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镜头——楼小苏
楼小苏  发于:2014年06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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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二次革命》系列文,明星文,演员x摄影 属性分类:现代/都市生活/强攻强受/正剧 01. 下午三点,周景言顶了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硬撑着宿醉的身体,开车赶往电影公司开会。等他停好车,已经三点半了,他不禁加快脚步,但愿不要迟到得太离谱。 约定的地点是二楼会议室,周景言一路快走,终于赶到门口。会议室的门是虚掩着的,当他握住门把,欲推门进去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传来几个男人的声音。 “摄影师还没来吗?现在都几点了?” 很陌生的声音,周景言确定自己不认识他。 “是周景言。” “他昨天又在酒吧混了吧,这会儿能不能起得来还是个问题。” 这两个声音分别是这部电影的执行制作和副导演,周景言在上部电影就和他俩合作过,对他们的声音非常熟悉。 “周景言是谁?瞿长天上部电影的摄影师?他才多大年纪,大学毕业都没几年吧,瞿长天一部部电影给他做?” 副导笑得暧昧,放低音量,说道:“你知道周景言的爸爸是谁吗?是周慎年啊。” 陌生的声音夸张地“哦”了一声,随即说道:“大导演的儿子啊,难怪瞿长天这么看重他。” 他顿了顿,问道:“他过得来吗?现在都几点了?” 执行制作幸灾乐祸地答道:“能不能过来就看他昨晚有没有带人回家了,你不知道,像这种名导的二代有钱有门路,多得是小明星送上门,而且这个周景言还……” 话未说完,周景言忽而抬腿,一脚踢在门上,把虚掩的门踹开,大跨步地走进会议室,原本睡眼惺忪的脸孔露出嚣张的表情,毫不客气地说道:“抱歉,睡过头了。” 无视在场人员尴尬的表情,他仰着头,环视一圈,问道:“瞿导呢?” 这时,副导演下意识地站起身,愣愣地答道:“瞿导在赵老板的办公室,好像有事……” 不等他说完,周景言随口“恩”了一声,懒洋洋地坐在主座旁边,再没有抬头看他们一眼。 顿时,会议室一片沉默,无人再敢开口。 周景言见状,心中暗笑,周慎年的儿子这个名号果然好用,只要搬出父亲的名字,在演艺圈谁敢不忍让三分。 整整半个小时,会议室都弥漫在一股尴尬的气氛之中,而瞿长天的出现让所有人松了一口气。 周景言见他来了,终于收起二郎腿,端正地坐好,谦逊地打招呼。 这次会议内容是开拍前的安排,瞿长天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把各种工作布置下去,连男女主角的经纪人都带了任务回去,只有周景言一直处于旁听状态。 会议结束后,瞿长天率先起身,看了周景言一眼,吩咐道:“你开车来的?” 周景言紧跟着站起来,回答道:“恩。” 瞿长天没有废话,直截了当地说道:“送我一程。” 周景言点头,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径直往外走去。 猜到瞿长天有话要说,坐上车后,周景言并不着急开走。果然,瞿长天叹了口气,严肃的表情渐渐放松,眉宇间透出些许疲惫。 “杜泽宇辞演了。” 周景言正在倒车,听到这话,不由得一惊,下意识地踩下刹车。 “赵老板刚才找你就是这事?” 瞿长天面露难色,继续说道:“恩,他让我务必在开拍前确定人选。” 杜泽宇的角色虽然是男配角,但是戏份极重,非常考验演技。原本交由杜泽宇来演,瞿长天就抱了赌一把的心情,如今连杜泽宇这个人选都没有了,难怪让他感到十分头痛。 “那有人选了吗?” 听到后面按喇叭的声音,周景言赶紧踩下油门往外开。只是他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这件事上,车速很慢,开得十分谨慎。 瞿长天眉头紧蹙,回答道:“演艺圈三十岁左右的男演员就这么几个,不是靠脸蛋卖人气,就是演技平平混在三四线,小言,这个角色不是谁都能演的。” 当年,瞿长天做副导的时候,周慎年还是摄影师,两人在默默无闻时成为好友,到如今已有二十多年的交情。 瞿长天看着周景言长大,把他当作亲生儿子看待,在他面前自然都是大实话。 “离开拍只剩下一个多月了……” 话未说完,周景言惊觉失言,连忙劝道:“瞿叔,你先别着急,这件事等回头单独开会,我们再好好商量一下,也许副导他们会有什么提议。” 说罢,周景言安抚地笑了笑,明朗的样子仿佛能牵动旁人的情绪,让瞿长天感到心情放松不少。 “再看吧,这件事我要好好想想。” 半晌,瞿长天说道:“过几天我要去外地勘景,你陪我一起去。” 周景言没有多言,立刻连声说好。瞿长天发现他宿醉过来,知道他要面子,这会儿才劝道:“少喝点酒,工作要紧。” 意外的是周景言没有反驳,笑着点头,开玩笑地说道:“是,回头我就把酒戒了。” 瞿长天摇头,责备的语气里透出关爱之情:“你能保证开工后不喝酒就不错了,还戒酒……先把狐朋狗友先戒了。” 周景言知道他说的不止是莫如生这位损友,只是瞿长天没有点明,他便乐得装糊涂,笑嘻嘻地连声说“好”,趁势转移了话题。 02. 三天后,周景言带了相机和简单的行李,陪瞿长天飞往外地勘景。一路上,他边走边拍,不光是为了工作,也是他的兴趣之一。 除了正式工作以外,周景言对摄影的爱好是显而易见的,每次趁着工作空档,他便会天南地北到处跑,随身的行李不过是相机和衣物而已。他喜欢拍人,也喜欢拍景,喜欢一切美的事物,这就是他对世界的理解,以及对生命的热爱。 虽然演艺圈有不少幕后人员,对他急速上位很不满意,认为他只是依靠父亲的人脉而已。可是,周景言的性格开朗,喜欢结交朋友,在圈中仍有不少兄弟,只是因为他的行事风格不会拐弯抹角,更不会克制脾气做违心的事情,因而看不惯他的人比他的朋友还多。然而,旁人的看法对周景言毫无意义,只有强大而有才华的人才会被他看在眼里。而那些只会抨击他出身的人,用不了多久就被他抛在脑后。 瞿长天这部电影名为《最佳喜剧》,根据去年热烈演出的话剧改编,因此,还未开拍就被记者拿来比较。瞿长天明知会有这样的情况,却依然坚持要拍这部电影。这三年里他拍了不少商业大片,在收获票房的同时,也被冠上只会圈钱的名号,所以,现在的他急需一部好剧本,用优秀的作品让记者闭嘴。 这部电影的男女主角演技平平,虽不至于是偶像剧的流水作业,但绝对需要靠导演的指导才有可能发挥良好。而剧本中的矛盾冲突很大一部分集中在男配角身上,所以,瞿长天对这个角色的选比男女主角更为看重。 一路上,周景言没有对此多问,只是偶尔听到瞿长天接副导电话,大约猜到对方联系的人选都被他否定。眼看开拍的时间越来越近,连赵岳山都亲自打电话过问,瞿长天自然急得头痛不已。可是,头痛归头痛,他不肯轻易让步,依然坚持要找到最合适的人选。 这天下午,两人从景区出来,在小桥流水的河边,找了一家咖啡馆坐下。这是一家两层楼的咖啡馆,服务生穿了统一的制服,礼貌地请他们往二楼去。 领位的是一个年轻少女,看起来十八九岁,面容姣好,纯朴而又青涩。或许很少在景区看到周景言这样的美男子,再加上他的脸上总是露出明朗的笑容,很容易让人感到如沐春风。 周景言见她很害羞,点单时故意多问几句,含笑的声音好像调侃一般,令服务生双颊绯红,逃也似地跑下了楼。 瞿长天见状,忍不住笑道:“你个孩子把人家小姑娘都吓跑了。” 周景言调侃道:“瞿叔又拿我开玩笑了,要不然我现在就下去把她请上来,怎么样?” 话刚说完,只听到楼梯的方向传来一阵脚步声,以为是刚才的女服务生端了咖啡上来,没想到走到他们面前的是个男人。 周景言正要问怎么服务生换人了,抬头看向对方时,不禁心头一怔。这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二十五岁左右的年纪,五官十分立体,轮廓却显得柔和,相貌极为英俊。他的身材很好,一米八十多的身高,宽肩窄腰,精瘦又不显得夸张,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斯文儒雅之余,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这是你们的咖啡。” 他的声音如笑容一般温和,音调略显低沉,性感又富有磁性。见瞿长天和周景言都没吭声,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说道:“小绿正巧走开了,我帮她把咖啡送上来,两位客人如果没事的话,我先下去了。” 或许是感到尴尬,周景言匆匆收回眼神,却见瞿长天眉头微皱,仍然盯着对方看。 “你是陈以琛?” 忽然,瞿长天站起身,直视对方问道。 那人露出吃惊的表情,茫然点头,皱眉苦思起来, “我在美国看过你的表演。” 瞿长天强压着内心的激动,礼貌地把手伸向对方。陈以琛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却始终不失礼数地握了握手,说道:“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 瞿长天急切道:“那次是在三年前,我去美国参加一个活动,当地的朋友带我去看了你们的演出。后来他带我到后台,当时我们打过招呼的。” 说到这里,瞿长天终于惊觉,尴尬地笑了笑,报上自己的名字。 “不好意思,刚才失态了,我是瞿长天。” 这时,陈以琛恍然大悟地点头,笑容温和地说道:“我记得,您是国内很有名的导演。” 瞿长天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看着陈以琛身上的制服,奇怪地问道:“你早就回国了?为什么会在这里工作?” 陈以琛毫不在意瞿长天的失态,谦和地答道:“我是一年前回国的,这一年里在国内四处旅行。” 说到这里,陈以琛颇为好笑地说道:“上个月经过这里的时候,刚好身边的钱花得差不多了,所以就在这家店找了份工作。” 瞿长天脸上一怔,眉头深锁,犹豫地问道:“难道你已经不再演戏了?” 闻言,陈以琛脸色微变,表情有些僵。只是没过多久,他轻轻扬唇,恢复了一贯的笑容,像是戴上了一张面具,仍然还是原先的他。 “是的,我没有再演戏了。” 瞿长天一阵叹气,满脸遗憾地摇头。他刚要说什么,陈以琛就被店长叫下去。等他走后,周景言奇怪地问道:“他是谁?” 瞿长天看着陈以琛离开的方向,缓缓说道:“一个非常出色的演员……前几年在美国的时候,我看过他们剧团的演出,陈以琛是那部剧的男主角。” 瞿长天顿了顿,回忆道:“那是一群很有才华的孩子,可惜剧团缺乏资金,没办法在大型剧院表演。不过,陈以琛当时的表演让我很惊讶……” 说到这里,瞿长天的目光顿时亮了起来,坚定地说道:“不,是惊艳,他太出色了!” 第一次看到瞿长天放下身段,失态地向人攀谈的模样,作为旁观者的周景言难免感到疑惑,问道:“瞿叔,你该不会想请他演这部电影吧?” 周景言没想到这话正是说中瞿长天的心思,他立刻答道:“对,我要请他演这部电影,陈以琛是这个角色的不二人选。” 对周景言来说,这个陌生的男人除了长相不错,再也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所以,当他听到瞿长天的话时,不免感到莫名其妙。 只是瞿长天的态度十分坚持,即便是周景言都插不上嘴,更不要说劝他打消主意了。他还来不及说句话,瞿长天已经下楼去找陈以琛,打算把电影和角色的情况告诉对方,试图邀请他参加演出。 周景言原以为有瞿长天出马,只要是对演戏有兴趣的人,必然感到惊喜万分。没想到十分钟以后,瞿长天就回来了,遗憾地说道:“他拒绝了。” 周景言心中大惊,不可置信地说道:“他为什么要拒绝?难道参与这部电影的演出还不够有诱惑力,演艺圈多少人想……” 不等周景言说完,瞿长天无奈地苦笑,说道:“他说,他不打算再演戏了。” 周景言不禁一愣,说道:“没有理由的,瞿叔,你不是说他在美国就是演话剧的吗?他应该很喜欢表演才对。” 瞿长天摇头,说道:“他的态度很坚持。” 周景言的脾气直率,此刻,毫不客气地说道:“他就是故意拿乔吧,演艺圈多少人想演这个角色,他一个默默无闻的服务生能有机会就该谢天谢地,除非他对演戏毫无兴趣,要不然能有什么理由拒绝。” 经过这么一来一回,瞿长天逐渐冷静下来,懊恼地说道:“刚才是我太唐突,一时之间不该对他说这么多,我们在这里还要待三天是吧?我让他好好考虑,三天后再答复我。” 以瞿长天在电影圈名气,根本犯不着对一个路人再三退让,陈以琛的态度让周景言十分光火。如果不是看在瞿长天的面子上,他早就冲下去骂人了。 然而,心里虽然这么想,周景言仍然劝道:“就算他答应了,方老板会不会点头还是个问题,难道演艺圈没有别人能演?” 瞿长天深深地叹了口气,恍惚出神地说道:“小言,你没见过陈以琛演戏,你不懂那种震撼。” 他顿了顿,表情越发坚持,语气肯定道:“他是个天才,注定为舞台而生的人。” 听到这话,周景言心头一震,不再多言,故意移开视线看向别处,以此遮掩内心的情绪。 一个小时后,两人叫来服务生结账,却不见陈以琛。直到走下楼梯看到那人站在工作台后面,正在熟练地制作咖啡。 明明只有一个月的经验,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十分纯熟,用一种不紧不慢的节奏,从容的神态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屏障,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能干扰到他。嘴角仍是带了浅浅的笑容,眉宇间尽是温润之态,即便是英俊至极的脸孔,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凌厉。 周景言始终站在楼梯旁边,与吧台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他看着瞿长天走上前,在便利贴上写下电话号码,并且和对方聊了很久。而陈以琛的脸上不见喜怒,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永远都是同一弧度的笑容,无形中拉开了与旁人之间的距离。 明明是看起来很温柔的人,若细心琢磨却会发现他对旁人的疏离。对此,周景言不免觉得奇怪,只是想起他的“不知好歹”,对他的评价又降低几分。 两人离开咖啡馆后,瞿长天不再提陈以琛此人,只是周景言很清楚,三天后,瞿长天还是会来要个答案。 瞿长天在演艺圈打滚数十年,能让他露出求贤若渴的心情,陈以琛似乎是第一个人。 03. 之后三天,瞿长天没有接到陈以琛的电话,更不要说他的答复。猜到对方不会主动联系自己,最后一天下午,他与周景言再次来到这家咖啡馆。 这次,两人进门就看向吧台,果然看到陈以琛在店里。他穿了一身浅色制服,下身是黑色围裙,两条腿笔直修长,乍一看有几分模特的味道。此时,他刚接过单子,微微低头,正熟练地操作机器。 两人找了一楼的位子坐下,点好咖啡后,聊起陈以琛的答复。吧台后面的人很忙碌,一杯接着一杯,好半天都没空停下,时而有女生上前与之攀谈,他都礼貌应对,不主动,也不拒绝。 周景言向来自负长相颇佳,也忍不住看向吧台。明明穿了再朴素不过的制服,陈以琛的身上却仿佛有一股天生的贵气,犹如翩翩佳公子一般,每一个动作都不失优雅,足以吸引旁人的目光。 明知道陈以琛会发现,周景言仍然没有收回视线,武断道:“他会拒绝。” 经过这几天的冷静,瞿长天不再像当日那般失态,听到周景言的话,不由得反问:“你这么肯定?” 周景言转而看向瞿长天,自信地点头,挑眉笑道:“他都说不想再演戏了,怎么会答应?” 周景言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嘲讽之意,而瞿长天并未发现这点,他的思绪早就游离在其他地方,眉头紧蹙,沉默片刻,方才喃喃道:“也许有什么理由吧。” 听到这话,周景言冷哼一声,毫不客气道:“能有什么理由?无非是天分用尽,再也演不好了。” 瞿长天看着周景言的表情,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你对他很有意见。” 周景言没有否认,坦率地答道:“如果他真有本事,浪费才华又浪费机会,这样的人是我看不惯的。如果他没有本事,更不会被我看在眼里。” 瞿长天缓缓摇头,轻声叹息,责备道:“你的话太武断了。” 周景言笑了笑,依然坚持己见,说道:“话剧和电影是两码事,就算他在舞台上富有魅力,这不代表他就能演好电影。” 瞿长天思量许久,仍然坚持道:“我相信他的实力。” 周景言见状,心中顿时涌现万般的不甘心。然而,顾及瞿长天长辈的身份,他只能压下心头的激动,不愿继续这个话题。 这时,陈以琛已经空下来,终于得闲和旁边的服务生说些什么。瞿长天见状,正欲起身上前,却见陈以琛含笑的目光望过来,用眼神制止了他的动作。他从容地绕过吧台,缓缓走向他们。步伐就如性格一般,保持了一种不紧不慢的速度,仿佛天塌了都不会令他慌张。 分别和两人打过招呼,陈以琛站在桌边,没有坐下长谈的打算。瞿长天见状,心知他的答案如何,只是仍不死心地问道:“上次的提议你考虑得怎么样?这部电影由同名话剧改编,去年的首演好评如潮,最近还要加演几场,如果你需要看剧本,我稍后让助理发邮件给你。” 可惜,不管瞿长天态度多么谦和,陈以琛的答案始终不变,认真听完对方的话,礼貌拒绝道:“抱歉,我无法出演这部电影。” 瞿长天脱口而出地说道:“这部电影的剧本很有张力,绝不比你当年在美国的话剧要差。” 陈以琛始终含笑地听着,唯有瞿长天提起“美国”二字时,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只是他很快就恢复如常,说道:“小剧团小打小闹的剧本怎么能和正式制作的电影相比,您刚才的话过谦了。” 他顿了顿,温和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坚决,让人无法再抱有希望:“这样的机会确实很诱人,只可惜我已经从演戏抽离,不想再走回头路了。” 恰巧有客人点咖啡,吧台的服务生便叫陈以琛过去,陈以琛礼貌地向他们招呼一声,便转身往回头去。 周景言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不由得大笑起来,毫不掩饰嘲讽之色,说道:“我看他是被人喝了倒彩,受了刺激后演不下去了。” 听到这话,瞿长天沈下脸,指责地说道:“小言,不要乱说话。” 周景言很少见到瞿长天生气的样子,何况是为了一个不知好歹的人。因而,他不免心生不悦,脸上随之露出烦躁的表情。 “我出去抽根烟。” 借口说要抽烟,却拿了相机一起出去,显然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走出咖啡馆,见外面阳光正好,他便打算在附近晃一圈。沿途看到不少穿了民族服饰的年轻女子,周景言一时兴起,跟着她们走了大半条街,一路上拍了不少有趣的照片。 溜达了半天,见时间不早,周景言便准备往回走。这时,他看到右侧有一条狭窄的小路,正好接连咖啡馆的后门。他不由得往前走去,忽而看到从隔壁的屋顶跳下来几只小猫,舒服地伸个懒腰,抖了抖毛聚在一起,彼此依偎地蹲在巷子里互相取暖。 周景言心头一动,缓缓走上前,试图捕捉这个温馨的画面。突然,陈以琛从后门走出,手里拿了一个袋子,蹲在门口的地上。 这群小猫非但没有散开,反而不约而同地靠近他,而陈以琛打开袋子,拿了一点猫粮放在地上,指引它们过来吃。 周景言这才知道,原来这些猫不是刚巧路过,而是特地来等陈以琛的喂食。 时至傍晚,落日的余晖照在巷子里,在陈以琛的身上落下一片橙色的光芒,平添了不少温暖之意。俊美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却不似先前看到的那般疏离,淡淡的柔情从眼中流露而出,温柔的表情让周景言不禁心头一怔。 对方的侧脸很好看,轮廓柔和,五官立体,嘴角微微扬起,眼尾带有淡淡的细纹。这是一张很适合演戏的脸孔,作为专业的摄影师,周景言很清楚这一点。 不管是在镜头前的表现,还是上镜的效果,比起舞台剧的表演,陈以琛显然更适合大银幕。 周景言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就在他恍惚之时,已经把镜头对准了陈以琛。不同于肉眼的直白,透过镜头看到的陈以琛,就好像是一副已近成熟的作品,浑然天成的打光和构图,让周景言不由得按下了快门。 下一秒,陈以琛敏锐地仰起头,转而看向周景言的方向。周景言一时无措,忘了放下相机,仍然把镜头对准向他。 透过镜头,他看到陈以琛的脸上闪过一丝迷茫,波澜不惊的眼眸里,有一种异样的情绪瞬时而过。原先的笑容顿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些许慌乱。他慢慢地站起身,眉头紧蹙,迷茫的语气中透着一丝犹豫,声音低沉道:“你是谁?” 这一刻,周景言感觉到一股强势的力量,明明可以转身离开,却被这份力量牵制,逼得他乖乖放下相机,回答道:“是我。” 仅仅是几秒钟之间,陈以琛脱下了温柔的面具,表情严肃,甚至是阴沉。 彼此沉默之时,周景言第一次感到这么不自在,陈以琛的目光仿佛是一把利剑,正在试图刺穿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地将他剖析。他不甘心当个逃兵,努力镇定心神,冷静地向前走去。“没想到你挺有爱心的。” 走到陈以琛的面前,他蹲下身,抚摸起其中一只猫的毛发。发现陈以琛的视线始终停在手里的相机,周景言转移话题地问道:“你对摄影有兴趣?” 此刻,陈以琛眉头紧蹙,神情仍是紧绷,仿佛听不见他的话,问道:“你是摄影师?” 周景言见他没有回答,赌气地不予理会,自言自语地说道:“对人这么疏离,想不到你对动物倒是很温柔。” 陈以琛脸上晃过一种莫名的情绪,只是很快就被他遮掩。待到他再开口时,仍然是先前的问题:“你是摄影师?” 周景言不甘心被陈以琛的气势所压,心中涌起一股焦躁,不耐烦地回答:“对,我是这部电影的摄影师。” 这时,陈以琛终于回过神,抱歉地笑了笑,渐渐变得温和起来。他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一边给猫喂食,一边说道:“对人的爱和对动物的爱是不同的,当我们爱上一个人时,理所当然地希望永远在一起,可是,我们不会苛求动物一辈子陪伴自己。” 周景言愣了一会儿,这才发现陈以琛的话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他刚要开口反驳,却听到那人又问道:“你是摄影,也喜欢拍照?” 面对如此温柔的声音,周景言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能孩子气地不去看他,随口答道:“没有工作的时候就会到处走走,拍下自己喜欢的画面。” 见陈以琛没有作声,周景言不由得抬头,恰巧迎上他含笑的眼神。 “我也会试着拍照,不过,恐怕没你拍得好。” 陈以琛的声音很轻,在周景言听来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正在他走神的时候,陈以琛伸出手,谦逊地问道:“可以让我看看你拍的照片吗?” 周景言心头一怔,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唐突地站起身,强硬拒绝道:“不好意思,我要回去了。” 陈以琛没有坚持,只是笑容里多了几分可惜,而神情依然礼貌而温和。 “真可惜。” 说罢,他站起身往回走去,周景言见状,油然而生一种说不清的情绪,令他不由得上前一步,似乎是想叫住对方。可惜,未等他开口,陈以琛已经从后门走进去,在周景言的眼前消失。 周景言愣愣地看着几只小猫吃完了东西,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原地,狭窄的巷子顿时变得空荡荡的,只有自己还站在原地。 回到咖啡馆,瞿长天不免问起周景言怎么去了这么久,周景言没有回答,只是看向了吧台,却不见陈以琛的身影。 此时,周景言的心情十分烦躁,恰逢好友打电话过来,他便拿起手机往外走去,等他挂断电话回来时,却看到陈以琛站在桌边,手里拿着他的相机正在看什么。 周景言心头一惊,想起那张偷拍的照片,飞快地走上前,毫不客气地抢了回来。 “谁让你乱碰的。” 瞿长天见状,立刻呵斥道:“是我让他看的,小言,不要没有礼貌。” 陈以琛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抱歉地笑了笑,说道:“是我问瞿导要来看的,对不起,没有经过你同意。” 虽然周景言心情很是不满,却不由得感到奇怪,他自认不是坏脾气的人,为何只要对上陈以琛的温吞态度,总是不免心生暴躁。 然而,未等周景言想明白,陈以琛忽然说道:“我想收回之前的决定,瞿导,我愿意演你的电影。” 听到这话,瞿长天大惊失色,奇怪地问道:“你怎么会……” 陈以琛看了周景言一眼,神情自若地说道:“我原先就是为了旅费在这里工作,正好刚才有人告诉我,与其在这里苦苦攒钱,倒不如演完这部电影,拿到片酬以后能走得更远。” 瞿长天看向周景言,嘴上虽然没有问,心里却认定这话是周景言说的。而周景言显然看出他的心思,真恨不得为自己申辩,他怎么会费心劝说这家伙? 于此同时,周景言当然感到奇怪,为什么陈以琛要说这番话,难道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台阶下?若真如此,他就不怕自己当面反驳,岂不是更加丢脸。 可惜,周景言确实没有反驳,因为当他看到瞿长天喜形于色的表情时,心里唯独剩下对陈以琛的不满而已。他甚至暗暗想道,能让瞿长天不顾身份再三邀请,真想看看这家伙到底有什么水平。 04. 周景言不知道瞿长天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让赵岳山同意让陈以琛出演这个角色,一个连影坛新秀都算不上的路人,一个年纪都快三十的新人。 一个星期后,陈以琛如约而至,辞掉咖啡馆的工作,带了行李来到本市。他租的是一套普通套房,只有一室一厅而已。到本市那天,周景言大清早就被瞿长天的电话吵醒,被逼得又是接人又是送到家门口。而陈以琛心思细腻,敏锐地察觉到周景言脸上的不情愿,又见他一脸宿醉的样子,非但没有让他开车,甚至在路上买了酸奶给他解酒,令周景言不免好笑,到底是谁受人所托,又是谁要照顾谁? 《最佳喜剧》在本市加演两场,瞿长天特地向徐导要了票,让周景言陪他一起去看。等周景言到的时候才发现,原来瞿长天还叫了陈以琛。 两人分别坐在瞿长天的两侧,如非必要,无需和对方交谈。开演前,瞿长天关切地问陈以琛是否住得习惯,等他有空可以再找更宽敞的房子。陈以琛微笑拒绝,并且表示,他对住的地方没有要求。周景言听在心里,只是觉得这人真够无趣,明明只是三十左右的年纪,却好像个老头子一样,对什么东西都一副可有可无的样子,这样的人生有何趣味。 这部话剧分为上下场,除了中场休息时,陈以琛曾经走出去抽根烟,其余时间连句话都没有。即便是瞿长天除了专心看戏之余,多少会和周景言聊上几句。只有陈以琛好像老僧入定一样,连坐姿都没换过一次。看到后面,周景言几乎要忘了他的存在,真以为今天只有他和瞿长天而已。 话剧结束后,瞿长天带周景言去后台和剧组成员打招呼。他正想把陈以琛介绍给导演认识,转头才发现对方早就不见了,问道:“陈以琛呢?” “刚就没跟来吧。” 周景言皱眉,心想,这家伙连句话都没有,散场后就忘了他在哪里。 “小言,你去找找他。” 既然瞿长天已经开口,周景言没法拒绝,一边心里暗骂,一边只能往回走去。 这时,观众早就走光了,场馆里开了大灯,方便保洁人员打扫。周景言在走廊转了一圈,没见到陈以琛的身影,他刚想打电话给他,就看到两三个保洁站在剧场入口,手里拿着拖把不知道在等什么。 周景言正觉得奇怪,走上前好奇地询问,恰巧发现远处舞台上站了个人。 保洁以为周景言是剧组人员,便问他是不是又在排演。周景言根本顾不上回答,因为他认出站在舞台上的人是陈以琛。 周景言从舞台一楼的最上方缓缓走下,陈以琛的身影在他的眼中随之而放大。他以左侧的铁杆为道具,低头在中央踱步绕圈,双手不时地互相握紧,看起来不安而又紧张。呼吸沉重而喘着粗气,嘴里念念有声地说着什么,视线时不时地左右互看,却始终没有停留在任何地方。 待到周景言走到前排,不由得停下脚步,目光呆滞地看向舞台,原先的好奇变成了震惊。因为他清楚地听到,陈以琛所念的台词正是《最佳喜剧》的最后一幕,而他所演的角色正是对应电影里的人物。 几乎是一字不差的台词,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背下来的。用一种话剧的演绎方法,比之电影要稍显夸张,但在大剧场内十分有力。他的表演方法与刚才的演员不同,表情和动作幅度更大,念台词的力道更强,以腹部发声而非喉咙,即便没有音响都能清楚传至后方。 这是一个多疑、阴郁,甚至有些神经质的角色,陈以琛对情感的演绎张弛有度,高朝时毫不吝啬锋芒,内敛时恰能及时收住。为了看清他的表情变化,周景言飞快地从包里拿出相机,把镜头对准了他,快速拉进焦距。 透过镜头,陈以琛的脸色不再是温和的笑容,随着情绪的不断加深,他的视线定定地望向前方,声音如雷地回响在空荡荡的舞台,眼神中顿时射出一股阴冷,乃至于狠辣的气势。周身间散发出一股无形的气场,真正可谓是压住了剧情,也压住了场子。 三次见面,周景言以为陈以琛只是个温润如水的男人,却没想到站在舞台上的他能有这样的威赫力。这不仅仅是演技,更是一种富有魄力的气场,好像一个看不见的漩涡,强势地把人卷入其中,深深地在他的面前沦陷。 这一刻,周景言感觉到心脏狂跳不止,作为摄影师的本能,他迫切地想要把陈以琛地表演记下来。然而,还未等他切换摄影,右手食指已近忍不住暗下快门,同时,闪光灯开始闪烁。惊觉到自己的动作,周景言非但没有罢手,甚至连按数下,试图捕捉陈以琛的每一个表情。而陈以琛明明听到快门声音,却没有中断表演,直至演到最后一幕,他双腿无力地跪倒在地,用一种近乎于膜拜的姿势收场。 镜头里,陈以琛仍然保持最后的动作,数秒之后,他的表情开始松动,眼中渐渐露出恍然若失之色,视线仿佛失去了聚焦,变得迷茫而不知所措。 这一切的变化都没有逃过周景言的相机,好似鬼使神差一般,他不停地按动快门,把陈以琛每一个表情变化都收入囊中。此刻,他的心情激动又困惑,大脑里有千万个问题在跳动,第一个就是,你不是不想再演戏了吗?为何还要偷偷在这里表演?还有,这就是你的实力?深藏在不温不火的性情之下,竟然有一股强大的气魄,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陈以琛? 可惜,周景言还来不及问出口,身后突然传来三记掌声,另一个人走过他的身边,缓缓靠近舞台上的陈以琛。与此同时,陈以琛已经站起身,视线停留在他身上数秒后,移至先前鼓掌的那人身上。 “我刚才在后台听瞿长天说,你演了他新电影的角色。” 作为电影圈最出名的新晋导演,周景言怎么会认不出齐安君。他站在陈以琛的面前,双手抱胸,嘴角含笑地看向对方。 “我正想找你问个清楚,没想到还能看一场精彩的演出。陈以琛,你的第一部电影竟然不是我的作品,真让我失望啊。” 齐安君摇了摇头,语气夸张地说道:“怎么说我们都是老同学,不演我的电影就算了,连回国都不找我聚聚,难怪上次去找Adam他们时,竟然没在剧团看到你。” 陈以琛地表情仍是迷茫,目光直视向对方,用力而又认真。 05. 沉默良久,陈以琛方才醒觉,说道:“抱歉,这一年里我四处游历,没顾上和你联系。” 齐安君并不在意,心情愉悦地张开双臂,和陈以琛互相拥抱,然后,一脸好笑地说道:“这么多年了,你真是一点没变。” 陈以琛渐渐恢复平日的笑容,只是面对齐安君时,少了几分刻意的礼貌。 “你也没变,还是像当年刚进大学的样子。” 两人对视而笑,虽然话不多,语气却很熟稔,无形中造成一个屏障,把作为旁观者的周景言隔绝在外。察觉到这一点时,周景言不由得握紧相机,心中暗生一股无名之火。 终于,陈以琛率先想起站在楼梯上的周景言,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随即抱歉地笑了笑:“是瞿导请你来找我吗?我现在就过去。” 周景言动了动嘴唇,下意识地想说,不必着急,比起回去后台,我更想看你在舞台上的演出,以及为何会有两个截然不同的陈以琛的原因。 可惜,不等他开口,齐安君一把勾住陈以琛的肩膀,热情地揽着他往周景言的方向走去,转移话题道:“原来你们认识?对,我差点忘了周景言是瞿长天新片的摄影。对了,你还记得莫如生吧,他和周景言关系不错。” 前面几句都是看着陈以琛说的,直到最后,他才转头看向周景言,说道:“是吧?” 周景言脸色很不好看,僵硬地点头,转身走在他们的面前。 虽然他和莫如生关系不错,却对齐安君没什么好感。纵然他崇拜有才华的人,也确实认可对方的能力,可是,那种张扬而嚣张的姿态与自己如出一辙,实在让他喜欢不起来。何况,只要想到齐安君确实很有才华,与之相比,自己真的像是一个只会靠父亲名声的笨蛋。 晚上,周景言先把瞿长天送回家,这才开往陈以琛住的方向。路上,他几番欲言又止,最后都化为嘴角细微的扯动。他原本并非憋得住话的人,只是面对陈以琛的时候,总觉得再多的问题都好像打在海绵上,除非对方愿意松口,要不然只会暴露自己的心情而已。何况他已经得到一个有力的讯息,那就是陈以琛和齐安君的关系,然而,只要想到两人默契的对话,周景言难免觉得不甘心,为何有才华的人都集中在一起,而像自己这样的平庸之辈,是否注定只能被他们隔绝在外。 白色揽胜停在大楼下面,在黑暗中尤其显眼。陈以琛正欲下车,周景言忽然开口,叫住了他:“等一下。” 陈以琛的动作稍显迟疑,仍是坐在副驾驶座上。 周景言眉头紧蹙,心里挣扎一番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还是喜欢演戏的,对吗?” 闻言,陈以琛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看向周景言,然而,即便是这么不礼貌的举动,由他做来却不会令人不悦。 忽然,陈以琛笑了,语气温和地反问道:“怎么忽然想到这事?” 听到这话,周景言的心情极不痛快,不耐烦地说道:“到底是谁在问谁!” 陈以琛没有因为他的无礼而生气,相反,他脸上的笑意更浓,那是一种真正从眼底而生的表情。 “是,我喜欢演戏。” 此刻的陈以琛犹如剥去一层外壳,眼眸里的情绪是那么真切,令周景言不由得心头一怔,险些就说不出话来。 半晌,周景言终是忍不住,脱口而出地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拒绝?这么好的剧本,这么好的导演,这是难得一见的机会。” 陈以琛微微叹气,眼神移至别处,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他的笑容里有一股沧桑,眼底深处极是克制,压抑的情绪连周景言都感觉到了。 “我有我的顾虑。” 沉默良久,陈以琛终于开口,只是答案仅一句话而已。不等周景言反应过来,他很快便下车,含笑地道谢和告别。 待到陈以琛渐渐走远,周景言才回过神,心神恍惚地望着他的背影,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下一秒,他冲动地拿起手机,拨通了莫如生的电话。一连打了三通,铃声刚想起就被对方按掉。周景言无奈,只得把手机丢在旁边,一边抽烟一边冷静。 二十分钟后,当周景言发现车子还在大楼下面时,他真觉得自己是疯了。正准备开车离开,恰好莫如生回拨过来,第一句话就把他臭骂一顿。 “周景言,你疯了吧!知不知道现在几点,知不知道我刚才在干什么!” 周景言笑了,忍不住调侃道:“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半,你刚才应该在打炮吧?” 电话那头继续传来莫如生的骂声,没有停顿,更没有重复,着实表现出他的怒意。最后,他终于骂不动了,恶狠狠地说道:“混蛋,迟早被你害得阳痿。” 换了平时,周景言和莫如生可以一来一回说上半天,可是,此刻的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无暇和他浪费口舌。 “你认识陈以琛吗?” 一句话就直击重点,周景言并非拐弯抹角之人。而莫如生倒没了平日的爽快,好半天都没有作声。 “你不记得这个人了?” 就在周景言说出这个问题的同时,电话另一头传来莫如生难得严肃的声音。 “你怎么会认识他?” 周景言和莫如生相交多年,听到他如此语气,心中一沈,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是瞿长天新片的演员,上次我们去外地勘景时遇到他,后来瞿长天邀请他参演这部电影。” 莫如生的语气很疑惑,自言自语地说道:“他怎么可能在国内,不应该的啊。” “今天我们一起去看了《最佳喜剧》的演出……” 周景言暗自斟酌,还是隐瞒了剧场里的那一段。 “然后,我们在后台遇见齐安君,齐安君说,他和你们是旧相识。” 莫如生犹豫地“恩”了一声,说道:“我们在国外念同一所大学,但是各自的专业不同。我和他不太熟,他和安君关系不错,常常凑在一起排戏什么的。后来我先毕业回国后就没有见过他了,听安君说他和朋友在搞剧团。我记得大学时安君就对他大加称赞,一直夸他演技好、天分高什么的。” 这时,莫如生忽然想起什么,提醒道:“你离他远一点,这人是个戏疯子。” 周景言一愣,顿时想起先前在剧场的情景,不禁追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莫如生迟疑了一会儿,含糊地答道:“以前的事没必要再说,我和他不算太熟,只是……总之你听我一句,别和他走得太近。” 即便周景言仍想追问,莫如生却不给他机会,匆匆丢了一句“我要继续干活”,仓促地挂断了电话。而周景言愣在原地,看着手机一头雾水。 陈以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竟然连向来胆大的莫如生都避之蛇蝎,回想起对方脸上温文而笑的表情,周景言只觉得不可思议,同时又对他充满了好奇。然而,不管陈以琛性情如何,他的演技已经让周景言为之一怔,对于摄影师而言,他无疑是一件很好的素材,还未开拍就已经让周景言跃跃欲试。 06. 半个月后,电影如期开机,记者会上众星云集,而第一次露脸的陈以琛像是故意的,始终站在人群的末尾,离镜头十万八千里远。 如果陈以琛的举动是为了不引人注意,那他只成功了一半。虽然记者没有把焦点放在他身上,这部电影的老板赵岳山却注意到了他。 晚上,瞿长天和赵岳山坐在主桌,而陈以琛和周景言分别坐在另外两桌。每次的开工宴都是交际应酬的好机会,只是周景言对此毫不在意,他在圈内的朋友不多,溜须拍马之徒根本不被他看在眼里。因此,这顿饭吃得很快,向赵岳山敬完酒后,他就准备开溜了。 临走前,他看到陈以琛站在角落,旁边是赵岳山的秘书。赵岳山喜欢玩男明星的事早就是心照不宣的,周景言不用走近就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按理说,陈以琛的年纪不是赵岳山一贯喜欢的,或许是他皮相长得嫩,看起来不像三十岁的年纪,而斯文温和的气质更与赵岳山的老情人章明学很相像。 周景言无意知晓陈以琛有何反应,只是心里暗自笑道,不管以前多么清心寡欲,但凡进入演艺圈后,迟早会在名利中沉沦。要想有好戏演,总是要付出代价。而从小生在演艺之家的周景言,对此早就司空见惯了。 周景言刚走到酒店大堂,瞿长天从后面追上来叫住了他。周景言奇怪地看向他,不禁问道:“这么早就散了?” 瞿长天的表情很是困惑,说道:“我转眼就没见赵老板,他走了以后,其他人也差不多散了。” 周景言正在犹豫要不要告诉瞿长天,赵岳山此刻恐怕是佳人有约了。仔细斟酌一番后,还是决定不要告诉对方。 这时,瞿长天拍了拍周景言的肩膀,笑着说道:“没喝多吧?走,我们到楼上的酒廊坐会儿,明天的那场戏不好拍啊。” 周景言推了摄影机一整天,早就累得不想动了。可是,当他看到瞿长天皱眉的表情,还是不忍心拒绝。他知道这部电影对瞿长天的意义,也希望自己能以实力让众人闭嘴。 两人坐电梯到了酒廊那一层,服务生刚带着他们往里面走,忽而看到赵岳山和陈以琛坐在靠窗的位子。 明知道此刻应该转身就走,周景言却没有后退,他的目光注视前方,幸而赵岳山背对着他们。 “我们坐到转角去吧。” 抢在服务生前一步,周景言快步往斜对面走去,看得瞿长天一头雾水。等他们坐下后,瞿长天悄悄打量赵岳山的方向,低声呵斥道:“小言,我们应该走的!” 周景言目不转睛地看向前面二人,冷哼一声,不服输地说道:“光明正大来喝一杯的人要走,偷偷摸摸搞潜规则的倒不用躲起来?” 瞿长天眉头紧蹙,严厉地呵斥道:“不要乱说话,有些人是你爸爸都惹不起的!” 听到这话,周景言更是不悦,仿佛有一股怒火堵在胸口,让他如困兽一般无处发泄。 目光死死地看向前方,此时,不远处的两人谈笑风生,陈以琛的表情倒是比往日丰富了不少。 周景言见状,不由得冷笑,嘲讽道:“你看好他演技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他对着大老板也能变个人。” 不等瞿长天开口,周景言又说道:“演艺圈就是这样,人品和演技毫无关系。” 