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哥儿(三)——土豆空空
土豆空空  发于:2014年06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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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七章:疑云

 要说笙哥儿的长相,其实和他娘亲杜绾长得并不真的是十分相像。只是见过杜绾的人,再看一眼笙哥儿,就能猜度出他们之间的血亲关系——容貌上是有差别的,可是神韵气度上却称的上神似——那秦寰不过是眉眼与杜绾相似,可是笙哥儿那一颦一笑都是有杜绾的影子在——这个杜家的人和已去的孙嬷嬷都是说过了的——这越大就越相似了。 笙哥儿听这陆先生一口一个“令尊”“令慈”,心下便肯定了这陆先生与自家该是有些渊源的。 “陆老爷,敢问你是家父的故人吗?” 笙哥儿问。 “只说是故人,却是疏远了。”陆老爷饮了口茶,说,“不过,就这两字,令尊也未必愿意。” 笙哥儿和杜若都很是不解。 “傅老板,我与令尊当年一处求学,入得同门,他为长我为幼,便是师兄弟了。”陆老爷似是在回忆往事,“只是令尊性子冷淡,再后来因为一件事,我们便再也没有了来往。至于那堕春丹,便是先师的至宝,我和令尊一人一颗。” 老爷竟然和这傅老爷是师兄弟——笙哥儿从来没有听说过老爷当年什么拜师学艺的事,而老爷只是与银钱打交道的,而这陆老爷……这里头也不知道有什么样的缘故。陆老爷说老爷性子冷淡,这倒是道明了老爷的本性,笙哥儿与老爷一脉相承,自是对老爷的性子有几分了解的,老爷明面上确实八面玲珑,可是也是冷情冷性的,有时候就算笑着那笑容也达不到眼底——这一点,笙哥儿多多少少有从老爷那里遗传到了——不过,如果不是重楼他们四个,也许他会变成另一个老爷也未可知吧。 “这些,我倒从没从家父那里听说过。”笙哥儿道。 这时,门被敲响了,店里的伙计把凉菜和小菜先上来了。 笙哥儿把一道熏鱼子摆放到陆老爷面前,“陆老爷,这道熏鱼子风味独特,您可以尝一下。” 陆老爷见那熏鱼子色如琉璃,光泽诱人,笑着点头。转头看到桌上摆放着的金丝银筷,道,“人说雁回楼的雅间处处精致,现在看来确实不差,这金丝银筷也不是哪里都有的。” 事实上这一套金丝银筷是专门给笙哥儿准备的,笙哥儿让余容从自己那里特意拿过来给陆老爷用的——这有些东西还是不得不小心的。这一套金丝银筷一共就三对,刚好够席上三人。 “实不相瞒。”笙哥儿回道:“并不是所有的雅间都备着这金丝银筷的,只因陆老爷是贵客,才用了这筷子。” “贵客?贵在何处?”陆老爷又问。 “我是个生意人,但凡是生意人,这眼睛还是要精着的。陆老爷气度不凡,我看不是凡人。”笙哥儿也不拐弯抹角,“再者,杜若是我好友,杜若带来的客人也自然就是贵客了。而方才,陆老爷又说了一段与家父的旧交,这更是贵中之贵了。” 陆老爷抚须哈哈大笑,对笙哥儿的回答也很是满意,“倒是个口齿伶俐的。说来,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抱过我?”笙哥儿一愣——笙哥儿那时一出生娘亲就去了,没过多久便被送到了庄子上——而这陆老爷竟然说抱过自己…… “那时,令慈辞世了,我去吊唁,便看见了你……那时看着,你还只是小小的一团,看来似是有些不足之症,如今再见,竟也长到这么大了,身子骨也好,再是这样的人品,可见令尊是会调教人的。” 笙哥儿虽说有诸多疑问,却不好问出口,只是劝陆老爷吃菜。这边杜若试了菜,才让陆老爷吃——笙哥儿只作不知道。 这一顿饭,吃得笙哥儿是疑问重重——那陆老爷言谈间和老爷交情不浅,可是陆老爷话里的意思,他十几年来与老爷未作联系——陆老爷说因为一件什么事,和老爷断了关系——老爷的性子,若非必要,也是不会如此决绝的——这是生意人的本性,凡事都有转圜的余地。 吃得差不多了,陆老爷又夸赞了一番雁回楼的菜品,才问—— “令尊生意可好?”问的不是老爷,却是问的生意。 “我已离家几月,只是离家前见并无差错,老爷在生意上花了不少心血,也断不会允许生意上有什么失误。” “是了,以令尊的才智,就算是入朝堂也该是能加官进爵的,做生意也只是小材大用了。” 笙哥儿总觉得陆老爷话里有话,可是也说不出个究竟。还不等他细想,陆老爷便要告辞了,杜若自是与他一起走的,临走前,杜若轻声对笙哥儿说了句“晚上去找你”便跟着陆老爷走了。 笙哥儿看着陆老爷与杜若他们离去的背影,心里疑窦重生。 “哥儿,那陆老爷……”重楼不过才开了个头,笙哥儿就拉着他进了雅间,关上门,连余容都没让进来。 “你也瞧见那陆老爷了。”笙哥儿拉着重楼坐下,“放眼京城,有谁能让杜若那样对待?杜若是个气傲的,再加上他那样的身份地位,能让他称为‘老爷’的,想来……也就只有那位了吧。” “哥儿是猜到了,才会让余容准备银筷的吧。”重楼说。 “他自称姓陆,我倒记得杜若原先和我闲聊的时候说到了那位的事情,我朝有两位太后,一位是先皇后,另一位便是上头那位的生母,我记得娘家便是姓陆的吧。”杜若他们平时和笙哥儿说话,笙哥儿看似漫不经心,其实也都是记在心里的。 “想不到,竟然会来咱们雁回楼……”重楼看着笙哥儿,“哥儿,难不成是杜若和哥儿的事被知晓了?” “说不清。不过,”笙哥儿望着重楼,“方才席间,他提到了堕春丹已让我吃惊了,后来还提到了老爷和我娘。” “这是怎么一回事?”重楼也很是吃惊。 “按他说的,他和老爷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弟……只是,我从未听老爷提起过,更别说见过了,这事,古怪得很……我觉得,他更像是为此而来的。”笙哥儿叹口气,“内里究竟如何,也就只有老爷知道了……重楼,你去帮我准备纸笔,我要写一封家书。” “好。” ****** 笙哥儿心里有事便有些提不起精神来,回到家后只是躺在榻上发呆,一直到苇儿和葭儿这对姐妹的到来。 看到她们两个,笙哥儿才想起那桩子事——竟把这个给忘了。 笙哥儿从榻上起来,“你们来了。” “哥儿,这个东西……”苇儿把那婚契拿上来,“这个东西……是哥儿的意思?” 笙哥儿见两人眼睛都有些红了,顿了下,“这上面有我的签字,也确实是我经手的。” “哥儿,你是要赶我们走吗?”葭儿气得把那婚契给扔了,“如今我们年级也大了,宝瑟、锦屏这些丫头进来了,哥儿便是嫌弃我们要赶我们走吗?” “这话怎么说的?”重楼刚进来就听到葭儿的话,奇怪道,“哥儿怎么把两个丫头给惹恼了?” 笙哥儿去把地上那张婚契捡起来,递给重楼,一边说道,“怎么是赶你们走呢?我是为了你们好,这女孩子家大了是要嫁人的啊,我把你们留在身边这么久,已经耽误你们了,如今是时候把这事给办了,这才是不辜负你们。” “如何就耽误辜负了?”苇儿咬唇,“我心甘情愿跟着哥儿。” “这就是说的傻话了。”重楼已把那半空白的婚契看了,也知道了大概——“要说跟着哥儿,这哪里有大丫头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跟着少爷主子的?便是有,最后也是要给名分的……这样说来,你们倒是想要向哥儿讨名分了?” “谁要向哥儿讨名分了?”葭儿气得脸都涨红了,“谁要那劳什子名分了?我只要……只要……和你说不清楚了!” 重楼微微一笑:“那便是你们要向哥儿讨名分,我也是不允许的。你们两个丫头,哥儿说是为你们好,你们真的不明白吗?大家都大了,总不能都像小时候那样胡闹吧?那两个人,哥儿是早就知道的,只是一直不言语,观察着他们的情状,只怕你们受委屈,这也是知道你们有心以后才做出的决定。哥儿也没有真的要逼着你们成婚的道理,就这样的婚契,你们细想想,哪里不是为了你们着想的?这婚契上的内容是你们写的,这要不要签字单凭你们的意愿……苇儿,你是聪慧通透的,葭儿,你性子虽活泼,可是并不是傻子,这里头的事情你们难道还想不过来?” 苇儿和葭儿都没有作声。 笙哥儿向来是偏疼女孩子些的,见此他便道:“罢了,你们不愿意就不愿意吧,也是我多事,这也就算了,这婚契的事情就此作罢,叶师傅和乔护卫那边我也会说清楚……你们可别为这个伤心了。我且说清楚了,我并没有要赶你们走,只是想要为你们找个归宿。”笙哥儿说着从重楼那里拿过两张婚契,便要当着他们的面撕掉—— “等等。”苇儿开口了,她上前从笙哥儿手中把婚契拿回来,“是苇儿冲动了。我知道哥儿是为我好……这个给我,我再想想。” 葭儿也上前来,把自己那张拿回来,“我也要想想,总而言之,我是不要离开哥儿的。” 两个丫头拿着自己的婚契走了,笙哥儿摇头道—— “早知道两个丫头这么不喜欢,也就没这回事了。” “未必就是不喜欢。”重楼对笙哥儿笑道,“只是两个丫头想岔了,又怕离开哥儿,女孩子嘛,说到嫁人的事,总是别扭的……两个丫头与那两人若是无意,哥儿也不会写这两张婚契了。” 笙哥儿点头,又想起那件事,道,“家书……” “哥儿放心,已经派人送去珞城了。” “好……” 第一百零八章:傻子 “哥儿,听说今天……圣上来雁回楼了?”昌阳一进门就问道。 笙哥儿正在碾磨晒好的颜料,听到声音抬头,“你的消息倒快。” “圣上怎么回去雁回楼……便是出宫也是少有的啊。”昌阳皱眉道。 “如此更是不知了。”笙哥儿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人是杜若带来的,我便是想问,杜若也不在。” “哥儿,圣上可有和你说了什么?”昌阳又问。 “你且放心,与你们的事都不相干。”苍术捧着新买的宣纸进来了——他回来以后便听说了这件事,心里有些懊悔没有在雁回楼里,同时庆幸没有发生什么事。 昌阳看了他一眼,“我并不担心这个。” “哥儿,杜若来了。”重楼掀了帘子进来了,身后跟着提着灯笼的杜若。 “哥儿。”杜若看起来风尘仆仆的,脸上有些许疲态。 “你们来的都还及时,刚好要用晚饭呢。”笙哥儿放下杵子,用苍术拿来的水洗了手,“就一起用饭吧。” “……嗯。” 这一顿饭吃得很安静——两个丫头很有默契地没有来吃饭,笙哥儿让小丫头送到她们房间了,重楼他们因为笙哥儿的态度也没有说话,那余容他们就更加不敢多言了。吃完了饭,笙哥儿和他们四个聚在了房间里。 “杜若,我倒好奇了,这上面那位如何就想到来我们雁回楼了,你可得好好说说。”苍术直接质问杜若。 杜若顿了下,“这件事我也有许多摸不清的,今儿朝上无本奏,早早就退朝了,圣上召我去御书房,突然就说起了雁回楼,让我带他来雁回楼坐坐,别的却丝毫不透露。我心里也怀疑圣上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可是终究问不出口,及至来了雁回楼,想不到哥儿竟然也在,然后在雅间里,才知道了那些事,所以我知道的也不过和哥儿一样的。” 笙哥儿半靠在洋红撒花的引枕上,“听他话里的意思,在十几年前与我家有交,如果是那时……” “那时圣上的年纪也和如今的哥儿相仿,如他所说与老爷一同拜师学艺,那么他该还没有进宫……圣上小时候因病,一直寄养在外祖父家里,一直到十八岁的时候才入宫,正式成为了三殿下,也才开始接触政务。”杜若接话道。 “今儿听他的话,虽然对于和老爷的交往说的云淡风轻,对我也是和颜悦色的,可是老爷与他疏远不假,我究竟也看不出里面有什么不妥……”笙哥儿叹口气,“如今只得老爷那边的信儿了。” “哥儿莫担心,”重楼给笙哥儿倒了杯梅子茶,“哥儿看如今老爷和咱们傅府如何?这十几年来,若是真有什么大的恩怨,早就该有结果了,况且,如果真的有什么,老爷如何会让哥儿来京城?做生意哪里做不得?” “是这个理。”苍术点头。 “哥儿,无论怎样,昌阳都会陪着哥儿。”昌阳虽到现在也没有搞清楚事情的究竟,不过也听出了一些利害关系,及时表态了。 “你为人臣子,这站在我这边,可是要当个逆臣不成?”笙哥儿笑了,“重楼和苍术说得对,我该是难得见一回圣颜,便有些紧张了,哪里就真的到这么严重的地步了,现在不过是杞人忧天。” ****** 夜里昌阳和杜若留宿——不过与笙哥儿同寝的是昌阳——也不知道他们四个是什么时候达成共识的,陪寝也有了个先后顺序——以前还在珞城的时候,他们四个还在,笙哥儿也只凭自己兴起让谁陪睡就是谁了,可是如今笙哥儿也挑选不得了,只能让他们自己折腾。 “昌阳,”笙哥儿看着正在换寝衣的昌阳,“你如今时常夜不归宿,谁在我这里,你那将军府里可有什么话说吗?” “什么话?”昌阳疑惑道。 “你一个大将军,有好好的府邸不呆着,难道别人都没有什么闲话?” “他们不管这些。”昌阳将军府里的人都是他已经营里的手下,军纪严明,谁敢在背后说三道四?还是说自己上司的闲话……除非是想要受军法—— “那也该有想管的人才是啊。”笙哥儿轻笑,“那顾管事呢?” “长倾?”昌阳换好寝衣了,往笙哥儿床上走来,“哥儿怎么又说起长倾了?” “我只是好奇啊,”笙哥儿道,“顾管事可是关心你得紧啊。” “长倾倒是有劝过我几句……”昌阳说完就有些后悔了。 “劝?劝什么?”其实笙哥儿还真的只是随口问几句。 昌阳面对笙哥儿是很难说谎话的,“他说的也和你方才说的类似,他说我如今的身份多少人等着抓我把柄呢,虽说我朝并没有禁止官员外宿的禁令,可是圣上治下向来严厉……他知道我是往哥儿这里来,可是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放肆浪荡,眠花宿柳去了……” “你这顾管事说得也有理啊。”笙哥儿语带嘲讽,“你过来我这边都是悄悄地来,而有心人发现你时常夜不归宿,不免猜忌些……说你眠花宿柳算是轻的,你是个禁卫将军,你的职责可是关系到整个京城甚至皇城,那就是圣上的安危了……要是真的被冠个谋逆就不好了。” 其实顾长倾还真的说过这类话,不过昌阳觉得严重了些所以在对笙哥儿说的时候就刻意隐去了—— “哥儿,长倾也就是说说,这如何就真的到这么严重的地步了?”昌阳可不想笙哥儿说出什么以后让他少来的话——那他真的要懊恼死了。 “你紧张个什么劲儿?”笙哥儿斜眼扫了他一眼,“虽说这担忧不无道理,不过,上头既点你为禁卫将军,就该是全心全意信任于你,何况,你清清白白,并没有那些龌龊的事呢。” 昌阳连连点头。 “愣着做什么?还不上床?”笙哥儿往里面去了些,把被子掀开,让他进来。 昌阳很快上了床,把朱红纱帐放了下来,烛光还是透过纱帐一丝丝地映照进来了,彼此的形容正好看得清。 笙哥儿看着昌阳坚毅的脸庞,突然笑了。 “怎么了?”昌阳不解。 “我看你的样子,这张脸本来就冷了些,又是不爱笑的,不知道吓唬住了多少人呢。” “吓唬?”昌阳摸摸自己的脸,“很可怕吗?” “不是可怕,”笙哥儿侧过身子支着脸看着他,“是威严和威势。还好我是和你熟识的,若是不认识的,才见面,定也要被你给震住……也不知你在军中是怎么样的情状,说起来我也只看过你戎装的样子,到底没见过你的军威。” 被笙哥儿那样盯着,昌阳一阵耳热,讪讪道,“其实也没什么……那军中都是些莽汉子,虽说不拘小节,到底许多行为言语粗鄙了些,而且军营生活艰苦,那种地方,可不适合哥儿。” “我是说见见你的军威,也没说要去军营。”笙哥儿说,“不过,你们对我都太小心翼翼了些,把我保护的太好,同样是男子,我怎么就不适合去军营了?” 笙哥儿从小虽说不是娇生惯养,可也是锦衣玉食,吃穿用度都比寻常人好上了无数倍,只看那时他为杜若运粮去梨县,在那里吃喝不下便知道了——笙哥儿是吃不得苦的,这个是事实。 不过这些人昌阳是说不出口的,他本来就不会说话,停顿了好久都憋不出一句话。 笙哥儿见此也不为难他了,笑道:“昌阳,你这人就是容易认真,和你说笑都分辨不出……” “哥儿……”昌阳看笙哥儿笑了也扬起了嘴角。 “谁真的要去那种地方了,我这里吃的好睡得好,谁要去那活受罪啊。”笙哥儿低笑道,“傻子……”说着拉下了昌阳的脖子,唇舌交缠…… 昌阳不过一愣,然后便再也不肯被动了——这种事本来就是本能性的,昌阳虽然面对哥儿的时候总是顺从的模样,可是他的本质还是攻击性的。 最后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昌阳翻转过身来,不让自己压着笙哥儿,笙哥儿靠过去贴在他身上,“傻子,再忍几个月吧……”这是笙哥儿第二次对人说出这句话。 “……”昌阳虽然不解还是没问出口,他的欲望还没有平复过来。 第一百零九章:花朝节 这又是番外了,主角又换了,这辑的番外可能多一些,先放第一部分吧。 ****** “老爷,你这样看起来好年轻啊。”木丹望着镜子里的人,不由赞叹道。 “你的意思是说我平日里很显老了?”老爷把头上那根玉簪给拿掉,换上一根式样简单的黑檀木簪子挽发——这黑檀木比玉簪要低调多了,看上去和一般的木头没什么两样,况且,这根黑檀木簪子还是大爷闲时亲手给他雕的,上面还有细细的木兰纹。 “怎么会?”木丹忙解释道,“只是平日老爷打扮的太……太……”其实木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老爷平日穿着打扮无一不透露出他的富贵无双,人家看到他第一感觉就放在他的身份上了,年龄反而不去关注了,更多的是威势。 而此时,老爷身上也不过一件素色的长衫,料子并不起眼,连多余繁琐的花纹都没有,平日那些金玉佩饰一样没戴,现在连头上的发簪也换掉了,更加显得整个人玲珑剔透,难怪木丹说老爷看起来要年轻一些了——老爷年纪本来就不大,现在愈发让人觉得是个如玉美少年了—— 今儿是花朝节,也是花神节,据说是百花和花神的生日。这一日城中百姓,尤其是男女少年会结伴去郊外赏花游玩,既是“踏青”。老爷也想要去凑这个热闹,不过因为他平日“排场”太过,城中人都认识他,所以他才想要轻装出门。 “老爷,这个要怎么办?”木丹指着老爷脸上已经成为标志性的红莲胎记,“要不要去哪位姐姐那里讨些香粉或者胭脂给盖掉?” “盖掉倒麻烦了。”老爷用那方才取下来的玉簪挑了一簇头发,让那乌黑发丝垂下来,刚好遮住了那红色的胎记,而且并不觉得突兀,那垂下来的头发使这张脸多了几分风流姿态。 “老爷比木丹要聪明多了。”木丹道。 “废这些话做什么?”老爷看了他一眼,“去,把你身上的衣服也换掉。” 木丹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这件是刚做好的新衣……” “我这都已经穿成这样了,你这穿的比我都还要好……”老爷站起身,“要么你留在家里吧……” “不行,我也要去——”木丹忙去换衣服了。 一刻钟以后,老爷和木丹两人走在路上——虽然也有护卫跟着,不过都是远远地不现身。 “老爷,看……”木丹一开口就被老爷瞪了一眼,忙改口了,“少爷……” 不叫“老爷”倒不是叫老了,实在是这“老爷”两字一听就富贵,而“少爷”两字——城中书生多,无论贫富,有书童家仆者皆为“少爷”——这花朝节最会凑趣的就是一众才子书生了,老爷如今的形容装扮倒也和书生的身份契合。 “要说什么,说吧。”老爷干咳一声道。 “少爷,你看那边吧好多纸鸢啊!”木丹指着前面说。 老爷看了一眼,那天上果然飞着许多形形色色的纸鸢,多是一些孩童和少男少女在放,那草地上一片欢声笑语——此情此景,老爷不由忆起了往昔—— “说起来,我们以前也经常一起放纸鸢……” “你们?老爷是说和几位爷?” “嗯。” “我一想到几位爷放纸鸢的样子,就觉得好……好奇怪……”木丹咋舌。 老爷手里的扇子打在木丹头上,“库房里都还有几只纸鸢呢,那都是以前玩的时候扎的。” “老爷扎的?” “当然不是我,是大爷……他这些东西最会了。”别看大爷一个面冷的汉子,可是这些手艺上却都是细致的。 “哦,原来是大爷啊。”木丹也不惊讶,“老爷,听说大爷以前可威风了……” “大爷现在就不威风了?”老爷的语气还是那样淡淡的。 木丹瘪嘴,“我也没这么说,大爷现在也威风啊,可是……” “多嘴。”老爷睨了他一眼,“走,去前面看看。” “是。” 两人往前面走去,经过一个亭子的时候,见那亭子里有还几个书生,围在那里吟诗作对,个个都志得意满的模样。 “老爷,他们都在念什么啊,我都听不懂。”木丹虽然也念过一些书,可是到底在这方面没有什么灵性,现在不过识些字罢了。 “没什么意思,都是些无趣的酸腐句子,用词生僻拗口,不过求异心理。”老爷不以为然,“那边的花开得好,咱们去看看。” “好。” 今儿花朝节,又是个晴天,出来踏青采青的人不少,尤其是这边花开得盛的,聚在一块的人尤其多,其中又以少女居多,这些少女穿红着绿的,姿容未必个个艳丽,不过都是青春年少,自成一道风景。这花朝节其实也是少男少女约会的日子,偷瞒着大人见面的不在少数。而那些单身的少女们与偶遇的少年公子看上眼的也有不少——而老爷一袭素雅青衫,添了几分儒雅气质,举止投足又不必常人,而那容貌更是好的,自然吸引了不少少女们的目光——于是,就有那胆大的,捧着花撞过来的,虽有几分怯意,可是那意思也不加遮掩,若是老爷真的有意,也许还真能成就一段佳话——可惜,老爷此行还真的只为赏花采青。不过,饶是老爷刻意疏离躲避,这些胆大的少女们还是有不少掷花送花过来的,木丹都替自家主子流汗——最后,老爷带着木丹颇有几分狼狈地离开了人群聚集的地方,来到了湖边休息。 “何时城中的女孩子这么大胆了?”老爷用带来的素帕子擦汗——老爷虽然也有厉害的时候,可是大多时候他都是没什么脾气的,况且明知道这些少女没有什么恶意呢。 “本来,城中的民风就比较开放,这还是花朝节呢,凡是这种日子,不知道促成多少段姻缘呢。”木丹道,“那也该是老爷的女人缘好啊,怎么木丹我就没人送花呢……” “你才多大?就想这些了。”老爷扇扇风,看到那湖中游船,转头对木丹说,“木丹,去,咱们也租条小船游湖去。” “好啊。”凡是有得玩的,木丹没有说不好的时候。 老爷和木丹上了船,却没让那跟着的护卫上船——老爷说船小没位子了,说只一会儿就逛回来——其实老爷是不想要时时刻刻被人盯着,虽然知道是为了保护自己,可是总也有想放松的时候。 老爷站在船头,木丹在划船——因着傅府里的大园子也有个不小的湖,偶尔也会在湖上划船,木丹这划船的本事还是不错的。 “早知道就带纸笔出来了,这么好的风景不画下来可惜了。”老爷叹息着又想起了一件事,“哎,木丹,昨儿我画好的那幅牡丹图你拿去给无居了吗?” “老爷,这点事你还不放心?按着你的吩咐,和前儿的白鹤图一并送去西江亭了。” “无居可有说什么?”老爷因着昨日画好画就去舅家了,这便把事给抛在脑后了。 “无居公子不在,他的小童荷白和我说无居公子进京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进京?”老爷想着无居公子和那小王爷的事,叹口气——这两人也不知道要折腾上什么时候。 这思索间,老爷突然感觉一道视线盯着自己,扭头看去,原来是隔着不远也有一条游船,那游船比自己这条要精致多了,明显不像自己这样随便在湖边租来的——而盯着自己的人便是站在船头的公子,那公子一身刺绣的靛青色锦袍,头上戴着玉冠,身上的配件不少,一看便知是富家子弟——出于礼貌,老爷对那人微微一笑,便收回了视线——他并不喜欢那个人看着自己的眼神。 老爷望着不远处的一只水鸟,脑子里构思着回去以后的画作,突然感觉船身一阵摇晃,转头才发现是方才那只游船和自己的撞上了—— “老爷,这船我刚才看它过来想要避开的,可是他就这么靠过来了。”木丹对老爷说。 “别管它了,咱们往外面划吧。”老爷说。 “是。” “这位公子,是我们大意了,竟撞上你们的船了,”说话的正是刚才看着自己的公子,“当做赔罪,不如上船来喝几杯如何?” 老爷不是不知事,那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分明有几分露骨的贪意——这撞船也不是偶然的…… “这位公子,不用客气了。”老爷语气温和又带着疏远,“横竖也没有什么事,就不打扰公子的雅兴了,我们先走了。”老爷并不想惹事。 木丹难得机灵,划着船就要离开,没想到那船又追上来了—— “这位公子,这便有些不近人情了,不过是几杯酒,这也不赏脸吗?”那人道。 “不必了,我想起家中有事,先走一步了。”老爷想着这人也真是死皮赖脸,竟追上来了。 “那可否告知名姓?在下杨敖,字洛春,不知公子……” “只是偶然遇上了,也没有下文,就不必通名姓了吧。”老爷不去看他。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相?我家公子以礼相待,你还装模作样,不过一个穷书生,我家公子可是关城首富杨家的二公子,公子亲睐于你你就该烧高香了……”骂咧咧说话的是跟着那杨敖的小厮,原本清秀的脸在骂人的时候倒显得有些尖嘴猴腮了。 “要烧香你去烧香!”木丹再也忍不住了,也跟着骂出声,“什么关城首富?那又如何,你可知我家老、嗯,少爷……” “木丹。”老爷及时制止了他。 木丹瘪瘪嘴,憋着气没再开口。 老爷再次看向那杨敖,突然嘴角勾起一抹笑,直把那杨敖看的眼都直了——“你是关城杨家的公子?” “是。”杨敖还以为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妥协了,喜道,“船上有好酒,便等公子一起品酒吧……” “不急。”老爷还是那样笑着,“杨公子来了珞城,我家就在珞城,还有见不到面的时候?这船上多有不便,公子放心,咱们会再见的。” 杨敖见老爷笑得温柔,身上早就酥了一半,心下想着,果然知道自己的身份态度就不一样了——他的意思是会来找自己——“那么,公子……” “敝姓傅,那么杨公子,先行一步了。” 那杨敖就看着老爷的船划远—— “公子,那人好不识抬举,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你懂什么?这叫‘欲擒故纵’,他不是说了我们会再见的吗?”杨敖看着渐行渐远的船发怔。 “可是公子,你都没和他说咱们住哪里,还有,他也没说他住哪里啊……” “……” 远去的船上—— “老爷,那算是个什么东西?竟然那样和老爷说话,而且,那人看老爷的眼神也太……”木丹愤愤不平。 “连你都看出来了。”老爷脸上带着讥诮。 “那老爷为什么后来还对他和颜悦色,说什么会再见面的话啊……”木丹不解道,“那什么关城首富杨家,关城和珞城能比吗?一个小城,首富又如何?我连名儿姓儿都没听说的,要他知道咱们傅家的手段……” “关城杨家……”老爷的扇子点着下巴,“我记得咱们在关城那边第四家铺子也要开张了,和那边有合作的好像是有这个杨家……还有一件事,便是五日后大爷的生辰,那杨家好像也有递帖子上来,二爷是准了的,宴会怕也是要来的。” “怪不得老爷说会在见面……”木丹的嘴角挂起有些恶劣的笑容,“到时候看他们怎么下得了台……” 第一百一十章:开宴 老爷和木丹回府,在门口遇到三爷。 “这是出去了?”三爷看着老爷穿着打扮都和往日不同,若不是认识的人还真的会以为是个寻常的书生呢。 “是啊,花朝节自然要出去走走的。”老爷回答。 “三爷,我跟你说啊,刚才我们游湖的时候,有个人……”木丹迫不及待地开口—— “木丹。”老爷低声道。 木丹马上住了嘴。 三爷看看老爷又看看木丹,觉得内里有文章,笑了,“怎么回事啊?” “也没什么,”老爷用扇子扇扇风,“出去一趟流了好些汗,我要好好沐浴一下。” “老爷,我这就去提热水。”木丹机灵地马上闪人。 三爷跟着老爷进了房,帮老爷把外袍脱了,“昨儿不是只说在花园里祭花神,怎么今儿就想到出去了?” “祭花神有那些丫头弄了,我看天气好就出门走走了。”老爷把头上的簪子拿下来,一头黑发披散下来。 “那游湖呢?游湖又是怎么一回事?”三爷拿起梳子给他梳理头发。 老爷嘴角一勾,“我就知道你还是会问的。” “这老爷越不想说我便越好奇。”三爷笑道,“到底是怎么样的事让老爷要隐瞒的。” “不是隐瞒,只是……”老爷扭头看三爷,“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老爷于是把那游湖遇见杨敖的事情跟三爷说了。 “杨敖……”三爷微微眯起了眼睛,“就他小小的关城杨家……” “你看,你听了必定不乐意的,所以我也不想说的。”老爷道。 “咱们与他们杨家也只是近半年合作的关系,那也只是在关城的店铺而已……为着五日后的宴会他们家递了好几次帖子,想着又有新的店在关城开张,而宴会上也不缺那一席两席的,所以才回帖请了,这杨家的人该也是没来多久……”三爷道,“既如此,我把他们杨家的名单给删了就是……” “大可不必,”老爷摆手道,“那杨敖也没有做出什么事来,只是有那个意思,既然是有合作关系,不管大小,明面上能和气些就和气些,等到了宴会那日,我也是要出席的,到时见面了,自有说法。” “老爷既这么说,就这样吧。”三爷冷笑,“不过,敢对老爷起那种心思……就算我这里不言语,他们几个知道了,这杨家也要倒霉了。” “所以,能不说便不说吧,也省些事。”老爷就是知道他们的性子,才不让木丹说的。 “老爷还真是越来越省事了。”三爷把老爷的长发给拢好,“这还好没什么事,若是真出事了……” 老爷斜眼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我就是好欺负任人搓圆捏扁的吗?” “老爷自然不是。”三爷脸上的笑容加深,“老爷也就是平日里好性,真要触到逆鳞了……想当年,老爷那些事如今人说起来还是感慨万分呢。” 老爷伸手在三爷的腰间掐了一把,“你这是在取笑于我?” 三爷握住老爷的手,“怎敢呢?”说着把老爷拉进怀里亲昵—— “都说了流汗了,身上有些黏糊糊的,你也不嫌脏。”老爷推拒着。 “哪里脏了?老爷全身我都……” “哟,这青天白日的也不知道收敛。”一道凉凉的声音来自门口——四爷不知道时候进来了。 “还说我呢,”三爷依旧和老爷贴在一块儿,“这白日宣淫的事某人做得还少吗?” 四爷冷哼,走进来,“老爷这是出门子了?” “嗯,出去逛了逛就回来了。”老爷不想在自己出门的话题上多做纠缠,问道,“你去过码头了?那货都到了吗?” “到了,清点过了,除了几件花瓶、茶具磕坏了些,其他的都好好的。”四爷回道。 “好,这从海外运回来路途遥远不说,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风浪,你可得好好奖赏那些管事和船工。”老爷满意的点头。 “这个自然,我已经在咱们天宝楼摆了十几桌上好的宴席请他们并家人一起吃了,还有一些银钱上的奖赏都是比着功劳来的。” “很好。”老爷说,“上次那些西洋玩意儿卖得很好,这货及时也补上来了……” 这话题一下子就带远了,三爷但笑不语。 ****** 这很快就到了大爷生辰那天,府里早在前一日就张灯结彩了,宴席摆在傅府的大花园子里,那水榭之上就是戏台子,请的是江南最好的戏班子、歌舞坊和杂耍班子,热闹是少不了的。因着傅家如今的生意越做越大了,生意上交好的伙伴不少,再加上以往的人脉,花园中的二十几张席桌都满了——那还是筛选过的宾客——这能被收到傅家的帖子来参加宴会其实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因为如果不是有脸面的根本就拿不到帖子。 席上宾客满座了,傅府的老爷和四位爷才出现了——傅老爷走在最前面,一身银红的缎绣石榴花长袍,腰间是紫绀色的如意镶玉腰带,腰间一束,更衬得腰身细长。头上戴着红玉的玉冠,冠上垂下来的红绦缀着圆润的白色珍珠,华贵的装饰显得那张脸愈加精致。站在傅老爷身侧的便是今日的主角——傅府的大爷,大爷身形高大健壮,光是身形就很有压迫感,更别提那张冷峻威严的脸庞了,尤其是大爷那双与中原人相异的绿色眸子了,一般人根本不敢与之对视,就算对上了也会很快移开视线——大爷的衣裳和老爷的颜色相似,不过同样是红衣,可穿在大爷身上就只显得张扬了,也可以说是霸气。大爷和老爷是携着手一步步走过来的——傅老爷对身边的四位爷都是看在眼里的,而在老爷和大爷身后便是其他三位爷了,二爷是一袭碧青,三爷和四爷则分别是石绿和鹅黄,并不是沉闷的颜色,可是也不会喧宾夺主,不同的颜色陪衬着三位不同的人品。 老爷携着大爷的手在主位上坐下,另外三个分别在两侧下首坐下—— “开席吧。” 傅老爷一声令下,下面便是一片觥筹交错,在戏台上的吹奏弹拨声和唱曲声映衬下,更显得热闹。 “老爷,这道密火肉好,选的火腿不错。”四爷给老爷夹了一块密火肉。 “嗯。” 二爷让丫头把几道菜给撤掉,“老爷最近火气大了些,这鹿肉、羊肉都不要吃了吧。” 老爷哪里有说不好的,这边大爷已经把剥好的虾送过来了,忙吃了。 桌下,有人踢了老爷的脚一下,老爷抬头见坐在自己最远的三爷对他暗暗使了个眼色,再往另一个方向看去,便明白他所指了——在座的人中也就只有三爷是知道内情的,他使眼色便是要自己看那杨家父子的方向。 老爷看过去,正好,和那悄悄看过来的杨敖目光对了个正着——那杨敖一个措手不及,有些狼狈地收回了视线,低下脑袋一副羞恼的模样——他认出了自己。 老爷嘴角一勾,让二爷看去了—— “老爷,笑什么呢?”二爷问。 “没什么。” 四爷眼睛最尖,他也看得最真切,再加上方才三爷踢老爷脚的时候他也有所感觉,心里冷笑,“怕是老爷看上了哪位俊美公子了,这都被勾走了。” “说什么呢。”老爷喝了杯玉醅,“这酒挺香的。”摆明了转移注意力。 “老爷,少喝些酒。”大爷开口。 “知道。” “老爷,是时候下去和客人们敬酒了。”三爷笑着说。 老爷看到了三爷眼里的冷光,便知道他的心思了,心里无奈,只好点头,“好,一起去吧。” 老爷对大爷伸出手,大爷握住了,站起身。 这自己也不过想要让杨敖认出自己的时候惊吓一番,到底还是希望小事化了的,可是被知道了,那就不得安生了——何况现在还只是一人知道,要是被另外三人也知道了…… 哎,杨敖,自取多福吧。 第一百一十一章:庆生 “这位就是杨老爷和杨公子吧。”三爷先开了口。 他们一路走过来的时候,那些宾客全站起来了,四爷说是要一个个敬酒,大家又坐下来了,而第一个敬酒的对象就是关城来的杨家父子。 “正是,正是。”杨老爷有些受宠若惊地起身,一边不忘记把自己的儿子也拉起来——这个儿子虽然不是长子,不过是嫡子,而且是他最宠爱的儿子。 “杨老爷,在关城的几家店铺对亏了您的关照。”四爷笑道——虽然不知道老爷和三爷葫芦里卖着什么药,但是直觉这里有文章。 “四爷客气了。”杨老爷笑得一口黄牙都露出来了,“这是我受几位老爷的关照了。” “这位就是杨公子吧?”三爷看向低着头不说话的杨傲,“真是青年才俊,一表人才啊,老爷,你说是吗?” 老爷看了三爷一眼,点头,“确实是一表人才。” 大爷他们只看着三爷和老爷说话——这三爷好似是故意的。 “老爷和三爷过誉了,熬儿,”杨老爷子对杨傲说,“还不快见过几位爷?” “……是。”杨傲硬着头皮上前,行了个礼,只是头始终抬不起来—— “杨公子,不必这么拘礼,”三爷依旧是笑盈盈的,“说起来,我们虽是头一次见面,可是老爷和杨公子好像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吧。” “有这回事?”杨老爷望着自己的儿子,“熬儿,怎么你都没有和我提过?” “老爷,我们竟也不知道,原来老爷只和三爷说过啊。”四爷似笑非笑道。 老爷笑的有几分尴尬——这原本是不想多事,也不是可以隐瞒的……况且,他也没做什么事啊,早该想到的,这一个知道了,哪里能慢的下去的? “傅老爷,不知道犬子有没有哪里失礼与你,若是有,我替他向您赔不是了……”杨老爷是个生意人,哪里就没眼色了,看如今的情形似乎有些不好…… 老爷还没开口,三爷就说话了,“怎么会?我们老爷那日起了兴致,就带着个小仆就轻装出门了,在游船的时候遇到了你们家二公子,而佛南瓜子也是个性情中人,遍邀请我们老爷去他的船上喝酒玩乐,老爷因念着家里头,二爷把名姓报了,老爷这才知道关城杨家的公子,不过老爷‘疏忽’了没有说自己的名姓,如今可算是见着了,是吧,老爷?” 老爷见三爷对自己笑的和缓,只好点头,“那日真是忘记了。” 那杨老爷越听脸色越差——他自己的儿子还不清楚?在关城的时候,儿子的那些不干不净的事都是他在后头收拾烂摊子的,自己儿子偏好那些美少年,尤其是那些美书生——这三爷强调傅老爷轻装出门——在关城如何也就算了,这才珞城几日,竟就忍不住了,还惹上了……杨老爷心里恨恨地几欲把自己儿子给打死——自己费了多少心思才搭上了珞城傅家,竟然……但是想到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杨老爷憋住这口气,涨红了脸,脸上陪着笑—— “傅老爷,犬子性子张狂不懂事,竟冲撞到了您……”杨老爷低声喝道,“畜生,还不给傅老爷赔礼?” “傅、傅老爷……”那杨傲吓得声音都变了——他再傻也知道这傅家代表什么、傅家对自家又有怎样的影响——“那日是……是我唐突了……我在这里……这里给您……请罪了……” “老爷,”二爷的视线从那杨傲身上移到了老爷身上,“人家想你赔礼呢。” 老爷瞄到大爷看着那杨傲的目光阴沉,心里便觉得后悔——早知道那日三爷和自己说把杨家父子的名单划去了就答应了,何必闹出今日这一出…… “原也是小事。”老爷正要上前去把人家给搀起来却被身边的大爷给拉住,只好站在原处,“杨老爷,杨公子也没有恶意,年轻人,总是想要结交朋友的,你也不必怪罪于他,是我不惯与生人接触。” 宴席上所哟润都看着这边,众人心里都有了计较,也有窃窃私语的——杨老爷已经觉得丢脸至极,听傅老爷这么说,陪笑着把儿子拉起来,训斥了几句,依旧入了席。 这件事便也过了,老爷和那四位爷继续敬酒,不过也只是意思意思地和几位有身份的私交深一点的客人喝了几杯便也回到了主席那边。 “说起来那杨公子相貌也是好的。”四爷手支在桌上,筷子轻点着玉杯中的酒。 “是啊,原来听老爷说的时候,还以为执事相貌猥琐的花花公子呢。”三爷夹起一块鹅脯放进嘴里。 “老爷,这样的趣事为何不说与我们听呢?”二爷脸上挂着一抹浅笑。 大爷盯着老爷看。 老爷干咳一声,“我只当小事一件,不值得说什么,而且本来无事,何必生事。” “这老爷若是说出来那就是小事了,可是老爷不说……”四爷眸光流转,那张让人惊艳的脸庞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情“那我们还真当老爷心里有些什么了。” “……” 演戏要到三更才散,中途老爷便推说累了离席,大爷跟着去了,席上只有二爷、三爷和四爷三人与宾客推杯换盏——这几个人之间的默契——而其他人,就算寿星不在了,谁敢有什么意见,继续喝自己的九看自己的戏罢了。 “在席面上总是有人来敬酒,吃也吃不好。”老爷拉着大爷在桌旁坐下,“我让厨房那边另备了些好酒好菜,咱们继续吃咱们的。” “好。”大爷面对老爷很少又说不好的时候。 很快,几个丫头就把好酒好菜送上来了,摆好以后老爷就让他们下去了,关上了门。 其实老爷和大爷单独吃饭的话远没有和其他几位爷吃饭热闹——大爷话少,老爷也不是爱说话的,不过,两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总有一种和乐融融的感觉。 “再喝一点。”老爷给大爷倒酒,却被大爷给阻止了—— “这些够了。”大爷把那酒壶给放下。 “这些怎么够?”老爷也很坚持,“是你生辰啊,生辰怎么还只喝这么一点儿酒?” “我吃菜就好。”大爷说。 老爷执着地把着酒壶,望着大爷挑眉道:“你怕喝醉?” 大爷嘴唇动了动,才闷出一句话,“喝醉不好。” 老爷盯着他看,不说话,久久才道,“喝醉就喝醉,这里只你我,喝醉又怎样?” “老爷……”大爷神情纠结。 “那件事你到底要耿耿于怀到什么时候?”老爷脸也冷了下来,“不就是喝醉一次酒上了我吗?你也是不得已,况且那时情况不同……我可有怪过你吗?” “老爷那时将养了好几日……”大爷徐徐道,“如若不是我,老爷怎么会受伤……一想到那伤是我弄的……” 老爷瞪了他一眼,自己拿起了酒壶往嘴里灌,大爷愣了下,便去阻止,可是他的力道很轻柔,一下子就被老爷给挥开了,再要阻止的时候,老爷已经放下了酒壶,整个儿贴了上来,直接就揽住大爷的脖子,亲上去,撬开他的嘴,把自己口里的酒给渡了进去——大爷哪里还会挣扎,只能无奈地接受——那酒其实并不是什么烈酒,味道也不辣口,温和醇厚—— 很快,两人的姿势就变成了大爷坐在凳子上,老爷坐在他的腿上,他圈着老爷,老爷揽住他,如交颈的鸳鸯…… 如果这种时候还能无动于衷就不是男人——大爷正欲行事,老爷却推开了他,微喘着气,含水的眸子瞪着他—— “……你就是……死脑经……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放不下……”老爷恨恨道,“被酒后乱性的是我,我都不在意了……伤到了又怎样,只当是房事便是……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酒都轻易不沾了,床上也是,你忍啊,就把自己给憋死吧……我又不是花,那么容易就被玩坏了,你小心翼翼个什么劲儿啊……明明有欲望还没有发泄完……还忍着……一点都不懂情趣……他们三个这方面都比你要好上太多了……” 两人的目光对视,老爷的眼里水光带着火花,更添了几分艳色,而大爷则是一脸平静——真的是平静吗? 男人,有的时候真的是激不得—— 大爷猛地起身,抱着老爷往那红绡帐走去。 当老爷被压倒在床上的时候,侧过脸埋在枕头里,同时掩藏掉嘴角一抹得意的笑容。 第二天早上,老爷没有起来。 至于那对杨家父子,他们从傅府离开以后,连夜赶回了关城——觉得丢脸,同时也怕傅府的人报复,不过,后来傅府在珞城的几家店铺依旧与他们合作,并没有受到影响,只是——那杨家的二公子在后来勾引美貌书生的时候反而遭难了,一夜风流以后第二天醒来却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被绑在树上,周围全是围观指点讥笑的人——据说是之前被杨傲玩弄的少年书生联合出钱请了小馆楼的小馆出面教训他的,那杨老爷虽然有所怀疑,可是因事发在关城,最后也不了了之,杨家的脸再次丢尽了,而且是在自家门前丢的脸,气愤之下,杨老爷把那杨二公子一顿好打,还关了禁闭,足足一年没有出门——这都是后话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大定 自从那日把家书寄回去以后过去一个多月了都没有收到回信,而上头那位也没有再出现在笙哥儿他们的生活中——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这里却又有了一件事,不过是件喜事——两个丫头,终于点头了。这期间笙哥儿一直保持沉默,重楼他们也不插手这件事,所有的努力都是那两个男人的——毕竟是关系到终身大事啊,况且之前笙哥儿又说了那些话,他们真怕自己的媳妇跑了,能不花心思吗?两个丫头细想想,也明白古来笙哥儿的心意了,她们自然是对那两人有情的,只是打小就跟着笙哥儿,只怕分离,现在想明白了,也便把那张婚契给签了,有一条是两个丫头坚持的,以后照旧跟着笙哥儿住——那乔护卫本来就是笙哥儿的护卫,当然不会有意见,而叶师傅本来也是自己一个人住,没有什么负担,再加上他也是在笙哥儿的雁回楼里做事,既然自己的未来媳妇儿坚持,他二话没说就同意了——而那张婚契上究竟写了多少的框框条条,也只是他们自己知道,笙哥儿也没有要去过问。 原本笙哥儿虽然舍不得两个丫头,可是也还是想着两个丫头成婚以后给她们每人送一个宅子的——不过,现在两个丫头既然不走了,笙哥儿高兴之余,也想着要在现在的宅子里好好拾掇两间新房出来。 “哥儿,原先的阁楼可以改建一下,修整修整这一间新房就定了,另外一间的话在离阁楼不远的荷塘倒是有一个搁置着的房间,我和苍术原本是打算什么时候弄弄给哥儿休息用的,现在只好改了。” “哦,是那个房间啊。”笙哥儿也想起来了,“原本苇儿见那边空着,还问过我,可不可以把晒好的药草先堆放在那里……我倒不缺什么休息的房间,现在正好,可以扩建一下,连接的回廊再改一下,也可以当做新房用了……暂时先这样,以后若是找到更好的宅子,咱们另搬就是了。” “哥儿为那两个丫头可是费尽心思了,”苍术走了进来,把手里的册子交给笙哥儿,“这是一些要采买的家具用器,哥儿先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添减的。” “这又是一件事了。”笙哥儿拿着那册子,“小件的还好,大件的家具可都是要好好挑拣的,我原是属意紫檀木和酸枝木的,可是如今真的要找齐全也难,只能看鸡翅木和红木这些了。” “现做的怕是来不及了,只能买现成的,再一件件去看就是了。”重楼说。 笙哥儿大概翻了翻那册子,说,“这陪嫁的东西到底不过是个意思,乔护卫和叶师傅一个本来就住在这里,一个也要搬进来的,而且咱们这里的礼若是太重了,对方那边反而不好过了,我只要他们看清我对两个丫头的重视,却不要给人家没脸。” “哥儿考虑得真是周周全全了。” 笙哥儿把那册子又交给了苍术,“你自己看着意思办吧,我没什么意见。” 重楼给笙哥儿把泡好的茶放到笙哥儿面前,“原来纳彩、问名、纳吉少不了,换庚贴排八字都是要的,咱们这却是省了不少事了。” “这本来就是虚的,既已经有意了,那难道庚帖差了八字不合就不让结亲吗?这都是人自己妄测神意了,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那神仙好好地在上头呆着,凭什么要拆你的姻缘呢?就算成婚后有什么不顺,不过是各人的命罢了,自己过自己的就好了。”笙哥儿托起茶盏,喝了一口,只觉甘甜,神情愈加和软。 “如果人人都像哥儿想得这么通的话,那世间可少了多少是非了?”说话的是笑着进门的杜若。 “你怎么来了?”笙哥儿看着他一身天青的直裰,衬得人潇洒清爽,“不是说近日事忙吗?” “小定那日我不在,今儿可是大定了,我也算是两个丫头的兄长了,如果缺得了?”杜若走进来,“昌阳也来了,在后面呢。” 不多时,昌阳果然进来了。 今儿是大定,所以重楼和苍术都在家呆着,只等着男方带着媒婆、聘礼上门来。 “两个丫头呢?”杜若问笙哥儿。 “这时候就算要她们出来她们也必不会露面的。” “不会是在绣嫁衣吧?”杜若笑道。 “这婚期也不远了,”笙哥儿说,“若是整件嫁衣都自己来做的话,可不得没日没夜的把自己给熬死?我让她们绣个盖头意思意思就好,那嫁衣就雇绣活最好的绣娘给赶出来。” “这两个丫头啊和哥儿年纪相仿,”苍术揶揄道,“要不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嫁女儿呢,就算是嫁女儿也没见这么宠的啊。” “我倒是想要嫁女儿。”笙哥儿喝了口茶,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要给我生吗?” 苍术的话也在喉咙里,其他人都带着责备的眼神看着他——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都是平时惯了贫嘴的缘故,这话可不是让笙哥儿着恼吗? “哥儿……”苍术还要说些什么,门外就听到余容的喊声—— “来了!来了!送定的人来了!” 外面已经响起了热热闹闹的炮仗声。 笙哥儿起身,“走吧。” 重楼等人跟上,苍术落在最后——笙哥儿方才看也没看他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生气了——心里懊恼着,苍术忙跟上去。 那乔护卫和叶师傅各自请了媒婆来,那媒婆都是在京里数一数二的,而叶师傅这边是雁回楼的几个大厨伙计还有他的几个有交情的老乡,而乔护卫自然是他那些护卫兄弟了——原本这些不苟言笑的护卫今日都是笑容满面地给自己的兄弟撑场子。 那送来的聘礼与小定的时候相比自然厚重了许多,聘饼各自就有一担了,茶果糖点都是齐备的,按照珞城的习俗,另外准备了一对大鱼,一对鸡和一对鹅,鸡鹅大都是雌雄各半,猪腿子也是一对的,另有一个猪头,都用红线绑着。还有就是两大坛子的酒,一路过来闻到的都是酒香,可知是好酒。米面也都分装在坛子里,坛子上贴着红喜字。除却这些之外,便是上好的绸缎布匹以及装满聘盒的金银首饰,都是现打造的——而最上面的聘盒则放着封好的聘金。 乔护卫本来就是珞城人士,而叶师傅虽然不是珞城人,可是他的家乡江城离珞城不远,所以婚俗相差无几,两人的聘礼其实是相当的,这样抬进来也把整个大厅塞得满满当当了。 那两个一身红的媒婆舌灿莲花,说了好一堆的吉祥话,估计是拿了那两人不少的银钱,笙哥儿这边又让重楼给各自封了大红包,两个媒婆捏了捏红包,喜得脸上的褶子全都舒展开来,更是好话连连。 笙哥儿把聘礼收下以后,又叮嘱了乔叶两人几句,才把人送出门了——虽然乔护卫本来就是住在这里的,可是为了意头好,这聘礼是放在外面的客栈里,现在才抬进来的,现在送完了定也不能就留下来,还是依旧回的客栈——笙哥儿的意思,两个丫头便是住在这里的,那乔护卫在婚礼前还是住在外面的客栈里的。 杜若把那聘盒打开看了,聘金乔护卫是五百两,叶师傅是三百两,乔护卫在傅府已经不少年头了,又是跟着笙哥儿,自然富裕些,叶师傅虽然只是三百两,可是在寻常人里头已经是不少了。更别说另外的那些花销了,光是那金银首饰便是不少了——另则,虽然到时候婚礼是在笙哥儿这边的宅子里,可是宴席的花销全部是那两位“新郎”出的——这个笙哥儿却是不管的——对此乔叶两人很是感激。 “那两人也是用心啊。”杜若感慨道。 “他们倒是敢不用心,”重楼笑道,“那便抱不到美人归了。哥儿是第一个不答应的。” 笙哥儿摸摸那些聘盒,“这些东西先放在库房里,到时候依旧抬到两个丫头那里,让两个丫头处置就是了。” “哥儿好像不怎么开心。”昌明定定地望着笙哥儿。 笙哥儿却是看了苍术一眼,“这嫁女儿,还是两个女儿都嫁了,可是如何开心得起来呢?” 杜若和重楼是“扑哧”笑出声,昌阳嘴角的弧度也变得柔和起来——只杜若哭着张脸—— “哥儿,我真的错了……” 笙哥儿仿若未闻,扭头对杜若和昌明说,“那鸡啊鹅啊猪啊的都是放不了的,可要现做了的,你们今晚若是无事便留下来用饭吧。” “好。”昌阳点头。 “更好了。”杜若笑说,“那今晚我也不走了,在哥儿这歇息便是……上次和哥儿说的那书还么完,今儿继续?” “好啊,上次说到哪了?”笙哥儿感兴趣地问。 “正说到那张家的姑娘抛绣球那段儿……” 见他们兴致勃勃,苍术心里发苦,却只能在默默咆哮—— 今晚该轮到我了不是?是该轮到我了吧?