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早入了深秋,本该是萧瑟荒凉的万荆山里却仍然生机勃勃,除了火红的枫叶满枝满枝地挂在枝头上,还显示着这是深秋的特征,更甚着,路边却还盛开着泣血般的杜鹃花。 谛听帅帅毛茸茸的大尾巴,迈着小步子,一脚一脚跟在罗于脚边,向着万荆山深处走了过去。 熟悉的景物,熟悉的被藤蔓遮挡着的阳光下茁壮生长着小叶。罗于想起当年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不是为了紫奕,竟是为了见一面夜姬。那时候,那时候,一道金色的结界阻挡了罗于的步伐,罗于不敢强行闯过去,因为怕仙界的人知道。罗于绕着万荆山转了一圈,终于在万荆山的那断壁之处凿了一个隐蔽的山洞,罗于镶嵌了一枚夜明珠在洞顶,施法做了一张巨大的石床,然后,一个简易的住所就成了,然后弄来一块巨石遮掩住。不去管它,罗于在一处幽静的山谷中建了一所小木屋,里面也是简易的装置,一只小木床,一张木桌,一只箱子。罗于当时也知道,或许他根本对自己做的一切会不屑一顾。但是,他别无选择,这里最近,灵气浓郁,就算是为了夜姬紫奕也会留下来。 顺着记忆往上而行,路过那之前的那群山贼的住所,已是一片荒凉,阴沉沉,没有一丝生气。 一路行去,等到了幽璃的那所山洞的时候。罗于却见到了一位旧人。 “恩人!!”那个14岁大小的可爱稚童正坐在洞口的地上抹泪,一身泥土,脸上也花一块,白一块的。一抬头就看到罗于和一只巨犬,立刻带着哭音欢呼一声,想要蹦起来,却撞上了一道青色的结界光芒,被谛听上下打量着,稚童很不淡定帝打了个颤。 罗于看了一眼稚童,没有认出他谁。 “恩人,是我呀,我是团子。”稚童红着眼急着给罗于想起的记忆,顾不得脸上的泪痕,突然转了转眼珠子,往地上一趴,一阵白烟过后,一只可爱的小白兔出现在地上,小小短短的尾巴一颤一颤的。 罗于这才想起,上次来找紫奕轮回转世的葛历的时候,便是遇到这只可爱善良的兔子精,妖儿才顺利找到幽璃的洞所。那时候这只小兔子精也是这么怕怕的样子,一簇小小短短的尾巴那么一颤一颤,妖儿还伸手去戳了戳,吓得这只胆小的兔子精狠狠地抖了抖。这让罗于记忆犹新。 “嘻嘻,恩人,救我!”团子红着眼睛,可怜巴巴望着罗于。 罗于心里不忍,伸手捏了个法诀,暗紫色的光就要破了那道结界。 一道青色的流光飞射了过来,撞开罗于的那道暗紫色的光。 一道凉凉的声音自山洞里面响起。 “阎君怎么有空来此?这是在下的家事,阎君还是收手吧。” “幽璃……” 兔子精团子这时却“倏地”地蹦起来,一个可爱的稚童张牙舞爪地想要扑过去,却被那道青色的结界弹了回去,疼得“哎哟哎哟”直叫。 “臭坏蛋,你别以为把我关着,我就会放过你,你休想让我诚服,哼,我一定会杀了你替爹娘报仇雪恨。”团子激动地大喊大叫。 一道青色的如鞭子一般抽了进去,团子的背上一下子就红了一块。 “啊……臭坏蛋,唔,臭坏蛋!!”团子颤巍巍地躲来躲去。 “嗷呜” 谛听看着有趣,兴致盎然地望着团子,时不时还探着大脑袋过去,一脸的喜色。 可不有趣。 那鞭子看似狠厉,可每次都是高高扬起,低低落下。除了给团子背上加上一道红痕,这对于妖精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伤害。可是团子躲闪得有趣,每次都让鞭子打在尾巴根处,疼得嗷嗷直叫。 罗于看着团子和幽璃玩得开心,便索性什么都不管,转身进了山洞。山洞还是原来的山洞,只不过原本烧钱似的镶满夜明珠和珍珠玛瑙的洞顶,现在不知被什么掏得坑坑洼洼的。想起外边那只淘气鬼精似的团子,罗于了然了。 再次见到幽璃的时候,罗于被吓了一跳。 因为现在的幽璃完全没有当时的风情,完全不似幽璃之前应该有的样子。一头的乱发,满脸的憔悴,甚至还有一丝丝显眼的皱纹。看上去不像是蛇妖,而是未老先衰的青年。 “你……这是……”罗于被吓到了。 “呵呵。阎君,怎么,你害怕吗?”幽璃回头看了一眼罗于,语气轻挑,“现在的我,你怕吗?” 罗于摇头,不害怕,更恐怖的模样,罗于都看过,只是,罗于没有看到那些人之前的意气风发或是美艳如花的样子,便不觉得可惜。是的,可惜。罗于只为幽璃感到可惜。 “呵,我不是完整的我,所以无法保持青春永驻。”幽璃伸手抓住一缕灰扑扑的头发,“少了灵魂,少了妖丹,还少了半颗续命的心。” 罗于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幽璃,眼神淡淡,没有一丝的同情抑或怜悯。幽璃,并不需要别人的怜悯。 “呵呵,阎君怎么有空来看我?”幽璃轻笑一声,“难道是想我了。可惜现在蒲柳之姿,入不得阎君的眼。” “幽璃,我想要你三样东西。” “哦?我现在这样子了,还有您阎君想要的东西?”幽璃笑得有些奇怪,“说说看。” “你的一缕发,一滴血,还有生辰八字。” 淡淡地说出需要的三样东西,静静地盯着幽璃的眼。 罗于没说出一种,幽璃脸上的笑消失一分,最后冷了脸,道:“你知道了什么?” 罗于摇头:“我不知道,只是忠人之事而已。” 幽璃心急急转,最后笑了,很阳光耀眼的笑:“呵,是吗?不知道是忠谁之事,我仍然给你。阎君,你知道吗?其实,我们是一类人。” 一类人,或许吧,我们都是得不到幸福的人。 怀揣着幽璃给的三种东西,罗于走出了蛇洞。 谛听还绕着团子转得很开心,见到罗于出来,还扬着脑袋笑。 突然,脚下一阵颤抖,罗于脚下不稳,扶着洞口才堪堪站好。天际处,一道璀璨的金光和墨色的阴光相撞,突然爆发出来的强烈冲击力好像要把天捅出一个窟窿,而脚下的震动便是由那处传来,强大惊人的妖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蔓延开来。团子惊异不定地在结界里团团转,谛听和罗于脸色沉了下来。 仙妖两界圣战,提前开始了。 第五十二章 地府,阎王殿。 “你确定那人是这么说的?”陆霖沉着脸问。 莫泽点头,急切地道:“当然千真万确,火神大人也听见了,陆判,你怎么可以不信任我?” 陆霖沉思一会儿,缓缓道:“莫泽,这事只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可让第五……” “陆判,”莫泽急急打断他,“火神大人和紫薇帝也知道!紫薇帝亲口说的,火神大人当时还笑了呢。” 陆霖脸上一僵,道:“好吧,那我们绝不能让第七个人知道,尤其是阎君。” “嗯,好。”莫泽突然想起什么,脸上惶急地问,“唔,也就是连妖儿也不能说吗?” 陆霖斩钉截齿道:“不能。” 莫泽恹了下去:“好吧,我一定会被妖儿揍得很惨很惨……” 陆霖拍了拍莫泽的脑袋,同情道:“为了咱们阎君,为了咱们地府,莫泽,你受苦了。” “知道了,陆老狐狸……”莫泽嘀咕。 “嗯?陆老狐狸?”陆霖垂了眼睑。 莫泽立刻飞得高高,一边逃一边高声叫道:“我什么都没说,没有说……” 等到莫泽没了踪影,陆霖看着幽幽地府,突然一叹:原来都是痴人,都是痴人啊…… 莫泽一路逃得急,简直可以说是慌不择路。竟然跑入了楚江王掌管的剥衣亭寒冰地狱,于是很不幸,在惊讶地看到妖儿的时候,莫泽已经没有转头的余地了。因为,莫泽撞到寒冰峭壁上。 “小泽泽,你要跑哪儿去了呀?干嘛躲着我?嗯,是不是偷偷跟着阎君去了人间?” 莫泽头晕眼花,还没稳住身形,就被妖儿和赤焰围追堵截。 “妖儿妖儿,我没有呀,是陆老狐狸,都是他让我去干的!”祸水东引,反正妖儿不敢拿陆霖怎么样,谁让陆霖平时老是指使自己,小爷可是黑凤凰少族长,以后可是前途一片光明的,哼哼! 妖儿晃着小脑袋,碧色的眸子凌厉:“行呀,莫泽,现在还学会股左言它了,我问的可是你去人间看到了什么,你回答的是什么?嗯?赤焰,上刑具!” “好的,妖姐。”赤焰说着,不知道从哪儿抓来一只鲜艳的妖丹,笑得很奸诈,“妖姐,这个欢笑丸可以吗?” 妖儿回头瞄了一眼,强忍着笑意,道:“可以了,莫泽!还不招来?” 莫泽一抖,往冰壁处缩了缩,十分委屈:“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哼哼,这才乖!”妖儿翅膀一挥,示意赤焰收起药丹,赤焰配合地做了,末了还眼巴巴望着莫泽。 “陆老狐狸让我去紫薇帝那儿监视他,然后,我看到他带着那个女妖回来了,于是我就回来了。” 莫泽心想,这是事实,只不过后面的没有说而已。 “就这样?”妖儿还是不怎么相信。 莫泽脖子一梗,一副就是如此的模样:“就是这样,小爷最讨厌那个女妖了,才不想看到她!” 妖儿还是有点不信,可是鉴于莫泽从不说谎,最后选择相信。 “好吧,这次信你,下次若是还有去人间,必须回来告诉我们。不然,”妖儿瞄了一眼赤焰,赤焰很配合地摸出那枚鲜红的丹药,得意地对莫泽一晃,妖儿继续威胁,“你懂的!” 莫泽再次一抖,连连点头。 妖儿这才心满意足地带着赤焰扇着翅膀离开。 莫泽呆在原地发了一会儿怔,最后跳脚蹦起来:“该死的陆老狐狸,你害死小爷了!!!!” 整个狭小的空间都一遍一遍回荡着莫泽的惨呼声,像是在嘲笑莫泽一样,莫泽更是气得双眼青光大盛,气咻咻地扇着翅膀飞,一下子就撞入一个冰冷的怀里,额头还被一个圆圆鼓鼓的东西顶得胀痛。 莫泽正要发火,一道冷冷的声音传入耳中,吓得莫泽一个哆嗦。 “莫泽,不在本殿做事,在楚江王的剥衣亭寒冰地狱喧哗什么?” “哈?阎君!您回来了?” 莫泽觉得自己现在说话都不利索了,低着脑袋,不敢看人。余光却见到一身雪白高大健壮的谛听正眼光含着笑,似是将一切都了然于胸的样子,顿时吓得一个激灵。 “我马上就去,阎君,告退了……”莫泽咋咋呼呼高声叫了一声,一溜烟飞走了。 阎罗皱了皱眉,想要继续教训莫泽,想起幽璃,眼神一闪,终是没有在纠结于莫泽的小事。 举步继续往里走,谛听甩着狮尾,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一丝不苟地跟在阎罗脚边。 回了熟悉的阎王殿,那炉鼎之下的苍白色火焰仍然熊熊燃烧着。原本有些冷清的阎王殿,此时却是满满都是鬼魂,鬼差押解着来往的鬼魄,或前往望乡台,或送入16诛心小地狱受刑。殿中的偏桌上,陆霖垂着首,手中握住一支巨大的狼毫,小心翼翼地勾画着。 陆霖知道阎罗回来了,抬头向阎罗点了点头,将手里的活交给今日前来帮忙的一个年少孩子。 陆霖跟着阎罗进了偏殿,待阎罗坐下,陆霖便把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阎罗。 “阎君,因仙妖圣战发生,人间的死了很多人,大量的鬼魂本应该是黑白无常去勾魂,但是黑白无常人手不足,秦广王向每一殿都借了鬼差前去相助,但是,仍然有将近一半的鬼魂没有入地府,不是成了孤魂野鬼,而是彻底消失不见,生死薄里没有他们的一丝一毫记录。属下猜测,应该是妖族里的傀啱出世了。” 阎罗细细听着,傀啱,这是个陌生的词汇,因为,妖族已经将近5千年没有出现过傀啱。它其实并不凶悍,也没有妖族中的智慧,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吸收魂魄。上至天魂地魄,下至人魂残丹,它都会一一吞噬。然后将吞噬的这些化为自己的力量,然后一分二,二分四,直至数百,数万。而它唯一的克星,是麒麟剑。只要紫薇帝在一天,麒麟剑就是唯一救赎。可是现在,紫薇帝没了,麒麟剑在阎罗手中。 阎罗一声冷笑:难怪当日蛇王幽琉要阎罗许诺不参战,原来他早已计划好,真是好计谋,好算计!! 第五十三章 幽幽地府,更森幽的是玄冥界。 谛听熟练地避开相互咬杀的鬼魅,四只巨大的脚掌踩在漆黑的焦土上,悠然自得像是在踏青游湖。 玄冥界深处,半空中,一只金色的圆形半挂着,像人间的太阳,在这个金光‘阳光’普照的地方,谛听驻足。谛听神情漠然地看着那些悍不畏死地扑过去的鬼魂抑或是残魄。眼中没有一丝怜悯,本就该没有同情。它们没有丝毫理智,有的只是杀戮,狂暴,还有吞噬。 都说地藏王菩萨心地善良,甘心一身为印,一心只为普度此地的冤鬼残魂。其实不然,地藏王圣佛并不能普度它们,圣佛的作用只是封印。封死那道唯一的出口,封死这些凶残的冤鬼死魂的去路。让他们自相残杀,让他们无暇顾及去寻求出路,让他们止于玄冥界,生生死死都驻足于此。 “圣佛,我回来了。”谛听老实地匍匐在地,带着敬畏的目光那金光普照的地方。 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情况如何?” 谛听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眯了眼:“圣佛所料千真万确。他确实是最佳人选。无心,无情,而去杀伐果断,心智坚毅……” “嗯。” 简简单单的一声轻嗯,却让谛听住了口,这是怎么了?自己什么时候对一个人这般推崇了,真是奇怪呵。 “只是,他有一个致命的缺憾。” “是那人吧。可惜了……”地藏王突然一声叹息,再没了言语。 可惜什么,谛听知道。 阎罗当年是什么出身,谛听了解。 那么巴掌大的一块,纯白色的中心有一丝的黑得发紫的线,似玉非玉,似石非石。可惜,身上带着一股浓浓的妖气。那时的阎罗有了一丝智慧,小心地打探着世间,带着胆怯小心,那么小心翼翼,那么的楚楚可怜,让谛听觉得可爱又好笑。 地藏王当时几乎是立刻就向那至高无上的神仙将他要了过来,放在身边养着。地藏王要管理的事很多,小到每一场鬼魂的大战,大到玄冥界的任何一处出现漏洞,都得分神去管理。罗于其实是跟在谛听身边长大的,罗于对于谛听,亦子亦徒。那些日子,与其说谛听在照顾罗于,倒不如说是罗于让谛听有了丰富的感情,比如怜惜,比如慈爱。 谛听看着他渐渐有了强悍的神识,渐渐可以幻出人型。看着他学会将石头变作馒头时笑得一脸满足,扬起脸要谛听驮着在空中飞驰。看他去人间历练那一世一世,与挚爱一次次的错过,看他渐渐冷了心,藏了意。看着他做了阎罗,如死水般的心,却在那一日荡起了层层涟漪。看着他一步一步毁了自己,谛听身处玄冥界,想要帮他,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更何况,罗于对于地藏王,还有大用。 回忆到这里,谛听突然有些害怕。 “圣佛,那封印……” 是了,那道封印,才是关键! 地藏王没有回答,静默,是地藏王善于使得交流方式。等待,最是折磨。让人感到窒息,也让人感到恐怖。 谛听却懂了。跟了地藏王这么多年,从出生开始,没有人比谛听更了解地藏王。 突然,脚下一阵震颤,焦黑的泥土出现了一条条细小的裂缝,似极了镜子碎裂。然后是浓郁的金光拂过,那细小的裂纹愈合,可是在下一刻,它再次裂开,像极了莲藕切断之后的丝连,接不上,也分不开。 封印再次松动了…… “没有别的法子了吗?圣佛,真的没有别的法子吗?”谛听看着焦黑的泥土,脚下的巨掌出现一丝疼痛的痉挛。 像是回应谛听的问题一般,金色的太阳开始变淡。最后淡得可以看清楚里面的人的动作、表情、甚至是脸上的皱纹、多出来的几丝白眉。 谛听神情紧张地看着,眼见着那宛如金色太阳的圆形结界里面的人颤抖了身,嘴角溢出金色的血液。 “圣佛!!”谛听一蹬后腿,想要扑过去,却被地藏王的眼神制止。 “谛听,护好他,他是唯一的希望,也只能是他。” 地藏王的声音更加虚弱,但是异常坚韧。 谛听垂了耳,不语。 如何选择? 护他周全,却是要他以后的岁月都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直到将来。 罗于是没有将来的。 他和地藏王不一样,地藏王可以死,可以灰飞烟灭。可是罗于不会,永远不会。因为他的真身,是女娲手里遗留的补天石,是经过了数千年仙界萦绕的仙气锤炼,经历了数千年的妖界妖皇的妖力传输。 他不是仙,也不是妖。 他本该是一块无情无欲的石。 可是,任何人都无法理解,他竟然会有情,会爱上那位紫薇帝。 ——阎王殿—— “阎君……”看着阎罗竟然闭眼,似是陷入沉睡,陆霖不由出声,见阎罗点头示意他继续,陆霖只得继续说道,“都帝王最近小动作越来越多,借兵之事,他也几番推辞,说是没有您的命令,他和五道转轮王都不会借兵出来。属下希望阎君提防与他。” 阎罗点头,形状美好的嘴角翘了翘,根本不在乎都帝王是否有异心。阎罗之位,是经过每一代阎罗深思熟虑而传的,都帝王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跳梁小丑在自寻开心罢了。由他玩去吧。 陆霖突然想起仙妖圣战,地府不用直接参战,但是必须做好分内之事。比如勾回人间的幽魂,比如聚齐神仙的仙魂。 陆霖小心地找着措词:“阎君,钠神池可要利用起来。” 在陆霖以为会没有答案的时候,阎罗却睁开了眼,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笑容,问了陆霖一个简单至极的问题:“陆霖,你觉得仙界没了紫薇帝和麒麟剑,还有谁能对付傀啱?” 陆霖摇头,没有。傀啱无形,杀不死,困不住。它不是妖,更比妖诡异。 “呵,那何必白费功夫?”阎罗低低一嘲。 陆霖一怔。 战场上,妖族有了傀啱,无论哪位神仙丧身,都会被其快速吞噬。钠神池,的确白费功夫…… 第五十四章 诸事缠身,整日的烦劳,让阎罗差不多忘记日子,期间命陆霖去了一趟人间,取了紫奕的魂,再之后,便是陷入了忙碌之中。仙妖之战虽然不在人间,可是强大的法力冲撞,让妖仙结界破碎,残留的妖力,仙法涌入人间,凡间也是吃不消的。人魂甫一出现,被傀啱吞噬了许多,鬼差却也在夹缝中勾了回来些许,还有些人魂,意念强大,竟是自己寻了地府来。 最让阎罗和陆霖担心的是,并不是人魂大量的消失,而是鬼差之中,也有被傀啱吞噬的。其中损失最大的便是秦广王和五官王殿中的。阎罗身为地府主宰,不得不将阎王殿的鬼差差分去此二殿,连妖儿和莫泽三只黑凤凰也分别去了第一殿和第四殿。 忙得焦头烂额。 所以在看到紫奕出现在阎王殿的时候,阎罗完全愣住了,忘记了手中的折子,也忘记了呼吸。 仍旧是一袭华丽的紫袍,被磨损得厉害的发簪束着一头略带苍白的紫发,未被完全束缚的发丝凌乱地披散下来,垂在眼睑前,披在齐肩上,伏在背后上。脸色些微的苍白,眼神却仍然是神采飞扬,额际上的神印淡了很多很多,甚至还能看到未擦干的汗。一脸的倦容,却丝毫不掩他的风采。 可,眼前的人,他瘦了。 押解紫奕的鬼差,适时将文书递了上去。陆霖接过来一看,立刻担忧地望向阎罗。 为何,您还要受这等苦楚? 陆霖不敢将文书呈上给阎罗。不是怕他受不住,而是,生死薄上定生死,可是挚爱的人,却是看不见。文书上的,也是这般,呈上去,阎罗看到的,也不过是一张白纸,何苦给他难过。 “付则行,生前已有结发之妻,却思再娶,理当押赴望乡台一观,来人,送紫薇帝紫奕前往望乡台吧。”陆霖不见阎罗发话,只得开口对身边的牛头马面道。 二人领命而去。 阎王殿中人,对紫奕还算客气,因为紫薇帝总是阎罗好友。 “紫薇帝,请。” 紫奕一笑,极尽苍凉。 一抚袖,一转身,潇洒而去。没有与阎罗有过一次对视,不曾给过阎罗一丝肯定。 “紫奕,你总是这般决绝。”阎罗轻轻一叹。 望乡台,面如弓背。朝东西南三向。湾直八十一里。后如弓弦,坐北剑树为城。台高四十九丈。刀山为坡,砌就六十三级。 阎罗就这么看着,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着他他缓缓脱了鞋,看着一步一步攀上去,看着他由宛如翩跹的紫色蝴蝶一般轻盈到一步一步沉重无力。一刀一刀,刺进去的不是紫奕的脚,而是阎罗的心。每一刀都让阎罗脸上苍白一分,每一刀都让阎罗手颤抖一次,每一刀都带血,每一刀都锥心刺骨。 这望乡台的刀山,惩罚的不是紫奕,而是阎罗。 好容易,那人登上望乡台,功过两平。 “阎王,罪仙紫奕带回。”牛头领着紫奕回来。 拜身而去。 功过两平。 那只是普通凡人,可惜的是,紫奕不是凡人。他原是仙界紫薇帝。这一世的付则行,不敬鬼神,为了夜姬设计让人杀害了那位纨绔子弟,原本是一身为善,最后却落得杀人之罪。 陆霖上前几步,附耳对阎罗说了几句话。 “阎君,不可让紫薇帝往生,当押赴十六小地狱,听候发落。” 阎罗呼吸一滞,身子一僵,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陆判官,你看着办吧。” “都帝王到。” 突然一声唱诺,阎罗眼神变了变。 “哈哈,阎君,小王前来为你道喜来了!” 一声嚣张的大笑声之后,阴郁的都帝王走了进来。一身青色的素装,闲适得如同做客串门。 “呵,本君倒不知是何喜,还烦劳都帝王亲自前来?何况这喜从何来?”阎罗脸上带笑,眼神冷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状况,令整个阎王殿都寂静下来,鬼差是被阎罗的气场所迫。鬼魂都是被阎罗的冰冷的眼神吓住了,不敢放声呼冤,战战兢兢地注视着一切。 都帝王却似没听见阎罗的疑问,而是望向了殿中跪着的紫奕,又是一阵大笑:“这不是紫薇帝吗?怎么到第五殿来了?咦,还受了伤,这可不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地府不敬上仙,是吧,阎君?哈哈。” 阎罗冷笑。 不敬上仙?都帝王,你也太沉不住气了。用不着拿上仙之名来压本君,若是本君真的不敬上仙,紫奕连这刀山都不用登。神佛如何,都不及一个紫奕。 “阎君,你们这是,在叙旧?”都帝王来回打量着紫奕和阎罗,最后而出这个结论。 阎罗不想都帝王在此纠缠,于是挥退马面领着紫奕离开。 马面望向陆霖,陆霖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阎君,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都帝王说着,眼神瞄向一旁的偏殿。 阎罗不置可否地盯着都帝王,眼中始终冰冷入骨。 “哈哈,”都帝王干笑,低下头时,眼中滑过一丝阴毒,“阎君,听说玉帝即将封您为随军小将军,去战场看看,长见识。” 阎罗当然知道都帝王这是什么意思,这玉帝旨意还没有下来,他却知道,不过是想要告诉阎罗,他仙界有人罢了。还有,玉帝的意思,与其说是去战场看情况,恐怕是拿傀啱莫可奈何,想让阎罗去瞧瞧,有能想出解决办法更好,想不出来至少出一份力。 “就这?” 淡淡的,漠不关心的。让都帝王气得发抖,就是这样,他罗于凭什么?论资历,他不如自己,论法力,他不如变成王,论靠山,除了一位不问世事的圣佛地藏王,他什么都没有。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却坐了阎王之位,地府之主。他配不上! “没有其他的事,都帝王还是回大热脑大地狱。本君之事,本君自有主张。”阎罗淡淡说完,低头开始看文案,不再理会都帝王。 都帝王再次被无视,心里气急,却不好发作,忍了又忍。最后转身快步离开。 至始至终,陆霖都不曾理会都帝王,甚至连一个正眼都不曾给予。 第五十五章 地府没日夜,鬼魂多时,那便是忙碌阶段,鬼魂少时,便得了闲,可以四处悠闲。 身为地府之主,罗于不算是很负责任的地府之主。 之前的10世历练,费尽了上一代阎罗苦心。刚就任不久,赴蟠桃宴,识得了紫薇帝,罗于便活了过来,游走人间,遍寻美酒佳酿,每一百年往天庭赴约。好景不长,紫奕因妖女夜姬被打入凡间轮回。罗于放心不下,在开始几世,几乎是片刻不离其左右。对于地府的一切琐事都抛给了陆霖,还得隐藏阎罗不在地府之事,以免有心之人上报仙庭。 若说罗于对不起的人,除了他一心一念的师傅,恐怕就是陆霖。 看着坐立不安的阎罗,陆霖低垂了眼,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阎君,紫奕大人是您旧友,您是不是,该去看看他?” 阎罗眼睑一抖,看向陆霖,看着陆霖仍旧兢兢业业在生死薄上勾勾画画,时不时抬头命令鬼差带鬼魂前往望乡台,抑或往生,抑或送入十六小狱。神色淡定,意识到阎罗的目光,陆霖还回看了一眼,眼中全是疑问,很单纯的疑问。 那种目光,让阎罗无地自容,于是只能逃,慌不择路地逃。 一路上的哭号,挣扎,铁索链的撞击声,阎罗突然感觉心寒。紫奕是不是也是这样一路行来,被粗大的铁锁链锁着,行得慢了,还会被鬼差用力推搡。 “啊……”一位瘸了腿的青年被拥挤的鬼魂挤倒在地,许是撞击到什么地方,他惨呼一声,一张脸皱成一团。可惜,地府的鬼差没有情,更不会有同情。粗暴地捏着他的衣领,将他强行拽起来,不等他站稳,立刻急急往前行。那人被拖着走,急促地喘气,脸色发青。 阎罗怕了。是不是,终有一日,紫奕也会被这么对待?甚至更粗暴。那么高傲的人啊,他如何会受得了? 阎罗咬了咬唇,狠狠地,下一刻,便出了血。铁锈般的味道在嘴里蔓延,顺着喉头,一直向着身体深处涌去,刺激着阎罗心底每一根纤细的神经。 紫奕…… 紫奕…… 阎罗突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跌跌撞撞向着十六小地狱而去。 不管了,想见紫奕,想看到他好好出现在自己面前。 也许会受不住。 但是,阎罗管不了那么许多。 他只知道紫奕现在在受刑,知道那位从来都是高傲,不羁,纵情的人在受那些刑法。 一块巨石之上刻着三个血淋淋的大字——“小地狱”。 小地狱,是刑罚所在之地。 阎罗还没有进入,就已经听到一声声惨叫。 “啊,不……不,我再也不敢了,求你,啊!!!!!” “不要过来,啊!救命!!” “天,放过我吧,求求你,放过我吧!啊啊啊!” 阎罗突然想起当年,那位冷面阎王领着自己来此地时说的话:“罗于,一因便有一果,世人在凡间作恶多端,自以为瞒天过海,却不知天理昭昭,法网恢恢,没有谁逃得过,躲得去。” 那时,那位阎王伸手一指“小地狱”三个字,道:“各人自有各人缘法,在这里的,没有一个是含冤,他们都是,罪,有,因,得。” 语气颇为不屑,一脸的鄙夷。没错,就是鄙夷。罗于记得很清楚,那位阎王,很偏执,尤其对恶鬼,嫉恶如仇得恨不得食其骨扬其灰。 罪有因得? 哈哈哈,好一个罪有因得! 紫奕有何罪? 不过是爱上了她,不过是赔了一切。 他可算罪有因得? 阎罗举步前进,扑面而来的是一阵熏得人眼都睁不开的血腥恶臭。然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排排整齐的木桩,上面沾满了血,木桩上的人手脚都被铜蛇链捆绑着,沉重的铁犬为墩,更是连挣扎都是奢望。地上湿漉漉的全是血,蛇与犬像是侵泡在血液里一般,早已分不清它们是何颜色,只有望着鬼差行刑之手的眼中渴望之色突显,却是给了受刑之人一层可怕的心里负担。阎罗一眼望去,每人都被开膛破肚,只是程度不同。有的已经结了疤,正在恢复,有的血淋淋一片,大大敞开的胸膛,除了心与肠不在,其他内脏还完好无损地伏在原位,在阴风阵阵的小地狱里颤颤巍巍地抖着。还有的身前站在一位鬼差,或手执小刀,或捏着小勾,动作快速地剖开胸脯,取出索取之物,不理会木桩之人的惨叫,随手扔往地上,被一旁等候的蛇或犬一拥上前,分抢而食。 阎罗没有花功夫就找到了紫奕。一袭紫袍的他,神情淡然地看着周遭的一切,眼中有悲悯,也有怜惜。唯独没有后悔! 注意到阎罗的目光,紫奕也只是眼皮轻撩,便视若无睹地转开。 同样被狼狈地捆绑在木庄上,同样露出胸膛被刑具惩罚着。紫奕淡漠地看着鬼差的一举一动,从下刀,刀刺破肌肤,划开胸前肌肉,小勾探入体内探索,到后来,心肠被掏出,扔向地面,被蛇犬抢食的疯狂场景,紫奕都专注地看着,痛,可是这些疼痛却来得那么尖锐,尖锐得来不及呼喊,就已经遏制住了喉咙。紫奕一声不吭,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皱起。若不是他额际的薄汗和苍白的嘴唇,阎罗甚至会以为他那专注的眼神只是在与人对弈。 “紫奕……” 阎罗轻轻动动唇,声音在这充满哀嚎与求饶声的小地狱,小得可怜。 紫奕却听见了,高高扬起头,眼带着讥讽,声音飘飘悠悠:“阎罗,你可是也想来冷嘲热讽一番?那便请快,这开膛破肚快完了,我得往下一狱去了。” 阎罗被紫奕一堵,却是再也无法开口。 心疼得如放入三昧真火中烤着。 我以为你懂我的,其实,只是自己一厢情愿。 我只是在替你难过,为你不值。 你总是这样,明明很苦,却总是想把光鲜的一面展现出来。为什么就不肯对自己好一点呢? “怎么?无话可说吗?那……唔,阎罗请回吧。”说罢,紫奕扬起头,闭了眼。 回? 回哪儿去? 紫奕,我们都回不去了。 都回不去。 阎罗盯着紫奕的脸看,阎罗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把夜姬的身世说出来,问问他,到底值得不值得?后悔不后悔? 可,看着紫奕高高扬起的脸。阎罗知道,答案一定不是自己想听见的。 有些话,明白就好,捅破了,就什么也不是了。 有些人,爱着就好,坦白了,就连朋友也做不得了。 第五十六章 自古以来,仙妖两界大战,为恩仇,更为意气。 妖皇卒,仙帝湮,总是斗得你死我活。而战场上,便是在仙妖两界交接处。数万年的征战,早已使得这个地方面目全非。唯一不变的,便是那强大的劲风,雾蒙蒙、灰沉沉的天,四处遗漏的法力。 仙妖圣战,早已经从天兵与小妖的拼死拼活,被仙妖两界的首脑默认为阵法对战和妖王与帝君相战。减少了小妖的死亡率,也避免了天界空虚。 可惜,这一次的圣战,妖族多了一张王牌——傀啱。它可以吞噬妖魂,人魂,仙魂。却死不了,散不去,困不住,绑不了。 仙界不论何时,总是高高在上。连营地也不例外,驻扎在一个高台上,台上仙气萦绕,琼楼玉宇万年不更。因是李天王带军,来的将士都是银白色的盔甲,总有淡淡的白色光晕时隐时现。反观妖族一方,驻扎在一块谷地中。落座于一座巨大的荒城,说是荒城,不过是因为久无人烟,此时人声鼎沸,倒也热闹。妖族妖法各异,色彩众多,妖龙一脉死灰色,妖凤一族的暗橙色,妖虎一宗的惨白色,鹰族的青灰色,黑狐族的淡粉色……行行种种,看似杂乱无章,却总是先互相成的存在着。 阎罗到的时候,一场战争刚结束。 阎罗看到了魅颜,还有她身后一步处站着的幽琉。幽琉在看到阎罗的时候,眼神一闪,竟是对阎罗勾唇一笑。 一身火红的祝烨梓随着大队走了回来,神色疲惫,只远远对阎罗笑了笑,便带着火族中人离了去。 李天王脸色不太好,沉着脸,手托万年不变的铁塔召开了讨论会。所以上仙都必须参与,连刚来阎罗竟然也被拉了进去。祝烨梓坐在阎罗对面的位置,看阎罗坐下,还报以微笑。 之前李天王说了什么,阎罗没有注意到。阎罗全副心思都放在了蛇王幽琉离开时候的那一抹意味莫名的笑。阎罗突然想起幽璃,那个带着偏执,缺了大半魂魄,少了半颗心的少年。阎罗也不知道为何当时答应了幽琉帮他追寻幽璃的残魂,可是地府之宝没有找到。阎罗却不甘心了,费尽心思找到了下落。可是,知道结果后,阎罗后悔了。那样的结果,对幽琉和幽璃来说,都不是好的结果。 不说,得到的是一死。 说了,不过徒惹心伤。 阎罗突然心神一动,抬头就发现此时所有人都望着他。 “阎君,您对傀啱之事,可有解决办法?”祝烨梓看出阎罗神游已久,出言提醒道。 阎罗朝祝烨梓感激看了一眼,然后摇头:“不知。地府里古书没有记录,就算有,大概也被毁了。” “毁了?” 这下可是惊起一众神仙,你一言我一语,简直比那凡间街道市场还热闹。阎罗冷眼旁观,眼中滑过不屑。 仙如何?妖如何?只要是面对死亡,没有几人可以淡然处之。 阎罗突然想起紫奕来。 猜测着如果是紫奕会如何对待,想着紫奕冷静的面容,潇洒自若的神色,仿佛将那一袭华丽的紫袍都穿得素雅平淡起来。 “安静!”李天王一拍紫色的檀木桌,威严开口,“大家各自散了吧。行事小心些,那傀啱,不好对付。” 阎罗垂首盯着微微颤了颤的木桌看,心底冷笑。 是呀。傀啱不好对付,因为能对付它的人,被你们打入凡间历经劫难,天道轮回,你们也该遭此一难。 想到傀啱慢慢成长起来,最后掀开凌霄宝殿,直取玉帝王母首级。 那真是个美好的画面啊。 阎罗激动得有些颤抖。 阎罗心里没有忠君死守之志,或者说,阎罗的心很小,小到自紫奕离了天宫之后,阎罗的心,除了一个紫奕,便什么都装不下了。 其实,阎罗是羡慕魅颜的。即使那人如何绝情,她都忘不了他。她以为阎罗没有看出来,其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在她每次放纵之后,眼中流露出的是一阵阵空虚与无助,像是想要证明什么,可惜,她对那人来说,什么都不是。在阎罗面前,魅颜每次提到那人的时候,嘴里说着绝情决意的话,眼里却有着深深的悲哀。还懂得悲哀,说明深爱着,证明他们有过曾经。 不像罗于与紫奕。 没有爱情,没有幸福,甚至没有过多的相知。 他们的爱情没有出路,像是走入分生死两门的迷宫,两人分开之后,以为自己走了死门,对方就能找到生路。却不知,两人都向着相同的方向而行,殊途同归罢了。 这样的爱情是偷偷遥遥默默的守望。 身为阎罗的罗于,忍着心酸守望着紫奕的夜姬,守望着紫奕的爱情。 身为紫薇帝的紫奕,自欺欺人守望着罗于的前程,守望着罗于的一生。 这是透着绝望的守望。 明明知道没有结果,却都义无反顾。明明知道为对方决定不对,却都误以为那是最好的爱对方。 “罗哥哥!” 议会不过是个过场,完事之后,各走各路,谁也不会服谁。所以,在李天王发话散场之后,议会堂很快便人去楼空,祝烨梓这才有了机会和阎罗一叙。 “火神……烨梓,这些天,苦了你了。”在祝烨梓难过委屈的眼神下,阎罗改了口。 “嗯。”祝烨梓笑了起来,慢慢行近,细长的眉舒展开来,英气逼人,耀眼得让阎罗有些迷糊。 离得近了,阎罗才发现,其实祝烨梓受了伤。祝烨梓右肩上,原本微翘起的衣角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淡红色的光晕。这是火族人善用的疗伤功法。 “你受伤了。”阎罗语气有些无奈,更多的是怜惜,手掌附在伤口上,法力转动,一片冰凉出现在手心。 无论祝烨梓现在多大,在阎罗的眼里,只是那个小小弱弱的小姑娘而已。 祝烨梓一动不动地站在阎罗身前,看着他皱眉,看着他为自己疗伤,看着他为自己心疼。明知道他对自己是什么心思,可是心里却止不住雀跃起来。 “不要紧,不过是只小小的水妖,我受了点轻伤,她可没在我手上讨得好去。”祝烨梓想起那只水妖,吃吃地笑了起来,“罗哥哥,你说,那水妖是不是糊涂了?本来应该可以和我拼一拼的,可是最后一刻却收了法力。” “好了。”阎罗收了手,发现右手已经被冻得麻木。看着祝烨梓,突然心疼起来,拥有麒麟剑的自己都已经这么难受,自古水火不相容,祝烨梓竟然还能神情自若地与自己聊天。 第五十七章 万荆山山巅,团子瑟缩成一团,泪眼朦胧。 “团子,你真是笨呵。”那人轻笑着点了点团子的头,眼光扫了一眼那条短短小小的尾巴,语气揶揄起来,“多少年了,你还是不能幻化去尾巴。” 团子一条后腿抽搐地抖了抖,小眼神更是委屈无辜,不过语气还是很强悍地朝面前的人吼道:“你是谁?快把大坏蛋放出来!快点!!” 那人一嘲,看向手背上黑色陋的斑,浑浊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绝望。 团子心里一紧,但是却不愿意承认,不会的,祸害遗千年。那个大坏蛋不会怎么容易老的!眼前这个满脸皱纹和黑斑的老头才不是大坏蛋,才不是!! “我没时间了呢,好想去见他一面。可惜,他不会想见我。也认不出来是我。”幽璃忽然一顿,闭了眼,伸手抚了抚眉眼处,痴痴地道,“蘼荼花时尽,尤觉春始来。哥,璃儿心里已无春,为何眼里满是花开。极盛的花,败落得极悲凉,冷凄。璃儿满心满眼,看到的都是零落无依的花雨,再无春意。” 团子突然怕起来,蹦出结界,伸手推了推幽璃,急急唤道:“喂,你别睡,你快把大坏蛋还我,快还我啊!大坏蛋,你醒醒,不是要去见他吗?我带你去,我带你去啊……” 说着说着,团子已经是泣不成声。 “真的?”幽璃忽地睁了眼,急切地抓了团子的手腕,欢喜得似极了回光返照。 “嗯……”团子点头,真的,我带你去,你要去哪儿,我都带你去,你要见谁,我都带你去,所以,别丢下我,别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好吗,幽璃? “嗯,你真好!”幽璃说着,失了以往神采的眼睛又闭上了。 团子看着软软沉睡过去的幽璃,眼中坚毅之色大盛。 妖族营地。 气氛很紧张,魅颜倚坐在正位上,妖龙、妖凤不屑来此关心战友,妖族中人薄情寡义诸多。整个屋子里,除了妖皇魅颜,蛇王幽琉,铁树妖铁心蓝,就剩下与柔媚儿关系颇好的虎王程实。 “她怎么样了?”幽琉站在门边,脸上带着和气的笑,询问着刚为柔媚儿把完脉的青衫男子。 健壮的虎王也紧张地望着青衫男子,那纠结的表情,好像要是青衫男子说了什么坏结果,他就会随时准备扑上去撕了他似的。 男子收回手,微微摇了摇头,有些郁闷地道:“火神祝烨梓不简单,能将媚儿伤得如此重,真正是不可小觑的人物。” “连你铁心蓝都没有办法?” 幽琉收敛了笑容。若如此,那妖族可就是少了一员大将,这对于之后的圣战,很不利。 铁心蓝脸上尴尬:“媚儿体内火毒过盛,与她体内寒冰属性相悖,那火毒很暴烈,滋长速度极快,破坏性强,心蓝能做的,不过是护住媚儿的体质不被火毒攻占。至于能不能醒来,就看媚儿自己的造化了。” “铁家伙,你可要只好她,不然风景云回来知道了,肯定会找我算账,”程实说了一会儿,发现屋里所有人都用原来如此的表情看着他,急忙改口,“老子可不是怕了他,老子只是不想树敌,嗯,对,就是不想树敌。” 幽琉不置可否,回头看了一眼紧闭双眼的柔媚儿了。 “心蓝,那水王就交给你照看了,要什么药材,直接取了来。无论如何,本王希望,你还本王一个完好的水王。” 铁心蓝连连点头,应了下来。 魅颜戏看完了,轻啜了茶,脸上仍是浅浅的不明所以的笑意。 等到幽琉说完了,魅颜这才起身,对铁心蓝展颜一笑,若铁心蓝不是树妖,恐怕会勾得铁心蓝魂都没了。因为,虎王程实已经神魂颠倒了。 “吾皇,妖妖妖师,回回来了!”一名小妖急急闯了进来,不等看清人,就大吼大叫起来。 魅颜眼里一喜,也不看幽琉几人,身子一蹂,旋风般溜了出去。 妖师? 幽琉听见这个名字,心里一沉,嘴角却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即使是风景云回来又如何?属于本王的东西,谁也不能阻止,谁也抢不去! 虎王瞄了一眼脸色奇怪的幽琉,嘟囔一句:“娘的,妖皇真是太……勾人了,幸好老子够定力,把持住了……” 铁心蓝倒没注意身旁两人的异色,他很激动,早就听说了许多关于妖师风景云的传说,现在终于可以一睹妖师之容了。 幽琉三人转过几座假山,到得前亭的时候,魅颜整和风景云说着话。不知魅颜说了些什么,引得一旁侍候的重妖笑声一片,而风景云单膝跪地,面上有些赫然。 其实风景云很俊美,对穿着、配饰也十分讲究。说是周游天下,不过是吃喝玩乐而已。脸上的线条很柔,眉目如画,性格温和,对着谁都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格外招人喜欢。 可是,这些在幽琉眼里,只配得上四个字。 斯文败类! 幽琉虽然心里不屑,表面功夫却不能少,很庄重地向魅颜行礼,再退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对于风景云,幽琉不可能有好脸色,所以,在其他人的恭维声中,幽琉选择离开。 悄声退了出来,幽琉胸中一阵烦闷。 对于风景云,谈不上喜欢,更不是讨厌。只是看到他,幽琉不自主地,就想起来了幽璃。那个孩子,以前很缠着风景云,因为他的美,也因为他的雅。幽璃什么都不好,偏偏模仿能力极强。幽琉不过是被俗事缠身了半个月,幽璃竟然跟着风景云,将风景云那种极爱炫耀的德行学了个十足十。也是在幽璃跟着风景云四处鬼混的时候,幽璃被衡羽看中,才牵连出了这许多悲楚。 “幽兄,请留步。” 幽琉脚下一顿,回头望向风景云,眼神如刀,语气若剑,直刺风景云内心:“妖师有何吩咐?” “幽兄,小弟是来请罪的,关于幽璃进入那噬暗森林,那日是小弟没有拦住他……”风景云有些小心开口,可是,话没说完,就被幽琉堵了回去。 幽琉脸上带笑,手指弯曲,一道墨色法诀携着巨大的能量袭击向风景云。 看着风景云有些惊讶,失措地伸手遮挡。幽琉转身,笑着说道:“风景云,你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可恨吗?” 风景云摇头,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幽璃,想要出声回答,却被幽璃抢了先去。 “因为你从来都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你错在不该去那黑峡谷,你错在不该带走璃儿,你错在不该让衡羽看到璃儿,你错在没有在遇到衡羽之时,没有第一时间保护好璃儿。 幽琉想落泪,可是心里越是悲伤,脸上的笑意越浓,幽琉突然不想抑制,放声笑了起来。 苍凉的,绝望的,歇斯底里的笑。 璃儿,等着哥哥,哥哥会找到救治你的办法!! 第五十八章 地府五殿,幽森的苍白色火焰还是经久不熄。阎罗不在,陆霖的事务加重,每一刻都在操劳着,又是签生死薄,又是看冤屈案子。即使是从十殿文书处调了来两名司主,可也只是杯水车薪。莫泽三只黑凤凰被派遣去了秦王殿,阎王殿顿时少了些许欢乐。熙熙攘攘的鬼魂,陆霖却觉得很冷清。这不是最烦恼的事情,最让陆霖受不了的是—— “陆判大人,您跟小人走一趟吧,都帝王下了死命令,若是你逾期不至,小人可就毁了,陆判……” 这声音声嘶力竭,这语气颤抖委屈,这表情害怕恐怖。好像如果陆霖不去,它就会被投入阿鼻地狱享受烈火焚烧的痛苦似的。 陆霖面上表情丝毫没变,狼毫一挥一顿,勾画了生死薄上的人名,淡淡对牛头道:“送去往生。下一个。” 见此情景,那鬼差都快急哭了。 连连磕头道:“陆判大人,求您走一趟吧。” 陆霖眼神扫过冤鬼的时候不经意地看了那鬼差一眼,苍白得近乎透明脸满是可怜,惹得陆霖心里一阵惋惜。若非鬼无泪,恐怕陆霖会看到涕泗横流的面庞。心里一阵烦厌,明知不可为,偏偏为之,这正是都帝王的行事作风。习不惯,更看不来。那人总是将一切自己的喜好强加诸别人,不在乎别人的情绪,更不曾想过别人的感受,我行我素的性格可恨,又无可奈何。 “也罢。我随你去一遭就是。”陆霖最后叹气,那人真是拿捏住了自己的死穴,连受不住别人的可怜目光的无所谓同情心,都被他施展得炉火纯青的哀兵政策吃的死死的。 小鬼差闻言都呆住了,本以为会被再次无视,结果竟然被答应了。那吃惊得合不拢的嘴,就差喜极而泣了。 陆霖不想再多做停留,反正迟早会面对,还不如一次说个清楚明白,早日断了那些心思。 仙妖接界,四周弥漫着压抑的气氛。仙妖双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开战,李天王这几天更是忧心忡忡。 妖族来了一位大将。 这是妖族最近盛传的消息。 相较于妖族的一片笙竹,欢腾喜悦。仙族则是惶惶然,无措至极。 本就被妖族压制着的仙族一方更是人心惶惶,一只傀啱已经被欺负得还不得手了。再加一个神秘莫测的妖王,仙族根本没有一丝胜算。 妖族却没有乘胜追击,而是沉寂了下来。 暴风雨前的宁静,更让人感到害怕。 明明知道有一把利刃悬于头顶,可惜,不知道它何时会砍下来。等待,最是磨人心智。更何况是等待死亡,不明不白的死亡,才最可怕。 说来仙妖接界风景其实很美。满天五光十色的法力流窜,结界漏洞出现的小漩涡,或大或小的吸引力,满天的灵力仿佛活过来一般飘荡。结界里没有日夜,只是在一定的时期之后,天空的颜色会变化。澄蓝的天空时候,便是仙族法力暴涨的时候,暗紫色的天空取代之后,便是妖族实力暴涨之时。这样的转换,被称为——移日。 阎罗不是战将,也不是文将。关于仙妖圣战,阎罗去不得,留不得。无所事事久了,人就疏懒了。总是坐在一静谧之处,就能呆呆地出神很久,脑子里天马行空,胡思乱想。想和紫奕的相识,想和紫奕一起闯火神域,想紫奕轮回之苦……久而久之,阎罗不得不不笑。好像脑子里的一切记忆,全是紫奕。落寞饮酒的紫奕,意气风发的紫奕,凝视露珠的紫奕,坚定决绝的紫奕。 一坐便是一个移日,如老僧坐定。 谛听从来没见过圣战,跟着阎罗来了之后,本是兴致勃勃想要一观圣战之景。可惜,没了机遇。这几日也不跟着阎罗转悠了,很是没精打采地窝在阎罗临时住的院子打瞌睡。 这日,辞别了祝烨梓,阎罗胡乱行步,绕过一片仙气萦绕的芝草地,却不知不觉迷了路。 心底苦笑,却不想找出路。仍旧沿着不知去向晶莹的琥珀的小路缓缓而行。 行至一处不知名林地,风景如画,阎罗也疲了,索性席地而坐,靠着一棵树上,微扬着头,望着湛蓝的天空,思绪再次飘流。 被一阵喧哗声吵醒,阎罗面无表情地望了过去,眼中有些不悦,那是五名银甲天兵压着一个满脸脏泥的少年推推搡搡地前行,银色的锁链挂在少年纤细的身体上,看上去极为刺眼。之所以说是少年,因为他身体还未长开,站在天兵前面,很明显地矮了一个头。 阎罗一扫那少年,便看出是一只小妖。眼神清澈如水,即使被天兵推搡责骂,面上也只是露出委屈和不解,这是一只心思单纯得不像是妖的小妖。 微微转了个身,阎罗不想管闲事,更何况这闲事也不该他多嘴。 那五名天兵倒是有眼尖的,有看到阎罗在此地,立刻对上级将领上报。那少将很不知趣,一阵小跑过来,又是行礼,又是寒暄。最后言毕,还很懂事地行礼告别。 “属下告退,阎君不要再往前方去了。前方是禁地,不可随意进入。” 阎罗虚应地点头。 那被压着的少年此时却是一脸探究地打量着阎罗,突然面上一喜,大喊出声:“恩公救我!” 这么一喊,还剧烈挣扎起来。 一切来得突然,那几名天兵还没有反应过来,少年已经挣脱了银色锁链的束缚,向着阎罗这边扑了过来。 少年动作迅速,在阎罗10步前跪了下来。 “恩公救我!” 这一下,身后手执武器的天兵不知道怎么办了?捉拿?这是阎罗认识的,或许他不是妖族的人,他身上没有妖族之人那恶心的妖气,反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仙气,或许,它是仙宠。不捉拿?之前它鬼鬼祟祟地在营地里脑头探脑,这…… 四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他们的头儿——阎罗身旁的少将。 少将为难地看向阎罗。 看着少年水汪汪的眼眶,阎罗这时倒是想起来了,这是万荆山中幽璃身边的那只耍宝的小家伙团子。只是不知怎么来了这里。 阎罗对少将和气一笑,讨了个便宜,将团子要了来。少将也怕事情闹大,若真是错抓了地府之主的宠物,到时候还不被削职打压,索性做了这个顺水人情。然后很不淡定地带着其他几人逃之夭夭。 于是,偌大的林子里,除了低呜的风声,便只剩下团子的抽噎声。 第五十九章 回了临时住的院子,有些偏僻,但环境是阎罗满意的,有些萧条,带着凄凉的美意。 谛听只抬头看了一眼团子,然后继续趴在前爪上,呼呼大睡着。 清洗过之后的团子恢复了之前的可爱模样。 斟了一杯茶递过去,团子瑟缩了一下,看着周围没有其他人,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开始好奇地张望起来。团子自小在万荆山长大,没出过远门,若不是幽璃性命堪忧,团子或许会像其他修行之士一般,在深山里日复一日地修炼,然后在得道成仙那一日,舍了原体,飞升而去。可是,团子遇到了幽璃。 “怎么就你一个人,幽璃呢?”阎罗也纳闷,那幽璃平日里欺负团子欺负得很是霸道,一刻都不能离了眼,更别说现在让团子一个人跑了出来,到这危险的圣战仙妖接界。 团子刚接过杯子的手一抖,差点将茶杯脱手而出。抬头望向阎罗,已是泪眼朦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恩公,求您救救他!” 阎罗想起那日在地府看到的情景,心有戚戚然。 “他现在何处?” 团子抹了一把脸,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阎罗明白着孩子是在担心,于是让谛听去院门前守着,谛听被吵到瞌睡很不情愿,可看到这两小孩儿都一副只有你堪当此重任的表情之后,还是认命了,迈着小碎步,甩着狮尾,一晃一晃踱了出门。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 团子重重点了点头,天真可爱的样子,让阎罗不经头疼,这小家伙是怎么找来这么危险的地方的? 团子闭了眼,身上的妖力开始聚集,一颗雪白色的妖丹缓缓自丹田处上移。 阎罗突然变了色,这小妖……胆量不小。 不过更多的是敬佩,竟然将幽璃照顾得这么严实。 张大嘴,将那颗鸡蛋大小的妖丹吐了出来,然后很小心地双手捧着。 阎罗被团子小心的神态感染,心情也紧张起来。 阎罗一楞。 入目的是盈盈白光,里面的幽璃是一条小蛇,恹恹地蜷缩着,双目涣散无光,一层薄薄的薄膜附在眼珠子上,让眼睛看上去似极了完全没了生机。 “幽璃……” 轻声呢喃出声,阎罗心中有些难过。 神?妖?为了情爱,终其一生,得到的,永远不可能是幸福。 总是凡间好,凡人好。 他们虽有生老病死,可是,他们可以和心爱的人相守一生。短暂的一生,却是这些仙妖羡慕不得。 求不得,舍不得,爱不得,恨不得。 这便是神仙,土偶泥梗的神仙。不许有七情六欲,更不许动情。 “恩公,您能救他吗?”团子眼巴巴地望着阎罗,模样很可怜。 阎罗不想骗他,迟疑了一下,缓缓摇头。 “他丢失了大半的魂魄,心也缺失一半,能活到现在,已经是有人为他续命已久……” 团子大受打击,脸上苍白得吓人,无意识地后退了三步。 “那,他会,会……死吗?” 阎罗点头,会死,而且会死得很痛苦。但是阎罗不能说出来,不能告诉团子。 “幽璃最近身上的血腥味淡了许多,他很久没有噬心了,对吧?” 团子想起幽璃最近的确没有外出,总是看管着自己,把自己困在结界里面,早知道……早知道就让他去杀人得了,至少,他还会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还会笑,还会欺负自己。 团子一把将小小地缩成一团的幽璃抢回怀里,一脸茫然。 爹死了,娘死了,小红也死了。现在,连幽璃这个大坏蛋也会死。 “为什么?为什么?我本来应该恨你的,你害死了我爹娘,还有小红,你该死,你早该死的!可是,为什么,我会觉得难受?你起来啊,你醒过来啊,你不是喜欢欺负我吗?我让你继续关着我,我再也不反抗了,我也不想着逃跑了,你醒过来啊。醒过来,我带你去见你哥哥,真的。”团子像是疯了一般,抱着那颗妖丹自言自语,眼泪顺着脸滑落,却毫无所觉,“大坏蛋,你起来吧,我真的,真的不恨你了。我不报仇了。” 阎罗看了一眼团子,悄声离开。 地府第九殿,大海之底正西沃石下,地狱纵广五百由旬。 陆霖跟着那名鬼差没有从正门进去,而是在偏殿的小门而入。陆霖没有一丝的委屈或是其他什么情绪。 跟着鬼差绕了几圈,陆霖有些好笑,这里自己当年那么熟悉,闭着眼都能找到路,现在却要一个小鬼差三步一回头地带领,尤恐自己走丢了。 “你去吧,我自己可以了。” 陆霖最后,还是忍不住打发了那小鬼差离开。 这里是陆霖熟悉的,当年,陆霖在这里掌管判官一职数百年,陪着都帝王,辅佐都帝王。那时候的陆霖,傻傻的,笨拙的。会做错事,会闹笑话,但是很努力,很认真,陆霖一度以为,只要自己拼着一口气,总能让那人刮目相看。最后,陆霖成功了,可惜,却用错了对象。都帝王对他的好,对他的重视,不过是想将他捧得越高,然后,他一旦松了手,陆霖便是万劫不复之境地。 都帝王很有野心,利用陆霖和罗于的关系要好,竟然设计了一桩冤鬼之死嫁祸与陆霖。那时候,十殿阎王会议,决定要将陆霖投入阿鼻地狱,永生永世承受浴火焚烧之苦。罗于知道此事之后,在地府大闹一场,保住了陆霖,可是,陆霖却再无立足之地。 在地府十殿之中,被当做蹴鞠一般踢来踢去,那时候,陆霖还傻傻的以为,公道自在人心,自己清者自清。直到后来,罗于做了阎罗,请他去做了五殿判官,陆霖才在一次偶然之际得知,那时候处处碰壁,只是因为都帝王说了一句话:“本王殿里的叛徒,谁敢用,便是与本王作对。” 呵,都帝王,您可真是看得起陆霖啊。 “阿霖,你来了。” 陆霖向着声音望去,那人一脸温情,眼中也满满全是怀念。 陆霖想笑,这个人很能伪装自己,面对一个明知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也能笑得一脸友好,没人看得到他的心,更无法懂他。除了权和利,他眼里心里,什么都留不住,什么都不会有。 第六十章 “阿霖,你来了”都帝王站在一棵枯树下,枯树的阴影挡住了他的眼和脸,陆霖看不见他的表情。 对于此人,陆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恨?其实不是,只是无法和一个满肚子坏水,满心叵测的人和气相处。爱?更不可能,这个人是无心无情的,他根本不值得。 没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好,他有他的意图。 陆霖扯了一个讽刺的笑,语气揶揄:“都帝王可是又有冤魂报案,可惜,陆某不是大热恼地狱判官,实在是无能为力。” “其实你还是怨我的。”都帝王语带伤感,“当年之事,我实属无奈,你就不能原谅我一次吗?” “呵,都帝王说笑了,陆某不敢。”陆霖扭开头,其实,他与他之间,根本没什么好聊的。如果说是叙旧,没有人愿意和仇人叙旧,更何况,这个仇人,曾是自己崇拜的爱慕的对象。 都帝王阴戾地抬头望向陆霖:“不敢?因为那个毛头小子罗于!?阿霖,别傻了,她根本不配做阎罗,根本不配做地府之主。只有我,只有本王才是最适合那个位置的人选。你明白吗?” 陆霖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漠然道:“那有如何?” “阿霖,你回来吧,大热恼地狱的判官,随时都等着你回来就任。”都帝王看着陆霖,眼神很诚恳。 可惜,陆霖却不敢相信。 “多谢都帝王厚爱,只是陆某在阎王殿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不适合陆某。” “你……” 都帝王阴沉下脸来,早就该清楚这人的倔强,哼,若不是罗于,又怎么会…… 陆霖这时却没有再注意都帝王都说了些什么,他的全副心神都被一只黑色的纸鹤吸引。若是没有感受错,应该是莫泽传回来的消息。想起之前莫泽出地府之前的任务,陆霖脸上变了变。伸手将纸鹤抓入手中,心神往里一探,顿时脸色大变。 也顾不得都帝王在场,冷哼一声:“好一个妖族,好一个蛇王!!” 说罢,竟是连招呼都不打,径直离开。 都帝王住了声,看着陆霖怒气拂袖而去,心中一动。 “啪”地一声脆响,阎罗捏碎了一粒珍珠。 “恩公!” 团子心疼地抢过阎罗手中的其余珠子,这些可是幽璃保命的希望,要是被恩公毁了,那可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罗哥哥,怎么了?”祝烨梓探过头来,笑着问道。 祝烨梓是之前来找阎罗的时候撞见团子,团子可爱,有时候犯傻得让人无语。祝烨梓虽然对外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心肠总是好的,于是两人根本没话多大功夫,就相处融洽起来。大概是两人都是那种被保护得太好,不知耍阴谋诡计,以真心换真心相交。对于幽璃的事情,祝烨梓倒是很同情团子,回去翻遍了古书,说是用九九八十一棵南海珍珠串成一串,天离火煅烧七七四十九天,再戴在幽璃脖子上,可以镇魂。几人便收集了这么些珍珠,倒是刚才,阎罗因为情绪激动,毁了一颗,心疼得团子想扑上去咬他的恩公几口的心都有了。 阎罗深吸一口气,想到陆霖传来的消息,心里再也不能保持平静。 【妖现人间】 这是陆霖给阎罗的四个字,其中意味明显。 “烨梓,我要去人间一趟。” 祝烨梓串珠子的手一顿,过了一会儿,才扬起头,问道:“是紫奕哥哥出事了吗?” 阎罗点头:“嗯。我此去少则半月,多则……团子和幽璃,就拜托你了。” 团子不明所以,抬头望望阎罗,再看看祝烨梓,最后将手抚上丹田处,笑弯了眉眼。 “烨梓明白,罗哥哥小心些。”祝烨梓勉强一笑,故作轻松地问,“罗哥哥何时动身?” “即刻。” 阎罗起身,摸了摸谛听的脑袋,道:“谛听,你不能陪我一起,你呆在院内,照顾好烨梓和团子。” 谛听明白,阎罗本是玉帝御封的少将,本不该离开圣战场,人间一行,不能留下痕迹。而留下它,至少可以对外表明阎罗还在的假象。 谛听动了动耳朵,甩甩狮尾,呜呜叫了两声。 “嗯,我会小心的。” 阎罗说着,身子便开始变淡,直至消失。 祝烨梓有些愣神,嘴里一阵苦涩,即使是紫奕根本不在意他,他也会愿意为紫奕生,为紫奕死。毫无所觉地咬紧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团子懵懂无知,看了看发呆的祝烨梓,问道:“祝姐姐,你怎么流血了?” 慌慌张张起身,就要给祝烨梓擦,祝烨梓淡淡地垂下臻首,轻声问道:“团子,如果幽璃醒来,第一件事便是要离开你,去找幽琉,你怎么办?” 团子眼中滑过一丝慌乱,很快又镇定下来,不确定地问道:“祝姐姐,幽璃真的可以醒过来吗?” 祝烨梓笃定地点头。 团子眼神看向丹田处,笑得一脸天真,喜滋滋地回答:“那就让他去吧。” “你不妒恨吗?” 祝烨梓不明白,团子明明是喜欢幽璃的,为什么却可以那么轻易就放手了? 团子抬头对祝烨梓一笑:“他平安无事就好。就算我不在他身边,至少,我知道他会过得很开心,很幸福。然后,如果他可以在无聊的时候,哪怕是一秒钟想起我,我就很开心了。” “万一他把你忘得一干二净呢?”祝烨梓也不知道,突然执着这个问题,好像心里有个秘密,她在一层一层地抽丝剥茧,将它暴露出来,即使自己会痛得无法呼吸,也在所不惜。 “我记得他呀。我记得他坏事得逞后笑得弯了嘴角的坏气,记得他看我困在那个薄薄的结界里乱蹦乱跳时的邪气,也会记得他在痛得没了意识的时候抱着我叫我不要离开他的可怜,还记得他抱着小红的皮毛哭得稀里哗啦的傻瓜样儿。其实还是我赚了,这些都是幽琉不曾见过的呢。”团子突然脸色一黯,“为他付出一切,我都愿意,只要他平平安安,就算是下阿鼻地狱,魂飞魄散,我也无所畏惧。” 盯着团子泛着红晕的脸,祝烨梓若有所思,怅然道:“爱,便是无底线地付出吗……罗于是如此,紫奕是如此,团子也是如此……” 谛听不耐烦地换了个姿势,唉,不好玩。也不知道啸啸(哮天犬)什么时候来。唉,犬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第六十一章 阎罗自得知陆霖传来的消息,不敢有所怠慢,急匆匆赶到人间,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陆霖被那寂灭之花的旋风击倒在地,化作人形的莫泽一脸担忧,想要上前相助,却被身上扶着的人所累,根本腾不出手来。 阎罗未来得及细想,腰间的黑铁扇便“唰”地展开,泛着冰冷的清光,携带着凌厉的阴风撞了过去,将那朵黑色的夺命之花撞得偏几寸,救得了陆霖一命。 “阎君!”莫泽激动得大喊,要不是肩上还负着一位晕迷不醒的仁兄,莫泽肯定会蹦起来。 阎罗一个闪身,掠到陆霖面前,挡住了眼前这位神秘男子的进攻。 这是一名看似27、8左右的男子,一身暗色的袍子,一支玫色的簪子插入发中,与陆霖斗了百来回合,竟仍然气定神闲。皮肤很白,称得嘴唇之色宛如染血,颧骨微微凸起,让本就巨大的眼眶微微上吊,显得不可一世。 阎罗在打眼前之人,眼前之人也在思索阎罗的身份。皱着眉头思索了半晌,这才开口道:“你是地府中人?” 阎罗没有回答他,而是转身查看陆霖身上的伤势。 陆霖一身白色的书生衣被弄得皱巴巴的,胸前开了几道口子,最严重的,是右胳膊上的伤,现在正潺潺流着血。 还好,只是看上去很惨,其实只是皮外伤,并不严重。 陆霖此时也松了口气,眼前这自称是妖龙尊者的迟鬽,不是他和莫泽能够抵御的,若阎罗再不赶到,恐怕四人都会交代在这里。 “回答本尊,你也是地府这些没用的小爬虫一伙儿的?”迟鬽哪里受过人这等无视,而且还是一个低贱的人类,低贱的地狱之底的人类! “聒噪!” 阎罗自怀里掏出伤药给陆霖伤药,冷冷瞥了一眼过去,寒冷的目光让迟鬽打了个哆嗦,转念却是怒得赤红了双眼。 “该死的,竟然敢对本尊无礼!” 迟鬽一声低吼,双手虚握,一根手腕粗细,长约5尺的青铜色铁棍握在手掌中,仰面使了一招开天辟地似的大开大合之势。 来势汹汹的一招,阎罗却像全然不觉,仍旧不紧不慢地包扎着陆霖胳膊上的伤。莫泽急得大叫:“阎君,小心身后。” 单手成掌,轻飘飘拍在陆霖胸前,将陆霖推向莫泽身边,然后微微偏头,堪堪躲过了迟鬽的雷霆一击。 阎罗皱眉,语气不屑地问道:“妖龙一族,难道都是些使用偷袭来制敌的吗?” 迟鬽脸上一僵,随即眼神轻蔑地一扫阎罗,淡笑着道:“不过是低贱的奴才,算不上对手。” 这话若是别人听了,定会激怒,然后毫无章法地攻过来。 可惜,迟鬽失算了。 阎罗并没有生气,更或者,他连皱起的眉都舒展开来了。 “不必说这些毫无作用的话,妖龙,不如我们一比高下如何?”阎罗噙着一丝笑,“你若输了,便带着你妖龙一族回你该去的地方,离开人间界。” “好!那若是你败北了呢?”迟鬽答应了下来,丝毫不介意阎罗的轻视语气。 阎罗回了一抹绚烂之极的笑:“本君不会输!” 迟鬽被阎罗这一笑给煞到,竟然没有暴跳生气。 “那么,我们开始吧。” 阎罗勾了勾嘴角,右手抚上了腰间那柄黑白相间的铁扇——祭域。 陆霖和莫泽对视一眼,两人都很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这个时候,阎罗才有了机会观察现在的处境。这是一座很破旧的庄院内,但是环境很幽静,打扫得很干净,想来是紫奕这一世的家族。 “本尊是圣龙族左尊使迟鬽,你是谁?本尊天尧棍下不杀无名之辈。” 阎罗仰天一笑,只觉胸前涌起一股股暖意,深沉而又剧烈,笑声愈发的张狂而且霸道,笑毕了,才挥扇一指迟鬽,朗声道:“本君地府之主阎罗,原名罗于。迟鬽,记住本君,本君将是你永远都无法战胜的敌人。” “哼,大言不惭!” 迟鬽说罢,青铜色的长棍一横,向着阎罗的门面攻去。 阎罗双手握着祭域,清逸一舞,画出一个太极之形,一道淡淡的光晕笼罩起祭域,突然之间,祭域竟然暴涨至两尺五寸。 “当!” 一声巨响,阎罗隔开了迟鬽的青铜棍,两人俱是虎口出血,双手具颤。 迟鬽向后退了一步,阎罗嘴角一勾,展开祭域,二十四根尖锐的扇骨节直直向着迟鬽袭击而去。 “哈哈,来得好!” 迟鬽大笑出声,横着青铜棍一挡,铁扇与青铜棍之间摩擦出绚丽的火花,然后再次陷入寂灭。 两人缠斗在一处,时而传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时而是拳掌相击之声。 阎罗与迟鬽,一个棍法大开大合,却拳法细腻相防,一个铁扇舞得德密不透风,掌法相接,两人都默契地没有使用法力,而是仅凭肉体力量缠斗在一起。 两人斗了两百回合之后,阎罗很明显速度慢了下来。 莫泽抹了一把汗,有些焦急地问陆霖:“陆判,现在怎么办?阎君好像快落败了。” 陆霖眼神闪了闪,最后摇头,安慰道:“放心,阎君不会落败。” 为什么? 莫泽想要问,可是看着陆霖笃定的神情,莫泽张了张嘴,最后沉默下来。 阎君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那么这一次也不例外。 果然,再过了五十回合之后,迟鬽一棍劈了下来,震开了阎罗手中的铁扇,阎罗吃力不住,向后退了三步,迟鬽心中一喜,徒手一拳砸了过来。 阎罗身子一扭,以一个诡异的方式蹂身上前,寻死一般迎向了迟鬽青铜棍劈来之处。却是将身子停留在迟鬽拳头和青铜棍之间的一个死角,然后伸手一掌拍了出去。迟鬽咧嘴大笑,可惜,笑声还未传出,便戛然而止。 迟鬽吐出一口鲜血,死死瞪着阎罗,良久,才缓缓道:“你赢了。” 阎罗在距迟鬽五步之遥处站定,道:“其实,如果你在中途使用法术,寂灭之花,没人敢近距离安然无恙接它一记。” 迟鬽一抹嘴角的血液,笑得很爽朗:“阎罗不用自谦,若是你从一开始便用麒麟剑,老夫也不敢硬接。” 麒麟剑?陆霖这时也愣住了。紫薇帝的麒麟剑,竟然在阎罗手中。难怪紫奕仙力消散得如此快速…… “胜王败寇,老夫既然输了,便信守诺言离去。”迟鬽向阎罗拱了拱手,一踩祥云,飘然而去。 等到再也看不到迟鬽的身影之后,阎罗身子一晃,跌坐在地。 “阎君!”陆霖慌忙扑上去。 阎罗在失去意识前一刻,看到的却是夜姬那带着羡慕嫉妒的脸。 第六十二章 阎罗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日暮,夜色渐渐笼罩下来。他自陈旧的床上醒来,入眼的是莫泽激动的模样。 “阎君,您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莫泽将脸凑过来,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阎罗的脸。 阎罗摇了摇头,沙哑着嗓子问:“紫奕呢?” “他好着呢,有美人在怀,能不好吗?”莫泽咕哝着,在看到阎罗冰冷下来的目光,立刻委屈直哼哼,“阎君,您怎么一醒来就问他怎么样了?他醒来第一句话可是在乎夜姬的安危的。” 阎罗眼神闪了闪,环视了一圈屋内,很简陋的摆设,但收拾得很干净,很整洁。这就是这一世紫奕的生活,原来,没有自己,他也可以生活得很好。有一个相爱的人,做一个简单的人。一辈子幸福美满。 “对了,阎君,陆判说他身上的伤无大碍,所以先回去了。殿里不能长时间没有主。还有,就是那个都帝王,最近小动作很多。陆判让您小心点他。”莫泽拉拉杂杂说了很多,阎罗却没有听进去多少。 “阎君?”莫泽伸手在阎罗眼前挥了挥,阎罗没有反应,不由得泄了气,“阎君,您……” 阎罗突然开口淡淡地道:“我出去一趟。” 说完,也不理会莫泽有没有答应,径直下床,推门离去。 莫泽伸手,想要拦住阎罗,可是却什么也没抓住。莫泽扯出一个奇怪的笑容,喃喃自语道:“为什么明知道是心痛的答案,可阎君您总是要一遍一遍去尝。” 