瞿长天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奈摇头,耐心道:“先不论陈以琛是不是像你猜的异样,就算他真的……我也不觉得这是一桩坏事,只要他的实力是真的,有没有人捧他,怎么捧他都不重要。” 瞿长天顿了顿,斜眼看了看陈以琛他们,语重心长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刚出社会就父亲铺路,演艺圈有很多才华洋溢的人可能等上十年都没有机会。” 这是瞿长天第一次当面指责周景言的态度,更是一语道破他靠父亲铺路之实。周景言气恼之余,更不甘心的是自己竟然无力反驳。原先的怒气渐渐瓦解,然而,他的心里不由得黯然,原来全世界都认为他是靠了父亲的人脉,连他向来敬仰的瞿长天也不例外。 瞿长天见周景言迟迟不开口,心知刚才的话确实太重了。他转而说起明日的拍摄情况,试图转移周景言的注意力。而周景言也不是无知小儿,总不会对瞿长天不敬,只是言语间兴趣缺缺,再不复平日的高昂兴致。 酒廊的另一边,陈以琛和赵岳山仍在继续,两人喝了大半个小时的酒,如果要有下文,早该起身回房,怎么会到现在一动都不动? 倒是周景言和瞿长天先犯困,结账离开了酒廊。只是两人走到电梯口时,周景言余光瞟见陈以琛和赵岳山走至门口。匆匆把瞿长天送上电梯后,他悄悄绕到酒廊门口的另一边,躲在通往洗手间的过道里面。 周景言很庆幸瞿长天只是点穿了他对陈以琛的敌意,而没有说破他内心深处邪恶的想法。 不错,自从周景言见识过陈以琛的表演后,对他的态度再不是敌意,而是一种无法言语的嫉妒。他相信了瞿长天所说的舞台魅力,也见过向来高傲的齐安君对他的态度,不管是天生的才华,还是后天的努力,陈以琛的实力让他感到羡慕。所以,他痛恨看到对方为了名利出卖自己,明明当初对瞿长天给的机会毫不在乎,为何此时却和赵岳山纠缠不清。 周景言空有一个名导二代的头衔,却没有陈以琛的才华,所以,他卑微地羡慕他、关注他,又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俯视他。 随着两人向外走去,周景言依稀能他们的对话,站在视觉死角,毫不避讳地看向他们,但目光只是落在陈以琛的身上。 此刻,陈以琛整个人不似往常温和,脸上明明带着笑容,眼神中却透出凌厉之色,连带表情都显得冰冷而充满距离。 “感谢赵老板的厚爱,可惜,我不强求是否有下一部电影可演,对演艺圈也并无野心可言。” 明明是温和的语气,声音里却透出了坚决。陈以琛嘴角含笑,仍然保持一贯的弧度,但整个人的气质全然不同,剥去了温润斯文的外壳,骨子里是一股强势的力量。这样的陈以琛让周景言感到陌生而又熟悉,他的脑中忽而闪过几个画面,竟然想起一个星期前在剧院的情景。 对,当时在舞台上的陈以琛便是如此,好像变了个人一样,眼底深处尽是不容抗拒的气势,即便现在站在眼前的是赵岳山,他仍是毫不掩饰锋芒,犹如利剑一般凌厉,一如戏中的角色一样。 这一刻,周景言忽然觉得脑中一片混乱,茫然地看着陈以琛把赵岳山送至电梯,然后转身看向自己,并且缓缓走来。 他的心里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念头,并非在陈以琛的体内还有另一个自己,而是他正在扮演剧中的人物,他把舞台上的表演带到了现实,因而才有了这股如角色般凌厉的气魄。亦或者是这个角色挖掘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犹如摘下了他的一层面具,把他内心的压抑和角色互相融合。 “你怎么在这里?” 看着陈以琛缓缓走向自己,周景言却是一时无言,不知以何态度面对他。 “周景言?” 陈以琛的语调悠扬,隐隐透出些许温情。周景言顿时回过神,凝神望向眼前的人。 彼此对视之时,陈以琛的表情似乎有些茫然,不由得皱起眉头,用力而认真地看向他。 “周景言?” 陈以琛的语气里充满疑惑,像是在确认对方是谁,一次比一次更迷茫。察觉到这一点,周景言只觉得心脏悬起,下意识应道:“是我。” 陈以琛眯缝眼眸,视线扫过周景言的脸孔,终是恢复一贯的神态,说道:“我先回房了,你也早点休息。” 说完,陈以琛转身而去,周景言却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发愣。 周景言终于开始明白,莫如生所说的戏疯子是什么意思,一个沉溺于角色情绪中的演员,难道不就像戏疯子? 但是,即便莫如生再三劝他离陈以琛远一点,周景言却知道自己已经做不到了。他迫切想要看到对方在镜头里的表现,他恨不得把他的每次表演收入镜头,无论是导演喊“卡”以前,还是没有摄影机的现在,这种感觉亦是像疯了一样。 07. 这是一幢老旧的欧式洋房,复古的建筑风格透出一种时代感。一台摄影机高空作业,在灯光的渲染下,把古朴的老房子拍得很有韵味。另一台摄影机从远至近,一点点地推向黑暗中的人影。 陈以琛穿了一身时髦的深色大衣,短发朝后抹得又黑又亮,模样俊俏而显得摩登。他背靠墙壁站在一楼的大门口,夜晚的寒风萧飒,冻得他不由得拉紧衣襟,时不时把肩膀缩起来,像是为了让身体暖起来。 摄影机给了陈以琛一个长镜头的特写,镜头里的他嘴里叼了一根雪茄,不时地抬头看向夜空,表情烦躁而有些不耐。从大衣口袋掏出一个打火机,拿在手里随意把玩。当他第三次抬起头时,终于忍不住丢掉雪茄,然后又掏出一包红双喜。 在昏暗的夜晚,烟头的火星是唯一的光明,点亮了他的脸孔。光与影好似鲜明的对比,以鼻梁作为界限,把他的脸孔分为黑白两面,而隐藏在阴影下的那一边,忽而唇角上扬,笑得玩味又精明。 陈以琛忽然跨出一步,往街边的路灯踱步而去,他的步伐轻快而富有节奏。把打火机放回口袋,手里只是夹了烟而已,手掌无意识地握紧又松开。 摄影机跟着他的背影往前数步,突然,他的脚步停顿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手掌放松地在面前摊开。 摄影机再次推向他的正脸,他的视线虽然没有望向镜头,鼻翼微微地张开又收缩,在无声中却像能听到急促的呼吸。睫毛的阴影挡住了眼底的情绪,嘴角肌肉的抽搐带有一股疯狂的气息,视线中的笑意顿时消失,周身间散发出一种凌厉的气势。 突然,他按住烟头往掌心而去,速度极快,险些就要掐灭在皮肤上。这时,他稍稍仰起头,透过镜头可以看到他的眼神带着茫然,双手僵硬地保持同一个动作,胸口不住地起伏。 摄影机再次往后拉远,直至能拍到他整个人。他的双臂缓缓落下来,身体无力地靠在墙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仰头望向寂静的夜空,笑容苦涩而透着自嘲,烟头落在了地上,他的脸孔紧跟着暗下来。 原来应该出现的另一个演员,这天因为生病缺席,所以,跳过他从大街上走来的远景,摄影机仍然在陈以琛的身上。 镜头里的陈以琛看着某处渐渐失神,身体仿佛忽然有了力道,上半身往前倾斜,焦躁地点了一根烟,着急地放在唇边吸了一大口。烟雾缓缓从鼻孔吐出,僵硬的身体跟着放松,步伐轻快地调整位置,让整个人在路灯下清晰可见。 最后一个镜头是陈以琛的特写,正在低头抽烟的人忽然抬头,深邃的眼眸凝聚了一股自信,连带整个人都充满了力量,嘴角含笑,用一种强势的语气,笃定道:“你来了。” 瞿长天在同辈导演中,文化水平首屈一指,他出身富裕,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二十年前就是文艺青年。他擅长的电影风格不是紧凑的剧情,而是一种情绪的渲染,即便是几段琐碎,甚至看似无意义的片段,在他剪辑以后便是一场极具风情的画面。 但是,陈以琛交给镜头的这段独角戏和风情无关,而是另一种充满情绪和爆发力的表演。他可以用细微的眼神及表情变化来传达角色的情绪转换,也可以用肢体语言及小动作来强调角色的性格,而他最后完成的特写更充满了张力,只不过,若不是紧盯住镜头里的表演,旁人很难体会这种感觉。 不错,即便旁人不懂得欣赏,站在摄影机后面的周景言比谁都要清楚,镜头里的陈以琛具备何等实力。整段表演分成好几个层次,每部分都有细微的特点,并且以动作来强调和过渡,这些都是剧本里没有的东西,以陈以琛对人物的理解,挖掘出角色在当下的表现。可怕的是这一切都如此自然,真实得令人惊叹,仿佛陈以琛即是角色,而角色亦是陈以琛。 大学时,周景言曾经听导师说过,有一种演技充满了强势的力量,逼得摄影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周景言并不确定陈以琛演技中的张力是否能震碎其他的摄影机,但是,仅仅是目前为止的表演已经足够杀死他的镜头。 这就是让周景言羡慕、向往、乃至于嫉妒的才华,此刻,他的心脏狂跳不止,视线根本不能从镜头移开,看着镜头里的陈以琛恍惚出神。他不知道自己拍了多久,明明瞿长天早就喊卡,他仍然僵硬地愣在原地,直到助理再三叫他,这才狼狈地回过神来。 陈以琛第一天的戏份结束了,收工后,工作人员相约去吃夜宵,而陈以琛独自收拾东西,并无同行的打算。一顿饭吃下来,周景言食不知味,久久不能平复激动的心情。他甚至听不见同桌的人说了什么,就看到他们嘴巴不停地张合,而自己只是点头应和而已。 整个晚上只有一句话被他刻在脑中,那就是其中一个工作人员感叹地说,瞿长天真的找了一位不得了的人物。 晚上,周景言躺在床上,久久难眠。只要闭上眼,脑海里便会浮现出陈以琛的身影,他的每个细微的动作,脸部肌肉牵动的表情,甚至眼底里蕴藏的情绪。尤其是那股展露锋芒的自信,深邃的眼眸像是黑洞一样,在周景言的眼前不停放大,如窒息般紧紧地将他包围,一点点地被这股力量卷入黑暗。 这就是陈以琛演技的魅力吗?强大得让自己无法忽视,仿佛能震碎镜头一般的力量。那该死的才华让他羡慕又嫉妒,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里。 08. 拍摄进度过半,陈以琛的表现十分平稳,除了偶尔几场爆发戏,每次的水平都保持了统一水准,似乎是他有心而为之。即便如此,他的演技在同龄演员面前仍是突出,尤其是和男主角之间的对手戏,完全把对方压得死死的。 陈以琛没有拍电影的经验,可是,他毕竟是科班出身,又有这么多年的舞台经验,每次话剧演出都是一场硬仗,把他的演技打磨成如今的样子。甚至有几次对手戏时,男主角根本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看着他的动作,连自己该说什么都不记得了。一连几场NG下来,瞿长天也吃不消了,他不是没有用心指导演员,只是这种差距并非一两天能赶上。何况他要顾及投资商的意思,不能让这部电影变成陈以琛的独角戏。 这天晚上,瞿长天趁着回酒店的空档,在路上对周景言表达了他的想法。瞿长天的意思很简单,一部电影总有主次之分,先不说男主角身后的出资人,光是角色之间的平衡就很重要。电影拍摄至今,除了几个老戏骨撑场之外,主线部分几乎是陈以琛一人独撑,这样的情况并不是他希望看到的。所以,他希望陈以琛能够再收住一点,至少在和男女主角演对手戏时,适当地收敛锋芒,不至于抢光了风头。 这样的举动在演艺圈是常有的事,只是瞿长天顾及陈以琛第一次拍戏,又是被自己说服而来,当然不可能用强硬地态度命令对方。他认真思量了半天,终于决定把话放在饭桌上,晚上由他做东,请陈以琛一起吃饭,并且让周景言一旁作陪。 回到酒店,周景言领命上去找陈以琛,还没敲门,他就听到里面有动静,狐疑地问道:“你在不在?” 周景言的态度仍是嚣张,就像不会敲门一样,见里面没反应,又一次喊道:“陈以琛!” 终于,房门从里面打开,透过缓缓开启的门缝,他看到陈以琛的脸孔渐渐清晰,然而,对方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看向他的时候,眼底透出一股迷茫之色,让周景言不由得一怔。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周景言冲动地把门推开,大大方方地走进房里。余光扫过床边的剧本,他心中明了,问道:“你在排练?” 陈以琛低头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点头。他动了动嘴角,似乎想挤出一个表情,却显得僵硬而不自然。 “有事?” 周景言疑惑地看向他,半天才反应过来,答道:“导演想叫你一起吃饭,他有事和你说。” 看着桌上的剧本,周景言紧抿嘴唇,不等对方回答,忽然说道:“你刚才演到一半吗?等你演完再下去。” 陈以琛愣了愣,礼貌道:“没关系,我们现在就下去。” 周景言却冲动地喊道:“我想看你演完。” 听到这话,陈以琛似乎有些吃惊,却没有多说什么。他默然点头,后退几步,拿起剧本看了几秒。然后,他把周景言当作摄影机,开始演起这段独角戏。 周景言一眼就认出这是明天要拍的戏份,安静地站在原地,视线再也无法从陈以琛的身上移开。 此刻,陈以琛的身上已经不见先前的茫然,他全身心投入角色之中,浑身散发出人物应有的气势,朝夕之间变成了另一个人。 与此同时,周景言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双手不由得握成拳头,仿佛在克制内心的某种情绪——一种想要把陈以琛的表演拍下来的冲动。 经过一个多月的拍摄,他发现自己只要面对陈以琛的表演,内心深处便会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恨不得把对方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收入摄影机中。这是他学习摄影开始,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冲动。而现在,他仿佛以自己的眼睛为镜头,死死地盯住陈以琛不放,试图把他的一切记在脑中。这种感觉太奇怪了,让周景言无力克制,又隐隐感到不安。 终于,陈以琛已经停止表演,周景言却愣在那里,好半天都没回过神。他失神地看向对方,不由得地问道:“明明这么喜欢表演,为什么对赵岳山说得满口不在乎。” 陈以琛没有吃惊,相反,神色如常地反问道:“你听到了?” 见周景言点头,他温和地笑了,含笑的眼眸极富魅力,温润之中透出款款深情,一如往日姿态,答道:“不拍电影也可以演戏,人的一辈子就是一场戏,我们时刻都在表演。” 周景言一时无言,只是惊讶地看向他,他自认不是笨蛋,但也不够聪明,悟不透陈以琛的这句话。如果换了别人,他只会觉得矫情而已,可是,从陈以琛的嘴里说出却有一种别样的意味,难道他的温柔内敛亦是一场表演? 周景言忽然问道:“你和齐安君很熟?” 陈以琛眉头微皱,缓缓答道:“大学时我们常常在一起拍作品。” 周景言追问道:“你和齐安君是朋友,齐安君和莫如生也是朋友,为什么莫如生说和你不熟?” 说完,周景言便开始后悔,他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用一种毫不客气的态度把事情搞砸。他既不希望陈以琛因为他而生气,偏偏又倔强地拉不下脸放低姿态。 没想到陈以琛不气不恼,平静地答道:“当时和我们合作的摄影师不是他。” 周景言心头一怔,下意识地问道:“那是谁?” 这一次,陈以琛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悠远地望向别处,嘴角的笑容变得僵硬,神情更是极不自然,说道:“另一个同学。” 突然,他深吸一口气,起身往浴室走去,说道:“你等我一会儿。” 周景言正欲上前,却见陈以琛把浴室的门合上了,只是他走得太急,并没有真的关上。 隔着一条门缝,周景言再次充当偷窥者的角色,他看着陈以琛急切地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把脸,双手撑在洗手台上,恍然若失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透过镜子的反射,周景言被陈以琛脸上的表情吓了一跳,他看起来是如此脆弱而又迷茫,仿佛不认识镜子里的自己,嘴唇不停地张合,好像在默念什么,呼吸逐渐急促起来,脸上泛起不自然的潮红。 终于在五分钟以后,陈以琛的身体开始放松,呼吸渐渐平复,疲倦地低下了头。他又洗了一把脸,这才从浴室出来,周景言赶紧后退一步,心虚地不敢和他对视。 “走吧。” 他微笑点头,努力摆出平日的姿态,却有一种莫名的违和感,让周景言无法和原来的陈以琛划上等号。 两人刚走到门口,陈以琛忽然停下,回头往房里走去。 “等我一会儿。” 他的步伐很快,不复往日从容,一把拿起茶几上的红双喜,匆匆放进外套口袋。而周景言随着他的身影望去,无意瞟见同样放在茶几上的书籍,那是一本现代文学着作,他曾经在大学时翻过几页。 周景言没有忘记从第一次见到陈以琛,这家伙抽的就是红色的万宝路,现在却换成了道具一样的红双喜。而他的中文阅读水平不高,连剧本上稍难的字都要标上拼音,怎么看得懂文学类着作,他到底想要模仿什么人? “走吧。” 周景言还未理出头绪,陈以琛已经走到他的旁边。两人仍是一前一后,只是这次走在前面的人是陈以琛。他的步伐很大,节奏很快,根本不是周景言所认识的陈以琛。 09. 那天的饭吃得很愉快,至少瞿长天的目的达到了。饭桌上,几乎都是他一个人在说话,陈以琛偶尔回应几句,而周景言鲜少开口。他知道自己在走神,也知道他的注意力在陈以琛身上,可是,他克制不住心中那股想要探究对方的欲望。 那天以后,陈以琛确实如瞿长天所愿,在演对手戏的时候,适当地收敛锋芒,刻意压制气势。然而,当他和其他演员对戏时,仍是不改精湛的表演,兼顾了自然和爆发力,让摄影机后面的周景言找不到一丝破绽。 周景言从小就在片场长大,毕业后又投入摄影工作,他见过的演员太多了。陈以琛的演技并不是最厉害的,却是唯一一个让他看不透,又移不开目光的。 从没见他抽过的红双喜,理应看不懂的现代文学着作,甚至是平时的神态及语气,这一切不过只是基本而已。他从日常生活开始,琢磨角色的思维逻辑,挖掘自身和角色的共同点,尽可能靠近剧中人物。以剧本为基础,根据自己的理解去设定人物的喜好,乃至于一些细小的动作习惯,在镜头之下就已经让角色活生生地出现。这样的用心和专注让周景言感到可怕,他甚至觉得透过镜头看到的已经不是陈以琛,而是真正活在这世上的人。 一次收工后,周景言佯作无意地问瞿长天,是否察觉到陈以琛的异样。当时,瞿长天思量许久,回避地答道,演艺圈不乏有一种演员为了演好戏,把自己整个人都投入于角色之中,从开机起就逐渐沉溺在剧情里面。不过,入戏并不可怕,可怕得是出不了戏,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因为出不了戏而自杀的演员不在少数。 听到这番话,周景言不知心里是何滋味,他不想承认自己在担心陈以琛,却又无法克制地追随他的身影,担心他是否会变成瞿长天所说的那种人。 电影拍摄渐入尾声,陈以琛的戏份越来越少。而他最后一场杀青戏,恰恰是整部剧的高朝。 瞿长天用一整天的时间来拍摄,上午是陈以琛和男主角在天台的对手戏,下午拍完需要吊钢丝的跳楼戏之外,最后一场是陈以琛在天台的独角戏。 原来剧本设定中,最后那段崩溃的剧情是需要和男主角一起演,可是,瞿长天考虑到两人的演技不在一个水准,又私心想要给陈以琛一次绽放光芒的机会,未经老板许可便和编剧一起改了剧本。 当周景言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吃惊,瞿长天是圈内有名的好好先生,从来没有忤逆投资商的时候,而他为陈以琛已经破例两次,看来确实欣赏对方的才华。同时,他也感到十分期待,陈以琛能把这场戏演成什么样,如何为这个亦正亦邪的矛盾人物划上句号。 上午的拍摄并不顺利,这天的陈以琛气场全开,把男主角压得死死的。每一次的NG都有不同情况,令瞿长天感到十分头痛。无奈之下,他找两人分别谈话,教男主角怎么演戏,又提醒陈以琛适当收住。终于,这场戏拖到下午一点才拍完,众人总算松了一口气。只是谁都不敢松懈,打起精神为最后一场戏做准备。 不管镜头前的表现如何,陈以琛在片场始终低调。这次,他干脆连话都没有,默默地坐在片场角落,只要休息就在看剧本。 临开拍前,周景言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走到他的旁边。此刻,那人正闭目养神,俊美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眉宇微微皱起,流露出些许疲倦。 也许在旁人看来是天赋异常的演技,对陈以琛而言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周景言愣愣地看着他,不由得想道。 “陈以琛。” 他轻轻地喊陈以琛的名字,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和。而陈以琛缓缓地睁开眼,看到周景言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恩。” 他终究还是笑了,嘴角扬起细微的弧度,眼眸里透出浅浅的笑意。 周景言见状,一时语塞,竟不知该说什么。其实他原本只是想喊一声对方的名字,此刻又冲动地想说一句,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眼睛好像会放电一样,含笑的样子透着脉脉深情。 “快开拍了,去准备吧。” 周景言感觉到耳根一阵热烫,没有把这么尴尬的话说出口。好像故意遮掩一样,用一种严厉的语气,讲出了不该由他说的话。 而陈以琛并不在意,或许没有什么是他在意的。他慢条斯理地坐起身,把剧本放在一边,径直往前走去。反而是周景言愣了一会儿,傻乎乎地跟在后面,倒像是被他叫来一样。 周景言无法用顺利与否来形容这场戏,因为,它根本就不像是一场表演。开拍前,陈以琛在原地站了很久,视线把周围的环境一一扫过,仿佛是在把自己融入场景之中。正式开拍后,他的眼神不再茫然,瞬间进入剧情,将情绪拿捏得十分到位。他本来就很会念台词,这次发挥更出众,褪去舞台腔的痕迹,与情感的表现配合到位。及至高朝,他毫不吝啬锋芒,强而有力地把情绪烘托到最高,精湛的演技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咋舌,更不要说摄影机后面的周景言。 透过镜头,周景言清楚地看到陈以琛用肢体语言和表情变化,将角色的情绪一层层地递进,还有他从开拍时就习惯用上的小动作,把角色的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尤其是在特写时,陈以琛眼中的情绪浓烈而又张扬,仿佛有一股力量从中迸发,如洪水般席卷而来。 心脏激烈地跳动,握住摄影机的手微微颤抖,掌心已经渗出一层汗水,周景言第一次发现,原来电影拍摄是一件如此让人激动的事情,他的心脏仿佛跟随陈以琛的表演而沉沦。 在场的工作人员都没想到,这场戏竟然可以一条就过。瞿长天甚至忍不住站起来,愣愣地看着陈以琛的表演,连喊“卡”都忘得一干二净。 “卡——” 瞿长天总算回过神,声音却不似平日爽利。剧组人员逃也似地散开,无人敢走近陈以琛的身边。片场内没有想象中的赞叹,大伙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每个人都感觉到了陈以琛身上的气场,强大、强势、又让人不敢直视,这是一种无法言语地敬佩,却使人不由得想要逃。 从瞿长天开始,众人纷纷离开天台,最后,连道具组都搬了东西下去。只有陈以琛依然不动,在逐渐安静的天台上,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地。 时至傍晚,暖暖的夕阳照在他的身上,他仰起头,遥遥望向远方。英俊的脸上面无表情,眼眸中的情感停在最后一个镜头,充满了浓烈的悲伤和自嘲。 天空很蓝,夕阳很美,一切都是这么美好,唯独陈以琛周围有一层无形的阴影。仿佛是光与影的两面,前方的世界越是明媚,他所在的地方越是阴沉。犹如一个黑暗的漩涡,把他紧紧地包围其中,周身间尽是凝重和悲凉。 周景言站在天台门口,久久无法动弹,他舍不得走,也不能向前。他看着陈以琛的样子,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揪心,几次想要冲上去,把他从黑暗中拖走。挣扎再三,却无法上前一步,双腿好像生根一样,竟然不能动弹。他讨厌这种无能为力,又不受控制的感觉,也讨厌自己的情绪受到陈以琛的影响。 突然,陈以琛转过身,往他的方向走来。周景言心头大惊,不由得慌张起来,两人擦肩而过时,只见陈以琛的脸上毫无表情,犹如一缕孤魂一般,半天活着的生气都没有。 周景言一时惊慌,快步上前,抓住陈以琛的手腕,急切地喊道:“陈以琛。” 这时,他感觉到陈以琛的肩膀微颤,缓缓转头看向自己。 他的眼神从茫然到了然,整整花了数分钟之久。 “恩。” 一如开拍前的对话,只是这一次,陈以琛笑得越发温柔。浓浓的笑意在他的眼中散开,眼眸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连眼角的细纹都看起来富有魅力。 明明是个温柔却又疏离的家伙,为何总是笑得深情款款……周景言不甘心地想道,但又因为这个笑容松了一口气。 “我们下去吧。” 低沉的嗓音有一种安抚的力量,无形中让周景言的心着了地。犹如鬼使神差一般,他愣愣地跟在陈以琛的后面,全然忘了刚才的担心和纠结。只是当他回过神后,又不禁愤慨地想道,自己怎么会因为他的异常情绪而担忧不已,又因为他的一句话、一个笑容而瓦解,这种感觉真的糟糕透了。 10. 原以为陈以琛的戏份杀青后,自己终于能恢复正常,没想到,周景言除了感到拍摄工作枯燥乏味之外,竟然是半分的热情都没有了。一切都是这么理所当然,没有工作激情,也没有拍摄欲望,不管镜头前面的人是谁,他只有单纯的工作态度,而不是对陈以琛那种想要把他所有表演都拍下来的冲动。 再出色的演技都只是演技,只有陈以琛才能给他带来近乎于疯狂的刺激。因为他的表演,周景言第一次发现平庸的自己也有灵感洋溢的时候,但这种迫切爆发的欲望没有在别人身上出现。 一个月后,电影正式杀青,杀青宴前一天,瞿长天亲自致电陈以琛,邀请他一起参加宴席。可是,杀青宴当天,陈以琛并没有出现。席间,赵岳山亲自问瞿长天,为何陈以琛没有出席。瞿长天借口说他不在本地,意欲帮他搪塞过去。然而,想找陈以琛的人不止赵岳山,周景言的心情比谁都急切。他把整个会场逛了三圈有余,后来干脆找上执行制作打听,这才确定陈以琛真的没有来。 明明是这么好的一次出镜机会,更不要说结交圈内名人的契机,难道陈以琛真的不在乎是否有戏可演?甚至可以说,其实他根本不想当一名电影演员? 没有陈以琛的杀青宴,周景言仿佛失去了唯一的目的,他百无聊赖地坐在位子上,看着周围人到处敬酒,做足了交际应酬的戏码,而自己却好像个旁观者,远远地与他们隔绝开来。偶尔有几个不长眼的家伙,借了敬酒的名义倾入他的地盘,最后都被他毫不客气地推开。 酒过三巡,周景言再也不能保持冷静,他无法形容心中的烦躁,但这种烦躁却形影不离地跟着他,就好像是胸口郁结了一股无名之火,随时都可能濒临爆发。他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也许知道又不想知道。没有陈以琛的剧组,周围尽是一些看不上他,他也看不上的人物。每个人的脸上都堆满了笑,唯独自己板起脸孔,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他的目光从这些人脸上一一扫过,脑海里忽然想起了陈以琛的话——人的一辈子就是一场戏,我们时刻都在表演。 不错,在场的每个人都是演员,甚至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可是,旁人的演技仍是有迹可循,只有陈以琛仿佛天生具有各种脸孔,既让他看不透,又克制不住想去琢磨。尤其是镜头里面的那双眼睛,强势地侵占他的大脑,深深地刻在里面。 九点刚过,周景言就坐不住了,他冲动地站起身,拿了车钥匙就匆匆离开,甚至忘了和瞿长天打声招呼。 一路飞车赶往市中心,人还未到,他已经联系莫如生,让他到酒吧定个位子,召集人马安排个局。 周景言就是这样的人,还没弄清楚原因,人就已经坐不住了。此刻的他心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用更有力的酒色情糜来把脑中的那双眼睛赶出去。 陈以琛怎么可以占据这个位置?承认陈以琛的存在就意味着他承认了自己的平庸,以及他对陈以琛近乎于嫉妒的疯狂,甚至还有别的什么…… 莫如生在圈子里的名声不比周景言好多少,一样是整天泡在夜场的花货。只是莫如生有个名校出身,又是一步步靠自己爬上来,在圈里的名声比周景言要好得多。 周景言和莫如生是这几年熟起来的,近半年里渐渐组成出来玩的拍档。两人性格相近,一样是嘴巴没罩门的人,只是莫如生毕竟没有强大的靠山,自然懂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待人事物方面比周景言好上不少。 但是,当他们晚上出来玩时,白天的规矩被摆在一边,卡座上只有猎物、没有大人物,谁买单,谁就是老大。 每次结伴出来玩,莫如生都会用一种嬉皮笑脸的样子,悄无声息地为周景言服务,既给足了他的面子,又让他玩得尽兴。只要是周景言看中的人,他绝不会抢。只要是周景言提的主意,他一定说好。 这种默契让两人次次玩得痛快,唯独今天是个例外。夜场的灯光失去了颜色,极富节奏感的打碟不再激情,连身边环绕的漂亮男女都无法吸引周景言的目光。他把兴致放在了酒上,纯的威士忌一杯接一杯,仿佛只有冰凉的液体才能让他冷静,以致于无暇沉溺在情色挑逗之中。 周景言不喜欢这种感觉,好像有一股力量把他往某处生拉硬拽,却看不透那深渊一样的黑暗中究竟是什么。这时,莫如生开玩笑地把一个年轻男人往他身上推,而他甚至没有看清对方的脸孔,下意识地抓住对方的手臂,发泄般地吻在上面,整整一分多钟的热吻让周围人纷纷起哄,对周景言来说却不知是何滋味,嘴唇好像发麻一样毫无知觉,昏暗的灯光下更无所谓来人是谁。 管他是谁,不过是一场夜色下的暧昧而已,这不就是他一向做惯的事吗? 赶在十二点以前,莫如生和周景言结账离开,各有收获地携伴走出酒吧,莫如生习惯带人去酒店,而周景言却喜欢领回家。这晚,他的同伴是个混血模特,二十岁的年纪让他的脸孔显得稚嫩,精致的五官不乏秀美,高挑而略显单薄的身体向来是周景言喜欢的。既然莫如生每次都会把最出色的人留给自己,周景言当然是欣然接受。 明明一路吹了不少冷风,周景言却觉得自己醉得更厉害了,两人刚下出租车就缠在一起,互相拉扯地挤进电梯,最后双双跌进了周景言的家里。 刚关上门,周景言就把对方压在墙上,发疯似地亲吻和抚摸。他依稀听见对方问他,带我参观一下你家好吗?而他以强而有力的拥抱表示拒绝。 这是一套三百多平米的大平层,位于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屋内一片漆黑,周景言无暇去开灯。所以,对方没有机会看到整套公寓豪华的装潢。如果换了平时,周景言一定会带人参观一番,旁人的赞叹会让他更加兴奋。 一套市值上千万的豪华公寓,代表了他作为名导二代的阔绰,能被他带回家的男人谁能幸运地有个“好爸爸”。 可是,这一晚的周景言志不在此,他需要的是用情欲的兴奋把他的身体填满,乃至于克制住那股莫名的烦躁。年轻的男人被他压在沙发上,在黑暗中,再漂亮的脸孔都是看不清的。周景言要的仅仅是粗暴又直接的性爱,用舌头把对方的嘴巴一点点地撬开,在他失神之时,硬是把勃起的荫净捅进去。 对方理应是个老手,却没能让周景言感觉到想象中的快感。灵巧的舌头在硅头打转,试图想要勾起更深的欲望,可惜,得到快感的只是身体而已,心里的郁结仍是得不到疏解。 意识到这一点时,周景言惊觉地坐起身,把对方翻了个身,双腿分开跪在沙发上。他迅速带上保险套,双手捧住翘起的臀部,唇舌顺着脊椎一路下移,不停地索取对方的味道。 此刻,对方已经情欲难耐,呻吟声如同邀请一般,期待周景言的侵入和贯穿。可是,周景言的动作开始迟疑,他略带茫然地看向对方,在这一瞬间里似乎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干什么?不干什么,只是干他而已!好像往常的每一次,各取所需地发泄欲望,用情欲的刺激把空虚的心灵填满。 当周景言回过神来的时候,荫净已经插入了对方的身体,狭窄的内壁又热又紧,带给他强烈的刺激。可惜,这种刺激没有持续多久,周景言的动作开始慢下来。对方觉察到他的异样,迎合地抬高臀部,不停地往后动,试图想要更深的插入。 从来都是占据主导地位的周景言,今夜第一次失去了控制权,他失神地跪在沙发上,茫然地望着眼前的肉体,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为自己服务。每次的捅入都让他感觉到,他的身体确实是愉悦了,可是,为何内心仍有一股恍然若失,仿佛置身于一个空荡荡的地方,四周皆是一片黑暗,让他不知所措又不知所往。 即便是高朝来临的那一刻,周景言都没有感觉到过多的快感,经验泄在了保险套里,然后缓缓地把荫净抽出。 这时,漂亮的男人跪在沙发上,用一种情欲的眼神望向他,似乎还没有得到满足。周景言居高临下地俯视向他,不由得伸出手,指腹缓缓在他脸上划过,似乎想要看清他的样子。 突然,周景言感觉到眼前一片漆黑,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客厅,却仿佛身处于黑色的漩涡之中,他看不到那张漂亮的脸孔,也看不到充满情欲的双眼。眼前出现的是一双极富深情的眼眸,眼角有那么两三条笑纹,嘴角勾起温柔的弧度。这种脸孔在他的眼前停留数秒,忽而变得朦胧而又遥远,他还来不及伸手,定神一看已是另一副样子。 那么浓烈,那么张扬的眼神,眼底深处是极致的悲痛,却又如冰刃一样的凌厉,周景言记得,这是陈以琛最后一组镜头里的样子。 这一刻,他感觉到身体燃起一股无名的欲火,迫使他急需一个地方喷发。双手紧紧地掐住对方的脸孔,强硬地把荫净深至于喉咙,温热的口腔把他的荫净紧紧包围,无需多余的挑逗就足以勃起。 周景言紧闭双眼,极致的快感让他近乎疯狂,他高昂起头,兴奋地大口喘气,指腹插入柔软的头发,紧紧地把对方的头颅按在掌心。 连续的两次口交和一次肛交,当周景言射在对方嘴里时,经验已经很稀薄了。疲惫地躺倒在沙发上,他觉得全身都失去了力气,唯独双眼仍是牢牢地紧闭。 在酒精的作用下,周景言的知觉逐渐模糊,他不记得对方何时离开,也不记得自己何时起身。当他走进最里面的工作间时,可谓硬撑了最后的一点力气。 那是一间二十平米的暗房,除了工作台以外,还有一整面墙的照片,无一例外都是他四处游览的风景照。只有在墙壁的角落里,有那么一张人像照片,在柔和的夕阳下,人与景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俊美的男人蹲在地上,正伸手给流浪猫喂食。 周景言缓缓走上前,把照片从墙上取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按捺激动的心情。 无所谓地板的冰凉,他疲惫地躺在地上,手里紧紧地捏着这张照片,明明房里一片漆黑,眼前却清楚地看到照片里的情景,那是他在脑中描绘了无数遍的画面。 终于,他感觉到心脏沉沉地落了地,烦躁的心情逐渐消逝,随之而来的是另一种祥和。他的呼吸不再急促,每一次都平缓有力,仿佛有一种手在抚摸他的心灵,让他渐渐感到温暖和平静。 整整一天的来回奔波让他疲惫不堪,此刻,双眼酸涩而再也撑不住。他缓缓地闭上眼,却没有把照片丢在一边,而是轻轻地覆盖在眼睛上面。 无所谓看不看得见,眼前的场景依旧。在那个美丽的小镇,狭窄的巷子被夕阳铺满,那人的脸孔在柔和的光线中是那么温柔,眼底深处却有一种无法言语的悲凉,像毒汁一般一点点地渗入体内,勾起了周景言的心弦,让他的心脏莫名地随之悸动。 这就是陈以琛,一个让周景言变得不像自己的男人。初见时那个温润儒雅的身影,如今却霸道又疯狂地侵占了他的灵魂。 11. 翌日,周景言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莫如生,对方懒洋洋地“喂”了一声后,然后,立刻骂道:“周景言,你打电话也挑个时间,真快被你弄得阳痿了。” 电话里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距离很远,周景言猜想应该是昨晚的床伴。 “现在已经十点了,你可以起来退房了。” 比起周景言平稳的语调,莫如生显然很激动:“退房?你没睡醒吧?酒店要十二点才退房。”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你小子不会晨勃吗?大清早找我干什么?” “找你当然不是干什么。” 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调侃的话,周景言的反常让莫如生不禁一怔。 “你没事吧?昨晚被人劫财劫色了?” 终于,周景言无奈地笑了,说道:“中午请你吃饭,一点在老地方。” 说完,不顾莫如生的嚷嚷,他已经挂上电话。 在地板上睡了一晚,就算周景言没有感冒,腰酸背痛也不好受。他缓缓地坐起身,视线落在距离不远的地上,昨晚捏在手里的照片仍在他旁边,不必多看就知道其中画面。 虽然昨晚喝了不少酒,却没有让周景言失忆,连当下的失神都变得清晰,让他不由得苦笑,宁愿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 所谓的老地方是一家高档的海鲜酒店,既然是周景言负责买单,莫如生当然不会和他客气,点了不少昂贵的牛肉,又往海鲜那里来回打转。 周景言无所谓被莫如生痛宰一刀,比起结账时的价码,他眼前有更重要的问题需要答案。可惜,工作状态外的莫如生脑子里除了精子输送以外,再没有别的正经事了。 “昨晚的模特怎么样?身材和长相都是一级棒吧,我可是特意把他留给你的。” 莫如生眼巴巴地等汤底烧开,边喝啤酒边问道。 周景言一愣,完全想不起昨晚床伴的模样,只记得长得确实不错,却无法在脑中勾画出他的样子。 “这么好的货色可不是每次都有,大清早不和他再战三百回合,还要打电话搅和我的好事,周景言,你说你是不是害人害己。” 害人害己?不,如果留他在家过夜,周景言岂不是暴露了自己的失态。 “你个家伙真不够意思,每次都害我中途软掉,哪天我真阳萎了你帮我准备伟哥!” 这时候锅底已经烧开,只是满桌的牛肉海鲜都堵不上莫如生的嘴巴,而周景言本就心事重重,既不动筷子也不吭声,同样也听不进莫如生的话。 莫如生靠自己在演艺圈打滚多年,察言观色的本领相当不错,见周景言眉头紧蹙,几番欲言又止,便知道他心里有事。渐渐光吃不说,只等他先开口。 终于,等到莫如生把牛肉吃了一大半后,周景言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肥牛下锅,说道:“你信不信有一种感情是透过镜头爱上对方?” 莫如生一愣,险些把肉掉在桌上,狐疑地看向周景言。周景言明知他在打量自己,却没有刻意避讳,只是他的脸上仍不见笑容。 莫如生毕竟是个人精,脑筋一转就猜到七八分,笑道:“我以前兼职给模特拍杂志内页,每天面对各种帅哥,你见我爱上过谁吗?” 闻言,周景言脸色微变,表情绷得很紧,目光闪避地紧盯锅子,像是要把牛肉生吞一样。 他紧抿嘴唇,犹豫再三,终于说道:“可是你透过镜头看到的只是他们的美,而我看到的是一个人的灵魂。” 莫如生了然地笑了,明知他指的是谁,却故意不说破。收敛起一贯的吊儿郎当,难得露出认真的神情,说道:“想知道答案很容易,把镜头打碎再去看他,你就知道是不是真的爱上了。” 周景言心头一怔,满脸惊讶地看向莫如生,心脏更是狂跳不已。莫如生的话犹如致命地一锤,把他心防之外的最后一层保护打破,逼着他面对赤裸裸的内心。 “那如果真的爱上了呢?” 沉默许久,周景言缓缓开口,声音却有些颤抖。 莫如生笑得一脸轻松,回答道:“那就坦然承认,勇敢追求,不到黄河心不死。”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别有意味地看向周景言,含笑说道:“周景言,我记得你从来不是胆小鬼。” 周景言脸色大变,忽而锐利地看向莫如生,好像一只被戳中痛楚的猫,正欲张牙舞爪地做出反抗。然而,莫如生毫不在意,自得其乐地吃肉喝酒,偶尔看周景言一眼,默默观察他的变化。 半晌,周景言一改先前的犹豫和拘谨,脸上露出高傲的神情,嚣张地说道:“相爱不成打一炮也好,这才是周景言该有的想法。” 何为周景言该有的想法?其实周景言并不知道。只是面对莫如生刚才的那句话,他的脑中唯有不甘心而已。他不想认输,不想还没开始就被打倒,他一贯天不怕地不怕,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示弱。哪怕是唯一的圈内好友莫如生,哪怕是被他放在心里的陈以琛。管他是想追逐什么,爱情也好,羡慕也好,不都是系在一个人身上? 见周景言没吃几口,莫如生周道地帮他涮上一片肉,夹在了他的碗里。 “潇洒一点吧,一辈子这么长,遇到点挫折算什么?” 听到莫如生意味不明的话,周景言不禁发愣,只是心里不再犹豫,脱口而出地问道:“你对陈以琛究竟了解多少?” 莫如生嬉皮笑脸地喝了几口啤酒,随即又开始涮起海鲜,却不回答周景言的话。 周景言的脸色渐渐不好看,他向来冲动而藏不住事,忍不住逼问道:“你到底当不当我是朋友?” 他顿了顿,呼吸逐渐急促,一鼓作气地说道:“别告诉我,你会猜不到我说的是谁!” 这时,莫如生总算放下筷子,饶有兴致地看向周景言。事实上,他对这个少爷脾气的周景言甚有好感,因而几番给他收口的机会,却被他的执着打败。只得继续当个少爷的玩伴,顺他的意思推他一把。 “对,锅还没开我就猜到你说的是陈以琛,只是上次已经劝你离他远点,这次再老生常谈倒显得我罗嗦了。” 莫如生慢条斯理地点了根烟,继续说道:“我对陈以琛的了解都是从安君嘴里听到的,不过,安君的嘴巴向来很严,平时说起的就是点演戏的事,陈以琛经历过什么,发生过什么事,这些我都不知道。” 见周景言面无表情的紧盯自己,莫如生不由得笑了。 “我和他碰过几次面,没说过几句话,只知道他演技很好,演得又疯……他是个戏疯子,我上次就对你说过了。” 莫如生微微一笑,问道:“瞿长天的电影已经拍完了,你应该知道他的演技如何。” 周景言深深地吸了口气,语气里没有丝毫犹豫,说道:“他的演技毫无破绽,甚至让我觉得他还没有使出全力。” 此刻,周景言的表情是莫如生无法形容的,眼神飘忽地望向远处,除了羡慕和赞叹之外,还有一股莫名的情愫。 莫如生点点头,说道:“恩,安君曾说,陈以琛是用生命在演戏的人。” 说罢,他皱起眉头,斟酌许久,缓缓说道:“有一年我去美国找安君,然后遇到了陈以琛出事……我不记得当时什么情况,刚下飞机就被安君叫去帮忙,他给我的地址是陈以琛在美国的住处。那次我还没进门就看到安君把他扶出来,让我一起帮忙把他送去医院。” 莫如生把烟头掐灭,忍不住叹气,说道:“当时的陈以琛已经昏迷,手臂上都是血。” 莫如生伸出左臂,一边示意一边说道:“就是这里,一道道的都是伤口,每一道都足有几厘米长。” 周景言大惊失色,问道:“他要自杀?” 莫如生摇头,回答道:“都是割在肉上,没有碰到静脉。” 即便是莫如生,忆起当年的情景,不禁黯然道:“我问安君怎么回事,他却没有多说,只是像我对你说的一样……” 莫如生叹了口气,淡淡地说道:“说他是个戏疯子。” 这一刻,周景言不知是何心情,脑海里浮现出陈以琛在剧组的样子,又幻想着莫如生所说的情景,胸口泛起一股莫名的烦躁,仿佛有什么东西掐住他的心脏,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而莫如生见状,安抚地对他笑了笑,故意说起其他事。 “你不知道,我最近接了部戏,男主角是章明学。这家伙真是个笑面虎,整起人来那叫一个不动声色,明明一条就过的镜头,他一脸诚恳地对导演说,他觉得下一条可以演得更好,害我跟着他忙得团团转。” “对了,他还对导演提了一堆拍摄要求,根本就是在作弄我们摄影组,要不是他资历老,名气又大,我早就向导演告他一状,演员不好好演戏还插手拍摄工作,真当自己多有本事。” 周景言仍是心不在焉,莫如生也说不下去,只得绕回陈以琛身上。 “对陈以琛这种人,就跟我们拍摄工作是一样的,少说话,多做事。” 他指了指心脏的位置,笑着说:“最好是用这里来看。” 见周景言一脸认真地看向自己,莫如生知道他是把话听进去了,表情随之轻松不少。他又夹了一块肥牛入锅,在红油滚滚的辣锅里涮了几下,似笑非笑地说道:“有一种人就像这辣锅一样,看起来冷得没点热气,可是,当你真的把油撇开后就会发现……” 莫如生把牛肉送进嘴里,烫得他夸张地皱起眉头。 “你看,热得都快起泡了。” 闻言,周景言犹如茅塞顿开一般,恍惚说道:“陈以琛就是这种人……” 莫如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道:“也许是,也许不是,关我什么事。” 此刻,周景言不再避讳,忽而大笑起来,直截了当地说道:“关我的事。” 莫如生见状,心知周景言已经想通了,招呼他赶紧趁热吃起来。而周景言确实不再走神,把剩下的东西扫荡一空,与莫如生抢起涮菜的样子如往常一般嚣张傲气。 莫如生不禁暗笑,到底是没受过挫折的年轻人,能有多久的烦心事。只是像他这样不懂知难而退的人,恐怕要在陈以琛身上狠狠地撞钉子了。 12. 下午,周景言和莫如生正在咖啡馆喝一杯,剧组的执行制作突然打来电话,告诉莫如生说,章明学刚从国外领奖归来,一下飞机就回剧组复工,让莫如生赶紧回来准备开工。莫如生挂断电话,一边骂章明学不是东西,一边匆匆开车离开,把周景言一个人丢在静悄悄的咖啡馆。 周景言本想回家睡个回笼觉,车子开上高速没多久,竟然不由自主地向陈以琛的住所开去,而当他回过神来时,车子已经停在大楼的不远处。 他在楼下按了电铃,对方没有回应,直到第三次,他终于决定放弃。可是,所谓的放弃并非离开,他回到了车上,仍然不愿离开。 周景言从来不知道自己是极有耐心的人,竟然就这么一直等到天黑,可是,陈以琛仍然没有出现。 这时,周景言接到莫如生的电话,对方用调笑的声音问他:“今晚有个局,质量都不错,你晚上几点过来?” 周景言果断地拒绝道:“不了,我有事。” 莫如生不怀好意地问道:“你能有什么事?难道你真想追陈以琛?” 明知道对方不可能看见,周景言仍是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回答说:“我不知道这算什么感情,但我想试试。” 莫如生是识得进退的人,见周景言心意已决,开玩笑地说道:“不撞南墙不回头,你高兴就好。” 周景言刚要开口,忽然看到陈以琛从车前走过,手里拎着一个便利店的袋子,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因而没有发现自己的车。他急匆匆地挂上电话,连一句再见都顾不得说,立刻下车锁门,快步冲上前。 周景言本想叫住陈以琛,可是,远远看见对方古怪的神情,他不免觉得有些不对劲。一路尾随其后,直到在大楼下才被发现。 “周景言?” 周景言原想叫他,不料,竟是陈以琛先开口。然而,陈以琛的反应实在奇怪,像是不认识他一样,眉头紧蹙,表情严肃地打量很久。 面对这样的陈以琛,周景言忘了自己的本意,随口说道:“正好路过这里,就想碰碰运气,看你在不在家?” 不容陈以琛拒绝,周景言瞟了一眼他手里的袋子,问道:“你的晚饭吗?太简单了吧,我知道附近有不错的餐厅,不如……” 话未说完,陈以琛沈声道:“我吃便当就行了。” 从前的陈以琛虽然拒人于千里之外,却不曾像现在这样礼貌而疏离,他是一个温润而内敛的人,甚至客套地令人不好意思。而现在的口吻和表情,却是明明白白的拒绝。 所以,哪怕周景言再迟钝都发现,陈以琛真的很不对劲。 “其实我也吃过饭了。” 余光瞟过袋子里的东西,除了便当以外,还有一包红双喜。周景言心头一怔,不禁想起在剧组的情景,再看向陈以琛的神态表情,终于明白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电影已经拍完,可是,现在的陈以琛仍然是在剧组时的他,尤其是一些细微的表情及动作,根本就和那天在饭店时一模一样。 联想到莫如生的话,周景言如何能放心离开。所以,趁陈以琛开门的时候,周景言厚着脸皮跟进去。 “反正都来了,不介意我进来坐一会儿吧?” 陈以琛没有拒绝,甚至连句话都没说。可是,周景言却从他脸上看到一丝微妙的变化,像是冷冰冰的面具产生了细微的裂缝,只是不知道原因是否在于自己。 “收拾得挺干净的,不像单身汉住的房子啊。有机会让你看看我家什么样的,每次莫如生过来都笑我家里像狗窝。” 陈以琛为周景言倒了杯水,然后便拿出便当坐在桌边吃了起来,完全不顾周景言在干什么。而周景言就像唱独角戏一样,与陈以琛对面而坐,自顾自地说个不停。 “你记得莫如生吗?他和你、还有齐安君读同一所大学,现在混得不错。他虽然没有背景,不过,确实有些才华,为人又机灵,在圈内人缘很好。” 此时,陈以琛面前的便当几乎吃完了,却不曾开口回应周景言一句。 “你们都是同学,我看莫如生和齐安君关系挺好的,你和齐安君似乎也不错,那你和莫如生怎么样?” 终于,陈以琛面前的盒子空了,他放下筷子,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回答道:“我和他不熟。” 说完,陈以琛起身收拾桌子,然后便往厨房走去。而周景言不死心地紧随其后,笑着说道:“这倒是,朋友的朋友,未必就是朋友,好像我和齐安君就聊不到一块。” 陈以琛从厨房出来,拐个弯就要进浴室,周景言刹不住车,下意识地就要跟进去。陈以琛终于抬头看向他,淡淡地说:“你不方便进来。” 周景言脸色微变,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仍是底气十足地说:“我是想问你遥控器在哪里,我看会儿电视。” 陈以琛愣了一会儿,回答道:“我这里没有电视。” 周景言这才发现进门到现在,他的目光不曾从陈以琛的身上离开,哪里还顾得上好好看过房里的东西。他尴尬地后退一步,看着陈以琛把门关上,然后才回到客厅。 陈以琛的家里确实整洁,和周景言的狗窝天差地别。只是他的东西少得可怜,除了日常的生活用品以外,竟然连一件私人物品都看不到。他百无聊赖地往地上一坐,无意中发现茶几下面有一本很厚的相册,本以为可以窥探到陈以琛从前的照片,没想到竟然是一本摄影集,封面的角落有一个漂亮的签字——潦草的沈念二字。 沈念是谁?周景言当然很想知道。不仅是因为这本摄影集出现在陈以琛的家,还有里面的摄影作品具有如何的功底。作为一个专业的摄影师,周景言不得不承认,这个名叫沈念的人确实极有才华,可是,为何不见他成名? 周景言沉思良久,终是确认自己不曾听过这个名字,这就说明至少到现在,他并没有活跃于圈内。 赶在陈以琛出来的前一秒,周景言把相册放回原位。他在浴室待了半个多小时,除了头发还是湿湿的,脸上仍有水滴下来,似乎刚出来前洗过脸。 “我要睡了,抱歉。” 周景言故意看了看手表,说道:“这么晚了?我来的时候喝了点酒,不方便开车,不如你的客厅借我睡一晚。” 像是知道陈以琛不会拒绝,周景言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走向储物柜,问道:“你有被子吗?或者毯子也行。” 陈以琛默不作声地走上前,从柜子里拿出一条毯子,然后,沉默地为周景言铺在沙发上。从头至尾,他尽可能不和周景言说话,可是,周景言仍然可以感受到他对自己并无敌意,甚至默许了这种无理的行为。 待到陈以琛准备回房,周景言坐在沙发上,失神地看着他毫无生气的背影,终是忍不住开口,说道:“陈以琛,你还好吗?” 陈以琛的脚步停顿,却没有回头,他的背脊僵硬,周身间散发一股莫名的孤寂。他就像是活在一个封闭的世界之中,而周景言则是那个硬要闯入的人。 “没事。” 隔了很久,陈以琛终于回头,努力地扯动嘴角,却是笑不成笑。 “我会恢复的。” 两人目光对视,空气仿佛凝固,周景言忽然发现,原来陈以琛已经知道自己发现了什么,那么,他的纵容是否还有另一层的意思?比如,默许自己接近他的内心,甚至是窥探? 待到陈以琛关上房门,周景言仍然愣在原地,想笑却又不知为何而笑。虽然他没有达成原来的目的,却意外地接近了真正的陈以琛——令他担心,又令他震惊。 周景言想起很久以前,他的老师曾经说过的话,一个演技深厚的演员要不是心中充满爱,那便是充满恨。总之,绝不会有冷淡,乃至于寡淡的人。所以,看起来温润如水的陈以琛,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想起莫如生的比喻,周景言确实很好奇。 翌日,陈以琛起床的时候,周景言仍是睡得很沈。沙发实在很小,周景言个子又高,缩手缩脚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可怜。 陈以琛没有想到周景言一直都在,或者说,从他昨晚遇到周景言开始,对方已经令他足够以外。 熟睡的周景言看起来有些孩子气,哪里还有平时的嚣张模样,可是,正是这样孩子气的周景言才会厚着脸皮跟他回家,然后,死皮赖脸地硬要住下来。 陈以琛怎么会不知道周景言的心思,连同他可能发现的事情,陈以琛都是知道的。只是他能做的实在太少,既不能狠心拒绝,也不能接受。 所以,当陈以琛沉默地看了周景言很久以后,终究不过是拿了钥匙和零钱,悄悄地关上房门,下楼买一份早餐给他。 13. 周景言是极好面子的人,他说自己不是胆小鬼,那他就不会轻易后退。他说想和陈以琛试试,他就不会轻易放弃。 一个星期后,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只手握着鼠标,正在搜寻近日的机票。另一只手拿着电话,恰恰是打给陈以琛的。 陈以琛一口回绝了他的旅行计划,态度虽然婉转,语气亦是温和,可是,于结果没有区别。而周景言像是猜到一样,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立刻问他,你不是想学摄影吗?不妨在旅行途中,我教你如何?我虽然不是名家,指点你这个门外汉总是够的。 用摄影诱惑陈以琛,周景言本是全无把握,没想到对方犹豫两三秒后,竟然一口答应,着实令周景言有些吃惊。但他并不是拘泥细节的人,既然陈以琛已经答应,自己的目的便是达成,接下来就是高兴地问他,你想去哪里? 因为时间有限,两人不便跑得太远,周景言最终选定新加坡,恰好有朋友在当地工作。一个星期后,两人在机场碰面,陈以琛手上的行李不过是一个小拎包而已,而周景言却带足了一个中号行李箱,可想而知,两人对这趟旅行的期待全然不同。 坐在候机大厅,周景言刚打了一个哈欠,陈以琛便站起身,温和地说道:“我去买杯咖啡。” 不等周景言吭声,陈以琛已经往前面走去,周景言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想起刚才的神情语态,暗自笑道,陈以琛终于恢复如常。 飞机上,周景言好奇地拿来陈以琛的相机,单反的型号和配的镜头倒是不错,不像是完全不懂的样子。 “你既然这么喜欢摄影,当年在美国为什么不选择和莫如生当一回同学。” 周景言一边摆弄,一边问道。 闻言,陈以琛顿了顿,低头看着周景言认真摆弄的模样,轻轻地说:“因为我喜欢的不是摄影,而是拿相机的人。” 周景言不禁愣住,诧异地抬头看向陈以琛,望着对方那双温润含笑的眼睛,竟然有那么一瞬间自恋地以为他说的是自己。 “来,我教你怎么玩这家伙。” 一路上,两人为摄影这个话题说个不停,并非周景言喜欢显摆,而是陈以琛的态度太过谦逊,哪怕只是温和地笑着看向自己,都会让周景言不由自主地说个没完。 一个张扬,一个内敛,一个爱说,一个爱听,算不算这世上最好的默契? 下了飞机,周景言直奔赌场,陈以琛毫无兴趣,却没有半点异议。两人就像是光与影的两面,一个精力充沛恨不得扑在赌桌上,另一个安静地跟在后面,虽无兴趣却不会扫兴。 周景言是不是地回头对陈以琛说上几句,不是夸奖发牌员长得不错,就是嫌这局的手气太臭。 周景言几局下来输了不少筹码,便想换张桌子转运,一边走着,一边说道:“很少有男人不喜欢赌钱的。” 陈以琛轻笑道:“可能我太胆小,怕输吧。” 周景言忽然停下脚步,故意认真地看向陈以琛,别有意味地说:“怕输吗?我看不像吧。” 他顿了顿,又说道:“有种人不喜欢赌博,是因为不喜欢无法掌控的东西。” 说到这里,周景言指向前方一个满头大汗的男人,说道:“你看,在赌桌上管你是什么人,谁都不能控制下一张牌,哪怕手里的牌再好,随时都有可能爆了,然后满盘皆输。” 陈以琛顺着周景言指的方向看过去,那男人的牌面确实不错,可惜,输在最后一张牌上,一张老K把他前面的点数爆了。 陈以琛微微皱眉,只是表情仍是淡淡的笑,问道:“你是说我吗?” 周景言大笑不止,说道:“我是说莫如生,那小子从来不赌钱的。” 话音刚落,不远处走来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女,一脸惊喜地朝陈以琛打招呼。而陈以琛亦是抱以微笑,两人用英文聊了半天,对方时不时地打量周景言,似乎是对陈以琛说了什么。 周景言的英文谈不上好,但是,简单的对话是没问题的。他清楚地听见那女人对陈以琛说,你的恋人回来了?我早说当年他未必真死了。 然后,陈以琛脸色微变,淡淡地回答,他是我朋友。 对方自知失言,很快便离开了。待她走后,周景言并未发现自己的脸色很不好看,仍是佯作随意地问道:“她把我当成谁了?” 此时,陈以琛的脸色亦是难看,甚至有些狼狈,他不自言地扯动嘴角,回答道:“一个朋友。” 从国内到新加坡,这一路上周景言以为他和陈以琛的关系已经拉近,可是,陈以琛现在的一句话让他可笑地发现,原来不过是假象而已。 陈以琛愿意让他看到的只是温和的表面,而真正的他是谁都看不到的,何况是认识不久的周景言? 见周景言一声不吭,手里把玩着筹码,陈以琛问道:“还没想到玩什么吗?” 看着对方已然恢复一贯的笑脸,周景言不禁有些恼怒,冷冷道:“不玩了,回酒店睡觉。” 说罢,周景言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狠心把陈以琛甩在后面。可是,他很清楚陈以琛是不会生气的,一个连脾气都没有的人,哪里知道什么叫怒气?偏偏他越是平淡如水,周景言就越是不甘心,一心想要打破陈以琛的假面具,好好地看看真正的他是什么样的。 赌场的事没有影响周景言的兴致,翌日,他仍然精神抖擞地起床,跑到隔壁才发现陈以琛早就醒了。 知道周景言赶不上酒店的早餐,陈以琛特意出门买了一份给他。 周景言觉得自己是喜欢和陈以琛待在一起的,虽然他不像莫如生这班损友可以陪他玩各种刺激的游戏。可是,陈以琛的温和令他感到安心,甚至可以脱下嚣张的面具,放任自己的各种孩子气。虽然他没有把握陈以琛是否会爱他,但是,他有把握他绝不会和自己生气。 尽管陈以琛说过,他很多年前就来过新加坡。可是,周景言偏要像个导游一样,带他走过各个地方。 他们坐在世界最高的摩天轮上,因为不是周末,里面是有他们两人。周景言教陈以琛怎么测温度,怎么调光圈,怎么把单反玩得像身体的一部分。他让陈以琛站在自己身后,然后,调整角度取景给他看。两个人的头不时撞在一起,看起来好像在摩天轮上拥抱一样。 “晚上约了当地的朋友泡吧,你一起来吗?” 明知道陈以琛不喜欢夜生活,周景言故意回过头,笑容张扬地问道。 此时,两人的鼻尖几乎撞在一起,陈以琛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听到周景言皱眉道:“跑什么,你看这里……” 只要他摆出专业的姿态,陈以琛就不便拒绝。缓缓地上前一步,又靠在了周景言的背后。 晚上,两人到了约定的酒吧,周景言的朋友已经等在那里。全世界的酒吧大同小异,夜场便是周景言的天下。玩起骰子,喝起洋酒,简直就像是回到家。他故意把陈以琛丢在旁边,和朋友喝酒调笑,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一直到酒精上了头,朋友忽然问道:“跟你一起来的人呢?刚才看他走开了,怎么这会儿还不回来,不会是迷路了吧?” 闻言,周景言顿时清醒,往旁边一看,果然没见到陈以琛。他像是失神一样,急匆匆地到处找人,却连陈以琛的影子都没看到。 陈以琛个子很高,长相极俊,站在人群中十分显眼,周景言觉得自己的眼睛不可能错过他。可是,偏偏他把整个酒吧找了个遍,仍然没有看到陈以琛。 这一刻,周景言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慌了,难道陈以琛丢下自己回酒店了?不,这不可能。他就像是疯了一样,不管朋友在后面如何叫他,一个劲地往外跑去,心里暗自发狠地骂道,你休想甩掉我! 14. 周景言刚冲出酒吧,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陈以琛的声音带有一丝疑惑,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周景言的脚步停顿,回头望向酒吧外面的角落,此刻,陈以琛手里夹了一根烟,半张脸在路灯的阴影下,显得越发轮廓分明,眉头微微皱起,表情看起来似乎有些担忧。 周景言自恋地认为,陈以琛是在担心自己,因而下意识地想要靠近对方。可是,当他跨出一步的时候,却发现陈以琛身边仿佛有一股气场,将他与周围的一切隔离,形成了一个独有的世界。 这就是陈以琛的世界,不允许别人随意闯入,可是,倔脾气的周景言偏不信邪。 “我看你不见了,以为你掉厕所里了。” 或许因为酒醉,周景言的声音有些颤抖,不似清醒时这么冷静。 “出来抽根烟,里面太闷。” 陈以琛笑了笑,将烟头按在垃圾箱,然后,缓步朝周景言走来。而周景言眯缝眼眸,凝神望着陈以琛的脸孔,忽然惊喜地发现,虽然对方习惯把自己隐藏在封闭的世界里,但他的视线始终停在自己的身上。哪怕在纷纷扰扰的酒吧里,他都不曾离开过一会儿。 “你没事吧,喝醉了?” 周景言发现自己确实喝多了,明明看到陈以琛的嘴唇一张一合,却听不清他说的话。可是,偏偏陈以琛皱眉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性感,就像外国杂志封面上的男模,有一种冷冽的气质。 如果说冲动是魔鬼,此刻的周景言可谓是魔鬼附身,他一把抓住陈以琛的后脑,激动地吻住对方的嘴唇,就像是着了魔一样。 陈以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张开双臂,不知手该往哪里放。直到周景言再三索吻,他终是惊觉过来,狠心把对方推开。 虽然没有得手,周景言仍是笑得一脸得意。相较之下,陈以琛的表情十分严肃,沈声道:“你太冲动了。” 周景言大笑起来,得意地说道:“陈以琛,你喜欢我!” 陈以琛无奈地回答道:“是,我喜欢你。” 看着陈以琛表情僵硬的样子,周景言渐渐笑不出来,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怒火,板起脸孔,恶狠狠地说道:“可是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陈以琛的脸色极为克制,苦笑道:“是,我不能。” 周景言知道陈以琛从不开玩笑,他说不能,那就是不可能。 “你个胆小鬼!” 面对周景言激动的反应,陈以琛只能竭力使自己的心绪平静,半晌,望着周景言怒气冲冲的脸孔,长叹道:“对不起,和你在一起会让我想起别人。” 周景言冷冷地看向陈以琛,挑眉问道:“是沈念吗?” 果然,听到沈念的名字,陈以琛眉头紧蹙,神色略有些慌乱。 周景言虽然知道自己执着得可笑,却始终不能放弃,冲动吼道:“如果我说我愿意做个替身呢?” 陈以琛吃惊地看向周景言,然后,表情逐渐变得温和,柔声道:“你不该是任何人的替身,我希望你只做周景言。” 周景言怒极反笑,骂道:“你个混蛋!” 陈以琛点头,自嘲地笑道:“恩,我是个懦弱的混蛋。” 话已至此,如果换了别人,恐怕早就转身离开,兴许还能捡回一些面子。可是,周景言偏偏不是这样的人,他一个箭步上前,按住陈以琛的肩膀,气势十足地问道:“沈念是谁?” 陈以琛抬起手,将周景言的手推开,答道:“一个朋友。” 周景言怒视向他,说道:“我看过他的摄影集,被你像宝贝一样藏在茶几的抽屉。你连自己的东西都没有几件,如果只是朋友,怎么可能……” 周景言没有把话说完,因为他感觉到陈以琛的脸上染上一层薄怒,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对方生气的样子,就像是一个睡醒的野兽,具有强大的压迫感。 就在周景言愣住的两三秒,陈以琛大力地将他按在墙上,并不强壮的身体却有无穷的力量,竟然让周景言一时无法挣脱。他看着陈以琛,像是看着另一个人,亦或者说是隐藏在温柔之下的陈以琛。 “你到底想怎么样?” 周景言终于发现,原来除了演戏以外,沈念二字就是陈以琛的软肋,逼得他必须从沉睡中醒来。 周景言笑着回答道:“我想和你在一起。” 闻言,陈以琛没有吭声,眼神锐利地将周景言打量,他的呼吸很重,像是仍有克制,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唯有眉头微微皱起,轮廓分明的脸孔在黑暗中尤其性感。 突然,陈以琛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极富磁性,有一股莫名的狠意,不急不缓地问道:“那你能保证不管我是什么样,做了什么事,你都不会离开我。” 周景言毫不迟疑,回答道:“抱歉,我不能保证。” 他顿了顿,释然道:“一辈子这么长,谁能保证永远,可是如果不去试试,那就连可能性都没有了。” 见陈以琛没有吭声,周景言轻佻地笑了起来,故意凑上前,用嘴唇摩挲对方的下巴,低声道:“所以,要不要先从床上试试?” 趁陈以琛走神的瞬间,周景言推开他的手,转而搂住他的后背,他自认是个调情高手,陈以琛绝不是他的对手。可是,没想到两人的嘴唇刚碰在一起,转眼间就被陈以琛再次按在墙上。 黑暗中,周景言看不清陈以琛的表情,只是感觉到有一双手强而有力地按住自己的肩膀,嘴唇像是野兽的啃食一般袭进自己的嘴里,动作有力而极富激情,简直就令他不能自拔,几乎就要挑起身体里最真实的反应。可是,舌头刚刚伸进来的瞬间,对方的动作忽然停顿下来,充满了情欲的氛围顿时冷却。 陈以琛慢慢地抬起头,表情严肃而挣扎,痛苦地凝视着周景言。 “周景言。” 陈以琛的手慢慢地落下来,克制地握成了拳头,说道:“对不起。” 周景言见状,冷笑地问道:“连打一炮都不行吗?” 陈以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愧疚地望向周景言,肯定地答道:“是。” 这个字像是重锤一般,狠狠地砸在周景言的心头。他愤怒地推开陈以琛,讥讽地骂道:“那你就滚吧。” 说完,周景言快步往前走,看见出租车就坐上去,狠心把陈以琛丢在了原地。 翌日,陈以琛醒来时,第一时间就是到隔壁敲门,结果,半天都没有人回应。他梳洗过后,下楼找服务生询问,这才知道周景言大清早就退房。 陈以琛心头一怔,匆匆赶往机场,一路拨打周景言的手机,始终都是关机状态。待陈以琛到了机场,心中已经肯定周景言必然是上了飞机。 想起来时的愉快,以及昨夜的狼狈,陈以琛不禁苦笑,心里难免有些自责。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候机大厅,旁边少了周景言吵吵闹闹的声音,竟然觉得安静得可怕。耳边时不时地想起周景言的话,他说,一辈子这么长,谁能保证永远,可是如果不去试试,那就连可能性都没有了。 一路以来,陈以琛岂会不知道周景言的心思,只是懦弱的他一直在躲、一直在逃,直至逃无可逃,终是狼狈地拒绝。 手机界面在短信上停了很久,陈以琛终是没有输入半个字,想象周景言狠心离开时的心情,陈以琛并非没有惆怅。只是除了惆怅以外,就再没有别的什么了。 15. 周景言一下飞机就跑到莫如生家,明知道对方这个时间点不可能睡醒,偏偏不识趣地狂按门铃,直到把莫如生吵醒为止。 莫如生是有起床气的人,开门时的脸色十分难看,尤其看到对方是周景言,调侃地说:“我以为你和陈以琛私奔去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周景言一边熟门熟路地往里走,一边说道:“我失恋了。” 莫如生一愣,随手拿了一罐啤酒丢给他,笑道:“你应该冲到他面前告诉他,你闷骚,我坦率,你懦弱,我执着,你演戏,我为你拍,你看,我们不该是天生一对吗。” 周景言一口气喝了大半罐啤酒,面无表情地说道:“听起来是个好主意。” 莫如生指向客房的方向,说道:“赶紧睡个回笼觉吧,看你的黑眼圈。晚上到酒吧喝一场,保证你什么都忘了。” 周景言没有起身,低头沉思良久,忽然问道:“你觉得陈以琛是什么样的人?” 莫如生随口说道:“只有你会在乎他是什么样的人,对我来说,他就是个疯子。” 想起昨夜的情形,尤其是被陈以琛压在墙上的感觉,周景言的心中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他忘不了那个充满了激情的吻,更无法想象是来自这样一个不温不火的男人,正是这种反差令他越来越无法放手。他觉得自己像是探索者,虽然屡战屡败,虽有失望和愤恨,冷静过后却发现,他已经慢慢在挖掘真正的陈以琛。 见莫如生正要回房,周景言朝他喊道:“快去洗脸刷牙,我们出去吃饭。” 莫如生问道:“你疯了吧。” 周景言站起身,一边把他往浴室推,一边说道:“走,去吃上次的火锅。” 莫如生脸上一怔,很快便会意地笑道:“你这是烫肉上瘾了吗?小心玩火自焚,把自己烫伤了。” 虽然昨夜失了面子,周景言却没有真正恨过陈以琛,冷静一夜之后,他发现自己并不能给陈以琛任何承诺,他的试试和陈以琛的一辈子显然是不对等的,可是,他仍然不愿放弃。 晚上,周景言被莫如生硬拉到酒吧,观赏他左拥右抱的潇洒。从前每次出来玩,质量最好的那个一定是周景言的,可惜,今夜的他全无兴致,除了闷头喝酒,甚至不愿搭理莫如生的调笑。 然而,以他在夜场的名声,即便不出手也有人自愿送上门,刚坐下没多久,便有一个年轻的男演员朝他走来,往周景言身边坐下,作势找他喝酒。 对方连三四线都谈不上,周景言甚至叫不出他的名字,不过,样子确实生得不错,唇红齿白,笑起来还有一对酒窝。 周景言见他大腿靠着自己而坐,立刻就明白他的意图,不比他开口,立刻便问道:“找我喝酒?” 对方脸上一怔,刚要笑着点头,却见周景言不耐烦地抢过他手里的杯子,一口就喝完了。 “可以了吧。” 周景言把杯子往桌上一敲,吓得周围的人顿时不敢吭声。可是,他却像没事人一样,挑眉看向那人,痞笑地问道:“还没喝够?好,莫如生,叫人开瓶酒,我跟他两个人对喝。” 如果换做平时,周景言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猎物,可惜,他今天兴致全无,甚至憋了一肚子的怒气,谈何风花月雪。 莫如生是聪明人,见那个年轻男星吓白了脸,赶紧跑来打圆场,说道:“说好今晚是我请客,你这么乱点一堆什么意思。你要想喝,下次你买单的时候,咱们慢慢喝。” 说完,莫如生坏笑地看向对方,朝他眨了眨眼睛。对方见状,会意地站起身,很快就离开了。 等他走了,莫如生低声问周景言道:“这么好的货色都放走了,你今天是怎么了?” 周景言自顾自地倒满酒,皱眉道:“没兴致。” 莫如生故意笑问道:“白天不是挺高兴吗?我还以为你很潇洒呢。” 话刚说完,周景言狠狠把杯子砸在桌上,不悦地瞪向他,说道:“要么陪我喝酒,要么你玩你的,我喝我的。” 莫如生知道周景言极好面子,所以便见好就收,不再和他闹下去。拿起杯子陪他喝起来,只是他没喝几杯,便被旁边的人叫走,终于又变成周景言一个人喝闷酒。 酒吧是不会有安静的时候,可是,周景言的心却是一片寂静,他已然像是处于一个封闭的空间,与周围的喧哗格格不入。他的脑中来来回回都是陈以琛的样子,以及他说话的神情姿态。连带那个短暂而激烈的吻,令他至今难以忘怀。 周景言渐渐失神,伸手抚摸自己的嘴唇,却发现上面毫无温度,只有薄薄的一层水,那是刚才从杯子里溅出来的芝华士。他大概真是喝多了,胃里不停有东西翻滚,几乎就要涌出喉咙。 周景言急匆匆地跑出去,卫生间客满,他只得跑到后门的巷子,蹲在路边吐个不停,简直就狼狈至极。 他不知道自己吐了多久,忽然听到手机响了,竟然下意识地想到陈以琛。迷迷糊糊地掏出手机,好半天才找到接听键,可惜,视线模糊以至于看不清屏幕上的名字。 “你跑哪里去了,我们要走了。” 周景言从来不知道,原来莫如生的声音也会如此令他讨厌。 “我在后门。” 莫如生嬉笑地问道:“你跑后门待这么久干什么?打炮啊?” 明知道莫如生在开玩笑,周景言却半点都笑不出来。 “你别动,我过来了。” 不过是两三分钟,莫如生确实就过来了,只是他身边还跟了一个年轻男人,正是刚才勾搭他不成的小明星。 莫如生知道周景言的坏脾气,一个人走近他,见周围一堆呕吐物,不禁皱眉,问道:“你没事吧?我送你回家。” 周景言却摇头,瞥了那人一眼,勉强笑道:“我自己能回去,不打扰你一夜春宵。” 莫如生略有些严肃,问道:“你确定你能回家吗?可别明天上报了,街边发现一个流浪汉之类的。” 周景言一把拍在莫如生的屁股上,佯作发怒地吼道:“你可以滚了。” 莫如生作势逃跑,一边往回走,一边摆了打电话的手势,说道:“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我今晚为了你不关机。” 等到莫如生走了,周景言一只手撑着墙壁,努力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双腿发软,一时无力地跌倒在地。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狼狈至极,并且,这种狼狈是他自己作出来的。他完全可以不去招惹陈以琛,更可以不把陈以琛当回事。以他父亲在圈中的地位,多少小明星想要搭上他的车,睡上他的床,有的是比陈以琛年轻英俊的。 可惜,陈以琛就是陈以琛,唯一令周景言心生好奇,想要窥探、想要接近,甚至想要占有的人。他为陈以琛而着迷,也为他而心生羡慕,他爱他的演技才华,更爱他镜头前后的反差,甚至爱他无意间散发的强大气场,那就像是一个漩涡,把周景言牢牢地困在里面。 他可以对陈以琛装得一脸无所谓,也可以对莫如生说得云淡风轻,可是,他无法对自己撒谎。如果他不恨、不气、不恼,他何必大清早赶飞机回来。如果他不难受、不痛苦、不纠结,他何必醉倒在小巷子里,难看得像个失恋的人。 其实陈以琛并没有错,他甚至给过周景言机会,问他说,你能保证不管真实的我是什么样的,仍然可以爱我一辈子吗? 周景言却回答说,一辈子这么长,我不能保证。 他想起很久以前,陈以琛曾经对他说,对动物的爱和对人不同,我们不会苛求它们一辈子和自己在一起。换言之,如果是对人的话,陈以琛要么就干脆地拒绝,要么就得是一辈子。 所以,周景言是有机会成功的,只是,他自己选择了放弃。 酒精既会让人多愁善感,也会让人越来越胆大。明知道陈以琛过的是老年人的生活,十二点前必定要上床睡觉,可是,周景言偏偏就拨了他的电话,然后,听着电话那头一阵“嘟”声。 他背靠墙壁,无力地坐在地上,看着街边的路灯,脸上不自觉地发笑。当他以为不会有人接的时候,竟然听到了陈以琛的声音。 即便在睡梦中被人吵醒,陈以琛的声音仍是十分温和,哪里像莫如生随时都能揍人的样子。 “周景言?” 明明就隔了二十四小时不到,再次听见陈以琛的声音,周景言竟然不由得一阵傻笑。 “是我,打电话来确认你有没有回来?” 电话那头,陈以琛一阵沉默,低声道:“恩,我回来了。” 陈以琛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道:“早上我发现你退房后,赶到机场想找你,没想到你关机了。” 闻言,周景言大笑起来,声音略有癫狂,说道:“上了飞机当然要关机,你知道我几点就到机场了吗?” 突然,陈以琛不吭声了,周景言也没有说话,在他以为自己会听到一阵忙音的时候,那人忽然说道:“对不起。” 听着陈以琛平静和缓的声音,周景言感到一股莫名地烦躁,朝他吼道:“你对不起我什么?是没有接受我的示爱,还是连打一炮都不愿意?少来这套,陈以琛,你以为我多喜欢你,跟你玩玩的,懂吗?谁知道碰上你这种连玩都不会的人!” 此时,周景言早就醉得晕头转向,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甚至情急之下还有些大舌头。而陈以琛渐渐听出异样,语气里略有担忧,急问道:“你是不是喝醉了?周景言,你现在在哪里?” 闻言,周景言心头一怔,顿时没了声音,好半天才扯动嘴角,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我在家门口,等会儿就上楼了,你不必担心我。” 陈以琛低声应了一句“恩”,然后,不再说话,却没有挂断电话。 沉默良久,周景言轻轻地笑了,佯作无事地问道:“与其说对不起,不如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当周景言以为陈以琛不会作声的时候,那人却说道:“你说。” 周景言没有迟疑,立刻问道:“沈念是谁?”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叹,仿佛连呼吸声都变得沉重。 “我的爱人。” 周景言没有想到陈以琛竟会如此干脆,大脑顿时惊醒不少,追问道:“他是……死了吗?” 这次,陈以琛很快就答道:“是。” 明知道这个问题对陈以琛来说,何其残忍,周景言仍是狠下心肠,不愿错过机会。 “你们在一起很久吗?” 陈以琛的声音好像平静的海水,听不出半点波澜。 “从大学到他过世,有十年了吧。” 酒精确实不是好东西,令感官变得迟钝,大脑更是晕乎乎的。此时,周景言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牙齿更像是打架一样,连说话都不利索。 “他是怎么死的?” 他记得洋妞和陈以琛对话的时候,用的是“失踪”二字,而陈以琛却说他死了……所以,沈念究竟还活在这世上吗? 长久的静默以后,陈以琛终于开口,疲惫地说道:“我累了,你快上楼回家吧,现在已经很晚了。” 周景言不是傻子,听得出陈以琛声音中的痛苦,因而他不敢再问,亦是觉得无需再问。 管他沈念是死是活,反正他已经离陈以琛远远的,能阻碍他得到陈以琛的人只有他自己。 “好,我上楼了,你睡吧。” 周景言故作精神地笑了笑,明知道对方看不见,仍是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两人互道晚安,陈以琛便挂了电话。这时,周景言才喘过一口气,单手扶住墙,硬撑着站起身。他一步步地往大街走去,边走边笑,笑得不可开交。 如果一场大醉能换来陈以琛的几句真心话,周景言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这样的想法对从前的他来说绝不可能,所以,此时的周景言不得不承认,他真的疯了,亦或者是中毒已深。 16. 电影首映日当天,陈以琛仍是站在角落,像是这部电影的旁观者。而周景言作为摄影,却被众人推到中间,站在瞿长天的旁边,接受主持人的各种提问。 但凡问到他的话题,无一例外和周慎年有关,现今活跃在演艺圈的名导二代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安君恩的儿子,新锐导演安藤,另一个则是周景言。两人同属幕后人员,虽然一个是导演,一个是摄影,却难免被人拿来比较。只是安藤年纪轻轻就手握数奖,而周景言至今颗粒无收,相较之下,差别确实不小。 作为知名导演的儿子,周景言自然有得有失。他可以轻松地考上电影学院,也可以刚毕业就跟着叔叔伯伯学习,出门开得是保时捷911,车上坐的是俊男美女,只要是在演艺圈里,谁敢不礼让他三分。 可是,只要周景言有新的作品,必然会被媒体拿来和年轻时的周慎年比较,或者是和同辈的二代一较高下。对周景言来说,如此已经是一种压力,而最大的压力来自于他的父亲。 旁人不会知道,其实周慎年一直反对周景言从事演艺工作,甚至在他当年报考电影学院的时候,曾经直白地表示,周景言毫无天分,根本不适合学摄影。只是周景言偏偏就不信邪,好像他对陈以琛的执着一样,越是受到种种打击,越是坚持不懈地往前冲。看似骄傲而张狂,实则自卑得可笑。 观影的时候,周景言故意坐在陈以琛的旁边,等到电影过半,他佯作无意地问道:“你觉得我拍的怎么样?” 陈以琛似乎很不习惯看到荧幕上的自己,时而露出皱眉的表情,看起来很是迷茫。直到周景言与他说话,他这才回过神来,沉思良久,答道:“不错。” 周景言好像得到糖果的小孩,一时得意,竟然笑出了声。只是他看着银幕上,陈以琛细腻而强大的演技,渐渐没了声音。痴迷而贪恋地望着陈以琛那张放大的脸孔,心中涌起各种滋味,其中,更有浓浓的羡慕之情。 “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齐安君,甚至是莫如生,你们都是有天分的人,但我并不是。” 陈以琛没想到周景言竟然说得如此直白,不免惊讶地看向他,当他发现对方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时,不由得皱起眉头。 “能在圈子里混出水花的无非两种人,一种是真正有天分、有才华的人,而另一种是懂得攀关系、爬梯子的人。” 说到这里,周景言自嘲地笑了笑,转头看向陈以琛,说道:“而我……既没有天分,也不够努力,幸好有个好爸爸。” 陈以琛沉默良久,看着周景言眼中的意味,心里不知是何滋味。他缓缓地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对方放在椅子上的手,然后,认真地说道:“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毫无才华,却能一直坚持到现在,这样的执着岂不是更让人佩服?” 陈以琛顿了顿,犹豫片刻,朝周景言笑了笑,接着说道:“瞿导给我看过你以前的作品,虽然谈不上一鸣惊人,但是,我能感觉到你的进步。” 陈以琛的掌心微量,指节有茧。可是,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宽大的掌心拂过周景言的手背,令周景言感到一股莫名的安心。 他一时失神,好半天才回过神,经不住笑了起来。刻意放低音量,却掩不住眼底里的满足。 在周景言的心里,陈以琛便是一种权威,他知道陈以琛不会撒谎,更不懂得哄人,所以,他相信他的话。 “所以,即使没有才华,执着也是一种优点?” 周景言含笑地看向陈以琛,时不时比对荧幕上的他,确实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陈以琛点头,温柔地笑道:“有才华的人未必有毅力,但有毅力的人总有一天会成功。” 只是因为这句话,周景言便觉得心情大好,此时,电影已经放到片尾,周围黑漆漆的一片,唯有陈以琛的双眼好像闪烁的星星,在黑暗中尤其明亮。他看着陈以琛,轻声地问道:“那你觉得,我爸会不会认可我的进步?” 陈以琛认真思索许久,终于点头,说道:“会的。” 闻言,周景言满足地笑了,哪怕没有父亲的夸奖,有陈以琛的这句话,他便觉得足够了。 电影正式上映以后,周景言回绝了一切邀约,每天准时回父亲家,连家中保姆都觉得十分反常。 可惜,接连十天,周慎年都没有出现,想必整日泡在剧组,根本没空回家一趟。