明明该轮到我了啊……让你嘴贱……都等了三天,不,四天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玉佩 “哥儿,快来看看这玩意儿。”苍术提着黑色的笼子兴致勃勃地走进院子。 笙哥儿正靠在廊上看书,闻声起来,“那是什么东西?” 苍术把笼子上的黑布揭开,只见那大笼子里面是两只长尾背白腹黑似鸟的东西——“这是白鹇,一雌一雄,哥儿看看,是不是挺漂亮的?” 笙哥儿蹲下身去看,这白鹇头顶和双脚都是红色的,嘴却是浅绿色的,那白色的羽毛尾部带着黑色的纹路,而长长的尾巴优雅却又骄傲——“这个好,你哪儿弄来的?” “在集市上看到的,却不是京城的玩物,都是打南边引来的,我见好看就弄来,刚好放在这院子里,也生趣些。”苍术见笙哥儿喜欢更高兴了。 “我想起原来在家的时候咱们庄子上是有放养白鹤的,后来那场地震被弄死了几只,剩下的便也放生了,之后就没再养了……这是鸟吗?” “是,会飞一点的,我看过,飞起来更好看了。”苍术说,“性子也是温驯的,哥儿只管放心。” “好。”笙哥儿伸手去那笼子里,那白鹇竟也没有去啄,只是往后退了退。笙哥儿起身,“说到这鸟,我倒想起来另一件事,那荷塘现在没有荷花,冷清了些,不若买几对鸳鸯吧,两个丫头又要成亲了,意头更好了。” “好,中午吃过午饭我就去弄。”苍术昨儿因为那句错话被笙哥儿嫌弃,现在可是可劲儿地讨好他。 笙哥儿见他看着自己,眼中满是浓情,微微一笑,“你够用心的啊。” “这为哥儿做事,哪里有不用心的?”苍术嬉笑道。 笙哥儿伸手摸摸苍术身上的白袍,“身上的衣裳都脏了,去,换件衣裳吧。” “嗯,我这就去。”苍术扭头去唤人,“余容,余容,过来。” 余容颠颠地跑过来,一头的汗,脸红扑扑的,不知道去哪里玩得疯了——不过苍术现在心情好,也没有责备他,只是吩咐道,“去拿些果子来,还有那花生核桃之类的东西,喂了这白鹇,再放出来,引着它们在院子里走走。” 余容看了看那笼子,“放出来会不会飞走啊?” “白鹇不善飞的,飞不远,这也是驯化过的,你喂它们食物,便好了。” “好,我知道了。” “哥儿,我先去换衣裳了。” “嗯。” 苍术走后,笙哥儿才问余容,“方才让你去无居那儿,怎么样了?” “我问过暮鸦了,无居公子尚未回来。”余容擦了擦汗,回答。 “还没回来?”笙哥儿皱眉,“这能去哪儿呢?” “暮鸦说了,王府那边的人也派来寻过,不止一次了。” “这么说,也不在王府……”笙哥儿隐隐有些担忧——先前是在王府里说是照顾那生了疫病的小王爷,这小王爷听说都已经好了,那无居…… “哥儿,你放心吧,无居公子那样的人怎么会有事?”余容说,“许是去哪里云游四海了呢,我觉得无居公子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笙哥儿点头,“也是,你去吧。” “哎!” 余容跑走了没多久就回来了—— “哥儿,哥儿,信儿来了!” “信?”笙哥儿一愣,就明白过来那信是什么信了。 珞城的信来了。 一只羊脂白玉佩,玉上雕着个小童,手里拿着荷花,玉也是好玉,只是于笙哥儿来说,不过是寻常的物件罢了—— “老爷为什么要把这个东西大老远地送给哥儿?”苍术拿着那玉佩端详许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哥儿,老爷信上可说了什么?”重楼问笙哥儿。 “怪就怪在,那信上老爷只写了一个‘等’字,就别无他言了。”笙哥儿也煞是苦恼。 “老爷这是个什么意思?” “老爷要哥儿等什么?” “我也一头雾水呢。”笙哥儿撑着脑袋,“明明问的是老爷和上面那位的关系,老爷送这个玉佩来做什么啊?” “会不会是老爷让哥儿把这玉佩交给上面?”苍术猜测道。 “我可不想惹事。”笙哥儿说,“如果是我猜错意思了,反而生起事端怎么办?况且,今日风平浪静的,也无事了。” “既如此,哥儿只把玉佩收好就是”,重楼把那玉佩放回盒子里,“老爷让哥儿等,那便只等好了。” 笙哥儿点头。 “哥儿,我们出去了。”重楼和苍术对笙哥儿说。 “去吧,你们且相看着,只要是好的,不计较价钱,买下便是,若是实在没有相中的,次一些也没办法,时间要紧。”笙哥儿嘱咐道。 “知道”,重楼看向余容,“余容,好好陪着哥儿,不要到处贪玩。” “是。”余容正蹲着喂那两只白鹇。 “你们快去吧。”笙哥儿说。 “嗯。” 重楼和苍术走了以后,笙哥儿转身对宝瑟和锦屏说,“东西都拿来了吗?” “拿来了。”宝瑟道,“哥儿,今儿还是制颜色吗?” “不了,今天改制香了。”笙哥儿除了画画,对制香还是很喜欢的,“之前苇儿制的熏衣的香用完了,现在咱们自己制。” “这香也可以自己制的吗?”锦屏问。 “自然是可以的。”笙哥儿走到桌前,“沉香、麋香、苏合香、丁香、甲香,还少白胶香,你们再去取来。” “是。” “哥儿,你说这一雌一雄的白鹇呆着,会不会以后再生出一堆小白鹇出来啊?”余容喂完白鹇,走进来问。 “未必吧,就算是一雌一雄呆在一块儿,它们不喜欢对方,那也生不出来吧?”笙哥儿用小药匙拨弄着麋香说。 “这白鹇也有喜欢不喜欢的吗?就像公鸡和母鸡呆一块儿不是照样最后能下蛋吗?”余容不以为然。 笙哥儿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你懂些什么?过来,我说与你听,你把这些香称出来。” 余容扁扁嘴,“是。” 见余容拿起了小秤,笙哥儿报道,“沉香一斤。” “一斤?好多啊。” “别废话,做事。” “……” “好,麝香和甲香各称一两。” “……” “苏合香一两半。” “……” “丁香二两。” “……” “待会儿白胶香拿来了,再称一两就是。” 说话间,两个小丫头回来了。 “哥儿,方才我们经过园子,看到那荷塘边的新房,弄得好齐整。”宝瑟相对活泼些,虽然及不上葭儿和余容,也比锦屏要会说话。 “那些工匠也是尽责,这没几天功夫,已经弄出个模样来了。”笙哥儿点头道。 “他们敢不尽责?”余容插嘴,“也不看哥儿出的是几份的工钱,赚那么多自然要尽责的。” “这世上有多少拿钱不办事的,能做好事那就是好的。”笙哥儿道。 余容吐舌。 “哥儿对两位姐姐真好。”这次说话的是锦屏,宝瑟也直点头。 “苇儿和葭儿从八岁的时候就跟着我,如今都这么大了,一直尽心尽力了,这到如今才谈婚论嫁已是我之过了,现在对她们就是差一点我都过意不去。”笙哥儿笑笑。 “以前我听人家说,有钱人家都是吝啬狠心的,心情不好了对下人非打即骂,可是进了这里,吃穿用度竟比在家时还要好上好几倍,主子又是好性和善的,有的时候想想都觉得在做梦……”这些话也是在笙哥儿面前宝瑟才会说,要不然谁会对主子真的袒露心迹啊,虽然是好话。 “并没有什么好不好之说,我自小都和身边人这么相处,已经习惯了。”笙哥儿说,“我是不知其他人家对下人怎样,只是于我,只要你们好好做事,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哥儿的意思是,只要你们也尽心尽力了,哪愁以后大了哥儿不给你们也好好寻一门好人家风风光光嫁出去呢。”余容揶揄道。 宝瑟和锦屏脸都红了,只是低头不言语。 笙哥儿睨了余容一眼,“也不知道谁教的,总这么贫嘴烂舌的。” 余容也笑了。 一屋子里人正其乐融融的时候,便听院外有了动静。 “怎么了?”笙哥儿奇怪道。 “我去看看。”余容丢了手里的东西便跑出去了,不一会儿,便跑回来了—— “哥儿,不好了,有人上门来就往里面闯,拦都拦不住。” “什么人?” “不知道,好像来头不小,跟着一帮子的人呢。” 笙哥儿拧眉,整了整衣裳往院外走,还没出远门,就听到外面有人在嚷着—— “傅晏笙!傅晏笙在哪里?傅晏笙,你快出来!” 笙哥儿眉皱得更紧,脚步加快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贵“客” “……傅晏笙!傅晏笙,你出来!……” 笙哥儿听着,那声音稚嫩得很,像是小女孩的声音。一直走到前院,果然看见了一群人,而站在最前面正在叫嚷的就是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小女孩梳着百合髻,髻上装饰着珍珠宝石,脚上一双秋香色的缎子绣鞋——在寻常百姓间,这样大的小孩子打扮是没有这么花俏的,一件小袄一条裤子就罢了,况且这小孩子身上的饰物都不是常物——笙哥儿再仔细看那小女孩,自己着实不认识。 那小女孩看到几个人走出来,一眼看去,最先看到的就是笙哥儿,她打量了笙哥儿一番,才昂着脑袋走过来,身后的两个十五六岁的丫头和几个护卫紧随其后——“你便是傅晏笙?” “正是在下。”笙哥儿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不知道姑……小姐来找我何事?”笙哥儿本来想称呼“姑娘”的,可是想想年纪,还是改做“小姐”了,虽然没有相差多少。 “什么姑小姐?”那小女孩明显不乐意了,“你以为你是谁,老男人。” 笙哥儿还是第一次被称为“老男人”,不过一愣,倒也没有生气——这小女孩一看就知道是家里娇生惯养的——“好,是我的错,那么这位小姐,你这样带着人气势汹汹地来我家,不知所为何事?” “你……”小女孩伸手指着笙哥儿,“蹲下来。” 笙哥儿按她说的做了,和小女孩平视,只听小女孩继续道——“长得也还过得去……就是这胎记碍眼了点……” 笙哥儿苦笑,“嗯……是我长得不好。” “哥儿。”余容很不喜欢小女孩的态度,在自己家里还趾高气扬的,那样对笙哥儿说话…… “这里说话不方便,不如进花厅边喝茶边说话。”笙哥儿笑道。 “好啊。”语气还是很高傲。 笙哥儿注意到那小女孩虽然行为骄纵了些,可是走路姿态却称得上优雅。 小女孩让她的护卫守在门外,自己和两个丫头进了花厅。 “锦屏,去泡茶来。”笙哥儿对锦屏说——锦屏泡茶是苇儿一手教的,虽然没学个十分,也有七八分了。 “我可要喝好茶,不好的茶也就别端上来了。”小女孩坐在紫檀木的芙蓉花椅上,悠悠道。 笙哥儿一笑,对锦屏说,“把我昨日喝的芽茶泡一壶过来,水就去梅园那里取,月洞门旁边第三棵树下的那坛子就好了。” “是。” 余容心想着,那芽茶是苍术哥哥弄来的,才一小罐,哥儿自己都舍不得喝呢,这小女娃子来了还要给她喝,用的还是那样的好水…… “余容,你去厨房,弄几样点心小食并果品来。”笙哥儿见余容一脸不快,便知道他的心思,遂差他出去了。 笙哥儿在小女孩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了,“小姐,我这里若是有哪里不好,也只能请你多担待了。只是实在不知道如何称呼。” 那小女孩看了笙哥儿一眼,“我叫‘璧姜’,玉璧的璧,紫姜的姜。” “原来是璧姜小姐。”璧姜——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名字自己有听说过。 “你不问些别的?”璧姜看着笙哥儿。 “既然璧姜小姐来了,便是要和我说些什么的,总不能就是来喝茶的吧。”笙哥儿微笑道。 璧姜靠在椅背上,脸上是和她的年龄不符的神情,“你好像……也不笨。” “多谢璧姜小姐夸奖。” “别璧姜小姐璧姜小姐的了,叫我名字即可。”璧姜回头对丫头说,“东西呢?” 其中一个绿衣裳的丫头一直捧在手里的方寸大小的木盒子小心的交给璧姜,璧姜把那木盒子放在紫檀木的桌上,“这个就是我来的原因。” 笙哥儿看那木盒子并不是什么珍贵的宝盒,只是寻常的八宝漆盒,“这盒子……是要打开看吗?” “你打开吧。” 笙哥儿拿过那木盒子,把锁扣解了,打开…… 里面是个羊脂白玉佩。玉佩上是一个捧着盒子的小童。 笙哥儿一惊,把那玉佩拿出来细看,分明和自己的那块材质都一样的…… “宝瑟,你去我房里,把镜台上匣子里的小盒子拿过来。” “是。” 及至宝瑟把那盒子拿来了,笙哥儿把两块玉佩放到一块儿——这是一对的,两个玉佩合在一块儿就是和合二仙图。 笙哥儿想起了老爷信里那个字“等”,难道等的就是眼前这个小女孩? “你既有这块玉佩,就说明我没来错了。” 余容看到那小女孩身后的丫头竟先吃起了点心,她吃完一样那小女孩才吃。 璧姜捻着一块梅子冻糕吃了,觉得味道不错,又吃了一块,待要吃第三块的时候听到身后的丫头轻咳了一声,“公……小姐,不可。” 璧姜皱眉,很是不高兴地把梅子冻糕放下来了,“这在外头,哪来那么多约束啊?” “小姐……” 笙哥儿倒是注意到刚才那丫头对小女孩的称呼——工……公……公什么?不会是……笙哥儿神情一愣,好似很多事都有了头绪。 笙哥儿面上不显,微微一笑,“这点心是我家的厨娘自己做的,怕是宫里也没有吧?” “是啊,我在宫里都没……”璧姜顿住,看着笙哥儿的时候脸上有些恼怒,“你套我话?” 笙哥儿起身,对着那小女孩行礼,“草民傅晏笙见过公主殿下。” 余容等人见状也是一愣,忙也跟着行礼。 璧姜吐出口气,“罢了,起来吧。” “余容,你们先出去。”笙哥儿对余容和宝瑟说。 “是。” “你们两个也出去。” “公主……” “出去。” “是。” 花厅里只剩下笙哥儿与璧姜两个。 “你坐啊。抬头看着怪累的。”璧姜道。 笙哥儿也不推辞,只在刚才的位置上坐下。 “这玉佩的意思是……”笙哥儿还有些侥幸心理。 “和合玉佩,我都知道,你不懂?”璧姜语带嘲讽。 “公主,我已经十七岁,快十八了。”笙哥儿只觉得头疼。 “所以说老男人啊。”璧姜总算吃到第三块梅子冻糕了。 “不要和我说这是什么指腹为婚的信物。”笙哥儿后悔自己当日写家书回去了。 “我也不想。”璧姜冷哼,“我不认识你,不喜欢你,还有,你太老了。” “公主殿下,你不用一而再再而三提醒我太‘老’了。”笙哥儿说,“公主殿下,我也确实不敢高攀。” 璧姜盯着他,“不敢高攀?你真的不想当驸马?我是大公主,也是父皇最喜欢的女儿,你当了我的驸马,也就能得到父皇的器重,那权力可就大了。” “公主殿下,驸马只有一个,但不是人人都想当驸马的。”笙哥儿心想这公主殿下年纪小小,说话还真是早熟——完全忘记了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模样了。 璧姜看着他,摸着下巴,“你……也十七岁了,你是不是已经有心上人了?” “公主殿下,既如此,我也不隐瞒了,没错,我是有心上人了。”而且不止一个。 “你够坦诚的。”璧姜又道,“不会是那两个小丫头吧?还是你房里的其他丫头?听说那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多是跟房里的丫头纠缠不清的。” “不是” “算了。”璧姜也不追究,“不过,我听父皇的意思,你这驸马好像是坐定了的。” “公主殿下不是说不喜欢我吗?”笙哥儿道,“既然公主殿下不喜欢,可以和圣上说退了这门婚事啊。” “父皇说,公主都是要有驸马的,只是迟早的事,嬷嬷和我说历朝的公主婚事都不能自主,等到了年纪说不准就被许配给哪位臣子或者臣子的儿子孙子了呢,还有不少是送出去和亲的……”璧姜绷着张小脸,“我可不想和亲,也不想嫁给丑八怪和老头子……所以,我才来看看你。” “那公主也看到了我,不是还说我太老了吗?既然不喜欢我,那就……” “其实……”璧姜又盯着笙哥儿看,“你看久了也挺好看的,而且也不笨……勉勉强强倒是过得去……” 这“勉勉强强”……笙哥儿吸口气,起身对着璧姜行礼,“公主殿下,还是不要勉强自己了,公主如今年幼,如果许了我可不把青春都浪费掉了?若是不早点推掉,也于公主的名声不好……”天知道笙哥儿对着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说出这番话有多么别扭——谁让这小丫头聪明早熟得完全与年龄不符呢。 “是啊,我还年幼……”璧姜笑道,“所以我还有时间再好好考察考察你,等我觉得可以了再做决定。” “公主……” “好了,我要回宫了,这次我出来是偷偷出来的,被发现就不好了。”璧姜好像还挺喜欢笙哥儿苦恼的样子的——这也是小孩子的恶作剧吧——“蕙春,苒冬。” “是,公主。”那两个丫头,应该说宫女推门进来了。 “回宫。” “是。” “……公主慢走。”笙哥儿无奈道。 璧姜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对笙哥儿眨眼,“我会再来找你的,未来驸马爷。” “……” 笙哥儿觉得,这下可摊上大麻烦了。 老爷啊老爷,到底当年你是种下怎样的因啊,如今我却要来承受这个果…… 驸马爷?爱谁谁当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猜想 “信物?”昌阳。 “璧姜?”杜若。 “公主?”重楼。 “驸马?”苍术。 笙哥儿看着那四人的神情,反而自己冷静下来了。 “哥儿,我从来没听说过你已经定亲的事。”重楼道。 “别说你们,我自己也还糊涂着呢。”笙哥儿把玩着那只玉佩,“老爷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过这件事,而且,结亲的还是天家……” “这璧姜公主虽然是大公主,可是我记得大公主的年龄也才九岁吧。”杜若皱着眉。 “是,就一个小丫头。”笙哥儿比了比那璧姜的身高,“不过,老成得很,也是个不好相与的。” “这圣上还没有下旨赐婚,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昌阳虽然这么,可是神情也很沉重。 “那公主还小,应还没到赐婚的时候。”苍术说,“只是,我倒好奇,这婚事是怎么结下来的……先不说别的,哥儿和公主年龄相差这么多,那上面也愿意?” “能与天家结亲,可不是寻常人家能做到的,”杜若说,“老爷一无爵位二无官位……这素来也未曾听说天家与商家结亲的……据我所知,大公主颇得圣上宠爱,又是皇后所出,只是身为女儿身,否则早该立为太子了。” “所以,这公主说我做了她的驸马,便平步青云,有权有势了。” 沉默。 “不过,我说我有心上人了。”笙哥儿缓缓道。 四双眼睛都盯着笙哥儿。 笙哥儿干咳一声,“毕竟这事还没有个定论,公主的年龄可有的等,况且,如果我不愿意,也没有逼着成亲的道理,天家的女儿难道还愁嫁不出去?” “只是那个信儿……”重楼有些忧心。 “这个?”笙哥儿晃晃手里的玉佩,“这不就是个死物,又不会说话。” “哥儿说的是,”杜若点头,“这件事我们急也无用,既然还没有定论,便只能等了。如今事多,圣上怕一时也难抽出心力到这件事上。” “只是等我看也不是个办法。”苍术看向笙哥儿,“我们尚不知这门亲事结下来的根本是什么,如果的等赐婚了,那便什么都晚了。毕竟,君无戏言。” “我不会让这件事发生的。”说话的是昌阳。他语气坚定,眼神里透着执着。 “原为云开见月明了,却是半路杀出个这么个来。”重楼神情阴郁。 笙哥儿见他们如此,却笑了,“若是到了那一日,我便直接拉着你们和圣上说,我喜欢男子,而且还不止一个,怕是要误了公主。” 笙哥儿的话让他们眼睛又是一亮——“哥儿……” “哎,怕是到时候违抗圣命,可是要被治罪的,就算侥幸逃脱了,也是要亡命天涯的……”笙哥儿叹气。 “那便亡命天涯吧。”苍术无所谓,“只要和哥儿一块儿,我怎么样都好。” “我这辈子是离不开哥儿的了。”重楼握住笙哥儿的手。 “我会保护哥儿。”昌阳道。 杜若刚要开口,就听苍术说,“昌阳、杜若,你们两个身上的背负可重多了,都是朝廷命官,哪里像我们这般无牵挂啊。” “只有哥儿才是我的牵挂,其他的说丢也就丢开了。”杜若冷笑。 笙哥儿见他们又有争执起来的趋势,摇头道,“不过一句玩笑话,你们吵什么啊?” “哥儿,要不,你住到将军府来吧。”昌阳突然对笙哥儿说。 “将军府?”笙哥儿重复。 “将军府比这里要安全。” “这里怎么就不安全了?”苍术不赞同道。 “若是安全,怎么今日那些人就那样闯进来了?听说连拦都拦不住。”昌阳难得语气这么严厉。 苍术被昌阳的话噎住了——确实,这是既成的事实。 “若是在将军府,谁敢闯进来。”昌阳冷冷道。 “我看,便是我御史府也是安全的,哥儿不如去我那儿吧。”杜若趁机道。 “你们两位也不必争。”重楼开口了,“御史府和将军府守卫森严是事实,可是,不必我说你们也该知道,那可是皇家的人,这君要臣死,臣都不得不死,你们说是不是?” 这次轮到杜若和昌阳没话说了。 “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笙哥儿说,“我看这事也未必就这么严重了。虽只是一面之缘,可是以我之见,圣上和公主对我都没有恶意,虽然不知道后事如何,可是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事事都如意的。就如你们说的,你们只要和我一块儿,我的心也是如此,只求大家和和顺顺地一处,那也足够了。” 那四人的神情才变得和缓起来。 “还看呢。”杜若披着件素绸寝衣,坐在床边,看着拿着玉佩的笙哥儿,“再看我都要忍不住嫉妒了,改日我也该与你弄一对什么金啊玉啊的回来,让你看个够。” 笙哥儿抬眼瞟了他一眼,“你就算弄来了我还不稀得看呢,谁要那什么金啊玉啊的。” “我知你不稀罕。”杜若伸手把笙哥儿颊边落下的发丝捋到后头,“这些东西多少你没有,不过,这玉是结亲的信物,我看着着实碍眼……” 笙哥儿把那玉佩收起来,只随手往枕下一塞,握住杜若的手,把他拉上床,“我只是觉得奇怪。” “奇怪什么?”杜若钻进了被衾,把两人的枕头给搭好。 笙哥儿靠在杜若身上,“你说,老爷虽是个生意人,却也是不同俗流的,平日看他,世俗常规并不放在眼里……这指腹为婚的事,若是在别人家,也就罢了,可是在我们家,真正的奇怪。” “我也奇怪呢,难不成老爷这次让哥儿上京,便是为这个来的?” 笙哥儿叹气,“老爷的心思也是难猜透的。” “哥儿,你还记得那时,圣上说与老爷的师兄弟之情,是因为一件什么事变得疏远了……那……会是一件什么事?” “说不上来,老爷这人,钱财名利都不放心上,待人接物称得上八面玲珑,性情是冷淡的……我长这么大,好像也没见过老爷生气过……这又是同门的师兄弟,如何便弄得十几年不联系了呢?”笙哥儿想着,便是几位姨娘斗得天翻地覆,老爷都没什么所谓。 “我想,十几年不联系却是未必的。”杜若道。 “什么意思?”笙哥儿盯着他,“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杜若摇头,“我只是回想这几年在圣上身边的事,遂有了个猜想。” “什么猜想?” “哥儿,你道,这许多年来,在圣上还不是圣上,只是作为并不十分得宠的三殿下的时候,却是凭什么与大殿下以及其他殿下争斗的?” “你不是说那时的三殿下懂得隐忍,又有着超乎常人的耐心,招贤纳士,笼络人心,厚积薄发,才能在最后坐上那把椅子吗?” “哥儿,我的话你真的是记在心上的。”杜若摩挲着笙哥儿的手背,柔声道。 “我只是记性好。”笙哥儿推了推他,“你快说下去。” “哥儿,我与你说的,也不差。”杜若顿了下,“只是,这隐忍耐心却是做给上头和外头看的,而招贤纳士,笼络人心,这许许多多的事情,便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够的,这其中最关键的一个,便是银子。” “这也是,哪里有不花银子的,若是没银子,有谁给你卖命啊,便是有那忠心,也得先把自己养活下去啊。”笙哥儿点头。 “这一年两年也就罢了,可是这十几年的花销,哥儿,你想想该有多少?” 笙哥儿细想,眉却拧起来了,“就是王爷,拿着朝里宫里的俸禄,那也是有限的,难不成三殿下也收受贿赂?” 杜若摇头,笑着点了点笙哥儿的额头,“这三殿下后来能得先帝的亲睐,能让老臣们信任便是他在外的清廉形象了,哪里能轻易破得了的?就是那大殿下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收受外官的贿银,不过是让下面的人偷偷置办产业,靠着暗地里的权势帮衬,从这儿弄钱来。不过,三殿下,却是没有自己的店铺产业的,这方面清清白白……当年先帝对此也颇为满意——毕竟天家子弟怎可从商呢?” “照你这么说,三殿下既不收贿,也不做生意,那银子……”笙哥儿觉得有哪里好像通了一点。 杜若脸上的笑容加深,搂着笙哥儿的肩膀,“哥儿,这江南首富是谁你不是最清楚的吗?江南乃是富饶之地,江南的首富,便说是全国的首富也不为过啊。要说能这样把流水一般的银子源源不断地送上来的,如果当时我还在猜度的时候,如今更是让我的猜想加深了几分。” “你是说……”笙哥儿道,“老爷送银子给当时的三殿下,如今的圣上,作为圣上政治上的资本?” “这不过是我的猜想。哥儿要知道只能向老爷求证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认出 笙哥儿再见到那小侯爷的时候也是在街上——藩阳侯和侯爷夫人已经返回封地了,可是小侯爷和郡主却留在京城的侯爷府——笙哥儿听杜若他们说,好像是有作为人质的意思……不过这都不关他的事,只是没想到还会再正面遇到小侯爷……这天,笙哥儿带着余容在街上逛,身后跟着两个护卫。在逛到一家西洋器玩店的时候,看中了一套琉璃娃娃,他想着送给两个丫头,却遇到了同样想买那套琉璃娃娃的小侯爷…… “是你。”小侯爷记忆力不错,那次在街上看到笙哥儿和赵无居,现在再见,还是一眼认出来了——当然,笙哥儿长相称得上俊美,有一个特别的胎记,见过他的人想要忘记也难。 “小侯爷。”笙哥儿有礼地回应。 “你知道我是小侯爷,我却不知道你的名姓。”小侯爷看着笙哥儿。 “在下傅晏笙。” “傅晏笙……”小侯爷回味着,“你不是京城人士吧?” 笙哥儿摇头,“珞城人士。” “珞城可是个好地方啊。”小侯爷道,“珞城历来富饶,人杰地灵,那里还有一个江南首富呢……对了,那江南首富……也是姓傅,不该是你家的亲戚吧?或是珞城傅姓是大姓?” “不是大姓,不过姓傅的人也有一些。”其实都是傅家的旁支和远亲,在珞城,谁不以傅姓为荣?只是并不一定姓傅的人都是有钱人就是了。 那小侯爷也没有深究,却说起了另一件事,“我还是觉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小侯爷该是认错人了,我却不记得。”笙哥儿语气疏离。 “是吗?”小侯爷若有所思地看着笙哥儿。 “哥儿,这个老板说是新进的香粉,你看看。”余容过来了,手里拿着一盒子香粉,还打开了让笙哥儿闻——岂料笙哥儿一闻到那味道就觉得刺鼻,忍不住用扇子掩住口鼻,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快拿开,闻着怪不舒服的。”笙哥儿拧眉道。 余容讪讪地把香粉放回去了。 笙哥儿抬头,见那小侯爷还是盯着自己看,可是现在这眼神里却带着些许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啊。” 笙哥儿心下一惊——认出来了? 小侯爷唇角一勾,“这脸露出来一时却还看不出来了,可是这脸一遮,只露出眼睛来……却让我想起来了……我们第一次见面该是更早之前吧,那次,在船上……” “小侯爷记性真好。”笙哥儿面上不显半丝情绪。 “记性好……我可是记得那时你给我好没脸,戴一张面具,连面具都没有摘下……”小侯爷微微一笑,“最后,可是那禁卫大将军亲自带你走的……现在想起来了,我倒好奇,你和那禁卫将军是什么个关系?难道你真的是他的……情人?” “这是我的事,没必要向小王爷解释吧。” “哼,你是没必要向我解释。”小侯爷笑得有些邪气,“我也罢了,那齐安王可是气得紧,扬言非要找到你,可惜那禁卫将军实在厉害,让他抓不到把柄……你说,若我和齐安王说起你,你觉得他当如何?” “这嘴在小侯爷身上,小侯爷要怎么说我也管不住。”笙哥儿转头对余容和两个护卫说,“这里没什么东西,咱们走吧。” 小侯爷使了眼色,他身后的侍卫就把他们给拦住了——他那边有四个侍卫,无论是人数还是力量上,都占了上风。 店里的其他客人见情况不妙,都趁空隙离开了,老板胆子小,也躲出去了。 “别急着走啊。”小侯爷走到笙哥儿面前,“傅晏笙是吧?我看你不是个不通的人,你的品貌也不差,跟着禁卫将军那样不解风情的莽夫着实是浪费了,若你识相点,不如跟了爷吧,我那藩阳物产富饶不比珞城差多少,跟着我你也有不尽的好处。” 余容听着气愤得脸都红了,两个护卫也是阴着脸,只等笙哥儿一声令下便行动——管他什么小侯爷不小侯爷的! “不尽的好处?”笙哥儿微微一笑,“听上去确实不错……不过,我可不敢,这京城里可是有不少小侯爷的‘传说’……小侯爷风度翩翩,不知赢得了多少少年郎的心,近来听说连平远大将军的公子都为小侯爷心折,只是可惜啊,落花有意流水却不能为落花长流,终是了断的自己的性命……为此,小侯爷也是受罪了,藩阳侯都押着小侯爷上平远将军府负荆请罪了……这种种,也都是小侯爷多情博爱之故了啊,我可没这个福分……” 小侯爷越听脸色越难看——这次的事情成了京城人口中的笑话,他已经自认倒霉了,也最厌烦人提起这件事—— “傅公子,你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来人,给我……” “这又是闹得哪一出啊?”一道脆生生的声音。 笙哥儿一听就听出来了是谁的声音,转过身,果然见那位小姑奶奶出现了,依旧一身的华贵,而身后也是一溜的精英侍卫——这不是说皇家的公主都养尊处优,而禁宫森严,怎么她便能老在外头晃呢?难道还真的是圣宠之故? 璧姜进来,她带来的侍卫守在门口,如门神一般,其他人别说进来了,连往里面多看一眼都不敢。 “参见公主殿下。”笙哥儿行礼,他身后的余容他们也跟着行礼。 “公、公主。”小侯爷自然认识这位小姑奶奶,忙行礼,其他人也跟着行礼了,“微臣(草民)参见公主。” “都起了吧。”璧姜语气总是掩不住的傲慢。 小侯爷心里觉得有些不好,这傅晏笙是如何和公主结识的?怪了,便是自己,见这位公主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啊。 “我今日出来逛逛,不成想遇到了你们两位。”璧姜说话的时候却是看着小侯爷,“东亭,你方才可是凶得很呢。” “公主,东亭只是与傅……傅兄谈话的时候言辞激烈了一些,并没有什么。”在不确定公主与傅晏笙的关系之前,小侯爷还是知道要收敛一点的。 “言辞激烈?”公主板着张小脸——那眼角上吊的模样,倒是和圣上有几分相似——“那东亭也该注意身份才是,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你不知道吗?这可是我的驸马,不是街边的阿猫阿狗。” 笙哥儿暗暗抚额——她说了。而且,那阿猫阿狗的言论怎么听着这么不舒服呢? “驸、驸马……”小侯爷完全呆住了——驸马?!!! 在公主的示意下,那小侯爷有些不甘不愿地向笙哥儿行了礼,然后才带着自己的人有些狼狈地离开了—— “我听到了,”小侯爷一伙人离开以后,璧姜的神情稍微松懈了一下,她让自己身边的人还有笙哥儿带来的人出去,把门关上了,才斜眼看着笙哥儿,“他方才想要‘调戏’你。” “那公主也算是‘英雄救美’了。”笙哥儿道。 “可是你却没有要感谢我的意思。”璧姜觉得有些不乐意。 “公主。”笙哥儿半蹲下身,让自己和公主平视,“我不知道公主是怎么想的,我与你的婚事 不是没有定下来吗?公主你甘愿被一件死物给束缚住?公主这么随意地把这件事说出来,我倒无所谓,可是公主,这对你的清誉可是有损的。” “有损就有损。”璧姜无所谓,“反正我还小,也没有喜欢的人……可是你……哎,傅晏笙,方才我听得不是很仔细,好像那陆东亭说你和禁卫将军……禁卫将军我是见过的,块头不小,老是绷着张脸跟木头人一样,听父皇说,他打仗厉害着……这样一个人,你真的和他……有什么吗?” “公主,”笙哥儿挑眉,“你也说了,我是你的驸马,有你这样问自己的驸马吗?” “这么说……”璧姜的眼睛眨了眨,“你真的是禁卫将军的情人了?原来,你说的心上人是……男子?” 笙哥儿站起身,“公主,你有这怀疑,不如和你的父皇说吧。” “你就不怕我说了,”璧姜眼珠子转了转,“父皇为了皇家的威信,棒打鸳鸯吗?” “公主真的要说的话,我怕公主就不说了吗?”笙哥儿反问。 璧姜盯着笙哥儿,沉默了一会儿,又笑了,“傅晏笙,我发现你越来越有趣了。” 在笙哥儿要张嘴的时候,璧姜又补充了一句,“这样一来,我觉得,有你来做我的驸马,好像也不错……” “……” 不错?错的离谱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决定 “怎么一脸不高兴的。”重楼看见笙哥儿和余容一前一后地进来,前头的笙哥儿脸上的神情却不像平日那么自在——“这出去一趟,还与谁结仇了不成?” “结仇,要真是仇早就结下来了。”笙哥儿在桌旁坐下,自己倒了杯茶喝,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这茶凉了。” 重楼一笑,对余容说,“余容,我在厨房烧了水,你去那看看,烧好了就送过来。” “是。” 余容走了以后,重楼在笙哥儿搬了条椅子在笙哥儿身边坐下,“怎么了,还真的在外头受气了?” 笙哥儿看着他,“你知道我在外面遇见谁了?” “遇见谁了?” “藩阳侯的小侯爷。” “小侯爷?”重楼闻言脸上的笑意也没了,“怎么遇到他了?可是他寻你的麻烦了?” “还记得中元节那时的事吗?没想到今日便被他给认出来了。” “认出来了?”重楼冷笑,“他记性倒好了。他认出你了为难你了吗?” “他为难了那也就为难了……”笙哥儿依旧板着脸,“可是后面那璧姜大公主不知道怎么就冒出来了……” “大公主?” “大公主当着小侯爷的面说我是她的驸马。”笙哥儿道,“这往后只怕知道我和大公主关系的人会越来越多……这事现在是还没有定论,但是以后只怕就更不好收场了……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大公主已经知道我和昌阳的关系了,那时她听到我和小侯爷的谈话了。”笙哥儿把璧姜和自己怎么说的话都说了。 重楼听完略一沉思,才道,“照哥儿说的,那大公主也没有什么恶意,更多的只是小孩子那种好玩心思罢了。” “于她是好玩,于我们,只要一个环节出问题了就大大不利了。”笙哥儿叹口气,靠在重楼身上,把脑袋搁置在他的肩膀上,“这来京城一趟,不知道生出多少事来,我觉得有些累了。” 重楼的手轻抚笙哥儿的背,安抚他,“哥儿喜欢凡事思虑周全,这才是最累人的……我们几个最不想的就是让哥儿不自在,原只想要哥儿安安稳稳,快快活活的。” “重楼。”笙哥儿低低地唤了一声。 “我想要,回珞城一趟。” 重楼一愣,才应声,“好。哥儿去哪,重楼就跟着去哪儿。” 笙哥儿闻着重楼身上熏香的味道,心里觉得安心了许多——四个人之中,重楼永远是最贴心的——“一来,我想要亲自问问老爷这件事的究竟,二来,舅妈的生辰也快到了,我也好回去贺寿……另则,也真的是在京城呆着累了。” “回去也好,这什么小侯爷大公主的,咱们就是招惹不起也该躲得起的。”重楼柔声道,“哥儿既决定了,我吃过午饭后就去准备行装。” “只在两丫头的成婚之前回来就是了。” “嗯。” “回珞城?”杜若的声音忍不住就拔高了。 “嗯,回珞城。”笙哥儿小口小口地喝着浓白鲜美的鱼汤。 “怎么好好的要回珞城了?”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怎么好好的了?”苍术一边剥着虾壳一边道,“这从来了京城以后,日子就没有安生下来过,这个才刚好一些了,那个又来了,我看回珞城还少些事。” “哥儿,你真的要回珞城?”昌阳看着笙哥儿,神情难得有些阴郁。 “嗯。”笙哥儿又补充道,“只是回去一段时间,最长也不会超过一个月,舅妈寿辰到了,我只当回去祝寿,那两丫头成亲我自然要回来的。” “可是哥儿,先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啊。”杜若摆明了不乐意。 “这不是说了吗?”笙哥儿道,“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又不是再也见不到面了,只是暂时分别而已。” “哥儿说的是,这再长的分别不都经历过了吗?还怕这么点时间见不到面?”苍术其实有些幸灾乐祸的。 笙哥儿看了苍术一眼,说,“苍术,这次你留下,我和重楼,再带余容一块儿回去。” “我……留下?”苍术的脸马上也难看起来了,“哥儿,为什么我要留下?我又没当官,要日日上朝或者值班的——” “哥儿的意思是,京城的生意也要有个人看管着,”重楼语气淡淡的,“你那个脂粉铺子不是才刚有起色吗?” “你倒是自在了,”苍术瞪了重楼一眼,“你跟着哥儿南来北去的,你能有什么意见?” “我一做不来官,二做不得生意,也就能陪着哥儿南来北去了。”重楼夹了块酱肘子给笙哥儿,嘴里说着让那三人都有些窝火的话。 “哥儿,我那生意自然有店里的人看顾着,若是事事都需要我,那还花那些钱请人做什么?”苍术不去搭理重楼,只盯着笙哥儿,“哥儿就忍心把我一人留在京里?” “这哪里是一人了?昌阳、杜若不说,宅子里还有两个丫头和其他人呢。”笙哥儿悠悠道,“倘若咱们都不在了,便只留两个丫头和锦屏他们,没有一个可以做主断事的人,这两个丫头眼看着是要出嫁的人了……你便也安心?” “我……”苍术在外头是口若悬河夸夸其谈,可是在笙哥儿面前,总难免有词穷的时候。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笙哥儿一锤定音。 夜里,杜若留宿陪寝,因近来京里入夜以后有些不安宁,昌阳晚上便时常会亲自带人去巡街,所以吃过晚饭以后便走了——笙哥儿因想到吃饭时苍术有些不愉,便与杜若商量,让苍术一块陪睡——杜若会答应,却也是因着上次占了苍术的缺儿,这次算是卖个人情。 “哥儿对重楼就是最好的了。”苍术在剪烛花的时候还在碎碎念,“什么事都想着重楼的一份儿,去哪儿都记着他。” “我对你便不好吗?”笙哥儿一边翻着书一边道,“你只看到我对重楼好,我对你好的时候你却不记了?” “那也没有对重楼好啊,”苍术撇嘴,“我知道,重楼专会讨乖卖好的,又一副忠心不二的模样,哥儿就吃他那一套了。” “那你也对我讨乖卖巧啊,我也吃你那一套。”笙哥儿说,“你啊,不就是这次我带重楼回珞城吗?你还没完了?” “我这都要跟哥儿分开了,我就不能抱怨几句?”苍术放下剪子,把素绢的灯罩给罩上,“打小跟着哥儿,我便是出门几日那也只是几日而已,还没分开这么久的呢……” “要说分开得久,你能久过我?”杜若已经铺好床了,走过来说。 “你与哥儿分开是为了什么?”苍术不客气地回道,“还不是为了你的功名利禄?” 杜若冷笑,“那你若不是想着赚钱,心思扑在生意上,也未必会和哥儿分开得了了。”说到底,咱们谁也没强过谁。 “又闹,”笙哥儿合上书,“既这么吵,我去找重楼,在重楼房里歇息好了。”说着便要起身。 杜若和苍术忙按住他—— “哥儿,能别提重楼了吗?”杜若无奈。 “我觉得我的心,都泡在醋里了。”苍术也道。 笙哥儿看着他们两个失笑,“我就怪了,你们四个人,时常两个两个地联手结伴,可是怎么总不是固定的呢?这以前觉得昌阳和杜若好些,重楼和苍术好些,可是现在你们两个分明对对方不满,现在又联合起来抵制重楼了。” “哥儿,这也不过是‘利益’所趋。”苍术道。 “好了,哥儿,上床歇息吧。”杜若拉着笙哥儿的手起来。 苍术把笙哥儿的另一只手牵住,三人往屏风后的床走去。 “哥儿,现在是我们两个人,可是以后就只有重楼一个了,哥儿可得小心些,被重楼占了便宜。”苍术说。 “占便宜?”笙哥儿摇头,“重楼不会。” “哥儿可真是信任他。”杜若冷笑,“这只有他与哥儿两个人,周围又没有能辖制得住他的,便是他真的想要做些什么,哥儿还真的拦住了他?” “你们……把重楼想成什么人了?……” “是哥儿你把重楼想成了什么人才对。” “……” 第一百一十八章:回府 马车进城的时候,笙哥儿正靠在重楼的腿上睡觉——在赶路的时候遇上了一场雨,笙哥儿受了风寒,好在重楼带了不少的药,这样在路上小心照顾着总算是痊愈了,不过身体疲乏却是难免的。 “一点都没变啊。”余容趴在窗口,看着外面的世界,感叹道。 重楼不语,手轻扶着笙哥儿的头发。 等到了傅府门口的时候,重楼低下头轻声在笙哥儿耳边道,“哥儿,到了。” 笙哥儿其实也没有睡得多沉,执事那样躺着舒服一些,挺到重楼的话,他睁开眼睛,慢慢地坐起身,“方才一路过来,闻到街上一股糍糕的味儿,这也是只有珞城有,在京城却难见到了。”声音还是有些沙哑。 “哥儿要吃,待会儿让余容去买一些回来?”重楼问。 “嗯。” 余容是巴不得去街上逛逛——笙哥儿执事想吃糍糕,他可是什么都想吃——虽然京城里好吃的东西更多,但是他是珞城长大的,自然对珞城的东西更青睐一些,现在听笙哥儿和重楼的话,笑的双眼都眯起来了。 重楼和余容扶着笙哥儿下了马车——那傅府的人却是不知道笙哥儿回来的,门房的人一看到笙哥儿等人,迎接的迎接,去通报的通报,一阵忙乱——很快,傅府上下都知道笙哥儿回来了。 笙哥儿是在书房见的老爷,老爷正在看账本。 “回来啦。”老爷对笙哥儿突然回来这件事也没有多惊讶。 “嗯。” 老爷摇头看着笙哥儿,“见你气色不怎么好,在京城过得不好?” “不是,是在路上受了些风寒,已经好了,只是人还是觉得倦乏。”笙哥儿回答。 “那便去歇息吧,我这里还有些账本要看,”老爷说,“有什么话等吃完晚饭后再说。” “嗯。”笙哥儿也不急着问老爷那和玉佩的事,见此便告退了。 重楼早在门外等候,两人从老爷的院子出来,往平湖苑而去。 “大哥哥。” 突然听到声音,笙哥儿扭头看去,一个十二三岁梳着双鬓穿着水绿裙子的女孩子往自己这边走过来。 笙哥儿定睛一看,认出来了,“是雪昭啊。” “大哥哥,我听说你回来了便过来看看。”傅雪昭越大和他的娘亲长得越像,都是圆润讨喜的相貌,笑起来露出酒窝尤其的喜人。 “雪昭有心了。”笙哥儿笑的温和,“不过半年没见,你长高了不少。” “是长高了,今年也多做了几身衣裳呢。”傅雪昭突然有垮下脸,“执事不止身量高了,身上的肉也多了,嬷嬷说再长胖些又要重做衣裳了。” 笙哥儿听了脸上的笑意加深,伸手轻捏他脸颊上的肉,“女孩子长得圆润些才可爱呢,长得干瘪瘪瘦里吧唧有什么好看的?我看你这样就好的很。” “大哥哥说的是真的吗?”傅雪昭眼睛一亮,“这样的话雪昭就不用惦着分量吃东西了。” “能吃就是福,哪里能不吃东西的?该吃还是要吃的。”笙哥儿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咱们家又不是吃不起东西克扣这些吃食做什么?” “真应该让嬷嬷听听大哥哥的话才是。”傅雪昭笑道。 “对了。”笙哥儿看着她的身后,“怎么就你一个?跟着你的嬷嬷和丫头呢?” “今儿送花神呢。我觉得怪没意思的,趁人不注意自己跑出来的。”傅雪昭回道。 “以后可别自己乱跑了,有嬷嬷和丫头们跟着便是有什么事了也不怕。”笙哥儿说,“这眼看就成大丫头了,不能淘气了。” “是,大哥哥。”傅雪昭对笙哥儿的话还是听信的。 从见到傅雪昭开始,笙哥儿对傅雪昭这个妹妹还是比较喜欢的——人心都是一样的,你对我好,我对你就少了许多膈应。 “原本准备了一些礼物,既然先遇上你了,你跟我去平湖苑,自己拿回去吧。” “好,”傅雪昭也不扭捏,脸上是真诚的喜悦。 “哥儿对这雪昭小姐还挺喜欢的,”重楼一边把京城带来的礼物分配下去,一遍对笙哥儿说。 笙哥儿半靠在榻上,看着窗外已经开始绿了一大片荷塘,“那丫头是怪讨人喜欢的,她待我是哥哥,我也对她如妹妹,倘若她是养在我身边的,也许还更亲近一些吧……好在她的娘还是识大体不惹事的,这对她也好。” “这个是好的,不过那瑾梨园的那个听说脾性越发不好了。”重楼把礼物一一分好以后,走到窗前,把窗户和上了一半,这天气忽冷忽热的,风也带着邪性。 笙哥儿一听就知道说的是傅雪卿,“说来雪卿和雪昭两个也都大了,怎么也没另外收拾一处住处来,还跟着娘亲住?” “哥儿当当年甘姨娘小产的事老爷真的一无所知?老爷嘴上不言语,对雪卿小姐的不满还在呢,雪卿小姐年岁大一些,她没有另外的住处,雪昭小姐自然要随她了。”重楼回答。 笙哥儿一笑,看着重楼,“你啊,对府里的事真的就没有不知道的,阖府上下难道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不成?” “哥儿别忘了,跟哥儿去京城之前,我跟着刘管家一同管事,可是有好一段时间呢。这跟着哥儿,若是不消息灵通些,可要吃亏的。” “你啊,是最细心不过的了,里里外外的事。凡事跟我打上边的,你都处理的妥妥帖帖。”笙哥儿神色恬静,“这些年,你也够辛苦的了。” “甘之如饴。”重楼眼里荡着柔情。 笙哥儿双脚交叠在一块儿,“你们啊,一个个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惯会说这些甜言蜜语的,去,让人把几位姨娘还有雪卿的礼物都送出去吧,老爷还有我那弟弟的礼晚上我一并送过去好了。” “好。” 重楼才踏出脚步,就见笙哥儿向自己招手,“过来。” 重楼笑着走到笙哥儿跟前,间笙哥儿坐起身,把他的腰带拉好,“这里不大平整……好了,你去吧。” “嗯。”重楼想了想低头在笙哥儿脸上印下一吻,笙哥儿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出去喊人了。 笙哥儿摇头,依旧躺回去。把玩着手里的玉骨扇子,嘴里喃喃着,“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说中了……” 笙哥儿的那个弟弟傅研君,笙哥儿这一辈其实是“日”字辈,而他却只是取了个笙哥儿的“晏”同音的字,由此可见,老爷对这个儿子并不十分看重,笙哥儿见到这个弟弟是在晚饭前,小娃娃的奶嬷嬷抱着他来给笙哥儿请安——虽然年纪还小,可是该有的礼数还是少不了的,就那傅雪卿就算不待见笙哥儿,也是来给笙哥儿请过安的。 笙哥儿看着那还在襁褓中的小孩,白白胖胖的,眼睛也黑黑亮亮的,身上一股子奶味——是个招人疼的小娃娃——笙哥儿难得有了兴致让奶嬷嬷把小娃娃给自己抱,最后在奶嬷嬷的指导下,虽说有些僵硬,抱娃娃的姿势还是对了——笙哥儿伸手轻戳小娃娃的嫩脸,软乎乎的,让他忍不住又戳了几下,小娃娃身上的衣服并不多,所以手脚都很灵活,在笙哥儿在戳他脸的时候,他把笙哥儿的手指给抓住了,许是觉得很想,便往嘴里塞,笙哥儿也任由他动作,那牙都还没长呢,只接触到软软的牙床……笙哥儿觉得有趣,又去摸小娃娃的白胖小脚—— 那奶嬷嬷间笙哥儿对小娃娃挺喜欢的样子,也送了一口气,甚至有些高兴——傅府的人谁不知道笙哥儿的地位啊,只要得了笙哥儿的喜欢,那以后的地位就可保住了。 “傅研君,可有小名没有?”笙哥儿抬头看奶嬷嬷。 “不曾去小名儿,都是叫的君哥儿。”奶嬷嬷回道。 “哦,君哥儿。”笙哥儿又逗弄小娃娃,那小娃娃也好似很投笙哥儿的缘,抓着笙哥儿的手玩的不亦乐乎,嘴里发出咯咯的笑。 “哥儿,君哥儿很喜欢你呢。”奶嬷嬷趁机道,“刚还一脸睡意朦胧的,现在就精神了……你看,笑的多欢快啊……” 笙哥儿另一只手摸摸小娃娃柔软的毛发,他是知道奶嬷嬷的意思的,正好他也确实喜欢这天真无邪的小娃娃,隧道:“君哥儿,很好。” 奶嬷嬷听了眼泪都湿润了——君哥儿从入府开始,便不得重视——老爷都没表现出对他的喜欢了,其他的人更不用说了……也就那二小姐来看过几回——如今笙哥儿的这句话代表什么可想而知。 奶嬷嬷压住眼里的泪水,忙跪下去给笙哥儿拜了——“多谢哥儿……” “你不必如此,快起来吧。”笙哥儿转头对重楼说,“重楼,拿一包银子过来。” “是。”至于银子的数目,笙哥儿就算没说,重楼也心里有数。 重楼拿了一包三四十两的银子交给奶嬷嬷,“你拿好,这是哥儿给你的。” “谢……谢哥儿。”奶嬷嬷刚起来又下去跪了。 “别再给我跪了,我这里不喜欢这些。”笙哥儿道,“这银子是你往日对君哥儿照顾的赏钱,以后你也不得松懈了,好好照顾他,更大的赏还在后头呢。” “是是。” 笙哥儿把小娃娃交还给她,又问了句,“如今,照顾君哥儿的有几人?” “我,还有两个小丫头、一个粗使丫头。”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这位姓苏的奶嬷嬷抱着小娃娃出去,出了平湖苑以后,小声对怀里的小娃娃说,“君哥儿啊,这下可算是好了,好了……” 有时候,有些人不过一句话,一个举动,便可能改变另一个人的命运。 第一百一十九章:书房 晚上吃饭的时候老爷让人在厅里摆了席,几位姨娘和两个妹妹都在席上,权当是家宴——而这个时候笙哥儿才看到那个秦寰,不过如今已经被老爷正名了,也是姨娘的位份,称为“秦姨娘”——不过,笙哥儿见她的脸色似乎不怎么好,身形也更瘦了些,有种弱柳扶风病西施的感觉。佟姨娘、甘姨娘、舒姨娘、金姨娘等人倒是没有什么变化,面对笙哥儿的时候也都是客客气气的。笙哥儿依旧和老爷坐在主位,姨娘她们都坐在下首,一顿饭虽然说不上和乐融融也是相安无事。 吃罢晚饭,笙哥儿随老爷去了他的书房,重楼带着老爷的礼物也过去了。 老爷看了看那些礼物,虽然不是什么重礼,可是笙哥儿也是投其所好,知道老爷近来爱好一些印章,就搜集了京里一些名家的印章凑了个十二件送给了老爷——老爷看了也喜欢,笑着收下了。 “君哥儿你也见到了,听说你还挺喜欢他的。”老爷慢条斯理道。 “难得见到这么一个小东西,又长得讨人喜欢,小孩子又没什么心机,我自然喜欢。”笙哥儿回答。 “你这么说起来,我也有一阵子没见过他了。”老爷道。“不过,他现在小,确实没什么心机,可是大了就未必了。” “老爷,有心机没什么不好,只是看怎么教养了。”笙哥儿回道。 老爷看了笙哥儿一眼,“怎么说都是咱们傅家的人,教养当然要好好教养的……不过,离得远了,免不了生疏,再起一些别的心思……笙儿你是个心软的。如果你真的喜欢他,我看,倒不如让他以后跟着你吧。” “跟着我?”笙哥儿一愣,“老爷是什么意思?” “如今他还小,等稍微大一些,该懂事的时候就跟在你身边由你来教养吧。”老爷看着笙哥儿,“你也不必太用心,只带着就好。” “老爷,我只是……他的兄长。”笙哥儿怎么也没想到老爷会做出这个决定。 “长兄如父。我是不管这些的,也没这个心思。”老爷靠在椅背上,“雪卿和雪昭都是丫头,大了是要出门子的。君哥儿是小子,难保大了以后没有什么念头,跟着你一则让他与你亲近些,念着你的恩。二则,也好管束。