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本文是《缠》的续集,请先从缠看起。 前情提要:斐然和言研是从穷山沟里走出来的两个年轻人,他们用最真诚的心爱护着对方,竭力守住这份美好纯粹的爱情。 富家公子欧向奕被斐然身上勇敢,坚韧,倔强以及有点点爱唠叨的个性打动,不小心陷入了这场爱情游戏中。 威逼利诱,强取豪夺,他用尽一切办法锁住斐然,故事由此展开。 缠的简介 大学生金皓晨在一次酒后打架事件中结识一个不愿开口说话的乞丐,小小的自责使他收留了乞丐,并在相处中渐渐对相貌清秀的乞丐产生好感,却在一次身体检查时发现乞丐身上有着明显的枪痕。 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拉开属于四个人的序幕,一场谁都不愿放手的纠缠,让心疲惫。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豪门世家情有独钟强取豪夺 搜索关键字:主角:斐然,欧向奕,言研,金皓晨┃配角:年依辰,季老板,胖子┃其它:强强,虐恋, 缠续篇 01. 李风起初来到欧向奕的别墅时,很不习惯。 他不明白一个年纪轻轻又身手不错的男人为什么在家里安置那么多的保镖,好像深怕丢失什么似的。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紧张,感染他的情绪。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了被藏在潘多拉盒子里的人,才明白原来这里面真的有猫腻。 躺在床上的男孩面色苍白,一双无神的大眼无意识地盯着天花板。 斐然。 听别人说起这个名字时,他不可置信地挑高眉。 岁月让男孩的面貌有了许多改变,但却仍能找出些小时候的影子。 男孩勾起了他对家乡的回忆,曾经那个天蓝水清的地方留下太多美好与伤感。一身破衣的小男孩仰起头,天真地问他要去哪里。 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啊! 风哥还回来吗? 不回来了,没什么要回来的理由。 怎么没有,这里是风哥的故乡啊! 二十岁的他低头看看一脸认真的小男孩,笑着抚上他的头,小然,好好读书,长大了,你也要走出这里的。那个时候,你也会像风哥一样不想再回来。 斐然不懂,摇摇头。 他背起行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生活二十年的地方。 靠着努力和机遇在唐门站稳了脚跟,小少爷一回国便选了他做随身保镖。 他该趁着这次机会让自己爬得更高才对,却没料又被像踢皮球似的踢到了欧向奕这里。 他其实已经无所谓名与利了,在看透一切的今天却碰到了年少时期家乡的小男孩。 斐然,他记忆中一个早早懂事的男孩。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被软禁在这里,带着一身的伤和无奈。 李风本没打算和他相认,十几年的磨砺把他打造得深沉、稳重很多,不再是当年毛躁的小伙子。 他站在主屋前修剪得漂亮精致的庭院里,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今日的工作。 转过头,那间上了无形锁的房间在阳光下也透不出半点生机。 欧向奕的脾气很不好,他经常听见从那间房里传出暴怒的吼声以及摔砸东西的声音,紧接着,男人铁青着脸走出房的同时,对一众手下确定“锁”的安全可靠。 他冷冷地回应男人,瞟一眼房门,那里的男孩一直很安静。 日复一日,也许是男孩太过安静,也许是男孩在用极低的声音抗议将他锁在这里的男人,他不得而知。总之,在这个大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能看到男人逐渐阴沉的脸,空气逐步压抑。似乎有什么将要一触即发。 终于有一天,他听到从那间房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吼声。 这一次,不是常听到的声音,而是另外一种,让人绝望到冰点的吼声,男孩疯狂地大叫着男人的名字,带着无以复加的愤怒。 他看到斐然冲出那间房,看到几个保镖几乎按不住他,看到他赤红的双眼和光裸的脚。 欧向奕紧跟着走出房间,嘴角挂着冷笑。 “斐然,我早说过你不该那么倔,有今天,也是你自找的。” 斐然腹部挨了一拳,被保镖按压着倒在地上时还在歇斯底里地怒吼。他脸上的伤一直没好过,也许该说是来不及好便有新伤增加。这是他不停挑衅男人的代价。 欧向奕抬起他的脸,端详一番,“别怪我,毁了你我也很心疼。不过,为了让你听话点,这点代价也值得。”抬起头对着众人,“给我看好他。” 斐然仍在哀嚎着挣扎,身上迎来更多拳脚也不在意般死命地挣扎。 李风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抗拒,却从他脸上看出坚决的两个字,离开! 他想离开,就算死也要逃出这里。 “啊!!!”一声粗哑的悲吼,划伤李风多年来筑起的坚固心墙。 四个保镖各抬着斐然的手脚将他带回房间。男孩的双脚在大力的挣扎中被石子磨破,血迹斑斑。男孩痛苦的吼声不绝于耳,却有一群面无表情的人置若罔闻。 欧向奕整整衣袖,“阿风。” 李风上前一步,双眼紧盯地面。 “交代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林爷那边的动静很大,帮里的人对他最近的表现很不满意,小辈们蠢蠢欲动。副总还是那样,为召开董事会做准备。可靠的消息是,他已经拉拢了不少人。” 欧向奕嘴角一挑,“让他继续忙吧!他能忙的也只有这段时间了。” 手下人拉开车门,自信的男人坐进后座,高昂起头等待胜利的时刻。 事业和男孩,他等着双收。 李风在他离去后转身上了楼,不知为何,他总是挂念着斐然。 打开房门,他压低眉目,有些心痛地看着男孩四肢大开的被绑在床上,拉紧的粗绳不留余地地将他限制在床中央,连稍微换个姿势也办不到。 男孩却无所觉般盯着每天都在看的天花板,情绪有所好转,不再失控的尖叫。 李风上前一步,他清楚地看到绳索在他手腕脚踝处留下的红痕。 他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喊出那个名字。转回楼下时,他命令自己冷静些。这个男孩,他帮不了。 既然不能给他实质性的帮助,那么相认也只是徒增伤感,缓解不了半点男孩的痛苦。 所以,所以…… 他不自觉地攥紧拳头,斐然,你到底做了什么,得罪了那个如狼一般的男人。 一个月后,李风在看到真实地发生在斐然身上的事时,才明白那个男人究竟有多狠。 毒品,一辈子甩脱不掉的东西缠住了相貌清秀的男孩。 他这一生,已经完了。 斐然被人带出那个屋子时还是浑浑噩噩的,分不清真实和虚幻。 直到站在人潮涌动的街头,听着过往车辆和行人的吵杂声,他才下意识地抬起头。 眼前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百元钞票递给他,告诉他快点离开这个城市,走得越远越好。 斐然摇摇头,再次看向男人,有几分熟悉感在心头,他试着唤出一个称呼,“风……风哥?” 幼年时期那个常常照顾自己的大哥哥,那个扛着简单行囊义无反顾离家的男孩,如今……真的是他吗? 男人抬了一下眉,侧过脸,“斐然,走吧!” 斐然了然地低下头,轻轻道一声,“谢谢。”再抬头时,男人已经不见了。 擦干脸上鼻涕和泪水,他奔向霓虹闪烁的都市。 阴暗的小巷后,男人注视着那道飞奔而去的身影。有人站在他背后,平静地说:“你做得很好。” 男人没有回头,语气淡漠地答道,“很感谢您的帮助。” “你不用谢我。那是他应得的,算是对他们的一种补偿吧!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至于能不能逃得掉,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那人转过身,走向巷子另一头,很快,传来车子发动的声音。 男人走出巷子,朝着斐然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十几年来第一次,他发自内心地祈求一件事。 斐然,你是在跟时间赛跑,无论如何,不要回头。 回头,是万丈深渊。 房门被人大力敲响,窝在角落里的言研下意识地一惊,急忙缩了缩身子。 明知不会有人闯进来,却还是极力想把自己掩进黑暗中。 房东来了无数次,肮脏的谩骂一次次洗涤他的耳朵,言研不想再听到那些难听的词语,他堵住耳朵。 “研。” “……研……” 有风声灌进耳朵,有心跳声在一次次震颤,有低低的男声在回荡。 言研睁大眼睛捂紧耳朵仔细听。 “研……言研……言研……” 捂紧的耳朵堵不住焦急的呼唤,一声声传进耳膜。 言研猛地站起身,一阵眩晕,他摔倒在地上。 他听到了什么? 然哥,他的然哥,然哥来找他了! 不是梦,不是幻听,是然哥! 言研欣喜若狂,手脚并用快速爬到门口,扶着门站起身,打开门来。 门外站着他熟悉的人,汗浸湿了头发,闪着光的眼里有自己的身影。 “然哥……” 斐然深吸一口气,嘴角扯出笑,上前一步将他紧紧搂进怀中。“言研,我……我回来了。” 一句我回来了,一段艰难的路。 “然哥……真的是你……然哥……” “是我,言研,是我。” “然哥……” 言研只会叫然哥,泪布满了整张脸,他还是不敢相信他的然哥真的回来了。 他在做梦吗?他不是在做梦吧!他还活着吗?活着会见到然哥吗? 他紧紧抱着斐然,一遍遍叫然哥,他希望男孩能给他切实的答案,然哥回来了,然哥来找他了,然哥永远不离开他。 斐然明白他的意思,将他搂在怀里,一遍遍唤他言研,大掌抚上他的短发,来来回回,给他安心。 有生之年,他们还能在一起。 有生之年,他们还能续写永远。 这样,就够了。 没有太多让他们感怀的时间,斐然帮着言研快速收拾了些许重要的东西,扎成个包裹,便匆匆赶往火车站。 