这天,周景言正在房里和陈以琛打电话,聊天的内容无非戏剧相关,忽然,他听到楼下一阵脚步声,急匆匆地挂断电话。 等到周景言跑出门,果然看到周慎年从外面回来,手里拿了一把黑色的长柄伞,厚大衣上沾了不少雨水。他一边把伞递给保姆,一边脱下大衣,挂在玄关的柜子上。 周景言多想一个箭步冲下楼,可是,刚迈出一步,便听到楼下传来周慎年和保姆的对话。 “他回来了?” 周慎年的声音低沉,乍一听和陈以琛有些相像,只是比他更为老成不少。 “这几天都在家,都没出去过呢。” 周慎年冷哼一声,再没有别的话了。 周慎年身材高大,虽然表情严肃,长相却十分英俊,看起来根本不像快要六十岁的人。他一身深色的毛衣,缓缓走进客厅,在茶几上低头找着什么。而周景言站在二楼,刚好可以看到他的背影,宽厚的身型好像一堵墙,在他心里仍是这么高大。 此时,周慎年手里拿了几本杂志,正要往楼上走,抬头看到周景言站在台阶上,问道:“晚上不出去?” 周景言心头一怔,面对父亲的时候,不免有些紧张,答道:“不出去……” 他的话未说完,周慎年已经点头,说道:“那就把阿姨炖的汤喝完。” 说完,周慎年不再多言,冷冷地从周景言身边走过。周景言向来对父亲有一种莫名的敬畏,见他正要往书房走去,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开口道:“爸,我的电影上映了,如果你这几天有空的话……” 不等周景言把话说完,周慎年停下脚步,皱起眉头,说道:“我已经看过了。” 闻言,周景言不禁心头大惊,既是感到十分诧异,更是心生惊喜,可惜,未等他接着问下去,周慎年冷着脸,厉声说道:“你不适合摄影,趁早放弃吧。” 不过是十来个字而已,却把周景言刚刚涌起的信心击垮,周慎年冷淡的声音好像一把利刃,狠狠得刺进周景言的心里,令他顿时溃不成军。 像是试图证明自己,周景言不悦地板起脸,急躁地吼道:“这次的电影反响很好,连圈内的影评人都认为……” 周慎年不耐烦地皱眉,沈声道:“你根本没有天分,再怎么努力都是徒劳的。艺术不是光靠努力就可以的,老天爷没有赏你吃这口饭!” 说完,不等周景言反驳,周慎年已经跨开步子,径直走进了书房。随着书房大门“砰”的一声关上,周景言好不容易鼓起的信心也碎成了片。 回到房里,他第一时间想起陈以琛,拨通了对方的号码。电话那头,陈以琛未来得及作声,周景言怒而吼道:“你这个骗子!” 陈以琛虽然感到莫名,却直觉地听出周景言的声音不对劲,再开口时声音略有担忧,问道:“又喝醉酒了吗?” 周景言自觉地可笑,说道:“不,是想喝酒了。” 说完,他挂断电话,关上手机,穿上外套就急匆匆地下楼。临出门时,看到桌上摆着的一锅煲汤,故意朝保姆喊道:“我出去喝酒,没空喝汤了,你留给爸爸吧。” 明知道周慎年必然会听见,也明知道他会暗骂自己幼稚可笑,周景言偏偏就要故意为之。 他所敬仰的父亲,奉之为神的父亲,压根就不曾把他看在眼里。既然如此,他凭什么要听他的话,乖乖放弃自己的梦想。如果周慎年不懂他的失落和他的恨,那么,他也不会让周慎年高兴的。 总有一天,他要让周慎年看到,他的平庸不是决定成败的关键,而他的坚持亦不会是徒劳无功的。他相信陈以琛所说的话,不知后退的执着便是这世上最了不起的精神。 17. 《最佳喜剧》的上映广受好评,瞿长天因这部电影获得多项提名,同时,陈以琛的名字更是出现在各种电影杂志,娴熟的演技令圈内人士惊叹不已。可惜,他虽然在专业领域受到嘉奖,却没有真正一炮而红。何况,他甚至回绝了前来邀约的各家经纪公司,低调得简直就不想和这个圈子产生瓜葛。 三个月后,瞿长天开始启动新电影的筹备工作,他把周景言约到公司,开门见山地说道:“剧本、演员、投资都已经到位,小言,这部电影我仍希望你来担任摄影。” 周景言和瞿长天合作多次,对方又是一手提携自己的长辈,听到这话,爽快地答道:“行,什么时候进组?” 他连续几天泡在酒吧,此时,大脑晕乎乎的,接过瞿长天递来的剧本,实在没有精力打开来看。 瞿长天见周景言回答得这么干脆,心里自然是很高兴的,只是他忽然想起什么,略微皱眉,沈声道:“有一件事我必须先和你说好。” 瞿长天顿了顿,肃然看向周景言,尽可能令语气平静下来,说道:“这部电影的原着小说在二十年前就被拍过,所以,公司在宣传方面可能会从这个角度入手,并且,到时候难免会拿你和你爸爸作比较。” 闻言,周景言顿时清醒,他下意识地看向剧本,果然,是二十多年前父亲担任摄影的作品。 作为一部翻拍作品,最容易抓人眼球的宣传就是新旧版的比较,不管是媒体公关,还是网络炒作,为了取得更多的曝光,以这种形式作为噱头,显然是最快捷的炒作方法。而作为知名导演的儿子,由周景言担任摄影师,翻拍父亲二十年前的旧作,即便公司不往这点切入,也会被各界媒体列为焦点,甚至不断放大。 周景言知道自己的才华远不及父亲年轻的时候,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是光凭努力就可以赶上的。正如周慎年所说,演艺圈是一个非常残酷的世界,没有才华的人就是没有才华,如果老天爷不肯赏这口饭吃,哪怕再怎么努力往前赶,都及不上别人小小的跨步。所以,从周景言选择这条路起,他就知道自己是在和老天爷作对,也是和父亲赌一口气。 可惜,这口气的代价实在太大,周景言已经受够了每次有电影问世,便会拿来和父亲作比较,尤其是周慎年的态度,更令他感到痛苦。如果他接了这部电影,外界会怎么说?是等着看他的笑话,还是直接给他贴上标签。至于周慎年的反应,更是令周景言不敢想象的,他大概会认为自己不自量力吧。 在周景言走神的时候,瞿长天的脸色亦是不太好看,几次欲言又止,都硬生生地憋住了。 终于,周景言努力挤出笑容,故作轻松地说道:“对不起,瞿叔,这部电影我可能……” 话未说完,瞿长天心头一急,插嘴说道:“你再考虑一下,我对这部电影很有信心,男女主角都是实力派演员,而且,陈以琛也答应会出演反派男配角。” 听到陈以琛的名字,周景言不禁一怔,一时忘了未说完的话。 “你说,陈以琛会出演这部电影?” 看着周景言的反应,瞿长天没有多想,只是说道:“恩,上次的电影之后,很多剧组都想和他合作,不过,他对剧本很挑,不是角色性格突出的本子,一概都被他回绝了。以前在剧团的时候,我记得他也是偏好性格阴郁或是怪异的角色,所以他愿意接这部戏,我并不奇怪。” 瞿长天顿了顿,凝神看向周景言,认真地说道:“小言,这部电影的配置真的很好,我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 周景言不得不承认,当他听到陈以琛的名字时,心里已经开始产生动摇。他对陈以琛的才华羡慕,乃至于嫉妒。他对陈以琛本人,更有说不清的情愫。直至现在,他都没有想过放弃,那股想要接近、想要窥探、甚至想要在一起的冲动,仍然是如此的强烈。 如果周景言把顾虑和诱惑同时放在天平两端,毫无疑问,有陈以琛的地方终究还是赢了。 所以,他没有像瞿长天所说的好好考虑,直截了当地答道:“我接这部电影。” 瞿长天不禁一愣,看着周景言脸上严肃的表情,像是看着另一个人。只是他了解周景言的性格,没有问什么,只是笑着点头。 两人就拍摄事宜讨论许久,最后,瞿长天还是没有忍住,对周景言说道:“我希望你做好思想准备,公司在宣传策略上会把你和你爸的关系作为噱头,你千万不要想太多。” 听到这话,周景言不由得皱眉,冷哼一声,却仍是点了点头。 瞿长天见状,犹豫再三,欲言又止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爸未必像你以为的那样……” 不等瞿长天把话说完,周景言毫不客气地冷笑道:“他有多看不起我,我比谁都清楚。瞿叔,我知道你和他是几十年的好友,但是,在这点上我比你更了解他。” 每次谈及周慎年,周景言连基本的礼貌都记不得了,他随手把剧本丢进包里,起身说道:“我约了莫如生吃晚饭,先走一步了。” 说完,周景言便快步离开,看似潇洒,实则狼狈。只要谈及有关周慎年的话题,他就像一只满身防备的刺猬,越是想要回避,越是显得心虚。 18. 赶在晚饭以前,周景言拎了一包脏衣服送回父亲家,想要请保姆帮忙清洗。本以为周慎年还在剧组,没想到刚进门就看到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电影杂志,似乎正在看什么。 如果他们是一对寻常父子,或许周景言会以为周慎年是在等自己回来吃晚饭,可惜,自他报考电影学院,两人之间不曾有过和睦相处,哪怕是在人前都装不出父慈子孝的样子。 周景言换了拖鞋,轻轻走过客厅,恨不得周慎年看不见自己。不料,周慎年放下杂志,表情严肃地说道:“进门连句招呼都不打,你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闻言,周景言心头一惊,下意识地愣在原地。而周慎年起身走向他,问道:“前两天我遇到瞿长天,他说新电影想请你担任摄影师。” 周慎年说话的语气永远都是不急不缓地样子,令人很难听出他的想法,何况,他的表情极为严肃,哪怕不说话都富有威严,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所以,不管周景言在外面如何嚣张,到了周慎年的面前,终究是不敢放肆的。 “今天瞿叔约我出来谈这件事,我……” 周景言顿了顿,悄悄打量周慎年的表情,心中不免有些紧张。 “我接了这部电影。” 终于,他鼓起勇气,还是把话说完,然后,苦笑地等着父亲的一顿嘲讽。 半晌,周慎年问道:“你知道这部电影是我以前拍的?” 周景言心头一怔,不管心中如何纠结,仍是下意识地回答:“我知道。” 话音刚落,当周景言以为周慎年会说些什么的时候,对方竟然没有吭声。良久,周慎年缓缓走向周景言,宽厚的手掌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肃然道:“好好拍,别给我丢脸。” 说完,周慎年就往楼上走去,仿佛刚才的举动不过是顺便而已。可是,对周景言来说,却是莫大的惊喜。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周慎年,望着他缓缓上楼的背影,竟然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周慎年已经走上二楼,他才放大胆子,朝他喊道:“我会好好拍的!” 随着房门关上的声音,周景言知道,周慎年可能已经听不到了。可是,他仍然在心中默念,我会好好拍,然后让你知道,你的儿子没有给你丢脸。 此时,周景言哪里还顾得上吃饭,内心的激动令他一时忘了其他。对于周慎年那句谈不上鼓励的话,周景言就像是得到了动力一般,令他顿时就忘了先前的犹豫,甚至恨不得立刻就扑进剧组。他好像一个得到糖果的孩子,愣愣地站在原地很久,好半天才回过神,然后傻笑个不停。 这一刻,周景言第一时间就想到陈以琛,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他分享这份喜悦。他知道陈以琛绝不会笑话他,哪怕在旁人看来,这样的周景言就像是另一个人,幼稚得有些可笑。 电影进入正式拍摄阶段,周景言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压力。开机记者会上,媒体毫不留情地把矛头指向他和父亲的差距,甚至暗指制作方之所以用周景言担任摄影,不过是为了宣传上的噱头。而后续报道只多不少,不管是公司炒作,还是外界评论,周景言都是首当其冲的关注焦点。 这是一部民国电影,也是周景言从未接触过的传记题材,和以往的拍摄手法不同,在镜头的运用上必须更细腻,却又不能冗长至无趣,确实十分考验拍摄功底。而周景言作为新生代的摄影师,向来擅长快节奏的拍摄方法,可以说是明快,也可以说是商业化。 所以,从电影拍摄开始,周景言一次次地体会到什么叫焦躁。尤其他看过周慎年拍摄的旧作,更是明白两人之间的差距,越是想要追赶,越是感到无力。 每天晚上躺在床上,周景言都难以入眠,只要闭上眼就是白天的拍摄画面,现场的工作氛围,陈以琛强大的演技,以及其他演员的表演,旁人的表现越是出色,周景言的压力就越大。他不想拖人后腿,更不想令父亲失望,可是,他能做的究竟是什么?他真的不知道。 连续失眠很多天,周景言只能寄情于酒精,每夜把自己灌得半醉,这才能好好睡一觉。只要剧组暂停工作,他便会找莫如生出来喝酒,名义上是放松心情,实则是麻痹神经。 看着周景言日夜泡在酒精里,瞿长天不免担心,趁着翌日停拍一天,收工后悄悄找到陈以琛,请他帮忙劝劝周景言。 陈以琛本就是心思缜密的人,早就看出周景言的异常,只是即便他心里担心,却迟迟没有行动。他难以定位周景言在他心中的位置,因而就更不知道如何是好。 对于感情,陈以琛向来是过分小心,甚至到了逃避的程度。而对于周景言,他既无法接受,也不忍心拒绝。 所以,当瞿长天如此拜托他时,陈以琛仿佛是终于找到了理由,立刻就想找到周景言,可惜,工作人员告诉他说,周景言刚收工就开车离开,看样子是晚上约了酒局。 闻言,陈以琛不免有些晃神,想起几个月前在新加坡的事情,这次的他是否又会轻易放弃,甚至连一通电话、一条短信都没有。 从影视基地到市区,开车就要两个小时的距离,何况陈以琛连车都没有,如果要回去,势必要问剧组借车。而即便他回去了,也未必能找到周景言。 然而,陈以琛想起周景言刚接这部戏的时候,兴奋地告诉他说,周慎年竟然叫他好好拍。再联想到这几天里,周景言整天一副不在状态的样子,身上更是酒气冲天,实在叫人不忍心。 半个小时以后,陈以琛已经开在回市区的路上,担忧的心情仍是胜过了顾虑,这一次,他必须找到周景言。 19. 周景言喜欢喝酒,高兴的时候想喝,生气的时候想喝,头痛的时候更想用酒精来麻痹。就像先前的每一次,他不喝到烂醉如泥,便不舍得离开酒吧。虽然没有余兴活动,仍是在夜场待到三更半夜,最终,又是莫如生把他送上出租车。 出租车刚开进小区,周景言急着要吐,匆匆付钱下车。他蹲在路边,吐得快要站不起来,这才把胃里的东西清空,然后,跌跌撞撞地往大楼走去。 深夜,路灯昏暗,尤其周景言酒精上头,连前面的路都看不清。他恍恍惚惚地走到楼下,刚要掏出钥匙开门,却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怎么又喝这样?” 周景言回头一看,站在路灯下面的人,竟然是陈以琛。 此时,陈以琛手里夹了一根烟,眉头紧蹙,担忧地看向周景言。而周景言一个晃神,差点以为时光倒流,回到了在新加坡的时候。 “你怎么在这里?” 如果换做清醒的时候,周景言当然是真的想知道陈以琛为何在这里,可是,此时的他脑子里晕晕乎乎的,压根就没有思考的能力。 “来找我喝酒?可惜,你来晚一步,散局了。” 见陈以琛快步走向自己,周景言忽然大笑起来,说道:“或者我们找个地方再喝?对,我家里还有几瓶酒,我们上楼继续喝!” 说完,周景言一把抓住陈以琛的手臂,像是要拖他上楼。不料,陈以琛一步不动,只是皱眉看向他,肃然道:“你不该喝这么多酒。” 陈以琛顿了顿,叹气道:“不,你根本不该喝酒。” 周景言仰起头,傲慢地看向陈以琛,问道:“你又不跟我喝酒,那你跑来干什么?半夜三更睡不着来吹风吗?” 话刚说完,周景言突然脸色大变,怒道:“要么陪我上去喝,要么就给我滚。” 话虽如此,像是不舍得陈以琛走一样,周景言死命抓住他的手臂不放,一个劲地往里面拖。两人互相拉扯地上了电梯,刚到楼层,周景言就把陈以琛推向大门,朝他吼道:“不喝酒,我睡不着,你懂吗?” 这就是周景言的发泄方式,简单粗暴,幼稚得可笑,可是,偏偏他只能这么做。 陈以琛没有回答,只是说道:“你已经让关心你的人担心了。” 不管陈以琛说什么,周景言根本听不进半句话,他好像是终于找到了出口,一味地发泄心中的愤恨。从前憋得有多辛苦,现在就骂得有多狠。 “像你们这种随随便便就能把戏演好的人,会懂我的心情吗?看看那些影评是怎么写的,你才第一次演戏就广受好评,但是我呢?除了靠我爸的名气,他们还说过我什么?” 突然,周景言不说话了,自嘲地冷笑,眉眼间尽是痛苦。 “不,他们还说过别的,比如,说我毫无才华,就是一个纨!子弟。还有,说我远不如我爸年轻的时候……” 他顿了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愁苦的表情,说道:“其实我无所谓他们说什么,不就是用笔杆子喷人的家伙吗?他们算个屁!但是,我受不了我爸也这么想,这是他第一次叫我好好干,我不能让他看笑话。” 周景言渐渐不吭声了,沉默地低着头,肩膀微微颤动。突然,他仰起头,一拳打在陈以琛身旁的墙上,眼睛因激动而涨红,怒吼道:“但是,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好好干?我把他的电影看了几十遍,我把剧本都快翻烂了,我想尽各种办法,我还是做不到!你能告诉我吗?陈以琛,你不是很聪明吗?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像他一样出色,哪怕只要不给他丢脸也好!” 周景言的愤怒、痛苦,以及无助,看在陈以琛的眼里,都像是绝望的嘶吼。 他低着头,肩膀不由得抽动,声音克制却又痛苦,一遍遍地问道:“你教教我吧,陈以琛,教我到底要怎么拍才能赶上他,或者只要能更接近他一点就行。我没办法像你一样,天生就是为电影而存在……他说得不错,演艺圈就是这么残酷,没有天分的人再怎么努力都赶不上的,就像个小丑一样,死命折腾也只是被人笑话。” 话未说完,周景言忽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把他压在墙上,陈以琛脸色阴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沈声道:“钥匙呢?” 周景言心头一怔,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发现陈以琛的手已经伸入裤袋,把他的钥匙拿走了。 “你干什么?” 接着,周景言还未反应过来,已经把陈以琛推进家里,他一时没有站稳,踉跄后退,摔倒在地上。他正要骂人,忽然被陈以琛一把拽起,硬是往洗手间的方向拖去。 “想打架吗?别以为我不敢揍你!” 周景言一边挣扎,一边怒骂,可惜,偏偏陈以琛毫无反应,连一句回嘴都没有。直到站在浴室门口,周景言死命抓住墙壁,硬是不愿进门,陈以琛终于回过头,冷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神中射出阴冷的气息,说道:“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先从酒醉中醒来。” 周景言茫然地望着眼前的陈以琛,仿佛回到了那夜在酒吧门口的情形,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平日那个温润的陈以琛,更不敢相信他的发怒是因为自己。 难道不是只有沈念才能令陈以琛犹如野兽觉醒,什么时候周景言也有这样的力量了,他是觉得自己可笑,还是可怜? 此刻,周景言发现自己的心脏狂跳不止,然而,像是遮掩一样,他下意识地踹向陈以琛,试图从他的蛮力中挣脱,气恼地吼道:“你算什么东西,我用得着你管吗?” 喝醉酒的人固然是胡言乱语,清醒的人却更为可怕。陈以琛根本懒得废话,直截了当地把周景言扔进浴室,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一只手抓住他的头,使劲地推向浴缸。 “你不该喝酒的。” 明明是同样的话,却是截然不同的语气,如果说刚才的陈以琛有多温柔,那么,现在的他就有多强势。而此刻的周景言根本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陈以琛,亦或者他们都是。 如果说周景言是张牙舞爪的豹子,那么,陈以琛无疑是一头狮子,平日里像猫一样温柔可亲,觉醒时却有强大的力量。 此刻,周景言几乎是被陈以琛丢进浴缸,他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打开了水龙头。冷水从莲蓬头里面喷出来,把周景言一下子就淋湿,大脑像是被冲击一样,很快就被逼得清醒过来。 周景言被淋的满脸是水,根本就睁不开眼,当然就看不到陈以琛的表情。他只能听到对方低沉的嗓音,在他的耳边缓缓响起,带着怒其不争的意味,对他说道:“喝酒就能解决问题吗?喝醉了就以为不用面对了吗?一觉睡醒,你还是你,不管你怎么装作不在乎,事实都不会改变。” 陈以琛顿了顿,轻轻地叹气,认真地说道:“我说过,你的执着让我佩服,可是,你的努力不够坚持。真正的努力不是三两天的功夫,即使这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如果你中途放弃了,连原来的位置都没有了,你只会被丢在黑暗中。” 宽敞的浴室里,安静得只有哗哗的水声,以及陈以琛强而有力的声音。它就像是一颗基石,重重地砸在周景言的心里,掀起无数的惊涛骇浪,奠定了他的信念和方向。 “我不像你以为的那么聪明,刚学表演的时候,我也绕过不少弯路。然后,我开始尝试着钻研,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里,研究剧本,摸索角色,把这部戏吃透,甚至让我相信自己就是他。我演过各种角色,直到现在才找到适合自己的方法,但是,它依然不是捷径。” 陈以琛的声音渐渐平静,就像他脸上表情一样。而那股仿佛濒临爆发的气场,慢慢变成了令人安心的气息。 “没有什么角色是可以拿来就演的,即使是我仍然要花很多工夫,所以,努力并不可耻。如果你觉得自己还在原地踏步,那说明你依旧没有把它吃透。一个月、一年,哪怕是十年又怎么样,一辈子这么长,我们有的是时间来摸索。” 清醒以后,周景言终于可以把陈以琛的话听进心里,即便他仍是感到无力。 “可是我没有时间!” 像是发泄一样,他满身是水地走出浴缸,双手紧紧抓住陈以琛的衣襟,激动地说道:“你明白这部电影对我的意义吗?我不能输!我没有十年的时间来努力,哪怕是一年都不行,我需要的是立刻就赶上!” 陈以琛毫不反抗,看着周景言因痛苦而狰狞的脸孔,不由得皱眉,眼神中透着浓浓的关切,语气更是逐渐温柔,说道:“喝酒就有用了吗?它只会让你的大脑越来越迟钝,你能躲一天一夜,难道还想躲到杀青?” 周景言自知理亏,只得发狠地答道:“如果不喝酒,我根本就睡不着。” 陈以琛握住了周景言的手,轻轻从身上拉开,然后,笑着说道:“如果睡不着的话,你可以来找我讨论第二天的拍摄。” 周景言深深地望着陈以琛的脸孔,半晌,皱眉问道:“一整夜都没关系?” 陈以琛诚恳地答道:“放心,我熬得住。” 闻言,周景言顿时不吭声了,他看着陈以琛打开柜子,把浴巾找出来,然后,动作轻柔地盖在自己头上。 “你的房间在哪里?我去帮你拿一套衣服。你身上都湿了,会感冒的。” 周景言冷哼,说道:“不知道是谁害的!” 陈以琛一时语塞,表情略有些尴尬,说道:“抱歉。” 看着陈以琛不好意思的表情,周景言不禁茫然,愣愣地说道:“客厅左手边第一个房间,床上应该有一套T恤和长裤,还有衣柜第一个抽屉里的内裤。” 陈以琛点头,说道:“你先洗澡,一身酒气。” 直到陈以琛的背影掩入黑暗中,周景言都没有回过神,他下意识地扯下浴巾,看着对方离开的方向,不由得笑了起来。 20. 陈以琛就像算准时间一样,等他回来的时候,周景言刚好洗完澡,下身裹着浴巾,正在对着镜子吹头发。 陈以琛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把衣服递给周景言后,下意识地后退几步。他正要关上浴室的门,周景言干脆把浴巾扯下,随手丢在地上。他故意不看陈以琛,笑道:“关什么门,把内裤给我。” 闻言,陈以琛终是没有关上门,他沉默地站在旁边,既没有脸红,也没有任何反常,令周景言心里一阵失望,烦躁地说道:“你到底是不是男人,还是说,其实你是异性恋?” 听到这话,陈以琛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看着周景言浅浅地笑了,令周景言顿时脸上一红,飞快地穿上衣服,胡乱摆弄吹风气,以此遮掩急速的心跳。然而,或许他仍是酒醉未醒,脑袋晕乎乎的,吹风机又十分笨重,差点就撞上脑门。 这时,陈以琛上前几步,拿走了周景言手里的吹风机,然后盖上马桶,把他按在上面。 周景言刚要作声,感觉到陈以琛宽大的掌心轻轻拂过自己的头发,竟然一时说不出话了。 此时,浴室一片寂静,只有电吹风的声音作响,陈以琛的动作十分温柔,就像他一贯的样子,非但没有把周景言弄疼,甚至感到非常的舒服。这种温暖是他从父亲那里都得不到的,因而,令他觉得分外贪恋,恨不得冲进浴缸把自己淋湿,再让陈以琛一点点地吹干。 可惜,即便他希望头发永远都不要干,男人的短发三两下就吹好了。只是陈以琛没有离开,他更舍不得站起来。 周景言仰起头,看着陈以琛眉眼含笑的模样,许久没有作声,一直深深地望着他而已。而他脑中浮现出的是另一番画面,陈以琛强而有力地手臂把他猛地拽起,然后狠狠地丢进浴缸,当时的他眼神阴冷,周身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戾气,即便面无表情都仿佛不怒而威,正是这种气场和平日的他截然相反,简直令人不敢置信。 突然,周景言抬起头,对着陈以琛这张斯文的脸孔,说道:“你这是什么毛病,凶起来像是要杀人一样,平时就一副温温吞吞的样子,半天放不出一个屁。” 闻言,陈以琛的表情顿时僵硬,眉头微皱,刻意移开视线,许久才道:“做人没有棱角就不会伤害别人,这样对谁都好。” 他顿了顿,继而又笑了,若有所思地说道:“生活中,我只是一个平凡人,不需要这么多戏剧化的情绪,我希望把我的精力都放在表演上。” 周景言心头一怔,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问道:“只是这样?” 陈以琛朝他笑了笑,点头答道:“是,只是这样。” 说完,他把吹风机放回柜子,绕过周景言,径直往外走去。周景言见状,不由得心头一惊,还未反应过来,人就已经站起来,一个箭步冲上前,激动地抱住陈以琛的后背。 两人的身高相差无几,周景言一步没站稳,差点就扑上陈以琛的后背,下巴更是重重地撞在他的肩膀。然而,他像是不知道痛一样,死命抓住对方,硬是不肯松手。 陈以琛皱起眉头,无奈地说道:“你还没酒醒吗?” 见周景言不吭声,他只得开玩笑地说道:“还是要再洗个澡?” 周景言低声笑了起来,故意凑近陈以琛的耳边,像吹气一样轻轻说道:“行,那你跟我一起洗吧。” 没想到,让周景言引以为傲的调情手段,放在陈以琛身上根本没用。那人只是轻柔地扳开他的手,说道:“早点睡吧。” 周景言却是不依不饶,他粗鲁地按住陈以琛的肩膀,情难自禁地吻住他的嘴唇,一如在新加坡那次的样子。然而,这次的情况完全不同,不管周景言如何索吻,陈以琛都是毫无反应。他只是用温柔的眼神看着周景言,然后,缓缓抚摸他的头发,把他凌乱的地方整理好。直到周景言试着把舌头伸进来,他终于皱眉,说道:“别闹,再不睡就要天亮了。” 周景言怒极反笑,把陈以琛猛地推开,嚣张地说道:“好,你跟我做一场,我立马就睡觉。” 他说的理直气壮,陈以琛却笑了起来,说道:“真是孩子气……” 话未说完就被周景言冷冷地打断,暴躁地吼道:“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个时候应该睡在酒店里,而不是大老远跑到这里,在我家楼下等了一晚上!如果我今晚不回来了,或者带人住在酒店,你是不是打算等个通宵?” 周景言一口气说了一大堆,陈以琛不过回答了一句:“我把你当朋友,也很欣赏你。” 周景言嘲讽地笑道:“朋友?好,朋友也有朋友的玩法,这不影响我们上床。” 陈以琛问道:“难道你和莫如生也会上床?” 周景言边骂边答,说道:“对,我们是不会上床,但是我们会一起找人上床,你能吗?陈以琛,你可以和我做这种朋友吗?” 这一次,陈以琛不再回答,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周景言。而他的态度越是冷静,周景言就越是愤怒,他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折腾半天连点水花都激不起来,简直就是可笑至极。他心烦意乱地从陈以琛旁边走过,忍不住骂道:“矫情!” 然而,等他走到客厅,看着黑漆漆的房里只有自己,心中仍是感到不舍。像是管不住自己的脚一样,他停下步子,回头望向陈以琛的方向。 此时,陈以琛依旧站在原处,一步不动,一步不离,即便不能给他一个拥抱,视线却不曾从他身上离开。 寂静的房里,两人遥遥对望,周景言忽然觉得,他能从陈以琛的眼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只是不知道能否存在于他的心里。陈以琛就是这样的人,既不会对他置之不理,也不会轻易地接受他。而他对陈以琛的感情就像对电影一样,既能给他带来痛苦,却又不乏快乐。而他即便自知无力掌控主权,偏偏就是不忍心割舍。于是,他假装只是害怕寂寞,放任自己不知死活地亲近对方。 “都快天亮了,不是打算在我家睡觉吧?” 陈以琛礼貌地问道:“不方便吗?” 周景言故意说道:“方便,能有什么不方便!你都说了,我们是朋友,朋友能有什么不方便的?” 他刚想把陈以琛丢进客房,没想到,那人又说道:“明天剧组不开机,我陪你来看你爸爸拍的旧作,你家里应该有影碟吧?” 听到这话,周景言不禁一怔,愣愣地答道:“家里有……” 闻言,陈以琛轻轻地笑了,温柔地说道:“那就好,有关摄影,我不算专业。不过,我可以从演员的角度与你讨论。” 陈以琛顿了顿,抱歉地说道:“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些,剩下的必须由你来做。再加把劲吧,你比自己认为的还要出色,我们一起完成这部电影。” 因为有周慎年的对比,周景言习惯了自卑,也习惯了把自己看低,以为这样就不会感到失望。可是,陈以琛的话犹如推动剂,逼得他必须站起来,面对真正的自己。他甚至开始好奇,受到陈以琛认可的自己,究竟能发挥到什么程度。 如果拍档是陈以琛的话,周景言发现自己根本无从逃避,哪怕只是为了拥有配得上陈以琛演技的水准,他都不得不付出更多的努力。 良久,当周景言自己都以为不会回答的时候,竟然不由自主地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表情严肃,终于答道:“我不会让任何人丢脸,尤其是我自己。我会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周景言不是只有一个好爸爸。” 这就是周景言一直不敢说出口的话,因为极好面子的他很清楚,一旦说了就必须要做到。可是,因为陈以琛的再三相逼,也为了对周慎年的承诺,周景言已经无路可退,所以,他必须一路往前冲。 21. 瞿长天早就和周景言打过招呼,剧组会以他和周慎年的关系作为噱头,以此来宣传新电影。可是,他没有想到公司会要求周景言配合记者做新闻,所以,面对周景言的时候不免感到难以启齿。 这天,拍摄工作很早就结束,周景言正准备回酒店,瞿长天把他叫来身边,斟酌再三,还是说道:“你爸的电影也在这个基地拍,过几天就杀青了,趁今天早收工你不如去探个班吧。” 闻言,周景言顿时变了脸色,冷哼一声,不悦地说道:“公司的意思?是不是记者已经在他们剧组蹲好了?” 瞿长天连忙劝道:“小言,这种曝光是两方获利的事情,对我们的电影,对你爸爸的电影都有好处……” 周景言却是倔脾气,一口回绝道:“我不去。” 瞿长天沈声道:“你不要犯倔了,哪怕不为了宣传,去他的剧组探班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是你爸爸!” 平时在家,周景言都很怕和周慎年单独相处,何况是在工作场合。如果周慎年当面说句什么,要让他的面子往哪里放。 见瞿长天再三相劝,周景言烦躁地说道:“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 这句话听起来像赌气,却是一点都不假。两人私底下都无话可说,何况是在众人面前,无非就是做戏而已。 然而,正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坐在旁边的陈以琛忽然放下剧本,开口道:“我陪你去吧。” 周景言一愣,下意识地看向陈以琛,而陈以琛只是笑了笑,温和地说道:“上次和齐安君碰面,他向我提起宋子言的电影,正好他是周导这部电影的男主角,我很想亲眼看看他的演技。” 换做陈以琛开口,周景言便想不到拒绝的理由,何况,陈以琛的态度如此诚恳,更令他下意识地便答道:“谁知道今天有没有他的戏,先说好了,就算没见到人也别想叫我再跑一次。” 说完,周景言像是不好意思,一个箭步往前走去,没走多久便回头催促道:“还不快点,再不上车就赶不上了。” 陈以琛脸上一怔,随即便轻轻地笑了,快步跟上了他。 一路上,周景言一边开车,一边把音乐放到最响,简直就是震耳欲聋。陈以琛刚把音量调低,他便不悦地看向他,说道:“你干什么!” 陈以琛的态度依旧温和,问道:“怎么不说话?” 周景言皱了皱眉,心烦意乱地说道:“没什么好说的。” 感觉到陈以琛的目光正在打量自己,周景言不禁耳根微红,遮掩地说道:“你看着我干什么?” 陈以琛低声道:“你是不是有些紧张?” 周景言下意识地反驳道:“那是我爸,我有什么可紧张的!” 话刚说完,他却心虚地移开视线,半晌,方才泄气道:“我和他真的没话可说,等会儿你见了就知道。” 陈以琛难以理解,茫然道:“他是你爸爸……” 话未说完,周景言粗鲁地打断,说道:“那又怎么样?我们除了有血缘关系,他哪里还想我爸?他一辈子除了电影就是电影,连保姆都比他更关心我。” 周景言越是喊的大声,越是像虚张声势。而陈以琛即便一声不吭,仍有一种无形的气场。 陈以琛任由周景言说个不停,等他说够了,方才淡淡地说道:“可是你很在乎他对你的想法。” 果然,周景言顿时不吭声了,表情烦躁地看向前方,许久,终于苦笑道:“是又怎么样,他从没夸过我……” 周景言没有把话说完,因为,车子已经开到剧组附近。他飞快地停好车,故意摆出玩世不恭的姿态,好像纨!子弟一般,笑嘻嘻地一路往前走,沿路遇上周慎年多年合作的幕后人员,不时地开个玩笑来放松心情,以此缓解他将要见到父亲的紧张。 周景言找到周慎年的时候,剧组正在拍摄一个长镜头,因而,周慎年不过是远远地看了他一眼,立刻就把视线放回现场。 这是一部民国谍战题材的电影,男主角宋子言扮演的是一名地下党特工,正在拍摄的剧情是他亲如兄弟的好友在他面前牺牲,可是,碍于他当时的身份,非但要看着他一枪接一枪地打死,还要留下来处理后续工作。 周景言很早以前就见过宋子言,当年,初出道的他不过是个长相不错,又有些天分的年轻演员。后来几年的浮浮沉沉令他差点跌入低谷,直到这些年和齐安君的几次合作,终于让他重新站起来。 多年不见,宋子言似乎大有不同,褪去了年轻时候的青涩,经过了低潮期的历练,如今的他带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势,不但在演技上越来越精湛,本人更具有如王者一般强大的自信,而正是这种自信令他无论站在何处,总是能吸引众人的眼球,成为当之无愧的大明星。 这组镜头拍完,宋子言便上了保姆车休息,而陈以琛就像个剧组工作人员,站在副导演旁边一遍遍地看回放。 现场记者看到周景言来了,不约而同地围上来,问了一堆老生常谈的话题,无非是关于他和周慎年的父子关系。 即便周慎年对工作十分严肃,面对媒体的时候,却不像周景言这样紧绷,从善如流地回答了各种问题,终于把记者都打发走了。 等到记者走后,旁边就只剩下剧组人员,周慎年脸色的笑容顿时消失,表情严肃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在周慎年的面前,周景言总是无法轻松应对,下意识地答道:“瞿叔让我来探班的。” 周慎年冷着脸,凝神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也猜到是瞿长天的意思。” 剧组还未收工,下一场仍是宋子言的戏。他从保姆车上下来,手里拿着剧本,正和另一个演员比划什么,想必是在模拟下一场戏的走位。 周慎年远远地看着宋子言,忽然说道:“你刚才看到宋子言的演技了吗?” 周景言点头,答道:“他很厉害啊,没几条就过了,年轻一辈的演员里很少有这么会演的。” 周慎年说道:“几年前他演瞿长天的一部合拍片时,远不及现在这么会演。他虽然跌过一跤,但不是坏事,如果没有那几年的挫折,他不会有现在的成就。” 周慎年顿了顿,转而看向周景言,严肃地说道:“你和他差不多年纪,在演艺圈的成绩却差了很多。” 说到这里,周慎年顿了顿,着重道:“你过得太顺了。” 周景言却不服气,只是不敢当面忤逆周慎年的话,只得自嘲道:“我和他的差别在于我过得太顺?不,爸爸,难道不是因为我没有天分。” 听到这话,周慎年的表情有些难看,似乎不愿再和周景言多费口舌。周景言见状,就像个不受父亲关注的小孩,幼稚地别过头,故意冷着脸不吭声。 反而是周慎年看到不远处的陈以琛,问道:“他是你带来的?” 周景言没想到他会注意到陈以琛,下意识地答道:“对,他说想看宋子言的表演,我就带他一起过来了。” 周慎年看了陈以琛一会儿,忽然开口道:“我看过他的表演,演技很出色,不过,像他这样的演员是不会大红的。” 听到这话,周景言不由得看向周慎年,眼神中似乎克制着什么。而周慎年并未察觉,继续说道:“就因为他的演技太好,连表演的痕迹都找不到,所以失去了演员本身的特色。他可以是一个好演员,但是无法成为一个明星。” 周慎年的话确实不假,陈以琛的演戏方式是完全带入角色,所以,可是说他演出来的每个人都是角色本身。从艺术的角度来说,这种强大的演技确实可叹。从演艺圈的角度来说,一个令人看不到本身气质的人,根本就无法成为明星。这就是为什么《最佳喜剧》上映以后,在影评人的眼里可谓是惊喜,甚至是惊艳,却没有一下子红起来,明明他的外表毫不输给偶像明星。 可是,哪怕周景言心知如此,却无法认同周慎年的话。在他心里,陈以琛的才华是令他最为羡慕的,尽管他知道这种想法很幼稚,偏偏就要幼稚到底,受不了任何人对陈以琛有所质疑。 周景言一忍再忍,脸色已是不太好看,此时,见陈以琛朝他们走近,心中更是一阵暴躁,脱口而出地说道:“不,你根本不懂陈以琛,演员对他来说只是一份工作,他爱的只有演戏,无意成为明星。” 周景言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敢当面顶撞父亲,没想到第一次破例就是为了陈以琛,所以,当他的话出口时,连他自己都愣住了。而周慎年的表情更是惊讶,只是看到陈以琛已经走来,平静地说道:“剧组要继续拍摄,没事的话,你快回去吧。” 说完,不等周景言吭声,周慎年已经绕过他,坐回了导演的位子。随着场记的声音响起,剧组进入紧张的拍摄,而周景言愣愣地站在原地,仍是没有从刚才的话中清醒。 等到陈以琛走到他面前,周景言烦躁地说道:“走吧。” 话刚说完,他不顾陈以琛的反应,快步就往外走去。直到坐上车时,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陈以琛看着他反常的样子,沉默半晌,忽然说道:“我刚才听到你和周导的对话了。” 周景言心头一怔,下意识地看向陈以琛,几番欲言又止,最后,不过是气冲冲地说道:“你耳朵这么灵?” 陈以琛看着他孩子气的表情,轻轻地笑了,温润的表情令人感到如沐春风,那是一种从眼底散发出的笑意。 见周景言故意别过头,陈以琛脸色的笑意更浓,由衷地说道:“谢谢。” 事实上,当他听到周景言一脸认真地反驳周慎年的话时,心中涌起的感情不只是一句谢谢,还有一股受到肯定、被人了解的满足,以及说不清的感动。本就心思细腻的他早就察觉到周景言对父亲的敬畏,然而,正是这样一个连和父亲说话都会紧张的人,竟然会为了自己出言顶撞对方,这对陈以琛的震撼实在不小。 这就是周景言,虽然有些孩子气,却坦率得可爱。而陈以琛简单的一句“谢谢”,已经令周景言心潮涌动,他不由得耳根微红,只能以开车来遮掩激动的心情。他高兴的当然不只是陈以琛的谢谢,而是他对自己的肯定。陈以琛的态度令他知道,至少在成为演员的初衷上,他所了解的确实是真正的他。 22. 电影杀青以后,周景言恢复了轻松的状态,只是因为陈以琛的话,他减少了许多喝酒的活动,令莫如生抱怨连连。比起夜场的酒色喧哗,如今的周景言更喜欢和陈以琛待在一起,哪怕两人之间仅限于看一场电影,或者留在家里看一本书。 电影首映的前夜,周景言又一次拒绝了莫如生的邀约,非但没有出现在吵闹的酒吧,甚至是把车开到陈以琛家楼下。他知道陈以琛不会拒绝自己的邀约,所以,每次不打招呼就匆匆跑来,只是没想到这天竟然吃了闭门羹。 明知道陈以琛不在家,电话又一直没人接听,周景言仍是不舍得离开,把车停在不远处的街边,好像过往的每一次,耐心等待陈以琛的出现。 九点以后,周景言终于坐不住了,下车来抽一根烟,顺便在路灯下吹风。他看着手里的七星,想起那夜,陈以琛在他家楼下抽烟的样子,忍不住便笑出了声。同样的情景却是不同的人,一个极有耐心,永远都不急不缓。另一个脾气暴躁,恨不得立刻把人找来。 这时,周景言又掏出手机,拨打陈以琛的电话,电话那头依然是一阵“嘟”声,明知不会有人接他就是不能放弃。 突然,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走来,周景言不禁一怔,下意识地把烟头掐灭,快步走向前方。 陈以琛手里拿了一个袋子,似乎是某家餐厅的打包盒,看到周景言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你怎么来了” 周景言的语气永远都是理直气壮的样子,开口便答道:“不能来吗?你这是赶我走?” 