阎罗没有听到莫泽的话,他现在已经满心都被强烈的希冀所占满——想见到他! 可是,在走出那间屋子,出了一进院子之后,阎罗就后悔了。 明明就该知道的,紫奕,他有自己的幸福,他有夜姬。 所以在看到那两人拥吻的一幕,阎罗不能否认,也不能忽略心里的那一阵钝痛。 一个白衣胜雪,举止优雅,风度翩翩,一个绝色风情,淡紫色的发丝显得妖冶,脸上是柔情款款。他们很般配,金童玉女般,让人羡慕……甚至嫉妒。 阎罗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看到紫奕宠溺地拍了拍夜姬的头,小声说了句什么,夜姬娇羞地扭过头去。看到夜姬拉着紫奕的手,像个孩子似的蹦跳着前行,紫奕跟在身后,无奈的摇头。 他们的世界,阎罗插不进去,他只是一个可怜到悲哀的暗恋者。他只配默默地爱着紫奕,守望着紫奕的幸福,成就他的幸福。 夜姬很不高兴地望了一眼过来,然后嘟了嘟嘴,不情不愿走开了。 紫奕向着阎罗走了过来,拱手道谢。 阎罗一眼便望入了紫奕的眼中,那双眼,很熟悉,熟悉得让阎罗有种他已经恢复神格的错觉。 紫奕引着阎罗往内走,行至一处亭子才停下来,两人落座之后,紫奕笑着对阎罗道:“阎罗,多谢!” 阎罗一下子便愣住了,原来,紫奕也有低头的时候,紫奕也会有对人道谢的时候。 “紫奕……” 面对熟悉的面容,熟悉的眼神,熟悉的人,使得阎罗情不自禁。 他倏地抬头望向阎罗,眼中流光转动,最后却消散而去。 “我已经不是仙界紫薇帝了,阎罗。” 语气平淡,阎罗却听出了其中的坚定。 “在我眼里,无论如何,你都是紫薇帝紫奕。” 这不是固执,只是执念。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紫奕在阎罗眼里,心里,都是最好的。巴不得紫奕要天上之月,也绝不给他星辰。 “呵,难为你还记得我。”紫奕笑了笑。 他都知道,知道一切。原来没了麒麟剑的庇佑,他仙力消散得如此迅速,现在竟然连额际的印记都没有了,让阎罗没有发现他竟然已经恢复记忆了。 “你,这样做值得吗?” 千言万语,最后出口的却是一句。 阎罗多想问,你是仙界帝君,夜姬她只是一只小妖,你何必为了她,苦了自己?你又何必那么执着,这世间种种,难道都比不过一个夜姬?最后,这些话都化作一个苦涩至极的笑。阎罗与紫薇帝,不是知己。没有交心的必要。他是高高在上,玉帝宠爱的君主。他是暗无天日,地府之主,虽是主,却是众仙中最不屑的仙官,没有权利,没有自由,有的只是面对哭号的鬼魂和忙不完的案文。他们之间天壤之别,是鸿沟。 “阎罗,你不懂感情。一旦爱上了,除了跟着心走,别无选择。”紫奕看着阎罗的眼,脸上带着笑,“若是日后你遇到了……心爱之人,便回明白,生与死,早已无所谓了。” “即使你所爱的那人无心无情……” 紫奕微笑着点头:“没错,即使我爱那人不知道我爱他。” 阎罗一把扯住紫奕的衣领,鼻子贴着紫奕的鼻子,狠声道:“那你知道夜姬到底是什么东西吗?她根本不值得你这么对她,她是一株仙草,无心,无情。就算你把心给了她,可……” 盯着紫奕毫不改色的脸,阎罗颓然松手,用仅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道:“可是,没了你,她该怎么自处?我又该如何待她?” “阎罗,你知道的,我毫无退路。若是我死,能让夜姬过得好,我的死便有了意义。” 不知道想起什么,紫奕笑了笑,眼神飘忽不定。 阎罗看着此时的紫奕,突然希望他能一直这么开心下去。或者时光停滞,让这一刻称为永恒。 “紫奕,我取了好酒来。”夜姬笑吟吟拎着食盒走了来。 也不顾及阎罗在场,将食盒放在桌上,便和紫奕亲昵起来。 夜姬不知道,她此时的每一个动作都是一把利剑,刺得阎罗的心面目全非,鲜血淋漓,痛得阎罗呼吸一滞,白了脸庞。 “下仙先行告退。” 逃,逃离这里,逃得远远的! 阎罗急急告退,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根本没有印象。 只记得夜姬银铃般的笑声和紫奕宠溺又无奈的喃语一直在耳边盘旋。 第六十三章 此时的人间,正值初秋日暮,满地金菊,开得极盛,极艳在西垂的红日下显得格外妖冶。树木还停留在夏季的绿荫,似极了那西落的迟日,竭尽所能地想要留下,却经不住日子的推移,慢慢苍老,慢慢飘零四散。也如阎罗此时的心情,沧桑,却不甘着,流连,却心碎着。 其实这是早就知道的,紫奕为了夜姬下凡轮回,夜姬为了紫奕没了妖丹。在仙界,他们相爱,却无果。在人间,他们依然相爱,便能相守一生。人的一生何其短暂,可是,两人都很满意这样的日子。即使每一世的相守只有短短的几年,却依然心满意足。 阎罗思潮迭起,连身后有人来了,都不曾发觉。 “阎君。”俏生生的声音,打断了阎罗的思绪。 阎罗没有回头,也不想回头。 来这里做什么呢?炫耀你的幸福,还是来看一个孤独的失败者?无论哪一条,都不是阎罗希望的。 “阎君,紫奕的麒麟剑在你手中,对不对?”夜姬抚了抚被秋风拂乱的鬓发,看着阎罗的背影说道。 麒麟剑。的确在阎罗手里,紫奕送给了阎罗,不论是以什么心态,补偿也好,同情也好,那都是紫奕给的,让阎罗心里有了一丝希冀,让阎罗绝望的心里有了一缕甘冽的清泉。 阎罗冷着声道:“与你无关。” 与你无关,不仅仅是麒麟剑,更是阎罗和紫奕的之间的事。紫奕爱你,那是紫奕的事情,我爱紫奕,仅仅只是爱紫奕,但是,你对于罗于来说,一样是陌生人,罗于同样不待见你。阎罗站起身来,就要回之前那个院子。眼前一花,夜姬一晃身挡住去路,纤细的手指抓向阎罗的手腕。夜姬何时竟然有了这样的身法,阎罗一惊之下,竟是忘记了避开。 “阎君,你知不知道,麒麟剑对紫奕多重要?” 夜姬看着阎罗,眼神有些哀恨,更多的却是阎罗也不懂得的羡慕。 “那又如何?” 不想看到夜姬,看到这女妖,会然阎罗想起紫奕在地狱里所受的苦责和刑法,还有紫奕以后的命运。会让阎罗想要不顾一切,想要杀了这个女妖。 阎罗冷哼一声。 被阎罗恐怖的眼神吓住,不由得松了手。 直到阎罗的身影快要消失的时候,夜姬才不顾一切地大喊出声:“阎君,紫奕身体大不如前,你可以把麒麟剑,还给紫奕吗?” 阎罗原本坚决的脚步突然止住了,猛地回头,赤红着一双眼望向夜姬。凶残的目光,让毫无防备的夜姬心神一惧,向后退了一步。 紫奕身体状况如何,阎罗很清楚。紫奕在快速虚弱下去,他的信仰,他的法力,都在快速流失。不关乎麒麟剑,而是紫奕在以命相搏,他要夜姬周全,不在乎自己的身体状况。现在的紫奕,完完全全是一个凡人,一个懂得法术却施展不出来的凡人。紫奕每一世投胎转世,喝孟婆汤前,都会饮一杯酒,那是阎罗特地为他准备的,从仙界佳酿,到琼脂玉酿,直至现在的人间烈酒。不是阎罗舍不得,而是紫奕的身体受不住仙酿的仙气灵气。阎罗不敢自己前去,每次去送别的都是陆霖。可,这并不意味着阎罗对紫奕不闻不问。 “夜姬,有没有人说过,你真是蠢得可怜?”阎罗强压住心里的怒,语气森冷。 “你……”夜姬气红了脸,指着阎罗的手指有些发抖。 阎罗冷笑:“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抢了紫奕的法力,抢了紫奕的心,甚至在将来,还会抢走他的生命。你以为你是谁?” 夜姬一愣,不明白阎罗说的话是何意,但是很明显,阎罗轻视她,还有,夜姬没有抢走紫奕的任何东西,她抢不走。缓缓摇头,他根本就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以为你怎么会这么快醒来,为什么会改变了模样,为什么会法力大增?夜姬,如果你还有一点良心,就该能想到,紫奕为了你,都做了什么!” 夜姬想要反驳,可是却毫无说服力,这一头淡紫色的头发,已经很明显了。这是紫奕的发色,漂亮,迷人,高贵,邪魅……可是现在它们却出现在自己头上。夜姬伸手抓住了垂下来的发丝,神情有些茫然和无助。 “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一只低等妖物,凭什么没有了梗精还能没事人一样活蹦乱跳?……” 夜姬突然想起,灾难来临的那日,她和紫奕在神殿寝宫,然后月老带着一群天兵怒气冲冲而来。然后月老指着自己说自己偷了他的红丝,然后便有无数的天兵扑过来,将她用粗大的铁链锁着,接着是无尽的怒骂。那时候夜姬怕极了,想要躲到紫奕身后,可是寻遍了神殿,都没有紫奕的身影。对了,那时候紫奕在哪儿了?哦,想起来了,那位玉帝说自己是下贱的妖孽,要剜了自己的心,可是没有心啊。草木本无心,剜走的是梗精,那是一株仙草的根本。然而,就在剜走那重要的梗精之际,看到紫奕了,他还是那么美好,一袭紫袍,飘逸的紫发,额际那复杂古朴的印记,似花非花,就算脸上沾上了血迹,也是俊美无比的。再之后,便是黑暗。冰冷的黑暗,寂寥的黑暗,足以逼疯人的黑暗。那时候,夜姬想到的却是,紫奕的眼好美,紫色的水晶一般,晶莹剔透,仿若星辰般耀眼。 眼瞳!?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夜姬扑了上去,挂在阎罗胳膊上,一个劲地摇晃,“阎君,我的眼睛?” “哼……”阎罗冷笑,紫色耀眼的眼珠,带着颤抖,带着小心翼翼,可惜,那不是紫奕的眼。 阎罗残忍地推开夜姬,然后不再理会她,任由夜姬无力地跌坐在地。 “阎君,紫奕把法力都给了我,他会怎么样?” 空洞苍白的声音,幽幽响起在阎罗身后。 会怎样?会魂飞魄散,会万劫不复! “他会死!” “呵呵,会死吗?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老病死……是吗?” 夜姬笑得凄凉,脸上毫无表情,为什么觉得那么难受,自己是没有心的,为什么会觉得痛,觉得可怜?眼中酸涩,手指抚上去,却干涩得厉害。没有心,不会爱,不会恨,不会同情,更加不会……流泪。 “哈哈哈……原来如此,哈哈哈……原来如此……” 夜姬笑得凄厉,笑得歇斯底里。阎罗眼神一动,终是什么都没有说,迈起步子,头也不回地离开。 第六十四章 妖龙迟鬽为妖正直,说到做到,很快便带着一众妖龙离开。阎罗在人间过了几日,虽然很想留在人间守着紫奕,可惜因为担心仙妖接界处那只笨笨的小妖和祝烨梓,最后还是不辞而别。留下莫泽继续保护紫奕。 来时行得匆忙,现在这才发现,人间已是哀鸿遍野。天灾人祸,涂炭生灵。满地的哀号,满天的怨气。这便是圣战,妖以圣战以图仙界之地,仙以圣战之名消除异己,而人间,那些位高权重者,也可以借此时机,阔张自己的国土。仙如何,妖如何,人如何。都有着七情六欲,都有着难填的欲壑。人可以毫不掩饰地表露出来,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可是仙,却是要即便是欲望,也要一忍再忍,也要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掩盖起来。妖,便是随意而为,率性而行,要,那就要不择手段地抢过来,爱,就要牢牢拴在自己身边时时刻刻看着,恨,便是不死不休的死战。 阎罗指腹摩擦着腰间的黑铁扇,突然明白了当年的重尘的心意。 阎罗是神仙,可是却也对这些无能为力。 欲望啊,那是最难以掌控的情感,也是最可怕的情感。在这些欲望面前,任何力量都是苍白无力。 天之涯,是仙界和妖界之前最中间的位置。于是,仙妖圣战便是从天之涯开始。谁被谁赶走,谁胜谁败,便出了结果。 回到有些熟悉的那座临时居住的院落,阎罗不由得皱了皱眉。 太冷清了,冷清得好像根本没有人居住过。伸手便要捏法诀,法力在指尖一闪而逝,阎罗收回了手。 眼中神光一闪,屋内确实空无一人。 门外传来一阵喧哗,阎罗循着声音走了出去。 “罗哥哥,你回来了。”祝烨梓一脸惊喜,撇下那群白甲天兵,快步走了过来。 谛听晃悠着脑袋,和一只比他矮了一头的黄色犬慢悠悠挪向阎罗。 将祝烨梓和谛听迎进院子,阎罗便询问起来。 “出了什么事?” 祝烨梓喝了一口茶,伸手一抹嘴角,这才缓缓道出最近情形。 原来,阎罗去了人间不久,祝烨梓身为火神,不能在阎罗这里就住,便回去火族之中。因为战事吃紧,二郎神和哮天犬也被玉帝钦点而来,他们的到来,让谛听着实高兴了很久。也顾不上阎罗交代的事情,乐颠颠跑去找哮天犬谈犬生理想去了。而团子,便是在祝烨梓和谛听都不在的时候,消失了。最初,祝烨梓还只是以为是团子出去透气,也没在意,因为团子的妖丹还有幽璃的真身还在阎罗居住的院子里。可是,时间过去了很久,都没见团子回来,祝烨梓才恍然,团子出事了。 团子是妖,即使是没有害生的纯良妖,不过是一只妖。在仙界,团子仍然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对象。祝烨梓不敢轻易带着众人去找,只得和谛听偷偷寻找。还好,谛听带来了哮天犬。在哮天犬的闻嗅之下,祝烨梓三人一行来到仙妖接界处,这才得知团子跑去了妖族。 知道了下落,那么便好找多了。祝烨梓脾气火爆,只是在阎罗眼前有点收敛,一直做着乖乖孩的形象。这下团子竟然不辞而别,还跑去了妖族。祝烨首先想到的便是团子竟然是妖族派来的奸细! 祝烨梓不顾谛听的劝说,非要循着团子的路去妖界不可。结果,祝烨梓去了。可是看到的却是团子被囚禁起来的画面。祝烨梓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和团子说清楚。才知道团子是被蛇王幽琉囚禁的,目的只是为了让团子说出仙界的军事分布。团子整日缩在阎罗院子里为幽璃的生死担惊受怕,哪里顾得上去观察仙界地形,幽琉的打算当然是落了空。祝烨梓知道误会团子,便决定将团子就出来。可惜正当祝烨梓以天离火煅烧铁锁的时候,蛇王幽琉到了。一个脸上总是带着笑的男人,用笑容来伪装自己的男人。两人大战了一场。 祝烨梓逃回了仙界,还没有松上一口气,却发现幽璃的魂魄开始不稳,身体开始虚幻起来。顾不得疗伤,便开始煅炼那九九八十一颗南海明珠。尤恐时间不及,竟将太上老君的镇魂符“借”了来。好在赶上了,将煅炼而得的妖冶的火红色珠子戴在了幽璃的脖子上。没多久,幽璃就醒来了。在知道团子的事情之后,幽璃想要去救他。被祝烨梓阻拦,现在幽璃还在火族居住的殿中,被祝烨梓藏在寝宫里修养着。 在幽璃住进火神寝宫之后,妖族之人发起了又一次进攻战役。祝烨梓来不及安顿下幽璃,便带着族人去了战场。又是一场一面压倒的战争,即使是有了二郎神君的加入,即使是蛇王幽琉没有参加战争,仙界众人仍旧是被妖族压制着。 战争结束之后,祝烨梓被李天王带去议事,回到寝宫的时候,已经很晚。面对空荡荡的寝宫,祝烨梓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想了半天,才发现,原来是幽璃已经不在祝烨梓寝宫了。 “罗哥哥,这是幽璃留下给你的。”说着,祝烨梓从怀里摸出一只翠绿色的瓶子,递给阎罗。 触手一片冰凉,丝丝寒意透过瓶身,沿着手臂,直袭向阎罗的心底。 这是…… 阎罗震惊地望向祝烨梓。 祝烨梓郑重点头,肯定地回答阎罗:“是玄天炽火。” 阎罗感觉握着瓶子的手有些发抖了。玄天炽火,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却是极不容易得到的。此物生长在九重玄天中,呈纯白色,它的作用是更够保存尸首。尤其是对仙妖两族消亡的保存,只要将玄天炽火放入口中,便能永远保留着尸首,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阎罗很需要这玄天炽火,因为紫奕,可惜,想到幽璃的身体状况。这应该是幽琉得来的吧,为的不过是让幽璃留下。 “罗哥哥,幽璃或许是去了妖族。”祝烨梓看着阎罗走神,忍不住出言道。 阎罗长长出了口气,淡淡点头:“烨梓,谢谢你了。” 祝烨梓笑着摇了摇头,道:“罗哥哥不用谢我,要是真想道谢,那就多带烨梓去人间喝酒吧。” 阎罗伸手点了祝烨梓脑袋一下,叹气无奈:“你呀,真成了小酒鬼了。” “嘻嘻。”祝烨梓笑了,样子很没心没肺。 第六十五章 幽幽地狱,本该森冷恐怖之地,现在却是鬼来鬼往。哀号声、求饶声连成一片,没有了恐怖和悲凉,反而热闹得像是奇特的音乐。陆霖埋首于生死薄之中,挥手示意堂下的鬼差压着那名哭号的中年鬼去十六小地狱。 随意地翻着案堂上的生死薄,有点心不在焉。阎君他没事吧?还有莫泽,有那夜姬在,不定还要闹出什么事情来,只希望阎君看开些,不要置气才是。 鬼差押解了下一名鬼魂,是一名二八少女,一脸的淡漠,眼神毫无焦距,好像生无可恋。翻看着生死薄,是名苦命女子。自小父母双亡,被一家远房表亲收养着,却和表亲家的表哥相爱。一腔热恋都付出,最后却得知那表哥只是玩玩,他娶的将是一位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她哭过,闹过,甚至用肚子里的小生命来做赌注。天不可怜,却给了她最致命的打击。那表婶带着众人来强灌她堕胎药,让那些男仆侮辱她。最后,咬舌自尽。 爱情? 陆霖冷笑,这世间种种,都被人掌控着,爱恨情仇,生离死别,一幕幕,一桩桩,只是天道的肆意玩弄。 陆霖提笔,饱满的墨汁迅速吸附到狼毫上,手腕用力,正要挥笔而下的时候,突然脚下一阵地动山摇。陆霖身子一个不稳,伸手抓住了身前的案桌才稳住不稳的身子,手中判笔上的墨汁滴落在生死薄上。鬼差却没有这么好的应变力,一个个东倒西歪,撞上殿中鼎炉,或是殿中巨木柱,惨叫声一片。 一道玄墨色光芒一闪而逝,直直向着陆霖飞来。陆霖伸手抓住,只一眼,脸上便微微变了变。 脚下的震动来得快眼也去得快,只一瞬,便消失不见了。 陆霖镇定地指挥鬼差打扫殿内,将生死薄交给前来帮忙的文书,握紧手里的那抹玄墨,快速离开。 等到了一个隐蔽之地,陆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颤抖着手,将那抹玄墨举高。 巴掌大小的方形玄墨玉石,锃亮似镜,光滑冰凉,似一方印章。可它不是印章,它是决定地府十殿未来之物,它是记录下一任阎罗名字的玉碟。 圣佛决定了,那么罗于的阎罗之路就终止了。 陆霖害怕看到结果,可他是地府判官之首,这是他的宿命,也是他的职责。 闭了眼,体内阴气流转,缓缓注入玉碟之中。 “叮”的一声脆响,陆霖缓缓睁开眼,看向手掌。雷云纹盘绕在玄墨色玉碟之上,层层叠叠一圈又一圈,最中心,是两个蝇头小楷——莫泽。 陆霖指腹摩擦着玉碟之上的两个字,微微一叹。 阎君啊阎君,命运之轮开启了。您,一路小心…… “陆判,陆判!” 陆霖收回思绪,看到莫泽扑闪着翅膀,好奇地歪着头看向自己,青色的眸子清澈湛蓝,毫无心思的单纯模样。 眼光内敛,微微一笑,问道:“你怎么回来了?阎君交代的事情可完成了?” 莫泽悄声落在陆霖肩头,闻言不屑地瞄了陆霖一眼。 “哼,我莫泽是谁,做那什么取魂魄之事还不是手到擒来。紫薇帝已经到秦王殿了,我这才回来给你说的。结果发现你竟然在这里偷懒……” 陆霖屈指敲了莫泽脑袋一记,笑得有些无奈:“什么偷懒。你这小东西就是不会说话。” “该死的陆霖,你敲小爷的脑袋,小爷都快被你敲傻了!”莫泽咋咋呼呼蹦起来,落到地上化作一名17、8岁的少年,张牙舞爪向陆霖扑过去。 陆霖轻易制住莫泽,看着莫泽气得红了脸,好笑地摸了摸炸毛的小脑袋,笑得有些邪气:“莫泽,我可是听说你快成亲了呀,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我现在可是不放心把妖儿交给你了。” “放……胡说!小爷哪有不稳重了?耶?不对呀,我什么时候要成亲了,我怎么不知道……” 莫泽挣不过陆霖的力道,索性不挣。老老实实低着脑袋想成亲之事,根本没有印象嘛。 “嗯,以后你别去人间了,紫薇帝的事情,交给赤焰去吧。你留下来,跟在我身边学着做事吧。否则,照你这愣头愣脑的样子,妖儿可看不上你。”陆霖笑着说道,最后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笑起来。 别怪他,冥思苦想的莫泽,皱着眉毛,焦虑得好像个小老头的样子实在太好玩了。 “啊啊啊,该死的陆霖,你又耍着小爷玩!小爷要咬死你!”说着挣扎着,撅着嘴去咬陆霖的手腕。 陆霖没有提防,被咬了个正着。 没有疼痛,没有血液,仿佛被咬的不是他。 “莫泽,你不知道吗?我早就死透了……” 幽幽然的声音,没有怨恨,也没有难过,平静得让莫泽松了口。 莫泽有些担心,陆霖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陆霖这么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情的时候,心里止不住心疼起来。 “陆判……” 陆霖抬手揉了揉莫泽的脑袋,笑着叹道:“莫泽,你还太小。” “放……胡说八道!小爷已经快一千五百岁了,已经很大了。”莫泽反抗地躲开那只可恶的爪子,只是天不遂人愿。 刚才一定是幻觉,这个该死的老狐狸怎么可能露出那种可怜无助的神态,小爷一定是太累了,出现了幻觉!! 陆霖笑了笑,将来的事情谁也不知道,我们能做的,不过是遵循天道。莫泽,只希望将来,你不要恨我…… “陆判,你干嘛呢?” 莫泽伸手在陆霖眼前晃了晃,满脸好奇。 刚才陆老狐狸的表情……好诡异啊! 陆霖排开莫泽的手,望了一眼莫泽身后,提醒某只后知后觉的黑凤凰:“莫泽呀,你未婚妻来了……” “去死,小爷没有未婚妻!”莫泽看到陆霖又要编排自己,气呼呼地又要伸着脑袋去咬陆霖,却被身后一声河东狮吼……额,不对,应该是河东凤凰吼给吓得掉头就跑。 “莫泽!!!” 莫泽跑开前还哀怨地瞪了陆霖一眼:该死的陆老狐狸,你给小爷记住了!! 陆霖看着莫泽被妖儿追得满世界乱窜的狼狈样,手抚上袖里的那枚玉碟,深深叹气。 第六十六章 “这便是我们高高在上的紫薇帝紫奕?啧啧啧,本王怎么看,怎么不像。瞧瞧这寒酸样儿,还真是……不敢置信呐。” 妖媚的一张容颜做着夸张的表情,修长的手指翘着漂亮的兰花指,一手抚在胸前,一副小生怕怕,柔媚娇嫩,弱不禁风的模样。若不知道他真实身份,恐怕真就会被他娇柔的外表所欺骗。 “变成王说笑了。”紫奕淡淡地回答,紫薇帝,曾经说起这个名称,谁不是满脸小心,一副谄媚相,而现在,紫薇帝象征着一个耻辱,一个仙界人人为之不屑的玩笑话。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紫奕的时候,被他轻蔑地眼神刺伤,被他无情的语言刺痛。 这是报应! 身为紫薇帝的紫奕,竟然爱上了一个妖女,为了一个妖女而不惜流落人间,经历世世轮回之苦。而最大的笑话,因为紫奕治下不严,竟然让一只小小的妖女盗了月老红丝,用在自己身上。恐怕现在紫奕还不自知,还以为他和她是真爱。变成王看着堂下迎风而立的紫奕,不由得笑了起来。 草木本无心,无心,便无情,那妖女夜姬怎么可能会有爱?怎么可能与紫奕相爱?她要的,不过是一个安稳的生活,一个能庇佑她修行的人而已,而紫奕,只是恰好成了那个人。 身为帝君又如何?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爱情,便毁了自己。紫奕啊紫奕,你是全天下最傻最痴的一个。 “紫奕,想不到吧,你也有今天,你也有落在我手上的一刻。哈哈哈,还记得当年你说的什么吗?”变成王眼神变得凶狠而残忍,“你说,好好的男子不做,非要学这些狐媚妖术,魅颜惑主!好,说得好啊!既然你恨妖媚的非男非女之人,本王就让你下一世做那样的人,让你知晓一些人间苦楚!” 紫奕静静地等着,那时候的事情,紫奕印象并不深刻,隐约记得好像是在人间遇到了一个明明身为男子,却梳妆打扮得比一个女人还妖冶,苦苦纠缠着一位君王。那时的自己,确实很厌恶,厌恶的是那时的变成王还是那时隐隐改变的自己,紫奕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却没有了当时的心态,也不再有后悔。 “罪仙紫奕,阳世为非作歹,罪类他人,本王现送你轮回,投入人间,邢判,还不快记录下来!”变成王冷笑着瞥了一眼紫奕,然后狠狠踢了一脚看得入神忘了自己本分的邢判官,“紫奕,你魅力还挺大,即使没有了神位神印,也能让人对你神魂颠倒,呵。” 紫奕没有回答,现在说什么,都会激怒变成王,何苦自找苦头吃。 紫奕垂头,在看不见的地方苦笑。曾几何时,紫薇帝也学会了卑躬屈膝,也懂得了识时务了。人是会变的,因为七情六欲,神仙也一样,为了自己守护着的珍宝。 被鬼差重重推搡而行,听到变成王狞冽的笑声不断回荡在耳边的时候,紫奕唯一想到却是,所幸,这些苦,这些冷眼,都只是自己一个人承受。 彼岸花开开彼岸,奈何桥前何奈何。 红艳得刺眼的彼岸花再次盛开,绚烂,妖冶,勾人心魄。花下却是光秃秃一片,除了枝干便是腐蚀的泥土,带着腥味,泛着殷红。孟婆仍旧在孜孜不倦地递给踏上桥上的鬼魄一碗孟婆汤,嘴里低声念叨着什么前尘往事已断,尘归尘,土归土……桥身下,那抹熟悉的白衣含笑立着,恭敬地双手捧着一盏琥珀酒。 紫奕行至陆霖面前,淡笑着端杯一饮而尽。 这一世将行至尽头,能够看到他也是一种慰藉。那人始终是记得自己的呵。 擦身而过,陆霖倾身耳边低语,轻声问道:“紫薇帝可知阎君之职更迭之期?” 更迭?不可能!阎罗人选每一代都会在位三千年。除非阎罗不幸死亡或则如重尘,爱上了一只妖,被罢黜。可是罗于,他无过,为什么会提前阎罗更迭? 紫奕愣住,惶惶然没有了主张,像一个提线木偶,呆愣着做着鬼差的提示,连喝下孟婆汤都毫不自知。在踏上轮回道之时,紫奕看着在自己面前茫茫然不知所措飘荡的鬼魄,隐约觉得自己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忘了,可是却在也想不起来。心里,空了一片,茫然地紧。 天之涯,仙妖接界。 从未曾见过这般宏大的战争,天空黑压压一片,站满了人。激烈的法术纷飞,电闪雷鸣纷乱袭来,嘶喊如雷鸣。杀意,战意,死亡的气息,飘满了整个天之涯。死亡,并不代表重生的开始,而是被一团黑雾包裹,然后被吞食而尽。整个天之涯都陷入疯狂之境,除了战,还是战。胸前的麒麟剑跃跃欲试,阎罗却仍旧静静站在城中。 谛听早就耐不住寂寞,跟在哮天犬身边,对着一群小妖又是扑咬,又是撞抓。所过之处,人仰马翻。谛听玩得忘乎所已,狮尾高傲地竖起来,左摇右晃,好不得意。哮天犬看得连连摇头,挥爪解决了一只不怕死想偷袭的小妖,继续向着远处与龙昃纠缠战在一起的二郎神飞行而去。 阎罗扫视了一眼天空之处的大妖王,嬉笑着望着战场的妖皇魅颜,仍旧是一袭大红色的凤装,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脑后,那悠闲的模样,不像是观战,更像是在看一朵盛开的莲花,带着惊喜,带着憧憬,带着玩味。一脸轻松的蛇王幽琉,那名神秘的妖师没有出现,或许是想要留作王牌,或许是其他什么打算。妖凤还未出现,应该是不支持魅颜的这次大战之举,水妖王和祝烨梓大战一场,身受重伤,还未能痊愈,连面都不曾露。所以这次祝烨梓的对手是黑虎王暗琦,一个媚态十足的男子。身子柔软得如水,对于祝烨梓的的步步紧逼,暗琦只是一味的防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明显只是为了缠住祝烨梓。 阎罗看得无趣,战争,从来都是用生命来堆砌的功与名。生生死死,这些在历练的那几世,早就看了个透彻。 冷冷一笑,一将功成万骨枯也不是没有道理。 “呃……”阎罗突然脸色一变,捂着心口处倒退了三步。 “紫奕……”阎罗脸色苍白,刚才那股深深的哀伤让阎罗心跳为之一滞,随之而来的是绞痛。而麒麟剑也紧接着悲鸣,颤抖。这让阎罗心神更加不定起来。 第六十七章 战场上从来都是风云万变,这一刻己方胜券在握,保不准下一刻敌方已经取得胜利。 魅颜对战事不关心,看得也是兴趣缺缺,除了蛇王幽琉,时而皱眉,时而凝神。 美目一扫,便看到下方的阎罗,眉目一挑,青丝轻扬,无知无觉间,便是风情万种。纤手轻抚衣袖上的凤凰之灵,玩味的笑意更重。 几个闪挪,倩影便消失而去。 阎罗心中担忧着紫奕,全然不知自己已落入别人的狩猎之中。 一股暗香逼近,阎罗本能想要挣扎,在看到那一抹赤红之后,便隐了体内灵力,收了指尖法力。腰间一紧,下一刻,人已被带入高空,脖颈一痛,下一瞬间便失去了知觉。 “狐妖,你欺人太甚!”李天王指挥之地离得远,想要救助已是力不从心,不得已,怒喝出声。 一旁的天兵见阎罗被抓,立刻脚踩白云,向着魅颜进攻而去。 魅颜一个腾挪,纤手虚拍,将天兵拍落下去,立刻被黑色的烟雾团团围住,眼见是活不得了。 对付了几个不堪一击的天兵,魅颜娇媚一笑,腻声道:“李天王好坏的记性,战场上,能得手便是强者,只有弱者才会说这么没用的话。阎君既已被本皇抓获,对付战俘的手段,李天王想必是清楚的。” 李天王气红了脸,祭起手中宝塔迎面袭向魅颜。 魅颜纤手一挥,修长的衣袖宛如一条灵活的尾巴横扫了过去。 “叮” 宝塔塔身一震,向李天王回飞而去。魅颜借着宝塔这一击之力,向着妖族之界飘身而去。口中不饶道:“李天王若是不服,可尽管使出些本事来,本皇自当一一接下。只是现在,本皇便不奉陪了。” 李天王大怒,这小狐妖现在越来越伶牙俐齿了,明里暗里说自己无能,还一脸我给你机会,你自己没珍惜的可惜状。 想发怒,可她说的也是实话。至交战以来,妖族强大得让李天王心惊。但是一个傀啱便是焦头烂额,更逞论还有一个不知根不知底的风景云,还有妖凤一族根本还没有参战。天界,这次真的是完了。 魅颜带笑地扫了一眼幽琉,揽着阎罗,身形一闪,便消失而去。 幽琉冷了脸,寒了眼。 一挥手,薄唇里缓缓吐出无情的话:“杀无赦!” 人间洛州。 若问人间哪里最富庶,毫无疑问,是凉城和卞城。可是若问哪里最醉生梦死,纸醉金迷,却是洛州。洛州山美,花美,人更美。洛州的女子,貌美腰细,柔情似水,温婉可人。温柔乡,英雄冢。古往今来,为了洛州女子一掷千金的富商数不胜数,为了洛州女子放弃荣华富贵解甲归田的更是不计其数。如今,人人以取得洛州女子为傲。甚至不在乎她的出身,她的背景。 洛州气温适宜,洛州青楼诸多,青楼中的女子个个都是才女。它不似其他地方的青楼,除了头牌,其他女子便没了特点,只能仰仗着头牌过活。洛州里的青楼,个个都是才思敏捷貌美之女,除了文采出众,每一个都有着自己的特长。善舞的舞姬,善歌的歌姬,善文的词姬,善武的武姬,各有所长,平分秋色。 而最让洛州吸引富商前往的地方还有一点,那便是——深桐阁。并不是深桐阁的女子比别家媚,比别家好,而是深桐阁出了一件闹剧。让那些富商个个趋之如骛。 闹剧来得快,去得也快。 是一位绝色女子在深桐阁大闹一场。其实这也不奇怪,来青楼寻欢作乐的,除了男子便不会有其他,作为妻子的女子,有的忍气吞声便罢了,遇到性子烈的,便三五两天去闹一场,出了心中恶气,也给人平白看了好戏。可是那位绝色女子只有二八年华,未挽发髻,不曾出阁。而她所为的并不是男子,而是一位女子。一位深桐阁的新挂牌的头牌女子——乐宸。 一场大闹之后,那位绝色女子要赎走乐宸。这世间,男风已是不容于世,两名女子,更是惹人非议。 老鸨漫天要价,让深桐阁里的那些客观都不禁皱了眉,那绝色女子无那俗物,尴尬得不知如何。老鸨见无利可捞,便让人将那女子赶走。那女子被推出门外还仰着脖子对阁内乐宸安慰地说自己没事,定会回来救她离开这是非之地。 绝色女子被打手毫无怜香惜玉地扔了出来,一位路过的富商好心扶了她一把,被她当做出气筒教训了半天。 第二天,那女子没有往深桐阁去,而是跑去城隍庙叫骂,骂那十殿阎王,骂那文案判官,一桩桩,一件件。让看热闹的人都不禁后退了一丈,这不敬神明的无知女子,真是胆大包天。说也奇怪,看戏众人还没有看清楚是怎么回事,那女子便消失不见。见没了下文,人群就散了。 等到傍晚,再次前往深桐阁想要点乐宸的那些人,却意外地发现乐宸已被赎走。 起初老鸨还支支吾吾不愿多说。在几锭白银的诱惑下,便把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 原来,果然是那绝色女子做的好事。众人恍然大悟。 有个别好事之人还想追问其中细节,老鸨却是吓得脸上胭脂粉纷纷,摇着头,怎么也不愿意多说了。 洛州城里的人好色,奉行食色性也。洛州最不缺的,便是美人。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众人除了每日每夜的浑浑噩噩,谁还记得谁。一段插曲之后,那绝色女子与乐宸,很快便被人遗忘。偶尔记起来,也不过是样貌极美,不应该在一起地在一起了的两个胆大包天的女子罢了。 只是被那绝色女子怒骂的城隍庙,却被当日看热闹又胆小怕事的人修葺一番,突然之间香火胜了许多。 阎罗不知道,虽然此事与他无关。但是因为这件事,他被夜姬在心里狠狠骂了好多遍……好多遍…… 第六十八章 阎罗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处于一间豪华的宫殿之中,殿中熏香袅绕,吴语软侬,倒是个温柔之地。 忆起晕前被魅颜所掳,阎罗没有一丝担忧。 