跳上火车,躲在没什么人的小过道,两个人抱在一起大口喘气。 言研说,然哥,我们真的逃掉了吗? 02. 斐然点头,嗯,逃掉了,言研,放心吧!他们找不到我们的。 言研听后对着斐然一个劲地笑。 斐然问他笑什么,他摇摇头,双手抚上斐然的脸颊,然哥,你是我的然哥,没有换人吧!我想看仔细点。 斐然冲他挤出一个鬼脸,换了,换成牛头马面了,你看。 言研笑倒在他怀中。 车窗外风景快速变换,离开了车水马龙的繁华都市,渐渐驶向人烟稀少的远处。 两天一夜的火车,人们由一开始的新奇和期待逐渐转为疲惫和等待,一个个靠在座位处打起盹来。斐然让言研靠在他怀里,一件在车站附近买来的廉价黄大衣盖在两人身上。 看着车窗外一成不变的风景,手中一次次抚摸言研柔软的头发。 斐然想,他们真的要离开这里了。 曾经多么的期许在这里扎根落户,曾经不止一次的在这吐出豪言壮语。 要成为S市人,要给言研一个家,要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要让言研读大学。 如今,他什么也没有做到,什么都来不及完成。 狼狈地离开这座给他无尽伤害的城市,带着摆脱不了的恶梦。 斐然搂紧言研,低下头,贴着男孩的半边脸蹭了蹭。 他不会离开言研的,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变成什么样,他都不愿意离开言研。 对不起,言研,然哥……让然哥自私一次吧! 给然哥时间,也许很快,很快,然哥就会重新回到你身边…… 然哥,还会是原来的斐然。 没有到达终点站,选了个小镇,斐然拉着言研下了车。 言研没太睡醒,一手抓着包裹,一手紧拉着斐然,迷迷糊糊地问,然哥,这是哪里? 斐然说,我也不太清楚。 言研没再多问,晃晃脑袋,跟着男孩快步离开出站口。 来到公车站台正巧有一辆车开过来,斐然拉着言研上了车。 车行半小时,他们下了车。 站在陌生的站台,茫然地望着远处苍茫萧索的大地,斐然紧了紧抓着言研的手。 “走吧!” 言研没有再问什么,只是跟着他的脚步,跟着他的思想前行。 步行了两个多小时,才来到镇子上,斐然回头看看言研,小家伙明明累得快抬不起腿了,却仍倔强地抬高头,给他一个笑脸。 斐然想,这里,暂时够安全吧! 找了家旅馆,斐然安顿好言研,便以买食物的理由跑了出去。 言研在旅馆简单清洗了一下,便坐在床沿默默等着斐然归来。 时间过得越久,他心里的小鼓打得越厉害。 也许买饭的人很多,然哥排了很长时间的队……也许附近没有卖饭的,然哥要跑好几条街……也许然哥忘了回来的路,要找好一番……也许然哥…… 言研坐不住,站起身来在房间不停走来走去。 两个小时了,然哥怎么还不回来。 然哥会不会——遇上车祸? 然哥会不会——碰上那些人,被抓了回去? 言研咬紧下唇,以疼痛来强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 然哥不会有事的,然哥不会碰到那些人的,不会,不会…… 他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他们好不容易才又在一起,他们逃跑的路线没有事先安排,那些人不会那么快找到他们,绝对不会! 老天爷也不会这么耍他们。 然哥…… 言研抬头看着墙上挂着的钟,一秒一秒,度日如年。 三个小时,心急如焚的男孩再也等不了,拿起外套便要冲出门去。 打开门,门外站着一脸诧异的斐然,他拎着两大袋东西问言研要去哪? 言研急得快哭出来了,撇着嘴一个劲抽鼻子。 斐然关了门,笑着拿出买来的东西,“是不是饿坏了?不好意思啊!然哥去太久了。我趁此机会找了找房子,还真巧碰上一家不要身份证的。是个四合院,他们肯租一间屋给我们,租金也不是很多。等安排好了,我就去找工作,言研,我们的生活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言研说,嗯。 斐然咬着烧饼回头看他,小家伙低着头,两手垂在身侧,一副受气的模样。 “怎么了?” 言研摇摇头。 “是不是怪然哥回来晚了?” 言研还是摇头。 斐然走到他身边,把咬过的烧饼塞到他嘴里。“饿惨了啊?” 言研突然扑到他怀里,紧紧紧紧抱着他。“我以为……我以为……我以为……” 斐然搂紧他,“小傻瓜,又胡思乱想了吧!唉,言研,你放心,阴暗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我们一定会越过越好的。倒霉了这么久,我们也该走运一回了,不然老天都看不下去的。言研,我们只剩下幸福了。” 言研拼命点头,“只剩下……幸福……然哥……” 斐然抬起头望望灰白相间的天花板,是啊,只剩下幸福。只差一步,便是幸福。 这一步,他会努力迈出。 走出阴霾,和言研过一辈子的幸福。 “谢谢。” 给工头鞠躬道谢,言研退出领钱的队伍。 手里拿着今天劳动的微薄工钱,言研抹一把脸上的汗,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快步往家赶去。 在家门口买了些青菜放到公用的厨房,言研关上房门掏出放钱的饼干盒,想把买菜剩下的钱放进去。 打开饼干盒,言研对着盒里剩下的几十块钱再次叹了口气。 他们的钱越来越少。 言研有好几次想问斐然,是不是动过家里的钱。他们两个人打的都是每天结帐的零工,一个月过去了,除去伙食少说也得剩下三四百块。可是,饼干盒里的钱一直都只有几十块,从不见涨。 言研把今天领的钱放进去,回到厨房做好饭等着斐然回来。 傍晚时分,斐然披一身晚霞从街口出现,疲惫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 坐在院门口等着的言研站起身,看着日渐憔悴的他,到嘴边的话再次收了回去。 “言研,”斐然抬手堵在鼻子上,使劲吸了吸。“跟你说了多少次,不用等我,你自己先吃。” 言研拍拍屁股上的灰,笑了笑,“没关系,我不饿。一个人吃多没劲。” 斐然没再说什么,迈步走进小院。 言研打好水端进屋子,斐然脱去一身脏衣,用毛巾擦了擦身子,除除夏日的燥热。 言研摆好碗筷,盛上饭,看斐然大口大口地吃,心里说不出的舒服。 然哥越来越瘦了,这几年辛苦的打工没吃过什么好的,严重营养不良。现在为了省钱,他们的伙食也只是少盐少油的青菜豆腐。 然哥的精神越来越不好,每天都好象很困似的,呵欠不断,还总是流鼻水,眼皮耷拉着,一副很没精神的样子。 然哥有时会半夜偷偷跑出去,问他也总是以肚子痛为由搪塞过去。 言研不愿多想,他总是安慰自己,只要然哥在他身边,只要然哥不离开,他什么都不介意。 钱没有他可以再挣,多找几份活就好了。 可是房租—— 言研刷完碗跑出来说:“然哥,你明天上午要去干活吗?” 斐然抱着两人的脏衣服正要到院子里去洗,“下午才去。” 言研把饼干盒里的钱全部掏出来,“然哥,房东明天要来收房钱。可我要上一整天的工。房东人那么好,一个月才收五十块,我们不能拖欠他。明天你拿给他。” 斐然点点头走出房门。 言研不太放心,跑到房门口对着站在院子里正开水龙头的男孩说:“然哥,这钱一定要给房东的,你别忘了。” 斐然没有回头看他,只是点头。 言研靠着房门看那瘦削的身影蹲在水龙头前一件件搓洗衣服,他的然哥,不会变的,一定不会。 他应该相信他才对,然哥拿了钱一定有他的用处。 也许……也许…… 有太多的也许,只是他想不出来。 两天后言研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房东找到下工回来的他,说房钱到现在还没交。不过五十块钱,都是穷打工仔没想多要,不至于连这点钱也拿不出来吧! 言研红着脸答应明天一定给,回了房他找出饼干盒,里面空空如也,连他昨天放进去的几十块零钱也不见了。 言研没有做饭,等在院子外直到夕阳西下,他再次在街口看到熟悉的身影。 进了屋,他问道,“然哥,你没有交房租吗?今天我见到房东,他说到现在还没交。” 斐然脱衣服的动作停顿了下,“噢,这样啊,我给忘了。” “那么钱呢?饼干盒里没有。” 斐然瞅一眼桌子,空空如也。今天言研没有做饭。“呃……我……借给工友了,他说……他说他母亲病了要住院需要钱,对不起言研,没事先跟你说。” 言研忧心地看着他,“真的吗?” 斐然点点头,没说什么。 言研低垂双目,转过身。 “言研,”斐然突然叫住他。“你怎么跟房东说的?” “我说我明天下了班一定会交给他。” 斐然皱皱眉。 “我会找工头预支两天的工钱,不行的话就借一点。” 言研刚想出门去做饭,斐然再次叫住他。 “言研,我们跑吧!” 03. 言研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头看着他。 斐然眼神闪躲,不太敢看他。“刚才,不是,下午的时候,我看到有些人在这附近打听最近是不是有两个二十岁左右的男人一起租住房子。我想,他们是在找我们。言研,我们跑吧!明天早上——不,不,今天晚上就跑,我们收拾收拾东西,这就走。”说着,斐然真的动手翻找起衣服来。 言研不可置信地看着慌忙收拾行李的斐然,一股股心酸冒上胸口。 他的然哥——到底怎么了? 言研大声喊,“然哥,就算要走也要等两天,等我把房东的钱交齐,把预支的薪水还上,我们再走。” 斐然皱紧眉看他,“你说什么!那些人会等你把钱交齐了再来抓我们吗?” 言研低下头,不愿再看他,转过身朝外走去。 斐然将衣服摔在地上,握紧拳头瞪着这间没一件像样家具的屋子。 吃完晚饭,躺在床上,言研背对着他,闭上眼想心事。 斐然搂上他肩头,小声说:“对不起,言研,对不起,对不起……” 言研很想开口问他怎么了?很想问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很想…… 最后他什么也没有说,他在等,等有一天然哥亲口告诉他。 他要的,从来不是对不起,因为他从来没有怪过他。 第二天,吃了早饭,言研拿起草帽和手套刚想出门上工,突然有一群人闯进他们屋子。 三四十岁的男人们,一个个满脸怒气,有的手上还拿着棍子。