷衍地应了一声:“嗯。” 小忠又道:“又动了!” 拓跋烨烦恼地弹了弹花蕊,沾了满手粉黄,然后在衣袖处擦了擦,麻木应道:“知道了。” 小忠叫道:“连动了好几下!好像……开了一条缝?” 拓跋烨终于冲将过来,半跪在床前。 果然,楚忘睫羽蝶翼般振动,然后缓缓睁了开来。 眼神明亮而剔透。 一如他在大梁的摘月宫,与他的初次相见。 拓跋烨哽咽一声,低低唤道:“忘儿……” 楚忘眨了眨眼,面庞虽然消瘦,但眼中很是精神,盛满了满眸的迷茫:“诶,你是谁?” “我?”拓跋烨问道,皱眉思索了一下,很是不好意思地回答,“我……是你夫君。” “哦……”楚忘倒很是温顺地应了一声,又问,“那我是谁?” 拓跋烨见他没有反感,放下了一颗心:“你是北魏的皇帝啊。” 楚忘睁大眼睛:“皇帝怎么会有夫君?应该是正宫皇后吧!” 小忠在一旁嗤嗤地笑了起来。 拓跋烨皱眉,很是左右为难了一会儿,然后退让道:“好吧,我是你的正宫……咳,皇后。” 楚忘仔细地看了自己的皇后几眼,觉得对方很是好看,但是看起来老成了一点。 但总体上,自己还是挺满意的。 满意归满意,但是不能说出来让对方恃宠而骄。于是咳了一声,虚弱地叹息:“皇后啊……你得好好保养了啊。瞧你脸上的皮,都有些松了。” 拓跋烨一下子黑了脸,霍得站起来,满脸怒气。 小忠嗤嗤笑得更大声了。 那日正是夏日光景。 蝉声连连,草木芬芳。 楚忘说了几句话,太过疲惫,终于又沉沉睡去。 拓跋烨脸色的怒气渐渐消散,弯下腰,亲了亲他的眉心。 落下一滴泪来。 正落在对方的断眉上,然后滚落下来,沁入在他的眼中。 泪沾羽睫,像是对方闭目含泪,泫然欲泣似的。 拓跋烨听着窗牖外的莺啼与蝉声,极轻地笑了笑。 也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