以后也少些事来。” “老爷……” “不必说了,他现在还太小,也不急着交给你。若他真的无病无灾,再过几年,再由你带吧。” “……好。”笙哥儿不是不喜欢自己那个弟弟,只是他没想到老爷会有这个想法。 “好了,君哥儿的事情就这么办了。”老爷道,“你还想要和我说什么就说吧。” 笙哥儿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他转身,从重楼手里接过来那个小盒子,放到老爷的黄花梨木桌上,“老爷,这个。” 老爷不用打开也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我知道你心里有诸多疑问。笙儿,要说这门婚事,却不能说是我和魏月华定下来的,里面多事绾儿的意思。” 魏月华就是当今圣上,绾儿便是笙哥儿已过世的娘亲杜绾。 “我娘?” “当年魏月华与我同入师门,我为长他为幼,那时他还只是被皇家冷落的三殿下,连宫都回不去。这样过了几年,我出师了,回家以后接了你爷爷的生意,便安安稳稳做起了生意。后来绾儿进了门,在大婚那夜,魏月华来了,还是因着被追杀躲在了络城。虽然不喜欢麻烦,可是因着同门之谊,我也让他留在了傅家,那时对外只说是我师弟,他的身份半字不提。所以就算是如今,也没人知道现在的皇帝曾经在傅家住过一段时间,还是在最落魄的时候。”老爷嘴角浮起一抹嘲讽的笑。 “后来呢?” “绾儿的脾气好,性子温柔。那魏月华自小无亲人照拂,就是呆在舅家,到底生疏。不知道怎么的,绾儿与他很是投缘,最后竟然以姐弟相称。这孽缘便在那时埋下来了。”老爷语气平淡,“及至后来,绾儿有了你,魏月华急着在那时的太上皇离世之前回宫,而那时暗杀魏月华的人追到了络城……这事我是不想管的,绾儿却想要帮他,后来甚至为了劝服我,拿了和合玉佩出来,以指腹为婚为由算是结了个亲家,我便不好不帮魏月华了。” “可是,那时圣上应还没子嗣吧?” “是没有,就是后来有了,也一个个都夭折了。”老爷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算计太过,得了报应之数。” 笙哥儿也看出来老爷不喜欢圣上了——“老爷,那后来为什么你和他倒疏远了?” “你娘亲身子骨一向很好,你道她后来为什么在生你之后就撒手人寰了?” 笙哥儿一惊,“老爷是说这和圣上有关?” “绾儿去送魏月华,结果遇袭了,虽然没有受伤,可是马车颠簸到底动了胎气。”老爷叹了口气,“后来,绾儿就一直躺在床上,直至生下了你。” “原来是这样。”笙哥儿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缘故——那时,圣上看见自己,说他长得和娘亲很像…… “在那之后,我也没有食言,桩桩件件,只要能帮魏月华的也绝不吝啬。”老爷缓缓说,“只是要我多么亲近他是不能够了……只是笙儿你,这婚事是你娘亲与他定下来的,也都有了信物,既然如此,那也终得有个交代。” “老爷,我知道了。” “听闻魏月华最大的女儿也不到十岁。” “我已见过了,”笙哥儿点头,“不要说我如今没有要成婚的心思,就是有,也没有和这样的小丫头成婚的道理。” 一旁的重楼看了笙哥儿一眼,依旧静静地站在那儿。 “你既不愿,”老爷蹲了下,“等你回京之时,我交予你一封书信,你想办法给那魏月华就是。” “谢老爷。”笙哥儿弯腰行了礼。 老爷点头,却是看向一边的重楼,“你只带了他回来,那个苍术呢?” “因着京里另有铺子要打点,便留在京里了。”笙哥儿又道,“还有一件事,我房里那两个丫头,我已经许了人了,这次回京便把事给办了。” 老爷道,“许人了也好,你既没有要收房的意思,也不便一直把人留在房里。那两个丫头办事勤勤勉勉,伺候得也好,你回去也把我的贺礼给带上,算是一份心意。” “是。” “重楼。”老爷突然叫了重楼一声。 重楼顿了顿,上前,“老爷有何吩咐?” “吩咐没什么。只是想到你们几个跟着笙儿,我记得你的年纪比笙儿还有那两个丫头要大个几岁吧?”老爷注视着他,“怎么如今也没有个消息?便是要跟着笙儿做事,也不能把自己给耽误了,可有哪个中意的丫头,你说与我听,我可以为你操办。” 重楼手心出汗了,“多谢老爷好意,重楼没有中意的丫头。” “老爷,重楼的事我心里有数,”笙哥儿在老爷再开口之前,说,“老爷这里事够多了,这些事我会处理的。” 老爷点头,“也好,你房里的人也是该你做主。” “老爷,若是无事,我们先回去了。老爷也早点歇息啊。”笙哥儿说。 “嗯。”老爷在笙哥儿转身之前,又问了一句,“笙儿,那堕春丹……用了没有?” “用了,按老爷信里说的,只用了半颗,还有半颗留着。” “好,你留着吧,该用的时候再用。” “好。” 笙哥儿与重楼出了老爷的书房,往外面走去,一直到离了那院子才说话了—— “重楼,你有没有觉得,老爷对你说话的时候看着你的眼神尤其的锐利?” “哥儿是觉得,老爷看出来什么了?” 笙哥儿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如今时机不对,若老爷真的看出来了,那也无妨,我也没有要一直隐瞒下去的意思,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嗯。” “明日,你陪我去拜祭我娘。” “好。” “等舅妈的寿辰一过了,这就该回京了。” “哥儿别忧虑太多,”重楼轻声细语的,“重楼陪着你呢。” “我知道。” 第一百二十章:回京 笙哥儿给杜家老太太贺寿,杜老太太留他在杜府几日,知道笙哥儿要回京,又是一阵不舍心疼,笙哥儿安慰了好一通,才带着重楼回了傅府,也没怎么耽搁,第二日就收拾行装准备回京了。 临走前,笙哥儿去看了小娃娃傅砚君,摸了摸他的小手小脚,又叮嘱了一番奶嬷嬷及几个新来的丫头婆子,把自己小时候的一个璎珞项圈给了小娃娃,这才走了。 “哥儿想什么呢?”马车上,重楼见笙哥儿看着马车外面发呆,给他披上披衣。 “重楼,你说,老爷对我娘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笙哥儿幽幽问。 “老爷是不容易让人参透的,不过,”重楼轻声道,“在老爷所有的女人中,老爷最喜欢的该是夫人。” “虽然我没见过我娘,可是我不喜欢把她和几位姨娘相比。”笙哥儿说,“如果真的是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在那人离开以后还会愿意亲近别人吗?老爷总是淡淡的,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感觉……” “有一句话叫‘爱屋及乌’,”重楼说,“老爷虽然不是什么热心肠的人,可是老爷对哥儿是喜欢的,谁都看得出来,没有人能越过哥儿去……若是老爷不喜欢夫人,那便不会有今日的哥儿。” “你说得是。”笙哥儿点头,“这十几年来,老爷暗地里在银钱上帮着圣上,便是因为一个信儿,里面也是因着我娘的心意,而圣上所言与老爷疏远也是因为我娘。” “哥儿,逝者已矣,不要思虑太多,夫人也未必愿意见到哥儿这样的。” “嗯。”笙哥儿转过头来,看着重楼,“重楼,若是有朝一日我先离你们而去,你当如何?” 重楼执起笙哥儿的手,“那我便随哥儿去,黄泉碧落,不离不弃。” 笙哥儿笑了,勾勾他的手指,“这些话听着真是让人舒心。我这个人,你们都是知道的,最怕的就是寂寞,无论如何,都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若是离开哥儿,就不是重楼了。” 笙哥儿埋首在重楼怀里——他是少有展现自己柔弱的一面,从小到大,就连眼泪都没有掉过几次,孩提时便对很多事都无动于衷了,大了就更甚了。 重楼抱住笙哥儿,两人脉脉含情的时候虽多,可是这样温情平静的时候却少——“哥儿,好好歇息吧,等到了客栈的时候我叫你。” “嗯。” 余容在马车外头跟着赶车的老李驾车,一边看沿途的风景,有些累了,本来要爬进马车里的,可是才掀开了帘子一角就看到抱在一块儿的两人,他便悄悄把帘子放下来了——若是这个时候自己进去打扰,非要被重楼哥哥记仇不可。 笙哥儿一旦入睡便睡得很沉,也是很少做梦的,可是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梦里诸多纠缠,脑袋昏昏沉沉,身子夜发软发虚…… “哥儿,哥儿,哥儿……” 笙哥儿是被重楼叫醒的,醒来以后,还觉得眼前发茫—— “哥儿,做恶梦了?”重楼声音温柔。 “嗯……”笙哥儿看清了重楼的脸,觉得安心了一些,“原来是梦。” “哥儿梦到什么了?” “不记得了……”笙哥儿被重楼扶着做起来,“总感觉很不好……重楼,我觉得心里发虚,你说,会不会是有什么事……” “怎么会?”重楼拿起帕子给笙哥儿擦汗,“哥儿就是平日思虑过甚,把自己给累着了。好了,既醒了,就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等到了下个镇上还要半个多时辰呢。” “……嗯。” ****** 这一路也算是顺风顺水,只是赶路疲惫了些,不过笙哥儿还是好的,余容才倒霉,他贪嘴吃坏了肚子,最后到了门口下车都是人背下来的。 “哥儿。”两个大丫头和两个小丫头都等在门口。 “都在啊。”笙哥儿笑着,眼神却搜罗了一圈,“苍术呢?” “苍术去铺子里了,这些日子他在家里可是难得见到一回,早起就出门了,晚上回来也是我们见不到的,连饭都不在家里吃呢。”葭儿回道。 “虽说生意要紧,也没这么拼命的啊。”笙哥儿摇头道。 “他啊,是不知道哥儿回来,若是知道的话,早就飞回来了。”苇儿掩着嘴笑道。 “好了,派个人去给他报个信儿,让他回来吃吃晚饭。”笙哥儿又说,“昌阳和杜若那边也走一趟,若是在家没事的话也过来吧。” 沉默了一会儿。 笙哥儿觉得奇怪,道,“怎么了,这个表情?” “没,”苇儿先开口了,“只是听杜若说,近来昌阳忙得很,未必能过来的。” “这个有什么关系?”笙哥儿笑笑,“我都回来了,什么时候见不到,只等他闲了就是。” “好。”苇儿转身去叫小厮了。 笙哥儿也是有些乏了,没再耽搁,进门去了。 跟在笙哥儿身后的昌阳却是敏锐地感觉到哪里不对,只是笙哥儿在,他不好问,在吩咐人把行礼搬进去以后,他托了个话就出来,直接去找苇儿和葭儿了。 “说吧,怎么一回事?”重楼神情沉静。 “什么怎么回事啊……”葭儿往后退了退。 “跟我还耍心眼呢?”重楼双臂环胸,“刚才说到昌阳,你们分明有古怪,现在哥儿不在,你们还是和我老实交代吧。” 苇儿和葭儿对视一眼,才去把门给关上了。 “你先坐下。” 见两人都这么严肃,连爱闹的葭儿都不笑了,重楼觉得事情应该不是一般的严重。 “这事,我们不好和哥儿说,怕哥儿担心。” “好,你们说吧。” “昌阳失忆了。”苇儿小声说。 “失忆?”重楼一惊,“好好的,怎么会失忆了?”这连一个月都不到,竟然就失忆了? “杜若说是齐安王给昌阳下了什么东西……” “齐安王?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齐安王突然不知道怎么的,请了好几位武将去他的府里喝酒,昌阳本来不去的,可是在另外几位将军的劝说下只能去了,那席上倒也无事,昌阳回到府里,睡了一觉,第二日醒来就怪怪的,顾管事和燕侍卫都觉得不对劲……”苇儿慢慢说,“及至后来杜若遇到了昌阳,和他打招呼,昌阳竟然跟不认识他一样,也不搭理。后来苍术也去了,他竟也不认识苍术,提到哥儿的时候连哥儿都不认得了……” “这么古怪……”重楼也皱眉,“可是按你说的,他不是认得他府里的人吗?” “对啊,就是不记得我们这群人了……”葭儿道,“杜若说,那齐安王跟苗疆的人又牵扯,天知道给昌阳下了什么东西……” 重楼沉思了下,“这件事,怕是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哥儿迟早要知道的。” “所以我们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杜若在找几位御医想办法,而苍术也通过他的人脉找寻名医呢。” “那好,便先把这件事压下去。”重楼起身,“你们不要露风声,我在哥儿那边也遮掩一下。” “嗯。” 重楼回到笙哥儿的房间,见笙哥儿把络城带来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这是给杜若的笔墨纸砚,那是个昌阳的剑饰和射箭用的扳指,还有苍术的金算盘,那个是两个丫头的首饰吃食,老爷送的贺礼待会儿也让人一并抬过去……” “哥儿,回来了便不要忙了,这些交予我把,你歇息歇息。”重楼走过去说。 笙哥儿又拿起那枚白玉扳指给杜若看,“杜若,你看这扳指,怎么在买的时候没发现呢,中间有一根红丝,是不是有些不详?” 重楼摇头,“怎么会?这说明玉有年代了,没什么不好的。” “你说的是。”笙哥儿笑着把扳指放回去,“咱们走的时候带了好几大箱子,回来也带了好几大箱子,真有点以物易物的意思。” “嗯。”重楼看着笙哥儿脸上的笑容心里却一阵发紧。 第一百二十一章:不如不见 天气渐渐热气来了,笙哥儿原本的软榻也换成了竹榻,躺在上面一片清凉——只是重楼他们怕竹榻寒气重,每日只能让笙哥儿躺一会儿,便撤了。 笙哥儿鞋也脱了,只是躺在竹榻上,翻来覆去只觉得心里烦躁,睡不着。 “余容。”笙哥儿坐起身,对着窗外喊——余容正在荷塘边玩水。 “来了,哥儿。”余容穿上鞋“啪嗒啪嗒”地就跑进来了——“哥儿,要让余容做什么?” “在屋子里呆烦了,跟我一起出门。”笙哥儿自从络城回来就呆在家里,前几日是看着新房的整修,现在新房也差不多了,笙哥儿无事可做就又烦躁了。 “出门?”余容一惊——几位哥哥都说过不让哥儿出门的…… “对,出门,给我梳一下发。”笙哥儿穿上鞋往梳妆镜前走去。 “哥儿,外面天好闷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下雨了,还是别出去了。”余容劝道。 “话这么多,你不愿意出去就别跟。”笙哥儿给了他一个暴栗。 余容就是经常面临这种两头不是人的情况,他若是听哥儿的话,几位哥哥要教训他,他若是听几位哥哥的话,那哥儿又要恼他…… 余容一边给笙哥儿梳发一边想,几位哥哥不让哥儿出去,不外乎就是怕哥儿在外面遇到什么事被冲撞到了,以往都是如此,自己这次还是劝着哥儿直接去雁回楼的好——好,就这么定了——余容是不知道昌阳的事的,他的嘴是没把门的,让他知道就是等于让哥儿知道。 在余容的劝说下,笙哥儿是坐马车出门的,而他上了马车,就对赶马车的老李说,“去禁卫将军府。” “哥儿,不是去逛街吗?” “我先去昌阳那里看看,他这几天都没过来,说是忙,也不知道怎么样,正好,我这里的礼物还没给他,再弄几样点心,去他的府上看看,没人就罢了。” 余容看了看笙哥儿旁边的包裹——刚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是哥儿给昌阳哥哥的——难怪哥儿想昌阳哥哥,哥儿去络城将近一月,回来了也没见到昌阳哥哥过来。 “哦。”余容其实不喜欢昌阳的将军府——因为太死气沉沉了(其实是肃穆),还有就是那个顾管事也不待机。 马车一直到了禁卫将军府,停下车来以后,笙哥儿和余容下了马车,往大门走去。 那守卫的侍卫有一半是笙哥儿见过的,另一半却眼生得很——认识笙哥儿的便跟笙哥儿说话—— “傅公子来了。” “嗯,我来找你们将军,他在吗?” “在。可是……”那侍卫欲言又止。 “怎么了?”笙哥儿问,“是不是他出什么事了?” “也不是……”侍卫说,“傅公子,您先在外面等等,我去通报一下。” “有什么通报的?你们将军不是说了,不能拦住我们哥儿。”余容插嘴说。 “这是以前,可是现在……”侍卫看了看周围,轻声说,“傅公子,你没看到我们这里的兄弟都换掉一半了吗?便是那时我们不加通报,就让杜御史还有苍术公子他们进去了,后来将军用了军法,现在还躺着呢,这才换了一批兄弟的……” “你说,昌阳不让杜若和苍术进门?”笙哥儿神情变得凝重,“怎么会这样?” “这个我们也说不清,傅公子,还是……” “怎么了?”一道声音传来。 笙哥儿一看,不是顾长倾是谁?顾长倾还是那长身玉立的模样,看到笙哥儿的时候一愣—— “是你。” “顾管事,我要见昌阳,烦你去加会一声。”笙哥儿态度恭谦有礼。 “你找将军何事?”顾长倾面无表情。 “我找他自然有我的道理,没必要事无巨细跟顾管事汇报吧。”笙哥儿笑得温和。 “将军有正事要忙,不便见客。”顾长倾直接就回绝了。 “你怎么这样?一个管事了不起啊?你怎么对我们哥儿说话,如果被昌阳哥哥知道了,看他怎么罚你!”余容最见不得人对自家个人做傲慢无礼了。 “哦?”顾长倾冷笑,“那也得你们见得到将军才是。” “你!” “余容住口,退下。”笙哥儿转头低声对余容说。 “是。”余容不甘不愿地闭上嘴巴,站在笙哥儿身后。 “顾管事,你明知道我与昌阳的交情,何必处处为难?”笙哥儿看着顾长倾。 “不是我为难你,”顾长倾眉目一敛,“只怕你见了将军会更难过。” “你什么意思?”笙哥儿觉得哪里不对——应该说从刚才开始就不对了。 “我什么意思?你与杜御史交情这么好,况且那个苍术也来过了,难道将军的事没跟你说过?” “杜若,苍术?”笙哥儿一愣,“到底怎么了?” 顾长倾冷雄,“原来还是瞒在鼓里,傅公子,我告诉你……” “长倾,在吵什么?” 这次的声音却是笙哥儿再熟悉不过的…… 笙哥儿看着从大门里走出的高大身影——一身的黑袍甲衣,手上抱着盔帽,神情冷峻,没有半丝暖意。 “将军,你要出门吗?”顾长倾上前去问。 “我要去校场一趟。”昌阳的视线扫到笙哥儿与余容,却又很快收回,“刚才就听到吵闹声,他们是谁?” 那句“他们是谁”犹如一盆冰水从头顶往下浇在笙哥儿身上——即使是热天也觉得浑身发寒—— “昌阳,你说什么?”笙哥儿的声音有些干涩。 “你也认识我?”昌阳看着笙哥儿,神情依旧冷冷的,往日对笙哥儿的温情一丝也无。 “也?认识?”笙哥儿走到他面前,“昌阳,你知不知道你说什么?我跟你只是认识吗?我们才一个月没见面,你就不记得我了吗?哪里有这么荒唐的事情?” “我不认识你。”昌阳的声音冰冷无情,“不管以前我人不认识你,应该说你们,现在我不认识。” “昌阳,你怎么了?”笙哥儿拧眉,伸出手要去拉昌阳,还没碰到他的衣角,却被昌阳抓住了手腕——昌阳的力气很大,他也没有要收敛的意思—— 昌阳俯视着笙哥儿,面无表情,“我不喜欢人碰我。这次就放过你,若是有下次,就别怪我了。”说到最后“别怪我了”的时候,他的手施力了—— “哥儿!”余容这才反应过来,扑上前去,要把昌阳的手给掰开,“昌阳哥哥,你疯魔了吗?你在做什么?这是哥儿啊——” 昌阳不耐地余容给甩开,这才放开了笙哥儿,转头对身后的燕侍卫说,“燕樽,我们走。” “……是。”燕侍卫深深地看了笙哥儿一眼,才上前来,早有小兵把马给准备好了,两人骑上了马,两列兵士跟在后面跑步前进。 笙哥儿看着昌阳的背影,目光有些空洞。 “哥儿,你怎么样了?”余容从地上爬起来,小心地握住笙哥儿的手,“会不会痛……” 痛,当然痛。笙哥儿却没回答。 “傅公子,现在你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顾长倾站在一旁,“你最好回去问问那两个人。那么,恕不远送。” ****** 苍术和重楼赶来的时候,见两个丫头守在门口,眼睛都红了。那两个小丫头也不敢动作,虽然心急,也只敢等在门外。 “怎么了?”苍术问。 “你还说呢,”葭儿咬着唇,“我便说不要瞒了不要瞒了,现在好了,窗户纸捅破了,哥儿恼了,我们也没脸见哥儿了。” “怎么就知道了?不是说……”重楼顿住,“哥儿出去了?” “可不是,原以为吃完饭在睡午觉,结果带着余容出去了,也没带个护卫跟着,就去了禁卫将军府……”维尔叹气,“手也伤了……” “伤了?” 重楼和苍术冲进房间,见笙哥儿没什么生气地靠在榻上,手搁在一旁,余容正在给他上药,两人走进了才看到那手腕一片红紫,哥儿的皮肤白皙,那瘀伤更显得触目惊心了…… “哥儿……”重楼和苍术又是心疼又是难过又是愧疚,只恨不得那伤在自己身上。 笙哥儿头朝着窗户,没有回头看他们,一声不响。 “哥儿,这是我们不好,不该瞒着你,你生气打我们骂我们都可以,别气坏了自己。”重楼让余容让开,接过他手里的膏药,正要往笙哥儿的手腕上涂,笙哥儿却缩回了手。 “哥儿,先把药涂好吧,什么事也等上完药再说啊。”苍术也轻声细语地劝说。 “出去。”声音淡淡的,不显一丝情绪。 “哥儿……”苍术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重楼拦阻—— “那哥儿,我们先出去,让余容给你上药,你好好歇息。” 重楼拉着苍术出去了,门被轻轻地掩上。 第一百二十二章:红痣蛊 重楼和苍术把几个在家的护卫处罚了一通,自己也在笙哥儿的房前跪下来了,苇儿和葭儿倒是想跪,可是被重楼和苍术劝回去了——这都是要出门子的姑娘家,当然要自重些。 “哥儿,”余容立在一旁,看了看窗外,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外头下雨了……” “那又如何?”笙哥儿靠在榻上,手里捧着本书在看。 “重楼哥哥和苍术哥哥跪在外头呢。”余容刚才出去了一趟,自然看到了重楼和苍术的情境。 笙哥儿的手顿了下,“他们要跪就让他们跪吧。” “哥儿,你真的不心疼啊?” “是他们自己要跪的,我心疼又有何用?”笙哥儿语气淡淡的。 “哥儿,你不就是气哥哥们欺瞒于你吗?可是,就是余容我也知道他们是为了哥儿好……那昌阳哥哥变成那样子,也不是他们想的啊……他们就怕哥儿伤心,才没说的……” 笙哥儿放下手里的书,抬头看着余容,“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事先也知道这件事。” “我没有!”余容吓得忙辩白了,“余容一天到晚和哥儿一块儿,哪里知道这些……几位哥哥两位姐姐不也是觉得我不牢靠吗,这种事既然要瞒,怎么还会告知与我?” “幸好你不知道。”笙哥儿低头继续看书。 余容再也不敢言语,怕笙哥儿也恼了他。他不时地往窗外看去——这雨一开始还只是小雨,后来就渐渐变大了,那雨滴落在屋檐上、坠入荷塘里的声音很是清晰,伴随着廊上的鹦鹉和雀儿的声音,更显得静谧。 你道笙哥儿真的看得进去书?他那一页书翻着都没没有翻过去……只是盯着那页纸发怔——怎么可能不心疼?怎么可能真的狠得下心?那两人不是自己的奴仆,就是奴仆自己也不惯让人给自己下跪的——往日都是谈笑风生,温情融融的,只是今日这事自己心里百味交杂,一想到欺瞒自己的是自己最信任放在最心上的人,更觉得难受…… “哥儿,”余容还是忍不住又开口了,“你的茶凉了,要不要换一杯?还有点心,我再去给你拿一些过来?厨房里有新做的荷叶饼,哥儿要不要?” 笙哥儿沉默了会儿,才说,“去吧,把他们叫进来。” “哎……嗯?哥儿是说让重楼哥哥和苍术哥哥进来?”余容这才反应过来。 “嗯。” “好嘞!”余容喜滋滋地跑出去了,打开房门,走到廊上,对跪在院子的青瓷砖上淋雨的两位哥哥说,“别跪了,别跪了,哥儿的话,让两位哥哥进去呢。” 重楼和苍术一愣,对视一眼,才站起身来——不过因为跪得久了,腿脚难免麻了,还踉跄了几下,相互扶了一把,才慢慢走进了屋。 笙哥儿看到他们两个一个素来干净齐整,一个向来风流倜傥,如今被雨一淋,加上神情都有些萎靡,难免显得狼狈了些。 笙哥儿叹口气,“先去换身衣裳,把头发弄干吧。余容,你去厨房弄两碗姜汤。” “是。”余容笑着跑了。 “哥儿……”重楼还要说些什么,见笙哥儿摆摆手,才罢了去换衣裳了。 笙哥儿下了榻,走到窗前,看着那一池的荷叶——已经有好几个花苞了,这几场雨下来,该是要开了吧……原本这该是自己最喜欢的时节,可是如今就这么一件事压在心头就什么心情都没了…… ****** 杜若过来的时候心情还是很好的,不过来见哥儿他心情就没有不好的时候——还专门买了几样点心给笙哥儿——结果进门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那些护卫愁眉苦脸的,那两个小丫头宝瑟和锦屏也是敛声屏气的,而余容靠在栏上逗着白鹇,同样是无精打采的—— “这都怎么了啊?”杜若走过去问。 “杜若哥哥,你总算是来了……不过你运气好,现在才来……”余容站起身,看了看里屋,才小声道。 “什么意思啊?” “都是你们啊,把昌阳哥哥的事瞒着哥儿,哥儿知道了好生气的……” “哥儿知道了?”杜若一惊,瞪大了双眼。 “可不是?哥儿还跟昌阳哥哥见面了,可是昌阳哥哥完全不认得哥儿,还对哥儿……哎,杜若哥哥——” 杜若已经快步走进了房间,见笙哥儿靠在榻上,重楼和苍术都坐在榻前的绣墩上,两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 “哥儿……”杜若硬着头皮喊了一声。 笙哥儿看了他一眼,“你来了。” “哥儿,我买了几样小点,你要不要吃吃看?”杜若决定还是先献殷勤吧。 “你先放着吧。”笙哥儿并不领情,“昌阳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听说你一直在找御医?” 杜若把点心盒子放下,走了过去,“是,太医院的太医我差不多都找过了。” “结果呢?” 杜若的神情严肃了一些,“他们查了一些医术和以往太医院的记载,关于失忆的记录是有不少,可是昌阳的情况比较不一样。” “你怀疑齐安王,不是说他与苗疆有牵扯吗?” “是,齐安王虽然身上流着皇室的血,可是他的母亲,也就是齐安太妃是汉人与苗人结合所出,也就是说他的外公便是苗疆的人。苗疆多的是一些旁门左道的东西,那昌阳又失忆得古怪,所以我怀疑齐安王给昌阳下了什么东西。”杜若又说,“齐安王与昌阳素有瓜葛,这次齐安王留京之后,听闻在校场的时候就与昌阳起过一次冲突,后来齐安王请几位武将去他的府邸,其实主要就是请昌阳,说是为了前事请罪,不想去了齐安王府,昌阳就变成那样。” “为什么这件事不报上情?” “哥儿你也见过昌阳了,昌阳除了不记得……我们之外,其他的并无什么变化,照常值勤巡逻,宫里有召他入宫伴君,既如此,上报了也无用。” “为何就忘了我们呢?”笙哥儿喃喃道。 “哥儿见过昌阳,有没有觉得昌阳更加的不近人情更加冷酷了呢?”苍术问。 笙哥儿点头。 “那日我找到一位在苗疆呆过三年的男子,他说苗疆有一种蛊叫‘红痣蛊’也叫‘忘情蛊’,原本是苗疆女子炼来给负心薄情的男子吃的,男子吃了以后便会忘记一切和自己所爱之人的事,变得冷心绝情,最后变本加厉甚至性情变得暴戾无常,往往最后落得个众叛亲离孤独终老的下场。这蛊并不致命,只是会变人心。”苍术说,“称为‘红痣蛊’便是因为吃了这蛊以后,胸口会生出一颗红痣,当红痣越变越大的时候,那人的心便越来越冷越来越狠。” “红痣蛊……忘情蛊……”笙哥儿的手握紧。 “所以他忘记我们是因为哥儿?”重楼道,“因为我们与哥儿相关,忘记哥儿便把我们全忘记了?” “嗯,不过只是怀疑。”苍术说。 “那那个人有没有说着蛊如何来解?”笙哥儿看着苍术。 “无解,便是那施蛊之人也解不了,这蛊进入身体就在心脏处扎根了,不过……”苍术停顿住了。 “不过什么?”笙哥儿追问。 苍术看了笙哥儿一眼,有些犹豫。 “你要说什么便说吧。” “他说与我听,在那里也有想起来,神智清明的,不过那是在其爱恋女子死于其手,他受了刺激,前尘往事才一一回来的,随后,那人便自尽而亡。” “……” 沉默。 “未必就是如此了。”重楼的笑都有些僵,“哥儿,我们连昌阳是不是中了红痣蛊都不确定。” “是啊,哥儿,天下名医何其多,便是与苗疆有关,咱们在苗疆找人就是了。实在不行,那齐安王也逃不掉。”杜若安慰道。 “你们帮我想办法,找顾长倾出来一叙。”久久,笙哥儿才开口。 “找他做什么?”苍术皱眉,“现在昌阳不记得咱们了,顾长倾可得意了,未必愿意搭理的。” “你们只说是与昌阳有关,他顾忌挂心昌阳,没有不与我们见面的道理。” “好。” ****** 重楼托禁卫将军府门口的小兵给顾长倾递了条子,那小兵本来不愿意的,可是重楼纠缠,小兵想想是和给顾管事递条子,顾管事平日还算是好说话的,所以就偷偷应允了。 笙哥儿与顾长倾是在雁回楼见的面。 “傅公子,今日找我又是为的何事?”顾长倾看着笙哥儿。 “我找你不过为的昌阳。”笙哥儿说,“你该知道的,昌阳如今变得古怪。” “不就是因为将军不亲近你们了,你们不愿意了吗?”顾长倾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说。 “你也不必如此冷嘲热讽的,现在你是得意了,可未必就是长久的。”笙哥儿也不急,看着他,“你知道昌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你知道?” “十之八九,他中了蛊,这种蛊叫做‘红痣蛊’。”见顾长倾的脸色渐渐变了,笙哥儿继续道,“蛊是什么东西你应该听说过吧?那齐安王与苗疆有牵扯,昌阳去一趟他府邸,便变成了这样。” “蛊?怎么可能?红痣蛊是什么蛊?” 笙哥儿回答,“如今他是忘记了我们了,可是后面渐渐的那蛊会吞噬他的心性,让他性情大变,什么事都做得出……顾管事,昌阳是将军,吃的是皇粮,做的是忠君报国的事,如果有一点差错,他便毁了……这些你总该知道的吧?那齐安王与昌阳结仇的事你该比我们都要清楚,毕竟你和昌阳是一同参的军。” 顾长倾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嘴唇都有些颤抖,但还是强自镇定,“你想怎么样?” “现在我们也不确定是不是这个蛊,你伴随昌阳左右,我希望你看一下昌阳的胸口是不是出现了一颗红痣,若有,那便是了。” 顾长倾起身,“为了将军,我且信你一次。” 笙哥儿看着顾长倾的背影,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久久才叹了口气。 第一百二十三章:绿满楼 后来顾长倾再次找笙哥儿的时候,笙哥儿就知道不好了。 顾长倾的脸色不好看,眼里还有些血丝,说明他昨晚没有睡好—— “顾管事,你说吧。” “傅公子,你之前说的那个红痣蛊,可有救?”顾长倾亟不可待地问。 笙哥儿的拳头握了握,“你看到了那颗红痣?” 顾长倾点头,“昨晚将军沐浴,我看到了。” 笙哥儿沉默半响,在顾长倾开口之前说,“其实那红痣蛊又叫‘忘情蛊’。被下蛊之人会忘记一切和他所爱之人相关的事,而这只是开始。” “我知道,将军爱慕你。”顾长倾垂下眼脸,“他忘记你恰恰是因为他对你感觉……你既然知道红痣蛊,那么你一定知道解法了?” 笙哥儿摇头,“如果我知道的话我早就有所行动了。” 顾长倾起身,“我去找齐安王。” “你便找了他他不认你又有何法?况且这蛊就是下蛊之人也未必解得了的。” 顾长倾坐了回去,有些失魂落魄。 “所以你要帮我。” “帮你?”顾长倾重复。 “既然是因我而起,当然要我来解决。”笙哥儿徐徐道,“昌阳现在对我如何你也看到了,你要帮我接近他。” 顾长倾旋即点头了,“好。” “我以为你会犹豫一下。”笙哥儿说。 “是啊,我应该尽可能的阻止你与将军见面接触,可是我更担心将军。”顾长倾自嘲地一笑,“况且,我知道,不管是以前的将军还是现在的将军,都不会与我有其他的可能。” 笙哥儿看着他,“顾管事,不知道为什么,你说完这句话以后我觉得我对你好像更加不喜欢了。” 顾长倾挑眉,“为什么?” “因为有时候,一个有理智,而且没有‘野心’的情敌更加有威胁。” “我以为,”顾长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我不是菩萨,自然会有感觉。” ****** 笙哥儿站在窗前,一只灰鸽子飞了过来,最后停在他的手上。笙哥儿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抚着灰鸽子的羽毛,然后从它的脚上把小竹管取下来,这才把灰鸽子放到窗台上,那里有一个小小的菊花瓷碟,瓷碟上是饱满的核桃仁和榛果仁,灰鸽子只管低头啄食。 那个小竹管里面是一张卷起来的小纸条,展开,上写:巳时二刻左右,绿满楼。 笙哥儿把那纸条捏在手心,转身,“余容,进来。” 余容蹬蹬蹬地跑进来,“哥儿,怎么了?” “帮我更衣,我要出门。” “又出门?”余容垮下脸。 笙哥儿一个眼神余容就乖乖地跑去拿衣裳了。 “哥儿,还是去昌阳哥哥家吗?”余容问。 “不是,去……去吃饭。” “吃饭?”余容眼睛一亮,“去雁回楼吗?” “不是。”笙哥儿回答,“绿满楼。” “绿满楼?”余容脑子转了转,“绿满楼好像也是老字号的酒楼,听说去那里的都是一些达官贵人……” “你知道得不少。”笙哥儿一边整理自己的衣领。 “哥儿今儿兴致可真好。”余容嘻嘻笑着。 笙哥儿与余容出门,这次护卫足足跟过去了五个,乔护卫便是其中之一——之前他是跟着苍术在外做事的,因为他武功高强,苍术把他留下,叮嘱他务必跟着笙哥儿。 笙哥儿没想到才刚走出家门就看到一辆马车在门前,一个灰衣的男人趴在地上,然后一个人踩着他的背下来—— “璧姜……公主?”笙哥儿没想到璧姜会这个时候过来——刚回来的时候他倒是希望璧姜过来的,只因为老爷之前给他那封信,他不想让杜若呈上去,这样显得他与杜若关系太亲近,有诸多弊处,便想着什么时候见到璧姜或者见到圣上的时候交上去——当然,他知道前者可能性比较大——后来昌阳的事出了,他就什么心思都没了——如今一门心思想要把昌阳的事情给解决了,这璧姜却上门来了。 璧姜今日梳着反绾的元宝髻,鹅黄的窄袖上襦交领半臂,下穿孔雀纹朱红褶裙,身上带着的不是宝石就是珍珠,这么打扮处处昭显她的富贵——笙哥儿心想这样的小女孩幸好有这么多仆人丫鬟侍卫跟着,要不然不是被抢了就是被拐了。 璧姜见笙哥儿的打扮,睁大眼睛,“你要往哪儿去?” “去外头酒楼吃饭。” 璧姜笑了,“我也去。” 笙哥儿只觉得头疼。 不过很快,笙哥儿觉得身边站着璧姜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 “那不是禁卫大将军吗?”璧姜推了推笙哥儿。 “嗯。” “难道你不是与他相会来吃饭的吗?”璧姜又问。 笙哥儿摇头。 璧姜又看了眼昌阳对面坐着的白衣小将,眉清目秀,倒也是一脸英气——她琉璃般的眼珠子转了转,随后掩嘴偷笑。 笙哥儿有些莫名,转头看她,“怎么了?”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了。”璧姜仰头一脸自信道。 “捉奸啊。” 跟着璧姜的丫鬟和仆从(其实是宫女和太监)都皱眉了——这可是大魏国的大公主,怎么可以说出这么粗俗的字眼呢? 笙哥儿伸手把璧姜的嘴捂住后发现自己的举动有些过了——不知道碰到公主的身体有没有罪…… 笙哥儿恍惚的时候,璧姜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拿开了笙哥儿的手,一幅我很理解你的表情,用带着安慰的语气说,“傅晏笙,好歹你也是我的驸马,你放心,我会帮你的。” “你做什么?”笙哥儿拧眉。 璧姜拉住笙哥儿的手,往那雅间走去,门口昌阳的燕侍卫等人看到笙哥儿已经很吃惊了,又看到璧姜——当然,认得璧姜也只有去过宫宴的燕侍卫和一两个小将——更是惊到了,正要跪倒,却见璧姜摆摆手,让他们让开站到一边,自己拉着笙哥儿直接进去了。 昌阳和那白衣小将也看到两人,昌阳的视线是先放在笙哥儿身上,微微皱了下眉,目光掠过去以后才注意到璧姜——他当然认识璧姜。 “大公主千岁。”昌阳行了武将的礼。 那白衣小将也忙得跟行礼,实在是措手不及。 “都起吧。” 昌阳和白衣小将起身。 “等等,你们忘了与本宫的驸马行礼呢。”璧姜吊着小脑袋说。 “驸马?”昌阳只是愣了下,虽然心生疑窦,但还是给笙哥儿行礼,白衣小将如是。 “不用多礼。”笙哥儿虽然不喜欢璧姜处处告知他人自己是她的驸马,可是如今的情形看来,与璧姜一块儿,到底跟昌阳更接近了些。 璧姜拉着笙哥儿坐下,昌阳两人也在她的命令下坐了。 “不知道这位小将叫什么名字?眼生得很。”璧姜开口。 “回禀大公主,小将名唤‘崔谨郎’。” “哦,崔谨郎。”璧姜是点了点头,就看向昌阳了,“禁卫将军,本宫常听我父皇夸奖于你。” “圣上思眷,不胜感激。” 璧姜很聪明,他看看笙哥儿又看看昌阳——笙哥儿分明眼中有话,而昌阳却神情漠然,便觉得不对了,她干咳一声,“禁卫将近,本宫听说你与本宫的驸马是旧相识。” 昌阳停顿了下,道:“是,不过……” “昌阳,没想到我,我们出来吃饭,在这儿遇见你,来,不如干一杯酒。”笙哥儿说着已经倒了一杯,又把那酒壶往昌阳那边倾去,昌阳顾及公主,也端起酒杯让笙哥儿给他倒酒。 两人的酒杯相碰,一杯酒一饮而尽。 璧姜看着两人——有问题,很有问题。不是说傅晏笙和禁卫将军有“奸情”吗?那日和傅晏笙说话好像也是如此,可是现在怎么看着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呢?好像是傅晏笙唱独角儿?…… “既然本宫的驸马敬了酒,禁卫将军,你也得敬本宫一杯才是。”说着自己把空酒杯递了出去。 “公主,不可……”身后的宫女轻声道。 “住口。”璧姜瞪了她一眼。 “半杯就好。”笙哥儿说。 昌阳也拿起了酒壶,给璧姜倒酒,岂料酒壶才倾斜下来,璧姜的手一移,那酒就倒在了璧姜皓白的手腕上了—— 昌阳一愣,忙把酒壶放下。 “公主!”身后的宫女太监都叫出声,还拿出了帕子。 “不用你们管。让驸马来。”璧姜说。 笙哥儿在心里叹口气——明眼人都看得出是璧姜故意的。他还是接过了那宫女手中的帕子给璧姜擦手,细细地擦干净了,问,“还好是温酒,若是烫的,看公主怎么办?” 璧姜身后的宫女和太监都觉得稀罕——这驸马爷,嗯,本来驸马爷竟然‘训斥’起公主来了?公主肯定要生气了,可是…… 璧姜只是吐吐舌,复转过头去看昌阳,“禁卫将军,你可知你方才的行为是犯了什么罪吗?” 昌阳起身,跪下,一板一眼道,“微臣知罪,请公主降罪。” 那崔谨郎也跟着下跪,头上都流汗了,他想,大公主果然如传闻中的喜怒无常…… “降罪……”璧姜托着腮,看了看笙哥儿,嘴角一勾,“这样好了,本宫让你将功赎罪。驸马近来有些闷,不如吃完这饭以后你陪驸马去郊外骑马如何?” “微臣……”昌阳看了笙哥儿一眼,“微臣领命。” 璧姜转过头来偷对着笙哥儿眨眼,笙哥儿无奈地一笑,同时对璧姜心里满怀感激。 “记住。”璧姜又一幅天家公主的威严,“不到饭时不准回来……还要送驸马回……嗯,回驸马府,听到了没有?” “是。” 驸马府?笙哥儿暗笑——天知道他的驸马府在哪里…… 第一百二十四章:骑马 笙哥儿是会骑马的,不过他并不怎么喜欢骑马,平时出门不是坐马车坐轿子就是干脆步行。 “昌阳,麻烦你了。”笙哥儿转头对昌阳说。 “驸马爷客气了。”昌阳语气淡淡的。 “我还不是驸马。”笙哥儿说,“你叫我……晏笙就好了。”笙哥儿想想他们一直叫他“哥儿”是因为曾经的主仆之情,现在昌阳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是叫自己的名字显得亲近些。 “不必了,公主说你是驸马就是驸马。” 笙哥儿也不气馁,笑笑:“昌阳,我知道你现在不认识我,可是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重新认识是吧?我们还是可以成为朋友的。” “不可能。” “为什么?”笙哥儿一愣。 “没必要。” “可是我有信心。” 昌阳不语,径直住前面走去,从那马厩里挑出一匹白马解了缰绳,转身把绳子交给笙哥儿,“你的。” “这匹马好像瘦了点。”笙哥儿看向那马厩,走到一匹正在用头顶食槽的棕马面前,“这匹吧。” 昌阳皱眉:“这匹马野性未驯。” 笙哥儿挑眉,侧头看他:“你看出来了?” “它的眼神并不温驯,而且看得出它并不喜欢被束缚住。”昌阳说:“还是这匹马比较安全。” 笙哥儿笑了,“你在关心我?” 昌阳:“……随便你。” “那就这匹吧。”笙哥儿指着那匹棕马,旁边的小厮忙上前解了绳子交给笙哥儿。 昌阳自己有马,他牵着自己的马就往前走了。笙哥儿牵着马跟上。余容和护卫们都没有跟上――笙哥儿的命令可不敢不听。至于那崔瑾郎也没有跟来――所以只有笙哥儿与昌阳两个。 笙哥儿上马的时候确切感觉到了那棕马的顽劣了,它根本不配合。笙哥儿想要去踩马镫都踩不上去,笙哥儿看着那马背有些犯愁,随后转头看向了已经骑在了马上的昌阳――昌阳原本是不想要理会笙哥儿的,可是他那目光实在有够可怜――所以虽然黑着脸还是下了马,紧紧拽住那马缰,把马身强硬固定住,然后扶着笙哥儿上了马。 “昌阳,谢谢你。”笙哥儿骑在马上,笑得灿烂。 “驸马爷若是骑够了就和昌阳说一声。”说完,冷酷地转身离去。 两人一人白马一人棕马,一前一后,只能说是骑着马散步――不过笙哥儿这边辛苦了点,因为那马明显不怎么受控制,马头动来动去,一副要摆脱束缚的模样,笙哥儿平时接触的马都是已经驯服了温顺得不行的马匹,现在骑在这匹马上连坐直身子都又些困难,因为他有点担心自已会被甩下去――他暗暗苦笑――还真是自讨苦吃啊。 昌阳骑了一半,转头看发现笙哥儿还落后自己一大截,那马是完全停住了,笙哥儿现在正拉着马绳想要控制住马头的方向…… 昌阳心里再次肯定了,这驸马爷是个麻烦,不过他还是返回来,“驸马爷,放轻松,脚下不要夹太紧,向一侧拉缰绳,如果它不走用你手里的鞭子抽就是,像这样。” 笙哥儿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昌阳一鞭子抽过来,那鞭子带出来的风在他脸上划过,都能感觉到一丝疼痛,“呼”地一声,那一鞭子抽到马脖子上――应该很痛吧。笙哥儿觉得昌阳确实比自己狠心――不过很管用,那棕马嘶叫一声,马上乖顺了。 “驸马爷明白了吗?”昌阳问笙哥儿。 笙哥儿点头。 昌阳转身骑马走了。 笙哥儿俯身对那棕马耳语:“让你不听我的话,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快走吧。” 接下来那匹棕马都算是听话,让向哪个方向就向哪个方向――笙哥儿倒是想要和昌阳搭话,可是昌阳却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笙哥儿也都有些泄气了。 天渐渐暗下来了。笙哥儿还有些心不在焉的时候,昌阳回头―― “驸马爷,可以回去了吧?” “啊?……哦。回去吧。” 两匹马还是一前一后地往回走,到了马厩前面,笙哥儿准备下马了,而意外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那匹棕马在笙哥儿下马的时候突然发作起来――疯狂地甩背,笙哥儿就那样直直地往下坠――这边昌阳眼疾手快,飞身过去,接住了笙哥儿,自己却是后背朝地摔在了地上。 笙哥儿看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昌阳――总是在这种关键的情况下,昌阳救了自己――好像又是以前的那个昌阳了,对自己义无返顾好的昌阳。 昌阳看着笙哥儿,突然有一种恍惚,可是这种恍惚只持续了一会儿,很快就消失了。 昌阳抱着笙哥儿坐起身:“驸马爷没事吧?” “没事。”笙哥儿要起身的时候,发现昌阳的手还放在自己的腰上,愣了下,“手……” 昌阳一怔,很快松开了手:“驸马爷见谅。” 笙哥儿已经站起来了,只觉得大腿内侧和小腿都是一阵酸疼――谁让刚才的这匹马那么顽劣呢,当然在昌阳面前他得忍着,“我该谢你才是,如果不是你我可就遭难了。” “这是我该做的。”昌阳站起身,“我送驸马爷回去。” “嗯。” 于是,昌阳送笙哥儿回了所谓的“驸马府”。在来到门口的时候,昌阳看到那挂着红灯笼红绸带,贴着红色对联,一副喜气洋洋模样的门面,多看了两眼。 笙哥儿见此借机说:“昌阳,再过几日就是葭儿和苇儿的成亲之日了,你也算是两个丫头的兄长,这婚宴上怎么少得了你,到时候我会送喜帖到你府上,你一定要来。” 原本是要拒绝的,可是那拒绝的话在看到笙哥儿那一脸的期盼时,突然就咽回去了,“有空再说。” “那就这么说定了。”笙哥儿的笑容愈加灿烂了。 昌阳皱眉:我好像没答应吧――不过看到他的笑脸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不对,我为什么要在意他…… “驸马爷,那我先告辞了。”说完依旧酷酷地骑马走了。 笙哥儿看着那昌阳离去,心情却是好了不少――这时,远远跟着的余容他们才回来了。 “疼……”笙哥儿一双秀眉蹙了起来。 重楼正蘸着药水给笙哥儿擦那被磨伤的部位,其实那部位也够暧昧的,还好是重楼,这种事让杜若和苍术两个来做都可能走火的……与他们相比,重楼自制力是最强的。况且,这个时候,重楼更多的还是心疼。 “知道疼了,哥儿就不该去骑那什么马,吃这个苦不是自讨苦吃是什么?”重楼责备道。 “我只想与昌阳多接触,多亲近。”笙哥儿说。 “那昌阳领情了吗?”重楼没好气道。 “虽不是十分领情,可是我觉得我们的关系已经好上一些了。”笙哥儿笑了。 “骑一次马关系就好了?”重楼嗤之以鼻:“哥儿,那可是昌阳,还是不记得你的昌阳。” 闻言,笙哥儿沉默了,目光又黯淡了下去。 重楼见此,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他蹲在笙哥儿身前,抓着笙哥儿的手,“哥儿,重楼说错话了。” “不,你说得对。”笙哥儿摇头:“我也知道没那么容易,要让现在这个昌阳再接受我,除了难还是难,但是,我始终相信这是有可能的,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这个目的,我总觉得昌阳会回来的。” “哥儿,你不要做傻事。”重楼想起那时苍术说的那件事,苗疆的那个人可是在手刃爱人以后才清醒过来的,而哥儿――“只求哥儿心疼我们一点,哥儿不是只有昌阳一个。” “你想到哪里去了?”笙哥儿失笑:“我哪里是这么想不开的人?我还有很多舍不得的呢,你们便是我最大的牵绊。” “能成为哥儿心里的牵绊是我们的幸事。”重楼也笑了。 这夜,昌阳做了一个梦,梦里,都是一个人,那个人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心绪――当梦醒来的时候,他觉得一阵怅然若失,可是当他想要回想梦里那人的音容笑貌的时候,却发观脑子里一片空白。 梦醒,现实生活便与梦里的世界割离,昌阳还是那个冷面将军,没人能扰乱他的心――真的是这样吗? 第一百二十五章:大喜…… 这日,昌阳从营里回来,顾长倾把一个帖子送上来―― “不是说,这些帖子不要接吗?”昌阳皱了下眉说。 “这是喜帖,是……是傅公子派人送来的,说是知会过将军的。”顾长倾回答。 昌阳把刀递给他,帖子拿过来,正是笙哥儿那日说过的喜帖,一张帖子上却是说的两对新人。 “将军,这婚宴你要去吗?”顾长倾试探地问。 昌阳把帖子合上:“到时候再说。” “嗯。” “长倾,我问你,先前我与那驸马傅宴笙关系如何?”昌阳突然问。 顾长倾顿了下说:“将军和我说过,将军和傅公子是自幼时就相识的,其中情谊自不必说,就我看着,将军和傅公子很好,我从没见过将军对一个人那么好过。”顾长倾缓缓道。 昌阳沉吟半晌:“今儿我听了一些闲话。” “闲话?什么闲话?”什么人竟然敢对将军说闲话? “那齐安王爷和小侯爷也来了营里,遇到我的时候两个人一说一和的,话里话外,都指我有断袖之癖,那齐安王走了以后小候爷还提到了驸马爷,那意思不言而喻。”昌阳脸色变冷。 顾长倾听到齐安王的时候眼神有些恨恨的,可是又不好在将军面前表现得太过,只是说:“将军,齐安王与你有过节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小侯爷跟齐安王交往着,也是不着调的。将军且不要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要说将军与傅公子的事,其实长倾所知也不多,倒是自打傅公子来京以后,将军时常夜宿在傅公子那里……” “夜宿?”昌阳眉皱得更紧了。 “是。” “……我知道了,长倾,你下去吧。” “是。” 顾长倾把昌阳的刀摆好,就关了门出去了,他又立在门口一会儿,看着那扇门,叹了口气才离开了。 屋里,昌阳闭上眼,眼前似乎又浮起了那张脸。 明日就是两个丫头的成亲之日,宅子里乱哄哄的一片,笙哥儿倒成了最闲的了,而顾长倾那边也没有个消息,笙哥儿更是无事可做了,杜若来看笙哥儿,见笙哥儿闲得很,就带他出门走走――如今笙哥儿也不避讳和杜若一块儿在外面走了――最上头的那个都知道他们交好了,再避讳也没有什么意思了。况且杜若不穿官服,只拿着便服充作书生,那也很像一回事。 笙哥儿与杜若一块儿坐在马车上,现在天渐热了,马车的帘子幔子都是用的编藤和竹片,编藤编的是海棠和玉兰,竹片上绘着鸟儿雀儿,相映成趣。马车里也放着一小桶子的碎冰,另外备着瓜果茶点。 “天一热,街上的人都少许多了。”笙哥儿透着竹帘往外看。 “是啊,再热一些中暑气的人只怕更多了,哥儿也要好自保重。”杜若说。 “这不管是冷是热,是春夏还是秋冬,你们都巴不得我锁在宅院里不出门。”笙哥儿靠在沁凉的丝绸垫子上:“今天便是出门也是坐着马车,脚踩地的机会都没有。” “哥儿,你出门的还少吗?”杜若把剥好的葡萄送到他嘴边,“先前哥儿出去与昌阳见面,还一起骑马,甚至还把自己弄伤了……这样的事可都是哥儿自己擅自决定的,我们都等到事后才知道。” “我在家里听重楼和苍术的唠叨还少吗?你也来说我……”笙哥儿吃了葡萄,把核吐在杜若递过来的帕子上,“杜若,你说你都是御史了,在人前也是威严十足的,怎么对我这些琐碎小事都要管着呢?” “哥儿的事再琐碎也不小,这跟我是不是御史没有关系。”杜若凑过去圈住笙哥儿,“我知道哥儿不缺我一份关心,可是我这份关心却独给哥儿。” “好稀罕啊。”笙哥儿斜眼瞟了他一眼,一边试图去挣脱杜若的怀抱,“哎,方才还说了暑气了,还抱在一块儿,也不嫌热。” “哥儿体寒,就算是炎炎夏日,哥儿的身体却不热,这样凉凉的正好。”说着还故意在笙哥儿身上蹭了蹭。 “我就知道你会动手动脚的。”笙哥儿把他的脸推开,“杜大人,你好歹庄重点,这样可算是调戏良家少年了。” “好啊,杜大人今天就是要调戏良家少车傅晏笙了……”杜若擒住笙哥儿的嘴,肆意缠绵,舌头要窜入的时候被笙哥儿咬了下才退开――“哥儿现在连亲都亲不得了?” 