陈以琛知道周景言每次心里紧张的时候,便会孩子气地用暴躁的姿态遮掩,于是,轻笑道:“没有,只是奇怪为什么来之前不打个电话给我。” 周景言冷哼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打电话给你,你带手机了吗?” 闻言,陈以琛恍然大悟地说道:“我忘在家里了。” 他顿了顿,转而说道:“没几个人会打电话给我,所以常常就会忘记。” 周景言却说道:“我不是人吗?” 陈以琛看着他的侧脸,淡笑道:“是,就数你打的最多。” 周景言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嘴里却一个不停地问道:“你跑哪里去了?等半天都没见到人。” 面对周景言好像机关枪一样的问题,陈以琛温和地答道:“齐安君找我出来吃饭,我们很多年没有碰过面了。” 他没有多说,又问道:“你等了很久吗?” 此时,两人已经站在大楼下面,陈以琛正要掏钥匙开门,周景言移开视线,面无表情地答道:“也没有等多久……” 话未说完,周景言忽然脸色凝重,说道:“先别上楼,我们在楼下聊几句。” 他的语气并没有什么底气,立刻就往旁边的阴影处走去,刻意不让对方看清自己的表情。 直到陈以琛跟过来以后,周景言方才紧张地说道:“明天就是电影首映。” 陈以琛的笑容温柔,像是一个宽厚的手掌,轻轻抚平了周景言心头的焦急。他深深地望着陈以琛的脸孔,说道:“我很紧张。” 闻言,陈以琛轻轻地问道:“你紧张什么?” 周景言表情烦躁地答道:“太多了……外界的评价,电影的反响,还有,我爸会怎么看我。” 他自嘲地笑了笑,继续说道:“他是会觉得我给他丢脸了,还是觉得我终于有了长进。那天去探班的时候,他对我说,就是因为我太顺利了,没有经历过波折,所以才不会像宋子言这样出色。在他心里,我从来没有过成长。” 陈以琛看着周景言的表情渐渐变得痛苦,沉默半响,等到对方一口气说完了,这才安抚地笑了笑,说道:“你就是你,不必和宋子言比较。” 周景言刚要插嘴,陈以琛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今天和齐安君聊起宋子言,也了解不少有关于他的事。以前的他会彷徨,会自负,会受到利益的诱惑,甚至会看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这就是他的心魔。所以,后来当他看透了这些问题,他就像浴火重生一样,蜕变成现在的样子。可是,周景言,你和他是不同的。” 陈以琛顿了顿,看着周景言紧张的表情,不由得笑了,说道:“你不受家计所累,从小受到艺术熏陶,其实,你完全可以更出色的,只是少了一点动力。” 周景言反驳道:“不,我……” 话未说完,陈以琛朝他做了一个手势,周景言便下意识地闭上嘴。 “我说的动力不是你想要做成什么,而是你不得不做成什么,这是一种孤注一掷的决心。” 忽然,周景言想到什么,若有所思地笑了,说道:“或许,你父亲对你的不认可就是一种推动力。” 闻言,周景言不悦道:“他只是看不起我而已!” 周景言沉默片刻,缓缓抬起头,看着陈以琛温柔的表情,忍不住便想把心里的担忧告诉对方。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到什么时候,我害怕总有一天会受不了他的轻视。陈以琛,你懂这种心情吗?我迫切地想要听他说一句,周景言,你做到了。” 周景言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仿佛想要急切地受到陈以琛的认可,他的脸孔涨到通红,声音更是越来越响亮。 终于,他不知想到什么,忽然不说话了,沉思良久,好笑地说道:“你别笑我不知天高地厚,我一直都在追赶爸爸的步子,可是,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有天我超越他了,那会是什么样子?” 明明陈以琛没有笑,周景言却一副暴躁的表情,没底气地说道:“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老头子到现在还像第一次拍电影一样,一门心思扑在上面!可是,难道你不会想吗?被自己视为偶像的父亲,如果你有天真的超越他了,比他更优秀……你会不会感到失落,或者一下子没有了目标?” 连周景言都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孩子气了,可是,陈以琛却全盘接收,不曾说过一句拒绝的话。 即便是现在,陈以琛仍然用平静地语气,温柔地笑着,说道:“我从小在福利院长大,至今没见过我的父母,这种心情可能无法体会。” 周景言不禁心头一怔,下意识地想要说什么,却笨拙地不知如何开口。而陈以琛并不在意,犹如回忆过往的美好一般,脸上带着浅浅地笑容,神情自若地说道:“所以,我一直都没有家人,直到遇见沈念。” 听到沈念的名字,周景言不由得愣住了,他从没想到陈以琛会主动提及,这意味着陈以琛对他已经无需防备,还是一种真情流露而不能自已。 然而,不等周景言把思绪理清,陈以琛已经说道:“上楼吧,夜里风凉。” 23. 到了陈以琛的家,进门就看到手机被丢在玄关,周景言刚要笑话陈以琛,没想到,那人把手机拿起来,说道:“五十八通未接来电,你真的打了不少。” 周景言脸上一红,脱了鞋往里面走,赤脚就要进厨房。 “我拿啤酒。” 话音刚落,陈以琛拎着拖鞋走上前,轻轻地放在他面前,温柔地说道:“瓷砖太凉,把拖鞋穿好。” 听到这话,周景言没有多想,好像条件反射一样乖乖照做。他抬头看见陈以琛含笑的眼神,不禁心头一跳,这次红透了耳根。 “别挡着路!” 周景言快步绕过陈以琛,熟门熟路地打开冰箱,里面是他上次买的一打啤酒,至今一罐都没有动过,想必陈以琛是不喜欢喝酒的。他一大口就喝了半罐,惬意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陈以琛忙着收拾东西,好像他也变成这个家的一员。 陈以琛说,他从前是没有家的,而周景言对家的概念亦是稀薄。所以,他好笑的想到,他们俩才像是天生一对。 周景言每次跑来的时候,都会想尽各种理由住宿一晚,时间久了,陈以琛也就习惯。 “浴巾在哪里,我洗个澡。” 周景言有时候觉得,自己是在欺负老好人,明知道陈以琛并不像表面这样老实,可是,他就是不知死活地一再窥探对方底线。就好像是现在,他不等陈以琛回答,已经拿了浴巾,一溜烟地跑进浴室。等到陈以琛忙完事,周景言头上湿哒哒地站在镜子前面,下身围了一条浴巾,笑吟吟地看着他。 “帮我吹头发吧。” 明明手里就是吹风机,周景言故意这么说道。陈以琛脸上一愣,随即不禁笑了,说道:“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吗?” 周景言的第一反应就是看一眼下半身,被浴巾包裹的地方没有起反应,所以,至少不像虎视眈眈的色情狂。 陈以琛见状,忍俊不禁地说道:“真是孩子气。” 听到这话,周景言脸上一红,简直就比被说色情狂更不好意思,遮掩地说道:“算了,我自己吹!” 话刚说完,陈以琛已经朝他走来,接过他手里的吹风机,把他按在马桶上,说道:“坐下吧。” 电吹风吵闹的声音把周景言暴躁的话淹没,而陈以琛温柔的动作更令他舒服的不想吭声。他闭上眼睛,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份温柔,至少在这一刻,陈以琛的温柔是他一个人的。 头发吹到半干,陈以琛把风力调低,周景言缓缓睁开眼,脱口而出地问道:“沈念对你来说真有这么重要?” 陈以琛的动作略微停顿,然而,很快便恢复正常,答道:“是,他是我的爱人,也是我的家人。” 周景言看着镜子里的陈以琛,试图想要从他脸上找到破绽,可是,却连半点的悲伤都挖掘不到。 良久,他终于鼓足勇气,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顿时,电吹风的声音没有了,四周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陈以琛下意识地看向镜子里的周景言,脸色渐渐没了表情,神情略有些凝重。 突然,周景言开始后悔,不该因为一时好奇打破这么美好的气氛。然而,当他以为陈以琛不会回答的时候,对方忽然说道:“是车祸。” 陈以琛顿了顿,努力扯出了笑容,平静地说道:“他一个人回到国内旅行,结果遇到了车祸。” 周景言心头大惊,忙问道:“那你当时……” 陈以琛回答道:“我当时在剧团演出,所以没陪他一起来。” 闻言,周景言无法克制心中的震惊,猛地站起来,用力地看着陈以琛,努力克制狂跳不止的心脏,终于开口问道:“所以,这就是你不再演戏的理由?” 陈以琛没有回答,沉默良久,方才轻轻地笑了,然后摇了摇头,说道:“不,在那以前我就不打算演戏了,可惜,我还是没来得及把这个决定告诉他。” 此话一出,周景言更是一头雾水,作为陈以琛的家人和爱人,作为一个懂艺术的人,沈念难道不会以他的才华自豪,为何陈以琛会用可惜两个字。 然而,不管周景言的心里有多少疑问,陈以琛都不打算回答下去,他已经走出了浴室,把东西收拾干净,然后,笑着说道:“明天晚上才是首映会,或许我们来得及喝点酒。” 说完,不等周景言回答,陈以琛已经走进厨房,打开冰箱边看边说道:“冰箱里好像没有下酒菜了,我下楼买一点吧。” 此时的陈以琛看起来完全是从容不迫的样子,不要说狼狈,就连半天的哀愁都没有。如果硬要找到不同,那就是他根本不给周景言开口的机会,未等周景言作声,已经穿上外套走至玄关。 可惜,陈以琛可以佯作什么事都没有,周景言却不可以。他刚从震惊中回过神,下意识地追上对方,一把按住房门,挡在陈以琛的面前,说道:“这么晚了,哪里还有下酒菜买?” 陈以琛朝他笑了笑,说道:“便利店有卖酱菜,你想吃什么,辣的可以吗?” 周景言深深地看着陈以琛,极力想要找到什么,却始终一无所获。陈以琛的表现太过冷静,简直就像是演戏。 见周景言不吭声,陈以琛温和地问道:“冰箱的啤酒还够吗?我看你的酒量似乎很好……” 不等陈以琛把话说完,周景言头脑一热,冲动地喊道:“你不是不喝酒的吗?” 陈以琛轻轻地说道:“谁说我不喝酒的?只是不常喝。” 他顿了顿,神情越发温柔,像一束暖光照在周景言的心头,说道:“偶尔陪你喝一点没关系的。” 说完,陈以琛按住周景言的肩膀,不动声色地把他拉开,等到周景言反应过来的时候,陈以琛已经出门了。周景言失神地愣在原地,看着在黑暗中渐渐走远的背影,不禁感到茫然。 能让陈以琛主动开口陪自己喝酒,周景言以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到底是为了安抚他的紧张,还是因为提及沈念的死,亦或者两者都有。然而,对于贪心的周景言来说,这样的程度还远远不够。他想要了解更多的陈以琛,也想要占有他所有的温柔。 24. 新电影上映以后,周景言一直没有等到周慎年回来,为了准备下一部电影的剧本,他带了助手和编剧住进酒店,把商务套房当成了办公室,日夜不停歇地进行工作。与此同时,周景言的心情可谓焦急,担心一直到电影下档都没等到周慎年的一句话。 可惜,当他终于接到周慎年的电话时,等到的不是他想要的肯定,而是一场噩耗。周慎年的助理李季明着急地通知他,周慎年遇到车祸,正在医院抢救,请他立刻赶来。 周景言一路赶往医院,还来不及把车停好,便飞快地冲向急诊室,远远地看到李季明失神地蹲在地上,几次喊他的名字,对方才终于抬起头。 “到底出了什么事?” 周景言脾气暴躁,此时,心里更是焦急万分,所以语气必然不善。而李季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声音不住地颤抖,说道:“你来晚了,手术已经结束,老师……” 话未说完,李季明的眼眶便红了,他努力地克制情绪,却无法压抑心中的悲痛,几番挣扎才说出了这句话:“就在五分钟前,老师过世了。” 周景言不可置信的看向他,顿时脑中一片空白,恍恍惚惚地说道:“不可能,我爸爸怎么会死……” 突然,他猛地按住李季明的肩膀,把他狠狠地推向墙壁,急躁地喊道:“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季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痛苦地说道:“老师是从酒店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医生说,可能是因为疲劳驾驶……他出事前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我的,所以,院方第一时间联系到我……” 虽然周慎年对周景言很严厉,但他对手下的工作人员十分友善,所以,李季明此刻的伤痛是可想而知的。他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终于把这句话说完,眼眶里满是泪水,却仍是忍住了男儿泪。 可是,周景言没办法像李季明这么冷静,他的脸孔苍白如纸,失神地愣了两三秒,忽然大吼道:“不可能的,他是周慎年,周慎年怎么可能会死!” 李季明看着周景言发怒的样子,无奈地摇头,沈声道:“你去看看老师吧……” 可惜,此刻的周景言根本听不见他的话,他就好像被困在了震惊之中,根本就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俊朗的脸孔因痛苦而狰狞,狼狈得好像被遗弃的小狗。 “他的新电影还没开始拍摄,这是他计划了五年的剧本,他怎么舍得没拍完就死?他一辈子泡在剧组,即便他舍得扔下我,他绝不舍得扔下电影!” 听到这话,李季明忽然冷笑,一把按住周景言的肩膀,讥讽地问道:“他舍得扔下你?你以为老师是为了谁急匆匆地赶回家?” 不等周景言反应过来,李季明已经愤怒地拎起他的衣襟,怒吼道:“你有什么资格指责老师?像你这样的纨!子弟,你知不知道老师有多操心?” 李季明的眼中尽是鄙夷,继续说道:“你除了花钱和惹是生非以外,你还做成过什么事?” 周景言迷茫地看向他,下意识地摇头,否认道:“不,不是这样的……” 但是,李季明根本不给他机会把话说完,好像发泄一样,一口气吼道:“现在老师死了,你可以尽情玩了。玩车也好,泡明星也好,随便你!这世上不会再有人管你了,也不会有人在意你到底行不行,大少爷!” 周景言没有推开李季明,甚至没有反抗,此时,他的身上毫无力气,任由对方把他按在墙角。他失魂落魄地望向对方,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了,脑中满满都是问号。 终于,周景言回过神,冷冷地推开李季明,说道:“让开。” 李季明却没有松手,冷笑地问他:“大少爷终于醒了,知道要看爸爸最后一眼了?” 周景言恶狠狠地瞪向他,怒道:“我叫你让开!” 话音刚落,他使劲挣开李季明的手,几乎把他推倒在地。然后,大步跨进急救室,与此同时,医生刚从急救室走出来,抱歉地向他说明情况,并且表示他们已经尽力了。然而,周景言根本听不进半个字,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手术台上的人,即便身上盖着一块白布,他仍是感觉到那是来自于周慎年的气息。 那是他一直努力想要亲近,想要获得认可,甚至于想要超越的父亲,他如何会认不出? 周景言正欲走近,医生好意提醒道:“死者的尸体因为受到撞击,可能会……” 不等他把话说完,周景言说道:“我知道。” 周景言拍过车祸的场景,当然知道画面是什么样的,只是他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发生在周慎年身上。他步伐缓慢地走向对方,每一步都是如此沉重,脑中回响着医生刚才的话,他的父亲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死者和尸体,他感到震惊,他感到心痛,他更感到不知所措。他站在周慎年的面前,几番挣扎才抬起手,颤抖着拉开了白布。 果然,医生没有骗他,在他眼前的根本不是他所熟悉的父亲,而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从头到脚都是血,连五官都变得模糊。仿佛心脏停止了跳动,周景言顿时感到无法呼吸,他费力地喘息,手腕一时无力,白布缓缓地掉在地上。而他更是膝盖一软,狼狈地跪倒在地。 “爸爸……” 陈以琛说得不错,他确实有些孩子气,李季明也没说错,他就是个没遇过挫折的纨!子弟,所以,他没办法像个坚强的男子汉一样忍住眼泪。他撕心裂肺地大吼,一遍遍地喊着“爸爸”两个字,却始终换不来周慎年的一句回应。 周景言根本就不知道除了痛哭一场之外,他还能如何发泄心中的悲痛,这一刻,世界仿佛变成了灰色,他甚至看不见周围还站着谁,渐渐模糊的视线里只有周慎年血肉模糊的尸体。令他敬爱的、崇拜的、甚至是畏惧的父亲,此时,变成了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如今,他多么怀念听到父亲的声音,哪怕是骂他一顿也好。他还没有看到自己成长起来,他怎么就舍得死?而从今以后,不管周景言变成什么样,父亲都不会再有机会看到了。他不可能再向父亲证明自己的能力,也不可能再有机会赶上父亲的步伐,他的绝望、他的痛苦、他的无力在此刻令他几近奔溃。 半晌,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周景言终于擦干眼泪,强撑着站起身,问道:“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李季明摇了摇头,冷漠地答道:“没有,老师伤得太重,根本没法说话。” 即便周景言的心中仍是痛苦万分,如今,他不得不强大精神,因为这个家已经没有别人而只有他。 李季明对周景言的能力很不信任,不管是出于好意,还是出于看不起,讥讽地问道:“需要我帮忙吗,大少爷。” 话刚说完,周景言一口回绝,冷冷地说道:“不必了,你回去吧。” 说完,他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白布,温柔地盖在父亲的身上,然后,深深地望着他很久。即便如今的周慎年已经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他依旧是周景言此生最敬爱的父亲。 这世上分分钟钟都会有人死亡,可是,如果这个人是周慎年,周景言觉得他的世界整个翻天覆地,甚至已经脱离了轨迹。 25. 回到家里,周景言缓缓走进客厅,一无所知的保姆惊讶地看向他,走上前说道:“你今天也回来?” 周景言努力挤出笑,问道:“爸爸也说要回来吗?” 保姆笑着答道:“是啊,我还特意跑菜场买了煲汤的材料,刚刚炖好好热着呢。” 周景言愣了一会儿,无力地说道:“是吗?拿来给我喝吧。” 保姆立马说好,一边往厨房走去,一边说道:“我给周先生留一碗。” 周景言心头一怔,胸口仿佛撕裂一般的疼,说道:“不必了,都给我吧。” 保姆却说道:“这怎么行,周先生忙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当然要喝汤补一补。” 她盛了一大碗放在旁边然后,又把整个煲汤的锅子端上桌,笑着说:“喏,我分大半锅,剩下一碗留给你爸爸。” 她一边拿碗筷过来,一边念叨地说道:“唉,早知道你回来,我就炖萝卜排骨煲了。周先生知道你喜欢吃排骨,以前每次你住家里的时候,他都会叫我每天炖一锅给你补身体。” 周慎年向来注重养身,家里烧的菜味道很淡,从前,周景言住在家时,也不喜欢吃这味道,三天两头找朋友外出觅食。如今,保姆炖的汤仍是没什么味道,吃在周景言心里却分外美味,他看着保姆一边忙着烧菜,一边问周慎年何时回来,周景言终于忍不住哽咽,说道:“阿姨,爸爸不会回来了。” 面对保姆吃惊的表情,周景言努力想要挤出一个笑,却是难看至极。 “还有一碗汤你自己喝吧,爸爸喝不到了。” 他放下汤勺,走到保姆面前,看着这个伺候了他们父子十几年的老人,心痛地抱住了她,说道:“下午的时候,爸爸出了车祸……他回不来了。” 听着保姆痛苦的声音,周景言只觉得心痛欲绝,母亲过世的时候,他只有三岁,尚不知什么叫生离死别。时至今日,他才知道这种滋味有多痛,就好像是天崩地裂,找不到自己的明天会在哪里。 可是,周慎年已经死了,这个家只剩下了他,哪怕他再怎么孩子气,他都必须坚强。他已经没有人可以依靠了,唯一的亲人只有自己。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办理父亲的丧事,处理他未完成的工作,以及撑起这个家。 周景言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压力,他感觉到肩膀很沈,他想要逃避,然而,他根本无处可逃。 安抚了保姆的情绪,周景言这才喘过气,好像周慎年往常一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静静地看着这个家。房子很大,住的人很少,家里总是静悄悄的,即便他在家,两人也很少对话。一个在卧室,一个在书房,各做各的事,明明是最亲近的人,却生疏得好像陌生人。 黑暗中,周景言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他用眼睛来看这个家,用心来感受父亲的气息。他缓缓站起身,走上二楼,犹豫良久,终是推开了父亲的书房。 在周景言很小的时候,这里是他最喜欢的地方,因为有很多好看的影碟,还有各个领域的藏书。只是长大以后,他的世界越来越广阔,他开始喜欢交友和玩耍,小小的书房早就留不住他, 宽敞的书房里,两侧都是书柜,落地窗前面是红木书桌,那是周慎年最喜欢坐的地方。好像周慎年还在一样,周景言步伐放得很轻,悄悄地走到书桌前,伸手抚摸着整洁的桌面。良久,他绕过书桌,坐在了椅子上,双手紧紧握住手把,仿佛在感受周慎年的气息。 良久,周景言下意识地打开第一个抽屉,却意外地发现里面装满杂志。他知道父亲的杂志应该是分类放进书柜的,为何抽屉里还有这么多?他好奇地把杂志统统拿了出来,竟然发现每一本都是和自己相关的。从他第一次担任助手到现在,但凡提到了他拍过的电影,统统都被收藏在了抽屉里,把抽屉塞得满满的。 此刻,周景言无法克制心中的激动,他颤抖着打开了第二个抽屉,只要发售过影碟的电影都在里面,令周景言简直不敢相信。 如果在医院时,他对李季明的话仍有怀疑,那么,他现在是真的相信了。原来周慎年一直用自己的方式爱他,即便是周慎年无法理解的。可是,正因为他是这世上最了解周景言的人,所以,他才舍得狠下心,用严厉来表达他的父爱。明知道周景言可能会怨恨,他仍然坚持这是最好的鼓励。 事实上,周慎年确实做到了,时至今日,周景言都不曾放弃过电影,也一直努力想要追赶上他。遗憾的是周慎年没有想到,这世上还有一样东西叫意外,他没有机会亲口告诉周景言他的苦衷,更没有机会等到亲眼看见周景言大获成功的一天。 这一刻,周景言无力地趴在桌上,紧紧怀抱着面前的东西,每一样都代表了父亲的爱,以及自己的无知和幼稚。如今,他再没有力气放声大吼,甚至连懊悔都变得可笑,他的双手牢牢握成拳头,以此来发泄心中的悲痛。他不住地抽泣,好像儿时一样,渐渐变成嚎啕大哭,在黑暗中任由泪水布满脸孔,狼狈得像个花了妆的小丑。 可惜,再没有人会严厉地责骂他,即便是冷冰冰的一句“难道你以为哭就能解决问题”。而他曾经最痛恨的东西,如今却变成了最深刻的遗憾及怀念。 恍惚中,周景言拿起了手机,下意识地拨通了陈以琛的电话。他用尽力气克制情绪,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好一些,没想到刚刚听到陈以琛温和的语气,他的努力立刻就溃不成军。他哭丧着脸,像个可怜的流浪狗,垂尾乞怜地一阵抽泣,直到陈以琛再三叫他的名字,终于哽咽道:“我爸爸死了……” 26. 三天后,周慎年的葬礼低调举行,前来观礼的除了亲戚以外,都是他在圈中最为亲近的好友,以及李季明这群下属。 可是,没有人想到瞿长天来的时候,身边还有另一个人,身穿一套黑色西装,面容沉静而儒雅,默不作声地跟在他后面,此人正是陈以琛。 周景言作为家属,站在前方接受众人的致礼,他的表情凝重,微微低头,严肃而庄重。如今的他仿佛一夜长大,褪去了急躁和孩子气,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把悲痛压抑在心中。 然而,当周景言看到陈以琛的时候,脸色不禁露出惊讶的表情,下意识地说道:“你怎么会来?” 他记得自己没有邀请陈以琛,可是,对方却跟着瞿长天来了。 陈以琛没有回答,温柔地笑了笑,双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重重地拍了两下,却什么都没有说。然后,他安静地走到人群中,远远地望向周景言的方向。 想起那夜的狼狈,周景言不禁耳根微红,不由得盯着陈以琛很久,直到瞿长天安慰道:“小言,节哀顺变。” 周景言心头一惊,立刻回过神,点头答道:“是,我明白。” 瞿长天望着周慎年的遗照,良久,终是一声长叹,后悔道:“我早该告诉你,其实你爸爸……” 不等瞿长天把话说完,周景言苦笑道:“瞿叔,我已经知道了。” 瞿长天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深深地看着眼前的周景言,不禁摇头道:“可惜,晚了。” 他不再多言,轻轻拍了拍周景言的肩膀,然后便缓步离开。 葬礼不过是一种仪式,为周慎年的一生划下句点,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就从此消失,不管是在周景言的心里,还是他的影迷心中,他生前的作品仍然留存于世,只要有人看了他的电影,便会知道这世上曾经有过一位如此出色的导演。这就是身为艺术家的他可以为这世界带来的东西,以及他轰轰烈烈地写下了生命的痕迹。 周景言把周慎年生前的作品剪辑成片,以此作为葬礼的尾声,现场都是这世界上最了解周慎年的那些人,他们懂得周景言此举的用意,更是几度热泪盈眶。 而周景言只是平静地站在旁边,看着棺材中,父亲那张令他感到陌生的脸孔,心中的百感交集都化作隐忍,他已经不想在父亲面前流泪了。 最后,工作人员把棺木搬去焚化,可是没走几步,却被周景言拦住了他。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指着旁边的空房间,说道:“抱歉,请让我再和我爸待一会儿。” 工作人员没有异议,把遗体搬进空荡荡的房间,周景言木然地跟在后面,正要关门的时候,陈以琛忽然来了。 周景言根本没有发现陈以琛何时跟来,就像他不知道对方竟然会来。他轻轻地关上门,尽可能平静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陈以琛眉头微皱,看着周景言的表情满是担忧,而周景言刻意逃避他的目光,别扭地望着别处。 他已经强打精神撑了三天,他不想在陈以琛面前破功。 陈以琛像是不善表达,几次动了动嘴唇,这才说道:“我担心你。” 周景言心头一怔,竭力克制内心的激动,故作轻松地笑道:“担心我什么?怕我会寻死吗?不可能的,我没这么脆弱。” 此刻,周景言终于发现,即便他可以在旁人面前假装镇定,面对陈以琛的时候却是演技全无。 陈以琛没有作声,只是凝神望向周景言,表情仿佛是在挣扎。而周景言转过头,缓缓走近周慎年的遗体。他看着父亲的遗容,陌生得令他感到害怕,他觉得这不是周慎年应有的样子,亦或者说周慎年根本不该躺在这里。 空荡荡的房间里,四面都是墙壁,室内一片寂静,两人都没有作声。良久,周景言声音颤抖,问道:“你还记得那天在你家楼下,我对你说的话吗?” 陈以琛没有犹豫,答道:“我记得。” 周景言自嘲地笑了,说道:“我当时告诉你,我想要的不仅仅是受到爸爸的肯定……我想追上他,甚至超越他,让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成功了。” 周景言顿了顿,背对着陈以琛,肩膀微微地颤抖,继续说道:“可惜,我已经没有机会了。他是我的目标,一直离我很远,但他现在消失了,那我的目标在什么地方?” 周景言吃力地叹气,苦笑道:“爸爸不在了,以后我要努力给谁看?以前我总是埋怨他看不起我,现在才知道没有目标才是最可怕的。” 终于,周景言转过身,抬头看向陈以琛,眼神中尽是苦涩,笑容更是难看至极。 “李季明骂我傻、骂我是个大少爷,以前我是不懂,现在我总算知道,我到底有多愚蠢!他们说得都对,我嘴上说讨厌被人拿来和爸爸作比较,可是,我现在有的东西哪一样不是他给的?” 周景言顿了顿,自嘲地笑道:“爸爸说得没错,我和宋子言比起来差太远,我这辈子除了让他骂个几句,还能遇到什么挫折?我真的过得太顺了。” 周景言渐渐激动起来,死命瞪着陈以琛的脸孔,低吼道:“你说得也没错!我明知道自己没有天分,却没有真正坚持努力,碰到挫折就用喝酒麻痹自己,明明自卑得要命,整天拽给谁看?” 周景言恶狠狠地看向陈以琛,咬牙切齿地说道:“这就是我,陈以琛,你看见了吗?周景言就是这样一个跳梁小丑!以前他无知,所以他无畏,现在他终于醒了,但是已经晚了!” 陈以琛神情复杂地望向周景言,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从容不迫,他既是在犹豫,亦是在苦恼。 良久,他的表情渐渐放松,缓缓地向前一步,紧紧握住周景言的手掌,沈声道:“你不是没有目标的,你曾说自己看过你爸爸所有拍的片子,你都记在心里了吗?” 看着陈以琛的脸孔从不温不火而逐渐激动,周景言无法克制心中的震惊,他低下头,愣愣地看着对方紧握自己的手,不由得失神了。 察觉到周景言的走神,陈以琛使劲按住他的肩膀,肃然道:“这就是你的目标,它们够你奋斗一辈子了。” 闻言,周景言用力推开陈以琛,朝他大吼道:“那不一样!我要的是我爸,我要他站起来,明明白白地对我说,周景言你给我争气一点!你是我周慎年的儿子,你别给我丢脸!” 周景言痛苦地看着父亲的遗体,悲痛地哽咽道:“可是他不会再和我说话了!你懂吗?你知道失去亲人的痛苦吗?这不是外人一句节哀顺变就可以忘记的,就像是身体割掉一块肉,甚至是断了一条腿!” 此刻,陈以琛努力地克制着某种情绪,可是,在周景言的逼问下,他的眼神渐渐深沉,仿佛那股情绪已经濒临极致,嘴唇颤抖着微微张合,呼吸更显得急促。 半晌,陈以琛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平静下来,淡淡地说道:“我懂……虽然我没有失去过双亲,可是,沈念就是死于车祸,他既是我的爱人,也是我的家人。” 看着陈以琛面无血色的样子,周景言不免心头大惊,连忙说道:“抱歉……“ 不等他把话说完,陈以琛凄凉道:“所以,我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周景言茫然地望着陈以琛,试探地问道:“你会担心我、安慰我……是因为沈念?因为他,你觉得和我同病相怜。” 面对周景言紧张的表情,陈以琛眉头紧蹙,神情茫然,可是,那份心疼和担忧却没有半点虚假。他迟疑片刻,终是不忍见到周景言痛苦的样子,缓缓走向他,轻轻地抱住了他的肩膀。 感觉到周景言的身体一僵,陈以琛心头一怔,用力握住他的肩头,长叹道:“把你的痛苦一次哭完吧,在你爸爸面前哭个够,然后勇敢地站起来,让他看到你的努力、你的坚持、你的成长。” 陈以琛不由得加大力气,把周景言抱得更紧,柔声道:“你的爸爸一定会看见的,还有他的朋友,外界媒体以及观众,等到你成功的那天,他们都会记得你是周慎年的而已,你所得到的荣耀也会是他的。” 在陈以琛看不到的地方,周景言轻轻地点头,却没有吭声。他的眼中满是泪水,却倔强地忍住。他不再是那夜抱着电话,对陈以琛哭个没完的傻小子,他终于知道眼泪是没有用的,就像他不得不承认从前的故作嚣张是多么愚蠢。 良久,周景言强硬地推开陈以琛,回头望着周慎年的遗体,面无表情地说道:“时间到了,我要送爸爸最后一程。” 说完,他平静地绕过陈以琛,脸色沉重地打开门,请工作人员把棺木搬出去。而陈以琛跟着他离开房间,却没有再往前走去。他看着周景言挺直背脊,缓缓走在棺木旁边,周身间散发一股凝重的气场,沉默地陪着周慎年走完了人生的最后几步。 27. 那天以后,周景言像是从这世上消失一样,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更没有人联系得上他。他的手机永远无人接听,他的家里永远无人应门。瞿长天急的满头大汗,生怕他出了什么事。 陈以琛虽然知道周景言不会寻死,却始终担心他的情况。他一个人在家,时不时地拨一次号码,只是从未等到回应。 一个月以后,陈以琛终于按捺不住,通过齐安君联系到莫如生。电话里,莫如生的声音很轻松,说道:“你放心吧,周景言不会死的。像他这样倔脾气又不服输的人,哪怕天塌下来都会要面子地撑住。” 陈以琛和莫如生交集不多,向来不习惯他为人处事的方法,只是此刻不得不问道:“你和他联系过吗?” 莫如生果断地答道:“没有,那天葬礼以后,他就没接过我的电话了。” 说到这里,莫如生的语气终于认真起来,劝道:“你没必要找他,让他冷静一段时间,好好想明白未来的方向不是更好吗?这世上很多事情不是光安慰就能解决,与其整天紧张兮兮地看着他,不如让他自己想通。周景言不是傻子,他迟早会想明白的。” 即便如此,陈以琛仍然坚持,问道:“你知不知道他会去哪里?” 莫如生不耐烦地说道:“够了!你到底想怎么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周景言的事,你连和他上床都不肯,一次次地拒绝了他,现在倒摆出一副担心的样子,演给谁看?” 陈以琛很少动怒,尤其是像莫如生这样的点头之交,可是,此刻的他表情深沉,语气更是少有的严肃,说道:“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办法联系上他。” 莫如生似乎吓了一跳,迟疑半晌,不禁轻笑道:“算了,你们有你们的玩法,我才不当恶人,晚上七点在他家楼下等,我这里有钥匙。” 周景言和莫如生常常结伴寻欢,尤其周景言是贪杯的人,为了防止醉倒在家影响第二天的工作,他便拿了一套钥匙给莫如生,如有情况就直接冲上门把他拖下床。 陈以琛答道:“好,麻烦你了。” 莫如生笑吟吟地说道:“说了七点就是七点,你别迟到,我晚上还有酒局,过时不候。” 明知道莫如生是开玩笑地,陈以琛仍是说道:“我明白。” 话音刚落,莫如生匆匆挂断电话,陈以琛看着屏幕上一连串的拨打记录,除了刚才那通以外,全部都是周景言的名字。他不禁皱眉,疲倦地靠在沙发上,回想着最后一次见到周景言的情形,脸色渐渐凝重,像是紧绷着一根弦,痛苦地克制着什么。 晚上,陈以琛提前半小时到达周景言家楼下,而莫如生却像踩着点一样,七点一到就出现了。他没有下车,打开车窗把钥匙丢给陈以琛,说道:“我刚发现他不接电话的那天就去他家看过了,当时以为他是醉倒在家里,没想到竟然玩起了失踪。” 莫如生的脸色没了笑,若有所思地看向陈以琛,沉默良久,别有意味地说道:“我劝你还是别上楼,有些事不知道更好。” 莫如生顿了顿,好笑地说道:“算了,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我何必多管闲事,走了。” 说完,他把车调了个头,眨眼就开走了。而陈以琛没有犹豫,拿着钥匙上楼,第一次打开周景言家的大门。 周景言去过陈以琛家很多次,可是,陈以琛从来没有到过他家一次,两人的关系从来都是不对等的,每次都是周景言主动来找陈以琛,如果不是有事,陈以琛甚至不曾联络过他。 周景言的房子很大,却没有生活的气息。四周空荡荡的,除了必要的家具,竟然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一楼是客厅和餐厅,还有一间客房,不像是有人在的样子。而二楼除了主卧和次卧,还有一间书房和另一间上锁的房间,陈以琛找遍了每一间房间,周景言确实不在家。 最后,陈以琛站在上锁的房间面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找到钥匙开了门。房间里一片漆黑,窗帘有两侧,其中一层特意用了反光布,宽敞的房间里只有一张长桌,上面是各种洗照片的化学材料,周景言似乎把这里当作暗房来用。 陈以琛刚进门就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他走近一看,原来是桌上的几桶泡面都已经发霉。他不由得皱眉,走到房间的另一头,拉开了窗帘,开窗散散味道。 没想到这里的楼层太高,外面的风一下子灌进来,把桌上的照片吹得乱七八糟,好像碎片一样在半空胡乱摆动,然后徐徐地落在地上。而墙壁四周钉在展示板上的照片被吹得掀了起来,摇摇欲坠的样子好像差点就要飞走。 陈以琛赶紧把窗户关小,仅仅留了一条缝而已,他弯下腰想要把照片都捡起来,刚看到第三张就不禁愣住了。 周景言喜欢拍风景,不喜欢拍人,这是陈以琛早就知道的。他的照片大多是各地美景,哪怕是寻常不过的地方,在周景言的镜头里都美得好像一幅画。 陈以琛知道,周景言是一个充满朝气的人,所以,他拍摄的照片有一股特有的生命力,正是令他羡慕而向往的地方。可是,他从来都不知道周景言的镜头里,竟然有这么多的自己。 从他们第一次在巷子里巧遇,一直到周慎年出事前,两人最后一次的碰面。照片里有温润儒雅的陈以琛,有凶狠而阴冷的陈以琛,有手握相机认真取景的陈以琛,有正在低头摆弄相机的陈以琛……陈以琛不知道周景言是何时拍下这些照片,更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这么多不同的样子,他以为自己应该是乏味而枯燥的人,没想到在周景言的镜头里却充满生命力。 陈以琛站起身,慢慢地走向墙壁,在展示墙上的照片里,仍然有各种各样的自己。夹杂在诸多摄影作品之中,他的身影是如此特别,简直就让他难以置信。 不错,从前的陈以琛确实不信周景言的感情,一个整天把做爱挂在嘴边的人,令他如何相信他是懂爱情的?如今,陈以琛终于发现周景言非但知道什么是爱情,或许比他了解得还要深刻。就像他对电影的热爱一样,故意用满不在乎的态度来掩饰真情,只是为了失败时不会狼狈地丢脸。而陈以琛明明相信了他对电影的爱,却不相信他对自己的感情,如此岂不是可笑? 这一刻,陈以琛终于承认自己错了,甚至是错的离谱。他不敢想象周景言每次被他拒绝以后,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跑来找他。他虽然全盘接受,却很少主动示好。 周景言的爱就像是一把火,在陈以琛的心头愈烧愈烈,深深地揪疼着他的心。不管出于何种感情,此时的陈以琛迫切地想要找到周景言,他着急地拨打周景言的号码,几秒钟后,铃声在房间里响起。 陈以琛心头一怔,顺着声音找过去,原来手机一直在桌上。屏幕上是一堆的未接来电,他还来不及把电话按掉,手机因为电池用尽而自动关机。 周景言没有接到电话,也没有看到本该冷静的陈以琛,此刻竟然失神地站在原地。他手里拿着周景言的电话,恍恍惚惚地坐在地上,耳边响起周慎年的葬礼上,周景言曾经问他的话。 你会担心我、安慰我……是因为沈念吗?因为他,你觉得和我同病相怜—— 当时,陈以琛没有回答,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或许真有这层理由。但是,现在的陈以琛终于明白,即便是出于感同身受,他对周景言的担心仍是占了最重要的原因。他不忍心看到周景言痛苦,更不忍心看到他失去斗志,在他心里,周景言就该是充满朝气的人,像太阳一样绽放光芒,令他感到温暖而灿烂。 从前的周景言尚且愿意在他面前发泄丧父之痛,如今,却连一声再见都没有,或许真的是对沉默的自己失望了。 此刻,陈以琛仿佛闻不到刺鼻的气味,靠着桌角坐了很久。他看着照片上不同样子的自己,不由得失笑。他贪恋地呼吸着房里的味道,只有在这里才有周景言的气息。 陈以琛终于相信了周景言的爱情,可是,周景言何时才回来? 28. 一年后,周景言再次回到出发的地方,刚下飞机,他便叫车回到父亲那里,即便周慎年早已不在。 保姆不知道他会回来,惊喜之余不禁怒骂,你这一年里到底跑去哪里。 周景言放下行李,笑嘻嘻地把她推进厨房,一边说自己饿了,一边说要喝煲汤。等到保姆换了衣服出门,他才松了一口气,坐在客厅沉思起来。 周景言谁都没有联系,直到吃过晚饭,这才开车回到自己的房子。然而,打开门时,他不免有些惊讶,离开时走得着急,餐桌上还有没吃完的早餐,以及喝剩下几口的啤酒,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了。家里明显有人打扫过,干净得令他觉得诡异。 周景言心头一怔,忽然想起什么,急匆匆地拍上楼,二楼的暗房仍是锁着,可是,当他开门进去的时候,却发现泡面都不见了,不管是桌子还是展示墙,到处都整洁有序,简直就不像他住的地方。 他知道只有莫如生有备用钥匙,于是,赶紧在桌上找手机,本以为早就没电打开,没想到开机以后电池是满格。 周景言第一时间拨通莫如生的电话,果然,这个时间必然在酒吧,周围吵的不得了,对方费了半天劲才找到一个能说话的地方。 “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周景言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来过我家,家里都是你打扫的?” 莫如生笑道:“你以为我是田螺姑娘吗?” 莫如生回忆了一会儿,别有意味地说道:“你走了没几天,陈以琛就跑来找我,后来你家的钥匙一直在他那里,就算有田螺姑娘也是他。” 周景言心头大惊,一时说不出话,直到莫如生喊了半天,他才匆匆挂断电话。