一旁侍候的小女妖见阎罗醒过来,端来了茶水,便急急告退。 不一会儿,魅颜便出现在阎罗眼前。眉梢带着笑意,眼中却是冷光闪烁。也不说话,随意坐在与床相对的榻上,长及地的裙摆垂下,阎罗思及之前前去妖界为救紫奕,和魅颜许下的那个承诺,最终却因为幽琉的原因不辞而别,此时相见,不由得有些内疚地不敢面对。 魅颜倒是忘记了那件事,只是自顾自地打量阎罗。 许久,阎罗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魅颜,抱歉。” 魅颜一愣,随即想到为什么,知道阎罗道歉不过是因为那日的不辞而别,想着阎罗对紫奕的心意,心里有些伤感,微微摇头。 “阎罗,紫奕的那柄剑在你手中吧?”想到幽琉的那个计划,若是麒麟剑真在阎罗这里还好办,若是没有,那么幽琉的那个万无一失的计划便会有缺陷,最终功亏一篑。 阎罗迟疑了一瞬,最后点头。 麒麟剑在自己手里,紫奕的危险便会减一分。现在也能明白过来,为什么仙妖大战之前,幽琉让人带了还是婴儿的紫奕,更在仙妖大战之际,为什么妖龙族竟然会先派迟鬽前去捉拿紫奕。只是为了确定麒麟剑是否真的不在紫奕手里。 “你不会参战,对吗,罗于?”魅颜脸上表情有些难过,却仍旧深深地盯着阎罗的脸。 “嗯。” 魅颜一笑,转开视线,看向窗外,语气淡漠得有些冷:“如此,那你便放心了吧?” 阎罗心里一惊,刚才竟然没有发现还有第三人存在。 “哈哈,多谢吾皇。” 一声爽朗的大笑之后,一位青年男子步了进来。一袭白袍上绣着几株翠竹,青翠清雅,一头乌发被一直青色的发簪挽于发顶,映衬脸色更加莹白透彻,眼中是优雅的笑意,不是蛇王幽琉还能有谁。 “有了阎君大人这句话,本王放心了。” 幽琉含笑,看向半坐在床上的阎罗。 魅颜掩唇一笑,风华尽显。 “好了,本皇现在不打扰二位叙旧。”说罢,魅颜一扭腰身,起身飘然而去。 阎罗和幽琉对视半晌,幽琉最先沉不住气。 “阎君大人,不知舍弟之事,可有头绪?” 阎罗神色一暗。但是不愿说谎。 “你设计这场大战提前了一百年,是为了幽璃吗?”阎罗不答反问。 幽琉笑了,笑得如沐春风,“当然。” 阎罗也笑了,幽璃的所作所为没有错。 “蛇王还记得当初噬暗森林里的情况吗?” 幽琉一僵,突然眼中滑过一丝不愉。 幽琉冷了语气:“何意?” 其实这件事,换做以前的阎罗,这根本不会让他有任何不忍,可是自从紫奕下界轮回,吃够了伤心之苦。阎罗不愿明说,也会于心不忍,“蛇王其实是有龙族血统,之前蛇族血脉并没有苏醒,自从500年前去了噬暗森林,之后蛇族血脉才算真正苏醒。对吗?蛇王难道没有一丝怀疑?” 幽琉是妖龙一族的羞耻。他是妖龙少族长与一条青竹蛇之子。有着妖龙一族的传承,也有蛇族一脉的血液。只是千百年过去了,幽璃的妖龙之表象越来越明显,比如龙角,比如奇怪的龙爪。这些,都是幽琉幼年时期被蛇族众人嘲笑轻视的特征。好在,幽琉龙族传承完美,法术精进迅速,那些蛇族众人也不敢明里暗里议论。后来,幽琉救了上一代蛇王,被千代膝下无子无女的蛇王收为义子,在蛇王去世之后,幽琉顺理成章成了新一代蛇王。如不是500年前去噬暗森林救误入其中,随后改变了外貌,幽琉都快忘记,自己是有着二分之一的蛇族血脉。 幽琉神色一动,呼吸一滞,声音带了一丝颤抖道:“阎君大人的意思是?璃儿缺失的灵魂和那半颗心都给了……” 阎罗点头。 幽琉颓然坐在身后的椅子上,低垂着头,整个人完全没有战场上的指点江山,意气风发和对敌的优雅高贵。他现在只是一个受伤,深受打击的普通人而已。 “节哀。” 吐出两字,再也说不出话来,自古伤人心最难安慰伤心人。 “那璃儿还能剩多少时日?璃儿,璃儿!”幽琉突然站起来,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阎罗幽幽一叹,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人间—— “太过分了,地府怎么可以这么对你,还有那个可恶的阎罗,竟然让他们把你投做女儿身。真是欺人太甚!” 一位绝色女子,一变愤愤不平地叨念着,一边握着水瓢,满院子转来转去浇花。 一旁的亭子里面,一位一袭紫衣,端坐于凳上,手握书卷细细品读之人没都不曾皱一下,即使是穿着男装,也难掩她的绝代风华,若是洛州人见到,定然惊呼,深桐阁乐宸。 “紫奕!” 夜姬不满地回头,娇声唤了一声那埋头于书籍的男装女子。 “夜姬,此事与他无关,而且,这些迟早回来。” “可是,阎罗他是你的好朋友,他怎么忍心看你受此折辱?我绝不能原谅他……”夜姬将水瓢扔回桶里,轻移莲步,来到紫奕面前,伸手推了推紫奕的肩头,“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在乎,总是让人担心。” “我无事,放心。” 将视线从书卷中移开,望向夜姬。 夜姬扬唇一笑,笑着弯下腰,伸手搂住紫奕的脖子,低头轻吻了一记在紫奕唇上,笑得很满足。 “无论如何,紫奕不能被他们这般折辱,这份账,反正我记下了。” “好。”紫奕顺着夜姬的话。 夜姬黏在紫奕怀里,还装作不经意地拿开紫奕手中的书卷,咯咯直笑。 紫奕拿她没法子,索性也不再看书,抱她坐在自己腿上,无奈地点了点夜姬光洁的额头,似疑问,也似自语道:“你呵,我该怎么放心得下呀?” 夜姬笑得没心没肺,反手环住紫奕的腰身,腻声说道:“放心不下就一直看着我,紫奕,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好吗?” “嗯,会的。我们将来会的。”紫奕揽紧了夜姬,语气笃定地说道。 紫奕不知道,他此时此刻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这般模样,在夜姬心里,是一道伤。 第六十九章 一个幽暗的密室,一袭青竹叶的白袍幽琉高傲地抬着下巴,眼神也是傲倨的。 “你说是不说?” 一句隐忍的怒问,这才让人发现,其实密室中,那暗处的一边竟然还有一人,只是四肢被铁链锁住,动弹不得,脚下还有一道封印阵,为的是封印住。脸上、身上,还带着伤痕,可是仍然很坚毅。 “你做梦!” 团子呸了一口,扭头不想再看幽琉。 “敬酒不吃吃罚酒!”幽琉冷冷说道,身影一闪。 “啪!”团子头偏向一边,脸立刻红肿起来五个指印,原本因受伤而变得苍白的脸,也泛起异样的红晕,嘴里一甜,一丝血液溢出嘴角。 “我呸!”团子硬气地向幽琉脸上吐了一口,幽琉脸上立刻出现了血沫。 幽琉怒极反笑,也不抹去脸上的血沫,寒声道:“你找死!” 手一伸,狠狠掐着团子的脖子,脸上出现狰狞的表情,眼中全是杀意。 “呃……”团子感到自己呼吸不能,脸上已经有红变白,再变青。 “住手!” 一道清清凉凉的声音响起,幽琉回头,只见脸色苍白,头发暗灰的幽璃自密实之外门口缓缓现身。手上的劲儿不由得松了,不理会兀自急喘咳嗽的团子。 “璃儿,你终于来了。” 幽璃没有说话,快步行至团子身边,抚着团子的后背,担忧地问:“团子,你怎么样?” “没……咳咳,没事……你来……来干什么?咳咳……”团子咳嗽着问道。 “住口!”幽璃对团子一阵怒吼,这小子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敢丢下自己一个人跑了,不给点厉害瞧瞧,是不行了。 团子被吓得咳嗽都停止了,愣愣地盯着幽璃看。 幽璃伸手擦掉团子脸上的血迹,低咒了一声:“你这蠢货。” 幽琉气得脸都绿了,连连说了很多个好:“璃儿……幽璃,你好,好,很好!” “放了他吧,哥。”幽璃这才回头,看向气得怒火中烧的幽琉,轻声唤道。 “好。” 多少年了,这个称呼有多少年不曾听见了。好像是600年前送他去了衡羽处之后,每次相见,幽璃多多少少都有着怨怼,冷言冷语诸多。要不就是避而不见。这般神情意切的呼喊,已经很久不曾有过了。尤其是衡羽被诛杀之后,幽璃一直以为幽琉想置他于死地,更是不愿看到幽琉。 幽琉本欲发火,可是所有的怒火都在那一声哥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一声呼喊,即使任何事情,幽琉都愿意为他做,何况只是放了这个无足轻重的小兔子精。 “璃儿……”幽琉走过去,伸手抚上幽璃暗灰色的发丝,深沉地道,“你吃苦了。” 幽璃直直望进幽琉眼中,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笑:“还得多谢哥哥的多多照顾。” 幽琉眼神一沉,脸上滑过一丝尴尬,辩解道:“璃儿,我没有。” “过去那么久,我都已经忘记了。早就无所谓了。” 幽璃无所谓地淡淡道,平淡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幽琉把他拥入怀里,郑重发誓:“璃儿,哥会对你好的,真的。不要再离开哥了,哥现在有能力保护好你。” “哦。” 不置可否的语气,却让幽琉开心得忘乎所以,哈哈大笑着将人打横抱走。对于团子,这个小妖,完全没心思管它。 悔了600年,想了600年的人,终于抱在怀里。可惜,终是回到了最初时刻,那时候的幽璃,小小的,像一只筷子头,灰溜溜的身子,调皮捣蛋得紧,在幽琉的怀里,总是扭着身子东张西望,一双明亮的眼好奇地转动着。此时的幽璃很安静,安静地窝在怀里一动不动,安静得放佛一尊历经沧桑的木偶石像。 幽琉心疼,可是却说不出话来。 当初,是自己为了那妖皇之位将幽璃送给衡羽,是自己亲手将他抱上那辆接亲的龙辇,是自己亲口答应他会很快带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是自己承诺过的事情,没有一件做到。曾经答应一起去人间看烟花,曾经答应会好好教他修炼法术,曾经答应他会成为妖族之皇,保护好他,不让他受一丝的委屈。 团子在身后剧烈挣扎着,想要挣脱困住手脚的铁链,却越挣扎,困得越紧。喉头发出一声奇怪的悲鸣。 幽璃静静靠在幽琉的怀里,不言不语。 并不担心团子的安慰,因为幽琉没必要对它暗下杀手。他只是在难过,逃了这么多年,以为可以完全忘记,可是回到这个熟悉的怀抱的时候,他仍是止不住心里的激动。 原来,半颗心也是会有心跳的。 原来,半颗心也是会有爱恋的。 原来,半颗心也是能有眷恋的。 呵,真是可悲啊! 妖皇寝宫 那纱窗“呼”地被发开,一条人影倏地钻了进来。 一落地,便惊讶出声。 “罗哥哥!” 阎罗坐在大椅上,含笑着望着眼前只位几乎是看着长大的祝烨梓。 “就知道你回来,路上可遇到阻拦?”阎罗抬手揉了揉祝烨梓的头发。 祝烨梓摇摇头:“没有,罗哥哥,魅颜那只骚狐狸有没有为难你?” “没。” “那就好。”祝烨梓转了转眼珠,打起了宫殿里的东西,“罗哥哥,现在时间充裕,让我给那只骚狐狸留点纪念品吧。嘿嘿。” 阎罗看着祝烨梓拿了砚台和狼毫,无奈地摇头。 真是长不大的孩子呀。 不一会儿,祝烨梓满脸笑意,泛着红晕地跑回来,此时的妖皇寝宫已经面目全非了。 “开心了?” “嗯。”狠狠点头,笑得很是灿烂,突然想起什么,着急地说道,“罗哥哥,我们可以走了。” “好。” 祝烨梓嘻嘻笑着歪了头,手中火光一闪。两人身影渐渐消散而去。 两人刚离开,宫殿里出现一抹大红色的凤装。魅颜一脸冷笑:“好一个火神,好一个祝烨梓!这笔账,本皇记下了!” 第七十章 “阎罗司职不利,现卸其随军小将之职,此,遣回地府将功折罪。呵,玉帝,你太小心了。”阎罗随意将那块玉碟扔回桌上,不屑地笑笑。 谛听纳闷地抬头,闷声问道:“阎君,我们要马上回去吗?” 阎罗玩味地看了一眼前爪交叠放在一起的谛听,道:“没错。谛听,要去和哮天犬道别吗?” 谛听摇摇狮尾,不语。 “那好,我们走吧。” 阎罗对这里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离开,到正中下怀。 谛听却有些魂不守舍。看着阎罗的眼神,露出了深深的哀伤。 一道暗紫色的光一闪,阎罗与谛听已消失在那座阎罗临时居住的院落。 过了一会儿,一位一身耀眼红色盔甲的女子闯了进来。环视了人去院空的地境,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 “竟是连送别的机会,都不给我吗?” 女子微微低头,似喃语,似呼唤。 “罗哥哥!” 阎王殿 一处隐蔽的暗室中,都帝王堵住陆霖的去路。 一脸阴郁的都帝王看着陆霖,声音是隐忍的怒气。 “阿霖,你当真执迷不悟?” 陆霖看也不看都帝王,笑得很温善:“都帝王说笑了,属下对阎君忠心可鉴上天,这并不是执迷不悟,而是良禽择木而栖。” 被眼前的笑容晃花了眼,都帝王一怔。 陆霖趁着这机会,绕过都帝王,想要离开。 “阿霖,”都帝王伸手拉住陆霖的手腕,“你当真不考虑?” 手腕上的劲很大,大得陆霖觉得手腕快被捏断了。陆霖笑得很温润,伸出另一只手,一指一指扳开紧握住手腕的手指。 “都帝王,您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身为都帝王,不好好呆在自己的大热大恼地狱,总是跑到我叫唤大地狱。于理不合。” 都帝王本来因陆霖的拒绝,心里气闷,可这话一说完,脸上便是一喜。 “阿霖,你还是关心我的……” 陆霖目瞪口呆,这人自恋得无边无际了。 “你爱怎么看就怎么……啊……” 都帝王用力将陆霖拉入怀中,陆霖被猝不及防,剩下的话,都因突然的动作而咽下。 “你发什么神经?” “阿霖,跟我回去好吗?” “你做梦!快放开。” 陆霖挣扎着要离开,却被都帝王搂得更紧。 “黄诺震,你放手!” “不放。” 都帝王耍赖,还将脸只往陆霖脖颈中蹭。眼看着陆霖脖中出现一片鸡皮疙瘩,不由得低笑起来。 看着雪白的脖颈,都帝王不禁张口轻咬了一口。 陆霖身子一僵,随后开始颤抖起来,到最后索性不再挣扎,低下头去。 “你总是不放过我,总是不放过我。” “阿霖,我……我没有,阿霖,对不起……” 都帝王手忙脚乱,以为陆霖在哭,忙松了手,俯身想要去看陆霖的脸,完全忘记了,鬼魂是没有眼泪的。 爱了,便是怕了。 想要对他好,想要把全世界捧到他眼前,只是想要他开心而已。 “黄诺震,你放过我吧。”陆霖仍旧低着头,并没有因为都帝王的放手而安静下来。而是缓缓蹲了下去,以一个保护的姿势抱住自己的胳膊,拒绝听见声音,拒绝相谈,拒绝外借的一切。 “阿霖,我……” 都帝王想要去扶着陆霖的胳膊,还没触及陆霖,陆霖突然尖声叫起来:“不要,你走开!” 都帝王阴郁的脸上滑过一丝受伤,最终,还是没有勇气伸手去触摸陆霖。 “阿霖,对不起。” 一句道歉,弥补不了对你的伤害。可是,我是真的悔了,真的想要你原谅。 然后,转身,留下一道落寞的背影。 阴影处转出来一高一低两道身影。 “陆霖,别再装了,他已经走了。” 陆霖一抬头,看到熟悉的脸庞挂着熟悉的笑,还有那九不像的谛听微微弯了的嘴,不由得也笑了出声。 一个翻身跪地。 “恭迎阎君。” “好了,别多礼了。殿中没有什么大事吧?” “无。” 阎罗若有若去的嗯了一声,开始往回走。 突然,阎罗止了步子,问道:“陆霖,他是真的后悔了。” 陆霖一愣,然后笑了,道:“属下知道。” 是啊,知道。那个那么高傲的一个人,竟然会对自己说抱歉,那么不可一世的一个人,竟然也会有怕了的时候。 因为,当你对一个人怕了的时候,便怕了。 不过是因为爱情,爱了,自然就怕了。 怕他不开心,怕他有不如意,怕他会生气,怕他委屈,怕他再也不原谅。由爱生恐,因爱而惧。 只是,他的爱来得太迟。迟到得,陆霖心里激不起半点涟漪。迟到得,陆霖心里只有幸灾乐祸。 “你……罢了。” 个人自有个人缘法,强求不得。阎罗叹了口气,继续往大殿中走。 谛听摇头晃脑,奇怪地看了一眼明显心情不错的陆霖,突然想起什么,咬着陆霖的衣摆,扯着他往角落走去。一鬼一犬,悄声而去。陷入沉思的阎罗并没有发现。 “谛听怎么了?” 谛听沉默了良久,终于开口问道:“圣佛可有指示下来?” 陆霖知道谛听问的是什么,自怀里摸出那一块玄墨色的玉碟:递了过去:“这便是圣佛的决定。” “是那个小子?” 谛听淡淡地道,心里止不住得疼。 “嗯。谛听,那他会怎么样?”陆霖其实是关心罗于的,每一届阎罗更换,都是因为阎罗因故而去世,或者是当年的重尘叛变。可是罗于并无过错,却早早地将下一届的阎罗选好。反常,即为妖。 谛听甩了甩狮尾,淡淡地说道:“圣佛的心思,不是你我可以猜度其奥义的。” “是。”陆霖向谛听躬身道歉。 “我们回去吧。”谛听口气不善,说完,率先而行。 陆霖站在谛听身后,眼中有一丝悲哀自眼中闪过。 第七十一章 幽幽冥界,对于鬼魂,一生,一世,便完全没了意义。 一缕残魂,有记忆的时候,不过是活在之前的记忆里面,或苦难之悲,或富贵难忘,或红尘眷恋,或忠孝未尽。失了记忆,不过是孤魂野鬼,孤苦无依,飘荡于萧瑟天地。 “紫奕呀,你可知快没时间了?” 幽幽一叹,手指微动,手中的祭域转变为盛开的有着白色暗纹的黑莲,一个只有半身的紫色幽灵飘了出来,先是好奇地张望了一下四周,脸上是茫茫然的无措,一双亮亮的紫眼看到阎罗的时候,突然裂开了嘴,撒娇似的扑向阎罗。 阎罗眼神温柔,伸手抚上紫色幽灵的脑袋。 紫色幽灵亲昵地将脸蹭向阎罗的手掌,眼中茫然之色渐消,露出开心的神色。 “紫奕……”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过了二十七世了。而对于紫奕魄的收集,已经到了接近瓶颈的地步。 看着收集回来对自己还无保留的紫奕魄,阎罗有种想要落泪的感觉。 幽琉不会说话,只是用亲近的行为来表达自己的心情。而阎罗是它从始至终唯一真正呆在一起的人,而且因为是幽灵的关系,所以对阎罗更是依恋。把阎罗当做唯一的亲人、依靠。那种毫无保留的相依,让阎罗心酸。心酸自己与紫奕的命运,心酸紫奕对夜姬的好。可面对幽灵的这种单纯污垢,阎罗更多的是怜惜。怜惜紫奕的结局,怜惜紫奕的不顾一切。 紫色幽灵安心地微微眯起眼,享受着阎罗的抚摸脸上的感觉。透过微微开合的眼睑,一道暗色自眼底闪过。 阎罗身体一震,眼中出现了一丝奇异的波动。 大力将幽灵拉进怀里。 紫色幽灵有些吃痛,可是习惯了相信阎罗。所以在无错了一秒之后,紫色幽灵便顺从地伏在阎罗怀中。还兀自开心地望着皱眉的阎罗,笑嘻嘻地伸手,想要去触摸它。却被阎罗一把抓住。 紫色幽灵不解地歪了脑袋,看向阎罗的眼神充满了迷惑。 “这是?……妖气……” 那一抹妖气,是何时参杂进来的,阎罗不知道,只知道,它已经完完全全和紫奕魄糅合在一起了。分不开,解不出来。 阎罗脸上一片惨白,抓住紫色幽灵的手也松了力量。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不可能!不可能!!” 阎罗突然一个大力,起身抓住紫色幽灵的手腕,神力涌出,直袭向紫色幽灵体内。 阴冷的法力一侵入体内,紫色幽灵就被冻得浑身一僵,动弹不得地把住阎罗的肩头。 “为什么?”阎罗松开手,颓然坐会方椅上,“还是不行吗?” 紫色幽灵被阎罗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被阎罗放开之后,便缩在一旁瑟瑟发抖。见阎罗没有下一步动作,于是很自欺欺人地缩回了那只白色暗纹的黑莲,以为这样便是最安全的。 藏在里面很久,见阎罗仍旧一那副垂首的模样坐在原地,紫色幽灵的眼中出现一丝挣扎,最后,仍旧飘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向阎罗靠近。每移动一步就很小心地观察阎罗的反应,剑阎罗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才大了胆子移了过去。五米,三米,一米,靠近。 向下看去,看不懂阎罗的表情。 紫色幽灵无声地靠了上去,懵懂无知的双眼,满满的全是信赖。 紫色幽灵刚开始靠过来的时候,阎罗就已经发现了,只是不愿动,不想动。二十七世的世世相忧,二十七世的努力,全都因为那一抹妖气毁于一旦。明明以为是无望的结果,意外得知可以有一线希望,可是这一线希望,却是把阎罗的心捧到很高很高,然后万箭穿心之后狠狠摔了下来,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绝望的。 现在这个长相与紫奕一模一样的幽灵到底是算什么?妖?还是仅仅只是一抹魂魄? 阎罗不愿去想,更不敢去想。 世界上最悲苦的事情,不过是经历绝望之后的希望,再次看到绝望。 “呵,有道是,天命不可违,不可违啊!哈哈哈哈……” 阎罗笑得流了泪,笑得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 如此反常的阎罗令紫色幽灵完全无主,想起之前阎罗那样温柔地拍自己脑袋的模样,于是也瑟缩地伸出手,柔柔地拍了上去。轻柔得差点令阎罗没有感受到他的触动。 阎罗抬眼看了紫色幽灵,伸手摸了摸那紫色的迷茫双眼。 面对阎罗伸过来的手,紫色幽灵的眼中有一刻出现了闪躲,可是基于对阎罗的亲密,它将全副的信任都给了他,于是,它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闭了眼。 “呵呵,你不是紫奕,不是。”阎罗喃喃自语,可是最后哽咽着将紫色幽灵抱在怀里,“可是,你又是他呀……” 幽灵被抱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不由得放松下来。 毫无防备,毫无介怀。 “我该拿你怎么办?” 一声长叹,叹的是自己和紫奕的命时,也是自己的无能为力。 “阎君。” 陆霖紧张的声音传来,阎罗无奈地苦笑一声。 朗声道:“我无事,陆判你回吧。” “属下告退。” 勿怪陆霖的着急,因为这些日子里,谛听回了玄冥界,圣佛的奥义早已经下达,现在一有点风吹草动,陆霖都会担惊受怕。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阎罗有些无助地将脸埋入紫色幽灵的胸前。自欺欺人地以为这样便能忘却所有。 紫色幽灵有些笨拙地回手反抱住阎罗,眼里一片陌生的温柔。 “紫奕……紫奕……紫奕……” 万语千言,都化在一声声的呼唤里。 缓缓收紧手臂的力量,将自己和紫色幽灵完全贴在一起,好像是真的紫奕,和自己在一起。紧紧的在一起。 第七十二章 山中只一日,世间已千年。 妖族因为有着傀啱的强势,仙界简直溃不成军,在妖族眼里,仙界根本不堪一击。而妖族的个性便是乘胜追击,所以圣战从天之涯一路向着仙界移动。直到五百年前,玉帝请来佛祖相足,才算抵制住了妖族的步步紧逼。 阎罗被卸了随军小将之职,便安心做他的阎罗王。 祝烨梓倒是有写信来,说一些战场上的事情。只是报喜不报忧居多,阎罗也不甚清楚战场的情况。倒是祝烨梓有提到团子和幽璃,团子回了万荆山,幽璃则是随行在幽琉身边。阎罗看到这里的时候,只是一笑,有些人,能陪在身边,就是一种幸福。而且听说幽璃的身子已经好了很多,至少苍老不再,脸色也好了许多,甚至会出现幸福的晕红。 阎罗现在还能记得一千年前,他奉师命去玄冥界之后与师傅地藏王许下的承诺。 地藏王帮他化解紫奕妖魄体内的妖气,阎罗在地藏王仙逝之后,继承地藏王的遗志,化身为印,封印住玄冥界的出口。阎罗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谛听只是悲悯地看着他,其实谛听和地藏王都知道,即使地藏王不能化解那股妖气,阎罗也会答应,只是紫奕是他的唯一放心不下。 阎罗也是在那时才知道自己和紫奕的真实身份。 阎罗这才发现,为什么自己和紫奕的长相,原来真的相似,为什么第一次见到他就有一股亲切感,为什么会那么容易就丢了心,陷了情。 原来,罗于和紫奕并不是人,或者鬼,仙,都不是。他们只是玉石,紫色的玉石。当年火神祝融,水神共工撞断不周山,天缺了一大块。女娲大神以七彩石补天。而紫奕和罗于便是其中的两枚紧紧依附在一起的紫色神石。经历数千百年,神石化作神玉。本来将会成为仙界之物。只是,在两块神石出现意识前,其中较大的一块被妖族抢走,被那时的妖皇将妖力尽数打入玉石内,紫神玉变成了妖玉。另一块落入紫薇帝之手。等到那枚已成为妖石的神石再次落入仙界之手,已经是妖气弥漫,活脱脱的妖物。本来玉帝是打算将其销毁,地藏王菩萨求了情,将他要了去,以地府之主之心为祭,气魄为引,让它有了心,有了情。怕它不能掌控体内妖力,又投入人间历经磨练,最后才成了地府之主。那枚较小的一块玉石则是被紫薇帝所得,因紫薇帝的喜爱,竟是将它当做子女,最后在临时之前,把自己的心和情感都给了它,让它做了紫薇帝。 世间之事,一饮一啄,自有天意。 于是,就算知道了这些有何用? 阎罗没有在意,每日做自己分内之事。因为知道莫泽是下一代阎罗,对莫泽倒是有了一股亲近感,很多事也在教他,而自己也乐得清闲。在莫泽与妖儿大婚之日,阎罗以前辈的身份观礼,并送上祝福。那一日,阎王殿很热闹,张灯结彩,到处都是大红的喜字或是灯笼。那一日,莫泽英俊潇洒,妖儿满脸幸福。那一日,阎罗笑得很开心,也很洒脱,好像把之前所有的阴霾都忘记,只是单单的祝福,单单的欢喜。那一日,是整个阎王殿的喜庆之日。那一日,也让阎罗忘记了紫奕,忘记了夜姬,忘记了那个永远都得不到的梦想。 想到紫奕,阎罗心里终是一痛。 一世一世,刚及弱冠便早逝。一生一生,穷困落魄终结。 生,身体为生活仕途打拼,为柴米油盐担忧,为苦情所困不得。死,魂魄受尽种种酷刑,承受所有的冷言冷语,接受鬼差的推搡打压。 紫奕,早已经不再是曾经的紫奕。 只是他对夜姬的心,仍然未变。 阎罗苦笑。 哀莫大于心死。 曾经痛得窒息的心,现在已经麻木。紫奕永远都不知道,他所经历的每一世,阎罗都悄悄的去看他,看他在生死边缘挣扎,看他为了曾经嗤之以鼻的功名利禄寒窗苦读,看他和夜姬亲亲我我,看他为了夜姬一次次剖出真心,亲自以口度之。紫奕永远都不会知道,阎罗有多少次看到他受那些刑罚,看着他每次都咬牙忍着,额际全是冷汗,甚至一次次晕死过去。紫奕永远都不知道,每一次,阎罗都会在观看的地方留下一道带着血液的深深爪印。 其实,这便是痴恋吧。 一个为了另一个的心愿,守护着爱人,守护者爱人的爱人,而自己独自承受爱而不得的苦楚。一个自以为为另一个好,去爱一个爱自己的女子,不惜神位相异,消散于天地间。 爱而不得是苦,更苦的是明明相爱,却自以为是的将爱人推给别人。 阎罗如此,紫奕也如此。 其实阎罗是羡慕陆霖的,即使他曾经受到过伤害,至少都帝王都是因为喜欢他,只不过是表达的占有欲的方式不对而已,得到了适得其反的作用。因为陆霖现在很厌烦他,他仍旧孜孜不倦地在两殿之间来回地跑。受到陆霖的冷言冷语也喜滋滋,乐此不疲。陆霖受不了,老是躲,可是又能躲到那里去。 阎罗曾经问陆霖,为什么不能给自己,也给都帝王一个机会? 陆霖那时的表情被幽森的暗光幻化得迷蒙诡异,只是那勾唇的冷笑,冰冷得让阎罗愣了很久,陆霖指着自己的心口处说:“阎君,这里空了,便什么都不会在乎,也没资格在乎。” 阎罗觉得自己是了解陆霖的。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便是一辈子,人总要为自己的错误而受到惩罚。曾经可以很爱很爱,将自己的心捧给他,可是被他不甚在意地捏起来,捏成粉碎,撒在地上,被任意践踏,早就被踩得带得满天都是,消失不见了。 喝着人间的烈酒,阎罗总想将自己醉死。醉了,大脑处于空白,便不会悲,不会伤,不会愁。醉生梦死不过是行尸走肉的另一种表现方式而已。 阎罗一边饮酒,一边随意地翻着十殿文书送来的文案,微眯着眼,也不知是在看,还是在走神。 远方一抹白色慌慌张张奔来,甚至不曾注意到脚下的凹凸处,几度差点摔倒在地。 在看到阎罗之后,陆霖终于脚下一软,跪倒在地。 “阎……阎君,出大事了!” 第七十三章 “阎……阎君,出大事了!” 阎罗有些不悦地斜眼看陆霖,好不容易因为莫泽的努力而偷闲,这么快就有事找上来了。不过,看到陆霖这么着急上火,竟然说话都不利索了,阎罗强压下火气。 “火神之名,消失了。” 阎罗脑子一懵,好像没有听明白陆霖的话。 “什么?” 陆霖深吸一口气,道:“阎君,火神之名,今日自生死薄里,消失了。” 生死薄,记录人妖仙的生死与经历。仙妖与人的名字同样出现在生死薄里。唯一的差别是,人的一生,是早就设计好了,他们不过是按着生死薄里的事迹活,做完了生死薄里的每一条,便是他们死亡之时,然后回到地府,进行审判,或受刑罚,或往生。而妖和仙,则是在出生取名之后,名字作为印记刻录在生死薄里,他们每做一件事,生死薄上,名字的下方便出现那些事,直到死亡,名字消失为止。 阎罗手一伸,将陆霖怀里的生死薄抢过来,快速翻开,只找仙界众人,然后是火族众仙。 火神祝烨梓,那个名字完全消失了,生死薄上面,没有。 “怎么会这样?” 阎罗有些恍惚,那个第一次见面,可爱的小女孩,那个总是古灵精怪的女子…… 前两天还有祝烨梓传来的消息,可是如今,蝶信依旧,人已亡。 “钠神池,还有钠神池!快启用钠神池!” 这是唯一的方法,钠神池收容神仙之魂魄,便可以复生。 陆霖摇头,怅然道:“来不及,阎君,钠神池之前并未开启,现在依旧来不及了。而去妖族有傀啱,火神君大概依旧……” “不……不会……”阎罗想也不想,推开刚刚站起身来的陆霖,身影一闪,向着仙界而去。 “阎君,对不起……”陆霖双手捂住脸,将难过得扭曲的脸遮住,发出苍白的声音,“我救不了她,救不了她……” 阎罗一路急行,到了南天门却被天兵挡在门外。 阎罗这才想起,自己无故上天,是犯天规。可是心里满满都是祝烨梓,那个自己当成妹妹一样疼了1000年的女子,就这么没了,谁还记得这天规天条?! “让开!”阎罗压住心里的怒火,沉声道,“否则,别怪本君得罪了。” “阎罗告罪,没有通行玉碟,属下不敢放您进去。您请回吧。” 手持长矛的天兵面无表情地陈述,眼中没有因为阎罗的寒气而涌现一丝波动。 “不让?好,那本君得罪了!” 手腕微动,握住祭域,暗紫色的光晕萦绕全身,不再压抑身体内的法力仙术,只虚空一点。阻拦的天兵顿时神情一变,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定住了。然后向后倒飞出去。 阎罗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们,举步跨进南天门。 一路上,天兵全部戒备,一群一群地手持武器而来。阎罗一袭暗紫色的蟠龙,手持带着白色暗纹的黑铁扇,冷峻的脸带着一丝苍白,一双黑曜石般的眼蒸腾着怒光,一头泼墨的黑发披散在背后,无风自动。那些敌对着的天兵,竟是不敢与之对视。 阎罗冷笑,不屑地道:“不自量力。” 眼神冰寒,嘴角却勾出一个讥讽的笑容。伸出左手,呈虚托状,一团暗紫色的光团出现在掌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作暗紫色的荼蘼花。 众天兵见识过阎罗的厉害,这一招大地春回更是阎罗的独传仙术,于是纷纷先下手。可是都在阎罗身前三尺处再也逼近不去。 阎罗冷眼旁观,嘴角高高勾起,手掌一翻,眼看那朵极盛的荼蘼花便要脱手而出。一道轻缓的声音响起,制止了阎罗的动作。 “阎君请住手!” 阎罗回头一看,却是熟人——牡丹仙子。 “阎君,请冷静。”牡丹仙子笑得很温暖,一派天真无辜,还是那么的让人不由得去信任,却接受。 阎罗不由得撤了手心里的法术,天兵都送了口气,给牡丹仙子递了一个眼神,纷纷远离阎罗,只敢在远处观望。 “阎君,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牡丹仙子寻找着措词,可是在阎罗冰冷的眼光下,牡丹仙子觉得自己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 阎罗轻轻一讪:“火神呢?” 牡丹仙子脸上尴尬,微微一愣之后,语气僵硬地道:“阎君何意?小仙不明。” “不明?好一个不明!”阎罗拍掌笑道,“如今妖族压进,仙界武将早已不多,所以才让本君这么容易闯了进来,是吗?这么多的武将都去了战场,为什么是祝烨梓?为什么出事的单单是她?” 牡丹仙子神色一变:“阎君,您知道了……” 阎罗盯了牡丹仙子一眼,森冷可怕,牡丹仙子狠狠打了个颤。 “火神湮灭了……” 阎罗幽幽道出,转过眼,看向那些紧紧盯着这边,却不敢动作的天兵,心里冷笑,如此没敢,仙界终究会败。 牡丹仙子看向阎罗望去的方向,心里一涩:“阎君,请节哀。这里,怎么说也是仙界,玉帝怪罪下来,对您也不好。” 柔柔软软的声音,阎罗听着却是很刺耳。 当初为了紫奕,阎罗忍了,所以看着他一世一世的逐渐走向毁灭。至现在,想相救,已是无能为力。如今,祝烨梓湮灭,又教自己忍? 忍,忍字头上一把刀啊。 悬挂的刀,威胁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所在乎的人。 原来,自己始终是被这天地间的囚笼所困,至始至终都走不出去,逃不开来。 阎罗收起了眼中寒光,向牡丹仙子行了一礼,道:“多谢仙子提醒,下仙明悟。” 牡丹仙子见阎罗承认错误,也笑了起来,还是那么天真无辜,毫无心机。 阎罗说完,也不管牡丹仙子的反应,转身飘然而去。 