在看到斐然时有人大喝一句,“他在这!” 言研吓坏了,冲到斐然身前,“你们干什么!” 一个男人上前把言研推开,揪住斐然的衣领,恶狠狠说:“臭小子,以为你换了地方干我就找不到你了,我告诉你今天不把老子钱还出来,我跺了你的手!” 斐然抓着他的手腕,极力反抗,“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另一个男人拿着棍子朝桌子上一敲,“跟他废什么话!赶快还钱。” 其余众人全都大嚷着还钱,还钱。 言研上前抓着一人问:“还什么钱?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然哥他不会欠你们钱的。” “认错人?!他化成灰我都认得,死东西在我们工地上借钱借了一圈,说什么他娘病了,急需住院的钱,我们好心借给他还劝他不要太着急。谁知道这玩意第二天就消失了。我会认错?那么你问问在这的所有人,是不是都认错了?!” “没错,就是他!” “就是他!” “混蛋王八羔子,还钱!” “他在我们工地也是这样干的,说是他爸死了,没钱办丧事。这畜牲,为了钱娘老子都敢咒啊!” “不还钱就打死他!” 言研惊恐地看着一个个情绪激动的男人,转过头,正与斐然的目光碰上,谁知他却心虚地躲开了。 言研不愿相信他们说的话,跑到斐然面前,问他,“然哥,他们是认错人了对不对?你不会这么做的,是不是?然哥……然哥……” 斐然与男人挣扎的手松开来,闭上眼。只一句对不起便让言研如坠冰窟。 然哥……然哥怎么会这么做……然哥为什么会变得那么离谱。这种事……这种事…… “连我们这种穷工友的钱你也骗,有没有良心啊!” 人群中有人爆出这一句,更加激化了人们愤怒的情绪。 “交不出钱就搜他屋子,看他把钱藏哪儿了。” 话音一落,便有几个人开始翻找起来,枕头里,被子中,盒子里,桌子下……凡是可能的地方都被人翻动一遍,一地狼籍。 不甘心的人们恐吓着斐然叫他说出钱藏哪儿了。 斐然咬咬牙,挤出三个字,“我没钱。” “没钱?!没钱就打到你有钱为止!” 一群人一拥而上,对着斐然拳打脚踢。 言研努力推开人群,嘴里嚷着,“不要打不要打,求求你们不要打了,我们还钱,一定还,一定还!” 很快,他被人推倒在一边,看着斐然抱头蜷在地上任他们踢打。 一声声咒骂,一次次凶狠,人们的满腔怒意全部撒在肇事者身上。 斐然蜷缩着身子任他们踢踹,一拳一脚,疼痛好象被转移了一般,他一声不吭。 “不要打不要再打了,求求你们……”言研哭着拨动人群,他跪在地上从人们的腿间爬进去,爬到斐然身前一下趴在他身上,代替他承受人们的怒气。 无情的拳脚招呼过来时,言研疼得咬紧牙,不敢哼出声。 “你走开!你是他什么人!”有人问。 言研跪直身子,擦擦泪痕。“我是他弟,欠你们的钱我一定会还的,请你们不要再打了。” 有人伸出手,“好啊,拿钱来!” 言研说:“我们现在真的没有钱,一分钱都没有。但是,你们的钱我一定会还,我在街上帮着修路的,不信你们可以去问,领了工钱我一定还给各位。” “又是废话,我看你们根本就是不想掏钱出来!大伙一起上,打死他们。” “咚。” 言研朝地上用力磕一个响头。 “咚。” 磕第二个时,他头上有了淤痕。 “咚。” 第三个响头,地上有了血渍。 “求求你们,不要再打了,钱我一定会还,一定还给你们。” “咚。” 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言研不停磕着响头,渐渐满脸血迹。 额头的血顺着鼻骨滑下,布满整张脸,惊呆了一屋子的人。 斐然用力撑起半身,抓住言研的小腿,气若游丝地说:“言……言研……不要……再磕了……言……研。” 言研听不见他的话,继续机械地磕着头,反复说着不要再打,会还钱,一定会还。 人群中有人心软了,说一句,“不是我们要逼你,大家都是穷人,挣钱都不容易。” “行了言研,别再磕了。” 言研停下动作,疑惑地抬起头。 房东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大步走到他跟前,将他扶起来,看了一眼他满是血的脸,皱着眉对众人道。“他们欠了你们多少钱?” “一百。” “两百。” “我借给他五十。” “来的时候我们大家合计了一下,一共有三千两百块。” 房东点点头。“我是他们的房东,我给他们担保,钱一定会还给各位。给他们一点时间,大家今天就先回去,行不行?” 众人犯起了嘀咕。“他们要是跑了怎么办?” 房东挺直腰板,“他们跑了,这钱你们就找我要。我来还!” 言研拉拉房东的手臂,“王哥。” 房东朝他点点头,“我相信这孩子,他不是那种欠钱不还的人,我王哥一辈子从没看错人过。” 人们互相对望,渐渐有些人开始松动,最终大家同意先离开,半个月后再来。 言研感激地对着房东深深鞠躬,“谢谢你王哥,谢谢。” 房东拍拍他肩膀,“好了,小言,先带你哥去医院,你们哥俩都得看一看伤。”王哥从怀里掏出两百块钱。“这些钱先拿着,别跟我客气,你们总得生活。”临走前,他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斐然,叹一口气。“有这样的哥,你——唉!” 攥着房东刚刚给的两百块,言研跑到斐然身前,抱起他。“然哥,然哥,你怎么样,伤在哪?我们去医院,然哥……” 靠在言研怀里,斐然努力半睁开眼,看着言研一脸的血,他颤巍巍抬起手,“言……言研……对……对不起……” “然哥……然哥……”看到一脸青紫的斐然,言研忍着泪,抬高他的手架在肩膀上。“我带你去医院,我们去医院。” 斐然一身的伤,动一动都钻心的疼,却咬紧牙没出一声。 他制止住言研,挪动身子靠在床沿。“言……研……我……没事……你……你去医院吧……你的伤……得包扎。” “然哥……你必须去医院,你一身的伤,万一——” “言……研……我真的……没事……我们……没那么多钱……” “然哥……” “然哥对不起你……然哥……是个混蛋……” “然哥……” “然哥……不是人……”斐然终于哭出声来。 言研扑到他怀里,抱着他。“不是的,然哥,不是这样的。然哥,你,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然哥,告诉我好不好?” 斐然一个劲摇头,靠着他的臂弯,痛哭流涕。 “然哥,你不是说不会瞒我的吗,有什么事都告诉我,你说我们会越过越好的。然哥,你怎么了,然哥。” 泪水洗不尽他的肮脏,也宣泄不了他的痛苦。 斐然多想坚强,坚强,再坚强一点。 可是,他做不到。 他只能像个失败者一样,倒在爱人怀里,放声痛哭。除此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 不管他多想努力,不管他尝试多少次,最终他还是败给了—— 一阵阵凉意传来,斐然身子开始打颤,他死死咬住手背,咬出血来,希望疼痛能让他暂时理智一些。 他不想在言研面前—— 04. 察觉到他的异样,言研松开他,不解地看着浑身颤抖的他。“然哥,你怎么了?然哥……” 斐然吸吸鼻子,脸部扭曲牙关打战,“言……言研……你……你出去给我……买点药……快……快出去。” “然哥……” “快……快点去买……买药……”斐然知道它来了,它再次侵袭自己的身子,只是,怎么可以在言研面前—— “买什么药,然哥,怎么回事?” 斐然无力地推着他,“什么……什么药都行……总之……快走……快……” “然哥……” 斐然抱紧身子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忍耐。耳边是言研一声声急切地呼唤。 他的脑袋开始发胀,意识渐渐模糊,言研的声音变得很重很重,就好象有人在他耳边开起了低音炮。他抬手抓头发,抓脸,抓出一道道血印子也感觉不到,浑身有几十万条小虫子在啃他的骨头,每一寸皮肤每一块肉都像有火在烧一般。 他再也忍受不了,推开言研就要往外跑。 “然哥……”言研跑上前抱住他,“你要去哪?你到底怎么了,然哥!” 斐然用劲掰他的手,“放开……放开我……” “然哥……”言研死命抓住他,不敢松手。他不明白刚刚还虚弱不堪的然哥怎么会突然有了这么大力气,像着了魔一般伤害自己还要拼命往外跑。 “放开!放开!”斐然在挣扎中瞟到言研口袋中露出的钱,一把抢过。 言研慌了,一手拉着他,一手去抢钱。“然哥,不行,这钱是房东刚刚给的,是要给你疗伤的,然哥!” “放手!”斐然大吼一声,推倒言研,抓着钱踉跄着跑出院子。 “然哥!”顾不得疼痛,言研急忙追出院子,看到斐然往街头跑去,便加快脚步追上去。 追了几条街,才在一个隐蔽的后巷发现斐然的身影。 言研扶着墙,难以置信地看着斐然抓着一个男人的裤子硬是要把那两百块钱塞给他,男人不愿接,斐然便不停地磕头,好象是求着什么。 男人被他缠得不耐烦才收下钱,扔给他一小袋东西。 斐然抓起地上的东西像得了宝贝一样,顾不得伤口的疼咧开嘴笑了笑,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拿出锡纸,用打火机烤,去除灰烬,只剩下金亮的锡纸,撕下一小条,把小袋里的东西倒在上面,用火在锡纸条下继续烤。 言研看着斐然脸上兴奋的表情,看着他凑近锡纸,去吮吸那冒出的青烟,看着他满足地靠着墙,闭上眼。 言研一步步上前,小声唤“然哥”。 斐然慢慢睁开眼,眼前是言研一张布满泪和血的脸。 斐然知道,他的秘密再也藏不住。 他在言研面前展现了最肮脏,丑陋的一面。 他的言研,他的言研…… 还会要他吗? 言研蹲下身子,没有多问一句,只是搂着他肩膀,从身后将他拥入怀里。 斐然任他抱着,一边哭一边笑,问他,“言研,你怕然哥吗?然哥变成了这样,你害怕吗?” 言研的泪落得更凶,抽泣着说:“不,不怕,言研永远都不怕然哥,永远都不。” 斐然一手捶在墙上,一下一下,用力发泄着憋在心里的恨和痛,嘶声喊出三个字。“欧、向、奕!”, 言研握住他的手,收进怀里,头抵着他的头,无声安慰。 斐然哭了很久才渐渐止住。 靠在言研怀里,他轻声说:“言研,然哥是混蛋,是畜生,为了吸毒,坑蒙拐骗我什么都干过,然哥已经变成一个废人了,言研……” 言研闭上眼,心痛到无以复加。 “可是,言研,你别离开我好吗,别离开然哥,别离开……言研,然哥是不是很坏,都已经变成这样了,还要求你别离开我,对不起,言研,可是我不能没有你,不能没有你啊,言研,我是个自私的废物,无论如何,我都要和你在一起。就算要我死,也想死在你身边。真的,言研,求你别离开我,言研,求求你……” 言研不住地说:“不会的,然哥,我不离开你,绝不离开你,我要永远和然哥在一起的,然哥你忘了吗?我们说好要一起幸福的,我绝不会离开你,然哥……”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我的言研,爱和毒品把我变成了一个自私的魔鬼。今生,我可能都摆脱不了这东西,却只求你,守在我身边,就算到生命的最后一秒,我也希望是和你在一起。 对不起,要拖累你一生,请原谅我。 斐然和言研,是不可分割的一体。 所以,言研,我死都不会放手,死都不会。 就在欧氏即将召开股东大会的前一天,欧向奕收到一个可喜的消息。 林爷死了。 一早便有手下人急匆匆跑来通知他这个消息,欧向奕听后大笑了三分钟,多吃了两块烤面包后给年依辰打去电话。 后者还在床上蒙头大睡,接到他的电话时还迷迷糊糊的,说,林爷?老家伙不是早死了吗?你打什么电话——什么什么?那个老家伙?死了?谁干的?你吗? 欧向奕冲着他骂,放屁!我跟他的仇没你的大!要干也是你干的。 年依辰从床上爬起来,语气明显轻快许多,管他谁干的,总之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我待会会召集唐门那些家伙,宣布这件事。 欧向奕撇撇嘴,你是去宣布由你接管大旗吧! 不一样嘛! 欧向奕晃晃腿,好啊,去过唐门来欧氏找我吧!商量一下明天的戏。 挂断电话后,欧向奕驱车去了公司。照常上班,照常偷懒,故意从二叔办公室前过了一趟,发现男人正聚精会神对着电脑工作。 没收到消息?不可能!他的情报网那么厉害,怎么会比他还晚接到消息。那么,欧向奕不得不佩服男人冷静自持的本事,他永远也学不来。 就像他刚听到斐然逃跑了的消息时,怒火把他烧到发狂,砸碎家里一切可以砸的,负责看守的保镖也被他吩咐人打个半死。 一个人对着沙包自虐了几乎一整天,却仍是没把这把火浇熄。 斐然,竟然逃跑!竟然真的让他跑掉了! 现在应该是和言研在一起,他不明白那个瘦的没二两肉的小不点到底有哪里好。哪里比他这个可以给他金山银山的钻石少爷强。 斐然! 在他失踪的这两个月,他每晚都会对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咬牙切齿地叫这个名字,一直到把它撕碎、嚼烂咽进肚子里,才能沉沉睡去。基本上天也快要亮了。 天亮后,他需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一个个狡猾的对手。 终于,雨过天晴,彩虹也即将挂起。 他能看到胜利的旗帜,回过头,却再看不到能分享他快乐的人。 斐然,找到他后,他会让他为这次愚蠢的行为付出更加惨重的代价。 他发誓! 年依辰的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在他宣布接管唐门并誓要寻出杀害林爷的凶手时,得到了在场几乎所有人的响应。 看来林爷与‘天运’的接轨引起底下众人的一致反感。在欧向奕与年依辰的精心安排下,天运的人将其嚣张跋扈的性子演绎得淋漓尽致,对一向养尊处优惯了的各位老大来说哪受得了那些侮辱。再加上几次利益受损后,林爷的拥戴之声变少,反之暗地里的仇家越积越多。 谁杀了他? 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死对欧氏的那些大股东们来说倒是一个好消息,他们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本来,欧氏江山谁当家对他们来说无关紧要,他们看重的只是谁能让他们的腰包塞进更多更多的钱。欧荣泽拉拢上唐门的林爷对这些人威逼加利诱,在最后的股东大会上造势,欲夺取江山。 一向精明的男人忽视了欧向奕的能力,以为玩世不恭的少爷竟也掌握了翻江倒海的本领。急于求成的心态,让他以为多加几成利益真会让那些人信守承诺。殊不如已成死马的欧向煜竟重返董事局,因李佳凝而掌握的人脉再加上这段时间欧荣泽对他的放松使他有充分时间去说服那些股东,用引进投资的方法证明了他可以带领欧氏步上更高一层。 欧荣泽败得很惨,直到欧向煜当场宣布接管欧氏成为最高领导者,而台下的欧向奕依然笑得那么轻松自然时,他才知道上了这个狼崽子的当。血浓于水,他果然还是向着自己的父亲和大哥。处心积虑地接近自己、取得信任,不过是套取更多的情报以挑起事端,林爷的死或多或少与他们有些关系。欧荣泽已不想追究这些,他在自己大哥的讥讽声中走下台,走出屋子,一步步踏上欧氏大楼的顶端。 一望无垠的蓝,繁华尽收眼底。 楼顶的风很大,吹得鬓间几缕白发飞扬,整齐的西装被风吹鼓,领带飞到身后。 他望着远处那一小块一小块的白云,想起了孩子们,想起了离世的父母,想起了——他一生的追逐。 抬起一只脚,踏上栏杆下的台阶。 05. “二叔!”欧向奕及时出现在楼顶,抱臂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这么想不开?为了名利,值得吗?” 欧荣泽不想再搭理他,闭起眼睛。 “二叔啊!不为自己想,也该为我堂弟,堂妹们想想啊!他们还小,如果你不在了,谁来管他们呢?” 欧荣泽睁开眼睛。“就请欧二少赏他们口饭吃吧,我想欧家应该不缺这点粮食。” 欧向奕笑笑。“你觉得我家会养两只小狼崽子好让他们长大后反咬我们一口吗?” 欧荣泽转过身,下了台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看在我是你们二叔的面子上,给他们一条活路。” 欧向奕说:“那要看你怎么做了。” “向奕,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 “二叔,人是会变的,你以前也没说想要欧氏的宝座啊!为什么这么急功近利,一定要得到呢?” 欧荣泽瞥向远处的大楼。“那个位子,我想了一辈子。” “那,是我看走眼了,二叔,你隐藏得可真好。这样的人生,不累吗?” 欧荣泽笑了,笑得很凄凉。“累?累,的确很累。向往了一辈子,等待了一辈子。小心翼翼,步步为营,谁想到,还是败了。败给了我那个一介莽夫的大哥。不过,他有两个很优秀的儿子,知道联合起来对付我。向奕,我小看了你们。我需要为自己的失误付出代价。”男人转过身。 欧向奕还打算说些什么以打消他寻死的念头时,欧向煜快步走上了天台,看向背对着他们的男人,喊了一声。“二叔。” 欧荣泽没有回头。 欧向煜不死心地唤他,“我把向宁、向伟带来了,你看看他们。” 欧向奕不解,回头望一眼身后,并没见堂弟妹跟来,心里正骂着大哥这个骗子又搞什么花样时。再转回头却看见欧向煜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枪口指向欧荣泽。 欧向奕大惊,刚想开口。 对面男人正因这话而有所触,慢慢转过头。 “呯!”枪声响起,男人发出闷哼声。 欧向奕朝二叔看过去,只见他倒在地上,所幸有栏杆护着没有摔下楼顶。 “你疯了吗?!”欧向奕怒喝。 站在他面前的欧向煜平静地把枪收回口袋中,踱步上前来到欧荣泽身边。 欧向奕担心地跟上去,发现二叔只是腿部受伤,便拉住大哥胳膊,“算了大哥,二叔已经不可能再损害你的利益了,放他一条生路。” 欧向煜瞟他一眼,抽回手臂,蹲下,将正捂着腿呻吟的男人打横抱起。 “大哥!” 欧向煜抬眼看他,“记得我们商量的事吗?我把江山让给你,只有一个条件,把这个男人交给我。”说完,抱着欧荣泽走下天台。 欧向奕不明所以,愣怔地看着他们离去。 言研最终辜负了房东大哥的信任,带着斐然悄悄离开了小镇,坐在拉煤的火车上,看着不断朝后退的小镇,他想了很多。 他想,总有一天,他会回到这里,带着比三千块多上几倍的钱来到房东大哥家里,亲手交给他。 一路上,他对着空气说了很多遍对不起。 斐然坐在他身边,明白他的心思,愧疚感让他把头垂得很低很低。 火车不知道开了多久,等两人醒来时,火车已经停了,有几个身强体壮的男人在拿着铁锨一铲一铲地往下铲煤。 斐然明白,那些人是偷煤的,不敢声张,拉着言研跳下火车,偷偷跑远。 所幸是夏天,在无人的花园勉强睡了一觉,第二天两个人又开始为了生活奔波。 没钱租房子,他们便在桥墩下用拣来的纸箱垒出一个不够坚固的临时住所。言研像拣到宝一般欣喜地炫耀着他拾来的可用之物。几块砖头垫底上面加上废弃的床板,修修钉钉便是他们的床。破席子刷刷洗洗缝缝还可以用。有一天言研从垃圾堆拾回来一个外壳掉皮上锈的煤球炉和一个报废的电饭锅,开心地蹦上了天。晚上两个人点着蜡烛鼓捣了很久才算大功告成,天亮时点着炉子取出电饭锅内胆倒上水和米,吃着现煮出来的香喷喷的稀粥,言研像一个几岁的孩子般兴奋地直嚷嚷着还要还要。 斐然心里一阵阵发酸,言研为了他,竟只能过着流浪汉一般的生活,竟因一碗稀粥而得到这么大的满足和快乐。 他的罪孽为何要加在他爱人的身上。 可是他没办法,戒不了毒,也戒不了言研。 他的毒瘾时而发作,没钱时他便去偷去抢,换来更深的堕落。 直到有一天他毒瘾发作时,用抢来的钱换了一丁点白粉,躲在阴暗的后巷吸取那罪恶的快乐时,眼角瞟到对面小饭店里的一道人影,他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言研在忙碌着,顾不得擦汗,端着一盘盘菜在厨房和前厅之间来回穿梭。 突然一个不小心,言研摔在了地上,端着的菜洒在一个客人身上。 客人看上去很气愤,伙同一桌子的朋友,看来是要找言研麻烦。 斐然倾身上前,想要去解围,奇痒不止的心却离不开锡纸上正烤着的糖稀,随着火烤边滚动边冒烟。斐然禁不住诱惑,瞅了一眼被人揪住领子正不住求饶的言研—— 等一等,言研,你再等等,再等等,然哥马上来救你,再等等,很快…… 斐然凑上前,动动鼻子,满足地吸取那一缕缕烟。 