笙哥儿微喘着气:“若是料到今日情景,就不该让你们亲近都这里了,你啊,就是会得寸进尺的,你的手放在哪里呢?杜大人,现在可是半分斯文都没有了……”笙哥儿的语气满是调侃。 杜若只是笑:“哥儿是清心寡欲了,可是我这边却忍得难过……哥儿,杜若只盼者哥儿快点满十八岁……” 笙哥儿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偏过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杜若,“杜大人,且不说你如今已经二十几岁了,你入官场多年,迎来送往,逢场作戏的机会多得是,这不知杜大人可经历了几人了?” 杜若倒不急着辩解,“吃醋了?” “吃不吃醋我可都管不了杜大人的过往了……只是,”笙哥儿微微一笑,“从今往后杜大人可要小心些了……” “哥儿且放心,杜若可不是谁都可以的。” 笙哥儿挑眉,依旧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两个人在一家书肆前下了马车,来这里不过就是挑些闲书来看,笙哥儿平日的消遣不是作画就是翻书,这一季做的画少了,不过倒是看了不少书,所以才又来买书。 这家书肆虽然不是京城最大的书肆,可是却是人最多的书肆,不过现在天热以后,明显生意冷清了许多,只有几个书生在里面。 笙哥儿拿了一本逸闻杂记一本志怪小说,把书交给杜若以后,又继续翻翻找找,突然地笑了,转头看杜若,示意他过来,杜若走过去,顺着笙哥儿的目光看去,原来是春宫图。 “哥儿要买这个?”杜若挑眉。 “我却还真没看过这个。”笙哥儿摸着下巴。 杜若笑笑,抽出了另一本书,“哥儿该看的是这个。” 笙哥儿一看,原来是龙阳图画――竟然还有这个…… “你看过吗?”笙哥儿转头问杜若。 “自然看过。”杜若并不否认。 “那我看来也得看了。”笙哥儿让他把书收好――最后又挑了本新诗词,才去付账了――那掌柜也没有因笙哥儿他们买的那本龙阳图画对他们侧目,似乎习以为常。 两人出门的时候,笙哥儿因没注意脚下的门槛,差点绊倒,被杜若扶住―― “哥儿小心些。” 笙哥儿看了眼脚下,“这门槛不是一般高的,我才没注意。” 两人说说笑笑着上了马车,及至马车离开,两人都没注意到街口那里一匹马站在那里,马上坐着一人,正往这边看。 “将军。”身后的小兵叫道。 昌阳回过神来,神情依旧冷冷的:“走吧。” “是。” 外头吹吹打打的,炮仗声和欢笑声一片,这是个喜庆的日子。 虽说新娘子的闺阁男子不好进入,可是笙哥儿还是进去了,他在一旁看着穿上牡丹吉服和凤凰吉服的两个丫头修容梳发擦脂抹粉,两个丫头身上的首饰件件都是上品,给她们梳妆的都是京里有名的梳妆娘子,两个丫头打扮好一个艳若桃李,一个如花似玉。 两个丫头在盖上盖头前,走到笙哥儿面前,双双跪下,说不出话,眼中却已含泪,若不是笙哥儿劝着,这妆看来是要重画了。笙哥儿亲自给她们挂上了吉祥如意锁,一手牵着一个出了闺阁,然后看着她们两个被丫头牵着上了花轿,花轿在吹打队伍中抬走了――这花轿将会绕半城,然后再回来这里――可即便是这样,笙哥儿也有些怅然,伴他十多年的两个丫头出嫁了,往后她们都有了自己的终身依靠,有了自己的归宿―― “哥儿发什么呆呢?”重楼、苍术和杜若走过来。 “这还好是还住在身边的,若是真的远嫁,哥儿可如何是好?”杜若笑道。 笙哥儿转头看他们,看了一圈:“他没来?”他是指昌阳。 “我一直在门口守着,没看到人来。”苍术撇嘴:“我就知道他不会来。” “哥儿,今儿是大喜的日子,可不要再愁眉苦脸的,咱们不是一块儿吗?”重楼说。 笙哥儿点头,“那边开戏了么?” “开了,宾客们正看着呢。” 其实宾客倒不多,便是自己宅子里的人,雁回楼的人还有就是叶师傅自己的老友,加在一块儿也有五六十人,四五桌子便坐满了,可这也足够热闹了。 “过去看看吧。” “嗯。” 这边正往宴席那边过去,余容就跑过来了―― “哥儿,哥儿,来了来了!!” “谁来了?”重接问。 “昌阳哥哥来了!”余容喘着气说。 “来了……”笙哥儿一脸喜色。 总算是来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割舍 “昌阳,你来了。”笙哥儿看走到昌阳面前。 “嗯。”昌阳的目光在笙哥儿身后的三人身上扫过,杜若和苍术他都是见过的(当然是指他现在的记忆里),重楼倒是里面眼神最和善的――昌阳转身让人把贺礼送上来:“这是贺礼。” “好,苍术,你让人抬下去吧。”笙哥儿转头对苍术说。 “好。” “昌阳,我带你去入席吧。”笙哥儿一高兴,忘记了昌阳如今是记不得的了,就携住他的手往里面走去―― 昌阳手和笙哥儿的手交缠,其实是有一瞬间的僵硬的,本来是想要甩开的,就如那次笙哥儿来他的将军府的那次一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竟没有甩开。 看着两人携着手往前走了,杜若的扇子抵着下巴,道,“这情景,我都以为是以前的昌阳和哥儿呢。” “也怪了,自从昌阳失忆后我是第一次见他,你们说他变得如何如何,我觉得他被对哥儿也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差……” “我看他还是那副死样子,不过,比以往更甚了就是。”苍术已经回来了,看到笙哥儿两人,嘴里难掩的醋味:“就是觉得不爽,他这一失忆,哥儿的心思全在他身上了,见到他眼里都会发光。” “那你也失个忆好了。”杜若似笑非笑道。 “这失忆也不是人人都失得了的。”苍术冷笑,“况且,我也舍不得哥儿伤心,更别说伤了他了。” “待会入席以后你们好歹留些口德,说话收敛点。”重楼道,“这人总算是来了,可别让人难堪。” “你这是在教训我们吗?”杜若斜眼看他。 “重楼,你在哥儿面前装乖就算了,可别把我们也盘算在里头了。”苍术冷哼。 “我也管不了你们,只是提醒你们几句。”重楼看了他们一眼,“你们想怎样便怎样吧,我只是不想要哥儿难受。” 闻言,那两人也没再说话了。 不过挡下来的席上,杜若和苍术也算是配合,没有在昌阳身上做文章,言谈举止也很自然,好像他们几个还是以前那样。昌阳和重楼一人一边坐在笙哥儿旁边,其他三人对笙哥儿献殷勤,而笙哥儿不想冷落了昌阳,处处以昌阳为先。 及至新郎官迎着新娘子进了门,拜天地的时候因为没有长辈,所以笙哥儿坐在上位,昌阳、重楼、杜若和苍术四个一边两个坐了,珞城的习俗,这是舅兄的位子,他们四个也是两个丫头的兄长了。 入了洞房,其他人便不好进去了――笙哥儿下了令,新婚之夜,谁也不准去闹洞房,一夜良宵只留给新人。 笙哥儿一向不怎么沾酒,这夜却是喝醉了,两个丫头出嫁感怀也有,五个人齐聚高兴也有,最后喝得醉狠了,是苍术把人抱去了卧房。这一席上只有昌阳、杜若和重楼三个了。 “昌阳,听说你已记不得我们了,连哥儿也一并给忘了。”重楼开口道。 昌阳看了他一眼:“嗯。” “咱们分开也不到一月,你就把我们都当陌生人了,难怪哥儿要伤心。” “最不该的是,哥儿高高兴兴地拿着送你的礼物去了你的府上,你竟然还把他给伤了。”杜若的语气带着寒意。 “我没怎么他。”昌阳道。 “你把哥儿的手腕都给弄伤了,那伤可是三日都消不下去,你竟还说没怎么哥儿?”重楼口气也严厉起来了。 昌阳一回想,便想起那日在自己府门口的事,自己对傅晏笙要说真做什么,不过是抓住了他的手腕而已,冷哼一声:“那便是他太弱了。” “昌阳,”重楼盯着他,“若是以前的你知道你现在伤了哥儿的话,只怕你要悔恨万分了。” “可惜,我不是以前的我了。”昌阳语气里满是不在意。 “昌阳,你的心果真越来越硬……这么狠心的你,尤其是对哥儿狠心的你,不配留在哥儿身边……”杜若神情冰冷。 “是傅晏笙自己要来找我,要与我接触的。”昌阳冷声道。 “那是因为不管你怎么变,哥儿却都没变,他心里有你才会这样在你面前伏低做小。”重楼说:“咱们四个,当初是费尽怎样的心思,多么难得才能挤上哥儿的心,你却都忘记了。” “昌阳,且不管你是怎么失忆的,当初的约定就是,谁先辜负哥儿谁就放手退出。守着哥儿陪着哥儿的人永远不会少你一个。”杜若道。 “原本男子相恋已经超越人伦,何况还是共享一人”昌阳站起身:“这种事,如何都与我无关。”说完,转身便欲离去。 “昌阳,你不要后悔。” 昌阳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出了门,从随从那里牵过马,上了马往自己的将军府而去――骑在马上,身后的嘈杂声愈来愈远,耳中听闻不知哪里传来的虫鸣声,昌阳只觉得心里更加烦躁了―― ‘在哥儿面前,昌阳不是将军,只是昌阳,心里只有哥儿一个的昌阳。’ ‘哥儿若是有事用到昌阳,昌阳万死不辞。’ ‘哥儿,无论怎样,昌阳都会陪着哥儿。’ ‘……’ 昌阳猛地勒住马――刚才那在脑子里冒出来的话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自己和杜若他们一样叫傅晏笙“哥儿”……自己和傅晏笙真的…… “将军……”马边的随从疑惑地问。 “你先回去。”昌阳掉转了马头往回跑了。 “将军……” 昌阳的马在笙哥儿的宅子不远的桐树下停下,昌阳下了马,把马绳系到树上,自己大步往宅子走去,却没有从大门入,而是绕到后面的小门――他只是感觉那里有个小门,竟然真的有……昌阳只看了看便飞到墙上――竟只有一人守着(其实不止一人,只是另一人去了茅房,剩下一人守门而已)――这傅家就这么松懈吗?这种日子没被贼人惦记上是侥幸……昌阳避开了那人的耳目,直接往后院而去,那主院一目了然,要找笙哥儿的卧房也好找,最大的正方即是。 那院门口有两个小厮站着,在说着闲话,里面灯火通明的也就那个房间了。昌阳没有立即行动,伏在树上见那卧房里出来一人,正是苍术,苍术出来,对那两个小厮吩咐了一通,便出院去前厅了。 昌阳冷笑,马上行动――神不知鬼不觉地便进入了笙哥儿的卧房,把门给关上了。 笙哥儿的房间布置精致,处处透着巧思,而那摆件一件件都不是凡品,看上去却不会显得过分奢靡,只觉得雅趣异常。大件的紫檀木多宝阁把房间隔成了两半,那多宝阁中间是扇可转动的门,门上垂挂着海棠红的流苏帷幔――昌阳推门进去,见里面另设一架千树梨花刺绣绿纱屏风。进了这里,只觉那股清雅冷香更浓烈了,原来那窗边的案上摆着一个白玉八宝香炉。昌阳走过屏风,见里面是红木四脚大床,床下的脚踏上放着一双青碧色缎鞋,昌阳上前,把那纱帐掀开,只见笙哥儿卧在榻上,便是热天也还是抱着那红绸香被――脸上不知道是因为醉酒还是熟睡满是晕色,在那床边罩灯映照下,更添了几分惑色。 昌阳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人发呆――这个人……好奇怪,为什么自己对这个人总是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感情……明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可愈接触,看到这个人就愈来愈觉得不对劲……本应该不多做纠缠,果断一点,与那剪不断理还乱的过去给抛弃……可是,自己却还是…… 那是怎样一份感情……如果自己真的对这个人动情的话,那是多深的感情才能让自己与人共享一人…… 昌阳的手卡在了笙哥儿的脖颈处,眼里闪过一丝厉色――只要使一点点力……一点点力就可以…… 可是,最后,那只手却往上抚上了笙哥儿的脸,那手下的触觉柔嫩光滑得不像话…… 傅晏笙…… 可是,出口的却是―― “哥儿……” 第一百二十七章:公主的信 “哥儿……” 笙哥儿睁开眼睛,看到是仙鹤游春的帐顶,转头那帐幔也是掩得紧实的―― 可是为什么他感觉旁边会有人,而且那叫自己的声音好像是……昌阳? “吱呀――”外面的门被推开了,有人走进来,不止一个,那脚步声笙哥儿一听就知道是重楼他们。 “还睡着呢。”重楼小声道。 “那喝得也太不节制了些,劝也劝不住。”苍术说。 “两个丫头出阁,哥儿心里都说不清楚是高兴多一点还是惆怅多一点呢,自然喝得多。” 笙哥儿坐起身来,掀开了帐子,往外面看去,天已经大亮了。日光从纱织的窗棱投射进来,屋外传来那鹦哥儿和白鹏的声音。 “祖宗,可醒来了。”重楼正把烧了一夜的蜡烛给灭了,转头就看到笙哥儿起了。 “现在是几时了?”笙哥儿眼神还有些迷蒙。 “都已午时三刻了。”苍术走过来:“哥儿睡得好沉。头还疼吗?” 笙哥儿揉揉自己的脑袋,摇头:“不疼。” “是现在起来呢,还是再躺会儿?”重楼问。 “起吧。” 苍术拿来衣服给他换,一边说:“两对新人都己经起了,等着奉茶都等了好一会儿了。” “要那虚礼做什么?昨儿是新婚夜睡晚点也无妨。”笙哥儿抬起手臂让苍术给自己穿衣。 “这都是别人的人了,可用不着哥儿心疼了。”重楼笑道:“哥儿顾好自己吧。”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不舒坦呢。”笙哥儿睨了重楼一眼。 “哥儿就算听着不舒坦也得接受事实啊。” 笙哥儿又道,“杜若呢?” “昨儿散席以后就回去了,哥儿睡得沉,他早起还要上朝,就没在这过夜。”苍术给笙哥儿系上葱青的丝绦腰带,拨好衣服,香袋玉佩平安符一一挂上,“哥儿放心,这一下朝,那杜若准往咱们这里跑。” “那……昌阳呢?”笙哥儿当然不会以为昌阳会留下来:“他昨晚什么时候走的?” “他……”苍术冷哼一声:“他想走的时候自然就走了呗。” 笙哥儿听他语气不好,又见重楼脸色也怪怪的,说:“怎么了?吵架了?” “吵架?人家大将军才不稀罕和我们吵,弄得不好一刀就把人给解决了。” “怎么阴阳怪气的?”笙哥儿看着他们:“若是昌阳说的话不好听,你们也多担待,你们不是不知道,他失忆了,不记得事,性子本来也冷……” “哥儿,”重楼开口了:“他若是对我们说什么欺什么我们也不和他计较,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他在言语上对你……” 笙哥儿一默,叹口气,“罢了,他能来两个丫头的婚宴我就很高兴了,不是都说好了吗?慢慢来,让昌阳熟悉我们,与我们亲近,帮他找回记忆……” “哥儿倒是乐观。”苍术阴着脸。 “好了。”笙哥儿拉住他的手:“别气了,一大早的,自己给自己找气受做什么。” 苍术被笙哥儿的样子逗笑了,“哥儿如果都是这样软声软气的就好了。” “我若都是这样,你们定不稀罕了。” “我巴不得呢……” 顾长倾端着饭站在门口,犹豫了许久才敲门,“将军,你起来了吗?” “进来。” 顾长倾推门进去,见昌阳坐在案前看兵书,案上的蜡烛都快烧没了…… “将军,你不会一夜没睡吧……”顾长倾问。 昌阳抬头,眼里布满血丝:“你把饭放下就下去吧。” “将军,你昨晚回来就没睡了,还是去休息一下吧。”顾长倾劝道。 “我说了,出去。”昌阳语气冷硬。 顾长倾闭了闭眼睛,放下托盘,转身走出了房间,关上了门,他在门口又站了好一会儿――以前的将军虽然性子冷,可是那冷里还有几分温情,虽然那温情是为了那个人,可是好歹将军脸上会有笑容,可是现在的将军…… 房内,昌阳放下兵书,却没有用饭,而是走到了窗口――他没睡觉,是因为不想做梦,他看不清梦里的那个人,也记不清梦里的那些事,只是,他现在怀疑那个人是……傅晏笙…… 笙哥儿正在案前做画,重楼给他调色,苍求在床边换被面和枕面,不成想却从枕头里掉出一样东西,是一本书,那面上是金绣的牡丹,精致得很,苍术随手翻了一下,脸色就变了――这分明就是…… 苍术似笑非笑,拿了那本书,准确的说,应该是画册,走到案前:“哥儿,你看这是什么……” 笙哥儿一看,哪里有不认识的:“被你找着了,我还当被我乱丢不见了呢。”没有一丝赧然。 重楼只看到那书面,没觉得异样,随口问道,“什么东面?不就是一本书?” 苍术翻开一页给重楼看,重楼看到那上面正是一稍瘦弱的男子坐在另一强壮男子腿上,两人正以十分淫靡的姿势交缠,连那处结合处也绘得清清楚楚的画面――画风艳丽细腻,以春宫画来说当是极品――重楼手里的墨条掉在了砚上,他眼角抽动了几下,低头看向笙哥儿―― “哥儿……” “你们怎么了?”笙哥儿倒是不以为然:“不就是一个龙阳画册吗?” “哥儿,你什么时候开始看这个的?”苍求没想到在自己没有察觉的时候,笙哥儿竟然…… “也就前日同杜若去书肆的时候买的,我只翻了几页,婚事忙,我也就忘了,还以为找不着呢,就被苍术你找到了……” “是杜若……” 笙哥儿拿过那本画册,“杜若说了,他也有看过,难道你们就没有?” 此话一出,两人都哑然了。 笙哥儿把画册放好:“重楼,苍术,你们这般紧张做什么。难道你们看得我就看不得,这种事我也得研习研习一番啊。” “……”其实两人就是觉得笙哥儿看这些东西……不好…… “哥儿。”余容进来了。 因着余容还小,这些东西自然不能让他瞧见,笙哥儿用一张画给掩了,抬头问:“怎么了?” “外头有人来了,说是公主身边的宫女。” “好,我这就出去。” 笙哥儿心里犯嘀咕――这大公主自己没来,怎么让身边的宫女来了,不会有什么事吧? 重楼和苍术也觉得奇怪。 笙哥儿见到那宫女,果然是眼熟的。 “驸马爷,这是公主让我交你的信。” 看到那信笙哥儿又忽起自己那封信还没交上去呢――这样一拖再拖不知道会有什么事,笙哥儿想着要不要让这宫女带回去―― “公主让您当面打开看。” 笙哥儿打开那封信一看――原来是那大公主的生辰快到了,让自己准备好贺礼进宫去赴宴。 “哥儿,怎么了?” “大公主让我进宫赴她的生日宴。”笙哥儿眉头紧蹙――这宫里是谁都可以进去的吗?自己不过是平民百姓,这一进去,是要以何身份进去?难道真的要让人都知道自己是公主的…… “驸马爷,公主说了,驸马爷务必要来,这也是圣上允准的。” 好吧,都抬出这天下最大的人了,笙哥儿还能有什么推辞?得,那封信还是自己带进宫吧,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好,你回去告知公主,我会去的。”笙哥儿说。 “到时候宫里的马车会来接驸马爷的。” “好。” 那宫女走了以后,笙哥儿叹了口气:“这下可真是说不清了。” “哥儿,那大公主是怎么想的?她分明说过没有要与哥儿结亲的意思,可是今日却……”重楼也有些忧心。 “那大公主是骄纵惯了的,京城里谁人不知道这位的任性妄为啊。”苍术道。 “公主的性子确实反复无常,”笙哥儿看着那封信:“不过,她对我倒是没有恶意。进宫便进宫吧,风来将挡水来土掩。” 第一百二十八章:宫宴 自从那日婚宴以后,笙哥儿就再也没见过昌阳,顾长倾那边也没有消息,笙哥儿去昌阳的府上,也说他不在府里――转眼,大公主的生日宴就到了。 宫里那边来人接笙哥儿,笙哥儿本来是想要带重楼两个去的,可是看那架势也就算了。重楼和杜若心里担心也无法,只能送笙哥儿出了门――好在,杜若说了他也会进宫。 笙哥儿坐在马车里,透过帘子看着外面,没想到在宫门口却见到了自己一直想念的人―― “昌阳……” 昌阳带着兵守在宫门口,一脸的威严。 马车被拦下的时候,宫人出示了宫牌,放行以后,笙哥儿的马车经过昌阳的身边,笙哥儿很确定昌阳看见自己了,可是他却没有把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笙哥儿心里有些小小的失落,可是想到昌阳在值勤也就算了――而他没有看到后来昌阳一直注视着马车前行的眼神。 下了马车,笙哥儿也算是看了个全景――宫里就是宫里,那宫殿庭阁富丽巍峨,那是怎样的富豪之家都比不上的,毕竟宫廷的规制不是哪个人家都享用得起的。笙哥儿随着几个宫人往前走,也没有多问什么。这一路行便来到了一处宫殿,名唤“斗鸾宫”。 “驸马,随我进去吧。” 笙哥儿见其他人都站在殿外,只有自己随着那名公主身边的宫女进殿,终于忍不住问了:“这里是……” “这是公主的居所。” 笙哥儿停住脚步:“这样不好吧?公主虽还小,可是毕竟未出阁,而且后宫不是男子不得入吗?” “驸马放心,这是圣上允准的。况且,这也不属于后宫,公主的斗鸾宫与圣上的章华宫相邻,并不在后宫里面。”那宫女笑道,“驸马既不是宦人也不是太医,便是给了奴婢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带你入后宫的。” 笙哥儿点头,心想:只说圣上对璧姜公主宠溺,没想到宠到如此地步,连宫殿都是与自己的相邻。 “公主饶命啊,公主饶命啊……” 笙哥儿还在门外就听到那大殿里头的苦苦求饶声,似乎是个年轻的宫女,还有老宫女的训斥声。 带笙哥儿进来的宫女停住了,犹豫了半晌才让笙哥儿等在外头,自己进去了。 笙哥儿想着,自己这才进宫,不会就遇到什么事了吧…… 不一会儿,里面的声音渐止,里面传来声音―― “驸马爷,公主让您进来!” 笙哥儿见那门外两排宫人都是站的笔直的,目不斜视,脸上也是面无表情。进门了以后,那门内也是站着两排宫人,不过身上穿着的制衣比外头的颜色要更鲜艳些,不过不论长幼,全都是一色的表情,那就是面无表情。而地上是摔碎了的茶碗和一件缂丝金雀的帔子,被那茶水沾污了。 笙哥儿对着那坐在上处的璧姜行礼:“公主千岁。” “傅晏笙,你不用对我行礼。”璧姜向笙哥儿招手:“你过来。” 虽然对壁姜这副招小狗一般的动作有些不适,笙哥儿还是走过去了,又在璧姜的示意下在她旁边坐了。 “在外头就听到好大的动静,今儿是公主的生辰,可别气坏了自个儿。”笙哥儿道。 “不是我想生气,这奴才把我今日要穿的帔子都弄破了,再不教训都把我当软柿子给捏了。”壁姜懒懒道。 笙哥儿看了一眼那跪在地上的宫女,双颊上红通通的,还带着掌印,应该是被掌掴过了――他回过头来,说,“便是教训也教训过了,大好的日子,还是少发火,也不要见血。” 壁姜哼了一声,才道,“好吧,既然是你开口,那就算了,来人,把她带下去,发到别的院子里,别再让我瞧见。” “是。” 那宫女磕头千恩万谢,涕泪横流的,才被人给拖下去了。 笙哥儿想着到底是宫里,便是自己那样的人家,对下人最过不过打骂,而这宫女已经被打骂过了,如果不是自己开口,恐怕还有性命之忧。 “你可怜她?”壁姜看着笙哥儿。 “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我可怜也可怜不过来的。”笙哥儿说。 壁姜随即附耳对笙哥儿说:“其实那帔子是我自已剪破的。” 笙哥儿一愣,“这又是为什么?” “她是楚贵妃那边的人,我可留不得她。” 笙哥儿对宫里的形势便不清楚,听璧姜这么说,也觉得后宫的复杂,一个贵妃放自己的人到公主宫里,怎么想都觉得不会有多少的好意――壁姜年纪小小,已经要面对这些,她的少年老成看来也是有这些的缘故了。 因为心里觉得不忍,笙哥儿语气也放柔了许多,“好了,都已经了了,你就只想着你的生辰就好。” “没什么意思。”璧姜靠在软垫上:“说是我的生辰,可是父皇在宫里开宴,那些人我又认识几个?一个个说着巴结奉承的话,搜罗了那么多的珍宝玩物,还不是借着我讨好父皇?不过都是面上的功夫罢了。往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如今我怎么说也得要请一个我自己的人来陪我过生日。” 笙哥儿为自己之前的那些猜测觉得有些惭愧――公主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啊。 “听说公主还有好几个妹妹呢,有没有年纪相仿的?”笙哥儿随口问。 壁姜冷笑:“还在襁褓中的也上不得台面,大一些的但凡知事一点的都被教成了我的冤家,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这样的妹妹还不如没有呢。” 笙哥儿也没去问那个“教”是谁“教”的,这里的事自己还是少知道为妙。 “好了,公主,那我们就这样坐着吗?你也不带我逛逛?” “好啊,带你去御花园走走,前儿才送来一对孔雀,一只蓝的一只白的,开起屏来特别有趣……” 及至晚上的宴会,笙哥儿才再见到了圣上。这宴会的位置是按照品级来排的,上位的是圣上和大公主,四妃坐在下首,还有三个比大公主小了一两岁的公主。再下面就是几位白胡子的老臣――而笙哥儿是坐在靠近大公主的这侧,和那些老臣相对――再下首就是杜若、昌阳这些蒙圣宠的新派势力,文武相对坐着。朝臣携带着各自的家眷就坐了一百来号人――所有人都注意到了笙哥儿这个没有任何官职却被安排坐在上席的少年――圣上说是大公主民间好友,有人便联想到了之前大公主驸马爷的传闻,只是都没有人敢多问。 一席宴笙哥儿觉得也没多大意趣,那些所谓的御菜本该是美味的,可是因为菜是先做好的,又因着御厨房较远,所以送上桌的时候都冷了,那味道可想而知,不过宫里的酒却真的是极品,只是笙哥儿喝了几杯就见那边杜若投过来的视线带着些许警告,就还是放下了,只是把那些糕点挑拣着多吃了几样。好在,御前的表演很有看头,宫里有自己的伎人和乐人,歌舞除了中原的还有西域的,只看得人眼花缭乱。 宫里的席宴不比外头的,不用闹到半夜三更才休,当今圣上也不是贪恋玩乐的,才到亥时就叫停了,让各自家去了。 笙哥儿正想着自己那封信要如何的时候,圣上身边的太监过来让笙哥儿去御书房觐见。 杜若本来是想要同笙哥儿一块儿回去的,可是见笙哥儿被召,也就没有先回去,想着自己明日早朝还有一个折子要上,便借着这个由头去御书房门外等,没想到转头看到了昌阳也跟上来了―― “大将军,你不回去却跟着我做什么?”杜若挑眉道。 “去御书房。”昌阳面上冷冷的。 “御书房?”杜若冷笑:“不要告诉我,你是担心哥儿?” 昌阳看了他一眼:“有事要上禀。” “什么事?京里最近可是平安无事啊。” 昌阳越过他,“与你不相关。” 杜若咬牙:“要丢开就干脆些,这样拖泥带水的,可别叫人笑话……” 昌阳只不理他。 第一百二十九章:酸醋 圣上放下了那张信纸,抬头看着笙哥儿,“晏笙,你对璧姜印象如何?” “大公主年纪虽小,聪慧异常,也是个性情中人。”笙哥儿老实回答。 “那与你可投契?”圣上又问。 笙哥儿顿了下,“是。” “璧姜与你年纪相差大也是事实,只是她已经是我最大的女儿了。”圣上缓缓道,“当年与令慈结亲,便是与朕的长女结的,只是没想到朕平安长大的女儿最大的也就是璧姜了。” “草民并不知圣上与家母当年是如何定的亲,只是草民于公主来说到底是大了。” “若是璧姜不在意呢?”圣上摸着须髯,“避姜对你甚有好感,朕可是第一回见她对谁这么上心,还请你入宫参加她的生辰宴会。” 笙哥儿跪了下去,“公主对草民有好感,不过是因为公主自幼没有玩伴,深宫寂寞而已,况且公主如今的年纪,怎样也不会是男女之情的……草民也不敢隐瞒,草民已有心上人,不敢再耽误公主。” 圣上看着跪在下首的笙哥儿,“心上人?” “是。”笙哥儿神情诚恳。 久久,圣上才笑了,“好,晏笙,你够坦诚。朕也不问你的心上人是谁,只一件事,你要答应朕。” 笙哥儿抬头,“圣上请说。” “你方才也说了,璧姜生长于深宫,没有玩伴,朕要你在公主找你的时候好好陪伴公主,做公主的玩伴。” 其实便是圣上不说,哪次璧姜来找笙哥儿的时候,笙哥儿不是好好陪伴公主的?只是这次经由圣上嘴里说出来,这自己的“玩伴”身份更有一种“任重而道远”的意思。 “是,草民谢圣上成全。”笙哥儿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起来吧。”圣上笑眯眯的,“你与公主的事,所幸也没有昭告天下,便也还有收回的机会。” 圣上又问了一些笙哥儿珞城家里的事,半个时辰以后才放他离开,笙哥儿出门便看到立在门外的杜若和昌阳两人—— “你们怎么还没回去?” “我……” 这时,一旁候着的太监说,“杜御史,禁卫将军,这都这么晚了,还要觐见圣上吗?” “既如此,便让圣上歇息吧,我的折子明日再上。”杜若顺水推舟地接话道。 昌阳看了杜若一眼,说,“我明日再来。” “那咱家就送三位出去吧。” 笙哥儿点头,“多谢公公了。”笙哥儿算是明白了,这两人哪里是要觐见圣上,分明是在等自己——杜若也便罢了,没想到昌阳也……昌阳到底心里还是有自己的。 笙哥儿是坐马车回去,杜若有官轿,昌阳有爱马,三人各有随从,走在一块儿,队伍也拉长了好多。不过最后在分岔口的时候,杜若下了轿子,让其他人回府,自己上了笙哥儿的马车——笙哥儿掀开帘子看昌阳,却见昌阳头也不回骑着马走了—— 怎么这样?好歹打声招呼,说几句话啊……笙哥儿心里有小小的埋怨。 “还看呢,人都没影了。”杜若把笙哥儿拉回来,语气酸溜溜的。 “我都没和他好好说上话……”笙哥儿喃喃道。 “说什么话?人家未必稀罕。” 笙哥儿扭头看他,“你说话能不带刺吗?” “我就是看不惯他。”杜若也不否认,“他那样对哥儿,哥儿倒要对他处处服软示弱,我怎么看得过去?” “那不是他不记得事了吗?” “就因为不记得事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杜若反问。 笙哥儿叹口气,靠在他身上,“你就不问问在御书房里圣上同我说了什么?” 杜若这才想起这桩子事来,“对啊,圣上同你说了什么?可有为难于你?” 笙哥儿笑着把方才的事都说了。 马车里传来杜若的笑声,“这下可好了……” ****** 怎么会这样?自己是着了什么魔?…… 昌阳伏在屋顶,透过打开的瓦片看着下面的情形—— 那人靠在浴桶里,手里拿着本书在看,很是悠闲。这时,有人走过来了,是那个重楼。 “哥儿,别看书了,这里不够亮,别把眼睛看坏了。” 那人乖乖地把书放下,转过身趴在浴桶上头,“我早起调的几样颜色晒好了吗?” “都晒好了,明日再烘一遍就可以用了。”重楼回答。 “你帮我揉揉背。”那人又说,声音里满是放松和慵懒。 “好。”重楼撩起了袖子,给趴着的那人揉背,手法娴熟,那人也颇为享受,甚至发出舒服的呻吟声…… 昌阳双手握拳——为什么可以这么亲密?…… 重楼给那人揉完了背,又替他擦身,待要起身的时候,那人抬头,重楼低头,然后就……双唇相贴,引颈交缠,那姿势很是自然,好像就是理所当然——那人身上连布都没有披一块,身上还是湿的……在烛光下,似乎都可以看到那水珠顺着白皙的身体流下来的情景…… 昌阳闭上眼睛,在自己的心绪更加复杂之前,合上了瓦片,飞身离开了。 ****** 隔日,笙哥儿和余容上街,想要去雁回楼还有苍术的玉格轩看看,没想到在路上就看到昌阳了,他依旧骑着马,不过身上已经换下了披甲,变成了常服,身边是同样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士。 “昌阳!”笙哥儿笑着向他打招呼,可是—— 昌阳只看了他一眼,就转头和身边的人说话了。 “昌阳哥哥,昌阳哥哥!”余容以为昌阳没看见他们,用力招手,可是依旧没有回应。 看着昌阳一伙人离开,笙哥儿皱紧了眉头,一副郁结在心的模样。 “哥儿,昌阳哥哥怎么了?不是已经认得我们了吗?”余容拉拉笙哥儿的衣袖问。 笙哥儿不语——总觉得昌阳最近有点阴阳怪气的——这和刚开始不认得他们的时候又不同,总感觉怪怪的,可是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到了玉格轩,笙哥儿自己去了内室喝茶——其实说是喝茶,不过还是发呆。苍术在外面交代好事情,进了内室—— “怎么了?”苍术笑着,凤眼里风流尽显,“一早的时候见着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又不乐意了?” 笙哥儿手里掂着茶盏,“我方才见到昌阳了。” “他?”苍术皱了下眉,在笙哥儿对面坐下,“他又给你脸色看了?” 笙哥儿睨了他一眼,“原先我觉得好许多了,现在再见又是那副样子,难道那红痣蛊还会反复不成?” “红痣蛊会不会反复我不知道,不过昌阳本来就是冷清冷性的人,像个活阎王似的,以前若不是我们几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未必会对我们多看一眼,现在不过回了本性而已。”苍术看了看那茶色,觉得不好,转身去小抽屉里拿了一小团茶饼,又把炉子上煮沸的水提来,自己再重新泡茶——“哥哥用不着太过烦忧。” “我就知道,同你们说了也是白说。”笙哥儿撑着脑袋道。 苍术转过头来对笙哥儿笑了下,“我这里听说一件事,许是和昌阳有些关系。” “什么事?” “西疆那边有些不太平,说是有蛮子抢掠咱们的百姓,大有进犯之意……说不好就有战事了,昌阳是武将,可不就是和昌阳有关?”苍术细细地撕碎了茶饼,放进紫砂壶里,晃了晃,“不过,昌阳是禁卫将军,便是那边有战事,横竖有手下的人,用不着他。” “这打仗的事,究竟是险事,我可不想昌阳再去冒这个险,便是要挣什么名利,如今也够了。” 苍术笑着把泡好的茶送过去,“哥儿担心他,人家才不稀罕呢。哥儿有这个心,不如多多疼我们吧。” 笙哥儿倒了一杯茶,颜色比刚才的要新些,闻了闻,味道更为清香,“这茶是哪来的?” “是刘掌柜从老家带来的嫩茶,还是第一次喝,本来想要自己喝喝看,不错再拿回去的。”苍术回答。 “喝惯了家里那些讲究的茶,这个也新鲜。”笙哥儿说,“也不必拿回去了,我偶尔过来的时候再来喝,也是个意思。” “就依哥儿说的。” “我方才进来,见你这里的生意不错,那些小姐夫人来了不少。”笙哥儿似笑非笑,“以前,杜若他们说你女人缘好,现在看来,确实如此,都围着你呢……” “做女人的生意,若是没个女人缘就不好了。”苍术弯腰凑过去,“有没有觉得心里酸酸的?” “没有。” “真的没有?” 笙哥儿低头喝茶,不欲理他。 第一百三十章:寻人 这日,顾长倾总算是来信了,他把笙哥儿约出去见面,并不在雁回楼,而是在一家小茶楼里。 “我还以为你已经忘记我们的约定了呢。”笙哥儿道。 “并不敢忘。”顾长倾喝了口茶说,“我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我已经好几日没见过昌阳了,不知道他怎么样?”笙哥儿也不绕弯,直接问道。 顾长倾放下茶杯,抬头看着笙哥儿,“不好。” “不好?”笙哥儿皱了下眉,“怎么就不好了?” 顾长倾叹口气,“我也不清楚,将军突然变得古怪了,整日阴沉着脸,心情越发不好了,夜里时常不睡觉,有时候会出门,很晚才回来,有时候就整夜看兵书,练起兵来也严厉异常,营里的将士都颇有怨言。” “怎么会这样?”笙哥儿道,“你说他夜里出门,你知道他去哪里吗?” 顾长倾摇头,“并不敢问,况且,我都是暗自留意的。” “大晚上他能去哪里呢……”笙哥儿皱着眉头。 “先前你说红痣蛊会引得人性情大变,我怕的就是这个。” “我去过几次将军府,可是守门的侍卫说他不在,我也便没进去了。”笙哥儿缓缓说,“那日在街上瞧见他,和他说话他也不理人……” “将军如今的行踪我也不知道了,问燕樽也问不出什么,所以我便没有给你信儿。”顾长倾道,“另有一件事,这西疆的事你听说了吧?” “你是说蛮子进犯的事?” 顾长倾点头,“先前燕樽跟我说,将军有要领兵西进的意思。” “可是,昌阳不是禁卫将军吗?戍卫京城才是他的职责啊。” “原先并无战事,圣上封了禁卫将军是嘉奖之意,历来禁卫将军更换频繁,皆是内将和外将轮流之故,若是将军主动请缨,圣上大概也不会拒绝的。” “那昌阳现在该还没有请缨才是,他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他。”笙哥儿有些着急。 “我来找你也便是想要你劝劝将军,”顾长倾说,“现在这个时辰,将军该还在校场才是,你只管去西大营的校场,等你到了训练也差不多时辰结束了。我不便与你同往,若是将军知道我与你暗中交往,必会责怪于我。” “好。”笙哥儿点头,“顾管事,此番多谢你了。” 顾长倾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我并不是帮你。” ****** 笙哥儿带着两个护卫去了西大营的校场,他到那里的时候,没见到昌阳,倒见到那日有一面之缘的白袍小将崔谨郎。 “驸……” “你叫我傅晏笙即可。”笙哥儿打断他。 “傅公子,”崔谨郎虽不明就里还是盖了称呼,“傅公子来这里做什么?” “昌阳呢?” “将军已经走了。”崔谨郎如实回答。 “走了?往哪里去了?”笙哥儿急问。 “这倒不清楚了,傅公子找将军有急事吗?” “这不是驸马爷吗?”一道轻佻的声音。 笙哥儿转头看到了齐安王,他披着一件红甲,正被人前后簇拥着出来——着齐安王原先是在军营里呆过一段时间的,虽说是纨绔子弟,可是因为那段经历,便也时常来校场,兴起便找人来练练,不过因着他的身份,无人敢真的全力比试,于是他十次比试里面九次是胜的,因此兴致就更高了——而昌阳与他在校场里有矛盾便也是因为他扰乱营纪,两人的矛盾无论在昌阳失忆前还是失忆后都不少。 齐安王知道笙哥儿也是因为那次大公主的生日宴,他倒是没认出笙哥儿就是那日在船上的人,而小侯爷不知道是什么心理也没把这件事透露给齐安王知道,齐安王也是听说过大公主的事,在生日宴上见到笙哥儿,也就认定了这是大公主定下来的驸马爷。 笙哥儿心里对这齐安王是很不喜欢的,可是也不能当场驳了他的面子—— “齐安王爷。” “方才听你说找禁卫将军,不知驸马爷怎么和禁卫将军认得的?”齐安王笑着问——心里却想着那璧姜是圣上的掌上之宝,璧姜的驸马必得重用,竟不知怎么和那昌阳扯上关系的…… “这便是我的事了。”笙哥儿也懒得纠正他对自己的称呼,他更不想在此地久待,遂又应付了几句就告辞了。 那齐安王看着笙哥儿的背影,脸色阴沉了下去。 ****** 笙哥儿这边想要找昌阳,却没有头绪,往他的府邸去了一趟,侍卫说人回来又出去了,笙哥儿又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溜了一圈,想着该不会是进宫去了吧……如果进宫的话 “哥儿,这天都要黑了,哥儿也给累了饿了吧,要不咱么先回去吧。”护卫甲劝说道。 “对啊,哥儿,这昌阳将军也找不到人,哥儿还是先回去吧。”护卫乙也说。 笙哥儿看了他们一眼,也知道他们怕遭责备,叹了口气,“嗯,回去吧。” 两护卫松了口气。 而就在这时,笙哥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燕侍卫?” 笙哥儿眼睛一亮,快步走上前去,“燕侍卫,你怎么在这儿?” 燕侍卫转头看到笙哥儿,“傅公子?” “刚才看你站在这里一动不动,你看什么呢?”笙哥儿转头去看那燕侍卫方才看的位置,愣了一下——这个地方他是认得的,是“兰芝楼”。 “你……”笙哥儿有些迟疑地开口,“你如果想要进去便进去吧。” 燕侍卫反应过来,忙道,“不是我……是……” “是什么?” 燕侍卫看了看笙哥儿的身后,两个护卫识相地退后了些——“是……将军,将军在里面。” “昌阳?”笙哥儿的声音拔高了些,“你说昌阳在里面?” “将军进去一个多时辰了还没出来……所以我才……”燕侍卫没有再说下去。 “昌阳……他常来这里吗?” 燕侍卫忙摇头,“不是的,我见将军也是头一次来这里……” 笙哥儿想到之前顾长倾和自己说昌阳时常夜不归宿,心里愈发不自在了——想当初苍术也是如此,可是那时的苍术与现在的昌阳又是两般情况…… “哥儿!” 两护卫见笙哥儿要进去,忙阻止他——这真要进去了,他们可就完了。 “你们要跟便跟来,废话少说。”笙哥儿沉着脸。 “……是。” 燕侍卫见此也跟上了。 “哟,几位公子快请进,请进。”老鸨子笑着迎了上来,“几位是头一次来吧……咦,这位公子有点眼熟啊……”说的是笙哥儿。 “妈妈,咱们见过的。”笙哥儿脸上挂着一惯的笑容。 “你……”老鸨子的记性当然也好,很快就想起来了,“是公子你啊,这都好几个月没来了……” 燕侍卫神情古怪地看着笙哥儿——这位主也会来这儿? 笙哥儿微笑,“妈妈想起我就好。” 那老鸨子眼珠子一转,道,“公子,你可不要跟我说你这次又是来找人的啊?” “妈妈知道我的。”笙哥儿转身,身后的护卫马上会意,把钱袋子送上,笙哥儿从里面拿出一张一百两的票子,“这点意思妈妈先收下。” 老鸨子收了钱,笑呵呵的,“公子啊,你是财神爷,我知道的,如果客人都跟你一样爽快就好了。” “妈妈,你的记性好。”笙哥儿笑道,“那上次同我一块来的那个男子想必你是记得的,不知如今他在何处?” “这进了我兰芝楼的门,便是我的客人。”老鸨子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加深了,“你要找那位客人,我若是带你去找他,可不坏了人家的事?” 笙哥儿压下心里的不舒服,又从钱袋子里拿出一张票子,“妈妈,我与他是朋友,妈妈知道的,我如今找他有急事,若是他怪你,一切由我承担,不会妨碍妈妈你的生意的。” 老鸨子想了想,便答应了,“公子,你们跟我来。” 老鸨子带着笙哥儿他们上楼,边走边说,“公子,因为你们,子规可多了不少生意呢。” “子规?”笙哥儿疑问。 “公子不记得了?子规,你们不是见过的吗?说起来子规与公子……”下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了。 笙哥儿想起来了——子规,不就是那个子规吗?苍术上次找的也是…… “你是说……”笙哥儿咽了咽口水,“他找的是子规?” “是啊,他一眼就相中了子规呢。” 笙哥儿握拳,心虚复杂。 昌阳…… 第一百三十一章:乱 老鸨子轻叩了叩门,没人应门,老鸨子看了看笙哥儿,继续叩门,久久才有人来开门,开门的是那个子规。 笙哥儿见他衣衫有些凌乱,目光就暗沉下去了。 “妈妈,这个时间来敲门,有什么吩咐啊?”子规一边理着自己的长发一边问。 “是这位傅公子。”老鸨子指指笙哥儿,“你认得的吧?他与你里面的那位公子是认识的,以前一起来过一次。” 子规看看笙哥儿,了然,嘴角勾起一抹笑,“傅公子是吧?上次您来了,原本光顾我的苍公子就不来了,这次再来,看来,我的生意又……” 笙哥儿拿出两张票子给他,“你不是不知道,一个人的生意如何都做不长久的,这些你先拿着。” 子规收了钱,靠在门上,“公子真是大方啊。公子若是要找那位公子,就进来吧。” 笙哥儿却没踏进去,只有些迟疑道,“他怎样了?” “公子若是担心我与他怎样倒不必担心,至少到目前为止,什么都没有,”子规神态慵懒,“不过再晚一点就不晓得了。” 笙哥儿暗暗松口气,又听那子规说,“那公子叫了一桌子的酒菜,菜没吃多少,酒倒喝了许多。” 笙哥儿点头,对他说,“既如此,这里也不用你了,我进去瞧瞧。” 子规无所谓道,“今日我该得的赏钱都得了,既用不着我,我便去休息了……妈妈,不介意吧?”说着打了个哈欠。 那老鸨子也不能说什么,“去吧去吧。” 燕樽等要跟进去,被笙哥儿拦住,“你们便不要进来了。” 燕樽听说,便道,“那烦请傅公子照料将军了,我先回府一趟。” “好。” 燕樽走后,笙哥儿又对两护卫说,“你们不许回去通风报信,叫一桌席吃酒也好,自己寻乐子也好。不必守在门口了,看着不像话。” “哥儿……”两人都不放心。 “我只在屋里和昌阳说话,也不做什么出格的事,又无危险,你们这也要监视着我吗?” 笙哥儿这话一出,那两人也无法了,只得点头——后在隔壁的房间叫了吃食,虽说有妓来陪也拒绝了,只坐等着笙哥儿回去。 这边,笙哥儿进了屋——这是兰芝楼的上方,虽说不上多么奢侈富贵,可也是精致华丽,那层层红纱幔帐掩着,一时到看不清里头的情景了——笙哥儿听到里头的动静,叹口气,掀开帐子进去了——里头果然摆了一桌子的菜,那人穿着宝蓝色云纹蓝袍,背对着自己在自斟自饮。 笙哥儿走过去,按住他的手,“别喝了。” 昌阳转头,看着笙哥儿,那瞳仁尤其的黑,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人,寻常人都会觉得心慌——可是,笙哥儿知道,他已经喝醉了。昌阳酒醉并不会显在面上,更不会发酒疯说胡话,他看着比清醒的时候还要清醒,可是意识却已经不与现实挂钩了。 “一起喝。”他把酒杯给笙哥儿。 笙哥儿推开他的酒杯,“不喝。” 昌阳举着酒杯,就那样看着笙哥儿,突然,他放下了酒杯,伸手抬起了笙哥儿的下巴,“真的好像……” “好像什么?”笙哥儿心道:真的醉了,没有认出自己,却把自己当做子规了…… 昌阳没有回答他,兀自说,“这张脸,这个表情,这个眼神……越看越像他……”手指摩挲着笙哥儿的脸颊。 笙哥儿握住他的手,“你喝醉了。” “醉?我怎么会醉?”昌阳冷哼,“陪我喝酒。” 笙哥儿无奈,接过那酒杯,喝了,这边见昌阳又要喝酒了,忙拦住他,“昌阳,别喝了。” “谁准你叫我名字的?”声音冷酷,那看过来的眼神如寒冰。 笙哥儿也不与一个醉鬼计较,“你已经喝了不少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回去?回哪去?” “将军府啊。”笙哥儿回答,“难道你真的要在这里过夜不成?” “将军府?回去做什么……”昌阳冷笑,灌了一杯酒,“没有意思,一个空空的将军府……” “怎么会是空空的呢?”笙哥儿说,“将军府里那么多人。”这人何时也这么感伤忧怀起来了? “那些人?再多的人,不是我想要的……也没有意思……” “你想要的?”笙哥儿觉得他说话怪怪的,“昌阳,你怎么了?那可是你的府邸,你还有什么不顺心的吗?” “顺心?”昌阳猛地转过头看笙哥儿,“我变成这样还不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笙哥儿也有些糊涂了,不知道昌阳口中的“你”到底是子规还是……“我怎么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是……”昌阳突然把笙哥儿给拉近,“怎么会有这么像的脸呢……如果真的是他就好了……还好,还好你不是他……” 昌阳已经语无伦次了,说的话自相矛盾,笙哥儿也分辨不出他的意思——这个“他”,是指自己吗?昌阳把子规与自己作比较……可是那又“是”又“不是”的…… 笙哥儿也便把自己当做子规,“你刚才话里说的那个‘他’究竟是谁?你觉得我很像他?” “他?他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昌阳望着笙哥儿,那黑眸里面有些难以言明的东西,“明明不认得他……明明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可是越接触越想要亲近他,越被他吸引,他有不止一个的情人,见到他们亲密分明很恼怒,却又忍不住偷偷去看他……” “偷偷去看?你什么时候……”笙哥儿听他说曾经偷偷来看过自己,可以自己却不知情。 昌阳兀自说下去——“……我不能在这样失控下去了,我不能让自己被一个人给牵引心绪……便是喜欢男子,也不该就非他不可了……哼,你和他真的很像……这么相像的两个人……明明一开始只是两三分的像,现在却有七八分了,这么像……” “昌阳……”笙哥儿觉得他平淡的语气里有说不出的苦闷,这不是自己认识的昌阳……他伸出手去摸昌阳的头发,想要安抚他,一如小时候那样。 昌阳注视着笙哥儿,面前的人和脑子里的人竟然重叠到了一块儿,那望着自己的眼神何其相似,那眉毛,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唇……忍不住便按住那人的后脑勺,蛮横的攫住那抹嫣红,凭着自己脑子里烧起来的欲望肆虐…… 笙哥儿愣了下,便也随他了——两人上回亲吻是什么时候?那时在床榻上腻在一块儿,喁喁私语,如今想来都无比珍惜。 昌阳吻着面前的人——怎么这种感觉这么熟悉呢,好像许久之前便有过…… 昌阳喝了不少酒,笙哥儿觉得满嘴都是酒味,连他都觉得有些醉了。 唇稍稍分开之时,昌阳看到面前的人儿脸上的酡红,脑子里突然出现那时在屋顶上看到屋里那人赤裸着身体,与人交缠亲吻的画面,眼神变得愈加深邃起来,在笙哥儿尚未反应过来之时,起身把人抱了起来,直往那红床走去—— 笙哥儿在身子悬空的时候便觉得不妙了,后背跌在软榻上,他反射性地抵住上头压下来的健壮身体—— “昌阳,你醒醒,你清醒一点。” “清醒?为什么要清醒……是你的梦里,和不是你的现实里,对我来说都一样……”昌阳握住笙哥儿的双手,压制到头顶,低头去亲吻他。 笙哥儿侧过头,避开他,“昌阳,你在胡说些什么……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昌阳!”完了,这人醉狠了,说的都是醉话。 “这个地方,这张床,我能做什么?”昌阳用空着的一只手扳过他的脸,吻住,侵入。 “唔……” 笙哥儿觉得现在的情形十分之荒唐,自己来这兰芝楼如何都想不到会变成这样……身上的人是昌阳,是自己信赖的昌阳…… 一吻终于结束,笙哥儿喘着气,感觉自己的双手被一根什么带子给绑住,缠绕在了床柱上——这人怎么这样,喝醉了却要用强不成? “昌阳……你听我说……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知道我是谁吗?昌阳,你冷静一点……昌阳……” 身上的衣裳一件件被解开——明明是喝醉了酒的人,可是解衣带却是丝毫不含糊——笙哥儿想要挣扎,可是就他的力气,于昌阳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况且还是喝醉了酒不知道收敛力气的昌阳。 密密麻麻的吻不断落在身上,笙哥儿倒是想要叫人,可是此时的情景,便是惊动了人,定也不止把自己的人给叫来,他人来了,着实狼狈,再来,有人若是认出了昌阳……笙哥儿犹豫的间隙,那下半身便已沦陷了—— 笙哥儿苦笑,这人是自己所爱的,便是用强,可是是这个人的话,自己并不会排斥,权当是和奸,可是最可恨的是此人如今酒醉,记不得前尘往事不说,对自己的感情也理不清楚,在床第之间,便连自己的人有没有认清楚都是问题…… 两人肢体纠缠,昌阳虽说前面粗鲁了些,可是后面却逐渐温和了起来,笙哥儿在感觉到愉悦的时候也便有些自暴自弃了——和奸便和奸吧——以至于一条腿被抬起来的时候,笙哥儿脑子还有些迷糊,直至那尖锐的疼痛袭来—— “嘶……你便是用强也得考虑我……我这只看过几页龙阳图的都知道要用膏药辅助了……”笙哥儿声音嘶哑。 那昌阳一怔,也不知意识回笼了多少——于是,一阵忙乱。 双方身体稍稍适应了些,笙哥儿便已经懒得动弹了,任由昌阳翻来弄去——已经这么耗体力了,他就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笙……吾爱……” 耳畔的声音把笙哥儿的意识拉回了些,“昌阳……你说什么?” “……吾爱……” 笙哥儿闭上眼睛,那许多的怨气似乎一下子消散了——昌阳,我信你。 