那些驻守在远处的天兵竟然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拦,就这么眼睁睁,由着阎罗自由来,自由去。 牡丹仙子等到完全没了阎罗背影之后,只用自己听见的声音道:“麒麟剑吗?终有一天,会属于我的!” 第七十四章 作别牡丹仙子,阎罗一路无人相阻,走得很顺畅。 阎罗去了第一次见到祝烨梓的地方——烈焰谷。 阎罗至今记得,那是和紫奕一起畅聊之后,说起天界有一个神秘的地方,叫做仙湮墓。二人都是年轻气盛,对那个众仙谈之色变的地方都好奇,于是决定相携而去,一探究竟。这一探,便探出了日后的种种。那本古朴破烂的《仙湮诀》便也是在那仙湮墓寻到的。日后很多次,阎罗都在试想,若是那日,紫奕询问自己是否想要那本古书的时候,自己若是应承下来,是不是紫奕就算爱夜姬,世世黯然神伤,也不会夜姬闹得魂飞魄散。 可是,世间没有如果,即使是回到当年。紫奕含笑的一问,阎罗的答案仍然是:“帝君喜爱,便自己收着,下仙对这些不感兴趣。” 对呀,不感兴趣。就算是感兴趣,若是紫奕喜欢的,那便是自己喜欢的,那便是宁可隐藏起自己的喜爱,也要让给紫奕。 那时候并不知道这是爱,只是希望看到紫奕真挚的笑,看到紫奕欢乐的笑,这样心里就满满的全是温暖。许多年之后,阎罗才明白那时的感觉,便是满足。 紫奕和阎罗都没有想到的是,仙湮墓竟然连接着火神族禁地。两人不知怎么就误闯了进去,漫天大火,无边无际。成仙时日不久,又身带妖气,虽然因为那10世的磨砺,已经差不多据为己用,可妖气始终是妖气,地府的仙法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法术,所以,最先承受不了烈火焚烧的是阎罗。 那种全身焚烧的炽热,整个人的性格格外难受,然后是刺痛,痛得阎罗全是痉挛。最后竟然毫无知觉地晕死过去。 醒来的时候,紫奕不在身边,而是一个圆圆的小脸的小女孩,唇红齿白,见阎罗醒来,笑得格外开心。张口就甜甜地叫:“罗哥哥好!” 后来,阎罗知道了小女孩叫祝烨梓。阎罗和紫奕在火族留了很久很久,久到祝烨梓完全依恋她的罗哥哥,久到祝烨梓老是缠着阎罗和紫奕玩,久到阎罗和紫奕把可爱的祝烨梓当做自己的亲妹妹疼爱。 可是,现在那个妹妹已经不在了,不在了啊! 就连魂魄都没有留下。 阎罗低头伏在仙湮墓的那块巨大的破旧的石刻上,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空荡荡的,空了一大片,阎罗有些自嘲。被剖了心的紫奕,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不,不会是这样的感觉,他还有痛,还有为夜姬成仙的欣喜吧。 坐了良久,阎罗再次抬头,眼睛布满了血丝,红得吓人。 也不再多坐,起身向人间疾驰而去。 人间——月夕客栈 “小二,上壶好茶来。” “好嘞!”一个长相秀气的少年笑得一脸灿烂,沾了污渍的手帕往肩膀上利索一搭,乐颠儿乐颠儿往厨房跑去。 路过一间包间的时候,屋内三名公子哥叫住少年。 “小伢,爷点的红烧鲤鱼呢?” 那少年被人叫住,回头又是一笑,甜美讨好:“刘公子请稍等片刻,小的马上就来。” 三名公子哥笑了,那位刘公子更是乐得唰地打开手里的木扇,直摇呼呼作响。 这位名叫小伢的少年,今年十八岁。自小无父无母,可是人长得憨厚实在,又很爱笑,这么个小乡小镇,百姓都是纯良之辈,对他又是怜悯,又是喜爱,所以,小伢吃着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十二岁开始,这小镇新开了一家客栈,名为月夕客栈。招收店小二,小伢机灵,动作麻利,便被那中年老板看中,留在客栈做了小二。 小伢动作快,不偷懒耍滑,人又老实可爱,客栈的老板掌柜都当他是自己的孩子似的,从不为难。 小伢可爱,笑的时候脸上很纯,眼神也是可爱地微微弯成了月牙形,一笑起来,一张脸就开始泛红,跟擦了胭脂水粉似的。因此,来这里的客人都爱逗他。 “客观,您点的碧螺春茶,请慢用。” 高声唱诺着,小伢将茶壶小心搁置上桌,持着托盘,笑嘻嘻地离开。 “你叫小伢?” 冷冷的声音,询问着,却带着一丝笑意。 “对,小的就叫小伢,小是大小的小,伢是小伢子的伢。嘿嘿。”小伢生怕这位客观不知道,还回头笑着说道。 “嗯。”回应的是一道生硬的吐字。 小伢很高兴,因为这位一身黑色长袍的客观长相很好看,至于为什么只是好看,因为小伢没上过书塾,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反正就是很好看很好看,比小伢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好看。而且身上有一股子气,让人觉得害怕的同时,却有忍不住想要和他多呆一会儿。 “客官,客官?” 小伢伸手在那男子眼前晃悠,想唤回男子的思绪,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男子眼神飘忽,小伢总觉得他是很脆弱的,很想伸手拥抱他。 “哦,没事。小伢,你是当地人,你可知道哪里风景好?”黑衣男子回神,看向小伢懵懂的脸,尽量温声问道。 “嘿嘿,这个客官您可问对人了,这方圆一百里,没有小伢我没去过的地方。”小伢一脸骄傲,笑得很是得意。 黑衣男子,也就是来到人间寻找紫奕的阎罗笑了笑:“那,可以请小伢你为我带路吗?” “嗯?”小伢瞪大了一双眼,看上去傻傻的可爱。 阎罗有些好笑,这样的表情,在紫奕脸上从来都不会出现。 “你不愿意?”阎罗问。 “没有没有,我很愿意!”小伢将脑袋摇成拨浪鼓,一脸激动,“我真的可以……可以和你一起去吗?啊,我太开心了了,好开心!嗯,客官您等我,等申时不忙之后,我就带你去。” “好,约定了。” “嗯,咱们说好了。”小伢狠狠点头,张开嘴,正要说什么,被楼下的高喊声一喊,跟中了定身术似的。 “小伢,快上咱的菜啊,你卢哥几个都快饿死了。” “客官,小的先去忙了,您慢用,慢用啊~~” 小伢急急抛下一句话,火急火燎就奔了出去,因为心里着急,还在出门的时候,在门槛上绊了一脚,身子立刻向下倾斜着要摔倒,阎罗伸手虚扶,小伢立刻感觉有人扶了自己一把,然后竟然站稳了。小伢奇怪地张望了一下,嘴里轻声嘀咕:“耶?好奇怪……” “小伢,人呢?” “啊,来了来了。” 想不出来,索性不想,这是小伢一直以来的生活态度,挠了挠脑袋,跑了下去。 阎罗看着小伢急急忙忙的样子,笑得很开怀。 紫奕,还是这个样子的你,很可爱。 第七十五章 幽幽山谷,潺潺而流的清泉,晶莹剔透的小石,形状优雅的碧树,微风吹倒了的绿茵。 穷山恶水里,哪有什么美景可供观赏,但是在阎罗眼里却是极美,极好的。因为,这里有紫奕,有小伢。 “客官,快来,这里的水很甜。” 阎罗缓步走了过去,笑道:“小伢,不要总是客官客官叫我,我叫罗于,你叫我罗于就好。” “嗯,好!” 小伢高兴地答应着,捧起一捧清泉,直往脸上扑。一颗颗晶莹的水珠顺着脸下滑,眼睫打湿,水珠自额际下滑,仿佛是他的泪水一般。 “真甜呀,罗于,你也尝尝。”小伢笑完了眉眼,很满足地闭上了眼。 阎罗轻笑,真是容易满足。 伸手掬了一捧,阎罗也学着小伢的样子,闭了眼,静静地细细地品尝着山间甘泉。入口清凉,带着丝丝的甘冽,还有模糊的花香。 “怎么样?”小伢水晶般的眼紧紧盯着阎罗的面容,一副期待夸奖的表情甚是可爱。 阎罗点头:“很好喝。” 小伢乐得蹦了起来,高兴地窜来窜去。阎罗伸手揉了一把小伢的脑袋,笑得很满足。 “小伢,能说说你的事情吗?” 小伢回头,奇怪地歪了歪头。 “啊?” “不愿意说就算了。”阎罗勉强笑了,反正可以回去问陆霖。 小伢急忙晃手摇头,急切地拉住阎罗的腰带道:“没有没有,我都告诉你,就是怕你嫌我出身不好……” 说着,小伢有些自卑地低下了头,出身这件事,一直以来都是小伢心里的痛。 “不会。” “嗯。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小时候家里发了旱灾,爹娘都相继去世了。我饿得惨了,就啃树皮吃泥巴,跟个野人似的。罗于你不知道,吃了泥巴可难受了,肚子沉甸甸的,可是去茅房又没有用,你以后饿了可不要吃泥巴,就吃甘草或者嫩树叶就好,甜甜的,很好吃……唔,呸呸呸,罗于才不会遇到那种事情,我胡说八道,各路神仙爷爷,不要见怪,不要见怪……”小伢急忙双手合什,又是鞠躬又是叨念,唯恐自己说了什么诅咒的话。 “后来呢?”阎罗心里钝痛,其实早就知道的,紫奕每一世都是受苦,每一世都是劫难,可是却无能为力。这种无力感、挫败感,让阎罗更是心疼。 “额,后来,后来好像被一个漂亮姐姐带回家,可是漂亮姐姐不怎么在家,老是不见人。我在家里饿急了,便想学着生火做饭,可是我不会,还把漂亮姐姐的家给烧了。”小伢伤感地叹了口气,“再后来,我被人贩子卖到青楼,嘿嘿,还好我聪明,逃了出来,把自己脸摸花,跟着乞丐叔叔们沿路乞讨,到了这里。” 小伢扬起笑得灿烂的笑脸,乐呵呵道:“罗于,你呢?” “我?我在等一个人。”阎罗说着这话的时候,眼神很温柔,温柔得可以溺死人,小伢觉得那名被罗于等着的人是很幸福的。 小伢调皮地眨眨眼:“是你娘子吗?” 阎罗深深地看了小伢一眼,没有回答。 小伢也没有继续追问,因为虽然眼前的人看上去很好相处,可是地位悬殊,他们是不可能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有这一刻的相交,便足矣。 小伢看了一眼渐西的日头,兴奋地提议到:“我们走吧,我带你去山顶看日落。” “好。”阎罗站起身,淡淡地说道。 小伢重重点点头,张开双手,一步一步踩着青石板,蹦蹦跳跳,沿着蜿蜒的小路向着深山处而行,欢快的样子,像极了渴望蓝天的小鸟,刚刚学会展翅而翔。 山里的空气很清新,但也恨潮湿,呼吸间,总有一股腐败的青草味和浓重的腥土味。伴着血红色的夕阳,众鸟相携而归,一群一群,可是在小伢时而一惊一乍的惊呼声,立刻惊慌失措地各自飞离。让阎罗心里更寒。 迎着寒冷的山风,两人终是攀上了山顶。 小伢激动地跑到崖边夸张地挥舞着双臂,大喊大叫。一张本因为之前攀爬而涨得通红的脸,经过现在的呐喊,更是满头的汗水。头顶是殷红的晚霞和将逝的夕阳,身上是朴素的布衣,清风徐徐,吹散了小伢的满头黑丝,也吹乱了阎罗的一颗伤心。 阎罗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罗于,快来这里。” 小伢开心地挥手示意阎罗过去。 阎罗点点头,跟了过去,顺着小伢所指的方向看去,那是离崖顶一丈远的地方,有一块巨石之下,旁边还有一棵歪脖子松树。阎罗看不出有什么,眼见余光看到兴奋异常的小伢,阎罗不由得定睛细看。 原来是一颗千年灵芝,小盆子一般的大小,因为巨石的阴影,和松树的遮掩,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 “那是我之前跟着叶大夫采药的时候,不小心掉下去才发现的。”小伢一脸得意。 阎罗看着小伢开心的笑脸,问道:“你要吗?” “什么?” 阎罗笑笑,伸手,五指成爪,便要向着灵芝而去。 “不要!” 小伢急忙抱住阎罗的手,急切喊道,阎罗动作一滞,差点将小伢带下崖去,急忙回手揽住小伢的腰,才稳住小伢倾斜的身子。 “你不喜欢?”阎罗眼中出现了迷惑。 “喜欢呀,可是它都在这里生长了一千年。我有没病没痛,若是摘了,反倒可惜。叶大夫也说,天地灵物,总有它的机缘,或许这颗灵芝也有它的机缘。” “这样啊,那好。” “罗于,若是我喜欢,你便摘了送我吗?” 阎罗一顿,有些不敢看小伢纯净的双眼,微不可查地轻声答道:“嗯。” 不知道为什么,因为阎罗的这个答案,小伢笑弯了眼,也不在意阎罗到现在还没有忘记拿开扶住自己腰的手。只是那么开心地笑着,笑着。心里满满的都是喜悦,比过年吃到最喜欢的合酥糕还喜悦。 第七十六章 两人回到夕月客栈已经月上枝头后了。小伢因为偷偷溜出去带阎罗爬山,此时也不由得担心老板责怪,于是两人偷偷自后门而入。 阎罗在进门那一刹那,似有所感地望了一眼天际。 小伢和阎罗打了一声招呼,便一矮身溜向厨房。 阎罗听到客栈里吵闹声,酒盏交错声,还有小伢被掌勺大厨小声地责怪声,小伢嘻嘻笑着的道歉声,不由得摇了摇头。 转身回了客房。一进门,便看到屋中坐着一抹紫色身影。 “阎君,你终于回来了。” 阎罗径直倒了一杯茶,吞下肚,这才打量起这名不请自来的女子。一袭浅绿色的纱裙看上去清清爽爽,一头长及腰间的柔顺紫发,发顶是一支绿浅色的簪子斜插在发上,额间的刘海遮挡住了额际的古朴复杂的印记,只余下一笔淡淡的晕色在轻皱的细眉之间,淡紫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阎罗,似哀怨,似敌视,赛雪的肌肤带着愠怒的红晕,小巧的琼鼻下是一张紧紧抿着的樱桃小口。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阎君大人。”来者并不气恼阎罗的不理不睬,依旧自顾自地说出来意,“现在的紫奕并不是曾经的紫奕,或者说,现在的小伢只是小伢而已,他不是紫奕。否则,他不会这么依赖与您。” 阎罗何尝不明白小伢对自己的依赖,只不过是因为自己是唯一一个和他处得来的客官而已。可知道归知道,被夜姬这般明白地戳出来,却是心里一怒。 脸上表情未变,冷冷一哼:“小伢便是紫奕,紫奕也是小伢。本君心中自有计较。” “呵呵,”夜姬掩唇一笑,不显一丝娇柔做作,“阎君大人何必自欺欺人,您看,我这一双眼,美吗?” “玷污了。” “你!” 夜姬拍案而起,阎罗冷笑一声,伸手制住夜姬拍过来的手掌。 “不过是一只低等小妖,你何德何能让紫奕为了你……”说着,手上的力量增加,箍得更紧,何德何能让紫奕那么心甘情愿啊!! 夜姬皱紧眉头,却在下一刻舒展开来,笑得花枝乱颤:“阎罗,其实你是嫉妒吧!” 阎罗无言,的确是嫉妒,嫉妒得快发狂!嫉妒得满心里都是酸痛! “你羡慕了,可是无可奈何。你恨我,可是却不得不善待我。罗于,你真是个废物!” 夜姬手腕一扭,挣开阎罗的钳制,美丽的红唇,吐出伤人的话语。不过,都是事实。 “现在,我来了,你可以回你的的地府去了,我要和紫奕相亲相爱,而你,独自在那湿冷阴暗的地府,永远地难熬下去吧!” 恶毒的诅咒,可是阎罗却没有力气去回应一句。夜姬说的都对,她和紫奕是相亲相爱,自己是可恶的痴恋,是多余的第三者,完成不能插足进去的第三者。他们有着短暂的幸福时光,而自己,永远只能偷偷地躲在角落羡慕地看着,嫉妒地望着。 “罗于,你死心吧,我不会让出紫奕。”夜姬咬牙狠声道。 死心。 最难控制的便是这颗心,它总是在不经意之间失落,然后便永久得得不到对它的控制权。 阎罗垂下眼光,麻木的失落,麻木的心疼,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却又陌生。 “罗于,我给你送晚膳来了,开卡门呀。” 一道带着激动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夜姬脸上一喜,不理会阎罗,径直去开了门,将小伢迎进屋内。 “小伢,好久不见了。”夜姬抬手用浅绿色的手帕很自然地擦掉小伢脸上的炭黑,笑得很温柔,“还记得我吗?” 小伢先是愣愣地盯着夜姬看了一会,突然蹦起来,说话也结巴了:“漂漂……漂亮姐姐……” “难得你还记得我。怎么上次不告而别?” 小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再小心地看了一眼阎罗的脸色,见阎罗垂着眼,似没有注意到自己到来似的,这才回答:“那个,我……我不小心烧了……你的家……” “噗嗤,就因为这样,所以你就跑了?” “嘿嘿。” 小伢自知理亏,只好一个劲地傻乐。 夜姬看着手足无措的小伢,突然就笑了,伸手挽住小伢的胳膊,说道:“小伢,走,姐姐有话和你说。” 小伢偷偷看了一眼阎罗,脸上有些犹豫。 “他没事,我们走吧。你不听姐姐的话了?” 夜姬故意沉下脸色,小伢果然上当,急忙摇头,乖巧地跟着夜姬迈步走了出去。只是在出门的时候,不放心地看了一眼阎罗,可是阎罗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在两人走出去,房门关上那一刻,阎罗身子一震,颓然坐下。 耳边来来回回只有夜姬临走前的那句话:“罗于,你注定悲苦一生。” 亲友不在,悲苦。 爱而不得,悲苦。 难展宏图,悲苦。 罗于,你注定悲苦一生! 阎罗呆坐了良久,才缓缓起身,看也没有看一眼小伢送来的饭菜,如幽魂一般飘出夕月客栈。 天色未晚,街上仍旧叫卖声一片,只是行人少了许多。贩摊看到有人走来,更是卖命地唱卖起来。 吵闹的孩童,哭喊着要吃一块糕点或是做成漂亮人物的糖人。 偶遇的书生们,有着共同的爱好,一边交谈着,一边与阎罗擦身而过。 如愿的千金小姐,坐着如画的绣轿,还愿而归。 四周有幽幽花香,那是人家院子里所开之花,香气溢出。 天地很大,大得让阎罗在茫茫天地间,迷失了方向,只得凭着本能,一步一步缓缓前行。 天地很小,小得让阎罗没有一处容身之所,那里只需要有一个紫奕,一个罗于而已。 热闹的街头,热闹是他们的,阎罗只是一个毫无代入感的看客。 罗于,你始终是悲苦! 罗于,你是悲苦! 罗于,悲苦! 这如同诅咒一般,一遍一遍在阎罗耳边回响。 悲苦! 第七十七章 阎罗回到地府的时候,因着妖儿有了身子,莫泽陪着妖儿回了黑凤坡,阎王殿里除了陆霖,就只剩下鬼差和悲号的魂魄。感应到阎罗投置过来的目光,陆霖从厚厚的生死薄抬头,深深看了看阎罗一眼。 “陆判,可有天界的人来过?” 阎罗语气平淡地问,他大闹天界,想来玉帝是不会善罢甘休,只不过现在仙界的武将大都不在宫中,而是御敌,玉帝即便想要重责阎罗也是不太可能。 陆霖自怀里捧出一块纯白色的玉碟,递了过去:“阎君。” 阎罗接了过来,心下了然。 果然,玉帝的旨意只是让阎罗独自前往大海之底的北沃石下面壁。对于阎罗之前那般藐视天界天条,以下犯上,为非作乱,若是之前,恐怕只有以死谢罪这一条路可走。可惜,天界如今很不太平。阎罗的惩罚也一降再降,变为不痛不痒的面壁思过。 如今地府之事,莫泽已经掌握了一个大概,想必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住莫泽,还有陆霖在一旁帮衬着,阎罗更是毫无担忧。 只是,唯一担心的,还是那人。 即使有着夜姬的照顾,阎罗也是千万个不放心。 阎罗将玉碟随手扔在地上,淡淡地笑了起来。 “阎君,您……”陆霖惊呼一声,弯下腰将玉碟拾起来,小心地搁置在案桌上,看到阎罗冰冷的脸面时,不由得禁了声,但眼神中带了一分责怪。 看到阎罗面无表情的模样,陆霖终是不忍。 “阎君何时动身前往北沃石?” “即刻。”阎罗看着陆霖面前的生死薄,却不敢细看,只是望向陆霖,道,“陆霖,紫奕还有几世的轮回?” “回禀阎君,还剩下三世。” 三世?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啊。 自怀里掏出那只跟随在自己身边1000多年的碧色瓶子,里面是他从妖皇魅颜那里换取而得来的聚魂引。 “陆霖,之后,便拜托你了。” “属下明白。” 阎罗转身,陆霖却急忙唤住将要离开的身影。 “阎君!” 阎罗微微转过头,看向陆霖:何事? 看着阎罗冷峻的面容,陆霖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蠕动了嘴唇,道:“一路小心。” “嗯。谢谢你,陆霖。” 说着,阎罗便消失而去。 看着阎罗离开残留下的法力波动,陆霖眼前一阵恍惚,阎君啊阎君,我该不该告诉你,紫薇帝的心思呢? 这个念头刚在脑海里闪现,立刻就被一个巨大的金色佛字给镇压住。地府,人间,仙界,还有妖界,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各界黎明,必须做出牺牲,必须让阎罗牺牲。 圣佛的句句箴言,字字佛语,都表明,不可让阎罗心情激动。 绝望是最好的鼎炉,它可以炼制出一颗无坚不摧的心。 绝望是阎罗此时此刻最好的灵丹妙药,它可以治愈他心上的所有伤疤。 所以,阎君,我不敢告诉您。 所以,阎君,您不该谢我,是陆霖对不起您! 仙界——妖族营地 妖王会议结束之后,魅颜称身子乏了,便先一步退出临时宫宇的大殿。 能不乏吗? 妖王中,一派主战,一派主和。以虎王程实为首的水妖王柔媚儿、铁树王铁心3王主战,发誓要将仙界打败,抢回妖族历代想要抢回来的东西。以妖龙王龙昃为首的黑狐王暗琦、鹰王白鼎3王主和。妖师风景云和蛇王幽琉不发一言,每日的会议,便是两派你争我吵,争论不休的时刻。风景云本就不是喜闹之人,所以冷静很正常,可是之前闹着要将玉帝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的蛇王此时却堰声息鼓,还好整以暇地带着笑意看着两派整个你死我活,活像菜市场。 幽琉不愿被其他妖王缠住,话不投机半句多,这些鼠目寸光的家伙,什么权利功利,在此时的幽琉眼里,都不及自家小弟的一个微笑,一声深情呼唤。 刚踏出大殿,便被身后儒雅的声音叫住。 “蛇王请留步。” 幽琉嘴角一勾,扯出一个轻挑的笑意,一回头,问道:“妖师大人有何指教?” 说起来风景云来到战场上已经一千多年了,这人便沉寂下来,除了七百年前,柔媚儿苏醒的时候他去瞧了瞧柔媚儿,便被柔媚儿给缠住。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泪,英雄悔,倒是不假。 风景云脸上一僵,明知道自己的出现会让幽琉不耐,却总是觉得自己亏欠于他。 “没……小璃身体好些了吗?” 幽琉一声冷哼,语气毫不客气:“多谢妖师挂怀,舍弟福大命大,有本王在侧守着,无碍。” 风景云当然能听出幽琉话语中的隐意,可是那事确是自己的错,到最后酿成大错。 “我……幽兄,难道我们不能心平气和地好好谈谈吗?我真的……” “妖师大人,我们有要好到称兄道弟吗?本王还有要事,先告辞了。”幽琉不想继续听风景云继续废话,在这儿墨迹还不如回去看自家小弟的冷脸来得好。 “幽……” “吾王,不好了!” 风景云的话被一名女子打断,风景云认得那女子,是幽琉身边的侍女,名叫幽儿,现今被幽琉指给幽璃,照顾幽璃的饮食起居。 幽琉手一招,将幽儿吸附到手心,幽儿来不及站稳身子,便附耳在幽琉耳边低语。 幽琉脸色一怒,随手扔下幽儿就闪身离开。 幽儿一脸幽怨地看着幽琉远去,最后抹抹眼角,向风景云福了福身,急急跟了上去。 风景云站得远,听不真切幽儿说了什么,只隐约听见“……小主……不吃……病重……”,料想是幽璃出事了,下意识想要跟上去,可是担心幽琉看到自己发怒,最后只得作罢。 风景云一直在想,若是那年,自己没有带着幽璃出山游乐该如何?若是出山游玩,没有带幽璃去那青楼看花魁,是不是就不好遇到衡羽?若是遇到衡羽,自己可以站出来保护幽璃,会不会现在幽璃和幽琉会过得很美满? 可是,世间没有若是,也没有若是之后的种种假设。 所以拆散幽璃和幽琉的人,不是衡羽,而是自己。 “风少主。” 柔柔弱弱的声音,柔柔弱弱的人儿。 风景云回头看着那小心翼翼的人儿,和幽璃有几分相似的眼神,不由得开口道:“媚儿,早已没有风雷宫,也没有什么少主。” “在媚儿眼中,少主永远都是少主。” 倔强的语气,倔强的眼神,倔强的人儿,倔强呵倔强。 风景云看向水媚儿温柔似水的眼,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出现在两人之间。 第七十八章 幽琉心系幽璃,一路急行,将幽儿抛在身后老远。 小声地推开门,不意外地看到没有动的冰冷饭菜。转过山水画的屏风,幽璃面朝里躺着。明明听见幽琉的脚步声,却是不曾有起身的迹象。 幽琉轻叹口气。 “璃儿,你怎么又不吃饭?” 小心地走过去,坐在幽璃身边,伸手轻轻抚上幽璃泛黄的发质,心里闷闷的。幽璃闭着眼,睡得很沉,长长的眼睫覆下,在脸上投出一个漂亮的蝶影。 “你在闹什么性子?璃儿,来,起来用些东西,哥哥让她们再去做一份,好吗?” 低声下气的语气,讨好得只要幽璃说一个好,他宁可命也舍弃了。只是,仍旧没有反应。 “璃儿,你听话……” “哥,我不想吃。你也不用为了我去诛仙,他们的仙婴,于我没有意义。” 幽璃轻轻道,语气轻柔,像极了一片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幽琉的心。 幽琉一呆,伸手抚上幽璃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语带颤音:“呵呵,原来,你都知道。” 幽璃睁了眼,却没有躲开幽琉的碰触,只是看着床里头,帐纬上的蛟龙图,平淡道:“左右不过是一个死,何必再造杀孽。何况,我欠了好多人,不想在死之前,还多加上几条命。” “璃儿,这不关与你,是哥哥的错,是哥哥的杀孽。你是干净的,你没有沾染血腥。”幽琉有些害怕此时的幽璃,无欲无求的幽璃,毫无生机的幽璃,让幽琉觉得,他会随时消失,去一个自己永远到不了的地方。 幽璃扯了扯嘴角,谈不上笑的笑,却让幽琉慌了心,晃了意,失了主。 伸手将幽璃揽入怀里,将脑袋搁置在幽璃的肩窝上,坚定地道:“璃儿,不要这样笑,你打我骂我也罢,恨我怨我也好,求你不要自己折磨自己。求你……” “呵呵,哥,”幽璃再度扯了扯嘴角,颤抖着手抚上幽琉微微弯了的嘴角,眼中一阵酸涩:哥,你又笑了。为什么你的语气是那么的忧伤,可是脸上却总是带着残忍的笑?你的心到底在想些什么,我看不透,也不敢去看透。当年,你也是这样笑着对我发誓,说不出10年,定会救我出来。可是,直到最后自己杀了衡羽,你也没有出现。 “我在,璃儿,哥哥在。” 看着幽璃渐渐失了焦距的眼神,幽琉怕了。像是为了证明什么,幽琉收紧了手臂,将幽璃紧紧抱在怀里,一直耐心地说着,我在,我在这里。 幽璃腰部被箍得疼了,也不言不语,直到幽琉发现怀里的人呼吸急促,压抑着喉咙深处的呻吟,又急又恨。急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幽璃还是这般倔强,再不会向自己撒娇,再不会向自己呼疼了。恨得是,鲁莽的自己,总是会伤到他,总是不会好好表达自己的心意。 急急松了手,将幽璃平放在大腿上躺着。 看着幽璃渐渐舒展开来的眉头,幽琉只有悔恨,自己总是在不知不觉中伤到他,总是后知后觉地害他受尽苦头。 抚着幽璃的发,幽琉满心都是恼恨:璃儿,我该拿你怎么办? 幽璃一直都仔细地看着幽琉脸上的表情,这是却说了话:“哥,我想离开……” “想都别想!” 不容质疑地打断,好不容易才回到自己身边的宝贝,怎么可以轻易放手! “我答应过兔子精,会照顾好小兔子精。可是,我失信了。我想回去,回到万荆山,只想去万荆山,想回家……” 回家! 幽琉一口气血翻涌。 属于幽璃的家不在人间,在妖界。属于幽璃的家不在你万荆山,在万妖谷。属于幽璃的家不是那个兔子精山洞,是万妖谷底碧水潭里。那里才是家,那里属于幽璃和幽琉的家。 “你当真想回去?” “是的。哥,你让我回去,好不好?我再不打扰你做正事,我再不胡闹惹事了,真的,哥,你信我一信!真的!我……咳咳……” 撑起身子,幽璃说这几句话很急切,最后止不住,趴在幽琉身上,剧烈地咳起来。 幽琉本该生气的,可是,看着幽璃语无伦次,竟是将当年自己责骂他的话语都拣出来说,心里狠狠一痛。后来又咳得这么厉害,像是要把那心肺都咳出来不可,当下大急,手抵着幽璃妖丹处,妖力源源不断地传输了过去。还说些话安慰他:“璃儿,你先冷静下来。我答应你,我让你回去,回万荆山,回去看那只小兔子精。先冷静下来!” “真的?……咳咳……你答应……了……?” 幽璃拿开捂着嘴的手,表情有些茫然,毫无生气的眼珠子间或一转,似在寻找幽琉的身影。 “真的,哥哥答应你,你先把身体养好,哥哥就送你回去。没有骗你。” “哦……好……”幽璃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软软地倒在幽琉的怀里。 幽琉没敢收手,继续将自己的妖力传入幽璃的体内,所过之处,一片惨烈。筋脉几乎早已经是寸断,心萎缩得很快,还有,幽璃体内竟是无一丝妖力,即使自己源源不断传过去的,都未能在这具身子里存留一丝。 三个时辰之后,幽琉一抹满头的汗水,看向幽璃。即使是睡着了,也不安稳地皱起眉头,不知是因为疼还是梦了些什么不好的事情。 低头吻了吻幽璃泛起异红的脸,脸上带着苦笑。 闭眼,低声轻吟,幽儿悄声现身跪倒在屋外。 幽琉无声地密语传声说了几句话,便让幽儿自行离开。 转头看向陷入晕睡的幽璃,小心地将人打横抱起。 对着幽璃的睡颜低语:“璃儿,哥答应带你回家,所以你看,现在咱们回家了。” 无论是人间抑或妖界,无论万荆山抑或万妖谷。 有你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家。 璃儿,哥哥带你回家。 第七十九章 “砰!” 一声巨响,云母石桌应声而碎。 年轻易怒的少年暴跳起来,快速而准确地抓住对面云淡风轻的书生模样男子的衣襟,手背上青筋暴起,嘴里咬牙,一字一顿地吐出几个森冷的字:“你再说一遍!” 白衣书生淡淡地扫了一眼怒得赤了眼的少年,轻轻一叹:“说一百遍也一样,莫泽,阎君被罚面壁了,你是阎君的继承人,现在该做的不是在这里跟我生气使性子,而是做好你该做的分内事,别让阎君失望才是要紧。” “陆霖!你现在越来越没有道理了。你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阎君去北沃石,你明明知道,那里……那里……”莫泽说道最后,禁不住开始带了哭腔。 “那里终年寒冷荒凉寂寥,那里无法使用法力,那里只有呼啸的冽风……可是莫泽,那里才是阎君现在最好呆着的地方。你不要忘记了圣佛的佛语。”陆霖伸手,将莫泽紧握着自己衣襟的手一指一指扳开,“莫泽,阎君带你如子,可是请你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 莫泽无力蹲下,与妖儿成亲,是为了黑凤凰的传宗接代,为了黑凤凰的下一代王,父王说,大局为重。被强硬推上阎君继承者,做很多不愿做的事情,妖儿说,大局为重。现在阎君被送往北沃石,自己无能为力相救,陆霖说,大局为重。 “莫泽,若是你觉得对不起阎君,紫薇帝的事情,就有你着手去办吧。”陆霖何尝不是相同的心思,只是他不敢表现出来,他是阎王殿的主心骨,他不能自乱阵脚,跟不敢乱。莫泽现在还不能独当一面,而都帝王又虎视眈眈。阎罗之位,陆霖得守着它,为了罗于,也为了莫泽,更为了都帝王。 莫泽狠狠揉了一把脸,才缓缓而坚定地道:“我明白了。” 是在告诉陆霖,也是在告诉自己,坚定自己的想法。 “嗯,对了,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办完,先走了……” 话还没说完,陆霖人影已经跑得没影儿。 “怎么了?跟有什么在身后追似的。”莫泽莫名奇怪地嘀咕着,看了一眼云母石桌的碎石,眼神一闪,轻轻一挥袖,将其还原之后,才微微定了心神。 “请问,陆判官可在此?” 冷冰冰的声音,让莫泽瞬间没有了心情思考,恼怒转头,却对上一双阴冷的眼,阴毒的脸,还有紧抿着的薄唇,这是——都帝王。 莫泽坏笑一声,捕捉到都帝王眼里悄然划过的紧张,一个坏主意出现在心头。向前走了几步,停在都帝王面前三步之遥处。 “嗯,刚才还在的,不过现在他说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办,所以走了,如果你要找陆判,我带你去他的屋子吧。” 都帝王心中一喜,强压住浮现在脸上的笑意,重重点头,道:“好。有劳了。” 莫泽忍着笑,忍得肚子都抽疼起来。 陆霖作为判官,是有着自己独立的住处的,只是他的住处除了亲近的几个人可以找到具体位置,进去之外,没有人知道。就算是都帝王派了无数的鬼差高手去查探,都没有找到。现在莫泽答应带他前往,不正合心意吗。 于是,二人各怀心思向着前方而行。 万荆山——兔子洞口 一名年轻男子披散着头发躺在草丛中,看着刺目的阳光照在树叶上,闪着翠绿的光泽,漂亮得跟幽璃的眼珠似的。看着看着,竟有些昏昏欲睡。 从男子的五官轮廓上看,隐约能看出少年时的模样。 圆溜溜的双眼,带着一点婴儿肥的脸颊,还有因着生气而微微嘟着的嘴唇。 想起幽璃,团子有些伤感,虽然那人总是坏心眼地欺负他,可是两人算是相依为命地过了六百多年。从一开始的害怕,害怕那人全身血淋淋的躺在草地上,把一片草地都染成了鲜红色,一动不动,不知生死,心里就为之一悸。然后便是悉心照顾,却换来爹娘惨死,小红难瞑目,那时候是有怨恨的吧,是他带来了这灭顶灾难,也是他让自己变得无家可归。再后来便是每每被其欺负,不是摁在地上掐耳朵就是困在绿色的结界里出不来。 是什么时候便开始放心不下他呢? 