睁开眼时,却发现言研已被人扔出了小饭店,几个男人对着他拳打脚踢的。 斐然怒火急窜,却—— 动不了,他动不了,罪恶的烟像毒蛇一样紧紧缠着他的身体,他离不开。 一个男人上前揪住倒在地上的言研的领子,不停地扇他耳光。处在惊恐中的男孩只会抓着那只揪住他衣领的手腕,不停求饶。 斐然哭了,哭得眼泪一滴滴淌在锡纸上,哭得鼻水进了嘴巴。 他多想去救言研,他多想打倒那些该死的男人,他—— 他两眼紧盯着被不停殴打的言研,一边悲伤的痛哭一边快乐地吸进白粉。 他,已经再也不能保护言研了。 晚上躺在破席子上,他抓着言研的手,对着满天的繁星说:“言研,帮我戒毒吧!” 戒毒有多么困难,不言而喻。 戒毒有多么可怕,言研领教了。 被绳子绑在栏杆上的斐然像一头受了强烈刺激的野兽,发狂地怒吼,脚下不停地踹着地面。使劲全身力气扭动身子以摆脱绳索。 他求言研把他放开,求言研让他再吸一口就一口,从此以后一定戒毒,他发誓。 他不停地说着爱他,永远爱他,这一辈子都只爱他一个,只求一件事,解开他的绳索。 言研感受不到他身体上的疼痛,却在心里受着更大的煎熬。 一次两次,他都心软了,看到然哥扭曲着脸,喊哑了嗓子,被痛苦折磨得死去活来。他松开了绳子,斐然像脱缰的野马飞奔出去,消失在街头。 第三次第四次,他狠下心肠,拿两团棉花塞在耳朵里,背对着斐然。 他流着眼泪数时间,一秒两秒三秒……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然哥,然哥,对不起,可是,你必须戒掉毒,才能好好活着。对不起,然哥…… 戒掉毒,言研还给你包饺子吃,猪肉芹菜馅,你最爱吃的;戒掉毒,言研还会努力挣钱,帮你重新回到大学校园;戒掉毒,我们还可以一起回家乡看看,大哥家的胖小子该有八九个月大了,不知道像谁多些。我好想给他买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好想抱抱他,亲亲他,让他唤我小叔叔。戒掉毒,戒掉毒,言研等着你带我过越来越好的生活。 泪流干,言研拿掉棉花,转过头,斐然头耷拉在胸前,身子前倾若不是双手被绑在身后栏杆上便要倒下去了。 然哥。 言研跑上前,抬起他满是汗水的脸,斐然闭着眼睛,脸色苍白。 然哥。 言研解开他身后的绳子,将他搂进怀中,扯袖子擦擦他满头满脸的汗。然哥,你醒醒,然哥…… 言……研…… 斐然缓缓睁开眼睛,发出微弱的声音,几乎被掏空的身子虚弱地倒在言研怀里。 这一次……多久…… 言研笑着说,比上次多挺了十分钟,然哥,有进步啊! 斐然也笑了,笑容很苍白。 言研……我想……睡一会…… 嗯,睡吧,然哥,我在这陪着你。 言研扶着他倒在床板上,取来毛巾擦干他的汗,盖上薄被。 言研很开心,脸上带着笑跑到炉子前煮上稀饭,看那一粒粒米被开水泡成小白胖子,软软的身子在锅中翻滚嬉戏。 言研想,可以的,然哥可以的,他一定能战胜毒品,他们一定可以,过上好日子。 言研为斐然的每一点进步而开心。 今天回来时,他特意买了一只鸡大腿装在盘子里,炒好青菜他瞅着那只鸡腿吃了两大碗饭,最后把鸡腿贴在唇边沾了沾油。 06. 斐然回来时,他端上饭菜,抿着嘴笑。 斐然看见鸡腿时愣了一下,言研? 言研说,然哥,我们今天要庆祝一下。 庆祝什么? 庆祝然哥已经三天没想那个东西了。 斐然嘴角挂一抹苦笑。这个……也值得庆祝啊? 当然要庆祝,这次是三天,下次是四天,然后是五天,八天,十天,半个月,一个月,哇,然哥就好了呢! 斐然说,小傻瓜。 言研嘿嘿傻笑,然哥,我等了你好久,你今天回来得好晚啊,我饿得实在等不了,就自己先吃了,给你留了一只鸡腿,快吃吧! 斐然不信,你买几只鸡腿? 两只啊,我吃了一只,给你留一只。 斐然眯起眼,真的? 当然,言研拍拍肚子,不信你看我嘴巴,油乎乎的,我还没来得及擦嘴呢,你就回来了。 斐然笑笑,那骨头呢?不会也吃了吧! 骨头骨头……骨头……噢,刚才来了只流浪狗,被它叼走了。 斐然一手端起饭碗一手拿起鸡腿凑在鼻间闻了闻,哇,好香啊! 言研偷偷咽了咽口水,然哥,我帮你倒杯水喝。 斐然咬一口鸡腿肉,凑到言研面前,搂住他,双唇相贴,把鸡腿肉喂进他嘴里。 然……然哥……言研红透了脸,我真的吃过了。 那就再陪我吃点,言研,不能只把我一个人喂成大胖子啊! 言研低下头嚼着鸡肉,然哥,你需要更充足的体力来对抗那个东西啊!而我,什么也帮不了你。 斐然摇摇头,言研,你才是我唯一的动力,没有你,我根本戒不了它。 言研抬头注视着他憔悴的脸,然哥,如果可以把你的痛苦分一半给我该多好。 斐然点点头,嗯,好啊!言研,我现在最大的痛苦就是如何解决掉这么大这么大一只鸡腿,不然你帮我分担一半好了。 言研瞟他一眼扑到鸡腿前把它拿起来,哼,我现在决定把它全部吃光,骨头也不留给你。 不要啊! 晚了! 言研,好言研,给然哥留点。 你看我给不给你留! 言研…… 不准撒娇…… 这一次的痛苦较之以前更加凶猛,斐然难过得几乎要扭断了手臂。 言研不愿看到他这么痛苦,扑上前抱住斐然,然哥,然哥,再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就好了。然哥! 汗水和鼻涕糊满了斐然整张脸,他急切地恳求言研,给我解开吧……言研……我真的撑不下去了……我快死了……言研…… 言研搂紧他肩膀,不会的,然哥,你别这么说。你会长命百岁,你会活得比以前好一百倍,你答应过我的,然哥! 我……我真的……真的不行了……言研……求你……求你快放开我……求你了…… 然哥! 啊—— 凄厉的叫声划破夜的宁静,言研压下心里的疼痛,咬着牙说,然哥,你跟我说说话,说说话好不好?说你是怎么认识……欧向奕的? 斐然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他说的谁,却明白他是在分散他的注意力。 然哥……告诉我,好不好?我……我想知道…… 欧向奕。 这是个不该被提起的名字,斐然一直将它深埋在心里,希望可以忘记那段痛苦绝望的日子。 欧向奕。 这是个该下地狱的男人,斐然咬紧牙愤恨地瞪着前方漆黑平静的湖面,如果可以,他多希望可以亲手杀死这个男人。 欧向奕。 言研……对不起……我……不该……招惹上……那种人……害得你……你…… 言研收紧手臂,然哥,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对不起……啊…… 然哥。 一阵钻心蚀骨的痛稍稍平息之后,斐然虚弱地靠在言研怀里,缓缓开口。 记得……我以前……曾经在一家……夜店打工……而他……他是那里的……常客…… 天下没有后悔药卖,天下没有回头路可走。斐然闭起眼睛痛苦地回忆着他和欧向奕的初识。 他的无知,他的多管闲事,他的爱唠叨,把两个不同生命轨迹的人联系在一起。 他没有想到男人会那样狠,伤害了言研,把自己推上依赖毒品的不归路。 他恨,恨到每一滴血液都愤怒地叫嚣着想杀死那个男人。每一次发作这个名字都会深深钻入他的四肢百骸,一再提醒着他。令他永远也忘不了欧向奕这个男人。 斐然的恨意到达顶点之时,他的疼痛也攀上了最高峰。 带着无尽的仇恨,他无力倒在言研怀中。 言研紧紧抱着他,想要给他更多温暖。 然哥,对不起,撕开你的伤疤,以此来分散你对毒品的依赖。 可是然哥,我多想你能忘记那段时光,忘记他。 把我们的人生毁掉的男人,我也恨他,我的恨不比你轻。 可是,仇恨不会使我们快乐,只有忘却,才能让我们得到真正的幸福。我不想你一直活在有他的阴影里。 然哥,言研一定会努力,努力让你忘记所有痛苦。时间是疗伤的最佳良药,只要我们一直在一起,久而久之,一定可以彻底摆脱那段悲伤,摆脱——那个人。 就在言研憧憬着未来生活的时候,欧家富丽堂皇的大厅里正举办一场庆祝酒会。 庆祝欧向煜正式接管欧氏。 可惜,主角到酒会即将接近尾声之时仍未出现。 欧向奕坐在大厅中央的沙发上无趣地看着这些所谓的成功人士,社会精英,不屑地长叹一声。 “想什么呢?想你的小宝贝?” 年依辰嘴边噙着笑,端起酒杯朝他扬了扬。 欧向奕瞟他一眼,“我说你唐门的新当家也没多大本事啊,找个人要花那么久!” “喂喂喂,你知道要找一个隐姓埋名的人有多困难啊!那和大海捞针差不多,还有,我这个朋友肯免费为你服务你就该偷着笑了。别那么没耐心。” “耐心耐心,已经快三个月,我的耐心都被你磨光了。” 年依辰挑起一边眉。“我说,你真的喜欢他吗?真的是真的真的真的,喜欢他?” 欧向奕不耐地白他一眼。“你在绕口令啊!” 年依辰撇撇嘴,“我一直以为你的真心只能维持一两个月,你的真心必须建立在利用的基础上。没想到,你这次是——喂,真的是真的吗?我还是不太相信。” “你少啰嗦,尽快找到人。” 年依辰看他一眼,端起酒杯轻啜一口。说实话,以唐门庞大的信息网,要找一个人并不算难,只要他没离开中国,年依辰都有信心在一个月内将他从挖地三尺的洞穴里给扒出来。可这次——他不知道该不该找到他。 斐然,他还记得这个给他不错印象的男孩。 虽然欧向奕说过他是无可替代,可年依辰还是认为他利用男孩来造成纨绔子弟形象的成分居多,再加一点点戏耍,以及自尊受挫的报复心,这些,应该才是欧向奕真正想找到斐然的原因吧! 年依辰不禁怀疑,自己派人找出斐然下落的做法是不是正确。 总不至于,会杀了他吧? 欧向煜一身笔挺西装出席酒会,斯文沉稳的气质不变,神情淡漠地扫一眼全场,迈步向父亲欧荣廷走去。 “他终于来了,还真是够晚。”欧向奕皱了皱眉,却听身后那些花痴女人小声议论起来。 “有没有发现欧向煜比上次见到时更——” “冷。” “对,他挺冷酷的,记得以前他给人的印象不是这样的,那么温柔有礼地对待女士,我还记得他笑起来时,很迷人。” “难道是和李佳凝的解除婚约有关?” “不会吧!我听说是欧向煜在外面有了小情人,还为了那小情不要江山要美人,才把李佳凝甩了的。” “他不像那么不理智的人。” “不管怎么说,最后的胜利者是他,还真是出乎人意料。” “李佳凝已经是过去式了,如今,我们是不是也可以——” “人人平等,各凭本事喽!” “哈哈……” 欧向奕咋舌,这些女人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也不看看这场合。