这床上的混乱持续了多久不得而知——笙哥儿原本定的十八岁生辰礼物却在此时被昌阳给提前享用了……只是到底稀里糊涂了些,这么乱麻一团的初‘也’却是笙哥儿没有想到的。 意识远去的笙哥儿任由周公召唤而去,却也管不了许多醒来以后要面对的事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别离 外头是雀儿打架的声音,唧唧喳喳的,好不热闹,偶尔听到鸟儿展翅的动静,那该是院子里的两只白鹅。鼻翼间是加了兰花的沉水香的幽香,似有若无。 笙哥儿睁开眼睛,那刚换的床帐上绣着白鹭、莲花和芦苇,那是“一路连科”。这是在家里,在自己的床上吧。 笙哥儿动了动身子,却差点忍不住呻吟出声——好疼……全身像是被大力揉搓过似的,酸软作疼,而下半身更不似自己的了,腰部发软无力,后面那一处酸胀,甚至有刺痛之感。 这是…… 笙哥儿的意识逐渐回笼——自己和昌阳……兰芝楼……可是现在自己在家里……那昌阳呢…… 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脚步声也很轻,是重楼。 床帐被掀开的时候,果然出现的是重楼的脸。 “终于醒了。”重楼松了一口气,在床边坐下,“哥儿,怎么样了?” 笙哥儿只是看着重楼,没有言语。 “怎么了?”重楼有些担心地道,“不舒服吗?” 其实笙哥儿只是发呆。 “没。” 重楼伸手用手背试了试笙哥儿的额头,“总算是退下来了。” “我怎么回来的?”笙哥儿问。 “如今都回来了,还问这个做什么?”重楼的眼神有些闪避。 “重楼。”笙哥儿盯着他,“我是怎么回来的?” “哥儿这么问我,那边是想起来之前的事了?”重楼叹了口气,“哥儿,原先我们便说了,昌阳已经不是原来的昌阳了,可是哥儿说他会回来的……如果是以前的昌阳,他如何会对哥儿做出这样的事?那简直比杀了他还更痛苦吧?可是他做了……若不是我们找到将军府,那燕樽带我们去兰芝楼,我们如何找得到哥儿?那昌阳把哥儿当什么?在妓馆里对哥儿用强,这是他可以做的事情吗?哥儿彼时都已经没有意识了……” 笙哥儿见重楼眼睛都红了,知道他心里难过,握住他的手,“这兰芝楼是我要去的,也是我要单独和昌阳呆在房间里的,他会醉了酒,以为我……” “哥儿是要说他喝醉了酒,把你当小倌了?”重楼冷笑,“即便是昌阳想要的是与男妓厮混,哥儿也容许了?” “并非如此……”笙哥儿也不知道要怎么说,他知道昌阳找子规是因为子规与自己相像,而他对自己做出那些事,说他是把自己当小倌,还是把小倌当自己,这都是说不清的……他只知道…… “昌阳对哥儿做出这种事,哥儿还要维护他?”重楼眼神里满是难过。 “我不是维护他……”笙哥儿也知道自己这段时间把太多的心思放在昌阳身上了,把其他人都忽略了——那是因为他们都在自己身边的缘故……笙哥儿看着重楼,想要坐起身来,却被重楼按住—— “你这身体还没好呢,又要做什么?”重楼责备道。 “我只想好好跟你说话。” “要说话躺着也可以说。”重楼道。 笙哥儿拉住他的手,“你陪我一块儿躺好不好?” 重楼犹豫,但是最后败在笙哥儿的眼神中。他脱了外衫和鞋袜,上了床,小心地把笙哥儿的身体往里面移了移,自己躺在外头。 “你想要说什么?” “我知道你不高兴。”笙哥儿缓缓道,“是我不好。会有今日的局面,都不是我们想要的。我放不下昌阳,不论他变成什么样,我心里的他还是原来那个昌阳……就算不是昌阳,是你,是杜若,还是苍术,你们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放手……这个,不是一开始的共识吗?” “可是,哥儿……” “我知道的,你们是心疼我。你们都想要保护我,可我也是男子,不需要人时时刻刻保护的。昌阳失忆后,我总想靠着自己来帮他,让他恢复记忆……事实证明,我的能力毕竟有限。”笙哥儿把他的手拉到脸边,磨蹭了几下。“这次的事,若是真的回想起来,我也不后悔,这也是我,若是别人,我如何都不允许他靠近昌阳的。” 重楼望着笙哥儿,多少有些明白笙哥儿的意思了,“哥儿话说到这里,便是丝毫不怪昌阳了?” “怎么不怪?”笙哥儿扁嘴,“我这还疼着呢,又不是天生喜欢受虐的,那时他是喝醉了的,现在必已经清醒了,等我见到他,看他怎么办……” “怕是见不到了。”重楼突然道。 笙哥儿一愣,“你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昌阳已经请了旨,即日便领兵去西疆。”重楼是从杜若那里先听到这个消息的,如今京城说不知道禁卫将军出兵西疆的事。 “请旨?”笙哥儿一惊,“他已经请旨了?” “哥儿以为自己睡了多久?”重楼看着他。 “多久?” “哥儿去兰芝楼是前日的事,那日夜里我们才找到兰芝楼把你带回来,哥儿回来以后就发烧了,昏迷不醒,直至现在,已经一日一夜了。那昌阳请旨是昨儿的事,今日他便要出发了。” “我原本就是为了阻止他请旨,怎么……你说是今日?”笙哥儿挣扎着要起身,再次被重楼按住—— “这又是要做什么?你就这样的身子,你还想往哪儿去?”重楼说,“这如今圣旨已经下了,再要有变动是不能够了。” 笙哥儿眼睛一暗,“我知道已经是覆水难收,不过,到底想要送送他。” “但凡昌阳有一点良心,此时他也都是没脸见哥儿了的,哥儿又何苦去见他,自讨没趣呢?还是拖着这样的身体去的。”重楼把他脑袋枕着的枕头给弄好,“哥儿且放宽心把自己的身体顾好吧,其他的事想他做什么?那昌阳其他的不说,这打仗的本事哥儿还不知道?要不然也做不到这大将军的位子了。” “你说的是,我只是担心他的安危。”笙哥儿突然想到了什么,抓住了重楼的手,“现在这个时间他已经走了吗?” “差不多时候了,许已经往城门口去了。” “你帮我拿一样东西送他。” “一样东西?什么东西?” “我……”笙哥儿想了想,说,“就拿我常日束发的红玉簪子给他,便当是等他回来的信物。” “哥儿……”重楼拧着眉。 “就这么一件事,重楼……”笙哥儿抓着他的袖子。 “罢了,我替你送去。” ****** 杜若是代表圣上出面送昌阳西行的,他其实心里恨得要命,可是面上必须装出一副样子来。 “将军一路走好。” 昌阳看出他对自己的厌恶和不屑,脸上也是面无表情,“有劳御史了。” 两人的马匹走近时,杜若以其他人听不到的声音说,“你,最好不要再回来。” “他怎么样?”昌阳低声问。 “他?哪个他?”杜若明知故问。 昌阳盯着他,“你们照顾好他。” “哼,”杜若冷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昌阳转身正欲策马,听得身后有喊声—— “且慢行!” 来者正是匆忙赶来的重楼。 “重楼,你怎么来了?”杜若疑惑道。 重楼看了他一眼,骑马上前,把手里的东西扔给昌阳,昌阳接住,是个红绸包,里面细细长长的似乎是个什么东西,他打开一看,却是根红云簪子。 “这是哥儿让我给你的,你要留着便留着,要丢了便丢了,这意思我反正是送到了。”重楼冷着脸说。 昌阳顿了下,把那红绸包塞进里衣,未说一话,调转马头,便带着自己的兵将走了。 杜若和重楼看着那渐渐远去的列队,两人一时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哥儿已经醒了?”杜若问。 “嗯,才醒,听说了昌阳要去西疆的事,便让我带着那东西来了。” “到底还是念着他,即便是如此……”杜若喃喃道。 “哥儿的心思你还不知道?他记恨不了昌阳的。”重楼道。 “最恨便是,我们平日对哥儿小心对待,只怕哪里不好了,他却趁着酒醉做出这种事……”杜若阴着脸,“若不是局势不对,我如何会放过他?” 重楼看了他一眼,“你说,昌阳有没有可能恢复记忆?” “便是恢复不了记忆又如何?在哥儿心里,他还是哥儿心系的昌阳。”杜若皱眉道,“只是,你还记得那日我们去兰芝楼找到哥儿时的情景?那昌阳的虽然做了那强行之事,对哥儿的作态却不像是无情之人。今日也是……” 第一百三十三章:收留 “这是我熬的红稻米粥。”葭儿梳着已婚妇人的牡丹三髻发式,发髻上插着金镶玉花钗和玉蝴蝶纹步摇,穿着青底百蝠纹的齐胸襦裙,把托盘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到桌上,“还有几样哥儿爱吃的小菜。” 笙哥儿放下笔,“不是说厨房的事用不着你了吗?我要吃什么自然会交代厨房里的人。” “如今哥儿的房里都少来了,我成日家也没有事做,你病着我就煮几次东西怎么了?”葭儿又说,“你啊,有一个毛病改不了,明明生着病,给你炖好的药还是不要吃。” “不是吃了吗?”笙哥儿说,“我知道是苇儿炖的,每次送来的都好好吃了。” “可是还是要三催四请的。”葭儿说,“如今我们不能日夜伺候了,余容是不可靠的,宝瑟和锦屏又太小,不敢吱声,重楼和苍术他们也是各有各的事做,哥儿身边着实不像样。” “你们哪里不知道我?我是乐的轻松自在的。”笙哥儿说,“都已经嫁为人妇了,虽说还是住在家里,可是也要多把心思放在自己该放的人身上。” “现在教训起我们来了?”苇儿走进来了,手上是一捧白兰花,她的发也梳成一个挽髻,头上只一根银鎏金镶宝观音簪,身上是一件官绿兰纹半袖襦裙——“哥儿但凡想到我们一点,也要自己保重些。这次的事情虽不知究竟如何,我么也不去追究,只望哥儿凡事想着家里一些。” 笙哥儿走过去,“不是不告诉你们,只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再提起也没什么意思。” “罢了,那便不提吧。”葭儿说,“先把这粥给喝了,我可是炖了大半天了的。” “好好。” 苇儿走到笙哥儿的书桌前,把那定窑白瓷大花瓶里昨日的拿出来,今日的白兰花换上,换好了花,不经意瞥到笙哥儿摊在桌子上的那幅画,画上是一匹马,马上有一人,身形高大,穿着红色的披甲,那人策马离去,画上的不过是个背影。只要是认识的人,看到那幅画还能想不到那画里的是谁? 苇儿虽然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可是以她的灵慧,哪里猜不到哥儿受伤的事会和谁有关?昌阳领军西去的事他自然也是知道的,如今看到笙哥儿的画,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哥儿的情路,说是顺,那是真的比很多人要顺,毕竟哥儿不只是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期间牵连着五个人,更别说都是各有各的骄傲的人了——在哥儿这方面开始有感觉的时候,便早早收获了那四人的感情,何其顺利?可是,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分离,也着实比其他人要艰难一些——何况还要面临可能的生离死别呢,即使那可能性很小——到底不安心。昌阳对哥儿的爱毋庸置疑,昌阳对其他人都透着种“冷”气,唯独面对哥儿的时候,像是要把所有的热情都释放出来似的,甚至有一种飞蛾扑火般不管不顾的感觉。可是便是这样一份坚定的感情也在昌阳突然失忆以后收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和打击,一个忘掉自己所爱甚至伤害自己所爱的人会怎么样?苇儿心疼哥儿,因此恨着昌阳的所作所为,可是,她却又觉得现在的昌阳有些可怜——她不知道昌阳有没有可能恢复记忆,可是一旦他恢复记忆,想起了自己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又该如何自处? 苇儿在心里叹口气:只望哥儿好,和这几人的纠缠早早有了结果才是。 “这天也太闷了,不知什么时候可以爽爽快快下场雨。”笙哥儿看了眼窗外说。 “可是看外面的天,那太阳大的,不像是要下雨的。”葭儿站在窗口说,“那荷塘里的锦鲤都跳起了好几条,院子里的白鹇也寻着阴凉的竹林去了,真的是太热了。” 虽然说着不会下雨,可是没想到半个时辰都没有,这天一下子就阴了大半,然后一场半月都没下过的甘霖降了下来,真的如覆盆一般,淋漓尽致,如哥儿所想的,爽爽快快下了好大一场。 而门就是这个时候敲响的。其实一开始没人发现有人在敲门,因为外头动静实在太大了,又是打雷又是闪电,在加上暴雨,再大的动静都容易被遮掩过去。守门的护卫听真切了以后,才开了门,门外却是站着一个陌生人,不,应该说是两人,因为其中一个被另一个抱在怀里。 那抱人的男子对护卫说想要求讨些吃食,并希望可以借个遮风挡雨的地方,等雨停了便走。若是以往,护卫肯定把人给赶走的,可是看那两人,一大一小的,被雨淋得凄惨,而且那抱人的大人似乎不比怀里小的要强壮多少,说话都没有力气,似乎再过一会儿就要晕倒了一般…… 那护卫犹豫了一会儿,才决定去禀告笙哥儿,笙哥儿这边正在窗边看着雨打荷叶,闻言,便让护卫把人留下来,先给些吃的。苇儿听说那人带着个小的,似乎还病着,便要过去看,笙哥儿想着家里没有可以做主的人,苇儿和葭儿都是妇人,不好出面,便也跟去了。 笙哥儿在花厅里见到那一大一小,事实上,除了看起来病弱些,狼狈些,拿了一些点心和些厨娘她们自己吃的馒头包子——那大的虽然看起来也是饿得不行了,可是一直等苇儿给小孩儿看完病确认只是又饿又累体虚了才开始给小孩儿喂吃食,等小孩儿吃完以后,自己才吃将起来,最后吃得一点不剩——不过,即便是饿了,那动作姿态也透着优雅,这让笙哥儿肯定了这人不是一般人。 等他们吃完以后,那雨还没有停。笙哥儿见此说让锦屏收拾了一间房让他们在此过夜,等明日再走——其实,笙哥儿并不是多么滥发好心肠的人,可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一大一小,总觉得要做些什么——而有时候,恩怨报应便是在你自己都不觉察的情况下开始的。 “不用麻烦了,我们在廊上过一夜就好了。”那人抱紧了小孩儿,倔强道。 笙哥儿看了他一眼,“你就算觉得自己挨的下来,可是这孩子却未必,他已经这样了,虽说现在不是冻人的天气,夏季的夜里也是难熬的,这又下雨,蚊虫也有不少,只怕今日还好的,明日便起不来了。” 那人看着自己怀里的小孩儿,小孩儿睁着眼睛,眸子乌黑的,终于点头,“多谢公子,今日之恩,来日必将结草衔环来报。” “这来日也得先过了今日再说。”笙哥儿微微一笑。 ****** “哥儿也未问清人底细,就把人留下了。”苍术说。 “别的不说,我看人还是不错的。”笙哥儿懒懒道,“这人偏偏来敲咱们的门,也便是命里注定和咱们有缘,帮帮也无妨。这也都是力所能及的事,不算施恩,不过是问心无愧。” “哥儿说的是。”传来倒没直接否定笙哥儿,缓缓道,“只是那人我也见过了,看打扮穿着,看形容举止,不像是街上乞讨流浪的,也比那一般人要好上了许多,许就是个有来历的。可是这有来历的,落到这么狼狈的境地,说不好便是与人结仇了。这如今咱们收留了他,难保不会引来麻烦。” “这么说,”笙哥儿眼波一转,“现在我是该去那房里,把人给赶走了?” “这倒也不必。”重楼笑道,“人都留下来了,留一夜也便留一夜吧,现在赶走,只怕会伤人性命。我只是想和哥儿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哥儿不可轻信于人。” “是啊,如今这世道,什么人没有,什么事不可能?究竟是人心太恶,世道太难。”苍术道,“说来,也是那守门的护卫不对,这么点事也去禀告哥儿,把门一关,别让人进来就是了。” 笙哥儿看着他们两个,冷笑,“以往只说我心冷。其实,你们一个个才是铁石心肠,同你们相比,我仁慈可比菩萨了。” “我只觉得,过多的仁慈没有必要。”苍术说。 “这仁慈也是要看人的,不相干的人,帮得了一时,还能护得了一辈子?”重楼道。 “……” 第一百三十四章:因果 夜里,笙哥儿睡得正熟,就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 “闹什么啊?”笙哥儿拧着眉爬起来,见身边的杜若已经不在了。 笙哥儿披上一件外衣,下了床走出了屏风,见杜若站在窗口往外看。笙哥儿走过去—— “怎么了,这是?” “有十几个差人闯进来,好像是要搜人。” “搜人?搜什么人?” 杜若回头看了笙哥儿一眼,“哥儿还记得今天收留下来的两个人?” “他们……”笙哥儿道,“我也知道他们来历不简单,竟然能引来这些人。” “苍术和重楼已经出去了,我也出去看看,哥儿在房里呆着不要出去。” “我也要去。”笙哥儿说。 “外头蚊虫多,湿气重,而且也怕那些人冲撞了哥儿,哥儿就不要出去了。” 笙哥儿不说话,只是看着杜若,最后还是杜若败下阵来。 两人出去的时候,见那些护卫把人给拦住,而苍术和重楼在最前头正和让人在交涉。 “这是怎么了?”杜若道。 “这些人说是来搜查,分明是扰民。”苍术说。 “搜查?”杜若上前,“既是来搜查,你是哪里的衙差,可有手谕?” 那打头的人看到杜若,觉得有些眼熟,但是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人,皱着眉道,“你又是何人?” “我是何人不要紧,这天子脚下,说的也是王法,明文禁令是不准再夜禁以后出行,更别说扰民了。”杜若神色淡淡的,“除非你有二品大员以上的手令,而这手令也须得有正当的理由才可。” 那领头的人也看出杜若的身份不一般,态度稍稍和软一些了,“我们是齐安王府的侍卫,因王府内遭了窃,才奉命来搜查,寻得窃贼。” “齐安王府?”笙哥儿冷笑,“原来是齐安王的人,你们找人,哪里不能找了?来我们这儿,难道是认定了贼就在我这里?还是怀疑我们这儿就是贼窝?” “这其他地方也搜了,现在搜到这里,如果你们没有窝藏窃贼,让我们搜搜又有何妨?”那人仗着自己身后都是带刀的侍卫,所以有恃无恐。 “那便不让搜了你们又能怎样?”笙哥儿斜睨着他们。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说着便要让人强入。 “据我所知,齐安王如今并无实职,也就是无品了,你们不过是仗着齐安王的封号在外就有恃无恐了,当今圣上最厌皇亲仗势欺人,扰民欺民,你们要搜这里好好回去拿个正正经经的手谕过来,否则别怪我明日上朝好好参齐安王一本。”杜若虽笑着,可眼里并无笑意。 听杜若这么说,那些人面面相觑,知道这不是寻常百姓,那领头人遂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左都御史杜若。” 那些人脸色一变——着左都御史是出了名的油盐不进,御史之职是圣上一步步提拔上来的,他的权责便是监管百官王侯的所作所为,若是看到一点差错,都可以上折子参一本——自从这杜若当上御史以后,败在他笔下的何止一个官员,且都是在五品以上的,他是不讲情面的,虽然看上去是个好说话的文弱书生,可是暗地里,被称为“笑面判官”,那支笔那张嘴厉害着呢——他们的主子齐安王不过因为皇室血统封了个王还有封地,原来也还是有实职的,但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圣上,被撤了职,如今真的是无级的王爷——这若是被这位惦记上了,再告一状…… “原来是御史大人啊。”态度完全变了,“这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不成想这儿是御史大人的私宅……” “这倒不是我的私宅,只是我友人之家。”杜若说,“倒是不知你们搜了几家了,都找到这儿来了。” “没、没几家……” “哼,我也管不了你们,横竖这里你们不能动。你们回去以后要告诉你们家王爷也尽管说,就说是我杜若的意思,不过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如今是多事之秋,齐安王还是安生一些,圣上说过多次了,见不得王爷王子欺压百姓,王爷可别触到圣上的逆鳞了。” “是是是。”那些人再也不敢逗留,匆忙离去了。 “真是狗仗人势。”苍术啐道。 “这齐安王还真的阴魂不散,这咱们好好在家里呆着也能搜到咱们这里。”重楼说。 “圣上不过是念着老齐安王的功劳,才对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杜若帮笙哥儿紧了紧外衣,“哥儿,咱们回去吧。” “哥儿,只怕还有后事,要不咱们先把人给偷偷送走。”苍术问笙哥儿。 “那齐安王既能这样在民宅搜人,必是和城门打过招呼,送走又能送哪里去?这一出去就是把人送入虎口,先缓缓吧,等天亮了再说。” “今晚这么大的动静,他们那边必也已知道了。”重楼说。 “能让齐安王这样大肆搜索的,应该是要紧的人。”杜若说,“只是不知道是齐安王什么人,是关心的人还是结仇的人就不得而知了。” “哥儿,要不去问问看?” 笙哥儿还未开口,就听到一道声音—— “叨扰各位了,给大家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笙哥儿转头,看到那个人站在拐角处,“不敢再多留,我们这就走,在此先谢过各位了。” 笙哥儿走过去,见他已经被下午看到的样子好多了,虽然还是有些虚弱,可是眼里已经恢复了神采—— “你要走去哪里?刚才你也该听到了,你出去必定会被抓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可是我看你不像是愿意回去的。” “我们再留下来恐怕会给诸位带来灾难。”那人低垂着脑袋说。 “既然把你留下来了,那帮人也不是帮到一半就算了的。”笙哥儿说,“外面湿热,不介意的话跟我进去说话吧。” ****** 笙哥儿的房内,烛光通明,泡好的茶放在桌上,笙哥儿与那人坐在桌旁,其他三个也就站在一旁。 “先通一下姓名吧。”笙哥儿说,“我是傅晏笙,这是重楼、杜若和苍术。” 那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原先以为不会有多深的交集,便没有报上名字,我是希让觉。” “希……是姓氏?”笙哥儿道,“这名字不像是中原人的名姓……” 那人点头,“我是苗人。” 笙哥儿一愣,“你从苗疆来的?” “是。” 笙哥儿想起齐安王与苗疆的关系,“你是齐安王的亲戚?” “齐安……你是说希卡因?” “希卡因?” “他的汉名是魏良思。” 笙哥儿点头,“就是他。看来你们确实是亲戚关系了,同一个姓。” “算起来,他是我的表弟,我姑妈就是他的娘亲。” “那为什么……”笙哥儿觉得奇怪,那齐安王虽然为人坏了点,可是自己的亲戚应该不至于动什么坏心吧? 希让觉默了下,才说,“他让我做一件我不愿意的事,我拒绝了,他以我儿子来威胁我,我无奈,只好带着我儿子逃出来。” 笙哥儿也没有问他那是什么事,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秘密。 “能让他这样追着你的,该是件了不得的事吧?”苍术双手抱臂说。 希让觉看了他一眼说,“我想要回苗疆,可是他的人找得紧,蒙儿又病了,那场雨太大,虽然帮我避免被找到,可是我的体力也不支了,才……才来求助到你家。” “那么多人家,你偏偏来到我家门口,也合该是我们有缘。”笙哥儿说,“你先放心在我这呆着,等风声过去了,我自会派人送你出城。” “这……” “我傅晏笙向来说话算数。”笙哥儿道,“你不为自己想想也想想你儿子。” 希让觉这才点头,“多谢傅公子了,日后希让觉必会回报今日之恩。” “这些话你说一遍就好了。”笙哥儿想起另一件事,“对了,有一件事我想要讨教于你。” “何事?” “你听说过‘红痣蛊’吗?也就是忘情蛊。”笙哥儿想着他是苗疆来的,又是在齐安王府的,搞不好…… 那希让觉一怔,“你为什么问到这个?” “实不相瞒。”笙哥儿回道,“我有一友人中了此蛊……事实上,我便是怀疑齐安王下的蛊。” “你是说……”希让觉握拳,突然发出苦笑,“这也该是孽缘了,这是我之过,他的那红痣蛊,便是从我这而来的。” 重楼等人对视——竟有这么巧的事? “是你?”笙哥儿看着他,“那你可有解救之法?” “红痣蛊本是无解的,在苗疆,那下蛊之人都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念头。”希让觉呼出一口气,“只是,这蛊是我炼的,我对希卡因,也就是你们说的齐安王心有急单,且也不知道是用来对付何人的,便在那蛊里动了点手脚,换了点东西……所以,他这个红痣蛊,也就只有我才解得了。” 笙哥儿面露喜色,“你说的可是真的?真的可解?” “我们苗人的规矩,下蛊也得有下蛊的因由,我不想害了无辜,才留了一手。”希让觉对笙哥儿微微一笑,“我可以把解药交予你,你给你的友人吃了,它自会解了。” 笙哥儿高兴地抓住他的手,“多亏有了你……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傅公子不必言谢,这是我该做的。”希让觉道,“这也是因傅公子先对我们施恩,因果有报,若不是你发善心,收留了我们,我也帮不上你们。” 而这因果之报,也不过是个开始。 第一百三十五章:旁观 “杜若?” “是,王爷,他说是左都御史杜若,我看着也确实眼熟。” 齐安王转过身,盯着他,“杜若晚上不在自已的御史府呆着,怎么会在那儿?” “他说是那是他朋友家。” 齐安王摸着下巴,“该不会是他的私宅,金屋藏娇吧。”这杜若也够嚣张的,仗著圣宠,年纪轻轻就底到了这么高的位置,是清流的中流砥柱,得罪的人也不少,当然也有不少拥戴他的——这身为御史,如果被抓到作风不正的话…… “我看不像。”那小吏道,“进门的时候也没看到什么女眷,都是些男子,他身边还有一个看起来挺贵气的公子,脾气跟他一个样,傲得很。” “公子?”齐安王突然笑了,“该不会这杜若也好此风,与男子有染吧。” “这……”下面的小吏不敢多语。 “好了,你们给我用点心,把人给我找到就算了,找不到你们也不用回我的王府了!”齐安王暂且也不想与那杜若对上,他自己这边还有要紧的事要办。 “是是。” 那小吏退下去以后,齐安王暗自沉吟:这昌阳和杜若两个,暗地里似乎有点交情,一文一武,倒像是要把这大魏的朝堂给平分了似的,好在那昌阳如今去了西疆,不在朝内,这杜若更是个不好对付的,他与杜若没有利益纠葛就算了,如果真的对上,怕自已要吃些亏…… 哼,慢慢来,你们也未必得意得久…… …… “要走了?”笙哥儿是被那细碎的声音弄醒的,他睁开眼晴,转过头,见杜若正在穿衣。 “早上有早朝,我先回府换上朝服再进宫。”杜若转过头微笑,“我吵醒你了?现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吧。” 笙哥儿爬起来,“我也不想睡了,现在天热,午后还可以再睡个午觉,早起天气倒还好,我就起早点。” 杜若笑意加深,“好,不过我今儿是顾不上你了,我叫重楼他们过来给你梳洗。” “嗯。” 杜若跟重楼苍术打过招呼以后,便出门了,在天井里却碰到了希让觉,那希让觉正站在那里看着小厮浇花,看到杜若的时候希让觉走了过来—— “你有话要和我说?”杜若问。 “你是……刺史?”希让觉反问。 “是。” “那你可以和今上说上话?”希让觉又问。 “是,”杜若看着他,“你这么问难道是有话要我带给圣上?还是你畏惧齐安王淫威,想要我参他一本?” 希让觉摇头,“我便只是问问。” 杜若不置可否,笑笑,“既无事,我便去上朝了。” 希让觉看着杜若离开,久久才叹口气,回了房。 这边笙哥儿洗漱完毕,就和重楼他们用早饭,笙哥儿让余容去看看希氏父子起床了没有,问问要不要一起吃早饭——本来笙哥儿以为就算是起来了也只有希让觉一个人来,毕竟昨儿见那小孩还是病怏怏的,可是过了一夜,再见虽然还是身体虚弱,脸色苍白,可是行动起来已经没什么问题了。说实话,小孩儿和希让觉长得挺相似的,都是清瘦的脸,眉毛微微上挑,鼻形和唇形都像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小孩的长相虽不是讨喜的那种,却是惹人怜得很——尤其是那眼神里的怯生生,看得出他受到了不少的惊吓。 “蒙儿是吧?过来坐啊。”笙哥儿对着小孩儿浅笑。 蒙儿拉住希让觉的手,有些不敢上前,可是那人好像没有什么恶意…… “蒙儿,去吧。”希让觉说。 蒙儿这才慢慢走上前去,希让觉让他叫人,本来是叫“哥哥”的,可是笙哥儿却坚持叫‘叔叔“所以还是叫了”叔叔“。 笙哥儿的早饭与在府里时候老爷的早饭相比肯定是简单了许多,可是一般人看了都会觉得很丰盛——种类很多,好在每样的量都不多,不过笙哥儿一人还是吃不了那许多的,所以他才会要其他人和自己一起用早饭,不至于浪费得太厉害。 “这个酥皮豆沙包倒不是什么精贵的点心,不过葭儿的这道点心我从小就很爱吃。”笙哥儿夹了两个豆沙包放到蒙儿面前,“蒙儿吃吧。” “谢谢傅叔叔。”蒙儿低头慢慢地吃起来。 “你不是京城人士吧?”希让觉问。 “不是,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这里许多点心和粥食都是江南风味的。”希让觉微微一笑,“我之前在江南呆过,这些点心也是吃了不少。” “京城虽然有不少美食,可是于我来说不过尝个鲜儿,我还是吃家乡口味的惯一些。”笙哥儿把一碟绿豆小酥放到他们面前,“我倒不知你们苗疆的人吃什么,不过让你们随我们了。” “我对吃食没什么要求。”现在的希让觉与昨日的狼狈相比,已经是另一番模样了——应该说,这么安然浅笑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而笙哥儿在打量希让觉的时候,希让觉也在暗暗观察笙哥儿他们——他发现笙哥儿和他身边的两个人相处模式有些不一般——他也是看出来,笙哥儿是这家里的主人,按理说,这里没有女主人,又没有和家人同住,那其他人该是他的仆人才是——而这两人虽然任何时候都细心照顾着笙哥儿,也都是以比较低的姿态处处体恤,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在笙哥儿面前扮演的并不是奴仆的身份,甚至可以说,他们是这里的半个主人……那两人态度温柔,不过只对著笙哥儿,他们对于笙哥儿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很熟悉,笙哥儿只要抬抬眼,他们便知道他要的是什么——而且他们在看着笙哥儿时,那眼里的柔情让旁人看得都有些不敢打扰——希让觉想起昨晚的事,他在暗处看到那重楼和苍术是一块儿出来的,而那杜御史却是和笙哥儿一起出现,两人都穿着寝衣,好像他们原来就是睡在一处的……这几个人——希让觉突然心里有了个大胆的猜想……可是这个猜想也太…… 不过,说实话,再看眼前这几人相处的情景,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其实,这也是一种幸福吧。 “希先生,我已经派人出去街上看情况了,齐安王府那边有任何动静都会告知于你的。”苍术抬头对希让觉说——虽然之前他对于笙哥儿收留这对父子有异议,可是既然是笙哥儿坐的决定,他也是会支持到底的,并会竭尽所能做好后续的事情。 希让觉回过神来,对着苍术点头,“那便多谢各位了。” “还有,希先生你说那解红痣蛊的药,可是需要什么药材来炼的?若是要什么东西,只管说。”重楼把舀好的莲子芡实荷叶粥给笙哥儿,抬头问希让觉。 “左不过都是寻常的药材,娱松一副,僵蚕一副,带子蜂房一副,穿山甲一副,再要雄黄两钱、昆布、独活一钱,红豆和丹参一两,”希让觉看了他们一眼,“其实这些也都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引子。” “引子?要什么引子?”笙哥儿问。 “这蛊是我的血养的,自然要用我的血来浇灌,而因为那红痣蛊的不同寻常,还要那中蛊之人爱人的血半碗。”希让觉注意到自己说完以后,那笙哥儿是松口气,而苍术和重楼两个却是脸色大变—— “半碗血?怎么可以?”苍术皱眉道,“就一定要用血吗?” 重楼紧接着问,“未必就要什么爱人的血啊,其他人的血不可以吗?或者换成其他的人分量再多些?” “这本就是情蛊,自然需要情血。”希让觉想到那笙哥儿说中蛊之人是他的友人,只是不知…… “半碗血就半碗血,又有什么要紧?”笙哥儿看了那两人一眼,“也没听说人因为流了半碗血就怎样的,况且能让昌阳恢复记忆,这都是值得的。” “哥儿……” “你们不必说了,我都不在乎了,你们操这个心做什么?” 希让觉心想,这不会真的是那样把?原以为就这四个人,没想到还有另外一个人……这多情至此,也是少见的,更何况,几人都对一人情深,死心塌地……不过,再想想也不知这笙哥儿是幸还是不幸了…… “希先生,那药要什么时候炼?”笙哥儿问希让觉。 “午时开始炼,今晚子时用血,等到明日子时,便可炼成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蝉” 希让觉从蒙儿的脖子上取下一个仅有大拇指盖大小的小罐子,把盖子拧开,里面就爬出了一只透明的小虫,那小虫圆滚滚的,分辨不出哪里是头哪里是尾巴,只是爬起来速度非常快,希让觉把那小虫放到自己的手心上,那小虫倒安静下来了,趴伏着一动不动。 “这就是蛊?”笙哥儿盯着那东西看,觉得好奇。 希让觉点头,“这是我的本蛊,无论是炼什么样的蛊都需要它,等它生出了小盅那蛊便也就炼成了。” “可是只有一只也能生出小蛊吗?”笙哥儿问。 “这蛊雌雄同体的,只要以血喂养成熟就可。” “哦。”笙哥儿正欲伸出手去触碰那只蛊,却被希让觉避开—— “这可是摸不得的,你是生人,小心它钻进你的肉里,那便麻烦了。”希让觉浅笑道。 笙哥儿也缩回了手,“自来只在一些杂书上看到过蛊这个东西,还道是魔化了,大多不过是无稽之谈,如今切身经历了方知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要说这蛊,在苗疆却不算稀有,只是真正会养蛊炼蛊用蛊的人却不多,而在养盅世家里,那是下了明令,不准滥用蛊毒,若不到非不得以不准在外族人身上施用,更不准伤害无辜。”希让觉徐徐道,“如今我把那红痣蛊给了希卡因,已是犯了大忌了。” “我见你的情状,听你的意思,你都不像是甘愿为齐安王所用的,那你为何会从苗疆来京,还呆在他的王府里?” 希让觉看着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炉火的蒙儿,“我何尝想要踏足中原,再次来这是非之地沾惹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先前我也透露给你们过了,是那希卡因意图不轨,掳走了蒙儿我才不得不跟着来京的。” 笙哥儿看了眼那过于瘦小的小孩,“到底,你们是亲戚。” “正是因为是亲戚,所以他对我们族里的事知之甚多,他便是知道我有些用处,才会如此的……我原先拒绝了他,以为他就此罢休了,不曾想,竟派人掳走了蒙儿……希让觉神情冷了下来,”古训说的未必无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何况,便是自己族里还有着叛徒呢。“ “我虽不知你们族里的事情,也不知你与齐安王的纠葛,不过我看得出,你是个淡泊名利,与世无争的人,那齐安王能把你逼至如此,该是对你提了什么过分至极的要求吧。”那齐安王的不折手段笙哥儿是领教过了的。 希让觉看着笙哥儿,嘴巴张了张,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久久才道,“傅公子,你是好人。我相信,你不论遇到什么事,都会否极泰来的。” “这算是祝福吗?”笙哥儿嘴角浮起一抹浅笑,“你也不必叫我傅公子了,只叫我’晏笙‘就好了。” “……好,晏笙。” …… “这一刀割得也忒深了。”苍术用绿合美人膏给笙哥儿涂抹伤口——这绿合美人膏是从珞城带来的,那是府里家传的治伤消痕膏,膏色碧绿,味道清甜,之所以称为“美人膏”便是因着涂抹药膏以后,伤痕消去,美人如昔之故——不过是为着雅趣附个雅典。 “我自己用刀不惯,没有把握好力道就下去了。”笙哥儿摊开手,只管让他们摆弄。 “不是说了让我们来吗?哥儿又不让,还把我们锁在外头,不让进来。”重楼看着那伤痕,满脸的心疼。 “你们我还不晓得吗?让你们拿刀割我,你们下得了手?万一一刀划不深,血出来不多,那半碗血要流到什么时候?还是还要再划一刀?”笙哥儿道,“横竖是要下刀的,倒不如干脆些,少些折腾。” 苍术把那药膏涂好以后,接过重楼递过来的用热水浸泡过的白色纱布,给笙哥儿细细地缠上,一边嘴里嘀咕着,“只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这要是留下来可怎么办……”笙哥儿的皮肤白皙光滑,要是留下来一道疤痕,那可就…… “应是不会,这绿合美人膏效果奇好,以前咱们受伤的时候不也用过了?事后也看不出什么。”重楼还是放心的。 “留疤痕又怎么样?我又不是姑娘家,怕留疤,这又是伤在手腕附近,又不在人前撩柚子,平日也没人会看见。”笙哥儿倒是不以为然。 重楼在笙哥儿身边蹲下,看著他,“哥儿到如今为昌阳也不知牺牲多少了,这用自己的血来做引子炼药,那昌阳也不知消受不消受得起。” “且看他恢复记忆后,知道这一切怎么办吧。”苍术有些幸灾乐祸。 笙哥儿懒洋洋道,“你们啊,都不安好心。” “那也要看对谁。” 笙哥儿默了会,转头看着窗口,那外头的蝉呜声似乎更加清晰了,这才开口,“这蝉啊,不管是南北,这一到酷夏全都出来了,听见它们的叫声便觉得燥热难当了……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蝉。” 重楼和苍术对视一眼,才说,“哥儿是烦了蝉声吧?哥儿还记得咱们在家的时候,夏日里可是怎么对付它们的?” 笙哥儿忆起那时的事,柔柔地笑了,“粘竿黏啊……那粘竿都是自己做的,我记得小时候,大家都是一块儿做,然后一块去黏蝉,那时被孙嬷嬷追着跑……后来,大了,嬷嬷也不在了,我倒是想要同你们一块去,你们却不让了,只让我呆在阴凉的地方休息……我便时常趴在窗口看着你们用粘竿黏蝉,那时苍术最爱和杜若比了,比谁黏的蝉最多,输的呢,就要在大中午日头最毒的时候出去街上的枫叶居买他们招牌的冰镇绿豆粥和荷叶凉糕回来……” “杜若这个书呆子,和我比那是差远了。”苍术有些得意道。 笙哥儿瞟了他一眼,“那你为何不和昌阳比?”毫无疑问,昌阳在这些事上是最出众的。 苍术撇嘴——明知道要输,何必自讨没趣。 “哥儿说到那枫叶居,枫咋居不是后来被咱们家给买下来了吗?”重楼笑道,“我记得那出面盘的就是苍术。” “是啊,说起来,那还是我第一个出面盘的铺子呢。”苍术也想起来了,“后来改名成’六合居‘,那字还是哥儿起的。” 笙哥儿叹口气,“是啊,世事变迁,都不同了。你们都各有各要做的事了,再后来,那粘竿就是余容拿着了,兴起了才会去黏蝉,到底没有多少耐心,玩过了就丢了……” 重楼握住笙哥儿的手,“哥儿又感叹这些做什么?多大的人,便想什么世事变迁了?大家大了肯定会有不同,可是不管在做什么事,唯一不变的东西那是埋在心底的,就是不说出来,哥儿难道还不明白吗?” 苍术的反应是捏了捏笙哥儿的眉心,“想当初,有和尚就说哥儿有慧根,便要把哥儿给渡了去……如今哥儿的名符还在寺庙里挂着呢……这还好有我们把哥儿牵绊住,要不然哥儿说不好真的和青灯古佛作伴呢。” “要是以前,于我,也无所谓出世和入世……到底如今不同了,我便是有慧根,现在也是尘缘未了,断不得三千烦恼丝。这么说来,还是做个红尘中人吧。” 重楼望着笙哥儿,“哥儿既然今日说起了这个,不若明日去寺庙走一趟,求个签拜个佛寺庙的都好……哥儿自小事事平顺,近日却多事起来了,只当求个安心。” 苍术看了重楼一眼,难得没有反对,对笙哥儿说,“这鬼神的事,我以前是不在乎的,现在却是宁可信其有了。哥儿既然挂名在庙中,那就是与佛门结缘了,去一趟也无妨。天是热了些,咱们明日就乘马车去,也少沾一些暑气。” 笙哥儿见他们都已经决定下来了,也没有拒绝,只说,“由你们吧,我倒没什么要紧。” 第一百三十七章:被劫 一早起来,笙哥儿吃过早饭去看希家父子,见两人正在用早饭,不过希让觉脸色不怎么好,过于苍白了。 “希先生。” “你来了。”希让觉放下筷子,“药已经炼好了,我本来吃过饭就要给你送过去的。”他站起身,从那柜子上拿了一个白色小瓷盒,交给笙哥儿。 笙哥儿打开来看,里而是一颗红豆大小的黑色丸子,“就是这么个东西……你说的那小蛊呢?” “这便是用小蛊血肉炼成的,吃了这个,那中蛊之人身上的蛊虫就会自己爬出来了。” 笙哥儿小心地把那瓷盒给合上,才说,“这次真是多谢你了,要不然我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我说过了,你不用与我言谢。” 笙哥儿看着他,“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脸色不大好。” 希让觉摇头,“不要紧,这是每次炼完蛊的症状,好好休息两日就好了。 “那你便好好休息吧。”笙哥儿回头看了眼在喝粥的蒙儿,“这样吧,今日我要去普渡寺,不如带蒙儿一块去吧。坐马车去,而且佛门重地也不会出什么差错,蒙儿是小孩子,也可带他出去透透气。” 希让觉只犹豫了下就点头了,“也好,蒙儿这孩子比寻常孩子要沉闷,再跟在我身边,都没有怎么玩过,这段时间,更是担惊受怕,你带他去散心也好。 那蒙儿听到希让觉的话,抬头看着他们,有些不情愿——”阿爹……“ “蒙儿,阿爹今天没什么精神,要休息,你留在这里也闷,不如跟着你傅叔叔出去转转吧。” 蒙儿咬唇,才点头,“嗯。” 蒙儿吃好饭以后,笙哥儿就带着蒙儿出门,重楼和苍术两个也同去了,捎带上余容,再加上几个护卫,这便往普渡寺去了。 普渡寺在大魏的地位虽及不上安国寺,可是信众也是有不少的,一年到头都是香火鼎盛,京城百姓常往那里烧香祈福,据说很是灵验,这也是笙哥儿他们为什么选择普渡寺的原因——而笙哥儿不去安国寺的其中一个隐在的原因就是上次在安国寺遇上佩姬郡主一伙人,便有了个不好的印象——虽然是有点’迁怒‘的意思。 “蒙儿,苗疆也是信奉佛教的吗?”马车上,笙哥儿问蒙儿。 蒙儿摇头,“我们只尊自然神。” “什么是自然神?”苍术好奇地问。 “有很多啊,蚩尤、盘古,还有其他的鬼神。” “那你跟我们一起去佛寺该是不要紧的吧?”重楼说。 “阿爹说可以就可以。” 笙哥儿摸摸蒙儿的头,“蒙儿真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 蒙儿有些害羞地低下头。 “哥儿挺喜欢蒙儿的。”重楼说。 “蒙儿也讨人喜欢啊。” 蒙儿更加不好意思了。 几个人来到普渡寺,虽然天热,可是来进香的人却也不少,笙哥儿他们意思意思地求了签问了卦就在普渡寺里游玩,因为添了一些香火钱,他们在寺里的厢房坐了坐,喝了几碗普渡寺自制的凉茶,很是爽快。又去放生池和竹林那边走了走,在这之间,蒙儿总算是活泼了些,没那么拘谨了,虽然还是不怎么说话,可是该笑的时候也笑得开心——到底还是这么小的孩子。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笙哥儿一伙人才回家了。 而等他们到家的时候才知道这半日家里竟发生了大事。 “那些人也忒不是东西了,仗着自己有刀有剑,谁拦就刀刃相向,咱们的人少,拦不住,又受伤了……”葭儿红着眼晴道。 苇儿正和几个丫头给那些受伤的小厮、家丁和护卫上药,此时也顿不上什么男女之别了。 蒙儿猛地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跑去。 “蒙儿!”笙哥儿也追了过去。 希家父子暂居的房间一片狼藉,桌椅七歪八倒,那些瓷器摆件也摔碎了不少,床帐也被扯破了,地上甚至都有血迹…… “阿爹……”蒙儿捂住嘴巴。 笙哥儿上前抱住他,“蒙儿乖,你阿爹不会有事的,他们只是把你阿爹带走而已。”笙哥儿当然已经想到了是什么人干的。 “傅叔叔……”蒙儿的眼泪流了出来。 “蒙儿放心,我一定把你阿爹给找回来的。”笙哥儿向他保证。 “真的吗?” “蒙儿不相信我吗?” “……相信。”阿爹说过傅叔叔是好人,自己是可以相信他的。 …… “这齐安王竟真的敢动这里……”杜若捏紧双拳,目光阴沉。 “他那人也没有什么不敢的了。”笙哥儿冷哼,“我这里只是小小的民宅,他有什么不敢的?” “哥儿。”苍术和重楼回来了。 “怎么样?” “已经招了。”重楼回答,“那瑞征被齐安王府的人收买,说出了齐家父子住在咱们家的事。”瑞征是这里的家丁,本是在外院打杂的,做事而已算是勤勉,只是好吃酒赌博,饶是这里丰厚的月钱也时常花净了,前日出门赌钱的时候“遇上”齐安王府的人,那人用银钱套话,他一时受诱,就松口了,不过因他只在外院做事,只知道来了两人住在这里,并不知他们的身份——不过就这个消息就足够齐安王府的人推测了,于是今儿一早才有了这么一出。 “不是说你们两个治下一直很严的吗?怎么会有这么个纰漏?”杜若看着他们两个。 “那瑞征倒不是一开始买来的家丁,是原来一个叫瑞林的家丁老家的亲戚,瑞林生了场病,做不下去了,临走前就引荐了他的这个亲戚,其实这只是第一个月,是考察期,没想到就出了这么件事。” “以后不该大意了。”笙哥儿叹口气,“人呢?” “已经打发出去了。”苍术回道。 笙哥儿也没追问,只是点头——这些事他一向是不管的。 不过,杜若说的没错,重楼和苍术治下确实严谨,虽然是有宽严并济一说,可是这傅家的待遇不用说,那管理自然就严上许多了——那瑞征犯了大忌,被打了一顿板子就丢出去了,这板子并不是家丁动手,而是护卫动手,可想而知那厉害——而银钱却是一分不得的。 笙哥儿转头看杜若,“你方才说圣上出京是怎么回事?” 每年这个时候,圣上都要去太祖陵祭祀,这是祖先下来的规矩,今年自然不例外。“杜若回答。 “那圣上已经出京了?” “这两日因着希家父子的事,你们都没出门,京城里却差不多都知道了,我没有过来就是因为忙这件事,昨日申时,圣上的銮驾就启程了,朝中文武官吏大半都跟去了。” “那为什么你没跟去?你不是很得圣上亲睐吗?”苍术问。 “这朝内自然不可无人,圣上并无子嗣,没有皇子监国,必是要留下几名亲信的。我这便留下来了。” 重楼突然说,“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我总觉得那个齐安王选在今早动手是有原因的……那瑞征告知消息是前日的事,为何等到今日才动手?” “你是说,和圣上离京祭祀有关?”笙哥儿拧眉道。 “我也只是猜想。” “哥儿”,杜若对笙哥儿说,“不如把那蒙儿找来,咱们问清楚……那齐安王为何这么重视希让觉,他没道理和一个苗人过不去,希让觉说是有一件什么事,我觉得这件事是至关重要的。” “是啊,哥儿,蒙儿虽小,可是他时刻呆在希让觉身边,未必就不知情的。”苍术也说。 笙哥儿点了头,把蒙儿找来了,蒙儿眼晴红肿,鼻子也红通通的,暗里不知道哭了多少,可是面对他们的时候还是正襟危坐,一脸倔强。 “蒙儿,你不要紧张。”笙哥儿拉着他的手,“这里几位叔叔问你一些事,你务必要如实告诉我们。” “我告诉了你们,”蒙儿的声音有些哑,“你们就能救我阿爹了吗?” “蒙儿,我们虽然不能保证一定救到,可是你不告诉我们,我们却无从下手,更加不好救你阿爹了。”杜若引诱道。 蒙儿咬咬唇,对笙哥儿说,“傅叔叔,你问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噬心蛊 “蒙儿,你们当初是怎么离开苗疆上京的?”笙哥儿轻声问身边的蒙儿。 蒙儿抓紧了自己的衣襟,“那时候,希卡因来到我们寨子,他和阿爹说话,然后吵架了……我看得出来,阿爹不喜欢他,我也不喜欢他……可是,那天我跟着阿爹去寨子外的采药,我一个人在溪边,阿爹进了林子,我遇到了希卡因,希卡因的人给我吃了药,我就想睡觉……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就在希卡因家里了。” “那你阿爹是后来追着上京的?”杜若问。 “嗯。”蒙儿点头,“我想要回家,可是回不去。我一个人在希卡因家呆了两天,阿爹就来了。” “等等,蒙儿,你方才说你阿爹与希卡因吵架,你知道是为什么吵架的吗?”重楼抓到了这个重点。 “我在门外,只听到希卡因问阿爹要一样什么东西,阿爹不给……可是我想听清时候被阿爹发现了,阿爹就让我出去了。” “那后来呢?”笙哥儿说,“你阿爹来了以后呢?” “阿爹来了以后和希卡因在房间里说话,说了好几个时辰的话才出来。后来阿爹就进了希卡因家的药房炼蛊了。”蒙儿回答。 “炼蛊?”苍术说,“会不会,一直以来,齐安王需要的东西是希先生炼的蛊?” “有这个可能。”笙哥儿说,“别忘了,昌阳就是中了齐安王的蛊才出事的,这些蛊可真的不能小瞧。” “可是那个红痣蛊,”杜若拧眉道,“按之前说的,并不是什么多珍贵的蛊,那齐安王难道就为了那么一只蛊还花费心思跑去苗疆,一定要希先生来炼?” “红痣蛊只是中级蛊。”一旁的蒙儿说道,“算不得什么的。” “那蒙儿,你知道你阿爹在炼的还有什么蛊吗?有没有高级一点的?” 蒙儿想了想说,“阿爹在药房里炼了不少毒,可是多半是失败的,就算成功了,那也只是普通没有什么用处的小蛊,可是……” “可是什么?”几个人都盯着蒙儿。 “可是有一样蛊,我以前从未见阿爹炼过,而且我只听说过这种盅,我见阿爹经常念叨它,就记住了。” “是什么蛊。” “噬心蛊。” “那是什么?” 蒙儿解释道,“噬心蛊是我们族的至宝,也是秘而不宣的蛊方。噬心盅并不好炼,阿爹和我说过,这种蛊可以让施蛊人操纵被施蛊人,渐渐地,那人就变成了傀儡,只听施蛊人一人的话,而没有自己的思想了。” “这么厉害?”苍术觉得不可思议,“若是真的有这种蛊,岂不是天下都要大乱了?那国家法度又有何用?天子百姓都没有什么区别了……” “等等。”杜若突然变了脸色,“你刚才说什么?” “说什么?”苍术说,“我说那种蛊有用的话,天下要大乱了,国体都没了,那天子也无用了。” 笙哥儿见杜若脸色不好,关切地问,“怎么了?” “在那之前,我遇到希先生的时候,希先生问了我一些话,他问我是不是可以和圣上说得上话,我再问他,他又没再说什么了。” “你是怀疑,他在做的事牵涉到皇家,甚至可能动摇国本?”