他下意识地查看通话记录,果然有不少未接来电,而其中最多的竟然来自陈以琛。此刻,周景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打开详细的通话记录,看着上面一长串的时间,几乎每隔一两个小时就会有一通来电,他了解陈以琛的性格,如此已是不可思议。 良久,周景言傻笑着按下通话,静待电话那头一阵嘟声。他忘了这时已经快要十二点,陈以琛早就应该睡觉了,没想到对方竟然接了电话,惊讶地问道:“周景言?你回来了?” 经过这一年的游历,周景言以为自己变得成熟很多,没想到他平常再怎么稳重,到了陈以琛面前就会破功,像个小孩一样笑着答道:“我回来了……” 不给陈以琛开口的机会,周景言接着说道:“莫如生说,他把我家的备用钥匙给了你,所以,进来我家的人是你?” 陈以琛不假思索地答道:“是的。” 周景言故意板起脸,佯作生气道:“你知不知道这叫私闯民宅?” 电话那头,陈以琛似乎笑了,说道:“我有钥匙怎么能叫私闯?” 周景言问道:“所以帮我打扫房子的也是你?你把我的东西到处乱放,害我差点找不到了!” 明知道周景言是故意找茬,陈以琛却照单全收,从容道:“恩,下次帮你放回原位。” 周景言忽然不吭声了,时隔一年,陈以琛的声音仍然这么温柔,只是隐隐有了一些改变,却是周景言不敢确信的。 四处漂泊的日子里,他常常想念陈以琛,也怀念他的温柔。如今回来,他忽然发现这一年里不但只有自己变了,陈以琛亦是改变了不少。 沉默良久,周景言没有想到,先开口的人是陈以琛,对方问道:“你怎么了?” 听到这话,周景言忍不住大笑起来,半晌,低声道:“陈以琛,我回来了。” 陈以琛没有作声,顿时,场面安静下来,却有一种别样的暧昧。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地笑了,柔声道:“是,欢迎回来。” 周景言斟酌良久,还是没能忍住,问道:“如果我想拍爸爸生前没有完成的电影,你会帮我吗?” 陈以琛没有犹豫,答道:“会。” 说完,他顿了顿,用一种更坚定的语气,认真地说道:“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周景言不禁笑了,眼眶微热,经不住笑道:“好,那么,明天见了。” 周景言不需要和陈以琛约定时间,因为他知道不管何时,陈以琛都会在那里。好像从前的每一次,只要他愿意花时间来等,那就绝不会错过对方。 挂断电话,周景言仍然没有回过神,他看着屏幕上的名字,傻乎乎地笑个不停。 如果一年前,周景言对陈以琛有过失望,那么,在他走过这么多地方、看过这么多人和事以后,这种失望已经不重要的,何况,陈以琛已经尽力找他。 周景言就是这样的人,他可以走得干干净净,也可以痛得轰轰烈烈,甚至可以爱得不顾一切,但是,他偏偏就是学不会放弃。不管是对电影,还是对陈以琛,周景言都是如此,执着又爱得要命。 29. 翌日,周景言把车停在对面的时候,陈以琛早就到了,他坐在咖啡馆的露天座位,正在抽着烟。两人隔了一条马路,行驶的车子不时从周景言面前开过,连带着陈以琛的身影变得忽隐忽现。他快步走过人行线,却在十米之外放慢步子,远远地望着陈以琛的侧脸,嘴角不由得上扬,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将要涌出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克制情绪,硬是把激动的心情压下去。 等到周景言走到陈以琛的面前,故意扬了扬下巴,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轻快地说道:“是你早到了,我没迟到!” 说完,他坐在陈以琛的对面,点了一杯咖啡,然后就盯着陈以琛看个不停,一直都没有先开口。 所以,先开口的人只能是陈以琛,当然,以陈以琛的性格当然不会来一句“臭小子,你滚哪里去了”,他的语气仍是温和,只是眉眼中带着浅浅的笑意,周景言知道这是真正的高兴。 “去了不少地方吧?” 周景言以为他不会从陈以琛口中听到这句话,原来,陈以琛也会在乎他去了哪里。不,准确说来,自从他知道陈以琛去过他家,并且每隔一阵就会帮他打扫房子,周景言就已经够吃惊了。所以,现在的他好像昨夜一样,傻乎乎地笑个不停, 过了一会儿,周景言终于缓过气,答道:“我去了很多地方,大江南北都跑遍了。以前喜欢往国外跑,哪里风景美,哪里有夜生活,哪里就是目的地。这次,穷的地方我也去过了,黄土高原也去过了,还有很多不知名的城镇。” 周景言顿了顿,嘴角含笑,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带的现金不多,跑到山区里还捐了不少,后来,在丽江的时候身上没钱了,忽然就想起了你……想起以前你说,你从美国回来后,一边打工攒旅费一边到处旅行的事。” 周景言似乎回忆到什么有趣的事,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说道:“我在咖啡馆打工,待了三个多月,可惜,还是没攒下多少钱。后来还是从卡里取钱出来才有旅费到下一个地方。” 突然,周景言不说话了,脸上渐渐没了笑,肃然道:“陈以琛,我不是懦夫,我没有逃跑。我就是想静一静,像你说的一样想清楚以后的目标在哪里。” 陈以琛轻轻地笑了,说道:“是,我知道你不是懦夫,你也不会逃。你只是需要时间来消化,我明白的。” 周景言记得陈以琛说过的每句话,也相信他是真的明白自己。正是这种信任让他在陈以琛面前毫无顾忌,尽情地说了很多旅行中的见闻,以及从前没有过的感受。 最后,周景言沉思片刻,眼神坚定,认真地说道:“我想拍我爸没完成的那部电影,具体细节我会再和瞿叔商量。虽然爸爸已经过世了,从前那些叔叔伯伯们对我一直很照顾,而且,我相信他的助手们哪怕再看不惯我,看在这部是爸爸的遗作的份上,他们也会帮我。” 闻言,陈以琛不禁皱眉,担忧地问道:“这不是容易的事情,就算有人愿意帮你,你都得低下声下气地求人,尤其是拉投资……” 话未说完,周景言忽然开口,表情凝重,坚定道:“我不怕,这不是一时起兴,我已经想了一年了。从我离开这里,我就一直在想,在我回来以前,我已经下定决心。我从小看着爸爸一路过来,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知道将会有多难。但是,我必须这么做!这就是我未来奋斗的起点。” 这次,陈以琛什么都没有说,因为他在周景言眼中看到了坚定的信念。如果他真的要坚持,那他必然会支持。 周景言继续说道:“还有,我想邀请你担任男主角。” 如果换做别人,恐怕已经满心欢喜,可是,陈以琛的表情却是犹豫。他明白这部电影有多重要,也明白身为主角的压力有多重。即便重新开始演戏,他仍然努力让自己处在可控的范围以内,不敢把自己逼得太紧。 何况,陈以琛虽然没看过剧本,也听说过原作小说的剧情,其中,主角更是他曾经最擅长的人物类型——一个暴戾、阴沉、狠辣的男人。在美国的时候,陈以琛就演过不同层次的此类角色,只是当年的他为此获得多少赞美,如今便有多想逃避。 尤其为了周景言,陈以琛不允许他的表演有半点瑕疵,必须逼得自己达到极致。 可是,不管陈以琛有多么犹豫,又有多少顾虑,当他看到周景言执着的目光时,终究未能拒绝,他佯作轻松地笑了笑,心里却是沉甸甸的,语气略僵硬道:“好,我会竭尽全力地演好这部戏。” 周景言听到这话,顿时松了一口气,高兴之余并未发现陈以琛的异常,说道:“至于导演的人选,我想找齐安君。” 陈以琛不由得一愣,说道:“他很久没有拍电影了,这几年都忙着搞话剧。” 周景言说道:“但这不代表他再也不导戏了,陈以琛,这部筹备了五年的剧本真的很棒,我相信齐安君一定不舍得拒绝。而且还有你,他一直很想和你合作。” 说到这里,周景言坦率地笑了起来,说道:“你看,这部电影有你,还有齐安君,你们俩是我以前最羡慕的人,哪怕是为了不被你们给比下去,我都不能认输。这次不是说说而已的努力,我会坚持给你看的。” 原来,周景言一直没有忘记陈以琛说过的话,就好像陈以琛亦是把他的每个表情都记在心里。一年的分离没有令他们生疏,反而在两人之间产生一种默契,不必点破,不必道明,一个眼神就足矣。 30. 周景言从陈以琛那里学到的东西,除了坚持以外,还有说到做到。所以,不管前路有多艰难,他仍是坚持住了。为了筹备电影,他好像变了个人一样,收敛了嚣张的气焰,客气地联系周慎年生前的老友帮忙,以及召集了李季明他们这群班底,四处想办法拉投资,哪怕低声下气都无所谓。 半年后,新电影终于顺利开拍,开机记者会上引起不小的轰动。不但因为齐安君阔别影坛两年,首次回来便挑战周慎年未完成的遗作,更大的原因在于周景言此举的意义,毫无疑问他是在向亡父致敬。而陈以琛担任男主角此事,既令人感到匪夷所思,又恰在情理之中,他出道两年没有演砸过任何角色,每次演出都令人感到颇多惊喜,可是,他身上确实缺少了一种星味。所以,外界都期待他独挑大梁会是什么样。 进入剧组以后,陈以琛每晚都会陪周景言一起看周慎年生前的作品,两人坐在酒店套房的客厅里,围着电视机看一会儿、聊一会儿。开机前,陈以琛似乎做了不少功课,并非像他所说的,仅仅以演员的角度来分析。他阅读了大量的影评,也查了不少资料。对于不善中文的陈以琛来说,此举绝不容易,尤其作品中不少涉及历史背景,陈以琛光是要看懂资料就已经够难,何况是理解中外的文化差异,以及挖掘周慎年当年拍摄时的想法。 所以,当周景言听着陈以琛大段分析时,心里自然是百感交集,他既觉得感动,又觉得压力颇大。如果连陈以琛都豁出去了,他岂敢不用拼死的劲头来努力。 此时,电视机里的片子放到了片尾,周景言忽然说道:“我以前也看过爸爸的电影,每次上映都会第一时间冲去看。” 他顿了顿,苦笑道:“但是,我到现在才发现以前都白看了。看懂了故事,但看不懂思想,更没有琢磨过他为什么要这么拍,每一个镜头的用意何在。” 现在的周景言已经无需否认,从前的他确实只会嘴巴逞能,根本没有脚踏实地坚持努力。 见陈以琛不说话,周景言不知想起什么,忽而说道:“这次为了筹备电影,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吃苦头。虽然叔叔伯伯们帮了我不少忙,但是,你不知道拉投资有多难,还要和各个层面打通关系……这部电影是我坚持要拍,所以,这些事必须由我来做。” 周景言微微皱眉,自嘲地笑道:“以前不是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吗?真要托人的时候,我真恨不得跪下来求他,只要对方肯松口。” 陈以琛依旧没有作声,只是凝神望着周景言,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而周景言似乎并不在意,只要知道陈以琛仍在,他便安心地继续说道:“还好我去年走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人和事。以前年轻贪玩只知道寻欢作乐,真有机会走一走那些穷乡僻壤的地方,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幸福。这世上没有最可怜的人,比我痛苦的大有人在,我算得了什么?” 周景言嘴上说得轻松,其实不然。当初,他只是好奇周慎年电影里的地方是什么样的,所以才会天南地北到处跑,没想到让他领略到了从未有过的风土人情。他遇到过很多穷苦的人,也遇到过很多身处困境的人,曾经的他自虐地把自己的痛苦放大,可是,当他走出狭隘的世界才发现,从前的他确实过得一帆风顺。 可惜,这种感悟只能亲身经历,难以向人道明。不过,周景言觉得陈以琛会懂的,因为他了解自己,也因为他比自己更敏锐。虽然他不知道陈以琛的人生经历,但是,他能感觉到一定发生过许多的波折,要不然绝不会养成这样波澜不惊的性情,何况,骨子里的他或许根本不是这样。 沉默良久,陈以琛忽然开口,眼中含笑,柔声道:“是,多看看不同世界的人,对你没有坏处。眼界开阔的人,心才能开阔。何况,你一直都是充满朝气的人。” 此时,陈以琛的眼中除了赞赏,还有一种羡慕。他没有多说,而是把注意力放在电影上,直到两人一来一往聊了半天,陈以琛想到什么,突然就不吭声了,脸上露出犹豫的表情,半晌,方才说道:“我给你看一些东西。” 不等周景言回答,陈以琛已经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像是怕自己会后悔,他的脚步很快,甚至有些凌乱。没多久,他便带了一盒录影带回来,递给了周景言,说道:“这些带子很久没看了,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放。” 周景言一边觉得奇怪,一边把带子放进机器,很快,屏幕上跳过好几张脸孔,除了两三个外国人以外,还有陈以琛和齐安君。 录影带的内容是他们大学时拍摄的短片,每一段片长二十多分钟,剧情丰富,风格跳跃,看起来像是实验电影。 周景言一声不吭地看了半个小时,突然,他按下暂停,面无表情地问道:“这是谁拍的,沈念吗?” 从始至终,陈以琛都没有看过屏幕一眼,回答道:“是。” 闻言,周景言不禁沉默,好半天才回过神,不甘心地说道:“他真的很厉害……对镜头有一种很特别的美感,我甚至说不清他胜在哪里。他大胆,他有才华,他的灵气让我觉得可怕,陈以琛,他是一个天才。” 陈以琛淡淡地笑了,只是眉眼间带着苦涩,说道:“他确实是个天才,而且,他总是极富灵感。我让你看他拍的影片,是想让你感受不同的拍摄手法,特别是他对镜头的掌控力,在这一点上,我没有见过同龄人中有人胜过他。” 突然,周景言惊问道:“可是我从没见过他的作品,哪怕是你还在演话剧的时候,他都没有在圈子里冒过头!以他的才华,只要他愿意,他一定能出名。” 陈以琛脸上顿时没了笑,表情有些难看。他的眼中晃过几分自责,缓缓地闭上眼睛,遗憾地说道:“因为他毕业后就没有拍过电影,哪怕只是一段短片……” 陈以琛顿了顿,努力挤出笑容,说道:“后来,他喜欢上摄影,整天带着相机到处跑,梦想当一名自由摄影师。” 周景言没有察觉到陈以琛的异样,听到这话,努力回想当初在陈以琛家看到的影集,然后,他说道:“他的镜头感很好,对构图的灵感很强,只要他有足够的作品,即使是新人都理由会红……” 周景言没有把话说完,因为,他发现陈以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错,以沈念的才华不管选择哪一条路,他都没有理由默默无名。可是,事实上他确实没有成名,至少周景言未曾听过这个名字。 是什么样的事阻碍了沈念的发展,难道是那场车祸?不,不可能,陈以琛说过,沈念车祸以前,他就决定不再演戏,而他没有演戏不过两年,在此之前他已经在国外的话剧圈有些名气,至少让瞿长天知道这个人。那么,在陈以琛演话剧的时候,沈念在干什么?当初刚毕业的他,理应是极富灵感的年纪,既是才华洋溢,又有专业基础,这是最容易成名的一段时间。但是,沈念却没有成功,甚至可以说是被埋没了,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周景言很想知道,却不敢再问。因为,此时的陈以琛早就失神,他恍恍惚惚地看着屏幕中的自己,嘴唇紧抿,仿佛努力克制着什么。这样的陈以琛令周景言感到害怕,好像他心中有一种情绪正濒临爆发。 如今的周景言再没有从前的莽撞,只是面对陈以琛的事时,终究不能保持冷静。犹豫半晌,他终于憋不住了,刚要开口时,陈以琛的手机突然响了,在寂静的房里尤其突兀。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陌生号码,陈以琛接起电话,礼貌地说道:“喂。” 对方开口便说道:“是我,沈哲。” 听到这话,陈以琛不经意地看了周景言一眼,然后,起身走进了阳台。他明知周景言疑惑地看着自己,却狠心转头躲过他的目光。 关上阳台门,陈以琛刚松一口气,沈哲笑嘻嘻地说道:“终于弄到了你的手机号码,现在想找你一次真难啊,大明星。” 陈以琛沉下脸,脸色阴沉,低声道:“你找我干什么?” 话未说完,沈哲说道:“没空和你啰嗦,我哥的摄影作品都在你这里吧?我记得有影集,还有一些存档,下各月我会找你拿,到时候可别不接我电话。” 他顿了顿,冷笑道:“我知道你在拍什么电影,你别逼我不留情面!” 陈以琛没有回答,表情阴冷,竭力克制情绪,问道:“你们到底把他葬在哪里?” 听到这话,沈哲大笑起来,然后,冷冷道:“我会提前一天和你联系,请你把东西准备好。” 说完,沈哲便挂断电话,而陈以琛紧紧握住手机,像是要把它捏碎一样,满腔的激动只能以此发泄。此时,他的表情可谓狰狞,好像一头发怒的狮子,随时都可能扑上去把人咬成肉块。 隔着阳台门的玻璃,他看着仍然坐在电视前的周景言,眼神渐渐复杂,有愤怒、有茫然,还有克制。他竭尽所能地努力压抑情绪,试图令急促的呼吸尽快平静,好半天才喘过一口气,只是脸色依旧不太好看。 回到房里,周景言看到陈以琛脸色苍白的样子,不禁有些奇怪,关切地问道:“你太累了?现在快十点了,你累的话就回房睡觉吧。” 余光瞟见屏幕上静止的画面,周景言犹豫地说道:“我……我还想再看一会儿沈念的录像带……” 陈以琛没有作声,凝神望着周景言笑着的脸孔,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他缓缓走近周景言,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像是想要从对方身上吸取温暖,半晌,陈以琛终于缓过神,冰冷的双手渐渐有了温度,脸上的表情不再僵硬。 周景言看着陈以琛的变化,难免感到有些古怪,然而,他刚要开口,忽然听到陈以琛说道:“我陪你。” 话音刚落,陈以琛重新坐在周景言的旁边,两人肩碰着肩,彼此靠得很近。陈以琛侧着头,凝神望着周景言的脸孔,深邃的目光好像一道网,把周景言牢牢地锁在其中,令周景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然而,陈以琛的表现更是古怪,他眉头微皱,眼神极其复杂,几番欲言又止,终于,他轻轻地笑了,眉头渐渐放松,温柔地说道:“我帮不了你什么,只有陪你。” 周景言心头一怔,顿时脑中一片空白。虽然陈以琛曾说我会帮你,此刻,说的却是我会陪你。两者之间的不同意味着什么,周景言怎么会不明白。他一直努力接近陈以琛,如今,算不算成功了一大半? 这一刻,周景言很想问陈以琛一句,你为什么一直愿意帮我,甚至愿意陪着我,仅仅只是因为把我当朋友,还是你已经愿意接受我了? 如果换做从前的周景言,恐怕早就抓住陈以琛问个明白,然而,现在的他却知道还不是时候。 周景言眼前要做的事情有很多,最重要的就是拍好这部电影。除此以外,他真的不敢想太多。他不怕被陈以琛拒绝,却怕影响两人的情绪。他不怕陈以琛会逃走,因为他知道陈以琛一直都会在这里。何况他们现在有了最好的羁绊,那就是这部电影。他一厢情愿地把电影和陈以琛划成等号,只要电影成功了,陈以琛便不会太远。 为了逼着自己沉住气,也为了给自己动力,周景言便造了一个如此的美梦,连他自己都觉得幼稚得好笑,却又甜蜜得令他不可抗拒。 31. 古朴的小洋房里,剧组正在进行当天的拍摄工作,齐安君坐在导演位子上,眉头微蹙,视线紧紧地盯着偏厅中央的四人。 这是一场重头戏,四个男人坐在麻将桌上,以陈以琛为首,另外几人不是军官,便是黑帮大佬,他们谈笑风生地聊局势、聊家常、聊风花雪月。一个个脸上堆满了笑,好像亲兄弟一样热乎,暗地里却是波涛汹涌,各有各的私欲和目的。 这场戏运用了很多短镜头,尤其是对演员的特写,所以,表情和眼神的演绎极为讲究。 除了陈以琛之外,另外三人都是圈中有口皆碑的老演员,演技相当娴熟,对此类角色可谓是信手捏来。陈以琛虽然资历最浅,却没有被比下去,尤其在拍摄特写画面的时候,他常常会用各种属于角色独有的微表情,以此加强人物性格的刻画,贴合这场戏的剧情,表现角色在当下的心理状况,这种细腻而真实的表演令人感叹。 所以,最后一个低角度仰拍明明已经完成,齐安君仍是花了很长时间才缓过神,终于喊了一声“卡”。 听到这话,在场工作人员都松了一口气,仿佛感受到剧中那股紧张而阴冷的氛围,在十二月的天里令人不寒而栗。 可惜,即便齐安君已经喊卡,现场仍然没有人出声,直到副导演大喊:“道具组,在干什么呢!还有灯光组……” 大伙渐渐回过神,开始各自忙乎手上的工作。而齐安君却是眉头紧蹙,凝神望着仍是一动不动的陈以琛,眉宇间隐隐透着担忧。 此时,另外三名演员已经离开位子,到旁边各自休息了,只有陈以琛还是低着头,手里拿着一块麻将牌,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把玩似得轻轻敲着桌面。 这时,陈以琛周围的灯光忽然暗下来,原来是灯光组把打光设备搬走了,看着他的脸孔顿时隐入黑暗中,齐安君猛然站起身,快步走向他。 然而,当齐安君走到陈以琛的面前时,却不知如何开口,斟酌半晌,不过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问道:“你还好吗?” 陈以琛突然站起身,冷不防地吓了齐安君一跳,说道:“没事。” 他的声音里毫无感情,冷漠得好像另一个人。缓步走过齐安君的旁边,却不曾瞟过他一眼。 下一场戏在书房,这是一场对峙的戏码,只有陈以琛和扮演军官的另一位中年演员。剧情从刚开始的试探,到一步步逼问,最后是两人的反目,演到爆发的部分时,陈以琛脸上的阴狠表情令人为之一振,眼神中投射出一种克制的怒意,又带着魔障一般的癫狂。他好像发狂的狮子,在客厅里不停地踱步,时而抓起东西想要砸在地上,看着对方时又不甘心地放下。时而不可自控地扬起手,因为激动而胡乱摆动,甚至连声音都因为愤怒而僵硬着、颤抖着。 或许没有人会想到,如此温文尔雅的男人,一旦演起这种狠辣而神经质的角色,竟然会有出乎意料的发挥。然而,只有齐安君知道,虽然陈以琛长了一张如文艺片男主角般深情款款的脸孔,反而是现在这类角色才是他最擅长的,也是他从前最喜欢演绎及揣摩得最多的类型。但是,正是因为这样,陈以琛演得越是投入,齐安君就越是担心,他了解陈以琛的过往,当然就清楚真实的他是什么样。 从剧本来看,这组镜头应该停在副官的离开,可是,齐安君没有喊卡,陈以琛竟然就继续演下去。而周景言像是着了魔一样,下意识地给了他一个特写,摄影机缓缓推进,直到陈以琛的脸孔放到最大。 齐安君低头紧盯监视器,屏幕上的陈以琛目光冷冽地死死盯住刚关上的房门,带着一种神经质的阴狠,脸上的肌肉好像过电一般地抽搐,令人感到一种可怕的癫狂。 当众人仍在回味陈以琛的表演时,齐安君忽然感到一阵不安,大声喊卡,快步走向陈以琛。打光设备一旦关闭,陈以琛所在的位置恰好是暗处,他的大半张脸孔被阴影笼罩,脸色仍然带着刚才的情绪,哪怕是看着齐安君的眼神都有些吓人。 距离陈以琛三步之遥,齐安君忽然停下脚步,仿佛前方有一股不可踏入的气场,令他无法靠近。 “今天的拍摄到此结束。” 这句话是对所有工作人员说的,可是,齐安君的目光仍然停留在陈以琛一个人身上。直到对方缓缓点头,却仍然不改眼中的冷意。 齐安君心头一怔,放低音量,说道:“你早点回酒店休息。” 终于,陈以琛回过神来,周身间的气势逐渐消失,只是脸上带着茫然的神色,低头不再看向齐安君。 此时,副导演匆匆跑来,对齐安君说道:“不行啊,齐导,今天还有一场戏没拍呢,这栋洋房我们才租了两天,我怕明天的戏份拍不完。” 他顿了顿,看了陈以琛一眼,理所当然地劝道:“而且,今天的演员状态都这么好,我们当然要趁势一口气拍完,酝酿情绪……” 话未说完,齐安君忽然转过身,把手中的剧本扔在他面前,挑眉道:“究竟谁是导演?” 不管齐安君平时脾气如何,在工作状态时没人敢对他说一句“不”字,哪怕是再大牌的演员都敢骂,何况是小小一个副导。因而,听到这句话时,副导演不敢多说,赶紧招呼工作人员收拾东西,趁机躲过他的发怒。 现场这么多人里面,能发现陈以琛异常的人并不只有齐安君,还有作为摄影师的周景言。或者说,透过镜头来看陈以琛的表演,对周景言的震撼比齐安君更甚一筹。他不是第一次感慨于陈以琛的演技,可是,从前哪怕他演得再好,都没有这种浑然天成的感觉,甚至让周景言觉得这才是陈以琛最该走的戏路。 每个演员都有各自擅长的路线,尤其是陈以琛这种自我代入式的演法,比如叫他演无厘头搞笑片就是不可行的。他的长相俊美斯文,气质温文尔雅,眼神深邃,笑起来总像放电一样。从外表来看,演起内敛而细腻的角色是最合适不过的,哪怕只是使了七分力气都有十分的效果。可是,像现在这样阴狠而神经质的角色竟然演得更好,甚至会让人以为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岂不是令人奇怪,更令人震惊? 可惜,不管站在摄影机后面的周景言如何震撼,他的职责决定了自己不能像齐安君一样,一旦喊卡就放下手上的活儿冲过去。所以,当他检查完带子以后,看到的便是两人隔了三步之遥的画面。齐安君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担心,陈以琛却像是看不见一样,连多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完全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亦或者是刚才的剧情,他的脸色很疲惫,表情紧绷,背脊僵硬地挺得笔直。 周景言心头一惊,一个箭步走向陈以琛,还未走近,却听见陈以琛终于开口,嗓音低沉地说道:“我还能拍。” 话音刚落,齐安君一声冷哼,厉声道:“如果你还想留着命拍完这部电影,你就给我回酒店睡觉。” 周景言和齐安君认识多年,虽然交情不深,却知道他不是轻易会动怒的人,可是,今天的他接二连三为拍摄的事发脾气,如今更是对陈以琛毫不客气,说话的语气像是意有所指。 陈以琛并未因为齐安君的话不高兴,甚至是半点反应都没有,他只是缓缓抬起头,匆匆扫过齐安君一眼,然后,竟然望向周景言。 两人目光对视的时候,周景言发现陈以琛的眼神一怔,随即很快地移开视线,低头沉默不语。半晌,连工作人员都走得差不多了,陈以琛终于开口,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知道了。” 话刚说完,他便往外走去,反而是把周景言和齐安君扔在原地。齐安君眉头紧蹙,回头看了周景言一眼,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然而,不等周景言发问,他已经移开视线,转身走向副导演交代事情。 没多久,周围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有周景言仍然站在原处,愣愣地看着陈以琛刚才所在的位置,不甘心地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 周景言不是第一次被陈以琛的演技震撼,只是现在才知道他对这部戏有多投入。他也不是第一次知道齐安君和陈以琛的交情,此刻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嫉妒和愤恨。很明显齐安君知道很多事,甚至第一时间察觉到陈以琛的反常。而这些事恰恰是周景言最想知道,却无从得知的。 这种感觉对周景言来说实在糟糕,因为他发现当自己想要关心陈以琛的时候,却连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都不明白,所以,他只能在十步之外远远地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 32. 如果周景言因为做不了而什么都不做,那他就不是周景言了。像他这样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哪怕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他都要纠缠到底,死皮赖脸地待在陈以琛旁边。 回到酒店,周景言二话不说,立刻直奔陈以琛的房间。门铃按了很久,陈以琛都没有来开门。周景言性格急躁,忍不住大力敲门,终于,房门从里面打开了。 陈以琛低着头,脸上的表情十分疲惫,问道:“有什么事?” 周景言不会被陈以琛的冷淡气跑,相反,这样的陈以琛令他觉得不对劲,仿佛回到了两年前,当时的第一部电影拍摄完,陈以琛便是这样的状态。 明明心里很担心,周景言故意挑眉,笑嘻嘻地说道:“没事就不能来找你?” 陈以琛皱眉,说道:“我在忙。” 话音刚落,周景言已经强硬地把门推开,然后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坚持地看向陈以琛。 这时,陈以琛忽然抬起头,眼中流露出一股莫名的冷意,令周景言不禁一怔,不敢想象这种眼神是冲着自己来的。然而,他刚要开口,却听到陈以琛说道:“我说了,我在忙,你听不懂吗?” 说这话时,陈以琛脸色阴沉,语气极为不善。不料,周景言更是坚持,猛地一把将门推开,一个箭步进了房门,然后又大力地关上。 见周景言没有要走的意思,陈以琛不再多言,转而往里面走去。而周景言紧随其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干脆就紧盯住他不放。 可惜,陈以琛就像是看不到周景言,简直就把他当成了空气,非但一句对话都没有,甚至不曾抬头看上一眼。他站在房间中央,手里的剧本被划成各种颜色,除了他的台词以外,连对手的部分都标上了备注。 周景言可以想象,陈以琛花了多少力气准备剧本,哪怕说一句每天都在研究也不为过。 接着,陈以琛以电视机作为摄影机,幻想着旁边还有其他演员,竟然开始念起台词。从语气到表情都极为投入,连走位都模拟了正式拍摄,练习的部分根本就是第二天要拍摄的内容。 很多演员在对戏的时候都不会花足十分力气,何况是私底下自己的揣摩,尤其是年轻一辈的演员里,能把台词念得有模有样就算用功了。而陈以琛不是这样,他可以从开拍就投入角色,把揣摩的细节深入到日常生活,越是拍到后面,越是投入得深。就好像是现在,他的表演让周景言觉得,根本就像是正式拍摄一样。 想起陈以琛从前说过,他不是天生就会演戏,而是为了演好戏而拼命揣摩。 正是这样认真的陈以琛令周景言不知如何是好,他没办法潇洒地劝他不要卖力,因为这部电影对周景言一样重要。他更没办法否定陈以琛的努力,因为这种做法本身并不是错误的。 所以,不管周景言有多么担心,又有多了焦虑,于行动没什么不同,他根本就做不了任何事。 结束了一整天的拍摄,周景言很快就累得睡着了。半夜,他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睡在沙发上,正在回忆自己在哪里,忽然听到浴室有动静。他撑起上身,看了一眼手机,这时候正是凌晨两点。 周景言疑惑地站起身,正想要走进浴室看一眼,突然,他听到里面传来一阵低吼,接着是陈以琛自言自语的声音。 浴室的门没有完全关上,周景言悄悄走到死角,恰好可以看到镜子里的陈以琛。黑暗中,他双手撑在洗手台上,表情狰狞,好像鬼附身一样,正在念一段台词。声音透着一股阴冷的狠劲,仿佛随时都会杀人,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周景言心头一怔,身体不由得僵硬,明明想要叫陈以琛的名字,喉咙口好像被堵住了,竟然发不出半点声音。 良久,待陈以琛念完整段台词,周景言终于回过神,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叫陈以琛。不料,他没走几步,不慎踢飞了地上的拖鞋,撞在墙上时发出一声动静。 本以为陈以琛会发现自己,周景言却没料到,对方根本毫无反应,完全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暇顾及周围还有没有别人。 寂静的房间里,忽然传来一阵水声,原来是陈以琛打开了水龙头,低着头拼命用冷水冲脸。 半晌,他缓缓抬起头,镜子里的他满脸是水,眼神茫然而挣扎,甚至隐隐透着痛苦之色。他看着镜子发呆很久,像是不认识自己一样,表情陌生而诡异。突然,他挥起拳头,正要打向镜子,周景言一个箭步冲上前,飞快拉开浴室的门,朝他吼道:“陈以琛!” 顿时,空气仿佛凝结一般,陈以琛的拳头落空,手臂在半空中僵硬数秒,然后,缓缓地放松下来。 看着眼前的陈以琛,周景言觉得自己的手心都在渗汗,他的嗓音干涩,强打精神,装作没事地说道:“你要待到什么时候?让开,我尿急。” 说完,周景言一鼓作气冲上前,想要把陈以琛拉出来,不料,反而被他一把推开。像是生怕被周景言看到自己的样子,陈以琛始终低着头,力气却很大,一直把周景言逼到墙角,然后,他飞快地打开房门,以蛮力粗暴地把他赶出去,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此刻,周景言就是再傻都知道不对劲,他着急地敲门,却得不到半点回应。他毫不顾忌地大喊陈以琛的名字,对方也没有丝毫反应。反而是把住在同层的齐安君吵醒,那人一脸不悦地开门出来,还未看到周景言便讥讽道:“三更半夜不睡觉,发什么神经病?还以为在闹鬼……” 齐安君抬头看到周景言站在陈以琛的门口,顿时惊觉到什么,敏锐道:“出什么事了?” 周景言回头看一眼紧闭的大门,狠狠踹了一脚,暴躁地说道:“是有人要发疯了,但不是我!” 听到这话,齐安君快步上前,问道:“陈以琛怎么了?” 周景言虽然心有不甘,为了陈以琛只得全盘说出,齐安君听完以后,脸色更是难看,匆匆打电话叫醒工作人员,请他们找酒店前台要房卡。 结果,等他们赶来的时候,周景言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他一把抢过房卡,刚开门就冲进去,齐安君正要跟上,回头吩咐道:“你们……” 话未说完,只见周景言没走两步便愣住了,瞪大了眼睛看向前方。齐安君心知不妙,走进房门才发现里面一片狼藉。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床头灯开着而已。地上都是撕碎的纸片和打破的玻璃杯,以及东倒西歪的沙发和椅子。再往前走几步,漆黑的浴室里一地碎片,镜子上破了一大块,裂缝从左上角一直划到右下方,甚至可以看到还没干的血迹。 房里的一切都是这么诡异,只有陈以琛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半张脸隐藏在黑暗之中,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他的右手胡乱用毛巾包住,毛巾上一样看得到血迹,然而,他却像不知道痛一样,平静得令人不可思议。 这时,身后的工作人员一脸惊恐地问道:“齐导,他是怎么了?” 听到这话,齐安君转身才发现原来外面已经围了不少人,大概都是被他们的动静吵醒,跑来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的。 “你们出去!” 齐安君的一声大吼让所有人都散开了,大伙一个个都不敢久留,一哄而散地快步跑掉,只是,即便如此,仍然能听见有人悄悄地说道:“太可怕了,他像个幽灵一样,我从没见过那个演员是这样演戏的!” 不管外面有多热闹,于陈以琛毫无关系,即使周景言和齐安君仍在房里,他都像是看不见一样,安静地放下剧本,旁若无人地走进浴室,丢了毛巾又贴上创口贴,然后,面无表情地上床睡觉,根本就活在自己的世界。 这一刻,周景言傻傻地愣在原地,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着陈以琛的样子,他的心中一阵苦涩,心痛得不能自已。 他想起邀请陈以琛担任男主角时,对方脸上的犹豫,他终于明白了原因何在。只是他本以为陈以琛的反常是入戏太深,现在看来绝不仅是如此。没有一个演员会入戏到这种程度,简直就像是着了魔一样,可是,偏偏他越是演得投入就越是古怪,令人觉得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到底是因为什么? 突然,齐安君握住周景言的手臂,朝外面瞟了一眼,周景言会意点头,跟着他离开房间。 关上房门,齐安君仍是皱眉,说道:“他不该接这部戏的。” 齐安君若有所思地看向周景言,回忆道:“他带你来找我的时候,我就猜到他会为了帮你豁出去。” 他顿了顿,苦笑道:“可惜,我太想拍这部电影,也太想跟他合作,私心作祟才没有劝他。” 周景言没有发现,此刻的他脸色惨白,声音更是打着颤,喃喃自语道:“是,他是为了我,是我请他一定要帮我……” 周景言忽然激动起来,紧紧抓住齐安君的手臂,急切地问道:“他到底是怎么了?我见过各种演员,这不是入戏太深就可以解释的?他就像是……” 话未说完,齐安君已经笑道:“就像鬼附身一样,对吗?” 见周景言僵硬地看着自己,齐安君挑眉道:“你怎么知道这就不是真正的陈以琛?” 周景言下意识地摇头,反驳道:“不可能!陈以琛不是这样的,他平时那么温柔……” 周景言没有把话说完,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说不清陈以琛到底是什么样的。平时的他确实温柔斯文,有时候却强势而暴戾,而现在更是疯狂。 “刚看到剧本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陈以琛以前最擅长的类型。虽然他演过各种角色,可是,他最喜欢的人物一直都是阴郁,甚至带点神经质的风格。与他平时给人的样子完全相反,周景言,你觉得这是为什么?为了挑战自己的演技?” 周景言迟疑地看着齐安君,沉思半晌,摇头道:“我不知道。” 齐安君一声轻笑,眼神里却是浓浓的担忧,说道:“我刚认识他时也以为他的反应只是入戏太深,因为现在很少有演员会用这种自我代入的演法,何况,他可以不管拍摄与否都把角色融入于生活。” 齐安君停顿一会儿,说道:“我曾经认识一个演员就像他一样,后来,他自杀了……” 闻言,周景言不禁一怔,下意识地说道:“莫如生对我说,你从以前就一直很关心陈以琛。” 齐安君没有否认,点头答道:“是,因为他既是我的朋友,也是我很欣赏的人,我不想他走上这条路,只是到后来才发现不仅如此。” 齐安君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刚才那人说得不错,没有一个演员会像他这样,要说入戏太深都太牵强了。” 说完,齐安君看了看手表,拍拍周景言的肩膀,说道:“回房睡吧,明天还要开工,不,已经是今天了。” 他刚要回房,周景言忽然问道:“所以,陈以琛到底是怎么了?” 齐安君脚步停顿,回头看向他,斟酌良久,皱眉答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不是一个让人轻易走进心里的人。” 直到齐安君渐渐走远,周景言才回过神,盯着面前的房门发愣。 齐安君说的话一点都没错,陈以琛确实难以走近,他的心就好像眼前的房门,已经对任何人关上。那么,周景言还能做得了什么?他为陈以琛担心,甚至感到自责,可是,除了不甘心地站在房门口,他根本就什么都做不了。 在周景言面前的这扇门就是他和陈以琛之间的距离,从前,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接近真实的陈以琛,没想到原来还有最后的一道门。 他的脑中不断回响齐安君的那句话——你有没有想过,陈以琛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周景言比谁都想知道这个答案,可是,此时的他连站在对方面前都做不到。 这一刻,周景言感到从未有过的暴躁、愤怒,甚至是无力,他痛苦地看着这扇房门,想象陈以琛在里面会做什么,然后,苦涩地笑了。 33. 演艺圈里没有秘密,翌日,陈以琛的事就传遍剧组。大伙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的闲话不少,把陈以琛视作异类,看向他的眼神更是微妙。只要一组镜头拍完,工作人员立刻散开,很少有人敢靠近他,只有周景言和齐安君仍会和他说话。 陈以琛本来就喜欢一个人待在角落看剧本,对他而言,旁人的闪避根本就毫无影响,反而可以更专心地研究剧本。然而,当他收工以后,发现平时总跟在自己身边的周景言不见了,心里难免咯噔一下,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或许有些失望,又或许还有自嘲。 可是,陈以琛没有想到,当他自顾自地收拾东西,准备回酒店的时候,周景言一直在暗处观察他,然后,悄悄地尾随在后面,一路苦思着该说什么好。直到陈以琛开门准备回房,周景言心里一阵着急,冲动地跑上前,猛地用身体挡住门。望着陈以琛惊讶的眼神,周景言只觉得心脏狂跳不止,偏偏又要装作轻松的模样,挑眉道:“我人都来了,不请我进去坐一会儿吗?” 不给陈以琛拒绝的机会,周景言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房卡,干脆就直接开门进去。反而是陈以琛迟疑数秒,这才踏进房门。 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周景言不禁心头一跳,胸口泛起一阵揪疼。他一边弯腰捡起地上的玻璃片,一边开玩笑地调侃:“自己家里弄得这么干净,跑到外面就不收拾了?这可不行啊,回头酒店的人投诉了你自己去道歉!” 周景言的语气听似轻松,心情却丝毫不敢放松,他小心观察陈以琛的反应,悄悄用余光瞟向他。可惜,他从陈以琛的脸上看不到任何反应,连一个表情都没有,那人木然地站在原地,只是凝神望着自己。 周景言心里着急,佯作气恼道:“也不知道帮忙,到底是谁的房间!” 