唉,伟大的势利的高级动物。 欧向奕走到父亲身边时,正听到他在外人面前毫不顾忌地夸奖大哥。好象,他只有那一个儿子。大概,那也是他的愿望吧! 欧向奕微笑着打招呼,“爸,大哥。” 欧荣廷转过头看他,“向奕,太好了,你终于长大懂事了。你大哥说,这次的事情你帮了很大的忙。我会记着的。从今以后,欧氏的江山就是我们父子三人的。” 欧向奕嘴角笑容拉大。“爸,您老了,该退休了。在家颐养天年不是很好吗?公司的事,就交给我和大哥好了。” 听到这话,欧荣廷突然变了脸色。“你在说什么,谁说我老了,我精神得很。公司,还是得交给我掌权才行。你们还年轻,就先帮着我打理好了。等到你们真能独挡一面时,爸爸自己会退下来,把公司交给你们。” 欧向奕摇摇头,“爸,我可能等不了那么久。” 07. “你!”欧父对着他瞪起眼,“这江山早晚是你们两兄弟的,何必操之过急。公司刚刚经历一场变革,接下来会有很多的麻烦找上来。这些事你们处理不了。” 欧向奕转过头看大哥。“怎么不说话?” 欧向煜抬眼看向父亲。“爸。” 欧父拍拍他肩膀。“向煜,你该教训教训你弟弟,他实在太目无尊长了。告诉他,你会把大权转交给我,只有我才能治理好这间公司。他这个初出茅庐的臭小子,毛还没长齐就想上位。哼!” “爸——” 欧父表情严肃地看着他。“向煜,你从来没让我失望过。我想,这次应该也不会,是不是?” 欧向煜想了想,点点头。 欧父放声大笑起来,“向煜,你果然没让我失望。这才是我欧荣廷的好儿子。”话落,拿眼瞟了一下一派轻松的欧向奕。 “爸,”欧向煜再次开口,“我知道您很喜欢澳洲,已经吩咐人帮您办好了移民澳洲的手续,下星期出发。敏姨也陪着您,希望您满意这个安排。” 欧父震惊地望着他,那个一直是他人生骄傲的儿子,此时此刻,竟会—— 欧向奕牵动嘴角,“还是大哥想得周到。” 欧向煜唤来佣人扶老爷回房休息,气愤难平的欧父恨恨地瞪了他们两兄弟一眼,转过身走回房。 这一次,他没要任何人扶。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欧向奕说:“老头子还是不死心啊!一把年纪了还想着重掌江山,名和利真那么重要?” 欧向煜沉默不语。 “喂!是什么让你下定决心违背老头的意思。为了那个——言?” 欧向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欧向奕无奈一笑,“行了,我不问。我只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对二叔?大哥,二叔什么时候得罪你了?不管怎么说,他始终是我们的二叔。不如,就像对老头一样,软禁国外好了。相信再过几年,他就该没有追逐名利的想法了。” 欧向煜说:“我自有我的打算。” “那么,为什么要把辛苦得来的江山交给我?难道只是因为需要我的帮助?我那聪明的大哥,如果靠自己的力量上位也不会是那么难的事吧!不过时间早晚而已。” 欧向煜目光移向别处,“和你一样,我,不想再等了。” 欧向奕不解,“等什么?”等着上位?不可能!否则怎会轻易交给他?等——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欧向煜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淡淡地说:“三天后,我会演好那场戏。接下来的,就交给你了。” 说完,他旁若无人地迈步离开。 欧向奕眉头打起深深的结,这个古怪的男人! 果然,太精明的人——和疯子没两样。 斐然深深感受到两眼睁开时能看到太阳是一件多幸福的事。 言研捧起稀饭到他面前,大眼睛眨啊眨,惊喜地唤他,“然哥,你醒了?” 斐然坐起身,挣了一晚,浑身酸痛得厉害,接过稀饭喝上一口,“言研……我……昨天有没有……伤到你?” 言研头摇得拨浪鼓般,“没有,然哥你太棒了,又撑过去一次。我们又胜利了一回,晚上想吃什么庆祝?” 斐然的声音有气无力。“言、研。” 言研眯起眼,“然哥,你还有力气开玩笑。那就快点起来给我打扫卫生去,家里都乱成猪窝了。” 斐然笑,看着言研走向锅边盛出另一碗稀饭。他抬起头,环顾这个被男孩称作“家”的猪窝。 几个大纸箱垒出的挡风墙,头顶是遮风挡雨的桥墩。一张旧床板,一张破草席,一个缺角的塑料盆,一个少腿的板凳,一个寒酸窘迫的家,一个温馨十足的窝。 言研端着稀饭来到斐然面前,把一小袋咸菜放在床边,拿筷子指指,示意斐然去夹。 斐然说:“言研,都是我害你——不然,你可能和张妈还在家里。虽然也很清贫,但却该比现在好上很多。” 言研吸溜溜地发出很大响声,喝完一口后,抬起头问:“然哥,你刚才说什么?” 斐然笑笑,摇摇头。 言研满意地继续吃着稀饭,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现在也很好啊……和然哥在一起呢……比吃鱼翅燕窝好上百倍。” 斐然心里灌了蜜,是啊,现在很好,他和言研在一起,不管多辛苦,始终是在一起的。就算金山银山摆在眼前,也是绝不可能去换的。 忽然间,这个家就变得美丽起来了。 以天为被,以地为席,若与君相伴,何不美哉? 斐然笑得更开心了,凑上嘴在言研脸颊亲上一口,看小家伙惊得瞪大眼,他得意地说:“言研,等我挣够买银戒指的钱,咱们就结婚吧!” 斐然期待的婚礼最终没有举行,那笔买银戒指的钱也不知被丢在了哪里。 那天晚上附近的狗叫得很厉害,一声接一声,不时夹杂从喉咙里发出的凶狠的呜呜,吵得人胆战心惊,无法入睡。 斐然拾一根树枝朝远处砸去,“安静点!” 狗声没有停,有人奔跑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斐然提高了警觉,唤醒言研,刚想躲起来时,却见一陌生男子已跑到他们面前。 男人急切地问,“是斐然吗?” 斐然不语,防备地瞅着他。 “有人要我告诉你一声,快跑,他们就要来了。”男人说完这话,朝着来时的方向跑去。 斐然大惊,抓起言研逃跑时总带在身上的包裹和存钱的盒子,两人疯狂跑向无边的黑夜。 言研喘着粗气说:“然哥,他们怎么会找到我们?” 斐然拉着他的手不敢松开,“不知道,总之我们快跑,言研,再累也要忍着,绝不能让他们找到。” 言研颤声答一句,便一刻不敢停地往前跑。 哪里是安全的地方,没人知道。他们只知道拼命往前跑,再跑快一点,再快一点,兴许那些人就真的找不到他们了。 跑出公园,穿过公路,他们向隐密性较高的林子里跑去。 夏季的果园,一棵棵果树长出繁密的绿叶,连在一起,即使有照明设施一时半会也难以分辨方向。 斐然拉着言研躲在一棵粗大的果树后,稍做喘息。 “言研,累吗?” 言研跪在地上喘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抹一把额头的汗,笑着回答他。“不累,然哥。” 斐然蹲下身,调顺呼吸后看一眼包裹和钱盒,问道。“言研,那里面装的什么?你每次离开都带着。比钱还重要的东西?” 言研点点头,“对,比钱重要得多。”说着,打开包裹给斐然看。几本斐然在逃亡前教他学过的课书,两件斐然第一次买给他的衣服,一张张妈的遗照,一张斐然和他的唯一合影。这些是言研视做比生命还要珍贵的东西。 斐然被他感动了,不禁抬手揉揉他汗湿的短发。“小傻瓜,你收集这些东西干什么。书本和衣服,然哥以后都会再买给你。我们的合影,以后再照就有了。言研想的话,我们就去照它个百八十张的。” “那不一样。”言研毫不犹豫地说:“书本和衣服是可以买新的,可是然哥用心教我读书的纪念,然哥用自己的薪水第一次给我买衣服的纪念,是和平常的书本、衣服不一样的。然哥和我的合影……然哥,我怕。” 斐然握住他的手,“别怕,言研,然哥一定会保护你。” 言研摇摇头,“然哥,我是怕,我们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一起合影。我想……想留着这些,万一真的不行,它们,对我来说,就是安慰。” 斐然心里不是滋味,揽过他肩头将他搂进怀中,听着彼此的心跳声,他说:“言研,我们可以的。要相信自己,相信我们一定能行。言研和斐然,还要一起走很长很长的路呢;还要一起拍很多很多的照片呢;还要互相扶持着过完余生呢!所以,相信然哥,相信我们,一定行!”他重重地点头,言研跟着他一起点头。 一起,走很长很长的路,拍很多很多的照片,互相扶持着,一起白头,一起掉光牙齿,一起走不动路,一起耳背。 他们没有招谁惹谁,若说受苦,这些苦是不是够了,老天也不能再戏耍他们了。 所以,这一次,一定,行! 斐然一边搂着他一边拾起他们的合影照,看着照片上那两个青涩少年在家乡的土房校舍前笑得那样纯真,他不觉也展露笑颜。 “言研,等到将来我们结了婚,这张照片就当成结婚照,好吗?那个时候的我们没有伤害,没有肮脏,没有痛苦。只是单纯地笑着,单纯地想着彼此,那个时候的我们——最好看了。” 言研将视线移向照片,思绪随着他的话飘回了家乡。曾经家乡的那两个小孩,不知不觉长大了,走过了无数崎岖的道路,经受了太多的苦难。这一次,老天是不是该把幸福还给他们了。 哪怕让他们一生清贫,他也无怨。 守着这一生最大的财富——然哥。 他可以快乐到老。 08. 就在一束光毫无预警地打到他们身上时,斐然才懂得原来幸福也可以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言研白着脸看一眼斐然,身子不自觉地哆嗦起来,他努力靠近斐然,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腰。 他知道,他就快要失去然哥了。 斐然下意识搂紧他,扳过他的脸让他看向自己。 “言研,别怕。” “然哥。” 言研的泪在眼眶里打转,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快!他刚刚才祈求老天饶过他们,把幸福还给他们。怎么可以! 