重楼道。 杜若捏了捏眉心,“我只是猜想。若是我想多了就罢了,只怕成真……” 笙哥儿目光重新投注到蒙儿身上,“蒙儿,你还知道什么?” 蒙儿想了想道,“阿爹说过希卡因不是什么好人,他只顾一人私欲,必将成为天下的罪人。”蓉儿对于希让觉的话未必字字句句都明白的,可是他的记性很好,而且是他最尊敬的阿爹的话,更是仔细地记在脑里。 “难道……”笙哥儿神情凝重起来,“是真的……” 蒙儿见他们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小心地抓了抓笙哥儿的衣袖,“傅叔叔,你能把我阿爹救出来吗?” “蒙儿,你要相信我。” 蒙儿轻点头,“嗯。” “杜若,蒙儿留在这里未必安全,不如麻烦你,带他回去吧。”笙哥儿对杜若说。 杜若点头,“这也好。哥儿,不然你们也……” “我们倒不用了。”笙哥儿觉得自已像是被卷入了一个无法逃脱的洞穴里…… “杜若,你之前说圣上祭祀,那大公主呢,大公主也去了吗?” “这个月是先皇后的祭月,大公主就留在宫中了。” “好。”笙哥儿起身,“我要进宫见大公主。” …… 笙哥儿再见到大公主的时候,大公主并不像先前几次见到的那样穿红着绿,而是穿了一身苏藕色的大袖裙衫和鸦青色褶裙,身上也没佩戴太多首饰,只是些珍珠和翠玉点缀——该是因为是先皇后祭月的缘故。 “傅晏笙,你终于来了。”璧姜坐在上首,“我不是说过了吗?你要进宫随时都可以。我不去找你,你便不来看我了……还真是过河拆桥,无情得很呢。” “大公主安。”笙哥儿上前,“实在是近日家中国事多,便也没怎么出门了。” 璧姜合上手里的象牙扇子,“我知道,那禁卫将军不是去西疆了吗?你必定没什么好心情。我说也怪,这朝中又不是缺乏能行兵打仗的将领,禁卫将军凑这个热闹做什么,还巴巴地向父皇请缨。” 笙哥儿只是笑。 “傅晏笙,你今日前来,不是白来的吧?必定有什么缘故,你且说说看,是不是有求于我?”大公主早已把诗多宫人打发出去了,这里只有她的两个心腹宫女。 “我今日前来,说是为我的事求公主,其实也是为公主着想。”笙哥儿语气坚定。 “怎么说的?”璧姜站起身,走到笙哥儿而前,“难不成你还在说那个和合玉佩的事?那不是已经了结了吗?父皇已经同我说过了。” “不是这件事。”笙哥儿看了眼璧姜的两个宫女。 “你放心,他们都是我的心腹,你有什么话就说罢。” 笙哥儿让璧姜坐下,自己在旁边坐下。 “大公主,可知那齐安王?” “你是说魏良思?” “是。”笙哥儿道,“你觉得齐安王这人如何?” “魏良思嘛,从来不是什么好人,急功近利,贪婪好色,在京里可是做下了不少孽事,若不是因着他身上还有我们皇家一丝血脉,若不是因为老齐安王过往的功勋,父皇早就撤了他的王位,收回他的封地了。” “现在我要和公主说的这件事,就是与齐安王有关。”笙哥儿又道,“到如今不过是猜想,却因这疑虑实在太大了,才来求见公主。不论公主信不信,反正我是说了,也问心无愧。” 璧姜也正了色,“你说。” 笙哥儿就从自己收留齐家父子开始,把一件件一桩桩的事都和璧姜说了,包括蒙儿和他们说的话,还有杜若他们的猜想,毫无保留。 璧姜听完沉默了,而她身边两个宫女早就白了脸。 “如今父皇已经去了太祖陵,若要禀报也已来不及了。”璧姜道,“这件事事关重大。不过也因为只是大家的猜想,并无确凿的证据,就算无知晓了也无用。” “这是不是猜想只要找到希让觉就一清二楚了。”笙哥儿起身跪在大公主面前,“草民大胆请求公主遣派宫里的侍卫同我一起去齐安王府找人。公主身边的人代表这公主,并无人敢阻挠。” 璧姜看着笙哥儿的头顶,久久才点头,“好。这件事就交予你办了,不过你也不好一人行动,我知道那杜御史与你关系不错,你同他一起去吧,虽然你身边有我的侍卫,可是好歹也要,出师有名,他的身份也够了。” “草民谢过公主了。” “别跪了,我早说过,你在我面前不必多礼。” 第一百三十九章:交锋 “驸马爷果然是驸马爷,连公主身边的大内侍卫都带在身边了……”齐安王虽然笑着,可是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不知驸马爷同杜御史来到我府上是想要做什么呢?” 笙哥儿也懒得纠正他对自己的称呼。况且,现在的情况,这个身份似乎更加有说服力一些,“明人不说暗话,齐安王府的人今儿一早来到我的宅子,把在我家做客的一位朋友给强行带走了,我此番前来,自然是想要把人给迎回了。” 齐安王似笑非笑地看着笙哥儿,“原来那是驸马爷您的宅子,我还道是杜御史的私宅呢,这么说驸马爷同杜御史关系还真好,竟然可以夜宿到一块儿……不知道公主知不知道这件事……” 笙哥儿在心里冷笑,可是面上却不显,“齐安王这话怎么说的,我和杜御史本来就是好友,这个别说公主了,连圣上也是知晓的。齐安王身份尊贵,身边的都是奉承逢迎之人,究竟是不了解这’朋友‘两字的。” “驸马爷果然是杜御史的好友,这牙尖嘴利也都是一样的。”齐安王道。 “王爷过奖了。”杜若微微一笑,“王爷没有否认,如此说来,这人确实在王爷府上了,既如此,王爷就把人给交出来吧。” “这里可是我的王府,我可不管你们在外面是什么身份,可是在我这里,还没有人可以这么嚣张的。” “王爷,我们是得了公主的手令,公主的手令代表什么王爷难道不明白吗?”杜若注视着他。 齐安王沉默良久,才道,“驸马爷和杜御史这么肯定人在我的王府上,若是我说不在,两位也不会相信,那么,你们大可搜一遍,若是找到人了,人任由你们处置。” 笙哥儿和杜若对视一眼,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但还是让人去搜查了一遍,结果把王府翻遍了,也没找到希让觉。 “如何?”齐安王笑道,“没有这个人吧?这你们也都已经搜过了,总该相信我了吧?” “你们都搜仔细了?”笙哥儿问侍卫。 “是,全都搜查过了,并无之前说的那个人。” 笙哥儿皱起了眉——人到底去哪里了…… 杜若突然道,“对了,药房呢?” 齐安王的脸色马上变了,“药房?什么药房?” “听说齐安王府有个药房,专门用来炼药的,我没说错吧?”杜若见齐安王变了脸色,就知道里面有文章。 那些侍卫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才说,“我们查找了,并没有看到御史大人说的什么药房啊。” “这么说是有这么个药房了。”笙哥儿笑了,“齐安王,可否带我们去药房一赴?” “不知两位是从哪里听说了什么药房,我这里并无药房,我一个王府,便是有药草,也是寄放在库房里,哪来什么药房?” “王爷,你该知道,我们既然说到了药房,必是有根据的,这王爷若是执意不带我们去,那我们自已来找未必就是找不到的。”药房的事是蒙儿说的,这蒙儿提到药房,他必定是知道药房所在的,虽说笙哥儿不想要蒙儿再被人惦记上,可是如今也没有法子了。 那齐安王想到了这个未知数,咬咬牙,才让管家带他们去了。 之前侍卫搜查的都只是王府里的明面上的院落,而那药房居然是位于地下,而且那门还是在后宅花园的一个假山后面,那侍卫自然没有找到。 笙哥儿他们在药房里果然找到了希让觉,只是他已经昏迷不醒了——他身上带伤,身上发热,呼吸已经变得微弱了。 “王爷,你可否给我们一个解释,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笙哥儿冷眼看着齐安王。 “这我便不知了。”齐安王满不在乎道,“这人好像是我府中的窃贼,今儿管家才把人给抓回来,怎么就把人弄成这副模样了……难不成这人就是驸马爷和杜御史要找的人?那真是误会一场了…… 齐安王摆明了是故意的,因着希让觉的情况不容乐观,笙哥儿和杜若也没在齐安王府久留,带着希让觉就离开了。 “王爷,这可如何是好?”王府的管家小心地问齐安王。 “如何是好?”齐安王转过头就狠狠给了管家一个巴掌,把他的脸都给打歪了,“我是怎么说的,把人小心藏好?现在倒好,人都被带回去了!” “王爷,咱们王府里就这个药方是最隐蔽的,我以为很安全……”管家把嘴里的血给吞下去,强忍着疼痛说。 “安全?那小崽子在人家那里,他是一清二楚的,那也是安全的?!”齐安王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冷静。 “那王爷,现在人已经带走了,就怕他把咱们……” 齐安王冷笑,“哼,他倒是敢,他儿子的小命还在咱们手上呢,可惜了……”那蛊只是个半成品,也不知道有没有效用…… “王爷,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去,把小侯爷找来。” “是。” …… “阿爹!”蒙儿见到他阿爹浑身是伤,昏迷不醒,被吓坏了,硬生生地憋住眼泪,一脸倔强。 “蒙儿,我们已经找大夫来看了,你阿爹不会有事的。”笙哥儿弯下腰,轻声安抚。 “是啊,蒙儿,那可是太医院的太医,医术高明,肯定会治好你阿爹的。”重楼也安慰他。 “嗯。”蒙儿咬著唇,小心地站在床边,看着希让觉。 不一会儿,太医来了,他看了看希让觉身上的伤,又细细地把脉,最后才说,“不要紧,只是皮外伤,虽然伤得重了些,养个十天半月也会痊愈的。这位公子似乎之前也有旧伤,那卧在床上的时间还要再久点,我这边给他处理伤口,再开个方子,抓了药按方服用就是。” “蒙儿听到了吗?你阿爹会没事的。”笙哥儿摸了摸蒙儿的头。 “嗯!”蒙儿点头,总算放心了一些。 笙哥儿让余容在这守着,和重楼两个出去,见杜若正在问那些侍卫话,神色有些凝重。 “怎么了?”笙哥儿问。 “你们便再说一遍。”杜若道。 那侍卫之一上前说道,“刚才在齐安王府,我们搜查的时候,遇到了几个奇怪的人,那些人穿着就和一般的仆役一样,可是行动神情都颇为古怪,动作有些僵硬,面目呆滞,双目无神,似幽魂一般。见了我们,不像其他人回避,只是做着自己的事,连看也不看我们一眼,就像无心……”那侍卫顿了下,才说,“就像是活死人一般。” “活死人?”重楼皱眉,“这还真是件怪事。若是这样的人,齐安王府何必留着,那可是王府,又不差伺候做事的人。” 笙哥儿沉吟了半晌,才说,“你们且回去吧。公主问起,你们就说人已经找到了,我们这边也好,只是这’活死人‘的事,你们自己斟酌着说,也可不说,这种事,怕是吓到了公主。” “是。” 那些侍卫离去以后,笙哥儿转头问重楼,“苍术还没回来?” “嗯,他带着人在齐安王府门口守着,只怕是有个什么不妥。” 笙哥儿点头,叹口气,“守在那里,也不知道有什么结果,万一被发现了,可要吃苦头,先看着吧,差不多就让他们回来。” “好。” “哥儿,他们方才说的话你可有什么想法?”杜若问笙哥儿。 “这些大内侍卫,也是心明眼亮的,他们看的,不会有什么差错。我心里觉得,这里的事情不小。”笙哥儿缓缓道,“那齐安王要希让觉炼那什么蛊,必是有大的筹划。而那蛊我看,十之八九还没有炼好,若是炼好了,那齐安王爷也不会追着希家父子,这样火急火燎地把人给带回去了。而那些所谓的’活死人‘我怕就是跟那些蛊有关。” “我也是这么想的。”杜若说,“这以往用药,都是先有试药的人,有些医家还会有专门的’药人‘,这蛊,既是新炼的,肯定是要有试蛊的人的。” “所以,那些什么’活死人‘就是试蛊人?”重楼说,“那便太可怕了。 “哥儿!”这时,苍术从外头回来。 “你回来了。”笙哥儿见他满头大汗的,“怎么跑这么急?” “哥儿,从你出王府后我带人在门外守着,你可知我瞧见谁了?”苍术道。 “谁?” “小侯爷,就是那藩阳侯的小侯爷。”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小侯爷时常与齐安王混在一起,我们都是知道的。”笙哥儿不以为然。 “非也。”重楼拇头,“若是以往,那他们就只是酒肉朋友。可是现在这个时候,小侯爷还来找齐安王,时间上未免也太蹊跷了吧?” “正是呢,那小侯爷还是王府的管家亲自请来的。”苍术一脸严肃。 杜若手上的扇子一合,“真是糊涂了,却是把这个给忽略了!” “怎么说?”笙哥儿看向他。 “一直以来,我们都以为小侯爷与齐安王一块儿只是为着寻欢作乐,可是,这里头也许还有一些别的东西……”杜若握扇,“小侯爷是纨绔子弟没借,可是他的老子是藩阳侯,那藩阳侯就不同了,他的势力渐大,圣上已经开始提防他了,这才把他子女扣留在京做人质……如此想来,这线就搭上了!” 几人面面相觑,越来越觉得这事难缠了。 第一百四十章:故友 “按理说,这些事与我们是无关的。”笙哥儿喝了口云雾茶,说,“我们只是普通的百姓,这朝政上的事情,并不是我们可以介入的,这也就是各占其位,各行其事的道理。” “便也是这个意思。”重楼看着笙哥儿,“咱们傅家,本来就只是商家,就是老爷,当初那样帮圣上,不过也只是因为一个承诺。可是哥儿却并无这个桎梏。” “要我说,朝廷的事让朝廷自己来处理,”苍术靠坐在一旁说,“这历来,权力的纷争层出不穷,就是朝代君主的更迭,那也是自然规律,就是现在的圣上也是在一片血雨腥风中,踩在千万白骨上夺得帝位的。” “一直以来,我都是省得麻烦,乐得逍遥,这金银钱财并不缺,也不要那什么功名利禄,只想要一片清净。”笙哥儿叹口气,“可是有些事就是咱们要避开,却还是自已找上门来了。如今的情况,就是赶鸭子上架了,这可进,却退不得了。” “那齐安王不是什么好人,以往不说,就是昨日在王府那番折腾,他也是把咱们给记恨上了。”重楼给笙哥儿添上新茶,“若是这件事是咱们想多了,人家并没有那种野心也罢了,可是万一他真的意图不轨,盯着上头的位子,这要是侥幸就成功了,可想而知,咱们这一样人的下场。” 苍术烦躁地皱眉,“这一开始就呆在络城,不要上京来,许就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这事儿一桩接着一桩,就没有消停的时候,京城果然是是非之地……看哥儿,这十夜里不知道睡好了几夜。” “这现在已经进了这个局,要想出去,只能分出个胜负好歹,不论输赢,都算是个结果。”笙哥儿说,“这齐安王虽然是个不得重用的王爷,可是王府里有他的不少亲兵,再加上原先老齐安王的旧部,怕也是不少。而小侯爷,据杜若说,小侯爷留在京里这段时间,明面上是时常赌钱吃酒,寻欢作乐,可是暗地里的那些活动,好似笼络了不少人心,怕这里面就要坏事了。” “这圣上祭祀,带走了一大半的朝臣,这文臣先不说,留在京里的武将多是在京里安养天年的老将,也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重楼有些担心。 “咱们光是在这里坐着也没用,我还是出去看看。”苍术站起身。 “你要去哪里?” “那齐安王府和侯爷府我肯定是要避开的,就在这京城里逛逛。”苍术对着笙哥儿一笑,“这若是暴雨将至,能没有半点风声吗?偌大的京城,必是会有蛛丝马迹的,我这就去看看。” 笙哥儿闻言,顿了下,也点头了,“你自个儿小心。” “嗯。” 苍术走了以后,笙哥儿也坐不稳了,他站起身,对重楼说,“你跟我来。” 重楼虽然不知道笙哥儿要做什么,也还是跟上去了。 笙哥儿来到自己房里的内室,打开暗格——这暗格是原先就有的,应该是之前的主人家用来放置贵重物品的小室,很多有钱人家都这么做,傅府里也有一些,笙哥儿见到这个,就把一些络城带来的物件放在里面,其中就有金银器物。 “钥匙呢?”笙哥儿转头问重楼。 重楼从腰间接下来,给笙哥儿,看着他把搁在地上的那些箱子打开,这些箱子里除了器玩,就是珍宝,像是如龙眼般大小的珍珠,未经雕琢的羊脂白玉石,崔着宝石的象牙,珊瑚玛瑙这些而且不少,都是帮罕的品种,另有两个门,箱子里都是金子,这些金子是带来以备不时之需的,只是一直以来都是用的银票,这些金子却搁置了——而另外的那些古画摆件玩物,若真的要估起价来,那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哥儿怎么查看起这些东西来了?”重楼疑惑道。 “我想,或许我们有机会会用到这些东西,钱财也是该用的时候用的。”笙哥儿说。 “哥儿你是想……” “方才你们提醒了我,老爷当初帮圣上不过就是用的这些,这些自然不可以和老爷那些来比,不过,这一时之间应急却是足够了。”笙哥儿摸着一块糙卵石一般的原石说,“我知道你们觉得不值,可是这些东西是死的。” 重楼扶着笙哥儿起来,“哪里就用得着这些了?这些都是哥儿的私房,咱们账上的银子不够多吗?实话和哥儿说了,就是我,也有不少现银的,更别说苍术那个小财神了,他的私银就够花销了,知道是哥儿的意思,他还不拿出来?” 笙哥儿看着重楼,笑了,“我只是,如今想来,我也没有什么本事,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银钱了。” “说这话不是让我们不好受吗?”重楼执了他的手,“我们这些人全都是为哥儿所用的,哥儿说没本事,岂不是把我们都看轻了吗?” “这人都是往哪里去了?我都来了,竟不见人了?”一道突兀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笙哥儿一怔,很快反应过来,“是无居!”遂放开了重楼的手,往外面快步走去—— 重楼留在原地,心里是有些不悦的,可是知道哥儿的个性,摇摇头,把那些箱子重新锁上,暗格关好了,才走出去——出去就见到笙哥儿拉着赵无居往房里走。 赵无居没有什么变化,穿着一身月白绣着鲤鱼戏荷的交领长衫,黑发束在头顶,用一根天青色的带子系着,随风飞起更多了几分飘逸之感,手执一把绘着山水图折析扇,翩翩佳公子无疑。 “无居公子,多日不见了。”重楼点了点头。 赵无居看到重楼从里面出来,扇子掩嘴一笑,“我道怎么不见人呢?原来是躲在房里卿卿我我了。这倒是我来的不巧了,没打搅到你们吧?” 笙哥儿一笑,“这许久没见,嘴巴就没变过,见着一个人打趣一个人。” 重楼看着笙哥儿脸上的笑容,心里就有些复杂了,现在的笑容比刚才那个要自然、单纯多了,这才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吧——虽说有些酸意,可是倒是对赵无居的感觉多出了几分。 “你不是不知道我,我爱说说笑笑,是喜热闹的。”赵无居笑得愈加爽朗。 “你喜热闹?”笙哥儿眼波流转,笑说,“若是真的喜热闹,怎么就爱一个人四处乱跑呢?” “这正是喜热闹的地方啊,我是定不下来的心,爱四处溜达。”赵无居在紫檀木椅上坐下,翘起了二郎腿,平了平衣角,“我都来了,还不把那好酒好菜送上来?这菜节俭点就算了,那酒可是要上好的酒。” “知道。”笙哥儿转头对重楼说,“重楼,去把那新酿的碎玉酒拿来。” “好。” “这碎玉酒是什么个名堂?”赵无居问。 “什么名堂我可说不出来,我这品酒的功夫上到底差点。横竖你自已喝了就知道,这碎玉酒是我们雁回楼最新研制出来的酒,今儿可只是开的第二坛。” “晏笙啊晏笙,你这情谊可让我受宠若惊啊。”赵无居说,“你不愧是我的知己。” “被你无居公子因为知己,我才是受宠若惊呢。”笙哥儿道,“你这些日子究竟去哪里了,你可得跟我说说。” “也没去哪,去了一趟西域,喝了许多葡萄美酒,还真带回两套夜光杯,就送你一套如何?”赵无居眼里含笑。 “好,喝不上葡萄美酒,赏赏夜光杯也是好的。”笙哥儿点头。 “葡萄美酒我却带不过来了。” 笙哥儿想到了什么,问道,“你说你去西域,那西域同西疆相隔多远?” “西疆?”赵无居道,“西域也屑于西疆啊,我往来西域,走过了大半西疆呢。” “那……辟藏呢?辟藏这个地方你去过吗?” “当然去过了,辟藏那里的羊奶酒味道也是甚好。”赵无居几句不离酒。 “这如今,那边出了乱子,你还真不好呆在那里了。”笙哥儿点头。 “乱子,什么乱子?”赵无居疑惑道。 “不是说西疆那边蛮夷入侵,抢掠欺负咱们的百姓吗?”笙哥儿说,“这都有两个月了吧,消息传到京城,也是要时间的,朝里都派兵过去了,这领军的人便是昌阳。” “两个月?”赵无居更加不解了,“我在西疆呆了可好一段时间了,那两个月前我在西域,再一个月前我也在那里啊,就离你说的辟藏不远的地方游玩……何时有看到什么抢掠之事了?那蛮子虽然不老实,可是近些年来,自己那边纷乱不断,都自顾不暇了,也腾不出手来做这些事啊……这消息传到京里,还让派兵去了……怪了,不会啊,既没有的事,为什么会有消息传到京城?这传到上头的肯定是有正经的途径的,难道那些人都不要脑袋了?” “你是说……”笙哥儿咽了咽口水,“西疆并无乱事?” 赵无居摇头,“我一直在那里,没道理我不知道的啊。我骗你作甚?” 笙哥儿只觉得个身发冷,久久才吐出两个字,“昌阳……” 第一百四十一章:小王爷 外头蝉声、蛙声一片,里头却是一片死寂。 “没想到我离京这几月,竟发生这么多事。”赵无居叹口气,“原以为按晏笙你的性子,生活该平静惬意才是,却没想到有着着许多牵扯。 “树欲静而风不止。”笙哥儿锁着眉头,“我也无可奈何,倒是想一股气回珞城去,可是还有两个我难割舍的在这里。” “情字弄人啊。”赵无居也有些感慨,“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忧,杜御史的聪明之处百人不及,那昌阳虽说如今去了西疆,那是扑了个空儿。发现不对劲许就回来了。” “我也希望如此。” “你先前说的那对希家父子却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吗?”赵无居问, “希让觉虽然清醒了,可是他对此只字不提。”笙哥儿道,“我也看出来,他必是有把柄在齐安王手里,而这个把柄十八之久与他儿子有关,我知道他们父子艰难,而且现在大的伤重还没痊愈呢,也就先放下了。” “哥儿,杜若哥哥回来了。”宝瑟站在门口说。 “嗯。” 说着,杜若就进来了,脸上还有些汗,外头确实热,而且他还要四处去跑。 “怎么样?” “那几个武将不是称病不见就是说不在家。”杜若阴沉着脸,“:这分明是有人已经在背后使劲了。” “全部都是如此?”笙哥儿心想,难道真的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 “倒是见到了一位老将军,就是被封为’上贵将军的翁老将军,”杜若叹口气,“可是老将军古板的很,并不相信我的话,只说是要圣谕,我说没有他还坚持要等到圣上回来。” “翁老将军?”赵无居突然出声。 杜若这才注意到了赵无居也在这里,“无居公子?” “杜若,许久没见了。”赵无居站起身,“你刚才说道翁老将军?” “是,翁老将军同平远大将军一样是老将军,不过翁老将军因早年受伤,早就卸了兵权,要说在京里,除了随圣驾出京的平远大将军资格最老人缘最好的就是这个翁老将军,可惜老将军,谨小慎微,我的话他并不全信。” “如果是这个翁老将军,我倒可帮上忙。”赵无居笑道。 “你?” “可巧,这翁老将军是是我的外公。” “……”这也太巧了吧? “如果杜若你自己去不行的话,倒不如你同我一块儿去。”赵无居笑看着杜若。 杜若点头,终于露出笑容,给赵无居做了个揖,“无居公子,这次真是多谢你了。” “你倒不必谢我,”赵无居摇着扇子,“我帮你只为晏笙,我本来就不是会管闲事的,况且,我在我外祖家从不过问这些政事,如今却是破这个例了。” “无居,那该是我谢谢你。”笙哥儿笑说。 “也该是你们运气好,我今日就回来了,本来还想着再去草原上走走的,要不是……”赵无居打住,“不提也罢,做正事要紧。” 笙哥儿和杜若对视一眼,也没有追问下去。 不过这个‘要不是’精辟,哦啊没的内容,他们很快就知道了,因为…… “哪里来的奴才?在我们网页后面鬼鬼祟祟的,不要命了!” 笙哥儿看着躺在地上七歪八倒的男人,再抬头看出现在家门口的安阳小王爷等人。 “这是怎么了?” “哥儿,这些人在咱们宅子外头鬼鬼祟祟,东张西望,被小王爷发现了,这才把人拿下了。”重楼是听到动静出来的,所以他先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这些人……”笙哥儿略一细想就知道他们的身份了——必定是那边派来监视他们的人。 “他们是什么人?”小王爷看着笙哥儿他们,觉得有些不寻常。 “他们该是齐安王府的人。”杜若回答。 那些倒在地上的奴才闻言都吓得不说话了。 “齐安王府?”小王爷皱眉了——他对于齐安王是不待见的,齐安王的做派始终不够光明,“你们怎么招惹上他们了?” “此事说来话长。”笙哥儿见赵无居从看到小王爷以后脸色就不好,便说,“不如先进去喝杯茶吧。” 小王爷看了眼赵无居,点头,又问,“这些人要不要我处理掉?” 那些人抖得跟筛子一样——这‘处理’想也知道代表什么。 “不必了,他们没了,还是会派人过来的。” 小王爷也没多问,给手下人一个眼神,他们就把人给放了,那些人屁滚尿流的跑掉了。 “晏笙,那我和杜若先过去了。”赵无居对笙哥儿说——他现在是巴不得快点走。 小王爷盯着他,“你要去哪儿?” “小王爷,你都追着我从京城到西疆,又从西疆到京城了,这不会要挂在我裤腰带上不下来吧?”赵无居难得语气这么难听。 不过笙哥儿他们是知道了原先赵无居话里未竟的意思了——原来便是指的小王爷。 小王爷张张嘴,还要说些什么,就听笙哥儿道—— “小王爷,容我说几句话,无居这是有要事要办。而小王爷我也是有话要说的,”笙哥儿微笑道,“横竖这件事和皇家有关,小王爷难道不管不顾吗?” 小王爷给两个侍卫使了眼色,他们就自动自发跟上赵无居——赵无居甩着袖子离开了,杜若好笑地跟上——这对欢喜冤家啊。 笙哥儿看着小王爷,“小王爷请。” ****** “你可知你说的是什么?”小王爷那张娃娃脸上阴云密布。 “小王爷,你觉得傅某是无中生有,信口雌黄的人吗?”笙哥儿说,“这禁卫将军带兵西进的事京城谁人不知?可是,无居说他在西疆并无见到蛮夷入侵的事,那小王爷和无居一块儿,也该知道事情究竟了吧?这是其一。” 要说小王爷对笙哥儿的印象,那绝对是好的——别的不说,笙哥儿和赵无居的关系让他安心,而且,据他观察,笙哥儿是个不惹事不好是非的人,这就够了。 小王爷茶叶不喝了,“那齐安王和洛阳侯……齐安王向来不安分,洛阳侯也被喂得够饱了,他的野心舅舅早有察觉,没想到他们两个倒勾结起来了……” “其二,小王爷此次回京,难道真的没有察觉到什么风吹草动吗?现在圣上和大半的文武朝臣都不在京里,那皇城都如空城一般了……如今的形势,最容易一边倒了。” 小王爷抬头看着笙哥儿,“壁姜怎么说?” “大公主在宫里为先皇后祭灵,况且她不过是个女子,年龄又小,威慑力毕竟不足,大公主的意思是,现静观其变,不可打草惊蛇。” “杜若算过了,如今在京城的兵力,宫里的那些大内侍卫和御林军暂且全都算是可控的,那也不过一两千的人,而京里事实上只有西大营的兵将一万,而这里的势力全是交替的,说不清真的听命于谁,而在郊区倒是有三万的兵力,可是只听命于圣上。”笙哥儿徐徐道。 “我的亲兵加上侍卫,最多五百……我手中并无兵权。”小王爷抚上手上的玉扳指,“算算时间,如今舅舅他们也该到了太祖灵了,舅舅带去的人马该是有个几万的,京里却空了……若是外头的人攻进来,如果不集结兵力,只怕守不住多久,更别说有那里应外合的可能了。” “正是如此,”笙哥儿点头,“所以杜若这两日都在拜访那些留京的武将,遂找上了上贵将军翁老将军,可是却不的信用,这么巧,翁老将军是无居的外祖,这才带着无居上门求见去了。” “原来是这样……”小王爷喃喃道,“翁老将军是无居的外祖,这个我竟不知…… “如不是今日说道这里了,无居也未必会让其他人知道。”笙哥儿想到赵无居原看起来就是大家族出身的世家公子,可却四处飘泊,还爱画一些春宫图——这期间该是有好一些故事才是,等日后安定了下来再寻个机会问问才是。 小王爷站起身,“傅公子,也难为你费这些心思,你原可以置之度外的。” 笙哥儿摇头,“我自有我放不下的人,放不下的事。” 小王爷盯着笙哥儿一会儿,才说,“我这便回府筹谋,先告辞了。” “小王爷慢走。” 第一百四十二章:约定 一轮明晃晃的圆月挂在天上,微风吹拂着脸,隐约可以听到狼嚎声——而此时在狼嚎声中入睡已经是一件幸运的事了,要知道在这之前,连合上眼睛的机会都没有。 昌阳看了看周围一半已经睡着了的兄弟,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布包,打开,月光下,可以看到里面有一根精致的红玉簪子,看着那根簪子,想到了那个人——他那样浅笑着看着自己,眼里满满都是信任和温柔,就是自己那样对他他也没有怨恨自己——昌阳叹口气,把簪子又小心地包好塞进怀里,抱着自己的刀,决定先休息半个时辰。 昌阳做梦了,是一个稀里糊涂的梦——当然,梦大多都是不明不白的,可是在这个梦里,他很清楚地知道有那个人,他站在城墙上,俯视着下方,神情严峻而又坚韧,他说了一些话,可是却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突然,一支箭对准他的胸口直直射了过去—— 昌阳猛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浑身已经湿透,那种揪心的感觉消散不去——这是个噩梦,是个让他一想起来就痛苦的噩梦。 “将军,不好了,有敌兵!”守夜的小将跑了过来,边跑边喊——瞬间,所有人都清醒了过来。 昌阳站起身,对着同样已经起身的将士们道,“布阵!” “是!” 又要开始了。 ****** 细笔勾描,荷叶莲蓬,三三两两的野鸭子搅乱了平静的水面,收笔处一只青蛙趴在大荷叶上鼓嘴。 “哥儿这荷叶今儿都画了有四五幅了,也不嫌累?休息一会儿吧。”重楼捧上醍醐茶汤。 笙哥儿看着画,“不找些事做我也心烦。画画一时之间只想到这个了。” “哥儿又自寻烦恼了。”重楼走到他身后,让他坐下,给他按压肩膀,“不是说过了吗?我们只要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就好了,那些事我们管不上。” 笙哥儿抓住重楼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重楼,你知道的,我只要心里有事,就是做什么都不自在了。” “哥儿,重楼相信,一切都会过去的。”重楼走到笙哥儿旁边,蹲下,双手改而握住笙哥儿的手,“哥儿,我想说的是,等这次事情解决以后,咱们回珞城吧。” 笙哥儿看着重楼,轻点头,“好。” “这京城是是非之地,说我胆小也好,怯懦也罢,我是不想要再这么殚精竭虑,也不想哥儿惶惶不可终日。”重楼缓缓道,“就是不回珞城,咱们便是跟那无居公子一样,山山水水地游历一番也未尝不可。” “你说的是。”笙哥儿笑了,“想想,除了来京城,我还真没去过什么远地呢。” “那就这么说定了。” “嗯,那……” “说定了什么?”一道声音传来,“我不在的时候你们都做什么约定了?” 笙哥儿转头,“苍术,你回来了。” 重楼站起身,看着他,“还是去洗个脸换个衣服吧,全是汗。” 苍术站住了,低头看了看,说,“都忘记了,哥儿,你等我回来和你说话啊。” 笙哥儿看着苍术离开,笑道,“苍术这样大热天的还到处去跑,我还真怕他中暑。” “哥儿没看到他身上的荷包吗?那里放着避暑的药呢。”重楼说,“况且,苍术的身子骨哥儿不知道?虽然外表偏柔了些,可是除了昌阳,他身体是最好的了,一年四季也不怎么生病。” “要说身体,我是最差的了。”笙哥儿道。 “哥儿的体虚是打娘胎带出来的,这些年,倒已经好上许多了。”重楼把那几幅画给卷好。 笙哥儿笑笑,“好在我是出生在这样的人家,不少吃喝,又有那些人参燕窝、雪莲灵芝这些好东西吃着,这样精心调养才能像现在这样……若是在贫家,就是在寻常人家也是断断养活不了的,所以也是我的运道,托胎得好。” “哥儿说这些话怎么感觉有些伤人呢?”重楼看着他,“若是哥儿不是傅家的哥儿,那我许就遇不上哥儿,如今也不知道是在何处做什么了……也许也是活不下去了吧。” 笙哥儿见他眼神有些暗淡,遂道,“我说这些不过感慨,你也同我较真?我知道,你早与家人断绝关系了,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你不会心里还有什么芥蒂吧?” 重楼微微一笑,“不会了,哥儿是感慨,我也是感慨。” 重楼原本是被他爹卖给笙哥儿的,他爹为了多卖几两银子,签的是死契——重楼虽小,可是知道家人已经放弃自己,心里还是很伤心的。而后来,知道重楼在笙哥儿这里过得很好,他爹竟还三番五次上门来问重楼要钱,之后越来越频繁,甚至数目也越来越大……被孙嬷嬷发现以后,就不许重楼再接济家人了,其实重楼自己也很有压力,因为笙哥儿就是对他再好,每月的月钱也都是有限的。而后来重楼的爹娘竟然在庄子门口闹,说了好一些难听的话,重楼彼时年少,更觉难堪。及至笙哥儿知道,干脆拿出了一百两的银子给他们,在重楼的同意下,签了断绝书,他们才罢休,带着那大笔银子全家都搬离了珞城,此后再也没有见面。重楼对自己的家人那个时候便死心了,原本的亲情留恋也断得一干二净——他们六个人里,只有重楼是家人俱在的,可是结果还是断了。而重楼对笙哥儿更加地死心塌地了,后面的故事才展开来了。 说话间,苍术已经换了一身家常青衫回来了,见两人一坐一站,气氛倒有些怪了,奇怪道,“怎么了?刚才还说说笑笑的?” 笙哥儿转头看他,“无事,只是感慨人生而已。” “感慨人生?”苍术挑眉,“刚才还说什么约定呢,现在就感慨人生?你们两个在家里,都在说些什么啊?这我还真成外人了?” 笙哥儿见他头发还有些湿的,笑着把搭在旁边的一块素净帕子丢给他,“擦擦你的头发先,我们还真的只是说些闲话,方才说的约定,只是说在这次的事情了结后去游山玩水什么的。” “游山玩水好啊。”不过,苍术的笑容马上淡下去了,“只是现在啊,也就是想想,恐怕我们连出京都不可能。” “什么意思?”重楼问。 “东南西北四个门都有重兵把守,现在除非有特令,否则就是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了。”苍术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也就是说,只要他们愿意,可以瓮中捉鳖,也可以畅通无阻。” “看来这齐安王和小侯爷一群人真的使了大力了,而且已经成功了大半。”重楼道。 “杜若和无居都没回来,小王爷和宫里也都没有消息,也不知怎么样了。”笙哥儿捏了捏眉心。 “我刚才进来的时候,见到外头那些鬼鬼崇崇的人还在,乔睿他们教训了几个人,不过这些苍蝇赶走了也还是会回来的。”苍术说,“别看外头好像还是相安无事,可是这城门下禁的事京里的人都知道,很多人暗地里猜想会有大变。” 笙哥儿慢慢站起身。 “哥儿?” “我先去看看希让觉和蒙儿。” 重楼和苍术对视一眼,跟上。 笙哥儿等人来到希家父子的房间,希让觉正靠在床头看书,蒙儿在床边摆弄一个七巧板。 “希先生可好些了?”笙哥儿问。 希让觉放下了手里的书,“已经好多了,再过几日该可以下床了。” 蒙儿放下七巧板,去给笙哥儿端了一杯茶,“傅叔叔,喝茶。” “蒙儿真乖。”笙哥儿摸摸他的头,接过那茶,意思意思地喝了一口。 重楼见蒙儿还要给他们两个倒茶,说,“蒙儿,不用了,我们两个不吃茶。” “嗯。”蒙儿又回到了床边,挨着他阿爹坐着。 希让觉低头对蒙儿说,“蒙儿,我和你三个叔叔说话,你出去玩吧。” 笙哥儿知道希让觉有意支开蒙儿,道,“蒙儿,余容在荷塘采莲子,你过去和他一块玩吧。” “嗯。”蒙儿站起身,乖乖往外走了。 蒙儿走,希让觉才开口,“外头……怎么样了?” “你既这么问,就说明你是知道内里的。”笙哥儿望着他,“希先生,我并不需要你做什么,我只想问你,齐安王让你炼那噬心蛊,是不是有那谋逆之心,想要借蛊来成事?” 希让觉闭了闭眼睛,才说,“是。” “希先生,我知道,你并不想介入中原的事,一切都是身不由己,”笙哥儿徐徐道,“你放心,我不会逼你,你且安心养伤吧,我会尽力护你与蒙儿周全。” 希让觉嘴唇动了动,放在身前的手握拳,“傅公子,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我也想要帮你们,可是,蒙儿……他们在蒙儿身上下了毒。” 第一百四十三章:发作 在希让觉告诉他们蒙儿中毒的第二日,蒙儿的毒就发作了,那时余容带着他黏蝉,突然蒙儿就晕倒了,把余容吓了一跳——笙哥儿他们本来觉得蒙儿看起来和寻常小孩没有什么两样,怀疑是齐安王使诈骗希让觉,这下知道是真的了。 “大夫,可看出是中了什么毒?”笙哥儿问白须白发的老大夫。 老大夫给蒙儿号完了脉,捻着长须,沉吟道,“这位小公子的脉相也甚是古怪,时弱时强……这要说是中毒,老朽一时间竟看不出中的是什么毒。” “大夫,难道就没有办法吗?” 老大夫皱着眉,“老朽也不敢轻易施针下药啊。恕老朽才疏学浅,治不了这位小公子。” 看着老大夫起身作揖,笙哥儿点头,“我知道了,还是谢老大夫来这一趟,余容。” 余容上前来,把准备好的诊金交给老大夫。 “不敢不敢,老朽愧不敢收。” “大夫,收下吧。”笙哥儿说,“就当是车马费。余容,你送大夫出门。” “是。” 大夫走了以后,重楼道,“这可都是第十个大夫了,连太医都请了两个。” “傅公子,不用劳烦你们了。”希让觉开口,“当日希卡因就说,不管我会炼怎样厉害的蛊,蒙儿身上的毒都是解不了的,那解药只是他有。我那时见蒙儿并未发作,也是心存侥幸想着带蒙儿回苗疆再做筹划,没想到后来自己被他们找到带回去了,我亲眼见到一个和蒙儿中了同样毒的人最后的死状,我才绝望了。” 这时,余容又匆忙地跑了回来了—— “哥儿,外面那些人又来了。” “哪些人?” “就是齐安王府那些人,本来还在外面偷看,现在直接进来了,还嚷着要我们把人交出来。”余容说,“还好杜若哥哥的人还有小王爷的人在,把他们都拦在外面了。” 希让觉苦笑道,“终于来了。我知道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那蛊还没有炼好,也只有我懂得炼制之法。” 笙哥儿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带你们走的。” “不用了。”希让觉掀开被子,“傅公子,你为我们父子做得够多了。我愿意跟他们回去,不过蒙儿却要烦劳你照顾……我怎么样都不要紧,我只想让蒙儿安好,若是我不好,蒙儿就没救了……我真真切切地看过那人的死状,我不想蒙儿变成那样,我要在那之前把希卡因要我做的事做了,那样我才能得到解药……傅公子,蒙儿在你这里我才安心,若是去了那个王府天知道还会有什么事……蒙儿现在已经昏迷不醒了,若是真的等他咽了气,我可如何是好?连他活着我都救不了他,死了还要找那起死回生的药吗?” “起死回生……”笙哥儿喃喃着,突然想到了什么,“希先生,你且等等。”说完,转身就走了。 其他人都面露疑惑——重楼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忙跟上去了,苍术也紧跟上去。 重楼和苍术赶到的时候,笙哥儿正从那大箱子里拿出那只黑色的匣子—— “哥儿,你要做什么?”重楼走过去问。 笙哥儿从黑色匣子里拿出朱红的小盒,这个东西何其眼熟?当日苍术就是千里迢迢从珞城取来了这东西,而笙哥儿又把它用在了杜若身上…… “这里还有半颗堕春丹,堕春丹可以让人起死回生,那解毒应该也可以啊。”笙哥儿说,“当日昌阳中的是蛊,倒不好用这个,可是蒙儿却该是用得的。” “哥儿。”苍术拦住笙哥儿,“这堕春丹何其珍贵?哥儿,那半颗已经用在杜若身上了,这半颗留下来若是哥儿有个什么不好,便派上用场了。现在怎可用?” 笙哥儿拧眉,“你的意思是要我见死不救?” “不是见死不救……”苍术道,“蒙儿中的这毒,哥儿也不知道是什么,更别说堕春丹有没有用了,万一没用,可不就浪费了?” “那若是有用呢?”笙哥儿看着他,“我们不救,还真的要看着希让觉去为齐安王炼那害人的丹药?就算炼了,也不知道解药会不会给……蒙儿还是个孩子,这事又牵扯到更多人的性命,不可不顾……我如今也好好的,这药用不上,那便给用得上的人用,有何不可?” “哥儿……”重楼看着他,“我和苍术都只是拍有个万一,那便得不偿失……我们并非不喜欢蒙儿,只是无论如何,这最要考量的就是哥儿你。” 笙哥儿望着两人,才叹口气,“我知道你们一心都是为了我。我只是有我自己的不忍心……无论如何我都不悔,毕竟我做了我该做的事,问心无愧。就当,我与这堕春丹无缘,或者当从来没有这颗丹药吧。” 重楼和苍术对视一眼,才松开了手。 笙哥儿拿着那小盒子去了希家父子的房间,余容呆站在一旁,宝瑟和锦屏站在门口也不知做些什么,而希让觉正抚着身旁儿子的脸发怔。 “希先生,若是你信我,可让我一试。”笙哥儿上前道。 “傅公子?”希让觉看着笙哥儿打开那小盒子,里面是半颗红色的丹药——“这是……” “这叫‘堕春丹’,半颗可救人性命。蒙儿昏迷不醒,可以一试。”笙哥儿说。 “真的可以……”希让觉神情变得激动起来。 “我也不能保证,在之前,曾经用半颗把杜若给救活,只不知能不能当解药……就算无效,也不会有害的。”笙哥儿转头说,“需要竹子上的露水,现在天色将黑,这几日天潮,夜间该会有露水,咱们可以多采集一点。” “嗯。”重楼和苍术点头。 ****** “蒙……蒙儿?蒙儿……”看到儿子的睫毛颤动,希让觉的眼睛都红了。 蒙儿睁开眼睛,看着希让觉,“阿爹……”声音还有些虚弱。 “蒙儿,你可醒了!”希让觉抱住儿子,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阿爹……我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你只是睡了一觉……现在醒了……” 笙哥儿看着父子相拥的画面,嘴角露出了微笑,转身悄悄地走了,其他人也跟着退了出去。 看着外面的夜空,笙哥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应该是最好的吧。” “哥儿高兴吗?”重楼柔声问。 “高兴啊。” “那就好。” 苍术道,“这都已经二更了,哥儿快些回去歇息吧。” 笙哥儿止住脚步,“我想着,他们父子两留下来也不安全,怕再有什么事,还是快点离开的好,只是如今……城门守卫森严,怕是出不去。” “哥儿别忧心这个了。”苍术笑道,“这件事且交给我吧。” 笙哥儿转头看他,“你有法子?” “谁?” “杜小三爷。” “辛四?” “是。”苍术缓缓道,“杜小三爷是昨日来的,为的是送贡品的事,因着是有皇令的,所以出入都还算顺畅,况且杜家的人向来出手阔绰,在京里结交了不少人,虽说够不上多高的官品,可是像是守门的城将都是打过交道的。这明日杜小三爷该就回珞城了,我看出城不会有问题。” “你是说……”笙哥儿眼睛一亮,“怎么你都没和我说过这件事?” “我原本是想着我们可否借此出京的,但是想到哥儿的态度再想咱们这么一大群人,并不合适。况且事一多我就忘了。”苍术笑说,“那希家父子一大一小,虽然小的麻烦一些,可是乔装打扮一番,加上杜小三爷的手段,该是混得过去的。” “好!”笙哥儿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看着苍术说,“就按你说的办。” 晚上,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 “蒙儿。”希让觉唤了蒙儿一声,父子两就齐齐给笙哥儿跪下了。 笙哥儿忙搀起来,“你们不必如此。” “傅公子对我们父子的大恩大德,我们一时却不知如何回报了,这一跪公子受得。”希让觉道。 “你们父子两身体都没恢复,这接下来又要辛苦赶路,就省些力气吧。”笙哥儿笑道。 “我们……真的走得了吗?”希让觉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如今的京城已经不同了。 “还是那句话,我并不能保证,但可一试。”笙哥儿看了看蒙儿还有些苍白的小脸,“只要你们愿意即可。” “我们愿意。”希让觉直点头,“这京城我们是呆不下去了。” “好,”笙哥儿见苍术进来,说,“待会儿,会有三辆马车出发,而你们坐的是半个时辰以后出发的第四辆马车,先去雁回楼,雁回楼后门又有一辆马车,那辆马车便是你们搭乘的,往后的事情你们听苍术安排即可。” “好好。”希让觉顿了下,又说,“只是还有几句话要和傅公子说。” “但说无妨。” “这希卡因,也就是齐安王的势力不止如此,他与人合谋,我听说在宫里都有安插内应,那噬心蛊应该不只是给下面的人吃的,说不好意图更大。”希让觉道,“所幸噬心蛊并未炼制成功。已经炼成的蛊成不了大器,不过究竟会害到人就是。你们一定要小心。” 笙哥儿心下一动,道,“好,我知道了。” “另外一件是,我也不知道重不重要,一并说了就是。”希让觉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道,“七月初八,也没有几日了,这个日子傅公子记住就是,那一日怕京城会出大事。” “什么意思?”笙哥儿急问。 希让觉摇头,“那日我送已经炼制的丹药给希卡因,听到他与人说话,说到这个日子,大事可成什么的……后来我进来便住了口,我就暗暗记了下来。” 笙哥儿忍下心中的波涛汹涌,说,“我也多谢你的提醒。你和蒙儿便只管走,京城的事不用挂心了,也不用想着我们……我相信,日后咱们还是有再见的机会的,” 希让觉笑了,“好,我和蒙儿都等着。” 第一百四十四章:走水 这天夜里,笙哥儿睡得正熟,突然被外头的吵嚷声给弄醒了,身边的重楼和苍术先醒,重楼出去看情况,苍术在里面陪他,不一会儿,重楼跑回来了,神色仓皇。 “怎么了?”笙哥儿问。 “不好,走水了。”重楼把笙哥儿的衣服拿过去,“哥儿快穿衣服!” 笙哥儿一听,面色发白,“其他人呢?苇儿和葭儿……” “哥儿放心,幸而几个护卫发现得早,火是从马棚和园子里开始烧的,马棚里都是干草,园子里种的多是草木,现在女眷们有乔睿他们护着,咱们也得先逃出去。”重楼一边给笙哥儿穿衣服一边说。 “嗯。” 苍术和重楼把笙哥儿的衣服鞋子穿好,也顾不上别的了,自己随便套了衣裳,就带着笙哥儿跑出门去。 笙哥儿眼看着那火势越来越大,心都揪紧了,又听到外头刀剑相交的声音,就知道不好。 “傅公子,往这边走!”笙哥儿听到声音,看见站在院门口的几个男子,认出了打头的人——那是小王爷的侍卫,应该是驻守在无居那里的。 “哥儿,咱们走。” 笙哥儿三人跟着那侍卫从后门出去,外头站着十几个黑衣侍卫,都拿着刀和火把,而地上躺着几个人,不闻声响,应该是气绝了。 “晏笙,快上马车。” 笙哥儿抬头看去,那辆马车上探出了赵无居的头,笙哥儿回头看了一眼火势渐猛的宅子,暗暗叹口气,才在重楼和苍术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这场火一直烧到天亮才被扑灭。这座笙哥儿呆了几个月的宅子最终几乎付之一炬。所幸笙哥儿这边的人都没有什么事,只是几个与人搏斗的护卫和救活的家丁小厮受了点伤,都只是轻伤。 而十多个纵火杀人的黑衣人的尸体也躺在了宅子外头——因为近来事多,笙哥儿这边夜间巡护也更加严谨,而杜若那边也留下来几个人,小王爷的人是在赵无居那边守着,所以笙哥儿他们才能幸免于难。 笙哥儿与一众女眷家仆在王府上暂时安顿了下来。天亮以后,重楼和苍术回宅子那边查看,那些古董玩物都毁了,锦帛绫罗也烧没了,好在笙哥儿原本放在密室里的东西除了瓷器和古画没了,实实在在的金银玉器这些大多都还是好的,他们就让马车先运回来了。 ****** “哥儿!”杜若匆匆忙忙走进来,衣衫也没有平日那么严整了,头发有些凌乱,下巴上也出现了青渣,双眼通红,形容憔悴——“哥儿,你怎么样了?” 笙哥儿本来正在喝粥,见他进来,站起身,“我没事。倒是你,才几日不见,怎么觉得人都瘦了一大圈?” 杜若握住笙哥儿的手,上下打量了他,确认没有什么损伤才松了口气,“幸好你没事……我这几日竟都顾不上看你,没想到出了这事……都是我不好,我早该把你接到我府里的。” “听小王爷说你忙得脚不沾地,还顾着我做什么?我只是受了点惊吓,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笙哥儿笑道,看到杜若这个样子,心里却有些心疼。 “哟,你这是从哪里来的?”苍术进来,见到杜若,半讽刺道,“这昨晚是在马棚里过夜的吗?” 杜若睨了他一眼,“现在还贫嘴。好在,你们护住了哥儿。” “这个倒不用你操心了。”苍术把那荷叶汤饼放到笙哥儿面前,“杜大人只管做好你的大事就好。” 重楼跟在后面,“你现在过来了,这外头怎么样了?”重楼说的“外头”并不单纯指的外头。 杜若让笙哥儿坐下,才说,“有了翁老将军的帮忙,那西大营三个营已经确定为我所用了,可是其他的不是已经归到敌营就是还在观望。” “那城外的军队三万兵力……” 杜若摇头,“不好办,现在连出城都难。之前试着用信鸽,结果还没飞出城就全部被射杀了。” 笙哥儿皱眉,“忘了这个,早知道那日就让辛四再带个信。” “杜小三爷?”杜若疑惑地看着他。 笙哥儿便把那希家父子托付给杜辛四的事告知杜若。 “原来还有这事。”杜若道,“不过,就算让杜小三爷带信也未必有用,何况弄得不好还把杜小三爷和杜家牵扯进去,这事哥儿的舅家,还是干净些好。” 笙哥儿点头,“还有一件事,那天我让人给你和小王爷传的消息你看了没有?” “看了。”杜若道,“关于宫里有内应的事,我和小王爷都有怀疑过,现在大公主那边也正审着呢……只怕成效不大。” “现在其他的都没有什么说的,只是兵力要紧。”笙哥儿看着他,“今天已经七月初三了,还有五天,我心越来越不安了。” “若说是现在的情况,只是在城内的话,倒也不怕,毕竟我们也是有不少兵力的……可是,就怕那天来个里应外合……”杜若及时打住,“不过,哥儿也不用太过忧心,我和小王爷这几日正在暗中联系几个守城的门将,只要拿下其中一个,这事就好办了。” “……嗯。” ****** 而接下来的两天,整个京城犹如笼罩在一层阴霾之中,原本热闹的街市如今也没有什么人了,店铺纷纷关门,白日还好,街上还会有些人走动,可是到了晚上,就一点声响都没有了——整个京城犹如一座死城。 “大公主怎么样?”马车上,笙哥儿问小王爷。 “只是擦破了些皮,那一刀被她身边的宫女硬生生地接下了,那宫女当场身亡……那是璧姜从小一起长大的宫女……哎。” “不是说宫里禁卫森严,而且这些日子大公主身边应该更仔细些才是,怎么会有刺客呢……”笙哥儿目光里带着忧色。 “那其实……并不算是刺客,那人是斗鸾宫一个奉茶的宫人,平时看着也是安安分分的,哪想到今日早起奉茶时,竟拔出了匕首,这才……” 笙哥儿搭着马车进了宫门,他看到偌大一个皇宫,如今竟比外面更冷清了,只有几个小太监在扫着地,一声不闻。下了马车,进了斗鸾宫,直奔正殿——笙哥儿看了眼那条凳上浑身是血不成人样的宫女,皱了下眉才走进去——璧姜坐在主位,依旧一身素衣,发髻上连一根簪子一朵簪花都没有,小脸煞白,眼睛却有些发红。 “大公主。”笙哥儿行了个礼。 “你过来坐吧。” “嗯。” 小王爷倒是没那么多礼,径自寻了个位子坐了——“那宫女招了什么没有?” “招是没招,但是在她房里搜出了这些。” 笙哥儿往地上看去,是一些钗环首饰,而且都是上品——这宫女,还是个奉茶宫女,应该买不起这些。 “看来真是他的人了。”小王爷阴沉着脸。 “公主,”原本在外头的太监进来了,“没气了。” “拉出去,丢掉御犬房。”御犬房,顾名思义,是饲养犬只的地方——其义不言自明。 “是!” “你那边怎么样?”璧姜看向小王爷。 “我和杜御史已经说通了两个门将,他们答应寻机给我们送消息出城。” “好。”璧姜神色平静,“翁老将军那儿呢?” “老将军身子不好,不过答应午后再去联系几个老同僚。”小王爷回答,“其他的事我与杜御史再作部署。” “这些事我到底不知,你们尽管去做好了。” 小王爷起身,“这傅公子已经来了,让他陪你说话,我先回去了。” “好。” 小王爷走了以后,璧姜让下面的人都退下了,房间里只剩他和笙哥儿两人。 “听说你家被烧了。”璧姜望着笙哥儿。 “是。”笙哥儿看着璧姜,以前看公主,虽然老成,可是性子还是活泼的,可是现在,似乎一夜之间又成熟了不少,这杀伐决断的本事该是肖了她父皇——只是,看着让人有些感慨。 “你看这宫里,以前多热闹,父皇那些妃子争宠相斗,每个人都不肯让一份……可是如今,个个都躲在自己的宫里,不敢出来了。” “公主是长公主,圣上没有子嗣,宫里现在没有一个可以掌权的人,公主就是主心骨。”原本宫里是该有执掌凤印之人,可是先皇后去世以后,圣上就未再立后,向来是四妃共同谋事。四妃管理后宫还可,可是现在的情况……到底胆怯了些,生怕出头。 “你是安慰我吗?” 笙哥儿摇头,“我只说我心中所想的话。” 璧姜叹口气,“傅晏笙,你过来和我一起坐。” 笙哥儿顿了下才走过去,在璧姜的凤椅上坐下,才坐下,璧姜就靠了过来,整个人倚在他的肩上,笙哥儿身子一僵—— “你别动,就让我靠靠。” “……嗯。” “傅晏笙,你知道吗?其实我很想什么事都不管的……”璧姜低声道,“可是不行,我是长公主,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我最不能辜负的就是父皇……” “我知道。”笙哥儿柔声说。 璧姜继续说,“稚儿死了……我也很想哭,但是这个时候,最不能哭的就是我。” “公主可以哭的。”笙哥儿轻声道,“现在这里只有公主和我,我闭上眼睛,公主哭了我也看不到。” “可是你听得到。” “那我捂上耳朵。” “呵呵……”璧姜笑了,然后没了声音。 笙哥儿感觉到自己手臂处的衣服有些湿意——她哭了。笙哥儿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前面关上的宫门,那朱红色的门上糊着杏黄的窗纱。 久久,在笙哥儿感觉自己的手臂有些麻掉的时候,他听到璧姜说,“傅晏笙,如果……你真的是我的驸马就好了……” 笙哥儿愣了下,听到璧姜下面的话—— “可惜,你太老了。”然后,璧姜低低笑了。 笙哥儿也无声地笑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兵临城下 已经是三更了,可是斗鸾宫内依旧灯火通明。 璧姜依旧坐在主位,小王爷和笙哥儿分别坐在下首,而重楼和苍术站在笙哥儿身后。 笙哥儿看着璧姜,她没有再穿素服了,而是换上了公主的吉服,朱红的罗衫上用金线绣着团凤,头上也戴着公主的镶宝金冠,年纪虽小,可是威严十足。 “公主,还是吃些东西吧,晚饭就没有好好吃,这样坐一晚上可不把身子熬坏了。”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名唤蓬儿的大着胆子对璧姜说。 “是啊,公主,身子要紧。”小王爷也劝道。 璧姜抬头看了下面一圈人,才说,“让下厨房做些清淡的粥食或者好消化的面食来吧,大家都吃一点。” “是。”蓬儿忙答应着下去了,不一会儿就和几个宫女把早准备好的吃食送上来。 “重楼,苍术,你们也坐下来吃吧。”璧姜对两人说。 两人看了看笙哥儿,见他点头才在笙哥儿一旁坐下吃东西。 笙哥儿其实没什么胃口,外面已经乱成一团了,敌人来势汹汹,几乎兵临城下,杜若和几个武将在外头指挥,到这时还没有消息——可是想到璧姜,自己若是不吃怕她也会受到影响,所以拿起银匙搅着自己的那碗红枣香米粥,慢慢吃了起来,其实那一口都没怎么感觉味道,就吞下去了。 身边的重楼见此,夹了几筷子酸笋鸡蓉放到他面前的小碟子上,“哥儿,这个开胃。” 笙哥儿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嗯。”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殿内的人几乎是同时放下了碗筷。 “大公主,小王……”来人刚要下跪就听璧姜喝道—— “现在是什么时候,不用这些虚礼,直接说!” “是……”那人顾不上擦汗,说,“外城破了!” “破了?!”璧姜和小王爷同时站了起来,璧姜的碗被扫在了地上——“怎么破的?!酉时的时候不是还说是混战,胜负未定吗?” “藩阳侯有三万五兵力,咱们这边就算在城外的三万全部迎敌,都未必能胜,更何况还不是……”他见璧姜脸色不好看,又说,“再加上那齐安王和小侯爷在里面打开城门,他们顺势就进来了。” “杜御史和翁老将军呢?”小王爷问。 “为了保存兵力,杜御史和翁老将军,命令剩余的将士退入内城。” “我们还有多少兵?” “不,不到五千。” 璧姜沉默了会儿,才问,“敌方呢?” “估计、估计三万。” 笙哥儿握紧了双拳。 璧姜闭了闭眼,“好,你下去吧。” “是。” “璧姜,我出去看看。”小王爷说完就要往外走—— “等等。” 小王爷疑惑地转头,只听璧姜道—— “我也去。” “不可。”小王爷马上否决了,“外面危险,你呆在这里就好。” “我是长公主,是魏景帝的女儿,外面已经水深火热,千钧一发,难道你还要我在这小小的斗鸾宫里当缩头乌龟?”璧姜绷着脸。 小王爷看着她,长出一口气,“罢,走吧。” 璧姜见笙哥儿跟在自己的身后,“傅晏笙,你……” “怎么说,我也是公主‘曾经’的驸马,公主现在还没有新驸马,那我还是可以站在公主身边的。”笙哥儿微笑道。 璧姜心里一阵暖意,不过她压下那种感动,横眉,“我看你是担心另一个人吧?” 笙哥儿神情不变,“公主这么想也未尝不可。” 笙哥儿一众人来到城墙上,先看到了包扎着左臂但是仍用右手握着戟的翁老将军和身上青衫已经染血注视着前方的杜若。 “翁老将军,杜御史,如何?”璧姜先开口。 “公主怎么来了?”翁老将军看到璧姜的时候有些忧虑道,“这里太危险了,公主请回。” “现在的情况还顾及这些做什么?”璧姜道。 杜若的视线从笙哥儿身上收回,说,“他们一时还没找到破城之法,况且天黑他们多有不便,这一夜应能熬下去,怕只怕天亮之后对咱们不利……” “打开城门!快开城门!”城墙下,呼喊声一片。在寂静的夜里,只有这么一个声音,几乎要划破夜空,听起来说不出的怵人。 璧姜欲要往前,被小王爷拦住,“公主……” 璧姜咬牙,没有上前,只是站在原处,看着那些士兵来来回回地换岗——而这一站就站到了天亮。 “当——”这是安国寺里早课的钟声。若是往日,这声音没有多少人会注意到,可是如今京城除了死寂还是死寂,这一声就像敲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公主,回去吧。”小王爷对璧姜说。 “都已经站到天亮了,夜里也是要休息的,现在回去做什么?”一夜站着,未言一语,璧姜的声音是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子不会有的沙哑。 笙哥儿站在璧姜身边,重楼和苍术在他身后,一动不动。 “公主,喝些参茶吧。”蓬儿捧着参茶上来。 璧姜看了眼那参茶,问,“将士们吃过东西了吗?” “还没,”杜若说,“早饭已经做好,待会儿会轮岗用饭。” “好。” 城墙下也升起了烟,米饭的香味溢了出来。 而这一顿早饭,表面上算是比较安宁的。只是,表面上而已。 才吃过了饭,城下又叫嚣起来了,可是很快就安静了,但是一道声音让城上的人一震。 “不知城上是何人做主?可是安阳小王爷,或者……是长公主殿下?” 璧姜握拳,这个声音她认得——藩阳侯,那个每次回京必要进宫参宴的藩阳侯——往日听着,他的声音温和有礼,而此时听来,温和还在,却是可恶至极。 “公主,我去就好。”小王爷拦住她。 “魏襄君,我的位份该在你之上吧?这里自然是我做主。”璧姜神情严肃,那挑眉的样子让小王爷想起了圣上,竟真的退开了。 璧姜转头看向笙哥儿,“‘前驸马’,可否一起?” 笙哥儿一笑,握住她的手,在握手的瞬间,笙哥儿感觉到了璧姜掌心濡湿的感觉,甚至有微微的颤抖——其实她很紧张,撇去长公主的身份不说,她才十岁。 城墙下密密麻麻的都是士兵,最前面的就是藩阳侯和齐安王。藩阳侯面带笑意,老神在在,齐安王一脸得意,志在必得。 “藩阳侯,许久不见。”璧姜对藩阳侯道。 “是有几个月没见了……长公主的生辰我也未来祝贺,实在失礼。”藩阳侯微笑道。 “我知道藩阳侯是大忙人。”璧姜脸上也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容,“算算日子,藩阳侯那时就已经在筹划这件‘大事’了吧。想想,以前父皇还对我说过,藩阳侯怎么怎么忠君爱民呢,以前我到底懵懂,不懂其意,现在知道了,什么才叫‘忠君爱民’。” 藩阳侯面色不改,“圣上过奖了。” “你还知道那是圣上!”璧姜突然厉声喝道,“何为‘圣’,何为‘上’,藩阳侯读过那么多书,该知道的比我多才是!你如今谋逆犯上,逼宫夺位,这是你一个臣子该做的事吗?” 藩阳侯还没说话的时候,旁边的齐安王开口了,“历来改朝换代都是常事,弱肉强食,这是规则。” “闭嘴!”璧姜瞪着他,“魏子建!亏你也是姓魏的,你可是留着魏家一脉的血,竟然也和外人合谋来谋夺皇位?你死后又有何面目来见魏家的祖先?!” 齐安王脸色一变,冷笑道,“想当初,圣上不也是在激烈的夺嫡之战中,把一个个兄弟给踩在脚下才登上龙座的吗?那可是亲兄弟啊。” 璧姜转头猛地从小王爷手中抽出剑,指着齐安王,“魏子建,你最好能活下来,我比把你千刀万剐!” “公主,”齐安王同样以剑相对,“你不会还没有认清形势吗?如今你只是我手中的蚂蚁,你的小命单凭我一句话。” 笙哥儿见璧姜气得发抖,从她手里拿下那把剑,还给小王爷,“公主,息怒。” “璧姜,不值得生气。”小王爷也道。 城下,藩阳侯转头问齐安王,“那站在公主身边的白衣少年是谁?” “他?”齐安王冷哼,“不过是魏璧姜身边的一条走狗,那是她的驸马。” “驸马?”藩阳侯摸着自己下巴的美髯,“倒是第一次听说。” 齐安王的视线重新回到城墙上,对璧姜说,“公主,这圣上如今可是没有子嗣的,全都是公主一样的女儿,这就算没人夺位,这往后皇位又传给谁?难道……公主现在招个驸马,以后就把大魏江山送给外姓驸马吗?” 笙哥儿没想到矛头到自己身上,他见璧姜气得眼睛都红了,叹口气,对着城下的齐安王说,“齐安王,圣上千秋鼎盛,谁说就没有子嗣了?公主就是招了我这个驸马,也只是做个寻常夫妻,哪里就有送江山的事?请齐安王慎言,皇位在那儿,自然是招惹想要的人,却不是人人都想要的。” 璧姜抬头看笙哥儿,握紧了他的手。 藩阳侯看着城上的少年,轻笑,“这长公主看来对驸马情深得很哪。想要警示猴子,自可拿鸡开刀。”说着回头对身后的左卫将使了个眼色。 那左卫将马上会意,提起自己背后的弓,取出一支箭,上弦,架在肩上,拉开弓,单眼瞄准那城上的人,松手。 “咻——” 第一百四十六章:大变 “小侯爷,你最好乖乖的。”赵无居笑得一脸温柔,“你乱动的话,我这剑可是不长眼的。” “唔……”小侯爷的嘴里塞着布,身体被五花大绑,而脖子上被剑刃给指着,只要他动一下,那剑刃就可能刺破他的皮肉。 “公子,咱们可是立了大功一件啊,把这位给抓住了。”在赵无居身边的是翁将军府上的老兵。 “也是咱们用的计好。”赵无居笑道,“那时那么混乱,要杀多少敌兵还不如抓个有用的。” “那公子,咱们现在……”另一个老兵问。 “现在守得那么严,倒进不去内城了。”赵无居微微皱眉,“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万一被发现了,咱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我看还是……” “公子,公子,你听,你听!”一老兵突然叫道。 “是……”赵无居侧耳去听,神色有些古怪,“是铁蹄声……难道还有……不是吧……” “公子,咱们……” “你们去探一下,是哪里的军队?” “是!”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那老兵跑回来了,一脸激动,“公子,我看到了,那军旗上写着一个‘昌’字!” “是昌阳!”赵无居笑了,然后穿着白靴的脚踢了一下躺在地上挣扎的小侯爷,“城门无防守……原本以为是人家里应外合,没想到,现在是咱们瓮中捉鳖了。” 当那支箭射过来的时候,笙哥儿正转头看璧姜,而最先注意到那支箭的是站在笙哥儿身边的重楼——那箭射得太快,重楼反射性地伸出手臂把笙哥儿往身后一挡——笙哥儿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感觉自己被大力一推,然后胸口有一点刺痛——他亲眼看着那支红色的箭插在了重楼的手臂上,然后鲜血喷涌了出来,甚至溅到了他的脸上…… “重、重楼……”笙哥儿睁大了双眼,看到箭穿透了重楼的手臂,那箭头甚至碰到了自己的胸口,所以他刚才才会觉得一点刺痛…… 重楼强撑着用另一条手臂扶住城墙,转头对着笙哥儿勉强一笑,“哥儿还好吧……” “重楼!”笙哥儿抱住他的身体,另一边苍术也扶住了重楼,与笙哥儿两人拖着他往后退了几步。 “公主,危险!”小王爷拉着公主也后退了。 “弓箭手!”杜若大手一挥,城墙上的弓箭手严阵以侍,个个剑拔弩张——可是杜若知道,单凭如今在内城的箭,并不能撑太久。 “卑鄙小人……”璧姜咬着牙道,转头看向血流不止脸色已变苍白的重楼,“那一支箭原是要射向傅晏笙的……” 笙哥儿现在神智也渐清明,听到璧姜的话,咬了咬唇,对苍术说,“快去找内城的太医!” “这里到底不变,还是先送到我的殿里,也好处理伤口。”璧姜说。 “……嗯。” “哥儿……”重楼想要说些什么。 “重楼,”笙哥儿握紧了他的手,“不要说话了……” “攻城!”城墙下,是藩阳侯的命令声。 “放箭!”同时,杜若下令。 混乱开始,正当一场恶战拉开序幕的时候…… 一阵敲锣打鼓声,因为声音实在突兀,所以一时间,众人都停止了动作,然后听到一人喝道—— “住手!” 小王爷听到那声音,一震,忙让城上的人停止了射箭,往下面看去,远远一匹白马过来,那马上的青衣男子虽然因为距离的关系,看得不真切,可是那身形,他如何会认错?——那人他最熟悉不过了,是赵无居——他怎么会在那里?从交战开始赵无居就不见踪影了,只是实在事太多,也没顾上,可是他现在……这样吸引了人注意力,如果……小王爷急得差点要从城墙上跳下来了。 因为藩阳侯和齐安王的兵太多,赵无居远远地骑在马上,显得身单力薄,可是他身上的气势却是十足的。 藩阳侯挑眉,起了兴致,让兵将分两边站开,中间留下一条道,就那样在长道的两端和赵无居遥遥相望——那年轻人面带笑容,神色从容,奇怪得很。 “你是何人?”藩阳侯眯起眼睛,问。 “我是无名小辈,不值得侯爷认识,不过……”赵无居扬了扬自己的鞭子,后头看了看身后的“某物”,一笑,“听说侯爷爱民如子,那自己的儿子该是很爱的吧?” 在最末端的将士看清了赵无居马后拖着的“东西”,先是觉得奇怪,可是再细看,那分明就是……于是脸色大变。 接着,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藩阳侯听到赵无居的话就觉得不对劲,再看到众将士不少脸色都变了,招一人上前,“那是什么?” “侯爷,那马后拖着的是……小侯爷。” 藩阳侯脸色铁青——自己这个儿子吊儿郎当习惯了,也就这次的事情为自己出了不少力,无论平时怎么骂他,可是到底是唯一的儿子,哪里有不疼惜的……在与禁军交锋的时候,儿子就失踪了,他这边事忙,还以为是儿子又怎么不着调去了,所以竟没有去追究,没想到会落在那人的手里,还被…… “你想要如何?” “不是我想要如何,是侯爷想要如何。”赵无居轻抚着自己的紫色长鞭,“侯爷,你说,是江山重要呢,还是宝贝儿子重要呢?” 齐安王听了,忙转头对藩阳侯说,“侯爷,不可大意,这眼看大事可成了,千万不能放手啊……” 藩阳侯回头看了他一眼,就那一眼让齐安王浑身冰凉,“王爷顾好自己的事,我,还轮不到王爷来指手画脚。” “我……”齐安王早知道藩阳侯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己如果不是不得已哪里会跟他合作……要是自己的那蛊炼成了,就不用……现在只能暂时忍气吞声了。 “侯爷,怎么样?”赵无居依旧笑着。 藩阳侯竟也笑了,不过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种,“你竟敢单独前来,也不看看我这里可是三万铁骑,你觉得自己还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吗?” “三万铁骑?”赵无居冷笑,“这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的是王爷才对吧?”说完,赵无居调转马头,往后面看去—— “托踏托踏托踏——”越来越近的声音,似乎大地都在颤动…… 藩阳侯的脸色更加难看,这声音…… 接下来,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整齐行进的军队,越来越多,好像都看不到尽头……而那军旗上大大的“昌”字,让城下的人同时感觉到了绝望。 “公主!”小王爷惊喜地转头叫璧姜。 璧姜也听到了动静,身边的小太监忙趴在地上,璧姜踩在他的背上扑到城墙上,看着他逼近的昌家军,脸上的笑容终于绽放开来,“总算是来了……总算是来了……”然后转头对笙哥儿说,“傅晏笙,援军来了,是禁卫将军的军队,比敌军多了将近一倍……” 笙哥儿只是抬头看了看,复又低下头去,望着那重楼还在汩汩流血的伤口,他撕下自己的衣袖给他止血,眼睛都红了。 城下,昌阳骑在马上,手里的刀指着前面的军队,“反贼,速速投降,否则格杀勿论!”昌阳的声音威严,带有震慑力,把一众小兵都吓住了——如今的气势明显不如人家,他们…… 齐安王看到昌阳就知道不好,小心地退到一边,让人挡在自己面前。 藩了侯冷笑,“禁卫将军,你说我们是叛贼,可有证据,又有何权力让我们投降?” “藩阳老贼!你马上束手就擒!”城墙上,璧姜叫道,“禁卫将军,马上把人抓住逆贼,反抗者一律杀了!这是本公主的命令!!!” 昌阳对着震上的公主点了点头,抽出小旗,就要下令。 “这要认定我们的反贼,还要诛杀,若非是圣上亲下的旨意,我们是不会甘心的。”藩阳侯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昌阳冷笑,从怀里掏出一块金牌,“圣上钦赐的金牌,见令如见圣上,我有权诛杀你们这群反贼。” 藩阳侯见到那金牌,一愣,那人竟然连这个金牌都……他还想要狡辩,就见昌阳拿出另一个东西,黄色的卷轴,“圣上有旨,除藩阳侯父子和齐安王外,其他人反抗一律诛杀,不得有误!” 圣旨?! 藩阳侯看到那明晃晃的圣旨,脸色惨白——他写了圣旨,不就代表他还没…… 其他人见大势已去,除却少数顽固分子,一个个放下了武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一百四十七章:请罪 下了一场暴雨,原本闷热不堪的天总算是好上一些了,莲花开得正艳,莲叶上滚着露珠,碧绿的长茎不时晃一晃,那是荷塘中的锦鲤的莲间穿梭欢游……苍术站在荷塘边给那些锦鲤喂食,偶尔回头看一眼对着荷塘的纱窗——那是笙哥儿的卧房。 房内,笙哥儿坐在床边,给重楼喂药——这些事他一开始是不习惯的,可是渐渐也熟练了——“药是苦了点,可是还是要喝完。” 重楼“扑哧”一笑,“这些话倒像是以前我们对哥儿说的……如今反过来了。” 笙哥儿说,“不过你比我好,让我吃这些我可没那么听话。” 重楼望着笙哥儿,“其实,哥儿不用亲自做这些事的,让苍术他们帮我就好。” 笙哥儿挑眉,“你们为我做那么多事,如今你受伤了,为你做一件就不行了?那我成什么人了?” 重楼低头看了看自己包裹着纱布的手臂,叹口气,“哥儿还在自责吗?重楼可从来没有后悔,如果我没那么做,如今躺在床上的就是哥儿了,那我才会自责不已。” “幸而只是伤了手臂,若是……”笙哥儿顿了下,才说,“好在大家都平安。” “哥儿且不要皱眉了。”重楼伸出没有受伤的手,把笙哥儿的眉头抚平,“这前些日子皱眉还不够吗?现在终于好了,还烦忧什么?” 笙哥儿见药差不多见底,剩了些药渣,才放下那红玛瑙碗,放在一旁,“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那些日子如一场梦,每日不得安宁,担心受怕……那天,还以为真的连性命都保不住了……幸好,这场梦是醒来了。” “是啊,无居公子机智,昌阳又来得及时……”说到昌阳重楼有些犹豫道,“哥儿,那解蛊的药……” “前几日朝内忙乱,杜若和昌阳一文一武,都在奉旨整顿,我看不像样,就想着先缓缓……今儿一早顾长倾来了,我把那药交给他了,他那边应该会处理。” “哥儿不担心?”重楼问。 “担心什么?昌阳失去记忆我担心,这要恢复记忆了我还担心?”笙哥儿笑着反问。 “也是,该担心的是昌阳才是。”重楼道,“等他记忆恢复了,可不知怎么样呢?” “你在幸灾乐祸?” “哥儿,我不是不记事的。”重楼缓缓道,“之前昌阳对哥儿做的事我可记在心里,我有多心疼哥儿就有多怨恨他……这个我并不向哥儿隐瞒。” “你是少有脾气的,我知道你什么事都想着我。”笙哥儿把他的垫子摆好,“现在,且不要想这些了,你只管好好歇息,闷了的话我吹笛子给你听。”笙哥儿虽说对乐器这些不精通,可是到底是学过的,他又不笨,既然学过那还是会一些的——而这笛子,笙哥儿会的曲子还是有几首的。 “好。” 笙哥儿起身拿了放在案上的玉笛,坐到床边,先试了试音,才徐徐吹奏起来——这是一首《玉芙蓉》,是重楼比较喜欢的曲子,笙哥儿吹奏起来,虽说没有重楼的好,可是音色也够圆润,在夏日听来也舒服。 外面,苍术听到那笛声,就知道是笙哥儿吹的,他浅浅一笑,收了鱼食,往厨房去了。 这个宅子自然不是原来的宅子了,原来的宅子已经被烧得厉害,便是要修建,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这宅子是圣上钦赐的老宅,原先是某个四品官员的家宅,那官员被抄家以后就闲置了下来,圣上得知笙哥儿的宅子被烧毁以后,大笔一挥,那宅子开了封条,稍稍整顿就让笙哥儿住了进来——地契都归了笙哥儿所有——自然,这不是唯一的赏赐,圣上开了自己的宝库,赏赐了一众的宝物玩器给笙哥儿,以补偿那宅子被毁的器物,金银珠宝也是不少,不过那也就是个意思——傅家有钱别人不知道,圣上还不知道?圣上倒是想要赐他一官半职,笙哥儿一口回绝了,圣上也没有强求,这一点上,傅家人的个性还是相同的——遂也只是在赏赐上加重了些,一些上用的东西赏了不少,以示恩宠。 昌阳过来的时候已经将近晚饭时间。他阴沉着脸进门,余容不知道还以为昌阳哥哥又怎么了,怕他又冲撞哥儿,战战兢兢地跟着,没想到走到笙哥儿的房门口,却是直直地跪了下去——把余容吓个不行。 苍术过来看到这情景,心里就知道了大概,却也没有在昌阳面前停驻,直往房内来了。 房内,重楼已经睡着了——他受伤以后,精力便有些不济,再加上先前殚精竭虑的关系,也就渴睡了一些。而另一边,笙哥儿歪在竹塌上也睡熟了—— 苍术走过去,见笙哥儿侧着身,一手枕在脸侧,一手放在身畔,长发披下来,几缕调皮的发丝散在脸颊上,衬得那张睡得晕红的脸更加可人爱。虽然觉得可惜,苍术还是轻轻把笙哥儿推醒了。 笙哥儿睁眼,只是慒了一会儿,就清醒了一些,“几时了?” 苍术还是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酉时二刻了,哥儿该起床了,洗把脸便可以用晚饭了。” “嗯。”笙哥儿在苍术的搀扶下坐起身,抬头往那半开着的屏风看了眼,若隐若现的纱帐里,重楼好梦正眠,转过头来,对苍术说,“咱们小声点,让重楼多睡一会儿,等他醒来再给他弄点吃的。” “好。”苍术对重楼受笙哥儿这么特别照顾要说不嫉妒是不可能的,不过他同时也是感激重楼的,如果不是重楼为笙哥儿挡下那一箭,也许现在躺在床上的就是笙哥儿,亦或者——他不敢想下去,同时却又懊恼那时,为什么不是自己先发现那支箭,不是自己替哥儿挡箭…… 笙哥儿决定去苍术的房间洗脸,没想到才出房门,就见到跪在外面的昌阳,愣了一下,走上前去,“这是做什么?” 昌阳抬头看了眼笙哥儿,又低下头去,“哥儿,昌阳铸下大错,后悔难当,请哥儿处罚昌阳!” 听到那声“哥儿”,笙哥儿就知道昌阳恢复记忆了,心里觉得欣慰,便要去扶他——“我罚你做什么?我不是不知道那时你失忆了,不记得我们,才会那样……”不过,马上想起来自己和昌阳在兰芝楼发生的情事,脸上便有些讪讪的。 “哥儿,他要跪就让他跪吧。”苍术冷笑道,“我看如果不让昌阳跪,他心里可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笙哥儿回头责备睨地了苍术一样,才对昌阳说,“不是说过不要再对我下跪了吗?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这一跪却比黄金还要贵……你跪得天地,跪得圣君,却跪不得我。” “哥儿,苍术说得对,如果我不跪下,不受罚,我……”昌阳的话被笙哥儿打断—— “你是还把我当你的主子吗?”笙哥儿脸一沉,“如果你还把当子,那从今往后,咱们要么只剩下主仆情,要么,便恩断义绝。” 这话的沉重和决绝,让昌阳心中如被利剑刺穿一般,就连苍术听到那话心里都一凛。 说完那句话,笙哥儿转身便走了。 苍术快步跟上。 “哥儿!”昌阳忙起身,也追了上去。 杜若是掐着饭点来的,进饭厅的时候,见满满一桌子的菜,可是饭桌旁的气氛好像不大对…… “这是饭菜不合胃口吗?”杜若其实看到昌阳如丧考妣一般的神情就知道问题出在他身上了,他故意打趣道,“如是这样,尽把那厨子给炒了就是。” “你来了。”笙哥儿看到杜若,脸色稍稍好上了一些。 “我来是为了吃饭的……一下午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饿死了……”杜若在昌阳身边坐下,“苇儿他们呢?” “苇儿孕吐了,葭儿陪着她。乔睿自然不舍得离开半步,而那叶跟着葭儿,也就没来了,刚才让银屏过来说,让我们这边先吃了,他们的饭菜就送到那边吃了。”笙哥儿回答。 “哥儿,这是最后两道菜了。”余容和宝瑟一同端着菜进来, “银屏去送饭菜了?”苍术问。 “嗯,带着两个老妈子送饭去了。” “那就开饭吧。”笙哥儿道。 第一百四十八章:秋思 苍术给笙哥儿剥了合页裹的小豆沙粽,放到他盘子里,偏过头问杜若,审判结果下来了吗? “刑部文书我看过了,今儿刚呈给圣上,怕是接下来那刑场要血流成河了。”杜若把自己吃着举得好的清凉小菜夹给笙哥儿。 “这可是谋逆之罪,洛阳侯一定就算是奴才也得受到牵连,妻妾子嗣就更加了……”笙哥儿看着杜若意有所指道:“你要不要跟圣上求个情,讨个人情?” “我为什么要求情?”杜若挑眉,“如果不是后来峰回路转,如今等着被看透的人就是我了。” “话也不是这么说,就是你要被看透,那肯定也是有人求情的。”苍术火上浇油。 杜若也听出来意思了,笑笑,“这个求情有求情的缘由,那洛阳侯与我并无什么干系,我还差点死在他手里,我又因何去求情呢?” 笙哥儿似笑非笑的不说话。 苍术看了昌阳一眼,也许是因为立场相同吧,觉得他有点可怜,遂把话题引到他身上了——“说起来,那个时候我真的意味内城要破了,咱们都得成刀下亡魂了,幸而昌阳及时赶到了……昌阳,不是说洛阳侯派了不少兵埋伏在路上吗?” 昌阳顿了下,回答,“是,我们去到西疆发现有异,就急着赶回来,在石缝岭遇袭,在那之后的十几天往回赶的路上都有遇到袭击,所以路上损失了近八千兵。”昌阳带了十万兵出去,损失八千也是因为反应不及,后来日夜防备,加上排兵布阵,总算带着剩下的兵及时赶回来了。 “只损失八千,可是那时,你回京却只带了五千,那剩下的四万多兵呢?”苍术问。 “听圣上身边的先锋官说,当时圣上在太祖陵遇袭,也是被困在城中,发求救信号的时候,被昌阳身边的左将军截获,昌阳先去救了驾,然后留下四万兵护驾,才带着其余的兵回京的。”杜若看着昌阳,“这次昌阳可是立了大功了,救驾护城,朝中都说这一次许就封个护国将军了。” 昌阳不答,只把目光投向在小口小口吃粽子的笙哥儿——笙哥儿本来是在好好听着的,但是昌阳那目光实在灼热,他也做不到视若无睹了,把那小个粽子吃完,拿过一旁放着的素白帕子,擦了擦手,这才抬头看着昌阳—— “好,既然你那么内疚,想要受罚的话,可以。” 昌阳一愣,“哥儿,我……” 笙哥儿打断他,“今儿是七月十五,我的生辰是八月二十一,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你不许来找我,也不能跟我见面,就是在街上遇到我,也得躲开……这就是惩罚……你接受吗?” 要说不跟笙哥儿见面,其实昌阳更愿意自己被狠狠打一顿……可是,如今他只想‘赎罪’,受罚也就是让自己的心里好多一点……所以,他点头了。 “好。” “那好好把这顿饭吃完。”笙哥儿微微一笑,“吃完这顿饭,你便回去吧,等我生辰那日,便是解禁之日,你自己备好礼物过来吧。” “好!”这一声明显比刚才那一声响亮多了。 苍术和杜若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都看到了笑意。 ****** 原本笙哥儿是要会珞城的,这也是当初他和重楼做的决定,可是重楼受伤是一件事,另一件事也是杜若和昌阳的事不好办……所以也便耽搁下来,巨鼎现在京把生辰过了再说。 至于洛阳侯那伙人,在五日以后,洛阳侯父子以及其他跟随洛阳侯造反的死硬派都被拉大菜市场处决了,至于洛阳侯夫人和佩姬郡主因着中秋临近,圣上发恩,随其他逆臣女眷一起被发配边疆,侯爷夫人在牢里自杀,佩姬郡主也意图自杀,不过被及时发现了,后来在押赴边疆的途中溺水而亡,其中细节却也是没人追究了,不过是树倒猢狲散,而齐安王,原本他犯的就是死罪,圣上念及老齐安王的功绩,免了其死罪,发到了太祖陵守陵,终身不得离开——据说,有人后来看到齐安王,他已经白了一半的头发,面色憔悴,如同老了二三十岁,神智也已经不清楚了。 这些事,笙哥儿也都是在余容在坊间听来跟笙哥儿说的,笙哥儿听过就算了,这些人这些事也便抛到了脑后。 八月十五,中秋节。 这个中秋节对整个京城整个皇族来说,都如同是一场劫难以后的新生庆祝——当然,对于老百姓来说,他们并不在乎是谁当皇帝,只要没有战争,安居乐业,大家都还是高兴的——而现在这个皇帝并没有做什么错事,且也算是勤政爱民,所以对老百姓来说,一切都是好的。 中秋之夜,宫里举行中秋宴会,笙哥儿一行人也在邀请之列,不过笙哥儿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他不喜欢皇宫,是真的不喜欢,宫里头来的人带着话回去了,后返回来的时候提前送了中秋节礼并一些珍贵药材,把上头的口谕带给他,让他好好养身子。 这一入秋,天就渐渐凉了,晚上,更是夜凉如水。 院子里,摆了一大花梨木桌子,桌子上摆着酒菜,尤其是那几盘子肥螃蟹很是引人垂涎,另外是几道精致小菜,还有那自制的桂花酒、菊花酒也摆上了好些—— “哥儿,月饼来了。”宝瑟和锦屏用乌木花纹托盘捧着月饼上来了,这月饼都是先做的,在雁灰楼里也有卖,南北东西各式月饼都有,雁灰楼的声誉好,这一经推出,可是卖出了不少,日日都是卖得一干二净。 “甜的是红白莲蓉月饼、豆沙月饼、桂花月饼、冰糖月饼、枣泥月饼、五仁月饼、玫瑰月饼和金玉如意月饼。”宝瑟说。 锦屏接着道,“咸的是金腿月饼、香葱月饼、椒盐梅菜月饼、虾仁月饼、蛋黄月饼、肉糜月饼和鸡丝月饼。” “这么多种类啊。”余容正在给笙哥儿倒酒,停住了动作,“我好爱吃月饼啊。” 笙哥儿睨了他一眼,“你又不爱吃的东西吗?” 余容搔搔头,“这么说来还真的没有。” 众人都笑了。 伤已经好的差不多的重楼坐在笙哥儿身边,正在用剪子剪蟹螯,剪了以后,又拿小锤轻敲蟹身,放下了小锤,用小铲打开背壳,拿钳子夹肉—— “这几套蟹八件还不如咱们原来的顺手啊。” 笙哥儿转头看他,“你要吃我来弄好了,你的手还没全好,弄这些做什么?” 重楼笑笑,“往年都是我给哥儿弄的,现在不过是伤了手臂,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又没有废掉。” “得得,还是不用你了,我来吧。”苍术走过去拿下他手里的东西,“我这好手好脚的,可不是只靠你一个伺候哥儿的,当我死了吗?” “大节日的,还死啊死啊的。”笙哥儿瞪了苍术一眼,“少贫些嘴。” “是是。” 笙哥儿转头问两个小丫头,“那边院子东西都摆下了吗?” “都有了。”宝瑟说,“他们都说谢哥儿呢,那边螃蟹、月饼、酒菜都不必这儿差呢。”说的是另一个院子里,其他仆人的酒桌,那是笙哥儿出钱赏的席。 “哎呀,都摆好了,本还想帮着弄呢。”说话间,葭儿、苇儿他们两队小夫妻都来了,因着苇儿有孕,乔荣格外小心地扶着她,那神态仿若对待易碎的瓷娃娃一般——让人看了觉得忍俊不禁的同时,又觉得暖心。 笙哥儿笑道,“如今可不烦你们弄了,快来坐吧。” “倒是许久没吃螃蟹了。”葭儿坐过来,“不过这些螃蟹看着还不如咱们在珞城的时候吃的大。” “在京城能吃到这样的螃蟹已经难得了,就别挑剔了。”笙哥儿又转头对苇儿说,“苇儿可不能吃螃蟹了,还有酒也是,这些月饼倒可以多吃些。” “我自己学医,我还不知道这个?”苇儿笑笑,“哥儿现在也叮嘱起我了,当初哥儿自己生病吃东西,可就没想到什么该吃不该吃的了。” 笙哥儿不以为然,“我那些神恶魔病又有什么要紧,我看多半是被你们娇惯出来的,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喝,这身体这么金贵,不生些富贵病才怪。” “还算起帐来了?”重楼说,“那螃蟹蒸出来可都凉了,快入座入座。” 一众人笑着坐下了,两个小丫头本是不敢坐的,也被余容拉着坐了,两个大丫头有各自夫婿照抚着,笙哥儿这边重楼和苍术陪伴左右,也不会缺少什么。 天上,一轮圆月挂着,难免惹人情思。 “若是他们两个也在就好了。”笙哥儿喃喃道。 “哥儿担心什么,那宫里散席了,那杜若会不过来?至于昌阳。”苍术道,“人不是还未解禁吗?不过,哥儿想见他,我不信他不会来。” “是啊,哥儿,没道理自己给自己寻血烦恼来。”重楼给他倒了杯甜桂花酒,“只管吃我们的吧。” 笙哥儿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举起酒杯,和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第一百四十九章:生辰(上) 八月二十一,笙哥儿的生辰。 而在八月二十的晚上,就有人来敲宅门,原来是从珞城来的,送的是两份礼,老爷和杜家的——那是日夜赶路才在笙哥儿生辰前赶到的。 二十一日一早,这里就忙开了,苍术和已经伤好的重楼就忙开了,葭儿和叶夫妻两是生辰宴上的主厨,苇儿倒也想帮忙,被笙哥儿和乔睿异口同声否决了——她现在才几个月的身孕,怀都没怎么显,却被处处小心呵护,无奈得很,但是看到丈夫那样子,心里也觉得暗暗高兴。除了苇儿以外,笙哥儿就是最闲的人。 笙哥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巳时二刻了,身边已经没了人,因为天气晴好的缘故,房内都被撒上淡淡的光辉。笙哥儿掀了帐子,走出屏风,倚在窗口往外看了看——透过那层碧绿的纱,可以看到外面人来人往的,是宅子里的仆人还有一些外面请来的老妈子和帮工,虽然人多,可是并不怎么吵——应该是被叮嘱过,不准打扰自己的。 其实对于生辰,笙哥儿并不在意——不过他身边的人都很重视就是了,一开始是孙嬷嬷,后来回了府是老爷,现在就算不在珞城,也有重楼他们。 不过,这个生辰,是不一样的。他的十八岁生辰。这个生辰自己许了两个诺言,他都没有忘记。 这时,门开了,开门声很小,进来的人步履也很轻。 “哥儿,你醒了?” 笙哥儿回头,是锦屏。 “嗯。”笙哥儿问,“几时了。” “巳时二刻,快三刻了。”锦屏回道:“苍术哥哥说哥儿差不多要醒了,让我来看看,哥儿果然醒了,我去打水,让宝瑟进来一起伺候哥儿梳洗。” “嗯。” 锦屏和宝瑟两个小丫头现在对伺候笙哥儿的事已经轻车熟路了,苇儿和葭儿是好师傅,这些事上指点得很好,如果要说伺候笙哥儿,她们比那余容要好多了,至少没那么毛手毛脚的。 锦屏捧着装着热水的银盆,宝瑟捧着漱口的盐水浓茶和帕子进来了,两个伺候着笙哥儿洗漱完毕,宝瑟把前一日准备好的衣裳拿来了。 “哥儿,今儿就穿这件吧。” 笙哥儿转过头一看,是一件海棠红的宽袖袍子,颜色自然不是他选的,不过上面的花纹他倒是中意的,除了边角的银色云纹,就是那团猫戏牡丹图了,取的是“宝贵耄耋”之意,笙哥儿喜欢那猫儿按爪牡丹花的生气,而重楼他们觉得这图案寓意老气了些,耄耋就是八九十岁的老人,笙哥儿二十岁都没呢,怎么适合?无奈笙哥儿就坚持这一样了,而怎么说是生辰,多少有长寿的意思,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宝瑟给笙哥儿更衣的时候,锦屏把笙哥儿的鞋也拿来了,是一双茜色的兰花纹缎鞋,那兰花纹看似没什么特别,可是却是用蚕丝染色绣的,可想而知其中花费的工夫。 “这鞋是杜老太太的礼,哥儿穿这个可好?” “好。” 穿着好了以后,又有仆妇送了饭食进来,笙哥儿正要吃呢,又有一人进来了—— “哎呀呀,这么看来可是刚起身了。”正是风流不羁的无居公子。 笙哥儿见他一袭绣琴鹤白袍,更添几分飘逸,再看看自己身上穿的,便觉得有几分别扭了——他都这么大了,还是这样穿红着绿的,他们还是把自己当小孩子一般——“你来了。” 赵无居走进来,在笙哥儿的桌旁坐下,“今儿你生辰,我便知道你们这里忙,你定是最闲的了,所以过来与你作伴。” “还是你明白我。”笙哥儿又问,“可吃了早饭没有?” “自然是吃了。”赵无居又看看那桌上的食物,笑了,“不过那是早饭,现在可又有些饿了。” 锦屏机灵,马上说,“我去给无居公子拿碗筷。” “好丫头。”赵无居笑着,见宝瑟给自己倒了杯茶,“你的两个丫头想必日后不比那两个大的要差。” “你说我的丫头如何,倒不如自己调教几个可心可意的。”笙哥儿笑道。 “我可没这福气。”赵无居拿了块核桃酥放进嘴里,“赶明儿也让我家厨子来你家学艺,这同样是点心怎么你家做出来的就是不一样呢。” “你要啊,明日把我家的厨娘拉到你家去,以后就在你家吧。”笙哥儿半真半假道。 “算了吧,我还不常在家呢,倒不如想吃的时候来你这吃点。”赵无居笑道。 笙哥儿睨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就是省事的。” “省事不好吗?” 锦屏已经拿着碗筷来了,赵无居看着那白瓷梅花碗,又看看笙哥儿的红玛瑙碗,挑眉:“这可是差距啊。” “什么差距?”笙哥儿看看自己的碗,“你也知道我的这些用具都在那场火里没了,这是苍术他们仿着我常用的那些仿出来的,所以都是新的,你那个也是稀罕的,那样的好瓷可不是街市上随便能买来的……你不喜欢咱们倒可以换换。” “既然都不是你常用的就没什么差别了。”赵无居呵呵笑道,看着宝瑟给自己盛了一碗枣仁龙眼粥,然后说:“你们先出去吧,我陪你们哥儿用饭。” “是。” 她们走了以后,笙哥儿问他,“有话要和我说?” “我问你,”赵无居搅着粥,“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回去?” 赵无居眼角一挑,“和我也装傻?你们不是合计着要回珞城吗?” “是啊。”笙哥儿眼神变得柔和,“等我回去,咱们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见上一面了。” “哎,你可不要跟我说什么离愁别绪的话。”赵无居一眨眼,“我想,咱们也不必分开。” “什么意思?” “晏笙,我跟你回珞城。” …… 杜若难得也是一身绛红的衣裳,衬得人红光满面,他大步走了进来,“哥儿,在做什么呢?” 笙哥儿抬着头,对他嘘声,“轻点儿。” “怎么了?” 笙哥儿往那窗边指了指,杜若看去,一人正躺在榻上睡着,看身形,是认识的——不就是无居公子吗? “他喝多了酒,睡着呢。”笙哥儿笑道。 “方才回来的路上还遇到小王爷呢,人匆匆往这边赶,摆明了是寻这位主的。”杜若走到笙哥儿旁边,见他画了幅窗下的雨打芭蕉,一只白鹤躲在芭蕉下,低着头正在给自己顺毛……杜若把那画纸摊开,“这不是咱们在府里的时候下雨时平湖苑里的情景吗?哥儿是想家了?” 笙哥儿看了他一眼,还是没有把自己的念头说出来,只是含糊道,“许是离家太久了吧。” 杜若指了指那芭蕉根,“颜色不够浓。” “没调好色,这次的次差了点。”笙哥儿说,“你从外面进来,看弄得怎么样了?” “说是差不多了,哥儿也该准备准备了。” “嗯。” 笙哥儿想了想,问,“昌阳他……” “还是问了啊,”杜若说,“哥儿放心,他肯定来。” 这说曹操曹操到,不一会功夫,昌阳就来了。 “哥儿。”昌阳着一身锦葵紫的袍子,那神情看似冷静,其实是竭力压抑着心里的急躁和激动。 “你来了。”笙哥儿看着他,“这身衣裳倒新,没见穿过啊。” 昌阳愣了下,摸了摸自己的衣裳,“是新做的,第一次穿。” 杜若揶揄道,“该不是就为着哥儿的生辰赶制的吧?” 昌阳沉默,算是默认了。 笙哥儿闷声一笑,“我的生辰礼物呢?” 昌阳转身,出了门,然后就从外面“提”进来一只红木箱子——那箱子该是两个成年男子扛才扛得动的,可是他只是单手提着上头的红结就提进来了,“这个是给哥儿的。” 杜若转头问笙哥儿,“哥儿,我可以看看吗?” “嗯。” 杜若便去拆那红结,然后打开了箱子——那光彩夺目自不必说,一打开竟真的有刺目的感觉,杜若一愣,然后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哎呀,昌阳,你真是……我说你什么好呢……” 昌阳马上脸就黑了,看着杜若的眼神都发寒。 笙哥儿好奇了凑过去看,其实都是些稀奇的宝贝,堆起来满满一箱子都是——“这些东西……” 杜若边笑着边对笙哥儿说,“该就是圣上赏赐的那些宝贝了,除去金银这些实物,应该差不多都在这儿了。” 笙哥儿看向昌阳的时候,昌阳的脸已经红了,那双碧绿的眼睛甚至有些躲闪,“哥儿,我……” “好了,”笙哥儿忍着笑,“这心意我可收下了,也亏得你没有把金子银子都一箱箱抬过来。” 那边,赵无居被笑声惊醒了,有些迷糊糊的走过来,“哎,怎么了……这么多宝贝?哪来的?”他倚靠在笙哥儿的肩膀上,声音懒洋洋的。 “是昌阳的心意,我的礼物。”笙哥儿把箱子合上,对昌阳说,“这我也拿不动,你帮我提到里头去。” 昌阳的脸色总算是好些了,“好。” 笙哥儿看着昌阳的背影——这下好了,人都齐了。 第一百五十章:生辰(下) 按理说,笙哥儿的生日宴应该是没什么人参加的,毕竟这里是京城,他没有那么多的人脉——可是,因为之前那场谋逆之乱中,他没少出风头,可是有不少人记住了他——况且,连圣上和大公主那边都是赐下了许多贺礼,以表亲厚和重视,朝中人但凡有些地位的都有点趋之若鹜的感觉——饶是重楼和苍术一再谢绝了那些拜帖,到底凑上了百十来个人,当然是携亲带眷的。而因为是雁回楼的老板,雁回楼那些人也不会少,几个与雁回楼有生意交往的大老板也来了,这人怎么样都在花园里摆了十几桌。 这生日宴本来也就是要热闹的,笙哥儿在珞城除了在庄子里的时候回执小了些,都是年年如此,他的生日宴都是比着老爷自己的派头来办的,自然热闹非凡。这次虽是在京里,可是老爷那边送了那许多票子金子银子上来,意思就是依旧大办,重楼和苍术也不想“委屈”了笙哥儿,所以到如今的规模也是差不多了。 这来参宴的人之中地位最高的就是小王爷了,若说在这次逆乱之前,小王爷只是京里众人口中一个颇受皇恩的皇亲,如今那身价可翻了不止一倍,小王爷这次出的力有目共睹,大公主主内,小王爷是主外的,一众事情都是安排得严密妥当,这才能支撑到援军到来,圣上为此还又封了他一个长安王,这在所有的王爷之中是排在第一个的。而另外两位重臣,一个杜御史,一个昌阳将军,那虽说不是品级最高的官职,可是这一文一武两个,有眼睛有耳朵的人都知道他们现在是最受圣上器重的大臣了——如今这些人都来了,众人都觉得自己参加这个生日宴也是一件幸事了。 笙哥儿托着脑袋,手里晃着绿玉盏,看着那些在互相推杯问盏的人。 “怎么了,哥儿?”重楼偏过头来问。 “我就觉得那些人我没几个认识的,也不知道怎么来的。”笙哥儿闷闷道。 “哥儿,不就是热闹吗?”苍术笑道,“生辰还是要热闹,哥儿往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那是因为在珞城,老爷的意思,可是如今在京城,怎么还是这样?”笙哥儿放下了绿玉盏,“况且那些人都是有官职在身的,这么一帮子人聚在一块,也不怕人说什么结党营私……” “哥儿,”重楼给他剥了虾放到青瓷盘里,“他们这样也是圣上的默许之下行事的,他们能来还喜欢着呢。” “杜若和昌阳还挺能喝的。”笙哥儿看着自觉分成两大阵营的桌子——那是文官和武将各自的几桌。 “如果他们不能喝,那些人许就来找哥儿了。”重楼倒是颇为理解,“哥儿也少喝些吧,没看那无居公子,到现在还神志不清吗?” “他神志不清?”笙哥儿唇角一勾,“他可清着呢。”笙哥儿想起在房里的时候赵无居和自己说的话,就不禁为小王爷感到可惜——对于他们两个的渊源,笙哥儿不是不好奇,可是每次一提到这个赵无居就三缄其口——到现在笙哥儿还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呢?若说有情,这一追一躲的又算什么?这若说无情,他看到的又不是这个样子的……真是费解啊…… “无居,别喝了,你喝得太多了。”小王爷正在劝赵无居。 赵无居侧头横了他一眼,那醉意朦胧的桃花眼眼角一挑,还真是说不出的风情万种,完全和他那飘然出尘的气质不符——也难怪小王爷对他死心塌地的了——“与你何干?我喝我的,又没让你喝。” “你这要喝,也不能一下子喝那么多啊。”小王爷在赵无居这里可没少受打击,被他冷嘲热讽,横眉赤眼的也是习惯不过了的,虽然神情还是一板一眼的,可是眼里流露出的满是担心,“等明儿你再喝吧。” 赵无居斜眼看他,然后吃吃一笑,笑得眼睛都弯了,那粉脸红唇让人看得都有些心神荡漾了(当然不包括某些人),他把桌上的一坛子白玉露推向他,“那好啊,你把这一坛子都给喝了,要一口气喝完,你喝完了那我就不喝了。” 笙哥儿暗自摇头,觉得赵无居有些胡闹了——那白玉露可是出了名的烈酒,寻常男子只喝个两三杯就撑住了,而那一坛子别看坛子小,都倒出来也有十几杯的分量了——那还是要一口气喝完,可不是故意折腾人? 小王爷只了顿了下,就拿起了那坛白玉露,“好。”赵无居就冷眼看着那小王爷开了坛,捧起来就往嘴里灌酒——笙哥儿想劝,被苍术拦住,苍术可不想笙哥儿趟这浑水——笙哥儿看向赵无居,赵无居虽然面色潮红,眼神此时却清明起来了,而在看到小王爷拼命灌酒的样子,真的是一口气都不喘,他的眉头蹙起来——笙哥儿如果没看错的话,赵无居眼里分明有了几分不忍,不过也只是刹那间就消逝了。 小王爷喝完了酒,把酒坛子放到桌上,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强撑着睁大眼,可是脸色完全变了,那红像是直接从脖子蹭上了脸,蔓延开来——酒性很强,他该醉了——“我喝、喝完了,你、你不准再、再……”说话已经说不清楚了。 笙哥儿摇头,“还是找他的侍从把人带到客房歇息吧。” 身边的重楼正要叫人,却听赵无居说,“我来吧。” 笙哥儿看着赵无居把小王爷给搀扶起来,让他的身体靠在自己身上,然后慢慢走了。 “这算是什么事啊。”苍术摇头。 “哥儿,别看了。”重楼拉拉笙哥儿,“吃东西吧,这珍珠鸡是用鲍鱼熬的,尝尝看。” “嗯。” 及至宴会结束,笙哥儿都没有见到赵无居回来——便是把人送去客房也不该这么久不回来吧? “哥儿,怎么了?”杜若因为喝了不少酒,脸也发红了,可是他的酒量也不算差,所以并没有到真的醉了的地步。 “我想无居怎么还没回来……” “傅公子,我们家王爷……”小王爷的侍从来问。 “小王爷唱醉了,今晚且让他在我这歇息吧,等明日酒醒以后再送小王爷回王府。”重楼回道,“你们可以先回王府,也可在我们这歇息一晚。” 那几个侍从一半回王府了,一半就留在宅子里让苍术安排去了。 笙哥儿听余容所说的,去小王爷歇息的客房去看,那门紧闭着,他刚要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似有若无的喘息声,还夹杂着某种暧昧的声音——笙哥儿一愣,被身后的重楼等人拉走了…… “那个……”笙哥儿并不是未经人事的,他听到那声音,就大概知道里面在做什么了——那声音好像是…… 杜若轻轻一笑,“小王爷总算是得尝所愿了。” 