也许是因他失去了半颗心却坚强地活着而钦佩,也许是他满目泪水地伏在地上失声痛哭所怜悯,也许是看到他看向小红被人残忍剥下的皮的眼神充满了悲伤,也是是他每日醒来下意识寻找自己的踪影的脸上满满的全是无助。 团子摇摇头,可是这些已经好遥远了,遥远得团子有些记不真切那时候自己的心情。 “没良心的幽璃!”团子恨恨咒了一句,却不敢骂出难听的话来。 一条通体呈雪白色的细小的小蛇爬了过来,点着秀气的脑袋,绕过团子的脚踝,向着上爬去。 团子疏地睁开眼,伸手极快地抓向小蛇的七寸之处。 小蛇一疼,嘶嘶地吐出蛇信子,身子反射性地缠绕住团子的手腕。 一阵白光之后,一个扎着两只发髻的可爱女孩趴在团子肚子上,大张着嘴,嘶嘶吐着鲜红的蛇信子,双手柔若无骨地缠绕住团子的手臂上。团子笑着松了手上的劲,抬手敲了敲小蛇的脑袋:“小笨蛋,就你还想吓唬我。” 小女孩讨好地伸出信子舔了舔团子的手心,因为法力不足,不能完全变化,小蛇精还保有蛇信子和习惯。 团子笑了笑,这些年来,因着她的相伴,日子过得还算不寂寞。 将小蛇精揽进怀里,笑着虎摸了一下她的发髻,惹得怀里的人舒服地闭了眼。还用力往怀里挤了挤,还细细地蠕动了一下才安静下来。 “呵呵,贪睡鬼。”团子笑着还想说什么,突然顿了抚弄小蛇精后背的手,警惕地看向万荆山的上空,朗声道:“哪位朋友来此?若是不嫌弃,请让在下略尽地主之谊。” 话音刚毕,眼前出现一人,一身青竹叶绣纹的白衣,一脸笑意,却是眼中冰冷,怀里还小心地抱着一人,紧闭着双眼,满头灰败的发丝,憔悴的脸容。可团子目光仍然被其吸引,完全忘记周遭一切。 “幽璃……” 深情地呼唤,像是想用这声呼唤道出这千年来的思念。 长长的发丝轻扬在身后,怀里的小蛇精不知道滑向何处,团子只是入情地望着那人,瘦了,也虚弱了。 第八十章 妖族去了一个蛇王幽琉,却迎来了一个妖凤族。仙界对妖族的步步紧逼,完全无能无力。眼睁睁看着妖军大势压入南天门,玉帝和王母再也坐不住,也移驾前往御敌。 妖族气势强盛,仙界毫无还手之力。 玉帝雷霆大怒,却毫无办法。牡丹仙子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紫薇帝身上的麒麟剑,让玉帝脸色很是大坏。麒麟剑与紫薇帝在仙妖圣战初始,傀啱猖狂,便成为仙界的禁忌。谁都知道紫薇帝法力高强,麒麟剑诛仙噬魔,可是因为紫薇帝打入凡间轮回,造成火神独自对战二妖王而逝,新上任的火神仙法不足,对敌经验不足,于是现在更是少了紫薇帝与火神两大武将,仙界更是无法阻挡妖族的来袭。而紫薇帝与其拥有的麒麟剑便成了仙界众人的希望。 只是不知,若是众仙知道紫奕现在法力全无的情况,会不会后悔当初将其打下凡间。 不过既然牡丹仙子提起了紫薇帝,那玉帝想到的第一个人便是负责紫奕下凡轮回事宜的阎罗。没多做思考,便差了仙差去领了阎罗来天庭来。 北沃石下,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冰雪之地,因着寒冰冷雪之因,无论仙人抑或妖精到此,都会法力尽失,没人例外。 所以在仙官前往北沃石下之后,站在冰雪界外哆哆嗦嗦地对里面喊出声,口述玉帝旨意,命阎罗出北沃石下,戴罪立功。 不知道是不是仙官被冻得花了眼,竟然看到一抹紫光一闪而过,半个时辰之后,阎罗才拖着缓慢的步伐走了出来,一脸的苍白,眉毛和乌发上都结满了冰渣子,一双黑曜石般的眼仍旧熠熠生光,仙官在阎罗的扫视下,竟然不由得向后退了好几步而尤不自知。 此时仙界的情况,在阎罗意料之中。 感受着胸口处传来的阵阵暖意,阎罗嘴角浮现一个飘渺的笑意。 看着高高在上的玉帝,熟悉的天宫,熟悉的面容,熟悉的充沛的仙灵之气。阎罗心里没有一丝的归属感,这些全都是陌生的视觉感。 看着众仙希冀的眼神,阎罗心中冷笑,冷声说出让他们绝望的话语。 “回禀玉帝,紫薇帝现下早已与凡人无异,别说抵御妖族,更是一位稍微强壮一些的凡人,都不是对手。” 看着众仙一瞬间垮下来的脸,阎罗忍不住嘲笑气勾起嘴角,这些所谓的仙,不过是拥有比人更长生命的物种罢了,他们也会嫉妒,也会害怕,也会失望,也会有感情。当年紫奕发生仙妖相恋,这些所谓的仙,没有一个敢站出来求情的,他们都是洁身自好,都是淡泊于情。可是,就是这样的神仙,现在也在害怕,心在颤抖,在恐惧地渗出冷汗。想想都好笑,真真是天下间最可笑的笑话。 玉帝阴沉下了脸,但是没有雷霆之怒,只是随手挥了挥,让阎罗自行离开。 阎罗也不在意,行了一个告退之礼,便出了凌霄宝殿。 这些麻烦事儿,还是留个这些无情无欲的神仙头疼吧! 转眼便到了南天门,那些之前被阎罗修理了一顿的天兵,很是难堪地扭过头去。阎罗微眯着眼,缓步走了过去。 “阎君大人,请留步!” 熟悉的柔弱之声,阎罗闻言止步,回头。 聘婷而立的女子微低着头,泛着点点红晕的玉面在乌丝掩遮下,若隐若现,头上一朵华丽的白牡丹花,随风而颤抖着花瓣,似极了它的主人一般,柔弱,惹人怜惜。 可惜,阎罗并不是一个怜香惜玉之人,眼中寒光不散,冷冰冰问道:“仙子有何指教?” 牡丹仙子缓缓摇头,轻声低语,似极了情人间的软侬细语:“阎君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阎罗摇头拒绝:“仙子有事不妨现在便说,下仙有公务在身。” 说着,阎罗冷冷横了一眼好奇向这边张望的天兵,吓得那天兵立刻握紧了手里的长枪,将身子挺得笔直。 牡丹仙子见阎罗毫无停留之意,轻咬银牙,道:“不知紫薇帝的麒麟剑,可是在阎君大人手里?” “是有如何?仙子怕是忘了,天规中有定,地府中人,不得参与圣战。就在仙人不可动情之前一条上,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不,阎君大人,小仙只是,只是想请阎君大人将麒麟剑借出,等退敌之后,玉帝定会论功行赏。”怕阎罗不信,牡丹仙子急得语气都重了一分,完全不似之前的柔弱。 阎罗冷笑,玉帝倒是好算计! 看了看越矩的牡丹,心下有些可怜她。 “仙子怕是误会了。麒麟剑并不是下仙之物,何来借出之说,下仙不过是替友人暂为保管,并不能驾驭其身。实属抱歉。”见牡丹仙子还要说什么,阎罗摆摆手打断,“仙子还请记得当年的白狐,那位可是见不得有人觊觎那个位置。” 阎罗说着,意有所指地指了指头顶上方。 牡丹仙子脸轰地一红,有些诺诺道:“你……你知道了?” “下仙不知,不过一句忠言,仙子若是能听进,还请独善其身,不要被某些不敢有的念想所蒙蔽双眼。下仙言尽于此,告退了。” 说罢,阎罗双手握拳,向着牡丹仙子一礼,转身而去,暗紫色的蟠龙袍衣袂飘飘,飒飒而行。 牡丹仙子看着阎罗的背影,心里有些苍凉。可是爱了,便会为他粉身碎骨,哪怕他无心无意,不过是利用她保得仙界,也心甘情愿。 阎罗刚踏入阎王殿,便被迎面扑来的人影给紧紧扒住。 “阎君,您终于出来了!” 阎罗仍由莫泽紧紧抱住自己,等到莫泽情绪稳定之后,才拍了拍莫泽的脑袋,这些日子不在,辛苦这孩子了。 环视了一圈阎王殿,陆霖对阎罗无声地笑了笑,转身一心扑在了三寸厚的生死薄上。妖儿挺着有些圆鼓鼓的肚子,朝阎罗歉意地笑了笑,莫泽实在太丢人了! “阎君,玉帝没有为难您吧?”莫泽小心地抬头打量阎罗。 “嗯,没有。” “阎君,您在北沃石下,没有受伤吧?” “没有。” “阎君……” 妖儿忍无可忍,对莫泽皮笑肉不笑地道:“相公,你不会用你脸上那对窟窿眼看吗?” “额……” 收拾完莫泽,妖儿这才转头对阎罗柔柔笑道:“阎君,您别理他。圣佛有事请您去一趟。” 第八十一章 作别依依惜别的莫泽,阎罗一远远路疾行去了玄冥界。 谛听早早地爬在玄冥界入口等着阎罗,身上的白光大盛,远远看着,像极了一颗堕入凡间的耀眼太阳。看到阎罗的身影出现在视野,立刻窜了起来,向着阎罗扑了过去。许是跟着哮天犬混一起混久了,谛听见到阎罗的第一件事就是伸出舌头舔阎罗的手背,带着讨好,带着欢喜,甚至还把圆鼓鼓的肚子露了出来,让阎罗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谛听,好久没见到你了,近来过得很好吧,看你,长胖了哟。”阎罗笑着戳了戳谛听的肚子。 谛听委屈地低呜了一声,咬着阎罗的衣摆不放:“怎么会?小罗于,你不会骗我吧?” 说着谛听还咬着阎罗的衣摆转了转,十分不解地看了看自己仍旧修健壮硕的身材,哪有胖啊!! “噗……” 看着谛听傻乎乎地寻找自己哪里肉多了,真是可爱极了。对于亲近的人,谛听总是这么毫无防备地信任着。 等到听到阎罗的笑声,谛听才知道自己上当了。 “啊,小罗于竟然学坏了。” 阎罗安抚地摸了摸谛听的脑袋,只是大笑。 然后一转身,进入了玄冥界。徒留下谛听懊恼地怒吼,和刺耳的爪子摩擦地板声。 “小罗于!” 阎罗一路前行,本来的好心情被打破。 玄冥界的情况越来越不容乐观,许多地方的内壁已经破损,开始一块一块地出现漏洞,一块一块带着幽灵之力的暗黑色石块纷纷坠落,三五成群的冤魂血魄聚在一起,撕咬着,碰撞着,怨念四溅,利如刀剑,劲如狂风,寒如玄冰。 来到那个熟悉的地点,阎罗止了步,单膝跪地。 “师傅。” 良久之后,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飘飘忽忽,完全抓不住。 “于儿,你来了。” 不是因为地藏王为了高深莫测,而是真的虚弱无力。封印松动,冤魂怨魄四处游离,都为了离开这暗无天日之地。它们渴望血腥,渴望残忍,甚至渴望残虐的听见惊恐的尖叫抑或死亡前一刻的哀鸣。一旦地藏王的封印完全失去作用,那么等待三界的便是这些怨魂的屠杀。 “师傅,徒儿不孝。”阎罗低下了头,这是唯一一次低头,因为是师傅,因为是罗于最亲的人,可是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竟让地藏王拖着残破的身子苦苦支撑了一千多年。 一声低笑,地藏王的金身出现在玄冥界中介,一身灰扑扑的僧袍,双手合什在胸前,脸上是慈祥的笑容,眼中的神采暗淡了许多,却依然能看到其中的关切之情。 “于儿,过来。” 阎罗起身,缓缓走了过去。依着地藏王的指示,盘膝坐在地藏王身侧。 “于儿,你看。” 阎罗顺着地藏王的声音瞧去,那是一只佛光盈盈的手掌,苍白如玉,但是却是干枯得厉害,看上去不像是圣佛之手,反而像凡间垂死的老人的手。手掌中有八个金光灿灿的字:“随心所欲,不惹尘埃。” “师傅,徒儿让您失望了,对不起。” “傻孩子,做自己想做的是天性,何来失望一说。只是,别忘了你的职责。不论最后结局如何,不可强求。你能做到吗?” 地藏王含笑看着阎罗,眼神幽幽,让阎罗心里平静了许多,阎罗沉重点头。现在三界大乱,玉帝为了御敌几乎是全民皆兵,连深处瑶池的王母都参战,地府中人不可参战,却不是绝对。阎罗不喜玉帝,可是却不能因一己之仇恨,不顾三界众生。而紫奕的事情,本来就是逆天而为,结局如何,阎罗不敢奢求,只是希望最后能让紫奕的死,留下一丝他来过的痕迹。逆天而行,终是不得善终,阎罗不怕天谴,只是怕即使遭了天谴,却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局。 强求?阎罗想要强求,却强求不得。 曾经,阎罗想要护着陆霖,可是陆霖经过十王会审,却是经历十殿所有刑法。曾经,阎罗饶过魅颜一命,可是现在或者的魅颜却是宁可当年死在他的掌下。曾经,阎罗想要保护那个纯纯的祝烨梓,可是祝烨梓是怎么死的,阎罗都不甚清楚。曾经,阎罗只想要默默地爱着紫奕,悄悄地守望着自己的这份心意,可是,夜姬的出现夺取了一切。 “于儿,你去吧,记得一句:残月香魂去,赤云归来时。” 该说的已经说完,剩下的,便是罗于自己的琢磨。枯老的手掌一挥,一道淡淡的白光没入阎罗的胸中,阎罗眼神一暗,晕倒过去。地藏王抚了抚阎罗紧皱起的眉头,微微一叹。 “于儿,天意不可违。保重!” 双手金光大显,用这金色的暖光包裹着阎罗将其送了出去。 看着越去越远的金色光团,地藏王双手合什,低声颂唱:“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阎罗再次醒来,正躺在自己的寝宫卧房里。妖儿挺着圆鼓鼓的大肚子正守在一旁,见阎罗醒来,立刻倒了一杯茶递了过来。 “阎君请用茶。” 阎罗起身,发现胸口中一阵闷痛。 “妖儿,你怎么在这儿?” 妖儿接过阎罗递还回来的茶杯,这才斟酌着开口道:“阎君,玉帝派来仙差,说是……” “嗯?”阎罗不甚在意地微微眯了眼。 “听陆判说,天界废了天条,我地府中必须派出一万人马前往助战。” 阎罗点头,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妖儿,你下去歇着吧。” 妖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低下头离开了。 阎罗冷笑,还是等不及了吗? 地府虽然是最低等的仙,或者是最不入流的仙。地府鬼差的职责是勾魂锁魄,是人间众生的顺畅的保障,一直以来,都是不得参战。参战,生死难料,战场瞬息万变。谁能料得下一刻?如今,竟然下旨意命鬼差入战场。 玉帝啊玉帝,一把麒麟剑,真是当不得如此大的重视! 第八十二章 因为有调遣玉碟,阎罗就算一百个不愿意去,也得收拾一切前往天界。 莫泽身份特殊,被阎罗留在地府,而莫泽很多事情并不能很好地独立完成,所以陆霖也被留下了。十殿阎王,只有阎罗王,宋帝王还有太山王三王前往战场。每一殿都抽了1千鬼兵出来,即使是都帝王在陆霖的瞪视下,也心不甘情不愿地派出了一千鬼兵。其实,说是战场,现在也是南天门。妖族势不可挡,早已攻近了南天门。因南天门灵气旺盛,妖族大军妖力受制,且南天门是仙界重地,仙人对其的熟悉程度不低,易守难攻之下,这才抑制了妖族的继续推进。 鬼兵并不强大,或者说他们相对于冤鬼来说是强大,但在仙人与妖族眼里是不堪一击。因此,地府众人的到来,并没有给仙界带来任何的缓解。麒麟剑闻到杀气和血腥,激动异常,颤抖着想要出战,但阎罗并不愿意用麒麟剑出战,所以每次的战争开始,阎罗便留守在南天门。麒麟剑很不满,但却无奈。 在最近几次短兵相接中,阎罗并没有看到魅颜或者幽琉,也没有见到玉帝和王母。也许是王对王之际将近,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宁静。 牡丹仙子仍旧不死心,来找阎罗几次谈心,不过是希望阎罗使用麒麟剑,都被阎罗轻描淡写带过。因为有魅颜的前车之鉴,对于牡丹仙子,阎罗是同情的,可是即便同情,阎罗却不愿意有过多接触,牡丹和魅颜不一样。魅颜的心很透彻,一眼便能看明白她的意愿。爱便是爱,即使不择手段也要得到,握在手里。恨便是恨,无论你对她再好,再过多的歉意认错,仍旧恨。可是牡丹,阎罗看不懂她,她总是柔柔弱弱,柔柔弱弱对每一个人笑,柔柔弱弱地轻声说话,柔柔弱弱地行事做人。她会很刻意地讨好某人,也会很刻意地转移别人的话题,更会不着痕迹地将责任推给别人。阎罗没有见过她生气,但是却见过她眼里的煞气,寒雾一般,若不仔细会以为那是她的柔弱可怜。牡丹的城府极深。对于牡丹仙子,阎罗是惹不起,但是躲得起。 不知道魅颜怎么考虑的,自从阎罗带着地府众人到来之后,战场上再也没见傀啱的身影,也许是怕阎罗会使用麒麟剑,也许是有别的打算,可是不管是哪一种,傀啱不在,也使仙界众人送了一口气,当初火神祝烨梓的神灵被傀啱活生生吞噬的场景历历在目,没了那个大煞星,倒也是好事一桩。 时日过得很快,就在仙人送了一口气之际,妖族大军压近。 那时候的阎罗正抚摸着胸前的麒麟剑,想着若是紫奕会如何做。定会手持宝剑,衣袂轻飘,打杀四方,保卫仙界,保卫天庭。只是可惜了。想得出神,竟然没有注意到妖军来袭,直到鬼兵前来报告,才出门迎敌。 一出门,阎罗便有了这是真正一决胜负的时刻到了。 黑压压的妖族压抑着扑了过来,满天的白云都化作了乌紫的黑云,大片大片,像是掉入墨色染缸的白布,一寸一寸往上污染侵变。来势汹汹的妖族,畏畏缩缩的仙界,气势磅礴的妖军,草木皆兵的天兵。阎罗看着眼前的一切,甚至出现了对方的妖军是国家正规军队,而天兵却是起义的百姓平民的错觉。 当妖皇魅颜一身劲装出现在战场上,阎罗在看到魅颜第一眼的时候,几乎以为看花眼了。 魅颜在八位妖王的包围下出现,站在妖族大军正前方。深红色的软甲紧紧包裹着娇躯,配上胭脂色的披风,银白色的发丝用一条胭脂色发带束着,垂下在披风上,颜色鲜艳美好,美目顾盼生姿。身边还带着一位长相朴实的男子,二人行为亲昵,看上去相亲相爱。只是看上去而已,阎罗注意到,男子不敢将手搭向魅颜的纤腰,魅颜却似一尾无骨缚花,缠绕在男子身侧。 阎罗明白,魅颜是想激怒那人。可惜…… 何苦来哉? 激怒他,也得那人爱她,在乎她,心疼她。 明明知道那人无心无爱,魅颜的所作所为完全不会起一丝作用。 阎罗没有见到幽琉,心下虽然奇怪,但也大概猜到了些什么。以幽璃的性子,若是一味求死,不肯食人心仙丹,幽琉是没有办法的。 玉帝和王母也在众武将的簇拥下出现在南天门上方,阎罗思索了一瞬,最后还是腾身飞了上去,跟在雷震子身旁。 雷震子见到阎罗,沉重地向阎罗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面对强敌,让雷震子没有了说笑的心思。 跟在二郎神后的哮天犬有些失望地看了一眼阎罗,然后快步跟上了自己的主子而去。 八仙满脸怒容,觉得被妖族堵在门口打很丢脸,都高高挽起袖子,想要大干一场。八仙之首的吕洞宾竟然没有和这七仙一起走,阎罗视线向后挪了挪,发现吕洞宾和一名书生模样的青年一起,是宋帝王。 宋帝王不知何时和吕洞宾十分要好起来,现在竟然和吕洞宾一起边走边聊,看着两人紧皱起的眉头相视苦笑,很有一种英雄相惜的感觉。 阎罗打量着玉帝和王母,玉帝仍然是那副万年不变的表情,不悲不喜,不嗔不怒,只是此时的玉帝眼中有了些许的凌厉。阎罗小心地探究着玉帝的眼神,心里微微一叹。玉帝的眼里只有严肃和认真,并没有嫉妒或是生气,那么魅颜在他心里,原来竟是一丝位置都没曾留下。不知道该说是玉帝绝情,还是该说魅颜可怜可悲。 王母嘴唇有些哆嗦,想来是气的吧,原本以为不过是一只可有可无,一只可以用一指指头碾死的小雪狐,现在却能将她逼迫到如此境地。 两军遥遥相对,并没有立刻开战,而是等待着妖皇、玉帝的示意。 不知道为什么,阎罗看着眼前的情景,有一种诡异莫名的情绪缓缓升起。 第八十三章 “张耀樰,本皇又见到你了。”妖皇魅颜娇笑着,身子紧紧缠绕在身旁的男子身上,美目轻挑地看向玉帝方向,手上动作不停,不断在男子身上点火,从男子脸上越来越尴尬的表情,不难猜出魅颜到底干了些什么。 玉帝脸上不愠不火,心下却奇怪,张耀樰,这个名字是有多少年不曾有人叫过了?是了,还是当年的母后父皇经常叫过。可是,这个名字,这妖族之皇如何知道? “妖孽,口出狂言,左右替本宫拿下!” 玉帝不愠,但王母如何能不气。原本可怜兮兮在自己眼底下过活的小狐狸精,现在竟然敢当面如此狂妄!当真以为天界无能人不成! 王母身后转出二位长相相似的女子,皆一身彩衣,阎罗认得,她们是火凤族的梦儿和宜儿,二女乃是孪生姐妹,心意相通。当下,也不见其动作,二女便已消失在眼前,下一刻,便是兵刀相击之声。 迎战的是妖龙一族一位男子和妖凤一族的一位女子。那名男子阎罗并不陌生,是妖龙一族在圣战初始派往人间前去捉拿紫奕的迟鬽。在短暂的试探之后,四人开始了激烈的打斗相拼。宜儿对战的便是迟鬽,宜儿法力并不如迟鬽高强,只能一味防守。梦儿作为火凤,对于妖凤一族有着压制作用,但因为担心宜儿安危,并不能全力以赴。 阎罗一旁看得直摇头,这些年的安逸生活,早就打磨完了仙界众人的居安思危的心思,所以梦儿与宜儿的对战经验并不足,梦儿不懂得先发制人,先制住那名妖凤族人再前去帮助宜儿。而宜儿不懂得以柔克刚,全是以实打实的方法对战力量型武将迟鬽,吃亏是迟早的。 果然,没一会儿,迟鬽手里的棒子狠狠劈断了宜儿手里的长剑,然后再向前一步,狠狠一棍子拍向了宜儿的胸前,宜儿微微扭了扭身子,躲过了这致命一击,但是却打在了肩上。只听见一声清脆的裂响声,宜儿身上的盔甲肩部处碎成一片一片,宜儿一声闷哼,口中喷出一大口血雾。 梦儿见到自己的姊姊受伤,顾不得再战,轻巧一舞手中的长剑,舞出一个漂亮的剑花,逼退妖凤之后,闪身飞向了宜儿。 迟鬽想要趁机逼近,被横刺过来的剑尖所挡,一个侧身躲避,便错过了继续追杀的机会。梦儿趁着时机,搀扶着宜儿向王母所在的方向飞去。 “你是谁?”迟鬽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白衣仙人,皱起川字型的眉头,“本使不杀无名之辈。” 白衣仙人不屑一笑:“你还不配知道。” 说着,一把长剑舞得密不透风,向着迟鬽袭去。 高空处,一白一黑相互缠绕地斗在一起,妖凤族的女子好整以暇地双手抱胸站在一旁看着,完全没有相助之意。 王母看着吕洞宾占尽上风,脸上不由带笑,低头对玉帝说着什么,玉帝赞同地点头,时不时伸手指了指场中激斗的一白一黑。两人神色很亲昵,有着一股谈笑风生之意。让远远一直注意着玉帝的魅颜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皓齿。 狠狠推开被自己捉弄得双目赤红的男子,眼中怒火焚烧,纤指一指:“杀!” 妖族本不是嗜血一族,但是妖族与仙界敌对无数年,对于仙界之人,妖族是恨着的。早梦儿和宜儿出战之时,被迟鬽和凤悦抢了先机,不曾迎敌。早就想要对仙界打开杀戒,不过因为没有妖皇魅颜的旨意,不敢有所行动。现在魅颜的这一句话,一个字。简直就是天籁之音。 话音还不曾落下,妖族一方阵营,已是五光十色。然后各个向着天兵方向袭来。 天兵被妖族压着打了良久,此时玉帝王母天界两位至尊在场,一个个更是如同拾到至宝一般,激动异常。 当两方阵营相撞在一起的时候,仿佛是辣锅里面的油浇到水里面,热浪滚滚,溅起高高的滚油,沾到谁,便是火辣辣一阵钻心刺骨的疼。 魅颜扭过了头,为了一场不堪的恋情,让妖仙两界大战,死伤无数。这些,到底值还是不值? 阎罗手持着黑白相间的祭域,转悠在妖族周边,手中玄扇一挥,扇飞了围上来的小妖,突然感觉到一双眼紧紧盯着自己,想要寻找,却不知那双眼在何处。 正在激战中的双方阵营,谁都没有发现,一团巨大的淡淡的黑雾缓缓盘符在地面,贪婪地吸收着天界里的灵气。随后满满变更大,颜色更浓郁,贪婪更甚。 魅颜嘴角含笑,虽然因为有了地府鬼军的加入,但对于妖界没有丝毫影响,于是,魅颜对于妖族对仙界的压倒性打击很满意。心情一好,便会有想法。更何况,魅颜想要证明,证明她魅颜不比王母差半分半毫,证明她魅颜是可以和玉帝并肩而立,证明玉帝当初不要她是多么错误的选择。 一声轻喝,魅颜甩出三条胭脂色的红绸带,两丈见长,三寸见宽,在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带着泛红的妖冶光泽,袭向了靠得最近的天兵,所过之处,只余下一大片的空白和不绝于耳的惨叫声,魅颜眼光一冷,红绸宛如活过来的赤炼蛇,张着巨口向着天兵们的门面胸前袭过去,红光所过之处,天兵顿时萎顿了下去,然后被一团团黑色的雾云包裹住,渐渐消失而去。 魅颜且战且行,英姿飒爽又带着丝丝缕缕的妩媚。顾盼的眉目成了惑人心神的利器,姣好的身段更是带着勾人的法宝,许多定力不足的天兵都双目直愣愣盯了上去,然后被一一绞杀。 王母怒气上涨,想要亲自去教训一下魅颜,刚想有所行动,被身边人拦住。 玉帝缓缓摇头,眼中寒光乍现即逝,让王母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不明白为何,自从当年给玉帝吃了太上老君炼的漠情丹之后,玉帝的性情越来越无法捉摸了。 阎罗没有和几大妖王对上,和一位熟人对上了,是蛇族的幽儿。 自从幽琉带着幽璃离开之后,蛇族大事都是幽儿操办,而且幽儿行事乖张,但治下倒也严谨,否则幽琉也不会放心将蛇族交给幽儿全权处理。 第八十四章 冰冷的山壁,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闪着幽幽冷光。 “噔噔噔”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一名白衣少年瞪大眼,看着坐在石床上的青竹叶衣袍的青年目光呆滞地抱着一名苍老毫无生机的人。如老僧入定,没有一丝反应。 团子心里一滞,想到了什么,冲了过去,速度很快,快得顾不得趴在他肩头的小白,让小白以一个很不雅地跌落下地,摔得头晕眼花,气得吐出蛇信,发出愤怒的嘶嘶声。 “喂,幽璃怎么了?”团子走到青年面前,出声询问。 青年没有反应,团子心里一着急,便伸手向幽璃的鼻翼探去。 还未触碰到,手腕便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擒住,顿时让团子疼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别碰他!” 团子突然感觉一阵天混地转,紧接着是一声巨大的“砰”响声,背部撞到一块坚硬凸起的石块,然后是一阵刺痛。小白嘶嘶叫着,虽然害怕幽琉身上的气息,但也警惕地高高昂起小三角脑袋对着幽琉,最后还不放心地甩甩尾巴,询问团子的伤势如何。 团子没有注意到小白的不安,他只是死死瞪着幽琉和幽琉怀里的幽璃——那个毫无生机的苍老者。 “嘘!你们别吵,璃儿需要休息了。” 幽琉嘴角噙起了迷人的微笑,就这刚才甩开团子的手缓缓爬上了怀中人的脸上,一层层深深的皱纹,干枯的皮肤,还有黑褐色的斑纹。 “你们看,他睡得多香,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满山爬得累了,就要挂在我怀里,撒着娇,闹着好累好累地睡着。而且,还会在梦里说些奇怪的梦呓。可爱得紧。” 幽琉自言自语,团子撑起身,想要开口,却发出一阵撕裂的咳嗽,刚才那坚硬凸起的石块,刺伤了肺。 “璃儿小时候最是淘气,他会打洞,从我施的结界里逃出来。也会贪杯中物,喝得醉醺醺地躺在竹林里呼呼大睡,让我翻来覆去把这个谷中找了几个遍。不好好修炼,总是漫山遍野地疯,今儿抢了松鼠的口粮,明儿又可能揪了刺猬背上的刺,没有一刻消停。那时候我就想,要是璃儿能学着懂事,学着努力就好了。可惜呀,才耳提面命,下一刻他又跑没了影儿。我气也不是,恼也不是,只得由着他,反正有我护着他,再怎么着,也没人能欺负到他。”幽琉自言自语,脸上的笑意越来越重,“我怎么那么糊涂呢?竟然把他送走,送去一个我到不了的地方,送去让他多折多难的地方。我答应过璃儿的,会照顾好他的呢,为什么,我会一次次食言?” “呵呵,这个小气鬼,放心了,我会陪着你的。这一次,你到哪儿,我便追到哪儿,绝不让你受到任何委屈。璃儿,原谅哥哥,好吗?” 幽琉改抚为捏,轻轻捏了一把怀里人的鼻子,笑着说话,语气讨好得有些卑微,让团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出去吧。” 幽琉俯首,轻轻将唇贴上了那双干燥的,然后一挥手,将团子送了出去。团子想要挣扎,后脑一痛,眼前发黑,软软地倒了下去。 小白看着团子被弄了出山洞,嘶嘶叫着,便要着急地爬出去,突然七寸处一紧,然后身子腾空,被人捏在了手里。小白惊惧地尖叫,扭着身子想要摆脱。七寸处的那只手使了劲,小白眼前一阵发黑,柔柔地没了力气,软软地垂着身子,像一只被人随意拿捏着的筷子。 幽琉看看怀里的幽璃,在看了看很没骨气地求饶的小白,再次露出那种渗人的笑意。 “没得选,便宜你了。” 小白在失去意识之前,只看到一双碧绿的竖瞳,里面复杂的感情是小白不懂的。在很多年之后,经历了许许多多的小白,坐在那个至高无上的座位时,看着那人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才明白了幽璃眼里的感情,那是绝望之后的解脱,也是生无可恋的潇洒。 黑紫色的空间,华丽而妖冶,梦幻而阴暗。属于圣人创造的新空间。现在在这里出现了。 阎罗本不能开辟新空间,可是麒麟剑能。 幽儿恨恨地看着阎罗,眼里的仇恨让阎罗心里惊异。嘴角的血迹,还有微微凌乱的发丝,急喘的胸脯,都是那么的惹人怜惜。只可惜,阎罗不是怜香惜玉之人。 “阎罗,你忘了当年应承过蛇王的承诺了,是吧?” 承诺,就是不参与圣战。 “世间种种,谁也难料,只不过一个身不由己。” 幽儿大笑:“身不由己?阎罗,好借口,好口才。” “无论你信与不信,幽儿你回去吧,回你们该回的地方,你们赢不了。” 阎罗说得笃定,在妖族大势所归的时候,没人信。妖族很团结,法力也普遍高超,高手更是不在少数,至今都不知其法力的神秘莫测的风景云,暴戾邪性的妖龙王,高傲目空一切的妖凤王,还有那个看似老实可欺的程实,都是独当一面的高手。而仙界只有二郎神勉强可以与其中之一对战,但二郎神只有一个,而妖族里的强大妖王却有4个。这是仙界的人才缺乏。可是正是因为这个,阎罗才觉得奇怪。仙界天庭与佛界,现在算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局面,可是,仙界遭此大难,佛教只在之前派来了一位金刚前来相助,之后便没有后话。这,不对劲。 “哈哈哈哈,你在开玩笑吧!以为打败了我,仙界就能胜?阎罗,你真是天真!你不会是还在等佛界的援助吧?哈哈哈,真是可笑,蛇王早已经和佛界计划好。仙界,必灭!” 咬牙切齿地说完,幽儿又是一阵大笑。 “或许是,但是你们太小看仙佛两界的关系。” “什么意思?” “仙界和佛界缺一不可,两界早已经死死绑在一起。佛界之所以迟迟不来援助的原因只有一个,玉帝和佛祖想要一网打尽……” “不可能……”幽儿震惊,脚下的空间壁突然一阵摇晃,突然空间壁寸寸断裂。 阎罗和幽儿闪身离开了新辟的空间。 铺天盖地的银白和金光像一只钵,将妖族众人全部扣在其中。仙界之人则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拉扯离开。幽幽白光和灿灿金光相映成辉,幽儿只觉得全身的力量在被一丝丝抽离体内,法力完全不属于自己一般不受控制。 幽儿呆滞地看着坐下盘膝打坐的妖皇与众妖王。原来,阎罗没有说谎。 而阎罗,则是叹息一声,原来,净妖阵真的存在! 第八十五章 整个事件,运行时间很快,快得连魅颜都没有一丝反应时间便被锁在其中,毫无挣脱的办法。尤其是在下一刻还看到了在阵法四周围坐着的佛界众人,脸色一瞬间变得很精彩。那团黑雾——傀啱更是重点囚禁对象,被安放在灵气最盛的正对着南天门前方五丈处的阵眼上。满满的万字佛将傀啱全是罩住,别说是想要挣脱,只要稍稍一动,便是巨大的消去它的灵魂力。 妖王何曾受到这等对待,于是一个个使足了劲,想要破了这法阵逃出生天,可惜最后都功亏一篑。南天门,历来是成仙之人踏入仙界的第一步,是灵气最盛之地,也算是天庭的支撑点。 玉帝王母远远站着,在看到大部分妖族被困在净妖阵中之后,嘴角才微微向上,冷硬的面容也柔和了许多。 “陛下,有人逃走了。”王母不屑地看了一眼那些没有被困住的妖族人慌慌张张逃跑的模样,慌不择路的样子真真是好笑极了。 玉帝勾了勾嘴角:“可是娘娘看着不是很开心吗?” 王母微微抬手掩唇,轻轻道:“这倒也是。” 玉帝转了转头,在王母看不到的地方扯了一个极其冷峻的冷笑。 阎罗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戚戚然。尤其玉帝看向魅颜的眼里全是全盛杀意与不屑一顾之神色。 逃得不远处的一些小妖,在天兵的虐杀下,更是换不择路,甚至会一头撞进托塔天王的玲珑宝塔里面。鲜血四溅,惨叫声不绝于耳。自古成王败寇,赢了,便是完全的控制权,输了,便是毫无反抗之力。更别说现在妖族里的妖皇、妖王、大将全都被困在净妖阵里,零星散落在外的小妖与众多的天兵根本无一合之力。 其实也不能怪妖族没有思危之想,而是骄兵必败,自以为仙界在之前连连败北,便认为自己强大无敌,却不料,这般思维,让自己一败涂地。 逃出来的小妖不多,所以在一片刻的兵器交接之后,剩下的便是一片寂静。透明阵法壁高高围住妖族众人,只看得见人,却听不见声音。那些妖王妖将气急败坏,最后却撼不动净妖阵一丝一毫,阎罗看到魅颜苦笑了一下,下一刻便被妖王请去商量对策。 玉帝与王母已经和佛界来使站在一处,不知道说些什么,引得一片恭维声,阎罗看着无甚乐趣,想着这庆功宴也没有自己的一份,转身便离开了。知道牡丹仙子在看着他,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仙如何,人如何,没有了那人的世间,有何惧之? 传音告诉宋帝王自己先行离开,后续事宜,交由宋帝王着情处理。便挥一挥衣袖,不沾染半点血腥之气。 这一次妖族是全军而来,所以妖族阵营里几乎没有驻守,被派出来清理妖族营地的天兵几乎没有费吹灰之力便完成了任务。见到阎罗向这边飞来,一个个都骄傲地挺直了胸膛。 阎罗不喜与之交流,也不打算说什么,于是脚下不停,便要掠过。 忽然,妖族营地西北方向好像有一股熟悉的气息,虽然一闪而逝,可是阎罗却止不住心里的狂喜。 按下云头,面无表情与天兵打了招呼。