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失去他的然哥。 几个男人拿着手电走近他们,斐然眯着眼看向这些不算陌生的男人,这些人他在那座牢狱般的别墅里见过,他们是他的人。 心脏下意识收紧,斐然皱紧眉偏过头,不敢去看那些人身后的黑暗地带。他知道,那个男人便置身那里。 因为他感觉到一道冰冷伤人的视线正直直打在他身上。 那个该下地狱的男人——欧、向、奕! 欧向奕缓步走出黑暗,一身高贵的米色西装,一双擦得发亮的黑色皮鞋,一张写满冷酷的脸。 欧向奕轻轻开口,毫无温度的声音冻寒两人紧张的心。他说:“斐然,好久不见。” 斐然闭紧双眼,可笑的逃避着。 欧向奕扬高头,眯起双眼看向他,“是要乖乖跟我回去,还是让我杀了他,再把你带走?” 斐然猛地睁开双眼,愤怒地瞅着他。 言研大起胆子说道,“然哥不会跟你回去的!” 欧向奕将目光移向畏缩在斐然怀里的男孩身上,多看一眼对他来说就是在自己心上多割一道伤痕。言、研,彻底把他逼疯了。 夺走手下人手里的枪,枪口直指言研。 同一瞬间,斐然惊恐地转过身子,背对着他挡在言研身前。 李风按住欧向奕持枪的手,在他耳边悄声提醒着。“欧少,别冲动。” 别冲动!叫他怎能不冲动!斐然竟然、竟然,挡在他身前! 为了那个男孩,性命也可以不要吗? 是吗,爱到这么深啊,让他嫉妒得发狂。 欧向奕深吸一口气,垂下拿枪的手,“把他带走!” 几个男人上前拉开仍处在惊吓中的两人,言研大声喊着,“放开然哥,放开他,你们放开他!” 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将斐然拉到欧向奕面前,男人愤怒地瞅着他,斐然也不甘示弱地回视。 言研企图挣脱钳制,拼命挣扎,嘴里不停唤着,“然哥,然哥……” 欧向奕说:“你这次,真的惹恼我了!” 斐然说:“放他走。” 欧向奕说:“斐然!” 斐然说:“放他走!” 言研拼尽全力挣脱禁锢,呼喊着奔向斐然。 欧向奕瞪着斐然的眼睛眯了起来,抬起手准确无误地朝着言研开了一枪。 “呯!” 言研来不及冲到斐然面前,来不及抓住他的然哥,来不及和然哥走剩下的路,他应声倒地。 “言研!”斐然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他的名字,一遍一遍,“言研!言研!言研!” 言研在他面前倒下去,汗湿的衣服被鲜血染红了一块,看着那触目惊心的颜色,斐然陷入极度的恐惧中。 言研,他想要拿生命去换的言研,已经,死了吗? 他不停喊着那个名字,想要叫醒他,让他抬起头,再看看自己。 不会的,他的言研不会就这样死掉。 “言研!”斐然无力挣脱身后人的钳制,慢慢倒在地上。他面容扭曲,瞪大的双眼死死盯着倒在地上的男孩。 腰间传来锥心刺骨的痛,言研颤抖着手捂住不停流血的地方,他转过头。 然哥在看着他,惊恐万状地看着他。 他想给然哥一个笑容,让他不要担心。可是嘴角已经不受控制了,他只能呆呆地看着那个不停挣扎想要冲过来的男孩。 “然……然……然哥……” “言研!” 他没有死!没有死!他还活着,他的言研还活着! 斐然跪在地上,双手动不了,他就磨着膝盖,一点点往前挪。 他要到言研身边,无论如何也要去到言研的身边,紧紧抱住他,死也不会松手。 欧向奕再看不下去,上前一步揪住他衣领,半跪在他身前,“斐然,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乖乖给我走,否则,下一枪就没那么幸运了!” 斐然咬紧牙,双眼死瞪着他,“欧、向、奕!” 欧向奕扬高头,赏他一个“奈我何”的笑,扯着他手臂将他拉起来往前推了两步,“给我走!” 斐然垂下头,隐忍痛苦一般肩膀一抽一抽的。 他服输了。 这个表情对欧向奕来说很受用,他上前一步站在他面前,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 斐然,到最后,只能是他的,就算要哭,也只能在他面前。 至于那个倒在地上的言研,他—— 就在欧向奕在想着如何处置那个多余的男孩时,胸前的人突然重重将他推开,同时黑洞洞的枪口指向自己眉心。 斐然,成了那个握枪的人。 他趁手下人放松对他的戒备时,抢夺了欧向奕身上的枪。而枪口,无情地指向男人。 手下人深吸一口气,一时不太能接受这突变的局面。 “欧少!” 斐然扯着嗓子大声喊,“都走开!走开!滚!滚远点!”汗流进眼睛里,他不敢去揉。泪流进嘴里,咸得人心痛。他对着面前该千刀万剐的男人恶狠狠吼道,“叫他们走!全都走!快点!快!” 欧向奕不敢相信有一天斐然真会拿枪对着自己。 那个用温暖的力量让自己爱上他的男孩,那个会对他笑对他哭对他耍横对他感伤的男孩,竟然真的会—— 他,还是斐然吗? 自己深深爱着的斐然? 他瞪大双眼,一瞬不瞬盯着面前紧张得双手颤抖的人,拿不稳的枪,枪口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斐然生平第一次拿枪,生平从未杀过人。 可是今天,他告诉自己不能胆怯,不能退缩。为了言研,他要坚强一点。 环顾四周,他激动地对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人们吼起来。“都给我滚!不然,不然我真的开枪了。”他拿枪指指面前的男人。“我真的会开枪!听到没有!快滚!” 欧向奕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他真的被斐然惹怒了,睁开眼睛时,怒火升到顶点。冲着面前的那把枪,冲着拿枪的人他一字一顿地说,“你敢开枪?你尽管试试!来啊!开枪啊!”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视着斐然,那种狠毒的眼神让人心生惧意。“你敢开一枪,我就让他身上多出几百、几千、几万个窟窿,我要他身上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阿风,给我杀了他!” 没有犹豫,没有缓和,他冰冷地下达命令。 斐然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双手抖动得更厉害。眼前的人没有因为枪口直指而产生一丁点惧意,相反,那冰冷的枪激化了他的愤怒。 欧向奕疯了! 他再次开口,语气更加急切。“阿风!你在干什么!动手!” 斐然快速看向言研,他倒在那里,血还在流,灯光照射下的脸越显苍白,那双悲伤的眼睛还在望着他。 他在等,等然哥能来到他身边,等然哥带他离开这里,等也许只能是下一辈子的承诺。 李风看了一眼斐然,抬起拿枪的手,指向言研。 斐然转回头看向男人,欧向奕还在咄咄逼人地瞪视着他,而他握枪的手越来越没有底气。 他还能做什么?真的开一枪,杀了欧向奕?然后亲眼看着言研死在乱枪下,最后的最后,连抓着他的手一起走向地狱都不可能。 这真的是,他要的吗? 他双唇翕动,痛恨地凝望面前几近冷血的男人,悲哀地发现,他做不到。 他开不了枪,他不能亲眼看着言研死在自己面前。 哪怕是几秒钟的分隔,也会让他痛到撕心裂肺。 所以,他输了,彻底地投降。 他丢下枪,吸了吸鼻子,慢步走到言研身边,扶起他的身子,搂进怀中,抱得很紧很紧。 他说:“言研,你怕吗?” 言研把头靠在他肩上,嘴唇微动,声音很低,“不,不怕。” 斐然摸摸他的头发,“别怕言研,有然哥陪着你,永远陪着你,到下辈子,我还陪着你。没人能把我们分开,我说过的。” 言研没有回答,笑了笑,闭上眼睛。 斐然转过头看向拿枪正对着他们的李风,“风哥是吗?请你开枪。” 李风默默看着他,男孩像是聚集了很大的勇气告诉他,“请你开枪。” 四个字,一份守护的心,沉甸甸的情。 李风看了一眼欧向奕,后者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斐然。 “求求你……风哥……开枪……求你……风哥……开枪吧……风哥……” 斐然抱紧言研,大声哭着求李风开枪,他需要李风的成全,需要他们的解脱。 这份爱,爱得太难太难,不如一起离开。拥有了彼此,这个人世间,该是再无眷恋。 “求求你……开枪吧……风哥……求你……” 他要和言研一起死,死也要和言研一起。 抓着言研的身体,闻着言研的味道,贴着言研的心脏。这是他放弃了杀死欧向奕的机会而得来的,他不后悔。 能在生命的最后抱着言研,他再无怨言。 只求—— “风哥……开枪吧……” 夜,深到尽头。夏日的果林满布香气,却有一丝血腥的气味打破和谐。 枪声响过,栖息的鸟儿飞离巢穴,奔向深沉无边的黑色天空。 09. 那一枪,李风打在了斐然身边的果树上,打醒了欧向奕的神智。 斐然被带回了别墅。 言研,浑身是血倒在果林里,无人过问。 斐然被拖走时,头一直转向身后,他想再多看看言研,再多一眼,刻得深些,记得牢些。 活着,怕再难见着了。 乡下的老人说,过奈何桥时要喝孟婆汤,忘记前尘旧事。 他怕他喝了那碗汤会把言研彻底忘记,下辈子,要怎么去找他? “言研,等着我,我很快会去找你,不管生或死。” 这是他留给言研的最后一句话。 被扔进房间的地板上时,斐然已感觉不到痛了。 欧向奕指着他的鼻子,气急败坏地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容忍你,斐然,再敢逃跑,就给我下去找你的小情人去!” 斐然被扒光衣服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不记得要反抗。欧向奕凶狠地进入时,他甚至连呼喊痛的本能也没有了。 呆呆地看着天花板,麻木思想。 晚饭时间,佣人送饭上来,李风找个理由进到房间里。 斐然静静躺在床上,身子被薄毯盖得严实。 佣人出去后,李风关上门走到他身前,低声唤他。 斐然睁开眼,看向他。 李风几次张口想说些什么,却总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斐然垂下眼睛,缓缓开口,声音沙哑。“滚出去。” 