那声音一个是小王爷,另一个笙哥儿也很熟悉,是赵无居。只是他没有想到,明明之前两人还……怎么现在又……小王爷酒醉还可说得过去,可是无居他分明…… “哥儿,别想了,他们两个也是冤孽。”重楼说,“只希望如今可以好好定下来,少些折腾吧。” “哥儿,咱们回房吧。”昌阳道。 笙哥儿不放心,让两个小厮守在院门口,还好这个院子其他的客房都没有住人——让他们守夜,别让人进来,有什么动静便来回报。 笙哥儿回房,坐在桌前,喝了一杯昌阳端来的雪芽茶,叹了口气。 “哥儿,这人家的事,哥儿叹什么气啊。”苍术也回来了,他听说了赵无居和小王爷的事只觉得好笑,“哥儿便是担忧无居公子,那哥儿也看出来无居公子并非不乐意的,又叹什么气呢?” “我……”笙哥儿本想说:你们怎么知道无居如何?他先前还同我说要跟我回珞城呢,没道理转身就换了个想法——不过想到这件事赵无居让他先别告诉他人,所以也只是说,“就是觉得怪了些。” “没什么怪的。”苍术突然凑到笙哥儿面前,“别人的事随他去吧,哥儿且想想我们的事吧。” “何事?”笙哥儿一时没反应过来——而那边重楼等人也都看过来了。 苍术点了点笙哥儿的额头,“哥儿如今是在装糊涂吗?先前,咱们可是有约定的。” 笙哥儿明白过来他话里所指的,微微一笑,“我想起来了……放心,我并不是食言而肥的人。” “那便好。”苍术笑了,眼角都有几分媚意,“我可等得够久了……不像某些人,捷足先登,先偷了食。” 被说成“先偷了食”的昌阳神色一凝,张口欲言,可是他已经没有什么立场了,便依旧沉默着。 笙哥儿看看房内的四人,“也罢,不过你们可是四个人……” “这个哥儿放心,”苍术往后看了看那三人,我们先前商量过了,抓阄,只有一张纸上有字,单凭运气,抓到哪个就是哪个……不过,昌阳不在这之内。 昌阳脸直接黑了,接下来杜若的话让他再次住了嘴—— “昌阳已经没那资格了,往后再说,今晚,该只有我们三个才是。” 笙哥儿并不排斥与他们如何,虽说第一次和昌阳并不怎么情愿,可是也是一开始难过了些,后面昌阳到底是温柔的,他自己也享受到了些鱼水之欢——“好。” 笙哥儿裁了三张纸条,只在一张上头写了个“笙”字,然后细细地卷好,放到桌上,“选吧。” 昌阳在一旁看着那三人的样子,脸上都跟结了冰似的,偏偏他没有话语权。 “我的运气一向不错,不知这次如何呢?”苍术慢慢打开自己的纸条,然后脸也黑了,“倒霉。” 重楼和杜若是同时打开的,重楼看到那张纸条的瞬间是拧了下眉,然后把纸条揉成一团,看向杜若,“杜大人好运啊。” 杜若笑得得意,“这一晚上的酒可没白喝。” 笙哥儿:“……” 第一百五十一章:晨事 胭脂红的纱帐里,隐隐可以看到两道人影交缠着,那张紫檀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上四角垂坠着荷包和平安符,荷包上缀着流苏,平安符上垂着玉铃铛,那床动起来的时候玉铃铛也跟着发出声音,时而和缓时而急促,给人以无尽的遐想——更别说从红纱帐里头泄出来的喘息和呻吟声了。 随着一阵急促的钤铛声,红纱帐里的呻吟声变得尖锐,一声闷哼,然后就安静了下来。 笙哥儿脸侧过来,埋在软枕里,微微喘息着,杜若挑起他的下巴,又是深深的一吻,笙哥儿把他推开…… “嗯……你还不够是不?我……气都还没顺呢……” 杜若又亲了亲他的眼睛,才舍得放开,“怎么可能够?一辈子都不会够……” “一辈子?”笙哥儿斜眼看他,“这床第之间的事,据我所知,随着年龄的变大欲望可也就会逐渐消殆的,最多是青壮年的时候……更别说其他的什么喜新厌旧的事了……” 杜若撑着手臂,侧着身看着笙哥儿,“说到喜新厌旧……也该是哥儿厌我吧?我们这有四个人,哥儿若是真厌了我怎么办?” 笙哥儿睨了他一眼,悠悠道,“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杜若眼睛一眯,手伸过去,在笙哥儿的腰间摩挲,“哥儿,说实话,我与昌阳……哥儿更喜欢哪个?我说的是在床上。” 笙哥儿被他的手弄得忍不住发颤,抓住他的手,“这种事也有比较的?若我说昌阳,你必定恼我,若我说你,你会不会觉得我敷衍你?” “若哥儿说我,我自然高兴,若说昌阳……”杜若唇角一掀,原本温雅的脸上倒有了几分邪魅,“我只好更‘努力’,让哥儿满意了……”两个人的身体贴得更紧了,期间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笙哥儿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脸上的红晕更深了,他的手抵在杜若胸前,“你够了你,我虽说不是未经人事,可是身体也不惯这个,现在还有些酸疼呢,平日在床下倒好的,难道一上了床就丝毫不顾了吗?” 杜若见状,笑了,手指抚着笙哥儿的粉脸,“好了,我与你玩笑的,你可是我的哥儿,我这点体贴还没有吗?” 笙哥儿抓住他的手,突然放到嘴边咬了一口,有些恨恨道:“你在外头算计别人也罢了,现在连我也戏弄起来了……” 杜若被那样咬了一口,也不觉得疼,只为难得这么“娇俏”的笙哥儿而心折,“这哪里有对比性,别是那是别人,于哥儿,这些不过是情趣而已。” “情趣?”笙哥儿冷哼,“杜大人,我且问问你的这些情趣用在几人身上了?” “什么几人?” 笙哥儿眼里流光一转,“装糊涂?我便不信我是你的第一人。” 杜若听了,脸上的笑意加深,眼里满是宠溺,“你在意?” “那是哪个先在意的?”笙哥儿反问。 杜若凑近他,气息也喷在了笙哥儿脸上,“我若说,你不是我的第一人,你必定要同我恼,我若说是,你会不会觉得我在说谎骗你?”杜若把学了方才笙哥儿的语气学了个十成十,只是带着些戏谑。 笙哥儿掐了他一把,“你又戏弄我,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杜若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你是。” 笙哥儿只觉得自己的耳朵热热的,心里也痒痒的——他把杜若一推,“不信,你方才的样子可不似第一次。” “我不是说过了吗,为了这次我等了多久,自然要好好研习一番了,我可不止看了那些画册,可是亲自去小倌馆里看了实景的。”见笙哥儿脸色有些变化,他忙道:“放心,只是看,可就没有其他的事了。” 笙哥儿注视着他,“不信。” “我便说了,你又不信。”杜若抱住他,“你看这醋吃的。” “我吃醋了吗?” “这么大的酸味还闻不到?” “闻不到。” 呵呵一笑,“哥儿益发可爱了……” “花言巧语……嗯……你做什么?……哈……别、别……别弄那里……痒……哈……真的、真的痒……哈哈……杜、杜若……不要了……哈……我错、错了……痒、哈……” “……” 这一夜的缱绻缠绵,自不必说。 …… 第二天笙哥儿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身子已经清洗过了,不过酸软犹在——还好,杜若没有再做下去,要不然……笙哥儿侧过头,杜若已经不在了——他也没想杜若会在,毕竟,人家是有公职在身的,现在时辰看来也不早了。 笙哥儿抱着石榴红被,这床上的用具昨晚在洗澡的时候,杜若都已经换过了,可是,那股暧昧的味道似乎还在。笙哥儿想起昨晚的事,唇角勾起一抹浅笑,这才慢慢撑起身子爬起来了,正要下床,门便被推开了,站在门口的是—— “你怎么没去上朝?”笙哥儿惊讶地看着一身墨兰袍子的杜若。 杜若踏步进来,“这昨晚便算是我们的洞房之夜,哪有洞房之夜的第二日我就丢下你离开的道理?自然是要陪着你的。” “你还讲究这些?”笙哥儿踢了踢被子,“你有正经事就去做,管我做什么?这里又不是没其他人了。” “好好,其实今日是休沐日。”杜若走过去坐在床边。 笙哥儿瞪他一眼,“戏弄我很有趣吗?昨夜那样,今天还是如此……以前怎么没见你这种恶趣味?还是说,已经得偿所愿了,就原形毕露了?” “怎么会?”杜若给笙哥儿披上外衣,“只是一想到,看哥儿的样子,忍不住想要逗哥儿……又想到终于得到哥儿了,心里便无比的满足,说话就没什么顾忌了……哥儿可千万别恼……” 笙哥儿见他嬉笑的模样,“你这样子,被人那些同仁看见了,可要笑话死了。” “那我也只对哥儿这样了,其他人,管他们做什么?” “杜大人如今越发得意了啊。”笙哥儿看他,“杜大人介不介意帮我打水让我洗漱一番呢?” “不介意,乐意之至。”杜若笑着出门了——走路都如在飘一般。 笙哥儿只觉得好笑。 杜若很快就回来了,笙哥儿一边洗漱一边问他,“其他人呢?” “昌阳昨夜便回将军府了,重楼和苍术一个去雁回楼一个去玉格轩了。” “对了。”笙哥儿想起另一件事,“无居和小王爷呢?” “还在客房里呢,许是昨晚闹晚了,又喝了酒,就睡得迟了些。”杜若笑得暧昧。 笙哥儿有些看不惯他那得意的模样,又支使他了,“我现在饿了,杜大人知道要做什么了吗?” “知道,厨房已经备好了吃食。”杜若说,“我这便去端来。” “杜大人一人就好了。” “好好。” 笙哥儿和杜若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端来了“早饭”,笙哥儿自己吃着不算,还要已经用过饭的杜若陪自己吃,杜若也听话地吃了,没有丝毫怨言。两人正在用饭的时候,外头有了动静,还蛮大的动静—— “怎么了?” “你吃着,我去看看。” 杜若还没走出门,就有人闯进来了,不是别人——是小王爷。 杜若看着小王爷衣衫凌乱,头发也没梳洗,脸色铁青,就觉得不好,“小王爷,这是怎么了?” 笙哥儿也站起来了,难道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小王爷走到笙哥儿的面前,“无居呢?” 笙哥儿一愣,“无居?无居不是跟你一块儿的吗?” “小王爷,”杜若走过来对小王爷说,“哥儿也才刚起,他什么都不知道。便是我早起也没听说什么,你这么问,是无居公子不见了吗?如果是这样,你不该来问哥儿,先去他的宅子里找找。” 小王爷把手里的两张纸扔在桌子上,“他走了。” “走了?”笙哥儿捡起那两张纸,一张是给小王爷的,上面写着:走了,不见;另一张是给笙哥儿的,上面写着:晏笙,再见。 笙哥儿看着那“再见”两字,心里一“咯噔”,他说的是“再见”,“再见”的意思是……笙哥儿想起赵无居和自己私下说的话,难道他…… “这无居公子什么时候走的,也没听下人说过啊,怎么就……”杜若话未说完,就见小王爷转身跑了—— “我去找他!” 笙哥儿看着小王爷的背影,叹气——明明昨夜经历了那样的事,还以为他们两个终于……没想到…… 无居啊无居,你的心,有时候真够狠的啊! 第一百五十二章:相别 自从那谋逆之乱被平息以后,将近两个月的时间,笙哥儿都没有再见到大公主。虽然大公主时不时赏一些东西下来,可是两人却一直没有见上面。笙哥儿从杜若那里得知,大公主近来都很忙,这“忙”源自于圣上给她的“功课”,更多的是因为这段日子以来,朝内在流传的一件事——圣上一直没有子嗣,而在谋逆之乱时,大公主虽则年幼,却能独当一面,有人认为圣上可能会把皇位专给大公主,开了本朝女皇之风……当然,这也只是流传,可是圣上从来没有表态,却让人觉得并非空穴来风。笙哥儿对此并不关心,他与大公主是朋友,也可以是知己,却与她的身份无关——而这一日,笙哥儿在家中正觉无聊的时候,璧姜却找上门来了。 “这好好的,穿个男装做什么?”笙哥儿看着璧姜一身石青的男子服饰,头上的发全部盘在了软帽里面,因着年龄也不大,所以不知情的人看过去还以为是个俊俏的小公子呢。 “这个着装也便利点。”璧姜不止自己着男装,身边的几个贴身宫女也是男装。 笙哥儿想到她这些时日被人盯着紧,了然道:“快进来吧。” 璧姜让其他人守在外面,只带了宫女蓬儿一个进了房。 “宝瑟,却泡一壶凤凰单枞来。” “是。” “凤凰单枞……我先前让人给你送来的龙井雀舌呢?那个还喜欢吗?”璧姜一边坐下一边问。 “那也是好的,只是这凤凰单枞是我新得的,这个是玉兰香单枞,香气清幽馥郁,我近来爱喝那个,所以让你也尝尝。”笙哥儿说,“我这里他们总爱弄些新茶来,我也常换着品。” 这个“他们”璧姜心里其实是知道的,能在他周围说得上话的还能是哪几个人。 “我知道,在你这里的好东西可不比宫里要少。”璧姜笑说,“父皇都说,你们傅家是富可敌国的。” “这话说出来让有心人听去可不是什么好话。”笙哥儿把面前的一盘子时鲜干货推给她,“不过,如何都不会亏待公主的。” 璧姜也没让蓬儿帮忙,自己剥松子吃,“还是你这儿自在,在宫里左右都是规矩,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一点错处都犯不得。” “你是公主,还是大公主,自有许多人以你为楷模。”笙哥儿把宝瑟泡好的茶端过来放在她面前,“就是我这样的人家也是有不少规矩的,更何况你们皇家呢?只是我现在人在京城,上面没人,宅子里也是我做主,才能自在一些。” “我看你也未必自到哪里去吧?”璧姜托着茶盏,“你身边的那几个好像对你约束不少。” “你也知道了。”笙哥儿苦笑,“也就是他们了……” 璧姜抿了口茶,放下,看着笙哥儿,“晏笙,你是不是要走了?” 笙哥儿一愣,才轻点头,“嗯,没几日了。” “我也知道,你不会真的留在京城的。”璧姜轻叹气,“毕竟这京城不是你的家,而且它也让你遭了不少罪。” 笙哥儿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原先,也没有要在京城定居的意思……我这人,省事惯了,这天子脚下的地方,却与我脾性不合了。” “我明日,”璧姜道,“你走那日,派人告诉我,我去送你。” “公主事多,还是不用……”笙哥儿的话被璧姜打断—— “傅晏笙,你不把我当你的朋友?” 笙哥儿看着她,“……好吧。” …… “回珞城?”杜若吃惊地看着笙哥儿,“哥儿说是离京回珞城?” “是。”笙哥儿看着杜若和昌阳。 “哥儿何时做的决定?”昌阳紧接着问。 “这个决定放在我心里已经约莫两月了。” “那哥儿如今告诉我们,”杜若闭了闭眼,“不是商量,只是知会一声吧。” “哥儿是想要把我们抛下吗?”昌阳望着笙哥儿。 “并非如此。”笙哥儿见他们这样,也觉得自己思虑不周,“只是这京城到底不是家里……你们留在京城里,也并不是说以后都见不着了,往后我还是要来京城的……” “来京城?”杜若声音扬高了,“这是一年来一次还是半年来一次?抑或是几年?……原以为从此分明了,没想到转眼间又被打入了地狱。” “我……”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重楼冷脸道,“哥儿是留在京城好还是回珞城好,你们难道不知?在这京城一年都不到,可是这都发生了多少事?哥儿又遭了多少罪?几乎是以命相捕了……这样的日子你们觉得对哥儿好吗?” 杜若和昌阳沉默。 “你们分明是在逼迫哥儿。”苍术冷笑,“这是皇城,你们做的是大官,自然要呆在这里的,所以便也要把哥儿绑在这是非之地,其他的又算什么呢?” 笙哥儿看着重楼和苍术,“别说这些了。” “为什么不说?”苍术本来就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脸上的嘲讽意味更甚,“往日你们也是一口一个为哥儿好,为哥儿着想,对哥儿的感情又有多深,可是再深的感情也是要比较的,于你们来说,这庙堂之高的日子可是费尽心思得来的,怎可轻易就抛了呢?要我说,你们要做怎样的高官大将,那也是你们的事,没人说你们的不是,可是,我决不允许你们把哥儿给牵扯进去!!” 杜若和昌阳的脸色都不好看,苍术的话很重,句句都敲在他们的心上,他们生气却更懊恼…… 昌阳在哥儿面前蹲下,握住他的手,“哥儿,是昌阳不好,昌阳太自私了,却忽略了哥儿……” 笙哥儿回握住他的手,“不,这件事也是我考虑不周,要说自私我也是……” 杜若抓住笙哥儿另一只手,“哥儿,杜若方才鲁莽了,说了那些不着调的话,让哥儿伤心是杜若的不是。” 苍术冷哼,“现在知道认错了……” 重楼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和自己出去。 房内只剩下笙哥儿与他们两个。 “这件事我早该跟你们说的,”笙哥儿缓缓道,“只是我太过犹豫,又不知要怎么和你们开口。” “哥儿,杜若不是贪恋名利富贵的人,”杜若说,“我是有野心,如今所有的这一切也都是因着野心而来,我只是想要证明自己,更多的是为了与哥儿更相衬些……而现在,若是我为了什么官位名利而放弃哥儿,那就是有违初衷了,其他的杜若不敢说,可是这一件,杜若的心从未变过,杜若只愿陪在哥儿左右。” 昌阳看了杜若一眼,接着说,“哥儿,昌阳绝对不会放下哥儿,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昌阳一定要和哥儿一起。这些年的分离早就够了,昌阳再也不愿意和哥儿分开,哥儿去哪里,昌阳就去那里。” 笙哥儿看着他们,“你们这话却是要跟我回珞城吗?你们可忘记了自己现在的位置?这哪里是可以说走就走的,怕是圣上也不会放你们走的。” “这些就不用哥儿操心了,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杜若说。 昌阳也跟着点头。 笙哥儿垂下眼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 笙哥儿等人离京是在五日之后,雁回楼和玉格轩的生意并没有关掉,而是交予了可信任的人打理,重楼和苍术已经决定回珞城开分店,也是把生意延续下去的意思。至于圣上钦赐的宅子也当做以后回京的住处,留几个仆人看守。葭儿和苇儿两对小夫妻自然是跟着笙哥儿回珞城的,本来因苇儿怀有身孕想要让他们这一对先留在京里的,可是苇儿死活不愿意,所以还是一起回了珞城——除了原来从珞城跟去的家仆从,还有宝瑟和锦屏这两个小丫头跟几个无家可归愿意跟随的仆人——车马比原来多了三四车子。 “晏笙,后会有期了。”璧姜依旧一身男装,骑在马上,跟笙哥儿告别。 “公主可要好好保重自己。”笙哥儿看着面前一脸英气的璧姜,想起当日初见之时那个高傲骄纵的小丫头,又忆起在斗鸾宫里看到阴狠果断的大公主,心里不觉感慨万千——“无论如何,傅晏笙认公主这个好友知己,若是有机会,公主可来珞城游玩,我一定好好招待公主。” “放心。”璧姜笑了,没有面对外人的面具,笑得坦诚直率,“我定会去珞城找你的。” “好。” “哥儿,可以走了。”重楼骑马上前。 “嗯。”笙哥儿往那城门看了看,没有看到想要见的人,心里一阵失望。 璧姜见了,微微一笑,“看来没有等到想等的人。不过,你大可以放心,你那两位可都是有能耐的,你们团聚之日指日可待……” “傅公子,且等等。”马蹄声渐近。 笙哥儿看见那马上的人——是顾长倾。 顾长估骑马至笙哥儿面前,先向璧姜行礼,才对笙哥儿说,“傅公子,我们将军不能前来了,让我把东西交给你。” “什么东西?” 顾长倾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红布包着的东西,又拿出了两封信,“这东西是将军让我交给你的,信一封是将军的,另一封是杜御史的。” 笙哥儿接过来,先打开了那个红布包——里面是一根墨玉簪子——笙哥儿嘴角勾起一抹笑——难怪觉得眼熟,这与自己当日不是一样的吗? 笙哥儿把簪子包好塞进怀里,对顾长倾说,“好,多谢顾管事了。” “傅公子客气了。”顾长倾笑得坦然,“傅公子一路保重。” “嗯,有缘再会。” 笙哥儿与璧姜和顾长倾作了揖,才调转马头,与重楼一道骑马前行了。 而城墙上,两个一青衣一紫衣的人站在上面,看着两人共同的心上人远去,一直到那车马队伍都看不见了,才开口了—— “你给哥儿的那个红布包里面是什么东西?” “与你无关。”昌阳冷淡道。 “我记得那个时候你去西疆,哥儿也给了你这么个东西……”杜若忍不住就有些嫉妒了。 “哼。”昌阳转身大步离去,在杜若看不见的时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个东西,还在身上。 远处,骑在马上的笙哥儿把两封信拆来看,结果两封信打开,除了笔迹不同,内容却是相仿的—— 哥儿:且等我一年。 哥儿:一年后再见。 笙哥儿看着那两封信,脸上的笑容加深,看着前面马蹄扬起的尘土,心情却是极好了。 “哥儿,那信上写了什么?”苍术好奇地问。 笙哥儿对着他一笑,却没有回答。 苍术凑上前去,“哥儿,让我看看嘛。” “没什么好看的。” “哥儿……” 第一百五十三章:返家 傅府 “哥儿回来了,哥儿回来了。” 一大早,傅府的下人都奔走相告了。 有新来的下人悄悄问身边的老人,“这是哪位哥儿回来了?” “还能是哪位哥儿?就是咱们家笙哥儿啊。”那大家丁轻声说,“你来了也没几日,笙哥儿一年前就上京去了,期间也只回来过一次,你那时还没来呢。不过,这些东西你不是该早知道了吗?这笙哥儿是傅家除了老爷之外唯一的正经主子,你不该连他都不晓得啊。” “我只在花园子里打扫,这一时间也没有打听清楚……”那人又说,“按你说的,这笙哥儿可是要细心伺候了?” “这是自然。”大家丁看看四周没什么人,又压着声说话,“你别看府里那几位婕娘小姐谱都摆得那么大,又那么厉害,可是在笙哥儿面前,可就是低了好一等了……好在,笙哥儿的脾性那是府里出了名的好,对下人那是没话说的,跟在他身边的,就不是贴身伺候的,也得了不少好处,更别说那房里面的了……这些事你以后自然会知道了,咱们府里的丫头小子谁不想在笙哥儿的平湖苑里伺候呢。” “真的有那么好?”眼睛都亮了,结果被瞪了一眼…… “不过,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去平湖苑里的,我们这些还上不去呢,你还是好好扫你的地去吧……” “……” 这边,傅府一直关着的正大门打开了,笙哥儿一伙人下了马车,簇拥着慢慢走进来了,笙哥儿让苇儿和葭儿两对小夫妻带着其他的丫鬟仆人先回了平湖苑,自己和重楼、苍术和余容四个往老爷的陌安院这边走来。 “哥儿。” “哥儿。” “哥儿。” 笙哥儿一路过来,丫鬟小厮都一一请安了。 进了陌安院,倒清净了,人也不是很多,只是两个丫鬟在门口守着,另有一个小丫头在扫院子。 “哥儿安。” 然后一丫鬟进去通报了,“老爷,哥儿来了。” 笙哥儿几人进了里屋,见老爷躺在榻上握着本书在看,身边,金姨娘正在给他捶腿。 “老爷。”笙哥儿唤了一声。 “回来了。”老爷放下书,坐了起来。 身后的重楼等人给老爷请了安,金姨娘也起身给笙哥儿行了礼,“哥儿一路可好?” 笙哥儿点头,“好,姨娘客气了。” “竹韵,你先回去吧。”老爷对金姨娘说。 “好。” 金姨娘离开以后,老爷让笙哥儿坐在自己身边,又看着重楼三人,“这一年时间你们也是辛苦了,如今回府了,也就好好歇息个几日吧。” “谢老爷。”重楼说,“我们只是伴着哥儿,伺候哥儿,并没有什么辛苦不辛苦之说。” “我知道,”老爷脸上含着笑意,“你们对笙哥儿忠心,做事也勤勉尽责,这些年,我都看在眼里,你们放心,傅府是不会亏待你们的。” 余容听了低头笑得嘴都咧开了。 可是重楼和苍术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反而两人眉间都有些郁结。 笙哥儿知道他们两个的心思,转头看看老爷,才对他们说,“你们先回去吧,我和老爷这里说话。” “是。” 房里只剩下老爷和笙哥儿两人,丫鬟映月送了茶上来,也退下了。 “怎么只见他们几个,你那两个丫头原说要成亲了,这是留在京城了?”老爷喝了口茶,问。 “没,都跟着回来了,”笙哥儿也抿了口茶,“还带回了几个在京里买的丫头小厮。” “嗯,也好,你觉得可心就好。”老爷放下了茶杯,“听说,先前在京里有那么一件大事。” “老爷也听说了?” “我虽不做官,可是这做生意可也是少不得要关心这些的。”老爷望着他,“你同我说实话,这事你可有搀和进去?” 笙哥儿听老爷这么问就知道老爷可能是收到些风声了,也不准备隐瞒,把那些事也一一细细地说了。 老爷听完倒是叹了口气,“原是我让你上京的,不成想会遇上这些事,还险险危及你的性命,到底天子脚下是非多,咱们家本就不要往那条道上去的,也罢,回来到底周全些。” “嗯,”笙哥儿说,“不过,这上京一趟,倒也着实让我长了许多见识。” 老爷笑了,“好,你只当是去京城游玩了一趟。” “嗯。” “你方才说的昌阳和杜若的事,却也是造化了,他们是从咱们府里出去的,也幸好他们出去了,才有了今日。”笙哥儿说给老爷听的话里别的不说,牵扯到他们,都是隐瞒了几分的,和老爷也只是挑了一小半能说的。 “是啊,如今他们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了。”笙哥儿笑道。 老爷歪头看他,笑起来眼角有一两条细纹,多了几分温柔,“笙儿你是会调教人的,你看看,你身边的几个贴身伺候的,现在都是有能耐的了,便是还留在身边的重楼和苍术两个,也与其他的家仆不同,那为人处世的手段自不必说了。” “这要说是我,也是他们自己的本事。” 老爷虽然还是笑着,可是眼底多了几分威严,“笙儿,我看来,你对那重楼和苍术可是好得很哪。” 笙哥儿一怔,说,“他们是贴身伺候我的,我对他们自然是好,便是余容还有两个丫头,我也没有不好的啊。” “是吗?”老爷似笑非笑的,“我只觉得,你没把他们当下人看待。” “老爷,我……” 老爷又笑了,“好了,我便只是看着你对你身边的人好太过了,随口说说而已。” 笙哥儿看着老爷,这才轻点头,“嗯。” “你也回去吧,先歇息一会儿,午饭我让人叫你。” “好。” 笙哥儿起身,“是,老爷,我先回去了。” “嗯。” 笙哥儿出了门,心里对老爷刚才的话还是觉得有些古怪——就和上次回来一样,老爷说到自己身边的重楼和苍术两个,总好似话里有话,老爷难道已经有所察觉了? …… “都安顿好了吗?”笙哥儿问重楼两个。 “已经差不多了,”重楼回答,“只是苇儿和葭儿已经有了人家,倒不好就住在平湖苑里头,我和柳管家商量了,挨着平湖苑的有一个小院子,原先是几个花农住着的,后来花农住到前院去了,就空置了下来,虽然比平湖苑要小,可是也够他们两家住了,在放两三个小丫头在那里,也是空敞的了。” 笙哥儿点头,“这也好,那乔睿本来就是傅府的人,而叶,咱们本来就有个酒楼,他愿意就去那里依旧做他的老本行就是。” “这个已经安排好了,哥儿不用操心了。”苍术笑着说。 “好。”笙哥儿撑着下巴坐在桌前,手里把玩着一块圆润的籽玉。 “哥儿这是怎么了?从老爷那回来以后就心神不宁的。”重楼凑过去,给笙哥儿倒了杯茶。 “许是……路上累着了。”笙哥儿觉得自己可能是多想了,也没有和他们实说。 “既累着了,就好好睡一会子,”苍术把他的床铺好,“干坐着做什么?” “哎,”笙哥儿想起了一件事,“这我倒想起来了,这君哥儿如今也有两三岁了吧,小孩子长得快,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 “哥儿怎么想到君哥儿了?”重楼笑看着他,“若是要见他,让奶妈子把他抱来就是。” “不会在睡觉吧?” “不会,小孩子睡午觉也是在午饭以后,现在这么早肯定醒着呢。”苍术说,“说来我还没见过这君哥儿呢,我也想见见。” “要不还是我去看他吧。”笙哥儿站起身。 “这个不好,”重楼拉住他,“没这个规矩,他还是个小孩子,横竖是让人抱在怀里的,只让人抱来就是了。” “那好,你们找个人去告诉一声吧。” “嗯。” 第一百五十四章:长兄如父 笙哥儿低着头看着那小肉团子,比起几个月前已经是大上许多了,可是在他看来还是太小了——笙哥儿捏捏他肉嘟嘟的小下巴—— “真是越长越俊俏了。”笙哥儿笑道。 “是啊,和笙哥儿长得也相像呢。”那苏姓奶嬷嬷在一旁迎合道,但是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低下头去了。 笙哥儿扫了她一眼,脸上的笑意不减,抓住君哥儿软乎乎的小手,“我们是兄弟,长得相像也无可厚非。” “是是。”苏嬷嬷暗暗舒了一口气——到底君哥儿的地位是及不上笙哥儿的,怎么能轻易和笙哥儿相比呢——好在笙哥儿并不计较她的话。 “啊……啊……咯……咯……”君哥儿一边抓着笙哥儿的手,一边含糊地发出几个音。 “他会说话了?”笙哥儿看向苏嬷嬷。 “是会说几个字了,可是也不多,之前老爷让他叫人,他也叫不出来……”其实这个年纪的小孩早就会说一些话了,比如爹娘这些应该是说得出来的——可是君哥儿就……他们也不敢乱教他,老爷那次只是随口问问,后来就不曾提起了。 “我看他方才像是在叫哥儿‘哥哥’呢。”苍术在一旁笑道。 “是挺像的。”重楼也说。 笙哥儿看着他那对黑葡萄一样的眸子是水水亮亮的,让人喜欢,又捏着他的手说,“君儿,叫‘哥哥’,叫‘哥哥’听听。” “啊……咯……咯……”君哥儿对着笙哥儿笑得欢畅。 “是,‘哥哥’。”笙哥儿又慢慢教他。 苏嬷嬷在一旁小心地看着他们兄弟两个,心里放心了不少。 在笙哥儿的教导之下,君哥儿总算吐出了两个比较清晰的字,“哥……哥哥……” “好,乖。”笙哥儿高兴地把他抱着站在自己的腿上,发现他的小腿还挺有力的,想想他也差不多可以走路了,遂把他放到那软榻上,“来,君儿,走几步给哥哥看看……” …… 一年后 “哥哥、哥哥……”小小的人儿穿着一身绛红的铜钱百祥衣,踩着妃红的软鞋‘噔噔噔’地就跑进来了,虽然跑起来还是有些摇晃,可是并不影响他的速度——他一路跑进了内室,跑到那铺着鹅毛毯子的藤椅前,一把抱住那穿着墨绿孔雀纹袍子的男子的腿,蹭了蹭,然后把手里抓着的一柄小巧精致的莲纹玉如意举起来,给他看,“哥哥,给、给……” 男子放下手里的书册,一把把小人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接过那只玉如意,笑着问,“乖君儿,这是哪来的?” “大姐姐的。”君哥儿靠在笙哥儿的怀里,老实回答。 “雪卿?”笙哥儿顿了下,“雪卿送你的?”不该啊,以雪卿的性子,是不会送人东西的,这玉如意虽小,可是也是精贵的,而且是送的君儿,她对君儿是一向都看不起的…… 君哥儿摇头,“老爷给大姐姐,君儿想摸摸,大姐姐不给,君儿就拿来了。” 笙哥儿乐了,点了点他的鼻子,“那大姐姐就看着你拿走?” “大姐姐去穿新衣服了,我就拿走了。”也就是说,傅雪卿去更衣的时候,君哥儿就把玉如意拿来了——君哥儿虽说地位不高,可是因着笙哥儿撑腰,老爷又默许了,所以阖府上下的下人便是心里有什么,可是明着这位还是主子的,自然这次也没有人阻拦了。 “君儿,不是教过你的吗?不告而取,是为贼也。你这样可是做了坏事了。”笙哥儿捏了捏他的脸,说,“知错了吗?” “哥哥,君儿知错了。”君哥儿的眼睛亮亮的,很是诚恳。 “好,那就去把玉如意还给大姐姐,还要向她认错。” “是。”君哥儿对笙哥儿的话一向是惟命是从,这点连老爷都比不上。 “跟着你的人呢?你的奶嬷嬷呢?”笙哥儿看了看他的身后。 “我让他们等在外头了。” “好,那……”这时,笙哥儿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看来,来不及了,人已找上门来了。 “雪卿小姐,不能进去啊……”外面的人想要拦住,却被傅雪卿骂了—— “你们算是什么东西?也敢拦我?滚开!” “雪卿小姐……” 笙哥儿挑眉,抱着君哥儿走到了门口,见傅雪卿正一脸怒容站在院子里—— “是雪卿啊,这是怎么了?谁惹恼你了?”笙哥笑盈盈道。 “大哥哥。”傅雪卿看到笙哥儿的时候还是有些怵的,怒气也有所收敛,可是看到笙哥儿怀里的君哥儿时,却是狠狠瞪了他一眼,君哥儿忙把脸埋在笙哥儿颈间——大姐姐太凶了。 “雪卿,有气有别撒在下人身上,有什么话进来说吧。”笙哥儿抱着君哥儿回去,依旧坐回了藤椅上,而傅雪卿带着两个贴身丫鬟也跟了进去。 “坐吧。” 傅雪卿才坐下就开口了,“大哥哥对这君儿也太宠了吧?也不好好管教他!” 笙哥儿轻抚着君哥儿的背,才悠悠道,“雪卿是在责怪我管教不严吗?” 傅雪卿被笙哥儿的目光一扫,就低下了头,“雪卿不敢。” 笙哥儿依旧笑着,“我知道,今日之事,是君儿之过。君儿,还不给你大姐姐认错?” 君哥儿从笙哥儿怀里下来,捧着那柄玉如意小心地走到傅雪卿面前,奉上,“大姐姐,这是你的玉如意,君儿没有弄坏它。君儿不该没有知会大姐姐就拿走它,是君儿错了,请大姐姐原谅君儿。”这君哥儿虽然只有四岁稚龄,可是在笙哥儿手把手地教导之下,已经很知礼懂事了。 傅雪卿心里还是一肚子火的,可是说实话,这君哥儿年纪小,又已经认错了,最重要的是,面前还有一个笙哥儿坐着,她有再大的火气此时也不能发,只能憋着火,面上挤出一抹笑,“好,知错就好,那就算了吧。” “雪卿,我这里有一匣子的粉珍珠,颗颗饱满圆亮,你是女孩子,年纪也轻,送你倒是正好了。”笙哥儿给身后的锦屏示意,锦屏便去开了柜子,把那粉珍珠捧来了。 “谢大哥哥。” 傅雪卿看了看那匣子,心里暗暗高兴——这傅晏笙房里的就没有不好的东西——这样想着,原来的怒气也消散了许多,又寒暄了几句,就带着自己的丫鬟离开了平湖苑。 “哥哥,都是君儿不好……”君哥儿抓着笙哥儿的袖子,也知道是自己闯祸害大哥哥‘赔’东西,小脑袋低垂着认错。 笙哥儿摸摸他的头,“好了,可不许有下次了。” “不会了!”君哥儿抬头看着笙哥儿,一脸认真。 笙哥儿笑了,抱起他,“来,哥哥教你写几个字。” “好。” …… “还是没找到人吗?”笙哥儿看着面前的苍术。 “还真没有无居公子的踪影。”苍术说,“哥儿,无居公子是不是没来珞城啊?” “他先前给我来信,也说了半个月内来的,可是现在都过了半月了,怎么不见踪影呢?”笙哥儿也犯糊涂。 “哥儿别想了。”重楼给他按压着肩膀,“那无居公子若是要来找哥儿,肯定会来的,他若是不想出现,那也肯定找不着人的。” “也是了。”笙哥儿点头,想起另一件事,“京里,可有消息了?” 重楼和苍术都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对视一眼,苍术先开口了,“除了圣上继承人的谣言愈演愈烈,其余的,并没有听说。” “如果昌阳和杜若有什么动静,不该这么安静的,毕竟他们两个如今都是重臣。”重楼接着说,“哥儿,他们两个……” “我相信他们,”笙哥儿缓缓道,“他们不会食言的。” “我也希望他们不要食言。”苍术冷哼,“哥儿这样心心念念,他们敢辜负哥儿,我……” “又要说狠话了?”笙哥儿瞟了他一眼,“你啊,就是这脾气改不了。” “我这脾气怎么了?”苍术挑眉,不以为然。 “好,没什么不好的。”笙哥儿笑笑,继续说,“你们说的那继承人的事,还是那样?” “嗯,”重楼点头,“如今的情势,有人把宝押在大公主身上,有人却看重长安王,毕竟两人都流着皇室的血,而且又都正得意——前者是圣上最宝贝的长公主,后者是圣上最宠爱的侄子,又是钦赐了御姓——倒是其他的什么旁支皇亲被路易到一旁了。” “这京城可真是没有一天不热闹的。”笙哥儿轻笑,“若是大公主,那便是大魏第一位女皇了,若是小王爷,可也有的折腾了,只是无居他……哎,这一年时间,小王爷都没有找到无居,也够他受的了。” “这两人,真是天生的冤家。”重楼说。 “哼,要我说,小王爷也是命苦,不知道前辈子欠了人家多少,这辈子要这么辛苦……”苍术冷哼。 笙哥儿笑看着他,“你对无居还是没有好感……难不成一开始记仇就记到了现在?” “我哪有记仇?” “没有吗?” “……” 第一百五十五章:重九 重楼发完了倒银,回到平湖苑的时候刚好看到笙哥儿从外面回来,身后跟着余容。 “这时去哪儿了?”重楼问。 “去苇儿和葭儿那了,两个小家伙长得越来越壮了,看着着实喜人。”这‘两个小家伙’指的是苇儿和葭儿的儿子乔承希和叶千欢,小承希已经半岁了,小千欢才过了满月。 “哥儿倒是真的喜欢小娃娃。”重楼看着笙哥儿说。 笙哥儿睨了他一眼,“怎么,你也想生一个?” 重楼微微一笑,“我是怕笙哥儿自己想要一个?” 笙哥儿斜眼,“那也得你们生得出来。”说完往里屋走了,经过廊上的时候,用扇子挑了挑那挂在上头的笼子,直惹得那里头的雀儿跳脚叽喳。 重楼看了看那笼子,转头对余容说,“这水没了,你喂一些。” “知道了,重楼哥哥。” 重楼跟着笙哥儿进屋,见他正在解衣带,快走走过去,帮他脱了外袍,换了件豆绿绣菖蒲的长衫,一边给他系带子一边说,“别恼了,我原是一时玩笑。”跟在笙哥儿身边这么久,重楼哪里看不出笙哥儿的情绪。 笙哥儿抚了抚自己如意纹的前襟,“你哪里看出我恼了?” “你虽没有动大气,可是方才有些不乐意了。”重楼把他的袖子卷好,“是我不好……许是这些日子越来越顺心了,心里就容易想些乱七八糟的事。” “你也知道是乱七八糟的事。”笙哥儿转过身来,和他对视,“我是喜欢小娃娃没错,可是你方才的话,真让人不痛快,咱们在一起多久了?还要说这些话?” “是是,真是我不好……”重楼凑过去含住他的嘴唇,与他交颈缠绵,笙哥儿也理所当然地接受他的温柔…… 锦屏正捧着新采的绿菊花进来,就看到两人在穿衣镜前亲吻,那屏风是半开的,丝毫没有挡住,看得个一清二楚,到底是小姑娘,看着脸一红,忙掀了帘子出去了。 听到声响,重楼瞄了一眼,“是锦屏。”说完又吻住了笙哥儿。 笙哥儿也并不在意——在自己这些下人面前,笙哥儿也没有真的要遮掩什么的意思。 锦屏面红耳赤的出去,余容刚给雀儿喂了食,见状,怪道,“锦屏,你不是要换花吗?怎么又拿着花出来了?” “哥儿……”锦屏顿住,瞪了余容一眼,“干你什么事?你做你的事吧。” 锦屏和宝瑟两个丫头倒是和余容年龄相仿,虽说余容在笙哥儿身边伺候得早,可是余容的性子跳脱不着调,除了对外人有些狐假虎威的意思,可是在自已人这边却是半点老人的谱都没有的,况且从京城到珞城,余容也常和两个小丫头一起玩,这时间一久,彼此都没了顾忌,两个小丫头说话也不客气了——倒是颇有当年苇儿和葭儿两个大丫头的影子。 “古里古怪的。”余容摸摸鼻子,转身就要进屋,被锦屏忙拉住了——“做什么?” “别进去。”锦屏小声说,把余容拉到一旁,“先别进去。” “为什么别进去?”余容不解道。 “你……”锦屏虎着张脸,“你想被重楼哥哥记仇就进去吧。” 余容脑袋瓜子这下是转过来了,“原来是那样,你早说嘛……”说话间,眼睛瞄到从月洞门进来的苍术,低声道,“不好了……”苍术哥哥这个时候回来,如果刚好撞到哥儿和重楼哥哥亲近,肯定会…… “苍术……” 余容还来不及说什么,可是苍术急匆匆地走来,看也没看他一眼就进门去了——余容小心地注意着里头的动静,久久,才听到笙哥儿的一声惊呼—— “你说什么?!” 余容再想要听什么,却听不见了。 而里头的情况—— “怎么会这样?”笙哥儿左右踱步,“不是前两天还说好好的吗?怎么才没几天就……” “怪了,昌阳和杜若两个一向不参与这些结党营私的事的啊。”重楼皱眉道。 “谁知道啊,现在京里传来的消息就是这样。”苍术看着笙哥儿说,“那大公主和小王爷都是那些不甘寂寞的人自己不安分弄出来的,现在他们两个都牵连进去了……” “我看,这事蹊跷。”重楼望着笙哥儿,“先不说昌阳和杜若的性子,便是他们有这个心思想要做个政治押宝,他们哪里会那么笨让人抓到把柄,还让人上了折子说什么结交皇亲,意图不轨的事了。” “当今圣上是最不喜这些事的了,原来他还只是殿下的时候他那些兄弟就是这么做的,处处排挤了他,后来双有齐安王和藩阳候的事,杜若和昌阳如何都不会触这个逆鳞。”苍术难得赞同了重楼的话。 “圣上的意思呢?”笙哥儿问苍术。 “消息传到我这边,说圣上已经暂时除了杜御史和昌阳将军的职务,让他们暂时赋闲在家了。”苍术又说,“可是,这也该已经过去几天了,不知道如今又是怎样的情景。” 笙哥儿在椅子上慢慢坐下,脑子里浮现昌阳和杜若的脸,又想起那里在京里的事,目光变得愈加深邃,“不对。” “哥儿也觉得不对?” 笙哥儿抬头看着他们,“以你们看,圣上是怎样的人?” 苍术和重楼对视了一眼,才说,“以我耳闻和亲见来说,圣上确实是个疑心很重的人,可是,不失为一位明君。” 重楼点头,“当今圣上也深知用人之道,也擅长揣度人心。”这些都是在他登基之前那么多年的皇子生涯日积月累下来的。 “是,”笙哥儿说,“虽然疑心重,可是又会用人……但是你们不觉得这次他太干脆了吗?一道折子,或者说两道折子,就把自己身边最得力的两位文武大臣给动了,便是对他们有疑心,要收回他们的势力,也该一步步来,这样就卸了他们的官职,就不怕引起臣下怨愤,惹出更大的事来?” “除非……”重楼缓缓道,“除非,圣上有把握,自己这么做不会有后顾之忧。” 苍术看了看笙哥儿又看了看重楼,脑子几个拐弯就想明白了一些东西,“哥儿的意思是……” “以杜若和昌阳如今的地位,要想架空他们的权势,除非他们心甘情愿。”笙哥儿的手抓紧了椅子的如意把手。 “哥儿……”重楼和苍术都肯定了心里的猜想。 笙哥儿浅浅地笑了,“今儿初几了?” “九月初三,”重楼回答,“再过几日就是重九了。” 笙哥儿转头看向窗外,“重九……” 杜若,昌阳……一年之期可是已经到了。 …… 重九这日,天气正好,笙哥儿一众人去登高,登的是珞城最高的山珞山,不过没有登顶,那实在太高,他们不过是个意思,没必要为此还要把自己给累死——笙哥儿他们回来以后,就在雁回楼里喝菊花茶——当然,这个雁回楼是珞城的雁回楼,只是取了个同名而已。 “虽说夏季已经过了,可是今天天气好得都和夏天有的一比了。”苍术灌了好大一口茶。 “那也是因咱们去爬山了啊。”笙哥儿的袖子已经撩高了,侧过脸去让重楼给自己扇风,“再扇大力点。” “这可不行,这要是扇出病来就不好了。”重楼微笑道,“这样刚好。” 笙哥儿倒了一杯茶,把菊花撇开,亲手喂给重楼喝了,“你也喝一些。” “怎么也不喂喂我?”苍术酸道。 笙哥儿看了他一眼,“重楼给我扇风了。” “那谁让只带一把扇子呢?”苍术甩甩自己的袖子,“来来,那我给你用袖子扇风。” “一股子汗味。”笙哥儿推开他的手。 “怎么对我就这么嫌弃呢?”苍术抓住他的手。 “这在外面呢,你收敛点。”笙哥儿睨他一眼。 “这在雅间里呢,又没外人。”苍术不以为然。 “你真是……” 这时,几人听到窗外的街上由远及近传来敲锣声,原本嘈杂的街道安静了许多—— “九下。”重楼说,“该是知府吧。” “知府?”苍术也偏头去看,“咱们这的知府已经空缺了两年了,这总算是给补上了。” “不过是又来一人贪官,只是看贪多少而已。”笙哥儿不以为然,自己尝着点心。 随着敲锣声的临近,街上越来越安静了,不过细碎的动静还是不少。 余容早就趴在窗口看了,说,“好奇怪啊,好长的队伍啊,这知府派头也太大了吧。” “不,”苍术道,“像是两支队伍……不过都是大官就是了。” “再大能大过京城的官吗?”余容仗着自己在京城也是见过不少世面的,遂有些不屑。 “你啊,不知道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吗?京城的官大,可是在咱们珞城,到底是地方官厉害。”重楼笑道。 “啊啊啊——”余容突然叫起来了。 “这又是怎么了?”笙哥儿揉揉自己的耳朵,没好气道。 “哥、哥儿!”余容转身去拉笙哥儿,“哥儿,昌阳哥哥!我看见昌阳哥哥了!” 笙哥儿一愣,听重楼和苍术也说是昌阳,起身探出头去看,果然见到那长长的队伍中,一眼就看到那骑在马上穿着银色铠甲的人—— 第一百五十六章:重聚 昌阳着一身银色的铠甲,头戴着红缨穗子的银盔,两只手一只手抓着缰绳,一只手里握着他那把大刀,看起来依旧是威风凛凛,而神情也是一如既往的冷峻。 “真的是昌阳……”笙哥儿抓着窗台,眉头都拧起来了,“昌阳竟然来珞城了……如果昌阳来了,那杜若……” “笙哥儿觉得那轿子里面坐着的是谁?”重楼突然开口道。 笙哥儿定睛一看,原来昌阳后面的队伍里有一顶四人抬的蓝呢官轿,前后左右都有穿着差服的护卫——那轿子里该不会是…… “哥儿之前还担心他们呢,现在看来,倒是用不着担心了。”苍术摸着下巴道,“竟然就这样来到了珞城,只是不知是以什么名义……”苍术给余容打了个眼色,余容马上心领神会地跑下了楼。 “哥儿,现在倒不好出去相认,既然人都来到珞城了,也不怕见不到面了。”重楼拍着笙哥儿的肩膀说。 “嗯。”笙哥儿收回了目光,坐了回去,而这个时候骑在马上的昌阳似乎感觉到了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往这边看过来,却什么都没看到。 大概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余容兴冲冲地跑回来了。 “哥儿,我打听到了!” “打听到什么了?”笙哥儿忙问。 “说是新任的知府和广威将军……”余容心里嘀咕:杜若哥哥和昌阳哥哥不是在京城做大官的吗?怎么又来珞城当官了?这知府的官大吗? “知府?广威将军?”笙哥儿拧眉,“怎么会成知府了?还有广威将军,广威将军算起来也只是个三品以下的散官吧?” “广威将军是正四品的武官,倒是和知府同级。”重楼回道。 “怎么会这样……” …… “听说城里的大小官员还有乡绅富商,凡是上得了台面的人都去赴那宴席了。”重楼一边清洗着笔刷一边对笙哥儿说。 笙哥儿把画一幅幅卷好,放到画桶里,侧过头,看着他,“老爷去了吗?” “本来老爷不去的,可是那帖子下了三四次了,老爷这才动身去了的。”那帖子是经了重楼的手,重楼自然是知晓的。 “以老爷的身份地位,他们一定是要让老爷去的。”笙哥儿说,“不知道老爷还会不会认出昌阳和杜若……” “就是老爷认不出来,哥儿当那两个不会自己上门来吗?”苍术捧着刚买的玉版宣进来,听到他们说话插嘴道。 笙哥儿看了看那些玉版宣,说,“不是说京城的人回来了吗?怎么说?” 苍术点头道,“圣上原先是把两个停职了的,后来就下了道圣旨,降了职贬到了地方上,而这地方就是咱们珞城。杜若是知府,昌阳是广威将军,算是驻守在这里。” “这京官成了地方官,还降了几级,确实是贬得厉害。”重楼道,“怕是京城里的谣言更厉害了,不过那些京官肯定是不敢再在继承人这件事上多做文章了。” “不过,这回的是珞城,很难让人不去想他们两个是不是有意而为之。”苍术总觉得这里面古怪得很。 “老爷什么时候会回来?”笙哥儿还是觉得有些不安心。 “老爷出门才没多久,又是赴的这种宴,说不好就要到很晚了。” “嗯。” 而老爷真的回来的时候却是两个时辰之后了,也是笙哥儿吃过晚饭没多久,更让笙哥儿三人没想到的是,老爷还带了人回来。 “笙哥儿,老爷有请。”老爷打发过来的是他院子里的丫头绮罗。 “好,这就去。”笙哥儿有些讶异老爷这么早就回来了,也疑惑老爷找自己的目的。 重楼和苍术都在房里,也就跟着过去了。 笙哥儿来到老爷的陌安院,绮罗却引着笙哥儿等人去了老爷的书房一字斋,这一字斋便是笙哥儿也少去,除非是什么重要的客人,否则老爷不会在那里见人的。 笙哥儿进了一字斋,刚要跟老爷请安,却看到了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杜若?昌阳?” 屋里,在烛火的映照下,坐在椅子上喝茶的两个不是他们是谁?昌阳已经除了铠甲,穿着石绿的窄袖宽袍,杜若也只穿着月白云纹的长衫,都是寻常的打扮,只是这两人为官多年,两人的威势都在,举手投足总是多了几分架势。 “哥儿。”两人都站起身走过来,围在笙哥儿身边,只是因着老爷还在,所以神情都有所压抑—— “许久不见了,哥儿。” “哥儿一向可好?” “我很好,我知道你们来珞城了,却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来家里……”笙哥儿见老爷正含笑看着这边,走上前去,行了礼,“老爷找我来是为了他们两个?” 老爷摩挲着那白瓷茶盏,“我今儿去赴宴,见了两位大人,便觉得眼熟,后来言谈间,才知是故人。两位大人想见你,我这边请两位大人来家里做客了。” “老爷不必这么客气,只叫我们名字就好了,我是杜若,他是昌阳,这名儿还是哥儿取的呢。”杜若笑道。 老爷看了眼笙哥儿,“倒是两位大人客气了……也罢,不过是个叫法,原先听笙儿说过在京城的事,也是你们照顾看护他,也是我要谢谢你们了。”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昌阳很是认真道。 “也是你们之间的情分。”老爷慢慢踱步过来,走到他们面前,“你们与笙儿分离几年,再相逢的时候已经不能同日而语了,可是这份情却没变,也着实稀罕。” 杜若看了看笙哥儿,脸上仍是带着笑意,“便是那几年分离了,可是我们的心里都还是想着哥儿,我相信,哥儿也没有忘记我们,这不是时间能划割得开的。” 其实,这话要是往细里想,是暧昧的——老爷的眉略略挑起,才说,“原来就听说,这杜御史和昌阳将军是今上面前的红人,又办事得力,先前的谋逆之乱中可都是立了大功的……可是,这不过多久,竟就遭了此番大祸,还真是圣心难测,伴君如伴虎啊。” “是我们做事不周,犯了大忌。”昌阳道。 “不过,我和那魏月华是做了几年师兄弟的,他的性子虽多疑,可是却不至于反复无常,而且向来虑事周全……这件事倒真是怪了。” 听了老爷的话,笙哥儿便感觉老爷像是知道了些什么,只听老爷继续说下去—— “他倒是让你们回了珞城,这外放的地方挑得也是好,珞城富庶是出了名的,而这里又算是你们的老家,你们又能和笙儿重聚,魏月华这一点还真是做得仁至义尽了,全然不像厌弃你们了。” 听着老爷的话,杜若等人心里都是一‘咯噔’,重楼和苍术是早有所觉的。 “老爷……”笙哥儿还未说什么,就听老爷说,“不如先坐下吧,笙儿过来我这边坐。” 笙哥儿回头看看那四人,才点头,“是。” 老爷和笙哥儿坐在一块儿,重楼挨着笙哥儿坐,其他三人坐在对面。 “人也算是齐了。”老爷扫视了一圈,最后看着自己身边的笙哥儿,“笙儿,你如今也已过了十九了,都要行冠礼了。我在你这样的年纪,笙儿你比现在的君儿都要大了。” “老爷……”笙哥儿的亲事,老爷只是以前提过,后来便像是忘记了一样,可是现在…… “再说你们几个,年纪可是比笙儿都要大了……”老爷脸上的笑意不减,“可是,重楼和苍术我知道的,并无妻妾,而怪的是,这两位大人竟然也从未娶亲,这若是一个也就算了,可是却有四个,不是一件奇事又是什么?” 沉默了好一会儿,杜若先开口了,“老爷,既如此,那我们也不作隐瞒了。” “好,我听着。”老爷老神在在地看着他们,“不过你们最好说出我愿意接受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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