话音刚落,周景言看着陈以琛疑惑地皱起眉头,斟酌良久,终于开口,惊讶地问道:“你不怕我?” 闻言,周景言不由得笑出了声,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陈以琛的面前,仰头直视着他,问道:“用你的眼睛好好看清楚,你知道我是谁吗?” 陈以琛若有所思地皱眉,如周景言所说,深深地凝视着他,半晌,方才答道:“你是周景言。” 周景言满意地笑了,说道:“那就够了,” 见陈以琛脸上一怔,周景言上前一步,双手捧住他的脸颊,飞快地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得意地大笑起来。 这次,陈以琛没有把他推开,他的眉头渐渐放松,只是眼中的惊讶依旧。而周景言亦是没有放手,嘴角含笑,认真道:“我明白你想演好这个角色的心情,如果你说是为了我,我会觉得很感动。如果你说是为了艺术,我也会为你骄傲。” 听到这话,陈以琛的表情顿时僵硬,不可置信地看着周景言。周景言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说道:“我从小就在片场长大,见过各种各样的演员,就算我不懂你的演戏方法,至少我不怕你。” 周景言顿了顿,表情渐渐严肃,斩钉截铁道:“陈以琛,请你相信我。” 周景言没有撒谎,即便他不明白陈以琛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只有一点是他再清楚不过的,那就是不管陈以琛变成什么样,周景言都不会害怕。这是他昨晚一夜未眠而想到的答案,甚至卑鄙地想到,如果这样的陈以琛是令所有人害怕的,那么,是不是说明他可以只属于自己? 从前的陈以琛完美得没有一丝弱点,所以,周景言只能羡慕他、追逐他,如今,他发现原来陈以琛并非无坚不摧,所以,他终于可以保护他、占有他。 周景言没有急着逼陈以琛回答,因为,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急躁的傻瓜。他松开了手,慢悠悠地捡起玻璃碎片,把它们一块块包在毛巾里面,然后又忙着整理桌椅。 房间里开着空调,可是,周景言还是热得满头大汗。四周静悄悄的,除了周景言的呼吸声,仿佛听不到陈以琛的丝毫动静。然而,周景言知道他还在,即便陈以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他仍然能像雷达一样,第一时间找到他的位置,这就是他的执着。 突然,周景言听到面前传来轻轻的笑声,他飞快地站起来,抬眼便看到陈以琛沉溺于回忆的表情,说道:“很久以前,有一个人和你说过相似的话,可是,后来他就变了。” 陈以琛眉头紧蹙,眼中露出痛苦的神情,表情变得紧绷,甚至僵硬得扭曲,声音克制地说道:“我发现他开始讨厌我的时候,我还不可救药地想过,也许我应该把他绑起来,或者干脆就把他杀了,然后让我们都停留在那一刻。” 话刚说完,陈以琛不自然地看了周景言一眼,然后,迅速地移开视线,呼吸沉重而急促。他努力想让自己平静,良久,方才笑了笑,说道:“可惜,生活和电影是不一样的,最后,我能做的就是为了他再也不演戏了。” 周景言惊讶道:“原来你不演戏是为了他……” 陈以琛点头,苦笑道:“是的,当时我辞了剧团的工作,等着他从国内回来,没想到等来的只有他出车祸的消息。周景言,这就是我的故事,一个不怎么有趣的故事。” 不管陈以琛的长相有多英俊,此刻,他看起来狼狈而又滑稽,就像是一个躲在阴暗处的流浪者,被全世界所遗弃,眼神中尽是落寞和自卑。 陈以琛的视线认真而留恋地停在周景言的脸上,脸上的表情仍然无法放松,伴随着一声轻叹,说道:“我确实喜欢你,你的朝气给我带来很多不一样的感觉,但是,我没有信心和你在一起,也没有信心你能和我在一起。” 说到这里,陈以琛停顿片刻,身体不自觉地僵硬,艰难道:“你懂吗,我要的是一辈子一次的感情,但我怕自己会伤了你。” 以前的周景言是不会知道陈以琛的压力,甚至气急了的时候还会骂他一句“矫情”。可是,当他经历了这么多事,亦或者说,他和陈以琛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终于,他开始了解陈以琛的心情。他说他从小就没有亲人,而沈念既是他的情人,也是他第一个家人,所以,他把这段感情看得很重。而当他失去了沈念的时候, 他的心是万念俱灰,甚至不敢再尝试一次。 陈以琛绝不是冷淡寡情的人,相反,虽然他不敢轻易地爱,一旦开始便是轰轰烈烈,就像盖上一层辣油的锅子,表面看起来没有温度,而里面已经是滚烫的了。 看着周景言惊讶而迟疑的表情,陈以琛没有失落,因为他从来就不抱有希望。他努力地笑了笑,尽可能令自己平静,说道:“我会拍好这部电影,以我最好的状态帮你。” 陈以琛顿了顿,终于还是露出一阵揪痛,苦涩道:“这就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结果。” 直到这一刻,周景言仍然没有吭声,沉默地站在原地,用力地看着陈以琛的脸孔。他没有急躁地冲他破口大骂,也没有发脾气地摔门走人,他的沉默更像是一种深思。 陈以琛见状,心中苦笑道,周景言确实成熟了不少,不再像从前那样,还未想好就已经开口。 寂静的房里,两人彼此对望,仿佛时间都被空气凝固,在无声中缓缓流逝。终于,周景言忽然开口,一把抓住陈以琛的手臂,脸孔因激动都涨红,肃然道:“你给我一点时间,陈以琛,我会想清楚的,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让我来了解真正的你,然后,我会给你一个答案。” 周景言的力气不小,情急之下更是把陈以琛抓得很疼,然而,陈以琛却没有从他手中挣脱。他一脸震惊地看着周景言,眼中带着深深的触动,不管周景言未来的答案如何,此刻的陈以琛已经觉得感动。 只是周景言仍有些孩子气,见陈以琛不吭声,下意识地把他抓得更紧,从手臂传来的疼痛令陈以琛顿时清醒,他眼神定定地看着周景言,视线仿佛要把他吸进去一样,良久,他轻轻地笑了,说道:“为什么好像我在向你求爱。” 直到这一刻,周景言的表情仍是严肃,认真道:“不,是我一直不愿放弃你。” 正是这样的执着令陈以琛一次次感到震撼,然后,逼得他终是无处可逃而只能面对。 突然,陈以琛的手机不合时宜的响起,打破了两人之间的紧张氛围,在寂静的房里尤其显得突兀。 陈以琛似乎预感到是谁打来的,脸上一怔,迟疑地望着手机,愣了两三秒才走过去。 果然,他刚接起电话,另一头传来沈哲的声音。这次,沈哲连调笑的语气都没有,只是冷冷地说道:“明天晚上八点,我会到你们剧组住的酒店来找你。” 顿时,陈以琛的表情僵硬,下意识地看了周景言一眼,面无表情地问道:“你要他的东西干什么?” 沈哲笑问道:“关你什么事?我是他亲弟弟,你又是他什么人?” 陈以琛坚持道:“那是他留给我的东西,我不会交给你。” 沈哲怒骂道:“我们一家人想尽办法找到地方帮他办一场小型摄影展,你能为他办得了什么?除了把他的东西藏在没人找得到的角落里,你能让谁看到他的才华!” 闻言,陈以琛不禁心头一怔,只是他的表情仍是紧绷,眼中带着不肯让步的坚决,脸色渐渐变得阴沉,质问道:“你们究竟把他葬在什么地方?我可以把他的东西交给你,但是,请你必须告诉我。” 沈哲大笑起来,讥讽道:“你不配和我谈条件,更不配再见到他!好好记着我说的话,明天我会和你联系。” 话音刚落,不等陈以琛再开口,沈哲已经挂断电话。他像是忘了周景言的存在,手里紧紧握住电话,几乎就要把它捏碎。他的激动、他的愤怒、他的痛苦,一切都无处发泄,他甚至不知道可以恨谁。他看着周景言走向自己,他下意识地想要逃,却发现根本动不了半步。 “你们刚才说的人是沈念?” 望着周景言关切的目光,陈以琛竟然没有否认。他没办法像从前一样,佯作无事地转移话题,或者是故意忽略对方眼中的感情。此时的他渴望被了解,也渴望被认可,而周景言是他面前唯一的浮木。 “是沈念的弟弟,他想来拿回他哥哥的东西。” “你不知道他的墓地在哪里是因为他的家人不认可你们?” 看着周景言好奇的表情,陈以琛的心紧张地狂跳不止,一分钟以前,他和沈念的关系被沈哲无情地否定,而现在的他急于向人证明那段曾经美好的感情。所以,当周景言再三追问的时候,他终于向自己投降,背脊僵硬挺得笔直,声音颤抖地答道:“是……他们痛恨我们的关系。” 此时,陈以琛的脸上带有一种不自然的紧绷,尽管他努力想要让自己的心情平静,呼吸仍是十分急促,痛苦地说道:“在他出事以后,我只见过他最后一面……我在国内大病一场,清醒后,我已经联系不到他的家人,更不知道他们把他葬在哪里。” 陈以琛的表情艰难,仿佛连说话都变得极为吃力,断断续续地说道:“后来的几年里,我找不到他落葬的地方,只能在国内到处跑,走一走他待过的地方……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突然,陈以琛无力地蹲下身,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脸,生怕周景言看到他的表情,显得狼狈而又可怜。 看着这样的陈以琛,周景言顿时不知如何是好,他想要安慰对方,却又觉得很不对劲。犹豫许久,只是问道:“你们的感情很好?” 闻言,陈以琛不禁肩膀颤动,呼吸变得更加急促。半晌,他的双手缓缓地松开,仰头看向站在面前的周景言,点头答道:“是,我们的感情很好。如果不是那场车祸,没有人可以把我们分开。” 不等周景言开口,陈以琛忽然站起身,恍恍惚惚地走向浴室。明明镜子已经碎了一大片,他仍是双手撑在洗手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发愣,良久,他着急地打开水龙头,一遍遍地用冷水冲脸,狼狈的模样和前晚一模一样。 没有人可以改变沈念在陈以琛心中的地位,亦或者说,他的份量早就不只是一场爱情。仅仅是一通关于沈念的电话,便让陈以琛变得不像自己,这就是他的心魔。而周景言只能看着他痛苦、看着他挣扎,却没办法帮他。他必须知道沈念到底是什么样的,他和陈以琛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真相是否如陈以琛所说的这么简单,否则,他永远都只能当一个旁观者。 只要周景言遇到挫折,第一时间就会想到陈以琛。可是,陈以琛会想到谁?他不会想到任何人,唯一会做的事就是把自己封闭起来,而这就是周景言最不甘心的。 但是,尽管现在的周景言还不能把陈以琛从痛苦的深渊里拉出来,至少他哪里都不会去,他愿意一直待在这里陪着他、守着他,就像陈以琛当初对他一样。 34. 翌日,沈哲如约而至,电话响起的时候,陈以琛正在套房的客厅看剧本。他接起电话,面无表情地报出房号。没多久,外面出来一阵敲门声,急促而又不耐烦,声音重重地砸在陈以琛的心头。 沈哲的长相十分斯文,神态却是一股痞气模样,他的语气毫不客气,刚进门便说道:“把东西给我,我没空和你废话。” 面对沈哲的时候,陈以琛没有了往日的冷静,他沉默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抱歉,我不能把东西给你。” 他顿了顿,补充道:“那是他最后留给我的东西。” 听到这话,沈哲忽然大笑起来,声音张扬而刺耳,讥讽道:“别人都以为你是老好人,我可一点都不信。你在电话里是怎么说的?你想知道哥哥的墓地在哪里是吧?” 见陈以琛脸色微变,沈哲把手里的袋子放在桌上,步步逼近,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用哥哥的东西来和我交换,对吧?” 陈以琛没有否认,亦是没有承认,此刻,他微微皱眉,渐渐沉下脸,看向沈哲的目光充满戒备。 沈哲对陈以琛的反应毫不吃惊,挑眉冷笑道:“你有什么资格问我?不,是你有什么资格再见他!摆出一副受伤的样子就够了吗?这么多年以来,你一直都在装傻,陈以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德行!” 陈以琛的呼吸渐渐沉重,然而,他仍是克制着内心的情绪,只是表情显得十分僵硬,语气更是极不自然:“我请你告诉我,你们到底把他安葬在哪里。” 这话听来恭敬而客气,只是陈以琛却是咬牙切齿,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 沈哲不悦地瞪向他,说道:“你烦不烦,把东西给我,我没空和你啰嗦!” 陈以琛仍是没动,视线牢牢盯住沈哲的脸孔,他吃力地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语气温和,说道:“我……我求你告诉我,你们到底把他带到哪里去了。” 此时,陈以琛的脸孔因激动而涨红,表情好像被石膏糊住,生硬而不自然,只有语气透着恳求的意味。 沈哲见状,非但没有觉得得意,不耐烦地瞟向他,说道:“少来给我玩这套!谁不知道你这家伙最会演戏,摆出这副深情款款的样子给谁看!” 话音刚落,他猛地推开陈以琛,看到放在角落的行李箱,一把抓来就想打开来翻。果然,当初周景言在陈以琛家看到的相册就在箱子里,被陈以琛小心收藏在最底层,外面则是用好几层牛皮纸包住。沈哲一边把东西拿在手里,一边又嚷嚷道:“我就知道你会当宝贝一样随身带着,你的电脑呢?” 看到茶几上的电脑,沈哲得意地笑了起来,正要走过去时,却被陈以琛拽住一只手臂,没料到对方的力气这么大,沈哲一时挣脱不了,下意识地想要踹向他,却被陈以琛推在了地上。 沈哲恼怒地骂起脏话,把相册随手一扔,立马就要冲上前揍人。没想到陈以琛一个反手勒住他的脖子,表情凶狠地看着他挣扎的样子,冷冷地说道:“谁让你动他的东西。” 沈哲比陈以琛矮了五公分,论力气亦不是他的对手,只得一个劲地骂道:“你害死我哥还不够,现在还要来弄死我!好,你要玩,我陪你玩个够!” 说完,沈哲硬生生地扳开陈以琛的手,转身一脚踹向他的肚子,不料,陈以琛及时躲开,令他扑了个空。 沈哲见状,心里虽然生气,还是先回头把相册捡起来。可是,他还没碰到东西,陈以琛双手抓起他的衣襟,把他整个人推向墙壁,后背撞得一阵吃痛。 陈以琛低着头,眼神死死地瞪着沈哲,阴冷道,“谁都不能动他的东西!” 即便是沈哲,看着眼前的陈以琛都震惊地说不出话,迟疑两三秒,他才想起受制于人,奋力想要挣脱对方的力气。 突然,沈哲没了动作,忽然想起什么,挑眉笑道:“很好,陈以琛,这才是你的真面目。你从来不是深情款款的情圣,而是一个着了魔的疯子!你和我哥在一起的时候,你也是这么对付他的吧?只要他惹你不高兴了,你就揍他吗?” 见陈以琛的眼神渐渐茫然,沈哲趁势用力把他推开,又说道:“不对,你应该知道我哥是吃软不吃硬的,这套对他一点用都没有。让我好好想想,你当初是怎么折腾他的?” 沈哲一个箭步上前,愤怒地抓起陈以琛的衣襟,冷笑道:“你这家伙最会演戏,只要装作一副受伤的样子,我哥就会心软。没错,你还有各种办法可以用!” 说完,沈哲一把拉起陈以琛的衣袖,指着手臂上那几条淡淡的疤痕,说道:“这就是你的办法,利用我哥的不忍心,用自残来留住他!只要他提出分手,或者打包行李离开你,你就把自己弄成一幅要死不活的样子,博取他的同情逼他回来!这世上还有比你更卑鄙的人吗?你让我觉得恶心!” 此时,陈以琛的脸色渐渐苍白,肩膀不住地抽搐,费力地喘着粗气。他失神地摇头,一遍遍地喃喃道:“不,我没有,他不会离开我,我们一直都很相爱……” 话未说完,沈哲抓起陈以琛的肩膀,狠狠地推倒在地上,然后,蹲下身看着他狼狈的表情,说道:“你们很相爱?有多相爱?你的爱把他困在牢笼里,他早就想离开你了,你懂吗?如果不是你一次次逼他回来,他还会和你在一起?简直就是笑话!” 像是报复一样,沈哲不急着离开,而是一脸好笑地看向陈以琛,表情得意而又嚣张。他看着陈以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看着他的呼吸渐渐加重,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仰起头,一脚踹向陈以琛的肩膀,然后,狠狠踩在他的掌心。 “你想知道我哥葬在哪里?好,今天我就好好和你算这笔帐!你现在风风光光回国拍戏,还演上了男主角,我哥在哪里?他死了,什么都没有了!他的才华比你差吗?” 沈哲蹲下身,使劲按住陈以琛的肩膀,恼怒地瞪向他,眼中满是恨意,说道:“你知道我们全家花了多少心血供他到美国读书吗?你知道他本来是可以成为一个出色的摄影师吗?是你,陈以琛,是你让他再也不想碰电影!” 陈以琛颤抖着闭上眼睛,不敢直视沈哲仇恨的目光,可是,沈哲并没有因此罢休,他好像疯了一样,愤怒令他失去理智,发狠地说道:“后来他喜欢拍照,把成为自由摄影师当作梦想,但是,又是因为你让他哪里都不敢久留。他怕回来的时候,你已经死了,多可笑!你配说爱他吗?这世上有哪种爱情需要担惊受怕?你的爱情就是一把枷锁,把他牢牢困住,差点就要把他逼死!” 陈以琛嘴唇紧抿,表情压抑而克制,他的脸色极为难看,苍白如纸,脆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终于,沈哲松开手,微扬下巴,冷冷地看着他,嘲讽道:“不,你得逞了,不管他往哪里逃,他到死都没摆脱你。” 说完,沈哲站了起来,低头俯视着陈以琛,看着他茫然地坐起身,看着他狼狈地低着头,终是忍不住大笑不止。 “哥,你看到了吧,这就是你爱了十年的男人,你被骗了!他不光演戏像个疯子,他一直都是个疯子,你把你自己害死了!” 寂静的房间里,沈哲的声音犹如划破天际的怒吼,陈以琛踉跄倒地,双手慌乱地交握在一起。看着沈哲把相册塞进包里,然后又打开电脑翻看起来,他几次想要伸手推开对方,无奈身体完全使不上劲,好像被抽空了力气一样,整个世界都变成了停格状态。他一直给自己造了一个梦,一段完美爱情的梦,可惜,沈哲的出现把他的美梦打破,逼得他必须回到现实。 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沈哲逐渐冷静下来,余光瞟向陈以琛,讥讽道:“没来找你以前,我没想到你还能这么可笑。当初哥哥死后,你自杀被送进医院,醒来后,我们就没有联系过吧?这么多年一点都没变,只会靠自欺欺人过日子。” 关上电脑,沈哲把移动硬盘装进包里,然后又从里面掏出一部小型摄影机。 陈以琛顿时脸色大变,愣愣地看着沈哲手里的东西,声音颤抖地说道:“这是沈念的东西……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话音刚落,他猛地站起身,飞快冲向沈哲,不料,未等他走进,沈哲已经把摄影机扔向他,说道:“这是在哥哥住的酒店发现的,车祸那天他正好没带在身上。前几天我看了下,里面有些东西挺有意思,送你留个纪念吧。” 陈以琛手里握着摄影机,一时无措,愣愣地看着它。而沈哲没有作声,只是含笑看向陈以琛,脸上尽是好笑的表情。 鸦雀无声的房里,寂静的氛围显得诡异,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兀地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大门,像是猜到来人是谁,陈以琛脸上一怔,眉头紧蹙,眼神中露出了慌张。而沈哲却笑了,潇洒地拎起包,大步往房门走去。 陈以琛见状,不由得心头一惊,下意识地想要追上前,不料,沈哲已经打开房门,挑眉打量来人的模样,转头问陈以琛道:“这是谁?你新找的?长得不错。” 话刚说完,他眼神轻佻地扫过周景言的脸孔,嗤笑道:“胆子很大啊,连陈以琛都敢招惹。” 不等周景言开口,沈哲扬了扬手,嬉皮笑脸道:“我走了,以后不用再见。” 沈哲正是得意万分,自然没有注意到周景言的脸色很不好看。两人擦肩而过之时,突然,周景言一把按住沈哲的肩膀,挥起拳头就打向他的脸颊。 顿时,沈哲左半边脸又红又肿,见周景言又要打来,他猛地挡住他的拳头,转头看向陈以琛的方向,笑道:“给你的东西好好收藏,不会让你失望的。” 说完,沈哲使劲推开周景言,顶着半张红肿的脸,嘴里吹着口哨,跨着大步离开了。 与此同时,周景言和陈以琛却像是被定格一样,一个握着房门面无表情,另一个看着房里欲言又止。 终于,陈以琛苦笑道:“什么时候来的?” 周景言缓缓走向他,轻轻地答道:“很久了……” 闻言,陈以琛脸色微变,眼中晃过一丝惊慌,然而,不等他反应过来,周景言已经挤进房里,“啪”的一声把门关上。 “我看着那家伙进了你房间,本来想来问问他是谁,后来听到你们里面动静这么大……” 周景言不忍把话说下去,看着陈以琛的眼神中渐渐露出痛楚之色,心中更是泛起一阵生疼。 “是吗?” 陈以琛遮掩地低下头,一步步往后推,直到后背撞上了墙壁。他猛地清醒过来,瞪大眼睛四处找寻那台摄影机,然后,心急如焚地扑上前把它捧在手里。 周景言从未见过陈以琛如此狼狈的模样,只要想到刚才的他是什么样的,心中便是说不尽的心疼。 赶在陈以琛打开以前,周景言快步走上前,握住了陈以琛的手,说道:“我记得房里有连接线,你等一下。” 说完,他不由得把陈以琛的手握紧,像是安抚一样,用力而又坚定。 此时,陈以琛早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一心只有手里的摄影机,他失神地坐在地上,看着周景言在房里走来走去,眼神空洞而又茫然。 好不容易把东西找到,周景言刚站起身,回头看到的是陈以琛皱眉的表情。那人凝神地望着自己,神情彷徨而透着苦楚,脆弱得仿佛随时都会被击垮。 周景言难以想象眼前的人是陈以琛,就好像他从前亦想不到那个强势而阴沉的人也是他。想象着先前在房里的画面,他差点以为陈以琛会把沈哲杀了,他从陈以琛的语气里听到的不止愤怒,还有一股无法克制的狠辣,甚至隐隐透出了杀意。 可是,陈以琛和沈哲的这场对弈仍是输了,因为沈哲手里有一个不败的筹码,那就是陈以琛和沈念的过去。而陈以琛的反应更令周景言感到可怕,难道事实真的像沈哲所说的一样? 突然,周景言心头一怔,看着摄影机发愣,竟然不敢按下播放键。然而,就在周景言迟疑的时候,陈以琛好像幽灵一样,缓缓走上前,坐在他的旁边。他的手臂越过周景言的面前,打开了摄影机的开关,停顿数秒,仍是按下播放键。 顿时,屏幕上跳出了画面,是一张俊朗斯文的脸孔,坐在酒店客房的床上,面无表情地看向镜头。 周景言不禁一愣,下意识地看向陈以琛。此时,陈以琛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电视机,表情既是激动,又是惊慌。他的嘴唇好像打架一样,半晌,终是颤抖着说了一句话。 “沈念……” 闻言,周景言不由得看向电视机,认真地盯着屏幕上的人看了半天,那时的沈念穿着一件潮牌的TEE,长相俊朗而阳光,气质和周景言有着七八分的相像。只是他的眉头紧蹙,神情凝重而压抑,沉默良久,终于轻哼一声,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说道:“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看到这部片子,不过,那时候我早就不在美国了。” 他顿了顿,脸上笑意更浓,就像是豁出去后的释然,一口气说道:“不错,我是骗了你,我不是为了旅行和拍照回国,我就是故意趁你演出的时候,悄悄打包行李离开。” 这时,沈念的眼神渐渐冷下来,对着镜头狠狠道:“陈以琛,我要和你分手,这次不管你自残也好,自杀也好,我都不会回来了。我们在一起十年,我已经不爱你了,剩下的只有恨。” 听到这话,周景言已经不敢再看,尤其看到陈以琛脸色惨白的样子,下意识地就要按下停止。不料,他的手刚刚伸出来,却被陈以琛猛地握住,那人的力气很大,几乎就要把他的手臂捏碎。 “不要关。” 陈以琛的眼睛片刻不离屏幕,语气冷漠而不带有一丝感情,他缓缓地松开手,沉声道:“让我看下去。” “我知道这话一定会让你难过,但我真的没办法了,我实在受不了了。陈以琛,你知道吗,你就是个疯子,而我没办法和疯子一起生活。” 突然,沈念皱了皱眉头,顿时安静下来,沉默半晌,一只手在床上胡乱找烟,另一只手越过摄影机拿了一个烟灰缸。 他一边点烟,一边说道:“对,当年刚进大学的时候,是我先看上你,想尽办法追到你。可是,我那时候认识的陈以琛不是这样的!我以为你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也确实是这样。” 沈念烦躁地连抽数口烟,眉头深锁,说道:“自从你开始演戏就不对劲了,是,你真的很会演戏,有天分也肯用功,本来我是愿意为你骄傲的。但是,后来我就开始受不了了,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吗?当你在演一个角色的时候,你就像变了个人一样,让我觉得每天和我生活在一起的男朋友是个陌生人。” 沈念重重地把烟头丢进烟灰缸,脸色因激动而涨红,说道:“不对,不只是陌生人,你根本就让我觉得可怕!当我半夜睡醒看到你坐在客厅自言自语,或者是躲在浴室里对着镜子说话!还有白天的时候,你的表情、你的语气、你的喜好都不一样了!连你看着我的眼神都让我觉得害怕!” 沈念一时激动,粗暴地把手里的烟盒丢在地上,他沉重地喘着气,好半天才回过神,斜眼看向摄影机,冷笑道:“你喜欢挑战各种奇怪的角色,没关系,这是你的追求。你喜欢用这样的演戏方法来揣摩角色,只要你演得好,我愿意为你骄傲。我爱你,我愿意忍,我知道你有多喜欢演戏,我尊重你的梦想。但是后来我才知道根本不是这样!你爱的不是演戏,而是借由演戏来释放真实的自己!” 此时,沈念的双手紧紧踹成拳头,愤怒地吼道:“你只是在舞台上演戏吗?不,生活中的你也是演戏!只有在演戏的时候,你才可以脱下温柔的假面具,你终于可以释放自我,做回那个阴暗疯狂的自己!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吵架的时候,你是什么样的吗?你把我按在地上,差点就要掐死我!就是在那次,我可笑地发现原来这才是你!” 沈念忽然大笑起来,脸上充满了讥讽的表情,说道:“多可笑啊,每次看到他们惊叹你在演戏时的反差,我都想告诉他们,这才是真正的陈以琛!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你敢面对真实的自己吗?你不敢。我可怜你从小在福利院长大,必须要压抑自己看人脸色。你总说你爱我,感谢我给了你一个家,讽刺的是你给了我什么?只有永无尽头的束缚。” 摄影机里的沈念已经失去理智,愤然失笑地怒骂道:“你真的很会演戏,演得让所有人以为你有多温柔、多完美,只要我想分手,所有人的责备都是指向我!但是,有谁知道我的痛苦?因为你,我连电影都放弃了,表演让我觉得恶心,你知道吗?不管看到谁我都会想起你!想到你是怎么变成个陌生人,又是怎么摆出可怜的样子把我困住,哪怕我再爱你,我都受不了了!” 顿时,沈念不说话了,沉默地看着摄影机,神情变得复杂。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下意识地动了动嘴唇,却没有作声。 良久,他的眼中终于有了笑,却像是嘲讽一样,透着浓浓的恨意,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对着摄影机,继续说道:“这次不管别人觉得是谁对不起谁,也不管你再用什么办法逼我回去,哪怕你真要死了,我都要和你分手!我已经被你搅乱了人生方向,我不能让你毁了我一辈子。” 沈念顿了顿,眼中晃过一丝眷恋,只是很快就不见了,他不由得笑了起来,肩膀微微颤抖,像是在克制内心的兴奋。直到他笑弯了腰,这才缓缓坐起身,眼神渐渐冷下来,恶狠狠地说道:“我恨你,陈以琛,等你收到这段影片的时候,我已经逃得远远的。我不会让你找到我,也不会再来见你。以前的事都算了吧,就当我们从来没爱过,我们两不相欠。” 话音刚落,沈念不禁沉默,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发愣,半晌,他自顾自地笑了笑,把手伸向摄影机。 “啪”的一声,屏幕上的画面中断,沈念的脸孔顿时消失不见。与此同时,陈以琛忽然站起身,粗暴地拔掉连接线,把摄影机紧紧捏在手里,低头沉默不语。 这一刻,周景言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他茫然地看着陈以琛,既是担忧,又觉得束手无策。他没想到事实背后还有这样一层真相,想起陈以琛曾说,沈念对他很重要,既是情人亦是家人,他甚至愿意为了沈念放弃演戏。可是,他到现在才知道原以为相爱的人,其实一直都这么恨他,当他想要为两人的关系努力改变的时候,对方早就已经有了决定,那就是远远地逃走,然后,老死不相往来。 陈以琛一定不会知道,沈念是抱着分手的打算离开的,如果不是这段影片,他本可以继续自欺欺人,当作他们一直都很相爱。可惜,现实打破了他的美梦,真相残忍得让人不敢相信。 周景言无法想象现在的陈以琛是何心情,只要想到便是一阵止不住的心疼。所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以琛几乎就要把摄影机捏碎,然后,当他以为对方会把东西扔出去的时候,他的肩膀不住地颤抖,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缓缓转身往房里走去。 周景言心头一怔,下意识地追上前,朝他喊道:“陈以琛!” 可惜,陈以琛像是听不到一样,轻轻地推开门,一步步走进房里。此时,他的身上没有怒气,亦是没有愤恨,甚至连半点气息都感觉不到。他就像是一缕孤魂,仿佛会随着风吹散,突然失去了活着的气息。 随着房门“砰”的一声关上,周景言愣愣地看着陈以琛离开的方向,脑中幻想着他的表情和心情,胸口犹如刺入一把利刃,痛得他简直难以呼吸。 可是,周景言还能为他做什么?冲动地跑上前,硬是把门踹开?换了从前的他或许会这样,但是,他现在绝不会了。他经历过挫折,他知道心如死灰的滋味,他能感受陈以琛心中的痛,他甚至觉得这份痛苦亦是在自己身上。他知道,对于现在的陈以琛来说,再多的安慰都是徒劳的。他不可能仅凭三言两语就把陈以琛从绝望中拖出来,他要做的是更有意义的事情。即便一时想不到也没关系,只要是为了陈以琛,周景言绝不会放弃。他会用他的努力、他的执着来拍好这部电影,也会用来拯救陈以琛。 一年以前,陈以琛在周景言最痛苦的时候,向他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拥抱。一年以后,周景言要给陈以琛的不只是一个拥抱,还有很多更美好的东西。 35. 翌日的拍摄如期进行,陈以琛很早就到了现场,即便早上没有他的戏,仍然坐在角落看剧本。只是他的状态很不好,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不复往日的精神气。周景言忙于工作,几次想要走上前,都被旁人打断。他只能远远地看着陈以琛,望着他憔悴而苍白的脸孔,即便旁人看不出他的异常,周景言却能一眼察觉,今天的陈以琛是不同往日的。 下午的拍摄集中在室外,三场都是群戏,而陈以琛作为男主角,必然是戏份最吃重的。可惜,他的状态很不对劲,台词没有念错,表情却很僵硬,开始时尚算顺利,演到高朝时,却像是泄了气一样,死板得好像背书。 摄影机渐渐拉近,陈以琛的表情越来越古怪,面对镜头的时候,他忽然愣住了,非但忘了念台词,眼神更是变得惊恐。他久久凝视着镜头,额头上不由得冒出冷汗,嘴角微微颤抖,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站在摄影机后面,没有人比周景言更清楚陈以琛的反常,他的心中泛起一阵揪疼,下意识地看向齐安君的方向。果然,齐安君眉头紧蹙,起身喊卡。 见工作人员开始窃窃私语,齐安君毫不客气地扫视一圈,说道:“重来一条!” 话音刚落,场记连忙上前,示意这场戏开始拍摄。可惜,接连几条拍下来,陈以琛的状态依旧,只要视线对上镜头,他就开始变得古怪,身体僵硬而极不自然,表情更是露出难以克制的惊恐。 眼见其他演员流露不满的表情,齐安君把副导演叫过来,吩咐道:“准备一下,今天拍到这里,这三场戏放到明天再拍。等会儿到我房里,我们调整一下拍摄顺序。” 话未说完,只见陈以琛快步走向齐安君,沉声道:“抱歉,刚才是我状态不好,请让我再拍一次。” 陈以琛的语气虽然诚恳,脸色却很不好看,仿佛在克制着什么,神情僵硬而狼狈。 齐安君摇头,安抚地笑了笑,勾住他的肩膀,说道:“这几天拍得太赶,今天先休息一下,我等会儿正好要给他们开个会,你早点回酒店休息吧。” 说完,不给陈以琛拒绝的机会,齐安君已经快步走到工作人员中间,安排个人的工作,把大伙召集到身边。 其他演员得到消息,纷纷在助理带领下离开现场,只有陈以琛仍然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摄影机的方向,胸口渐渐起伏,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这时,周景言从摄影机后面走来,正想上前的时候,却看见陈以琛慌乱地转过头,快步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他的步伐极快,简直就像是逃跑一样,哪里还像从前这么不急不缓。周景言心头一怔,加紧步伐追上前,终于把陈以琛拦了下来。 此刻,陈以琛的表情可谓狼狈,他失神地看着周景言,好像惊慌失措一样,面无表情地低下头,说道:“我要回酒店,有事明天再说。” 周景言不依不饶地挡住去路,急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闻言,陈以琛不由得停顿,身体僵硬地愣在原地,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始终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低着头,像是不敢面对周景言关切的目光。 终于,周景言心急地握住他的肩头,硬是把他扳向自己,不料,陈以琛缓缓抬起头,眼神中尽是茫然和无奈,说道:“我没办法演戏。” 他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却只有狼狈而已。他轻轻地闭上眼,表情中满是绝望,苦楚道:“只要看到镜头,我就会想起沈念,想起他站在摄影机后面的样子,还有他满身是血的尸体。” 陈以琛痛苦地捂住脸,声音几近哽咽。不等周景言开口,他竭力推开对方,努力克制着抽泣的声音,快步从他身边走过。 等到周景言反应过来,眼前只剩下陈以琛急促而狼狈的背影,他的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朝陈以琛的方向大喊道:“我和沈念是不一样的!” 闻言,陈以琛的步伐略有迟疑,只是不过数秒,他飞快地往前走去,始终没有回头。 周景言见状,心中更是揪痛万分,往前跑了几步,又一次吼道:“陈以琛,你给我等着!” 这一次,陈以琛没有停下步子,很快便不见了。而周景言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能回过神来,他的双手紧紧踹成拳头,一脸愤恨和不甘心,以及那份化不开的担忧之情。 莫如生说过,齐安君是这世上最了解陈以琛的人,这话确实不假。他敏锐地察觉到陈以琛的异常,为了不耽误拍摄进度,适时调整了拍摄顺序,把陈以琛的戏份推到后面。 即便如此,陈以琛仍然每天都出现在现场,除了休息时看剧本以外,大多时候都是在观看其他演员的表演。他甚至多次表示,自己可以演下去,然而,齐安君不过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地叫他好好休息。 陈以琛从他眼中读懂了此举的意味,终于不再坚持,只是旁人的闲话半点没少,只要在齐安君看不到的地方,必然会有人悄悄地对陈以琛指指点点。可惜,他们的言论从来都不会影响到他,他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旁若无人地读剧本、看表演,如非必要,甚至可以一整天都不说话。 那天以后,陈以琛没有再和周景言说过一句话,拍戏的时候,周景言忙得不可开交,收工以后,他第一时间就往外面跑,甚至有工作人员说,周景言这些天都是三更半夜才回酒店,不知道在外面干什么。 开工时,陈以琛偶尔会放下剧本,看着周景言认真摆弄摄影机的模样,然而,只要周景言稍稍一动,他立刻就移开视线,绝不和他对视,明知道这是逃避,却没有勇气面对。 这天,周景言仍是刚收工就往外跑,有工作人员找他一起吃饭,却被他一口回绝。远远地望着他一路快跑地上了车,陈以琛不禁心头苦涩,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没有忘记周景言说过的话,还有那天他朝自己大吼的样子,可是,周景言这些天的样子分明是在躲他。 他曾经能看懂周景言的每个表情,只是现在却自顾不暇,更不敢抱有太多希望。光是沈念的事就令他痛苦不堪,甚至觉得自己就像一场笑话。 回到酒店,陈以琛正准备吃泡面,手机忽然响了,他心头一怔,第一反应就是周景言打来的。犹豫地伸出手,终是拿起电话,不料,竟然是沈哲的号码。 沈哲的语气永远是这么不客气,开口便说道:“你是有病吧,陈以琛,找朋友跑来骚扰我是什么意思?别以为你能逼我把哥哥的墓地位置告诉你!” 陈以琛心头大惊,下意识地问道:“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话未说完,沈哲粗暴地打断,说道:“少给我装傻!你那朋友每天跟踪我下班吃饭泡吧回家,开在我家楼下蹲到大半夜,这不是骚扰是什么?” 沈哲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怒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是谁,大导演周慎年的儿子嘛,他要是再不走我可报警了,看看到时候倒霉的人是谁!” 陈以琛知道沈哲的性格,只要说得出,他便做得到。如果他真的报警,周景言必然会上报纸,那该是多坏的影响。 他紧紧地握住手机,声音干涩地说道:“不要报警,我会让他走的。” 沈哲报出一个地址,不耐烦地说道:“他现在就在我家楼下,等会儿我要出门,要是下楼还看到他,我立刻就报警!” 说完,沈哲立马就挂断电话,陈以琛愣了两三秒,飞快拿起东西就往外跑。可是,等他冲出房间才发现自己没有车,犹豫半晌,他转身走向齐安君的房间,急切地按下门铃。 齐安君开门看到陈以琛一脸着急的模样,不免有些惊讶,问道:“怎么了?火烧屁股了?” 陈以琛不敢迟疑,忙道:“借我车,我要回市区。” 齐安君很少看到陈以琛如此急切的样子,一边回房拿车钥匙,一边说道:“路上小心,别出事了。” 接过车钥匙,陈以琛定神看向齐安君,肃然点头,说道:“我知道,谢了。” 离开酒店,陈以琛一路飞车赶往市区,这是他第一次把车开得这么快。他没有想到周景言这些天收工后就不见人,竟然会是为了他而跑去找沈哲,他更没有想到以前那个没有耐心的家伙为了自己能做到这种程度。他应该觉得惊讶吗?还是感到震撼。 不,自从认识周景言,自从周景言说喜欢他,他给陈以带来的震撼一次比一次深刻。不管是从前那个爽朗的大男孩,还是现在这个成熟许多的男人,哪怕自己拒绝过他,伤过他的心,他却始终未变,就像是飞蛾扑火一样,勇敢地冲向自己,一次次被拒绝,一次次地跑来。 陈以琛记得周景言曾经说自己很温柔,在他最痛苦的时候给了他温暖。可是,陈以琛从来没有如此认为,他甚至觉得自己很残忍,他不敢爱他,却不舍得真正拒绝他。他的温柔就像是一条线,牵引着周景言的软肋,哪怕他离开一年多都没有忘记自己。陈以琛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他确实太卑鄙了。 一年前,周景言的离开让他相信了他对自己的感情。一年后,周景言的坚定和执着让他相信了他的决心及勇气。哪怕是沈念当年追他都没有做到这种程度,明知道陈以琛骨子里是什么样的人,明明看到他把沈念伤得有多深,周景言还是坚持不懈地想要帮他,这样的人怎么能令陈以琛不心软,甚至觉得心疼。 好不容易开到沈哲家附近,陈以琛正准备找地方停车,却看到对面社区开出一辆车,然后,停在路边的白色揽胜上走下一个人,竟然就是周景言。 周景言一个箭步上前,拦下了面前的车,沈哲愤怒地从车上下来,指着他的鼻子就破口大骂。 陈以琛知道沈哲是什么样的人,更知道周景言的脾气暴躁,生怕他们两人闹出事,他赶紧把车停在路边,飞快地下车跑过去。不料,人还未走近,却听到沈哲大笑道:“我知道你是谁,周慎年的儿子啊!杂志上都说你这人很拽,我看你还很不要脸。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你要是低声下气地求我,说不定我心情好还能告诉你。就你现在这种态度,得了吧,别做梦了!” 听到这话,周景言明显身体一僵,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一脸恼怒地瞪向沈哲。然而,当陈以琛以为他会一拳揍上去的时候,周景言竟然低下头,表情紧绷,生硬地说道:“我求你,告诉我沈念的墓地在哪里。” 很明显连沈哲都大吃一惊,疑惑地看向他,还未开口,又见周景言抬起头,强忍着怒气,恳求道:“我求你,请你告诉我沈念的墓地到底在哪里!” 周景言一边咬牙切齿地说着,一边不服输地看向沈哲,他的脸色很不好看,显然已经忍到极致,换作从前,他恐怕早就把沈哲揍个半死,但是,如今他为了陈以琛而忍了。 沈哲冷笑道:“你喜欢陈以琛吧,愿意为了他低声下气地求我,真够好笑的,他到底有什么魅力?还是要我告诉你他是什么样的人?” 