等到这些天兵收拾好事物,放了一把天火将营地焚了个一干二净,凯旋而归之后,阎罗才面露喜色地站在不远处等着。 漫天的大火吞噬了整个大地,连绵起伏地燃烧着,阎罗不敢轻易向前,只是朗声道:“他们已经走了,出来吧。” 整个妖族营地,除了哔剥的燃烧声,便是帐篷倒塌的哄然巨响。人,除了阎罗,更无他人。可是阎罗坚信,面前有人,就在熊熊大火之中。 不知道等了多久,阎罗仍旧好耐心地站在原地。 那人知道阎罗的性子,只好幽幽道:“对不起,罗哥哥。” 接着是扑面而来熟悉的熏香,柔软的怀抱。阎罗低头,这个愁苦这一张英气的俏脸的小丫头,不是祝烨梓是谁! 只是,这身打扮…… “原来你已经找到了你想要的幸福了。”阎罗回手抱了抱祝烨梓的肩,语气很柔,像是对待出嫁的女儿一般。 祝烨梓俏脸一红,忙自阎罗的怀里起身,别扭地扭过头去,不敢再看阎罗。 阎罗看着祝烨梓,梳着妇人发,脸上的红晕更显了一丝女儿的娇态。 “罗哥哥,你别生气,我不该瞒着你,可是我怕……怕你不答应。” 见阎罗看着自己的装束不发一言,而且之前传言自己身殒,总觉得对不起阎罗,不由得小声说了自己的担忧出来。 “是谁?” 祝烨梓再次害羞地低了头,不过想想这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更何况还是面对疼爱自己的罗哥哥,于是微微抬了抬眼,看阎罗面无表情,也不知道有没有生气。 “是风景云,他当年救过我,所以……” 风景云,妖族妖师,人倒是不错,在妖族受人尊敬,为人处事也不错,身后背景也强,算是妖族最神秘莫测之人,魅颜派人查了多年,都无果。 看着一脸幸福的祝烨梓,阎罗也不好说什么:“若是他待你真心,那便好,只是你假死,可想过疼爱你的父母,还有我?” 想着这个胆大的小丫头,竟然悄悄就和别人成了亲,父母不知,这简直就是败坏……风德。 “罗哥哥,对不起,我是真心喜欢他,而且有魅颜做媒,我们没有胡来。”看到阎罗冷下了脸,当然知道阎罗心中所想,急忙澄清关系,他和她,不是无媒合,“至于父母,他们不是。我是神湮墓里的一件器灵是阴差阳错被罗哥哥和紫奕哥哥带去了火族,他们看我灵力高,便应承下来,将我养育长大。我与妖族对战多年,早已经还了他们的养育之恩,现在,我只想做一个普通女子,相夫教子。” “只要你觉得开心,便好,我只能是祝福。”明白祝烨梓的要强,便不再固执地在这件事上谈论,“假死是怎么回事?” 第八十六章 听见阎罗问起,祝烨梓脸色一变,恨恨道:“还不是那个水妖,不知道发了什么疯,被我打了成重伤之后,就认准我了,每次就找我打,后来又带人围堵我,我一不小心,着了她的道,被那只傀啱给吞进肚子里,后来再次醒来就到了妖族营地了。然后发现云大哥也在这里,所以……” “嗯,不过如果他要是日后欺负你,尽管来找我。” “嗯,好的。罗哥哥最好了!嘻嘻。”祝烨梓笑开了脸,再次小女儿般扑到阎罗的身上。 “对了,烨梓,风景云他们被困入净妖阵。”阎罗好笑地看了看撒娇的女孩。 “啊?净妖阵?” “嗯,之前没有出现过,我看了一下阵法,不是很厉害。”轻轻拍了拍祝烨梓的背部。 祝烨梓竟然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道:“嘻嘻,我知道,我和云大哥签订了契约,有危险的话,我能感应到的。” 阎罗点头,签订了契约,那便是生死与共,说明风景云和祝烨梓是真心相爱的。 两人相谈甚欢,却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妖族与仙族的修炼方法是不同的,对仙界众人来说大补的灵气,对妖族来说却是毒药。而阎罗读书大多包罗万象,法阵也颇有研究,所以对解法阵很了解,可惜妖族没有这样的研究人才,所以……不提也罢。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阎罗将一张面具递给了祝烨梓。 “烨梓,既然你已经离开了天界,那便不要再回来,如果要去救他们,戴上这个方便些。” “嗯。” 阎罗看着祝烨梓收入怀里,才笑着道别。 “罗哥哥,”祝烨梓唤住准备离开的阎罗,“你这是要去人间界吗?” 阎罗脸上一暗,点头。 “那,是去看紫奕哥哥吗?” 阎罗没有回答,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很明显地说出了答案。 “罗哥哥,他现在好吗?” 好吗?怎么可能好?没了来自人间的信仰,紫奕早就不是神仙之体,而且为了夜姬可以完全接受他的仙力和神印,紫奕用了最不好的方法。现在的身体破损得很厉害,还有一世比一世更惨的身世。从九五之尊,到落魄书生,从盛极恩宠的王爷将军,到落难无助的青楼女子戏子,从王孙贵族,到挑夫苦力,八十世,八十个人生,紫奕应该早就看过了世间冷暖,世事无常。 “嗯,有夜姬在他身边护着,没有大碍。”为了让祝烨梓不再担心,阎罗还补了一句,“你别担心。” 听到阎罗说话的语气,祝烨梓知道,紫奕真的将自己的心意藏在心里的最深处。祝烨梓想要告诉阎罗,关于紫奕的心意,可是没有办法说出口,那是紫奕藏了多少年的事情,是紫奕为了逃避自己的心意花了多少心血,甚至不惜牺牲一切。她不该说,更不敢说。只能眼睁睁看着阎罗离开,还得在最后一刻抱以微笑,为的,不过是不让阎罗发现异样。 “罗哥哥,记得给烨梓带好久!” “好,我给你带陈年女儿红,就为,你的成亲。”阎罗一笑,“你这个小酒鬼。” “嘻嘻,罗哥哥最好!” “是吗?比你云大哥更好?”揶揄的语气,说出来让天不怕地不怕的祝烨梓也羞红了脸,再也不敢抬头说话。 “不逗你,我先走了。烨梓,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祝烨梓笑了,在阎罗完全离开之后,才缓缓道出后面的话,“对不起,罗哥哥,真的很抱歉,很抱歉……” 越来越微弱的声音,在清风里很快便吹散了。只留下一个孤独的身影,颤抖而又倔强。 抱歉,不能告诉你, 抱歉,不能让紫奕功亏一篑。 也抱歉,不能祝你幸福。 又是一个陌生的城市,繁华却又冰冷,热闹却又孤寂。拜紫奕所赐,阎罗现在对人间的各个城市都熟悉极了。哪个城市的酒最香最淳,哪个城市的客栈的菜最好吃,哪个城市的花季格外晚,这些都通通了解,只是为了紫奕而已。 时间去得太早,紫奕还只是一个10左右的孩童。第一眼望去,身子单薄得吓人,衣服上一身都是破烂的补丁,小小的个儿,小小的脸,大大的眼看上去格外可怜。然而就是这个可怜的小家伙灵敏地在人群中穿梭,手指宛如翩舞的蝴蝶,擦肩而过之后,手里拿着不属于自己的钱袋,小脸上尽是欢喜之色。那样明媚的笑容是阎罗之前从未见过的,干净得不带一丝毫杂质。 阎罗隐身跟在着紫奕穿过几个荒芜的小巷,然后走进了一件破烂的小院,里面有七八名和紫奕相差不多的孩子战战兢兢跪在干枯了树干的空地上,一旁坏了一只脚的烂木桌旁坐了一名已过不惑,满脸横肉的男人。喝着小酒,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一双小眼睛贼兮兮地张望着,还时不时伸处又短又粗的腿去踢跪在地上害怕得直打颤的孩子,整个小院子里没有哭声,甚至没有抽噎声,只是恐惧地看着男子。 见到紫奕回来,男人粗声粗气地喝道:“小七,今天收获如何?” 满嘴的酒气,伴随着他说话的同时扑向紫奕的脸上,熏得小孩儿满脸不悦地皱眉,还退了一步。对一旁可怜兮兮望着他的小孩们使了个眼色。 “房叔,今儿我下手运气好,有足够的份子,您看,可不可以免了兄弟们的处罚?”紫奕笑得一脸讨好,就差扑过去给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拍马屁了。 房叔不满地哼哼,满是肉的手掌一伸,搁在小七眼前,意思很明显。 小七笑笑,从怀里摸出五只样式各异的荷包递了过去。房叔满眼放光,急切地抓过去,掂了掂手里的重量,哼哼了两声:“小七,那几个废物,下次可不能用这么点就糊弄过去。” “是是是,多谢房叔,多谢房叔。”紫奕点头哈腰,狗腿十足。 过了一会儿,酒劲上来,房叔训了一顿这些小孩,摇摇晃晃走了出去。 一群小孩儿立刻围上了小七,最小了两个孩子跑了出去,在断了的壁缝找出了残羹冷炙,小心地捧了回去。九个年岁相加还不满九十的孩子,在小七欢快的声音下,嘻嘻笑着吃完了那带着嗖味的饭菜。 阎罗看着曾经的紫奕,现在的小七。他受苦了,之前小七在窃别人怀里的荷包时,动作太花哨,阎罗没有注意到,他左手小指没有,是齐根断的,那样的伤口,阎罗清楚,那是被人用利器剁掉的。还有小七的右腿,之前小七一瘸一拐的跑路,阎罗以为是受伤了,可是现在看到小七坐在地上,两条腿自然平放,这才发现,其实是右腿比左腿短了一些。 第八十七章 团子记不得自己怎么会睡在洞府门口中,双手撑地,瞪大双眼,迷糊地看着天上悬挂的明月。突然一声惊号惊吓了山里的鸟兽,扑哧哧飞起来一大片。 “幽璃!!!!!” 团子急忙撑起身来,向着洞府跑进去,因为背上被石块隔的伤,身形有些晃晃悠悠的别别扭扭。 一踏入山洞,团子却愣住了。满地的碎石,镶在石壁上的夜明珠玛瑙也散落一地,被埋在碎石里。石床上,幽琉和幽璃都不在了,唯一剩下的是一条盘成一团的胳膊粗的白蛇,一个白色的巨茧将其笼罩着。里面的妖气盛郁,若不是巨茧将妖气团团包裹住,恐怕早就泄露了出来。团子想要跑出去,却看到了小白闭盘着的上方有两行大字,还散发着莹白色的光。在黑暗的山洞里格外显眼,那是夜明珠的粉末挥洒上去的——今朝相携还碧水,无意江山本为情。 回家,是了。这里并不是幽璃的家。这里只是自己的家,除了自己,没有一个亲人的家。幽璃始终是属于幽琉的,他爱他,那么自己呢?算什么?他把自己当做什么?一个单独时候的玩伴?还是捉弄的对象?自己根本不知道,或者说,自己根本不了解他。他的喜怒哀乐,他的爱恨情仇,自己根本不了解,那么谈何爱他…… 真是好笑极了! 不过是自己自作多情的喜爱,不过是自己自以为是的以为他对自己也是有一丝喜好的。可是,为什么一想起他现在和他心爱的人在一起,自己也会感到开心,也会觉得幸福。 这是爱情吗?也许是,也许不是。 不管如何,他开心便好了。 团子手掌下撑,被一个温润的硬物隔着手心。 “这是什么?” 团子低头一看,是一枚通体翠绿的蛇形扳指,头尾咬接,若不是头尾相异,这枚扳指宛如一个永远没有尽头的环。蛇头上的一双蛇眼翠绿有神,小米粒大小,团子将它托在手心里看着蛇眼,差点迷失了心神,扳指上的蛇头撩出来的两颗毒牙泛着清冷的幽光,团子眼尖,竟在毒牙之下发现了用篆书刻下的两个字——蛇尊。 这个团子知道,幽璃曾经告诉过他,幽琉有一枚这样的扳指,那是象征他至高无上的蛇王地位的凭证。 团子看了看沉睡中的小白,心下明白了幽琉的打算。 想要陪着幽璃生死,将蛇王之位传给小白。团子觉得自己能明白幽琉的苦,既然幽琉要做的事是陪你生死,那么我便为你守护着你的族人。 团子缓缓在石床旁边坐了下来,现在冷静下来,才发觉背部痛得厉害,看了一眼还处于沉睡状态的小白,团子吐息盘膝而坐,脸微微扬起,起来。 九个小孩子吃完了饭,便蜷缩在一起慢慢睡了。最小的那个小女孩,还撒着娇要她的小七哥抱着入睡。 阎罗却在他们睡下之后,缓步走了出去。 去见一个人。 阎罗是在这个城里的员外府找到了夜姬,坐在花园里的百花从里,一身华丽的衣裙,头上的首饰也是极好的。还好她聪明,使了障眼法,将紫眸紫发给隐了去。 “你来了。”夜姬坐在乌木交椅上,端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再给阎罗斟了一杯,放下茶壶,给阎罗移了一杯茶过去,“这是自己做的茉莉花茶,阎君,请坐吧。” 阎罗老实不客气地坐进了与夜姬相对的位置处。 “我知道阎君的来意,可是阎君,我是看着紫奕的,不然你以为为什么紫奕一个小小的小偷可以在这里毫发无损地呆上十年。”夜姬端起茶杯,掀开茶盖,轻轻吹了口气,然后细细品了一小口,才接着道,“紫奕的情况,我想阎君您比我了解得更多吧!例如,紫奕的灵魂之力的衰弱,例如他一世比一世的孤苦?我不信你明明知道,还这般满不在乎!” “不然呢?夜姬,那是紫薇帝选的路,本君无能为力。” “是吗?那阎君来此地何意?”夜姬淡笑着,举杯示意阎罗自己随意。 来做什么? 不过是看到紫奕一个人在那种可悲的环境里感到不满而已,想要质问,这名紫奕的所爱之人为何没有陪伴身侧。可是自己用什么身份去质问夜姬,那是别人的恋情,自己只是外人,还是不能说出口的偷偷摸摸的爱恋。 “无事。打扰了。” 阎罗说完这些话,便起身离开。 “阎君,你后悔吗?”夜姬站在身后,起身,问道。 “你想知道什么?” 夜姬轻笑,笑弯了纤腰:“阎君,有时候别把所有人都当做傻瓜,紫奕他……” 夜姬住了口,因为夜姬发现阎君用一种探究的眼光看向她,也许是心里的那一点小小的自私,也许是自己真的很在乎紫奕,所以,夜姬住口了。对于紫奕,夜姬不明白自己到底是那种心情,一开始确实是抱着利用的心态,只有他可以保护自己不受欺负。可是之后,越来越想念他,想念他唠唠叨叨地告诫自己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想念他温暖的怀抱,想念他总是吻着自己说些一点都不浪漫的情话;甚至想念和他真正在一起的快乐,带着疼痛的快乐,最让人着迷。可是,是眼前这人的过错,让夜姬原本以为的爱成了镜中花,水中雾。也让夜姬明白了什么是嫉妒,什么的难过。 其实是爱的吧。 可是没有心的自己,怎么能爱?用什么去爱? “紫薇帝怎么了?”阎罗冷峻的脸变了形,全是担忧的狰狞。 夜姬轻笑起来:“阎君大人神通广大,何须问小女子?呵呵。” 阎罗不明白为什么夜姬眼里会有恨意,也不在乎她眼里的恨意。冷冷哼了一声,举步离开。 心里想着紫奕,阎罗走得很快,所以他没有看到夜姬愁苦得快哭了的脸,也没有听见夜姬淡得像哭泣似的轻叹。 第八十八章 其实,阎罗并不后悔,爱紫奕,是自己的事,守护着他,也是自己的事。没必要大张旗鼓,让所有人都知道,也没有必要告诉他,给他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说阎罗胆小也罢,痴傻也罢。他不过是想好好爱着他,便已经足矣。 阎罗回到那间破旧的院子之时,看到了赤焰。 一场婚礼,成长了三人。莫泽,妖儿,还有赤焰。 阎罗知道赤焰对妖儿的情谊,只是赤焰在妖儿眼里还太小,只是一个单纯的弟弟,并不是所爱之人。所以,那场婚礼,阎罗是唯一一个知道赤焰喝醉了,吐了个云天暗地,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很多,最后才决心忘记。忘记,并不容易,尤其是从来没有得到过,放弃并不易。所以阎罗将赤焰派往人间,一是为了防止一些见缝插针的妖族再次前往人间为祸,二是为了有一个自己放心的人在人间帮自己照顾紫奕,还有取得魂魄,三是为了赤焰少见妖儿,妖儿有了身子之后,赤焰明显阴郁了很久。 “阎君!” 赤焰单膝跪下,少年的稚嫩,少年的倔强,都在身上一一呈现。 “不必多礼,现在不是地府。” “是,阎君。”赤焰扬起笑脸,满头的红发看上去整个人很鲜明,一双红色的眼珠里全是孺慕之意。 阎罗拍拍赤焰的肩,两人隐身走了进去。 夜里,气温总是比较低,小家伙们被冷得厉害了,就会不安分地扭来扭去,往着热源靠近。紫奕,哦不,是小七,总会半夜醒来,看看有没有哪个孩子靠火堆太近,担心被烧到。一瘸一拐地挪动着,小心翼翼,一双眼格外明亮清澈。 “阎君,小……紫薇帝这一世的脚不齐。”见到阎罗盯着小七的脚看,赤焰便在一旁解释,“这一世的紫薇帝出生贫苦人家,上面已经有了三个姊姊,两个兄长,紫薇帝出生那一年,正好遇到了百年大旱,粮食收成不足,根本养不活人。而且紫薇帝出生便有缺陷,先天脚不齐,他的父母觉得养了也是一个负担,所以便在一个夜里将他扔了。被一位民间贩药小厮捡了回家,紫薇帝五岁的时候,那小厮病逝。紫薇帝成了孤儿,一路行讨,在这里被房大栋捡了回来,教会了紫薇帝行窃。紫薇帝七岁那年,因为偷了荷包被抓住,失主要送房大栋和紫薇帝去官府,房大栋为了脱罪,用刀剁了紫薇帝的么指。再后来,房大栋便在外面捡一些小孤回来,为他行乞,行窃。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阎罗静静地听着,面无表情,赤焰看不懂阎罗此刻的心情,最后悄声离开。 看着小七熟稔地做完该做的,添了一点柴火,将孩子们身上补满补丁的破旧棉被盖好,在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躺好,却没有闭眼,而是瞪大双眼,呆呆的,不知道在看什么。 阎罗心里一痛,缓缓走了过去,伸手在小七脸上,虚空描摹。惨白色的脸,高高凸起的颧骨,笔挺的鼻子,一双眼格外的亮丽,半合着冻得乌紫的嘴。那么狼狈,那么可怜,却意料之外的坚强。 等了许久,小七终于闭眼睡去。 阎罗侧身躺在小七身边,看着他的睡颜,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在梦里都紧紧皱着眉,紧握着拳头。一双白皙的手伸了过去,抚平了眉间的褶皱。手往下,拾起小七横放在胸前紧握的左手,触手一片冰凉,展开大手包裹住它,轻轻地划过那处伤口,整齐的,嫩肉往里翻着,形成一个小涡旋,将堪堪指骨包裹起来。 那时候,一定很痛吧。 或是这样的温暖太过美好,小七将手往阎罗掌心地挤了挤,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 心里再也忍不住,阎罗终于做了一件想了多年的事,伸手将小七揽入怀里。 小七觉察到什么,庶地睁开那双清澈入潭的眼,直愣愣看着阎罗。阎罗心里一惊,身体明显比思维来得快一步,伸手在小七睡穴上一点,小七便软软躺在他怀里。 拥着怀里还是孩子模样的紫奕,阎罗满足地叹息。收紧了胳膊,将人往怀里深处揉去,像是要揉入自己的骨血里。 现在,怀里的人是我的。 入魔一般,手劲一直在增加,失了魂似的。 “呜,小七哥哥。” 一声带着哭音的梦呓,将阎罗惊醒,看见小七满脸痛苦,急忙松手。 看呢,又伤到他了。 不敢再碰触他,咫尺地躺在身侧,食指虚空描摹他的五官。 一遍,一遍,再一遍,每一遍之后,心里好像满足了一分,永远都不会腻。 陷入自己世界的阎罗,没有注意到,院子外面,赤焰已经和人动手起来。两人都很默契地小声打斗,然后打斗着离开这块地方,向着远处的林子而去。 之后的阎罗过得很满足。 白天,隐身跟在小七身后,和他一起去街道上偷荷包。看着他和房大栋交易,虽然每次吃亏的都是他。可是看着其余的小萝卜头松了口气之后,他脸上的欢喜,阎罗也笑了。入夜,看着小七抱着两个最小的孩子,轻声温柔地哄着他们入睡。等到所以人都睡着之后,阎罗便显出真身,点了小七的睡穴,将人揽入怀里,手指凌空,一遍一遍描摹着五官,深刻地描摹着,刻画着,仿佛是要记入骨子深处,带着绝望的眷恋。甚至,阎罗还虔诚地吻过小七的额头,脸颊,嘴角。偷偷摸摸地触碰着他,偷偷摸摸地爱恋着,偷偷摸摸地暗自喜悦。 只是,短暂的快乐总是来得急促,去得更是仓促。 一个月后的夜里,一名鬼将到来。并带来了宋帝王的急谏。 【阎君明启: 妖族出逃,死战将至!速回 宋帝王】 阎罗看完了急谏,盯着小七的脸看了很久,最后,俯身将唇贴上了小七的眼睑。 “别了。” 这才跟随着鬼将离开。 第八十九章 原来妖族众人试了各种办法,都不见其效,本以为此次难逃一劫,却见祝烨梓到来。 祝烨梓虽然平日对任何事情都满不在乎,可是遇到了在乎的,那便是死也会保护好他。对于阵法,祝烨梓不懂,但是她能明白,这个阵法里仙气最浓郁的地方在何处。于是传音给了风景云,妖皇、妖王再次议事,最后妖皇魅颜决定让傀啱去毁了阵眼。此战之后,妖界当权者大多都受了不轻不重的伤,若在是去毁阵眼,能力不足是其一,一个不小心,可能会永远毁灭。而傀啱吞噬了大量的仙妖人魂,法力大升,而且它只听命于妖皇,没有意识,唯一的意识是吞噬。所以,只有傀啱可以。 果然,毁了阵眼,傀啱也没有了,被强大的灵气吹散了。阵眼被毁之后,南天门城门也被毁了个彻底,阵法也就没了意义,天界出现了一场兵荒马乱,妖族便趁机逃走。 等到修整之后,魅颜不愿意失去攻占仙界的这次大好的机会,于是下令继续对战。另外,让幽儿派人去请蛇王幽琉。 有了这次失败,妖族谨慎起来,对仙界也不敢轻视。 仙妖两界,再次成立拉锯战。 这些,都是从宋帝王说的零星片段,阎罗自己猜想出来的。其他人认为妖族可以逃出升天,不过是因为运气,阎罗了然这件事,与祝烨梓脱不开关系。 不管真相如何,仙妖圣战,已然再次展开。 阎罗作为地府之主,但是在仙界,不过是被人看不上的小仙而已,仙界不是妖族,武力为尊,所以不管他法力如何,同样是被其他仙人看不上的。而和阎罗走得近的仙人,也不过是以一种怜悯,一种施舍而已罢了。阎罗看得明白,可是就是因为明白,才不愿去反抗。虚伪,谁不会?傲气,也必须有资格傲,也必须有能力傲。可惜,阎罗没有。他没有强大的靠山,也没有讨好别人心思,那么委曲求全,便是最好的选择。 战争开始成为拉锯战之后,阎罗仍旧没有出彩之处。牡丹仙子肖想了许久的麒麟剑也没有出现过一次。 阎罗在战场上看过几次祝烨梓,带着那具面具,一双美目紧紧地盯着风景云的身影,他占了上风,便悄悄松了口气,他落入下风,便会出手相救。二人恩恩爱爱,羡煞了旁人。 幽儿派去请蛇王之人回来了,可惜带回来的消息却是蛇王幽琉已逝,还带回来了蛇族的下一任王——一条胳膊粗大小淡淡白蛇和一只善良单纯的兔子精。幽儿前思后想了许久,最后向妖皇魅颜请命,蛇族一行全在新蛇王的带领下,返回妖界。没有了幽琉的蛇族,是损失最大的,与其放在战场上不尽全力,不如放他们回去。 自此,妖族虽然仍然略占上方,却因为佛界的参战,不再有压倒性的胜利。妖皇魅颜不再亲自上战场,而是坐镇后方,指挥大局。从魅颜一次比一次皱得更深的眉头,阎罗看出来她的紧张和谨慎。 激烈的圣战正式开启,时间便过得很快。阎罗日日计算着时日,紫奕多大了,想起自己的身世了,赤焰收集了紫奕魄了,已经落入地府了,在那一层地狱受折磨,这些,阎罗都一一算计着时间。这个时候,是阎罗最开心的一刻,所爱之人,真的只是想想,便已经觉得心里满满,幸福不已了。 然而,战争进入白热化之际,地藏王派来了谛听,当着玉帝的面,请走了阎罗。 阎罗看到谛听闷闷不乐,以为玄冥界是否出了大事,一问之后,阎罗就后悔了。 谛听摇着狮尾,晃着白乎乎的大脑袋,满脸的不情愿:“啊,没事,有圣佛在,不用担心。唉,不知道小啸天怎么样了?这么多年不见,怪想念的。阎罗,为什么你没有一点事宜交接呢,这样我就可以趁着空挡去见小啸天了,不是?” “汪呜~~~~~~~~!” 一声惊天巨响,是一只黄色的巨型犬高高昂起头,仰头长啸。谛听立刻从之前的耷拉样儿变得精神抖擞,一双大眼熠熠生辉,一个转身便扑了回去。 两只犬脑袋磨蹭着脑袋,呜呜额额地叫着,阎罗真是哭笑不得,谛听算是和哮天犬结下了深刻的友谊。 见了地藏王之后,确实没有大事发生。地藏王只是告诉阎罗,紫奕魄上的妖气,他已经助紫奕魄将其消去。但在紫奕的最后一世,地藏王要求阎罗亲自前去,带回紫奕最后一世的遗体回来。并给了阎罗一颗婴孩拳头大小的紫色晶石,紫奕的遗体,便存放进这颗晶石之内。 阎罗握着那枚紫色晶石,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熟悉,像是回到母体之时,温暖,满足。甚至嘴裂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毫无防备的笑容。这个笑容,令地藏王的心突然一惊,最后捻指一笑。 阎罗不知道,因着他这一笑,地藏王改变了之前的计划,也改变了他和紫奕将来的命运。 许久没有回到地府来,没有很多时间给阎罗浪费,所以,阎罗离开玄冥界之后,只与陆霖说了一些地府最近之事。妖儿生了一双凤凰蛋,莫泽和妖儿开心得忘乎所以,从人间勾来的魂魄也走上正轨。看着陆霖嘴角微微翘起的弧度,阎罗或许猜想到什么,只不过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很懂似的拍了拍陆霖的肩。朋友之间的默契是无法说出口的,陆霖了然一笑:“我明白,别担心。”两人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鼓励。 之后,阎罗思念心切,急急赶往人间。 而陆霖,则是快步离开,不想再被某人围追堵截,这场捉迷藏的游戏,既然不是自己喊得开始,那么结束,必须是自己掌控终止。 阎罗暗暗替都帝王叹息:可怜的都帝王,陆霖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了,你注定不会是对手! 第九十章 有了地藏王的圣意,阎罗光明正大地逃离开战场。 这一次,阎罗先看到的不是紫奕,而是夜姬。是在一个破烂的山庙里看到夜姬的,她的打扮如同一千五百多年前,一袭翠绿色的衣裙,黑发朱唇,细眉明眸,这么明媚的打扮,与山庙格格不入。阎罗几乎就会以为,现在还是在一千五百年前,那时候自己拎着人间美酒,前往紫薇宫殿,两只酒鬼的约定。是呀,几乎会以为。可惜,夜姬的眼,告诉了阎罗真实答案。 一千五百年,足以改变很多很多。夜姬不再是曾经那个单纯天真的女孩,她的眼不再似当年的清澈无辜,她的眼里掺了杂质,里面有连她本人都不曾发现的嫉妒和怨恨。 见到阎罗的到来,夜姬没有丝毫的惊讶,该做什么,继续做什么。对阎罗这个大活人(?)视而不见。 阎罗没有进去,而是在山庙门外等着。夜姬很细心地打扫着,洗碗,刷锅,整理铺在地上的稻草床铺。小声地哼着歌,对现在的生活,极为满意。如果不看夜姬时不时瞄过来,很不善的眼神,总的来说,夜姬还是很开心的。 两人相对无言,寂冷的环境在两人身边弥漫。 直到一个16岁左右的少年急匆匆跑回来打断。 “夜姊姊,夜姊姊快,快去街东张屠夫那里,那个姓张的混蛋又来找我们茬了。”慌慌张张的声音,慌慌张张的表情,让夜姬倏地变了脸色,扔下擦桌子的抹布,看也不看阎罗,就跑了出去。 少年见到自己完成了任务,可是心里担心哑儿,也顾不得打量这个耀眼的青年男子,一个转身,匆匆而去。 阎罗缓步跟了上去,少年气喘吁吁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等到阎罗到达那个所谓的街东张屠夫处,早就有一群人围在一旁看热闹,不时嬉笑着说着什么。从他们的谈话中,阎罗得知,这位张姓公子是这里一位里长之子,平时胡作非为惯了,尤其不喜街上的乞丐,老是找他们的麻烦,不时出现殴打局面。阎罗现在看到夜姬正在和几名灰衣灰帽的小厮打成一团,一个衣着破烂的瘦小少年正坚强地挡在一名瘸子老人身后,因为害怕,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却倔强地不离开,时时刻刻护着老人不被拳脚打到。少年因为营养不足,应变能力也不强,还要护着一个老人,所以很快,单薄的小身板又被击中了好几拳,疼得额际冷汗淋淋。 刚急急赶来的少年看见了,大叫一声,扑了过去。 一场混乱的争斗,最后以夜姬将那名衣着华丽的张家公子的胳膊扭住,卡在他背后,疼得哎哎直叫结束。小厮见到主子被抓住,被主子哭爹喊娘的骂人吓住,谁都不敢再动手了。少年刚才被打得狠了,现在能大报仇,立刻手脚狠厉地向之前打自己的小厮下手。 哑儿搀扶着老人,啊啊叫着,似乎在询问老人是否受伤。 老人连连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狠狠弯下了腰,就算哑儿搀扶着都没有用,整个人还在慢慢向地上滑。 少年见事不对,立刻丢下那些小厮,转身去搀扶老人。 “夜姊姊,不好了,爷爷出事了!夜姊姊!!” 少年见扶不起来,尖声大叫起来,声音尖锐地刺耳。 “啊啊啊……啊啊啊……啊……”哑儿怎么用力都不行,最后甚至伸手去抱老人的腰,可惜没有丝毫效果,急切地哭了起来,声音凄厉得恐怖。 夜姬一回头,就看到哑儿哭得惨厉的模样,再次转眸,望向阎罗。 而阎罗,至始至终没有移动一分一毫,脸上的表情始终没变,毫无表情。连眼皮,没有眨一眨。 为什么?! 这是斥责,也是控诉。 为什么?你不是爱他吗,怎么舍得他受此折磨? 阎罗,还是你赢了,你的心,到底有多硬,你的情,到底有多真? 一瞬间,夜姬的眼眸变了,变成了紫色,丢下张姓公子,转身回到哑儿之间,三人合力才将老人扶着站好。 “啊!她的眼睛,紫色的,妖怪,这是妖怪!” “紫眼妖怪,快跑!!” “救命啊!” 围观群众见到紫眼睛,惊呼着跑开。 “砰砰砰” 连续的关门声,唯恐慢了一步,被紫眼妖怪吞了下肚。奔走而去的人们,寂静的街道只留下一两片树叶在冷清地打着旋。 张公子那一群手下,哪个不是贪生怕死之徒,早就跑得没了影。张公子也被吓得脚都软了,跟面条似的,路都迈不起,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夜姬本来看到哑儿哭得这么伤心,心情很不好,手指一弹,两道淡紫色的光芒射向张公子的腿,张公子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也不管阎罗,夜姬带着那祖孙三人离开了。 阎罗看了一眼那名张公子,丢下一个怜悯的眼神,不知道是怜悯这位嚣张跋扈的张公子从此不能行走,还是在怜悯某人的罪孽又加了一条伤害罪。 “莫泽,请留步!” 莫泽无奈地耸了耸肩,回头:“都帝王,您这都第几次了?陆判又不是小孩子,肯定不会不见人影,最多是忙的事情太多了,你们刚好错开了而已。” 都帝王阴沉着脸,一脸的不确定。 “真是这样的,放心啦放心啦,您还不信我嘛?陆判这人我最是清楚,老奸巨……哦不对,是英明神武,现在阎君大人不在,他每天的工作量很大,没日没夜地忙碌着,您要是真想见他,还是去他的院子里等着吧。” 都帝王脸色更加阴沉起来,陆霖明显是在躲着自己,怎么可能回家去?都在他那座不大的院子门外等了好几百年了,一次都没见他回去。看着眼前信誓旦旦的莫泽,都帝王很怀疑是不是这小子胡乱爆的消息。 “哼!所以陆霖还是应该到本王殿里做事,没有这么累。” “谁说不是呢,阎君不在,就陆判最大,能者多劳呗。” 最后,在莫泽许下种种条件,一定见到陆霖就转告都帝王的话,都帝王才脸色稍缓地离开。 目送都帝王远去之后,莫泽骂骂咧咧:“娘的,陆霖你个老狐狸,有本事自己面对,让小爷出面算是个什么事啊!!” 第九十一章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在那少年,夜姬还有哑儿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那名老人已然死亡。死状惨烈,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一咳一口血。期间,张公子家里人请来道长找麻烦,那时候老人还没去世,那一群人在门口看到老人的惨状,哭爹喊娘爬了出去,口里惊呼:“疟疾!这是疟疾!”而那名叫思远的少年也开始了轻微的咳嗽,全身变得惨白,嘴唇也变成了青紫色。 埋葬了老人之后,哑儿沉默地照顾着思远,不问夜姬的紫眸原因,也不问陌生人阎罗留在破庙的原因,他只用沉默来防御,来保护自己。 夜姬想用法术救治他们,可惜毫无效果。 阎罗只旁观着,没有出主意,也没有出手相救,眼里全是冷漠和拒人于千里之外。 夜姬对阎罗心存怨念,对阎罗横眉冷对。见到思远难受,便掩饰了眼眸,出门去寻医。可是,所有的医馆早已关门,街道上也是冷冷清清的,好像是所有的人一夜之间,全部都搬走,剩下的是一片死寂。夜姬不甘,四处看了看,留下来的,各个全身溃烂,虚弱地躺在床上,剧烈地咳嗽着,黑紫色的眼眶深深凹进去,看上去几乎形销骨立,着实可怖。最让夜姬心寒的是,这些人身边,没有一个人照顾,他们都是被染上疾病的,都是被人抛弃的。 夜姬并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猜测应该和老人逝去的原因有关。 两天之后的傍晚,思远也口吐黑血而亡。夜姬终于开始害怕起来,思远的死,让哑儿原本苍白的脸色变得一片铁青,唇色也开始渐渐染上了病体的异色。 夜姬想着将哑儿带走,可是哑儿死也不从。夜姬心里着急,可是不敢将哑儿打晕带走,哑儿的眼神,太过固执,太过倔强,夜姬不敢忤逆。 再之后,哑儿也开始了咳嗽,一声一声,凄惨又脆弱。夜姬按照之前给老人和思远的药方煎药给哑儿吃,同样没有效果。 夜姬便想到了用法力将病因控制起来,然后逼出体外。这个办法对于别人,或许能成功,但是对于曾经的紫薇帝,却不异与酷刑,而且病因仍然顽固地停留在体内。 阎罗看着哑儿一次一次受尽折磨,疼得在床上翻滚,一身的汗水湿透了身下的稻草,没有办法。 天道如此。 因为夜姬一次次违反天道,如今,该是偿还的时候了。只是偿还的人,却是紫奕。那名张公子,阎罗知道他的命运,但绝没有折断脚这一项,是夜姬给他的惩罚。张公子其实心眼并不坏,只是恶趣味十足而已,再加上看不上这些穷苦人,所以才会找麻烦。