不管沈哲如何挑衅,周景言念念不休的只有一句,我求你告诉我沈念的墓地在哪里。他知道沈念对陈以琛来说有多重要,活着的时候是他最爱的人,死了以后更是他的心魔。他想不到有什么办法可以帮陈以琛,除了为他找到沈念在哪里。他毫不嫉妒陈以琛对沈念的感情,因为他相信自己可以给他更好的爱情,只要陈以琛解开了这个心结。 见周景言没有被激怒,沈哲不免觉得无趣,然而,心中却是不乏惊讶,甚至可谓是震撼。他渐渐开始不耐烦,不甘心地说道:“陈以琛到底有什么好?一个个前仆后继地喜欢他!你告诉我,难道他床上功夫很好,把你操得很舒服?” 话音刚落,不等周景言反应过来,忽然看到有一个人飞快地冲上前,一把按住沈哲的肩膀,把他整个人压在地上。 看到陈以琛阴沉的脸孔,周景言顿时清醒过来,下意识地拉住他的手臂,说道:“你疯了!这是大街上。” 陈以琛的力气极大,一只手压住沈哲的胸口,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周身间充满了可怕的杀气,表情凶狠,阴冷道:“我无所谓做不做演员,想要报警你就尽管去,我不会怕你,不要得寸进尺!” 说完,陈以琛猛地站起身,一脚踹在沈哲的肚子上,然后,抓住周景言的手臂就往车上拽。 远远听到沈哲怒吼的声音,两人皆是无动于衷,沉默地上了车。待到陈以琛发动车子,周景言忽然想起什么,说道:“我的车子还在……” 陈以琛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沈哲的住址?” 周景言看着陈以琛强忍怒气的侧脸,答道:“我翻过你的手机,找到他的号码,叫莫如生托人帮我查的。” 陈以琛顿时沉默,半晌,方才说道:“不要再找他了。” 周景言却不服气,说道:“就算丢脸也是我的事情!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突然,车子突兀地停在路边,陈以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表情放松,只是脸色仍有些难看。他缓缓转过头,看着周景言烦躁的表情,不由得皱眉,说道:“他不会告诉你的。” 周景言不甘心地说道:“你怎么知道?缠着他不行,求他也不行,没关系,我还有别的办法,总有办法能让他说出来的!” 周景言一个劲地说个没完,像是刻意遮掩自己的紧张,他的表情极不自然,更不敢看陈以琛。 良久,周景言终于说累了,转头看向陈以琛,认真地打量他的表情,视线轻轻扫过他每处的轮廓,留恋而又痴迷,问道:“你为什么跑来找我?” 看着周景言满是深情的眼神,陈以琛狼狈地转过头,不自然地看向别处,低声道:“他打电话给我,如果不把你带走,他就要报警。” 周景言一把抓住陈以琛的手臂,逼得他面对自己,问道:“你可以打电话给我,不必亲自跑一趟,你更犯不着揍他!说什么不做演员都没关系,你别忘了你还在拍我爸的电影,你有没有想过,那家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陈以琛抱歉地低下头,轻轻地说道:“抱歉,是我冲动了。” 周景言烦躁地说道:“我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 话音刚落,周景言忽然沉默,看着陈以琛发愣。察觉到他的视线,陈以琛缓缓抬头,神情复杂地看向他。 狭窄的空间里,连呼吸声都变得如此清晰,听着两人心脏狂跳的声音,周景言不禁苦笑,说道:“你爱我,陈以琛,你骗不了我,更骗不了你自己,你根本就是爱我的!” 说这话时,周景言的声音渐渐哽咽,然而,见陈以琛始终没有作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忍住眼眶里的湿润,故意朝陈以琛吼道:“走开,换我开车!” 说完,周景言打开车门,粗鲁地把陈以琛推下车。等他坐上驾驶位,一路飞车赶往影视基地,好几次差点超速,却只能以此发泄心中的不甘心。 当他看到陈以琛为了自己要揍沈哲的时候,心里说不出有多痛快。可是,当陈以琛一而再地回避问题的时候,他更是觉得憋屈和苦闷。如果不是因为爱,陈以琛怎么可能跑来找他,甚至对沈哲动手。可是,为什么他就是不敢承认,因为沈念,还是因为他没有信心? 周景言心中苦笑,这样的陈以琛真是可怜又可恨,但是,偏偏自己就是爱个没完,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 36. 深夜,两人回到酒店,一路无话,直到出了电梯,周景言一把握住陈以琛的手腕,然后把手伸进他的口袋,终于找到了房卡。 陈以琛正觉得奇怪,周景言已经快步走向他的房间,熟练地开门进去,然后打开所有的灯。 顿时,房里灯火通明,房外一片昏暗。陈以琛不由得皱眉,显然是不习惯这么明亮的灯光,与此同时,周景言站在房间中央,面无表情地看着,说道:“我们聊聊吧,再不把话说清楚,我真的会疯了。” 看着周景言站在明亮的灯光下,陈以琛只觉得他是一个耀眼而遥不可及的存在,他试图跨出一步,缓缓走向周景言,却发现自己举步艰难,甚至有些狼狈。 不料,未等陈以琛走进门,周景言一个箭步上前,不耐烦地抓住他的手臂,硬是把他拽进来,然后,粗暴地关上门。 陈以琛不禁心头一怔,惊讶地看向周景言,见周景言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心里顿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自从两人认识以来,彼此之间的关系就像现在的状态,一个勇敢地追,一个克制地躲,待到一个不追了,另一个就守在原处,等着对方再次追来。 这种关系是不公平的,对周景言可谓残酷,陈以琛觉得自己就是在利用周景言的感情,用温柔来诱惑他一次次地追逐自己。他讨厌这样卑鄙的自己,可是,只要他想起没有周景言的那一年,他便会不知所措,亦不舍得放手。 两人沉默地站在房里,一时无言,哪怕是对视都没有。良久,陈以琛缓缓抬头,看着周景言一脸恼怒的样子,不由得皱眉,沉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懦弱?” 周景言仰起头,说道:“是。” 陈以琛苦笑,自嘲道:“我还很卑鄙。” 陈以琛顿了顿,在周景言发火以前,说道:“我一直在利用你的感情,你知道吗?” 周景言轻哼一声,痛快地答道:“我知道,这是我心甘情愿的。” 不等陈以琛作声,周景言朝他吼道:“我说过,我和沈念是不一样的!他能为你做的,我也可以,他不能为你做的,我一样可以!” 听到沈念的名字,陈以琛脸色微变,表情渐渐凝重,他疲倦地坐在沙发上,仰头望向周景言,说道:“我认识沈念的时候,他就像你现在这样,大胆地向我表白,其实我当时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我对他说,我从小就没有家人,在孤儿院的日子谈不上好,我不会玩什么恋爱游戏,如果要爱就是一辈子。” 陈以琛顿了顿,脸色一沉,轻叹道:“当时他说,他愿意是我的爱人,也是我的亲人,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那就是我们的家。” 陈以琛眉头紧蹙,痛苦地捂住脸,说道:“等到他第一次和我说分手的时候,他却说,对不起,陈以琛,我以为我可以一辈子爱你、包容你,但是,其实我们都没有这么强大,好聚好散吧。” 说到这里,陈以琛弯下腰,双手紧紧地交握,低头沉默不语。 良久,他的表情渐渐放松,站起身正对周景言,努力想要笑一下,却比哭还要难看,说道:“是,我爱你,周景言。我爱你的阳光和朝气,我爱你不服输的勇气,还有,你不求回报为我做的一切……” 话未说完,周景言冲动打断,说道:“我没有不求回报!我要你和我在一起,要你像现在这样说你爱我。” 见陈以琛愣愣地看着自己,周景言耳根微红,却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说道:“你说我脑子简单也好,说我就是不服输也好,反正我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我喜欢你,我要你和我在一起,所以,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往前冲。我这人就是学不会放弃,尤其是对你。” 陈以琛凝神望着周景言,眼神复杂,表情更是强忍着心疼。他苦笑着摇头,激动地说道:“你忘了沈念说过的话了吗?你以为你看到的就是真正的陈以琛了?不,让我告诉你,真正的陈以琛不是这样的。他阴郁又孤僻,自私又残忍,周景言,你真的爱他吗?这样的陈以琛,你还会爱吗?” 话音刚落,周景言愤怒地朝他吼道:“我说过,我不是沈念!我可以比他做得更好,为什么你就是不信!” 闻言,陈以琛一时无力,失神地坐在沙发上,望着茶几上的摄影机,久久没有作声。 半晌,他痛苦地抬起头,眼神中满是悲痛,眼眶微红,隐隐含泪,说道:“我一直在给自己造梦,和沈念在一起的时候,我妄想着终于有一个家,不用寄人篱下看人脸色,不用装成讨人喜欢的样子……可是后来我发现,他爱的只是温柔的陈以琛,他怕我、恨我、想要离开我。直到他死了,我自欺欺人地装作我们一直都很相爱,我故意忘了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只剩下我们相爱的片段。结果就是我亲眼看到了他录的影片,他下定决心要和我分手,我甚至没机会告诉他,我愿意为了他不再演戏了。” 陈以琛声音颤抖,几近哽咽地说道:“我真的害了他,也毁了他。所以,我不想再害了你,也毁了你!” 周景言不禁愣住了,他从未见到陈以琛如此激动的样子。他的眼睛通红,表情发狠地看向自己,胸口不住地起伏,呼吸急促而沉重。 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应,周景言睁大眼睛,说道:“沈念不懂欣赏你的才华,我懂。沈念要求你不要再演戏,我不会。沈念不知道怎么和你相处,我知道。你说过,人生就是一场电影,我们时时刻刻都在演戏,可是我很清楚你就是你,在我面前你根本不需要活得这么累!” 周景言顿了顿,表情严肃,坚定道:“我和你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羡慕你的才华,哪怕说嫉妒都不为过,我不会苛求你做你不愿意的事情。” 陈以琛表情凝重,深深地望着周景言,久久沉思不语。他的目光深邃,眼睛里克制着浓浓深情,令周景言一时失神,心脏狂跳不止。 此时,周景言觉得自己的理智已经在陈以琛的眼神中渐渐消失,他甚至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恍恍惚惚地不知所措。他缓缓走向对方,下意识地伸出手,突然抱住陈以琛的脖子,急切地吻住他的嘴唇。 陈以琛的嘴唇很凉,声音干涩,微微颤抖,苦笑道:“你真是个傻瓜。” 说完,不等周景言反应过来,陈以琛单手搂住他的后背,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整个人拖进房里。然而,周景言早就沉溺在激烈的拥吻之中,哪里顾得上自己身在何处。 周景言本以为像陈以琛这样温吞的人,在欲望面前应该是不温不火的样子,没想到他接吻的技巧很高,嘴唇轻轻点啄着舌尖,然后,舌头灵巧地找到嘴里的敏感点,顺着齿根一点点勾过去。 周景言不服输地伸舌深入,贪恋地和陈以琛缠在一起,像是要顶进喉咙一样,一次次地缠绵不休。 周景言曾经不止一次地幻想过,像陈以琛这样的人做爱时是什么样的。可是,他绝没有想到那人竟然会大力把自己压在墙上,单手搂住他的腰部,柔软的嘴唇顺着脖子一点点往下磨蹭,好像搔痒一样又轻又柔。可是,却在吻到肩膀的时候,狠狠地咬了一口。 周景言心头一怔,不由得肩膀微颤,心头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情动。他能听见陈以琛急促的喘息,就像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充满了暧昧和情色的意味,令人不禁脸红心跳。 不等周景言反应过来,陈以琛的手已经伸进他的衣服,另一只手急不可耐地解掉皮带,把他的牛仔裤一口气拉到脚踝。 以前的周景言总是占据主导权的位置,从未想过被人强势地压在墙上竟然有一种别样的滋味。 此时的陈以琛力气极大,动作粗暴,虽然不会伤到周景言,却没有平日的温柔。然而,正是这股强势的力量令周景言心潮涌动,宽厚的大手在他的胸前抚摸,大力地揉弄着他的乳头,满腔情欲令他简直不能自已,扭头吻住陈以琛的嘴唇,凝神望着他的眼睛发愣。 陈以琛的眼神深沉,瞳孔中映照出周景言的脸孔,带着一股强而有力的霸气,却又像是饱含深情,令周景言不由得心跳加速。 两人的嘴唇稍稍分开,周景言一声轻哼,说道:“这么会接吻,是沈念教你的?” 不等陈以琛回答,周景言骂了一句脏话,伸手按住陈以琛的后脑,激烈地亲吻上去。 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很爱陈以琛,甚至是爱得发疯。 感觉到陈以琛的拇指来回抚弄乳头,周景言一时情难自已,经不住喘息连连。然而,陈以琛根本不给他喘口气的机会,此时,他的手掌一路往下,一把剥掉了周景言的内裤,握住那根早就勃起的荫净,极为熟练地来回搓弄。 这一年来周景言东奔西跑,不要说是做爱,连自慰都很少有。他的身体三两下就被挑拨,荫净涨得又粗又难受,在陈以琛的抚弄下更是痛快,爽得他险些无力地弯下身。 没想到陈以琛一把拖住他的腰,强硬地把他按在墙上,一巴掌打在光溜溜的屁股上,沉声道:“别动。” 周景言顿时红根微红,遮掩地说道:“原来你在床上是这样的。” 陈以琛轻轻含住他的耳垂,说道:“什么样?” 周景言紧紧勒住他的手臂,笑道:“会让我做得很带劲的样子。” 他毫不顾忌地贴紧陈以琛的胸口,身体不时地扭动,故意磨蹭他的肌肤。然而,随着陈以琛手里的速度加快,周景言经不住呻吟,一边叫着爽,一边握紧了他的手。 良久,经验终于射了出来,一年来积了不少,在墙上喷得到处都是。周景言看着好笑,说道:“明天打扫客房前一定要擦掉,要不然得上杂志头条。” 眼看着经验还没射完,周景言推开陈以琛的手,自己握住荫净顶端。陈以琛脸上一怔,却没有多问,只是双手勒住他的腰,顺着背脊一路吻下去。 周景言一边自己搓弄,一边笑道:“难得积这么多,别浪费,我看你房间也不会有润滑剂和套子。” 对周景言来说,做爱只要够爽就好,无所在什么位置。只是从前找他的人都是一副被潜规则的模样,非但是乖乖躺下任他摆弄,甚至于反过来伺候他。 此时,陈以琛的吻已经在他的股沟处,那人的力气越来越大,狠狠地咬了一口。周景言不但没有觉得疼,倒是增添不少情趣,一边扳开陈以琛的手,一边把沾满经验的手指往后伸,开玩笑地说道:“我没试过肛交,你要是把我弄痛了,当心我揍你!” 可惜,周景言好半天都没找对位置,连他自己都急了,不耐烦地骂道:“到底在哪里?我背后没长眼睛!” 话音刚落,他的脸颊顿时红了起来,见陈以琛没有作声,他正要骂人,没想到那人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竟然把他整个人扔到床上。 周景言没有摔疼,却被陈以琛吓到了。此刻,陈以琛的眼神中尽是情欲之色,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却有一股强势的力量渐渐逼近。他的眼神定定地看着周景言,快速地脱掉衣服和裤子,随手丢在地上,然后,整个人压在周景言身上。 周景言还未反应过来,便看到陈以琛拿了一个枕头垫在下面,下一秒,他的身体被猛地拖起来,刚好让枕头垫在腰下面。 陈以琛的吻实在谈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暴,但是,偏偏周景言就吃这一套。微凉的嘴唇含住了他的乳头,舌头快速地翻舔起来,深邃的眼眸不时地望向自己,眼神中尽是情欲之色。 周景言无法抗拒这种诱惑,整个人都热了起来,好像火烧一样的烫。他看着陈以琛的吻渐渐下移,最后,竟然停在荫净根部的位置,隔着阴毛一点点地舔过去。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周景言抓住陈以琛的头发,抬起双腿勾住对方的身体。不料,陈以琛像是没有察觉一样,仍然在干着嘴里的活,毫不顾及他的欲火焚身。 周景言正准备发怒的时候,忽然,陈以琛松开双手,把他整个人扳了过去。与此同时,周景言感觉到有一根硬物顶在股缝,情难自已地抬起臀部,来回磨蹭着那根东西,明明饥渴得令人害羞,偏偏他就是能理直气壮。 陈以琛仍然没有半句废话,他从床头柜拿到一罐护手霜,随手挤了一点在手上,然后,缓缓扳开周景言的股缝,把沾了护手霜的手指一点点地伸进去。 见周景言痛得乱动,陈以琛捧起他的脸,往自己的方向扭过来,强而有力地堵住他的嘴唇。而周景言刚开始适应,便发现一根粗硬的东西顶了进来,身体好像被撑开一样,疼得他紧紧揣住床单,忍不住闷哼出声。 终于,陈以琛的动作开始慢下来,一点点地往里面顶进去,不时地抚摸周景言身上的敏感点,故意挑起他的情欲,问道:“够深吗?” 听着陈以琛一本正经的声音,周景言非但没有觉得害羞,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强忍着急促的喘息,嗓音低沉道:“不够!再深一点。” 周景言渐渐顾不上痛,急切地抬起臀部,试图让陈以琛进来得更快一点。没多久,整根荫净被周景言的身体吞没,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两人连接的地方,心中涌起一股奇妙的感觉,激动、兴奋又有些苦涩。 陈以琛的腰力很好,一边把荫净往里面顶进去,一边搂住周景言的上身,上下其手抚摸他的肌肤。大拇指的指腹不时地揉弄他的乳头,显然是知道这是周景言的敏感点。 周景言经不住呻吟出声,却没有半天不好意思,一边喘气一边笑道:“没想到肛交挺爽的,你快一点,我不痛了。” 陈以琛没有回答,只是搂住周景言的脸颊,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他的胸口紧紧贴着周景言的后背,连汗水都仿佛粘在了一起。一只手勒住他的胸口,另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脸颊,下半身一阵接着一阵地抽插。 周景言还未成年就有了性经验,可是,这么多年以来他都不知道原来做爱可以这么爽。陈以琛并非调情高手,但是,他的强势、他的力道,甚至是他的粗暴,无一不能让周景言兴奋得不能自已。他的每一次亲吻都令周景言觉得,自己是被陈以琛刻骨地爱着的。即便他没有一句情话,却以行动来告诉自己,压抑在他心中的感情是如何激烈。 粗大的荫净撑开内壁,一次次地顶进里面,身体里仿佛有一个开关,被陈以琛用蛮力打开。又热又粗的荫净极有节奏地稍稍抽出,然后,不等周景言反应过来立刻就狠狠插入,要人命的凶器每次都能触及敏感之处,好像触电一般惊起一阵酥麻。两人身体连接的地方发出啧啧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里尤其情色,无形中催动了更深的欲望。 周景言回头看向陈以琛的脸孔,那人的脸上亦是充满情欲绯红,眼神深邃而坚定,正是凝神地望着自己。 周景言见状,顿时感到情难自已,不由得吻住陈以琛的嘴唇,张扬地笑道:“陈以琛,我爱你。” 陈以琛眯缝着眼眸,没有作声,亦是没有回答。然而,他用强而有力地抽插来回答,狠狠地顶进周景言的身体,粗蛮而又强势地占据了他的身体,把他的欲望控制在自己手里。周景言无力抵挡这种诱惑,强烈的快感令他不能自控,下意识地扭动身体索取更多、更猛烈的进攻,在那根粗大的荫净一贯到底的瞬间,他险些以为自己会被顶穿。 感觉到高朝的来袭,陈以琛抬起周景言的腰,空出一只手握住他的荫净,两人的背脊僵硬,猛烈的快感汹涌袭来,身体不由得颤抖,直至到达了紧绷的状态。 终于,陈以琛赶在射精以前,把荫净拔了出来,与此同时,两人的经验射在了一起,把床单整个都弄脏了。周景言还未反应过来,忽然发现陈以琛紧紧地搂住自己,脸颊贴着脸颊轻轻地磨蹭,声音低沉有力地说道:“是,我爱你。” 话音刚落,陈以琛双臂使劲搂住周景言的身体,像是要融进自己的胸膛一样,令周景言感到难以呼吸。可是,周景言偏偏就是爱得疯狂,看着床单上满目狼藉,他不由得大笑起来,伸手从床头柜翻出烟和打火机,等到陈以琛松手以后才递给他。 两人换了一套床单,这才肩靠着肩躺下来,吞云吐雾地接连抽了几根烟,弄得房里一片烟雾腾腾。 透过朦胧的烟雾,周景言含笑望着陈以琛的侧脸,那人仍是一副沉静而温和的模样,和刚才在床上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周景言心中狂喜,轻笑道:“我爱你。” 陈以琛脸上一怔,侧头看向周景言,点头答道:“恩,我知道。” 周景言的表情渐渐认真,肃然道:“你想要一辈子的爱情,我就一直陪着你。你想要一个家,我就搬来和你一起住。我不是以前那个傻乎乎只管往前冲的臭小子,陈以琛,你好好看着我,我是想清楚,也下了决心才和你说这些话的。” 果然,陈以琛顺从地打量起周景言的表情,沉默良久,这才点头道:“我知道你成熟了……” 陈以琛顿了顿,深深地凝视着周景言的脸孔,说道:“我相信你。” 周景言说了一堆,却换不来陈以琛的一句保证,心里难免有些不甘心,然而,他只是皱了皱眉头,陈以琛却像是读懂了他的心思,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肩膀,重重地握住肩头,一边把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一边侧头吻住周景言的额头,然后,顺着鼻梁一点点地亲下来。 此时,陈以琛的动作可谓温柔,细碎的吻缓缓落在周景言的每一处轮廓,像是在品味他的味道一样,最后,两人的嘴唇紧紧贴合在一起,抬眼便是陈以琛深情地目光。 直到这一刻,陈以琛仍然没有开口,他撑起身体压在周景言的身上,两人缠绵而动情地吻在一起,令寂静的房里充满暧昧的声音。 周景言忽然明白,对陈以琛来说,任何的表白都是没有必要的。他的动作比他的话语更为动人,哪怕是一个眼神便能令周景言的心脏狂跳不止。而他所得到的不只是陈以琛的爱,还有他的未来、他的人生,这就是他所爱的人,亦是他执着不懈的追求。 37. 翌日,齐安君接受电视台的访问,剧组放假一天。周景言在陈以琛的房里睡了大半天,醒来时,见陈以琛不在床上,他毫不觉得慌张,翻个身喊道:“陈以琛。” 很快,外面传来陈以琛的声音,答道:“我在这里。” 周景言随手拿了一件TEE套在身上,下身只有一条内裤,大跨步地走到外面,见陈以琛正在看电影,于是便坐在了他的旁边。 打量着陈以琛认真的表情,周景言不禁心头一怔,紧张地问道:“你觉得好些了吗?” 陈以琛愣了愣,转头问道:“你说什么?” 周景言烦躁地答道:“演戏,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好好演戏。” 见陈以琛没有作声,周景言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正在苦思如何开口,却听到陈以琛浅浅地笑了。 周景言正觉得奇怪,陈以琛忽而开口,眼神定定地望着他,说道:“我晚上会去找齐安君,告诉他明天我想试试。” 陈以琛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更浓,轻轻抚摸周景言的头发,说道:“然后,我会在拍戏的时候想着你……” 话未说完,周景言张扬地笑了起来,张开双臂,开玩笑地说道:“想着我什么,没穿衣服的样子,还是高朝时的样子?” 陈以琛无奈地摇头,含笑握住周景言的手,十指紧紧相扣在一起。周景言见状,愣愣地看着他,心中顿时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感动。 陈以琛目光深邃,温柔地注视着周景言的脸孔,轻轻道:“想着你说爱我的样子,还有你说,你和沈念是不一样的,你能做到他所不能做到的,你能一辈子陪着我……” 陈以琛的声音越来越轻,语气却是越来越坚定,他没有把话说完,只是不由得笑了起来。 周景言一时动情,抚摸着他的脸颊,重重地亲了一口,笑道:“你知道吗?真正自私阴暗的人是不会承认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其实你一直都很温柔。” 说完,周景言紧紧握住陈以琛的手,飞快地拉到唇边,低头吻住了他的无名指,说道:“你找不到感觉,我陪你。你要琢磨角色,我也陪你,就算你把自己关起来,不吃饭不说话,我一样可以陪你。我们好好地完成这部电影,相信我,我不会怕你。” 周景言顿了顿,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说道:“再难的事我都撑过去了,我什么都不怕。” 曾经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奋斗的目标,周景言四处流浪了一年多,回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想尽办法筹拍这部电影。将近两年的时间里,周景言确实经历了很多事,不管是变故、挫折,还是绝望,但是,他以一股不服输的精神挺过来了,执着而坚定地往前冲,终于站在了这里。 陈以琛比谁都清楚,周景言的成长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在他爽朗的笑容背后,又有多少的苦痛和无奈,可是,他从未向现实低过头。当初他发现周景言的出走时,曾经以为他会一蹶不振,没想到一年后,他带着不一样的自己回来了,他的眼中透着坚毅的神情,他变得懂事而又成熟,他真的没有被挫折打败。 如果周景言都可以做到,陈以琛怎么可以认输,他答应过周景言,他会拍好这部电影,他亦是要让周景言知道,陈以琛不会被他甩在后面。 在陈以琛的身体里存在着光与影的两面,可惜,旁人想要的只有他的温柔而已,所以,他努力地克制、压抑、甚至是伪装自己,他只能用演戏来发泄那个不被人认可的一面,却没想到在他最爱的人眼里,这种自卑和脆弱竟是可怕而虚伪。 如今,陈以琛相信周景言确实和沈念不同,因为这世上恐怕找不到另一个像周景言这么执着的人,不管是对梦想还是对爱情,他勇敢得令人敬佩。 长久的沉默以后,陈以琛始终没有作声,突然,他起身走向茶几,拿起了那本早就被翻烂的剧本,对周景言说道:“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演戏。” 陈以琛不由得轻笑,继续说道:“或者你站着不动就好,陪我练习上次没拍完的那场戏吧。” 周景言点头,爽朗地大笑起来,说道:“等我先刷个牙,然后叫楼下餐厅送点东西上来,我都饿得想骂人了。” 这就是周景言,永远都这么直白而简单,他要的东西从来就不多,从前是电影和周慎年的肯定,现在只是多了陈以琛的爱而已。 昏暗的牢房里,一个高大精壮的男人被吊起来行刑,他的身上早就鲜血淋漓,奈何始终没有吭过一声。 长镜头缓缓推向他的脸孔,最后,给了他几秒钟的特写,把他脸上强忍着痛的坚毅表情收入镜头。 这时,牢房的大门被人推来,从外面走来一个一身军装的男人,表情凝重而冷漠,步伐极慢,踱步走向中央。他的视线飞快扫过前方一眼,然后,很快转移到下属身上,声音低沉而冷漠,问道:“他说了吗?” 对方恭敬地答道:“没有。” 他鼻子里冒出一声冷哼,抬头看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孔,这个曾经是他军校同学,后来又是官场同僚的男人如今变成了他手里的阶下囚。 摄影机正对他的侧脸,特写着他脸上狠辣的表情,以及眼神中止不住的冷意。他没有再多的一句话,朝下属挥了挥手,对方立刻会意地喊道:“继续用刑!” 休息几分钟以后,这场戏继续开始拍摄,忽然,逼真的血浆喷在陈以琛的脸上。摄影机立刻给了他一个特写,镜头里的他瞳孔顿时放大,脸部肌肉带着微微地抽搐,严肃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眼睛定定地看着对面那个半死不活的身体,神情中却仿佛失去了神采一样,空洞而又充满了震撼。 摄影机慢慢移动,缓缓往后拉远,与此同时,陈以琛的胸口微微起伏,周身间散发出一种戾气,阴沉着脸目不转睛地盯住前方,他忽然抬起手,粗暴地擦过脸颊,把沾着血的手背靠近鼻息,神态像是抽大烟一样,用力地闻了一大口,脸部肌肉微微颤抖。 陈以琛念台词的语气阴郁而神经质,他喋喋不休地骂了一长串,却像是唱独角戏,惊不起对方的任何反应。 突然,他克制着急促的呼吸,顿时沉默不语,镜头斜斜地拍向他的眼睛,慢慢下移至嘴唇,最后才给了整张脸的特写。 短暂的沉默,摄影机不断地拉远,直到把整个场景纳入镜头,陈以琛的表情终于冷静下来,带着一股刻骨的冷意,朝旁边的人伸出手。对方会意地递上手帕,而他轻轻擦过手背,把沾了血的白布丢在了地上。 随后,他步伐沉重地走到桌边,随手拿起纸和笔,却许久没有动静。他把钢笔握得很紧,仿佛随时都会被捏碎,手腕微微颤抖,表情紧绷而克制。他抬起头,正对镜头扫视一眼,用力地在纸上写上处死刑的时间和地点。 最后,他把钢笔收好,大跨步地往外走去,给镜头留下一个沉重的背影。 整部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是在牢房外面,从下属推门出来起,紧跟着是陈以琛从牢房走出来。他的脸孔正对摄影机,镜头在他脸上不断拉近,紧绷的表情克制而又沉默,眼睛里布满血丝,微微泛着湿润,眨眼的同时甚至有些抽搐。忽然,他深吸一口气,飞快地低下头,再抬头时,视线仍然凝视着镜头,一边往摄影机的方向走去,一边单手插进裤袋,脸上笼罩着一层阴霾,带着一股狠辣的杀意,冷得令人心颤。 三组镜头都是一条就过,齐安君率先站起身,一边拍手一边喊卡。副导演大喊着收工,吩咐工作人员准备收拾东西。其他演员纷纷散开,只有陈以琛仍然站在原地。 此时,摄影组已经撤走设备,陈以琛所站的地方顿时陷入黑暗,他背靠着墙壁,迷茫地低着头,单手捂住脸,像是失神一样。 与此同时,周景言快步走向他,却在三步之外停住了。他没有忘记拍摄时的情景,站在摄影机后面的他比谁都清楚这种震撼,然而,他丝毫没有觉得害怕,甚至感到兴奋地难以自已,恨不得立刻冲向对方。 陈以琛缓缓抬起头,半张脸笼罩在阴影之中,眉头紧蹙,神情脆弱而又疲倦。不知为何,周景言忽然笑了,步伐轻快地走向他,说道:“晚上的杀青酒,你记得坐我旁边,我估计来找我喝的人不少,你帮我挡几杯。” 周景言拍了拍陈以琛的肩膀,又说道:“早上我让助理把你房里的东西整理好了,现在箱子都在我的车上,待会儿我让他们把我先把车开回去。” 明知道陈以琛每次拍完都会沉溺在氛围中,一时半会儿清醒不过来,周景言却自顾自地说个没完,无所谓陈以琛会不会有反应,只要他知道那人在听就够了。 见陈以琛终于抬头看向自己,周景言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一边往外拖,一边说道:“走了,去晚了被罚酒,我可揍你啊。” 说完,他回头看向陈以琛,爽朗地笑着,仿佛是黑暗中的光芒,令陈以琛不由得惊醒,迷茫地看着他,跟着他一步步往外走,直到被拖到室外,傍晚的夕阳照在身上,以最深切的触感让他知道现在身处何方,陪在他身边的又是什么人。 这是一种不同于沈念的力量,陈以琛从周景言眼中看到的不只是爱,还有羡慕和崇拜,看着周景言为自己骄傲的模样,他忽然觉得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如此懂他。 杀青宴上,周景言几番逃酒,难得没有醉醺醺地离开。两人从酒店后面出来,便看到齐安君走在前面的巷子里,路边停着一辆红色的卡宴,虽然是他的车,车上的人却不是他。车子从他们面前开过的时候,周景言清楚地认出坐在驾驶座的人是宋子言,头上戴着的货车帽也像是齐安君的东西。 半夜的大街上静悄悄的,陈以琛酒量本就不错,晚上又没有多喝几杯,一阵冷风吹来大脑更是清醒,看着周景言问道:“回去吧。” 周景言点头,把架在脸上的黑框眼镜摘下来,飞快地戴在陈以琛的脸上,不等陈以琛反应过来,他已经伸手拦下了出租车。 上车后,陈以琛见周景言报出一个陌生的地址,不禁疑惑地看向他。周景言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致,低声道:“今晚我想回爸爸家。” 闻言,陈以琛没有再问,只是轻轻搂住他的肩膀,重重地按了一下。周景言转头看向他,经不住笑了起来,似是百感交集,既有苦涩,也有满足。 从下车到开门上楼,周景言都没有作声,一路上静悄悄的。直到进了客厅,看着静悄悄的屋子,他不禁苦笑,说道:“我去年回来后,阿姨就被孙子接回老家了,你看,才一年多没人住,多冷清。” 桌上早就积了一层灰,周景言轻轻摸了一把,随即便笑道:“过阵子我想搬回来住,爸爸的死已成事实,我不想再逃避了。” 周景言拉着陈以琛的手,缓缓走上楼,最终,停在二楼书房的门口。他回头看向对方,很努力地笑了笑,实在有些难看。 “来,陪我跟我爸说几句话。” 他推门而入,书房的一切都没变,只是多了一个柜子,上面摆着周慎年的遗照。黑白照上的周慎年看起来很精神,只是表情严肃,已然是一副严厉的模样。周景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眶微红,神情渐渐凝重,他硬是挤出笑容,声音哽咽地说道:“爸爸,我把这部电影拍完了。” 他顿了顿,不由得激动起来,说道:“不管上映以后别人怎么说,至少我现在真的做到了。我没有认输,也没有被挫折打败,现在我就站在这里,我要告诉你,我会一直拍下去,直到我老了拍不动为止。” 周景言的肩膀微微颤抖,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把这一年里想说的、不敢说的统统发泄出来。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说到后面更是累得跌坐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抓住柜子,坚定道:“我不会放弃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的……爸爸,你信我,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最后,周景言终于累了,喃喃自语地重复着同一句话。陈以琛无奈地蹲下身,轻轻搂住他的肩膀,察觉到对方的动作,周景言用力地抱住他,双臂紧紧勒住他的后背,像是要把自己的力量发泄在上面,下颚靠在对方的肩头,像个孩子一样不住地抽泣着。 陈以琛没有多说,只是仍由周景言死死地抱住自己,他轻轻地拍着周景言的后背,柔声道:“我在这里。” 陈以琛的声音低沉,语气带着不容质疑的肯定,好像承诺一样地说道:“我一直都会在这里。” 周景言忽然安静下来,仰头看向陈以琛,视线细细打量他的表情,不由得笑了。眼泪不住地在眼眶打转,可是,他始终没有让它留下来,他努力地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陈以琛,强忍着泪水,强撑着身体,终于还是站起来了。他对着遗像中的周慎年,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表情坚定而执着,说道:“爸爸,这是我最后一次流眼泪,以后,我不会再害怕任何事情,包括挫折和失败。相信我,这条路既然是我自己选的,我会一直都下去,直到我人生的终点。” 当年,周慎年做了这么多事,无非就是要逼周景言知道什么叫坚持,什么叫奋斗,如今,即便周慎年不在了,周景言仍然要告诉他,他已经不需要任何人的激励,他完全可以靠自己做到。 突然,周景言不知想起什么,轻轻地笑了,喃喃道:“还有,我爱你,爸爸。” 时隔多年,他终于可以把这句话说出来,他曾经想说,却不敢说的话。 这天晚上,周景言和陈以琛没有做爱,两人回到卧室,立刻就倒头就睡。周景言好像小猫一样,双手双脚缠在陈以琛的身上,靠着他的肩膀睡得很沉。 翌日,周景言醒来时已经是下午,见床上只有自己,他立刻套上衣服起床,打开门就往外跑。 远远地从二楼看下去,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面前摆着一杯咖啡,手里拿着一份报纸,正在专注地看新闻。 周景言顿时心头一惊,下意识地动了动嘴唇,险些就要把“爸爸”两个字叫出口。然而,待他定神一看,那人却是陈以琛。 察觉到周景言的视线,陈以琛放下报纸,抬头看向对方。此时,周景言双手撑在二楼栏杆,从上而下地俯视着他,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视线留恋地停在陈以琛的脸上。 陈以琛见状,不禁轻笑,问道:“你看着我干什么?” 说完,他放下报纸,起身走向餐厅,说道:“早饭做好了,既然你醒了就下来吃吧。” 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又说道:“已经是下午了,你还想喝粥吗?” 周景言飞快地从楼上跑下来,果然看到餐桌上放了一锅粥,还有几样酱瓜和配菜,锅子还冒着热气,打开一看正是他喜欢的皮蛋瘦肉粥。 不等周景言回答,陈以琛已经转身走向厨房,从里面拿出一包速冻饺子,熟练地开煤气烧水。 周景言笑吟吟地看着陈以琛忙碌的背影,心里不禁涌起一股满足,仿佛这世上再没有令他害怕的东西,只要有陈以琛在他身边,他的人生已经足够完美。 陈以琛代表了他的爱情,以及他对电影的追求,从前的周景言羡慕他、向往他,如今,他终于拥有了他、霸占了他。 尾声 半年后,电影如期上映,首映日当天,周景言仍然坐在陈以琛的旁边。不管拍了几部电影,陈以琛仍然不习惯大荧幕上的自己,每次看到自己的出场,不由得露出茫然的表情。而周景言正好相反,他喜欢看到陈以琛精湛的表演,以及众人为他的演技惊叹的样子。他就像个傻小子,因为爱的人受到认可,自己便会感到无比满足。 电影刚刚落幕,周景言和陈以琛悄悄退场,两人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从影院后门离场,刚准备到车库,却看到白色路虎前面停着一辆车。对方一眼就认出他们,不耐烦地按喇叭,惹得两人不由得看向他。 周景言认得这是沈哲的车,陈以琛当然也没有忘记,他拍了拍周景言的手背,示意他在这里等着,然后,快步朝他走去。 沈哲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开门跳下车,挑衅地说道:“不错啊,大明星,第一次当男主角感想如何?” 未等陈以琛回答,沈哲说道:“差点忘了你在美国演过不少男主角,不过,能拍到国内大导演的电影滋味不错吧?” 陈以琛没有生气,不温不火地问道:“你有事吗?” 沈哲见状,不禁恼怒,不耐烦地吼道:“是我该问你们想干什么?你那个小男朋友整天跑来找我麻烦,已经连着好几个月了,别以为他低三下四地求我,我就不会报警!” 沈哲顿了顿,视线瞟向不远处的周景言,语气稍稍放软,只是仍然不悦地说道:“真够有毅力的,我都快被他逼疯了。” 不等陈以琛开口,沈哲像是不愿久留,随手从车上拿了一张便签,粗鲁地丢给陈以琛,说道:“叫他别来骚扰我了,否则我真报警了!” 看到便签上写着一个地址,陈以琛不由得愣住,失神地看向沈哲,问道:“这是……” 沈哲动了动嘴唇,没有吭声,斜眼看向陈以琛,打量半天,方才说道:“我不是因为怕他骚扰才告诉你,只不过刚才看了你那部电影的首映,确实还不错。” 此刻,他的脸上少了一些痞气,表情严肃地看着陈以琛,半晌,忽然经不住笑了起来,说道:“像你这种人不演戏可惜了,这是最后一次,我们以后真的不需要见面了。” 话刚说完,沈哲潇洒地上了车,没有多看陈以琛一眼,飞快地驱车离开。反倒是陈以琛望着他离开的方向,许久没有回过神。他原本还想问沈哲,沈念的摄影展何时举办,有什么是他可以帮上忙的。然而,他想起沈哲的话,想到周景言求他的模样,他终于还是没有问出口。 陈以琛看着便签上的地址,心情远远没有想象中这么激动,甚至感到异常的平静。过往的一切终究和他无关了,不管是在美国的日子,还是对沈念的感情……昨日不会重来,明日却在眼前。 陈以琛缓缓地转过身,却看到周景言一脸紧张地望着自己,他飞快地跑过来,双手紧紧抓住陈以琛的手臂,急切地问道:“那家伙和你说什么了?” 周景言的脸上顿时染上一层薄怒,见他正要骂人,陈以琛不禁轻笑,指腹紧紧捏住那张便签,问道:“你愿意陪我放个假吗?” 周景言忽然愣住了,看了看陈以琛的表情,又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很快便反应过来,张扬地大笑不止,得意道:“好,不过,你要听我安排,去什么地方由我决定。” 陈以琛会意点头,温柔地搂住他的肩膀,低声道:“是,我都听你的。” 陈以琛的声音很轻,像风一样吹进周景言的心头,抚平了积压在胸口的不安和焦躁,仿佛是这世上最美妙的声音,亦是代表了爱的喃喃细语。 周景言对人生的追求一直很简单,从前是电影和周慎年的爱,如今,变成了电影和陈以琛,幸远的是哪怕他曾经走过弯路,现在他一切都得到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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