但是在张公子弱冠之后,会爱上一个穷苦女子,张公子会改变,会乐善好施,会做一个好员外。可惜这一切,都会被夜姬那日的一指改变,他的性情会大变,成为一个恶人。而夜姬,半仙之体,为了他滞留人间,早已经是折寿之事,只是夜姬不知道,阎罗不知道,天道却一一记着。 所以,阎罗没有出手。紫奕现在的身体,受不住仙人为他为恶。紫奕现在的命运,也没有可能让仙人为他做事。不是因为阎罗心硬,而是紫奕承受不起。 哑儿的身体一天天虚弱下去,身上开始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暗红色疙瘩,一片一片,像极了癞蛤蟆,丑陋而且恶心。 夜姬再也承受不住,对阎罗大骂了一顿,然后哭着消失不见。 阎罗这才敢接近哑儿。看着哑儿毫无生气地躺在稻草上,眉眼还是那么美,但是却因为疼痛而显得格外忧郁,原本清秀的脸也因为暗红色的疙瘩而显得狰狞可怕。 阎罗没有问哑儿为什么不离开,答案肯定是为了不让疟疾传染给别人。紫奕从来都是这样的人,看上去孤傲不可一世,实际上,他只是孤独,太孤独了。长久的寂寞,让他不知道怎么与人相处,也不知道人情世故,但尽管如此,他也会一心为别人着想,宁可委屈自己,也为别人着想。 再一次的清晨,哑儿艰难清醒过来,长时间的病魔折腾,哑儿很久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了,睁开酸涩胀痛的双眼,便看到阎罗坐在床边,紧紧看着自己,眷恋又自责。 “啊?” 哑儿有些惊异,轻声呼了一声,然后笑了笑,眼里一片澄清。 阎罗知道《仙湮诀》的威力出现了,哑儿想起了一切,现在,或许应该称为紫奕。 “你醒了。夜姬已经离开几日了,等等她,她很快就会回来。”阎罗弯腰,扶起紫奕,或许阎罗应该感谢夜姬,因为夜姬的离开,他才敢靠近紫奕,才能忍住心里的不甘,远远看着他们便足够的心情。 “啊,啊啊……”紫奕张嘴说了几声,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是哑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像是怕污染了阎罗的衣服,紫奕死命捂住自己的嘴,咳得很压抑。 再之后,紫奕便不再发一言。害羞也罢,难堪也罢,都不再开口。两人相处了几日,都是阎罗在说话,紫奕默默听着。紫奕身体越来越虚弱,好像是一口气吊着的,身体上的疙瘩也开始变大,鼓起来变成一个个紫红色的亮疱,里面全是腥臭的黑血,一不小心就会擦破,然后便是一阵恶臭。紫奕想赶走阎罗,可是却无能为力。最后自暴自弃地任由阎罗呆在身边,哪怕,只是静静地呆着,让他知道阎罗就在身边,也好。 紫奕开始吐血了,他想隐瞒着这件事,却没有成功。麒麟剑或许也感应到了什么,最近老是很不安分地在阎罗的胸腔处跳动,一下一下,像是想要舍体而出,却有不敢的样子。 吐血之后第三天,天气放晴,紫奕便让阎罗将自己带出去晒晒太阳。 最后,晒着晒着,口里的血更放了闸的洪水一般泄了出来,止也止不住。 也许是知道紫奕命该如此,阎罗很平静。小心地擦干紫奕脸上的血,不敢用力,因为,一不小心,便会擦破脸上,嘴角上的血泡,不仅仅是疼,紫奕的心情更不愿发生这样的事情。 阎罗以为看着这样的紫奕,已经是自己承受能力的极限了。可,紫奕的再一次请求,让阎罗差点崩溃。 因为紫奕抓住阎罗的手,眼里满是平静的祈求:剜了我的心,剜了我的心! 第九十二章 他是紫薇帝啊! 从来都是桀骜不驯的紫薇帝,从来都是风流无限的紫薇帝,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紫薇帝。现在却满身腥臭,一身病痛,像一个可怜虫,阎罗难过得眼泪都流不出来。 剜心。是为了夜姬。 可是,剜了之后,留给紫奕的将会是灰飞烟灭,永不超生。紫奕很明白,所以很坦然。可是阎罗不甘,阎罗以为只要不去想,便不会出现这一天,所以。他一直在自欺欺人。甚至将这些日子对紫奕的照顾当成了唯一的幸福。可惜,这样的幸福只是晨露,在旭日东升之际,便会蒸发,消失殆尽。 一切的原则,一切的不甘心,在紫奕祈求的眼神下,溃不成军。 “好,我答应你。” 紫奕蠕动着嘴唇,缓缓吐出两个字。 阎罗看得真切,紫奕的口型,说的是:“谢谢。” 为什么道谢? 感谢自己对他的一片赤诚,还是感谢自己这段时间的照顾,更或许,感谢自己答应帮他剜心,助夜姬完成羽化成仙的最后一步? 可是,为什么,明明那么的不甘,那么的不愿,在这两个字面前,都消失不见。 紫奕是劫。 是阎罗的劫,因为只要事关紫奕,阎罗都会一一让步。 为什么?紫奕,为什么?只要是你想要的,罗于都会帮你,哪怕是狠狠戳自己一刀,再撒上盐水,疼得声嘶力竭,只要你粲然一笑,也会努力惨叫得更凄厉,想要你欢心。 紫奕笑了,哪怕会牵动着全身的伤痛,他也笑得很开心,也很戏谑,就像当年,阎罗第一眼看到的紫奕。 鬼使神差,阎罗低下了头,终是将自己的唇,贴上了紫奕的。 只是淡淡地贴着。 鼻尖全是紫奕身上血泡的腥臭,可是心里异常满足。 紫奕睁着眼看着阎罗,平淡,又无辜。让阎罗顿时尴尬起来。 只是着尴尬来得不久,紫奕便缓缓闭眼,永远睡去。 剜心。是一步残忍的行为,尤其是对心爱之人。 可是阎罗沉着脸做了这一步,就在匆匆赶来的赤焰面前,悄无声息地剜出了紫奕的心。满手的黑血,满身的低气压,垂着眼睑,赤焰看不清阎罗的表情,却能感受到阎罗的绝望。 那颗半拳头大小的紫色晶石出现在阎罗头顶,一道深紫色打下来,罩住了阎罗怀里的紫奕。紫奕的身体“砰”地化为粉碎,只剩下紫色的光芒。紫色的晶莹之光纷飞,漫天而翔,绕着阎罗旋转了三圈,然后被紫色水晶吸入其中。 赤焰想要上前去扶阎罗,却被阎罗周身的冷拒之在外。 阎罗收起紫色晶石,握在手心。一双冷漠寒决的眼淡淡扫了一下赤焰,转身驾着祥云而去。 留下呆滞的赤焰,心里惊疑不定。最后一拍大腿,还是决定回去找陆判说清楚,这种事情,还是让别人忧心比较好! 紫奕的最后一世,阎罗心里不是没有悸动。只是无能为力,逃避不开,躲不过,索性便随他去。夜姬能逃开,因为她有回旋的余地,她还可以置身事外,阎罗不幸,早已经沉沦。手上握着刚剜出的心脏,血腥,还有一丝余温自手心传入心骨,让阎罗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阎罗很轻松找到了夜姬,那是当年夜姬第一次在人间醒来的那个山洞前。时过境迁,千年时光转瞬即逝,山洞早已经被人填了,只留下那块巨石,经历了风吹日晒,已经消磨了大半,真正是物非人也非。 夜姬就那么站在那里,静静地,久久地,像一座绝美的雕像。 阎罗将那颗心递了过去,带着暗紫色的光芒,阴冷,但又很温暖的矛盾感。夜姬像是受到惊吓一般,向后狠狠退了三步。 眼神飘忽不定:“我可以不要吃吗?” “不行。” 面无表情,冷冷的语气,让夜姬立刻狂怒起来:“我不吃!凭什么?为什么?他是帝君啊,为什么要让他受那些折磨,你不是爱他吗?你不是在乎吗?为什么不反抗!我不吃,你拿开!!” 夜姬动作很快,想将阎罗的手打开,阎罗避开了,立刻扯住阎罗的衣襟,骨节突出,面容扭曲:“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心狠,你可以这么无动于衷!” “夜姬,天道不可违。在第一次帝君给你服下他的心之时,他便做出了选择,选择了牺牲自己,成全你,便再也无法更改。”阎罗脸色丝毫不变,“阎罗,说起来很威风,可是地府之主算什么,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眼里,和鬼魂打交道的地府,都是脏乱不堪的,阎罗,也一样。” “我不吃,我不吃,那是紫奕的心,我不吃!”夜姬根本没有听进去阎罗的话,只是一个劲地喃喃道。 阎罗身子一震,将夜姬震飞,跌倒在地。 夜姬呆滞地看着阎罗——越来越逼近的手里的那颗血淋漓的心。 “夜姬,帝君这一世过得如何,你看得清楚,如果你不吃,帝君永远得不到 解脱,试想一下,下一世的帝君,瞎了眼,沿街行乞,遭人毒打,抑或断了双腿,终年躺在病榻上,遭人白眼,抑或……” “住口!别说了,不说了……” “不说?帝君现在仍留一缕残魂,要么让他彻他在世上,彻底消失,魂飞魄散,要么留着他,世世孤苦无依,世世横死街头,世世……”说到最后,因为激动,声音都变了调。 夜姬被阎罗吓了一跳,愣了半天,还是将那颗心接过来,吞了下去。 在吞下去一瞬间,夜姬瞪大双眼,便流出泪来。 “我这是怎么了?”夜姬伸手摸向脸,一片冰凉,“这是什么,我哭了?” 阎罗淡淡地看着,看着夜姬的额头上紫色复杂古朴的似花非花的神印,满头的紫发披在身后飘荡,看着夜姬从一开始的默默流泪,到声嘶力竭。两个人都是伤心人,为的都是一个人。只是阎罗是黯然伤心,夜姬哭得惊天动地。 第九十三章 最后,阎罗离开了,因为宋帝王再次发了讯息,妖族再次逼近,玉帝传召。 走得时候,夜姬还在又哭又笑,疯疯傻傻地哭着,笑着,闹着。阎罗冷冷看了她一眼之后,转身离开。 紫奕消失了,真的消失了。若非手里的紫色晶石还有一丝他的气息,阎罗真的以为他再也没法见到他了。现在,有一个人和自己一起缅怀他,可以让自己心里的伤痛可以轻一点。 至少,自己和夜姬,曾经爱过紫奕,那个只能在心里默默叫他名字的男子。 想起还停留在玄冥界的紫奕魄,心里有了一丝安慰。 夜姬,你爱紫奕,我允许你爱他此生,但是下一生,我不允许你见紫奕一眼,紫奕是我的! 到了天界,阎罗才知道情况很严重了。 佛界因为佛祖下界历练,竟然被神龙之子拐走,魔族趁机大举进攻,佛界大乱,于是,佛界派来的弟子都招了回去。天界再次被妖族压制,玉帝整个人周身都是低气压,王母也冷了一张脸。牡丹仙子这次离得比较远,但是阎罗能感觉到她那双带着玩味的眼神,也许,她发现了什么。 僵持的战事,没有因为阎罗的到来变得有利,反而仙界中,好像弥漫着一股悲戚。阎罗初始不知道原因,后来宋帝王只是很无意地提起:“阎君,仙界少了一人——紫薇帝。” 当然少了紫薇帝。 阎罗甚至知道玉帝派遣仙官下去请夜姬上天界,御敌。只是被夜姬拒绝,还将那名仙官打了个半死。玉帝雷霆大怒,却分身乏术,只得留着夜姬在人间。在所有人都觉得仙界这次必败无疑的时候,发现了新晋的紫薇帝,竟然一身戎装,身处敌方阵营。这无疑是仙界的耻辱,是妖族对仙界的打击,而且是狠狠的、响亮的一巴掌。原紫薇帝殿里的仙官,此时心里不知是喜是悲。喜的是紫薇帝终于回来了,悲的是,换了一个人的紫薇帝竟然投靠了妖族,弃紫薇殿门下数千人于不顾。一些胆小怕死的竟然还哭天抢地,说是报应,因当年没有替紫奕说情的报应。 或许是报应吧,只是那个本该来讥笑这群软弱无能之辈的人却真的消失了。 之后,便是平静的息战。 在仙界的议事大会上,端坐凌霄宝殿的玉帝却接收到了一封战书,生死战书。 是妖皇魅颜投来的,为的只是和玉帝决战。此战无关天兵妖将,只是他和她之间的战斗。 太上老君首先反对,据理力争,都不想让玉帝去。四大天王更是怒气冲天,持了仙器就要杀去妖族阵地。王母始终不发一言,脸上的表情很淡然,却又有些奇怪,像是有什么秘密会暴露于众,但又故作镇定。 玉帝无悲无喜地把玩着手里的战帖,看不出情绪,阎罗猜不透,只是有些厌倦了,仙界也好,妖族也罢,他们的生死并不重要。阎罗只是在等,等地藏王的传唤,等玄冥界的需要,等……死。哀莫大于心死,或许就是这般,只剩下这具身体飘荡天地间,行尸走肉,只能是行尸走肉。 对于魅颜,是有同情,也许更多的是同病相怜的唏嘘。阎罗至今仍然记得,当初的那只雪狐,浑身是血,眼神涣散,嘴里迂迂回回念着的仍然是那个名字。 最后,玉帝应战。 这,或许是魅颜最后的机会。 决战那日,妖族只来了十大妖王,妖皇,还有夜姬。而仙界,玉帝,王母,四大天王,阎殿来的三王,二郎神君。 既然是妖皇与玉帝之间的战斗,那么其他无关人员便是观战方,阎罗也乐得清闲。便开始打量起妖族众人来。 魅颜是一身白色裙衣,长长的银白色发丝披散下来,远远看去,除了一团白,便什么都没有了。夜姬站在魅颜身侧半步之下,一袭紫袍,和当年的紫奕很相似,紧紧只是相似而已。注意到阎罗的目光,夜姬回应了一抹意义莫名的笑。妖龙王与妖凤王则是满脸的不甘愿,恨恨地瞪着仙界的人。风景云和戴着面具的祝烨梓站在最后方,两人低着头不知在说些什么甜言蜜语。虎王和铁心蓝还有水柔儿成三角之势站立,对紧张的仙妖决战丝毫不见担心。 魅颜和玉帝的决斗来得很快,而且去得很快。 他们一接触,便进入了自己开辟的空间。 诸位妖族和仙界的掌权者则是紧紧盯着两人消失的地方,好像能看见激烈打斗的两人,随时准备出手相救。阎罗对谁输谁赢不在乎,睁着双眼开始发呆。想了很多,想到第一次见到魅颜的时候,那时候魅颜还是一只蠢蠢的雪狐,呆着一张长长的狐脸,看上去傻极了。想到在湮神墓里看到祝烨梓,小小的个儿,却倔强得可爱,鼓着一张涨得通红的圆脸,任凭阎罗逗弄,硬是不做理会。想到第一次睁开眼看到谛听,自己什么都不会,甚至无法控制自己体内的法力,被地藏王勒令去人间历练。想了很多很多,可是,阎罗没有想起紫奕,紫奕,已经尘封在心底里。 阎罗是被一阵惊呼声唤醒思绪的。回过神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身前不远处的魅颜口吐鲜血,在衣襟上绽开几朵红梅般的血迹,而后虚弱无力地向后倒去。而玉帝手虚空而立,头顶是盘旋着的昊天剑,剑尖直指魅颜心脏。 昊天剑! 一股强烈的战意袭来,阎罗迷了心神。 胸前的麒麟剑爆射而出,迎头击向昊天剑,格开了对准魅颜心脏的昊天剑。两股强烈的光在剑尖处交织着,随着一声爆炸声,众人都被这强烈的光芒刺痛了眼。等到再次睁眼的时候,魅颜胸前赫然刺入了一把剑——麒麟剑。麒麟剑将魅颜吸入剑身,然后颇为潇洒地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圈,像是得意在昊天剑之下,抢了一个亡魂。 王母这时突然惊呼一声:“陛下!!” 第九十四章 玉帝只是摆摆手,与突然出现的佛界圣佛对妖族十王下手。而被团团围住的妖王们这才发现自己落入陷阱,想要挣脱都来不及,也没法为他们的妖皇魅颜报仇雪恨了。 阎罗趁乱将麒麟剑收回,冷笑一声。怎么可能没事,玉帝在想对魅颜下杀手的时候,却没有料到夜姬对他背后偷袭。虽然玉帝一掌将夜姬震得形神俱灭,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 仙界此战杀了妖族一个措手不及,妖王十去其五,只剩下妖师风景云、妖凤王凤鸣君、铁树王铁心蓝,还有被风景云保护在身后的祝烨梓。不知道为什么,玉帝没有赶尽杀绝,而是将剩下的妖族都放了回去。 之后便是论功行赏。阎罗没有凑这个热闹,而是回了地府。 妖儿诞下一女,此时回了黑凤凰一脉本源。莫泽没有儿女情长地陪着妖儿回去,而是留下来处理事务,还曾几次前往玄冥界修补结界。莫泽越来越有气势,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毛头小子,阎王殿在莫泽的打理下,也越来越有规矩。 不过,令阎罗奇怪的是,大殿里,竟然没有看到陆霖。 莫泽很快为阎罗解惑了,此曰:“不可说,不可说。”看莫泽笑得那么奸,阎罗若是还猜不到,那就白搭了这么些年。 紫奕的事情已经结束,赤焰却在人间玩乐惯了,不想回地府,而是在人间做了一个城隍,莫泽让赤焰自己选择,赤焰觉得开心,莫泽也无话可说。而且,莫泽是有私心的,赤焰对妖儿的心,除了妖儿还傻傻地把他当弟弟,旁人谁都能看出来。 对莫泽说了些注意事项,便转身去了偏殿的休息处。 自从那一次被关禁闭,阎罗的鬼玺便交给了莫泽。莫泽只是还差一点经验,足以做一个公正公道的阎罗了。有陆霖在旁辅助,阎罗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阎罗现在担心的是——魅颜。 进了偏殿的书房,急忙将麒麟剑御出来。 麒麟剑跟在阎罗身边,阎罗唯一知道的是,麒麟剑不光可以诛仙,还可以定魂,只是看使用者的心和麒麟剑的配合程度。诛仙,已经有过很多,定魂,魅颜是第一个。 催动法力将魅颜放出来,扶着魅颜坐在榻上,手抵着后背,将法力不遗余力地输入魅颜体内。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魅颜才悠悠转醒。 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罗于,你不该救我。” 的确不该救,也救不了。妖丹粉碎,连妖根都尽数被毁,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只是阎罗想救,想试一试。毕竟两人有着相同的命运。 都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都注定了悲剧,只是阎罗的悲剧会在紫奕的死亡上画上一个句号,追随而去,只是时间问题。而魅颜的悲剧,永远只是一个感叹号,爱得轰轰烈烈,爱得没了尊严,最后仍然是自己一厢情愿,或许至死都不明不白,不甘不愿。 “呵,魅颜,你还记得吗?我还欠你一个夜晚,现在还你吧。” 魅颜强颜笑了笑,虚弱地道:“怎么不记得?当初为了救紫奕脱离妖界,你可是答应了我……呃,只是,现在我不能陪你了。罗于,住手吧,没用的。” “我知道。你明明知道那人无情无义,为什么这么傻?” 是该动怒的,可是看着魅颜苍白的脸,阎罗住口,自己何尝不是明明知道紫奕爱的是夜姬,还是那么傻地想要摸摸守护着他。小心将魅颜揽入怀里,轻轻顺着魅颜耳边鬓发,像两只受伤的小兽,抱在一起,互相慰藉着对方的伤,安抚着对方的不安。 “是呀,很傻啊,我以为他会记得的,我以为他是爱我的,其实不是,”魅颜像是求证什么似的,寻找阎罗的眼,“是不是位高了,便没心了,什么都是假,什么都可以伪装。甚至连感情,都可以伪装得那么真,那么天衣无缝……呵呵。” 阎罗无言以对,那个人,阎罗从来看不懂。上一秒可以全然宠爱,下一刻,却可以翻脸无情,毫无性情可言。简直就像,没有心…… 没有心?! 阎罗想起了曾经的一个传言,突然冷汗淋淋。 曾经,紫奕喝醉了,曾经说过,玉帝无心,玉帝的心,被某位当权者完全控制,爱什么,厌恶什么,完全不由自主。说的难道是王母?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就是喜欢他,他说喜欢我的九尾,我就不知羞耻地在他面前光着下身露出九条尾巴;他说喜欢我穿白色的裙子,我就求七仙女为我做白色的裙子,只传给他看,甚至在妖界,都没有穿过;他说喜欢我清澈的眼,我就一直笨笨傻傻,让眼神一直清澈无垢。原来,统统都是骗,统统都是假。我却乐此不疲,一个人唱着独角戏,欢乐是自己,悲伤也是自己。为了他,我叛出本族,偷偷摸摸和他在一起,只要他一个肯定的眼神,我就欢喜得忘乎所以。那时候就想,即使他要我的命,我也好不犹豫给他。可是,每个人都是贪心的,我也贪心,我贪恋他给的虚情假意,他像唱歌一样的说出爱,我想好好活在他身边,想和他并肩而战,不是偷情似的偷偷摸摸。” 劝不了,也无法劝,阎罗只能做一个好的聆听者,听着魅颜细细诉说着。 魅颜闭了眼,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透明得像一个瓷娃娃。 “我也会累啊,会觉得绝望。既然爱已成负担,由我开始的,那就由我结束,这样不是很好吗?”魅颜将头埋入阎罗的怀里,“这样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对,很好了。” 魅颜睁开看了一眼阎罗,却找不到焦距,知道时日无多,竟然扯出一个真心的笑容:“嗯,很好了。我其实不悔的,真的……” 魅颜不知道是在说给阎罗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很认真的语气,很惨烈的笑容。眼前越来越黑,魅颜越笑越甜美,到最后,魅颜笑得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阎罗抱着魅颜,点头,再点头。 紧紧地,担忧地,坚定地抱着。 直到最后,怀里的人化作点点白光,消失而去。 第九十五章 一场仙妖圣战,有胜有败。胜利者,自然是平步青云,深受玉帝信赖,失败者,则是黯然退场。主角的风光,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适应的。阎罗算不上成功,因为一场圣战之后,玉帝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刻,只知道是他在最后一刻,杀了魅颜。阎罗也算不上失败,因为他仍然是阎罗王,不升不降,就那么不尴不尬地停留在原位。 不像宋帝王,因为在大战中与吕洞宾合力杀了妖龙王,已经被玉帝提升至仙界去任职,所以宋帝王已经换了新人。 玄冥界也越来越不太平,为了保险起见,地藏王早早便将阎罗传唤去了。走得时候,阎罗很平静,只有莫泽和陆霖前来相送。后来在进去前一刻,风景云带着戴了面具的祝烨梓来了。带来了一个阎罗不知道的消息。 祝烨梓说,紫奕是喜欢自己的。 祝烨梓说,紫奕不想因为自己的爱,让他毁了前程,毁了一生。 祝烨梓还说,是她不想失去两个疼爱她的哥哥,所以才隐瞒下来。 阎罗只是笑,笑得很虚,飘渺得好像并不是在笑,而是在无声地哭泣。死去的心,再也经不起半点涟漪。 告诉风景云要照顾好祝烨梓,风景云笑着应下。或许是知道将会发生什么,祝烨梓死死拉着阎罗的手,怎么也不愿意放开。阎罗伸手揉乱了祝烨梓的长发,真是傻孩子。 莫泽一脸严肃,一言不发,可是阎罗能看懂莫泽眼里的不安与担忧。陆霖一直在笑,尤其是阎罗的眼光扫向他的时候,笑得更开心。 阎罗目光在四人身上扫了一遍,祝烨梓一直在哭,不断地道歉,风景云安慰地将她抱在怀里,一直拍着她的后背安慰,亲吻她的眼睑。 “我走了。”阎罗说得很小声,但是很认真。 陆霖还挥手道别:“去吧去吧,记得向我们报平安。” 什么报平安,此别之后,或许再没有罗于这个人,只会存在于别人的悼念里。莫泽剜了一眼陆霖,可是却不敢说些什么,因为,若是可以,莫泽真的希望阎罗可以报平安。 祝烨梓哭得很伤心,伏在风景云怀里,像是想要哭晕过去一样,至少不用经历这些生离死别。风景云向几人抱歉地笑了笑,伸手在祝烨梓身上轻轻点了几下,然后抱着晕过去的祝烨梓,辞别而去。 不怪乎祝烨梓反应这么大。 人有四大悲事。生离和死别最是商人。祝烨梓和阎罗,却是要经历生别,然后便是不能见最后一面的死别。 阎罗不在乎,因为他在乎的已经再也寻不回来了。 最后,阎罗还是踏上了那条通往玄冥界的道路。 莫泽不忍,扭过头去,问陆霖:“陆判,我们是不是再也见不到阎君了?” “哈哈,或许吧。对了,莫泽,我之前说的那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陆霖仍旧笑,如沐春风似的。 莫泽皱眉,最后不甘愿地点头:“好,不过时间不能太久。” 陆霖扯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拍胸脯保证:“当然!” 莫泽再次看了一眼阎罗消失的那处地方,冷哼一声,转身走向回去的道路。 陆霖嘻哈地笑着,摸了摸下巴,眼里有些难过的光芒划过。 “于儿,你准备好了吗?”苍老的声音缓缓在耳边响起,阎罗只是沉重地点头。 紫奕魄很是依恋地在阎罗身边蹭着,还将脑袋搁在阎罗肩上,撒娇似的。阎罗怜惜地摸了摸紫奕魄的脑袋。以前阎罗一直很纳闷,为什么紫奕魄一直对自己这么依赖,直到祝烨梓说了那件事,罗于才知道原因。原来,是因为紫奕对自己的心,和自己是一样的。 “咳咳,那好,谛听你为我们护法。”苍老的地藏王转头对谛听说了之后,便开始手捏法诀,“我们开始了。” 谛听眷恋地看了一眼罗于,肉呼呼的爪子不耐地在地上抓了抓,随后,端坐在一旁,为地藏王和罗于身周一丈远处设下结界,防止其他冤鬼血魄过来打扰。 谛听看着地藏王周身金光大显,然后出现一个金色的蛋形结界,将罗于和自己包裹进去。浓郁的光芒,让谛听完全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只是心里一阵阵急促的心跳,让谛听知道,事情已经开展了。罗于,真的会因为这个玄冥界,为了这个世界,牺牲一切,包括生命。 “唉……” 与此同时,地藏王点了罗于的睡穴,然后伸出左手将那颗半拳大小的紫色晶石取出来,而右手,托着一颗半拳大小的黑色晶石。 幽幽一叹:“孽缘啊孽缘。” 谛听自己也不知道坐等了多久,只知道现在已经是望眼欲穿。 心里是矛盾的,因为既想知道结果,又怕知道结果。既想地藏王安全无事,又希望罗于不会真的消失。 突然,地面一阵地动山摇,然后,在谛听惊讶的注视下,金色的蛋形破碎,迅速飞向正在撞着壁面的冤魂之魄,像是定身术一般,将其定住。然后是那个漏着寒气的地陷,一个黑色和紫色相间的佛字封印在其中。 “圣佛!”谛听起身,扑了过去。 接住了向地上倒下的地藏王。 “成功了。谛听,我成功了。”地藏王笑了起来,像一个少年一样,单纯的笑,单纯的快乐着。 “是的,圣佛,您成功了。” 地藏王看到谛听异常的表情,有些愣怔:“谛听,你哭了?” “没有,我没有哭。圣佛,我没有哭。我是在高兴,真的,我很高兴。”谛听摇头,瞪大双眼努力眨着,想让泪水眨回去,却适得其反,让眼泪流得更快。 地藏王拍了拍谛听的脑袋,笑着说:“傻孩子。” “呜呜呜……”谛听低鸣,眼看着地藏王渐渐虚化的身体,再也控制不住感情,终于悲鸣出声。 谛听的眼泪滴落在地藏王身上之际,地藏王砰地一声散做一片金光,无声地扩大,扑向残裂的壁面,一寸一寸,一尺一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补好。 谛听伸出爪子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有抓到,将脑袋埋入肚子里,痛苦地悲鸣。所以谛听没有看到,一紫一黑两道暗淡的光,以极快的速度自玄冥界射出,然后落入了轮回池。 第九十六章 莫泽送陆霖喝了孟婆汤,目送他投身轮回池,一转身,便被眼前这名一脸阴郁的青年男子给吓得一个哆嗦。 “他还是走了。”男子咬牙切齿,不知道是恨得多,还是怨得多。 莫泽一摊手,笑得一脸奸诈:“很显然啊,这是在躲你。” “我知道,他还是恨我,怨我。”男子握紧了拳头,发白的骨指凸出,看上去可怜又可悲。 “哟,这可是太阳从西边升起了,不一口一个本王了?”莫泽幸灾乐祸,暗自腹诽,小样儿,就你这蠢呆样子,人都跑了,还不去追!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莫泽的心声,都帝王突然将头上的官纱取下来,扔给莫泽。 莫泽吓一跳,手忙脚乱接过来,面色很臭,口气不善:“你干嘛呀你?” “莫泽,你是下一任的阎罗王吧?”都帝王深吸一口气,淡淡地开口,摆摆手,阻止莫泽开口,“别反驳,我看到祭域了,是那小子给你的吧,我没有行动,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若不是怕阿霖不高兴,否则你以为现在的地府能这么平静。” “是,你大爷,你大度,你倒是做啊!你以为我怕,真是好笑。”莫泽虽然行为处事已经沉稳了很多,但是和朋友在一起,还是会原形毕露,对于都帝王,虽不算是朋友,但也是为了同一个人的事情,也算是打成一片了。 “你!” “嘿,生气了?我说,你也太小气了,这样子的你,陆老狐狸可不会喜欢,他呀,就喜欢那种温文儒雅,能包容他,照顾他。就你这个性,啧啧啧,我看不成。” 说着,莫泽还摸着下巴,在都帝王身边转悠,那眼神真叫一个探究。唉,真是不成,长相不过关,太阴气了,一生气,脸都青了,更是不好看,脾气不成,太坏了,动不动就生气发脾气,身高,哎哟,也太高了,陆老狐狸抱着肯定不习惯。 “其实吧,我觉得就我们阎君大人很不错,和陆老狐狸关系也好,两人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莫泽一变打量着都帝王越来越铁青的脸,肠子都快笑得大跌了。 “莫泽,别岔开话题。我要去找阿霖,第九层,就拜托你了。” 说完,都帝王也不待看莫泽的反应,身形化作一缕青烟,投入轮回池。 莫泽捏着那只官纱,恨得牙痒痒,最后切齿,吐出几个字:“混蛋啊,你竟然没有喝孟婆汤!!” 手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握住,莫泽回头,惊讶道:“妖儿,你怎么回来了?哎,你怎么还带图亦来了?乖孩子,来爹爹抱!” 妖儿瞥了一眼兀自逗着宝贝儿子乐的莫泽,语气不善:“阎君走了,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不告诉我!” “你刚产下图亦,我可不敢让你情绪波动。再说,我总觉得阎君没有死。哦哦哦,不哭不哭,图亦看着是什么?”莫泽拿着都帝王的官纱,逗着怀里的孩子伸手去抓。 “怎么感觉到的?是因为阎罗之间的联系?” 莫泽“吧唧”一口亲在图亦粉嫩的脸上,逗得图亦呵呵直笑。 “说不上来,但是我觉得阎君没事,我对他有信心。对了,你和图亦来了,母后知道吗?” 妖儿白了莫泽一眼:“废话,肯定知道啊。阎君走了,宋帝王迁升了,别以为你可以瞒得住我!陆判去人间了,刚才那都帝王也跟去了,这地府,人突然没了那么多,你还不辛苦死!” 莫泽哈哈一笑,抱着妖儿就是一顿猛亲:“妖儿,汝乃贤妻也!” “死开!” 妖儿退了莫泽一把,不过脸还是红了。二人打打闹闹,然后抱着孩子回了。 人间——二十年后 一位剑士模样的少年跟在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身后,忙上忙下,又是帮忙拿着文房四宝,又是背着画卷,又是帮忙擦汗。书生很不习惯剑士的亲近,扭着头不想理他。 剑士仗着力气大,硬是拉着书生进了一家最近的酒楼。 “哎,小二,上最好的酒菜来。”剑士在进包间之前,一脸凶神恶煞,仰着头大声嚎了一声。 小二被吓得一个愣神,直到被掌柜的踢了一脚,才回神:“好,好勒!客官稍等。” “阿霖,你喜欢吃什么?要不要试试这里的招牌菜?”剑士满脸讨好,低眉顺眼的样子,简直就像一只家养的犬。 “喝茶吗?我给你倒,来,阿霖。” “热吗?阿霖,我去把窗户打开。” 书生皱着眉,不想理他,可是经不住剑士的软磨硬泡的凡人。怒气冲冲一拍桌面:“闭嘴,说了很多遍了,我不是你口里的那个阿霖,我叫君子凡,不叫陆霖,更不是你的阿霖!” 剑士被一阵痛斥,眼神立刻哀怨起来,但是还是固执地说道:“你就是阿霖。” 书生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跟这人说不通,真的说不通!从八岁那年认识起,这个家伙总是这样,对着自己叫别人的名字,将别人的喜好,别人的习惯强硬地安放在自己身上。尤其每次都一副被欺负的样子,让人不得不心软,真是……让人很火大。 “好好好,我是,我是。”最后,书生投降了,然后将自己往桌上一趴,“我饿了,快去看饭菜好了没有?” “哦哦,好,我马上就去!阿霖,你等等。” 剑士忙不迭向着厨房跑了去。 书生无奈地叹气啊叹气。 剑士一路慌慌张张跑了出去,迎面和一个人撞上了。 “怎么样?伤到了吗?” 鼻子一阵酸痛,流血了,剑士捂着鼻子,凶恶的眼神向上,却对上一双更凶狠的眼神。 “无碍。”被撞的那位温文儒雅,安抚地握了握双眼凶狠的那人的手,然后,剑士看到,那些怒气全都消失了。 “嗯,走,我们换个地方用膳去。” “好。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两人长相相似,只不过,一个脸上是温雅的笑,一个却是冷峻的面。两人相处的环境,却出奇的和谐。那名一脸温雅的男子,还和蔼地对一脸呆滞的剑士抱歉地笑了笑。二人用长袖将手遮住,握在一起,悄然离去。 等到两人已经远去,剑士才一拍大腿,叫起来:“是罗……” “落什么了?饭菜呢?真饿了!”书生见剑士出去这么久,还没有回来,出门一看,竟然一脸鼻血,发着呆。 “阿霖!”剑士扑过去,紧紧抱住书生,语气哽咽,“我们会幸福的,对吗?” 书生本想推开剑士的手,再也使不上劲,胡乱嗯了一声,然后恶声恶气地问:“喂,宋棠明,快去看我们的饭菜,我真的饿了。你听。” 像是为了应景,书生的肚子传来一阵“咕噜咕噜”声。 剑士于是弹跳而起,再次蹦了起来。 看着剑士匆忙的背影,书生扯了扯嘴角,低声暗骂:“不好好治治你,又得乐上天了。” 末了,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道:“若是,你能一直陪我十世,我就跟你回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