李风轻轻叹口气,五指攥成拳,在掌心按下深深的印子,转身走出屋外。 第二天,李风按例巡查时,询问看守的后辈一些惯例问题,临走时后辈瞅着他有些支支吾吾。 李风瞥他一眼,低声问:“什么事?” 那后辈四下瞅了一眼,握拳挡住嘴巴装作咳嗽,悄声说一句:“风哥,以后不要再进那个屋。欧少开始怀疑你了。” 李风皱紧眉头,屏住一口气,难以呼出。 抬起头,阳光下那扇关着男孩的窗户反射着刺眼的光。 李风闭起眼,他恐怕再也帮不了他了,斐然的那句滚出去,是给他的警告,让他不要再牵扯进来。 他,再也不抱希望了。 不,不对,还有一个人,也许可以—— 李风快步向前走,只有那个人能做到了。 一定可以的,他能救斐然一次,就一定还能再想到办法。 老天实在不公平,贫穷、吸毒、受虐,这个男孩还不够可怜吗?为什么不肯给他一线生机。 便是为难,他也要试着找一次。 斐然,再等一等,再坚持一阵,一个月,半个月,不,也许明天,明天他就可以—— 欧向煜接到电话时沉默了一会,挂上电话后他驱车赶到别墅。 欧向奕合上报纸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佣人领着欧向煜走进屋来。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以为你该上飞机了。” 欧向煜坐在他对面,点起烟,“明天就走,临走前难道不应该来看看你,也许,我们这辈子没什么机会见面了。” 欧向奕大笑两声,“哥,你又不是真的死了。如果我想,完全可以坐飞机去看你,英国也不算很远吧!” 欧向煜说:“爸就交给你照顾了,保障他的生活无忧,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请求?看你说的,你爸也是我爸,你还怕我会饿着他不成?放心吧!” 欧向煜点点头。 “哥,二叔他?” 欧向煜看他一眼,“你不用操心,我不会杀了他,相反,我会照顾他到终老。” 欧向奕挑高眉,一脸不解。 “不送送我吗?”欧向煜站起身,掐灭烟,看向他。 欧向奕露出一个吃惊的表情。“哥,你今天特感伤啊!”说话间,随着他走向屋外。 “向奕,欧氏全靠你了,要掌管一间大公司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希望你不是抱着玩玩而已的态度,毕竟它关系着很多人的生计。还有,”走下台阶,欧向煜转过身面对着他。“照顾好自己。” 欧向奕看着他,轻轻点头。 伸出手,相握。 欧向煜稍一使劲,将他拉进怀中,拍拍他的后背,道一句“保重。” 不是不在乎,不是不珍惜。 曾经跟在他屁股后面要东要西的弟弟已经长大,翅膀长硬羽毛长齐是该独自飞翔了。 谁都有自己的梦,靠努力选择最适合的生活。即使分别,也在心里挂念着。这是他们的生活方式。 欧向煜笑着说:“再见。” 有一天,他们还会再见。 再见时,该是更加成熟、理性。 转过身,打开车门时,突然有一道男声从后方传来。 “欧先生!” 欧向奕转过头,却见斐然发了疯般从客厅冲出来。头发蓬乱、一脸惊慌。 他是怎么跑出来的! 欧向奕皱紧眉,低声喝道:“给我回去!” “欧先生!”斐然置若罔闻,加快脚步扑到欧向煜身前,两手紧抓着他的胳膊。“欧先生,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欧向煜扶住他身子,礼貌地说:“你没事吧!” 斐然摇摇头,惊喜地问:“欧先生,你怎么会在这?” 欧向奕脸色阴沉,“斐然!你没有听到我的话吗?” 闻言斐然转过头,看一眼欧向奕,再看看面前他视若救命稻草的男人。欧向奕,欧先生? “你们、你们是——” 欧向奕双手抱胸,嘴角勾起笑。“抱歉,让你失望了,你嘴里的这位欧先生,不巧正是我大哥,我想,他恐怕救不了你。” 斐然大惊,难以置信地望向欧向煜。 不,这不可能!欧先生,言研口中一直对他很好的欧先生会是—— 欧向煜回望着他,点点头。 斐然一口气没喘匀,低下头连咳了好几声。 欧先生! 欧向奕! 他们,他们竟是兄弟。 而他,一度以为言研有救了。 不,不,即使他是欧向奕的哥哥,可他对言研—— 对,他应该是喜欢言研的,应该是这样没错。 斐然抬起头,再次抓紧欧向煜的胳膊,着急地说:“欧先生,请你救救言研,请你救救他,他中了枪,有两天了。他在XX市湖心公园旁的果林里中的枪,你到那附近的医院打听一下应该能找到。也许会有好心人把他送去医院的。欧先生,求求你救救他吧!他还活着,我相信他一定还活着,欧先生,只有你能救他了。求求你,求求你!” 斐然紧抓男人的手不停摇晃着,他想让男人意识到言研在等着他,等着他去救他。 这一刻,只有他,才能救得了言研。 言研还活着,斐然不知为何,就是坚信言研在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留着一口气,等待人去救他。 他做不到,而眼前的男人却可以轻易拯救他。 即使,拿言研的下半辈子去换,他也甘愿。 只要能活着,能活着就好。 他的言研,有生之年,他们还能见面。 欧向煜不动声色地看了他良久,轻轻掀动嘴角,“言、研?他是谁?不好意思,我不认识这个人。” 一瞬间,斐然僵在原地。 愣愣地听男人说帮不了他,呆呆地看着他的救命稻草云淡风清地一笑,坐上车离开。 车子开出铁门时,欧向煜瞥一眼站在门边正朝他望的李风,一言不发地驶出欧向奕的别墅。 李风面无表情地看着车子渐渐驶出视线。 原来,他和斐然都押错了宝。 原来,欧家的男人都是一样的,和魔鬼为伍。 欧向奕利用斐然来让人相信他是个不务正业的花花公子,欧向煜用了同样的招数,利用言研来解除和李佳凝的婚约,让欧荣泽相信他为了一个男人真的丢了江山彻底是个不足为惧的废人,以此放松对他的戒心。 而利用完了,一个是丢弃,一个是折磨。 欧家的两个男人!李风双手紧握成拳良久良久,最终,无力地松开。 凭他的能力,什么也做不到。 第二天一大早,年依辰刚起床便收到一个超大包裹,呵欠连连地拆开包装打开盒子,却见——李风被人绑手绑脚装在里面。 “啊!”年依辰吓得连退三步。 这是什么啊!一大早收到——尸体? 谁这么晦气! 上前一检查,人还活着,只是晕了。右腿处出了不少血,看这程度,估计是废了。 在李风衣领处放着一封信,年依辰恼怒地打开来。 短短一行字: 依辰,给你面子,这不乖的废物我还给你了。 落款:欧向奕。 年依辰咬咬牙揉皱纸,这个嚣张的家伙! 低头看一眼仍处在昏迷中的李风,想不通一向稳重不多言的男人到底哪里得罪那小霸王了,让他下此狠手。 顾忌自己的面子,才保住这条小命。 年依辰蹲下身子,抬手搭上他残废的右腿,不无可惜地说:“李风啊李风,到底,出了什么事?” 斐然的毒瘾再次发作。 他滚下床,全身哆嗦着爬向门边,不停拍打着门大声喊欧向奕。 男人走进屋,冷冷瞥向他,“怎么,难受了吗?” 斐然像一只乖巧的猫缩在他脚边,求他给点施舍。 欧向奕踱步走到椅子边坐下,“哼,不是高傲得很吗?斐然,你的尊严哪去了?” 斐然手脚并用爬到他身边,抱着他一条腿,抬起痛苦扭曲的脸。“欧少,欧少,求求你,求求你给我一点,求求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欧向奕歪过头瞅着他,“做什么都行?” 10. 斐然拼命点头。“是,是,什么都行。”话落,双手颤抖地拉开男人裤子拉链,毫不犹豫地埋下头。 欧向奕很想保持高高在上的态度,却在斐然口里失了决心。 他抓着椅子扶手的手来回扭动,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快感一波波袭来,他抓紧斐然脑后的头发,将他按向自己。 再一次,再一次,再多一点…… “唔……” 他释放在斐然口中。 男孩呛咳得厉害,显然很不习惯这种方式。稍事喘息后,他擦去嘴角污渍,抬起头,伸出手,可怜巴巴地瞅着舒服地靠向椅背的男人,“欧少,求求你……” 欧向奕眼睛睁开一道缝,平静地看向斐然。 看着这个一脸乞求,卑微肮脏的男孩,他有一丝得意。 终于,他成功将那份干净染黑,将最初的单纯变成现在不堪的样子。 那个曾经在他面前高调谈论金钱前途皆可凭自己双手挣来的男孩,如今,一样出卖身体来向他乞讨。 他将男孩踩在了脚底,彻底腐蚀。 斐然啊斐然,这一切,怪得了谁? 第二天,欧向奕满心欢喜地走进斐然房间时,迎接他的却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斐然像变了一个人,嘴角扬起嘲讽的笑,冷冷地看着他。 欧向奕走上前,冷不防一个拳头向他脸上招呼来。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抬手擦擦嘴角,一点血渍沾在指间。 他两眼冒火,怒视着斐然,“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你说我想干什么?!我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杀了你,杀了你!!!” 男孩的恨意体现在那双死死瞪着他的眼睛里,每一个字都充斥着强烈的憎恨。 “杀了我?哼,昨晚你可不是这样说的。斐然,我怎么不知道你是一个如此多变的人。”欧向奕笑笑,迈着轻松的步子走向床边,坐下,拍拍床铺,“这里,还留有我们昨晚欢爱过的痕迹,要不要重温一次?” 斐然笑笑,“那代表什么吗?” “代表什么?我以为,你该是屈服了,难道不是吗?” “屈服?对啊,屈服,欧向奕,那是你能让我屈服的唯一一招。所以,想重温的话,就等我下次毒瘾上来时吧!” 话落,斐然转过身。 欧向奕站起身,愤恨地瞅他一眼,大步走出屋子。 他不急,他能等,等着这小王八羔子再次向他投降。下一次,他要他后悔今天所说的话。 下一次,下一次,他会好好折磨他一番。 诚如他所说,下一次,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从背后进入斐然体内,他跪在床上,下半身紧贴着男孩紧致的肌肤,大汗淋漓的在他身上动作着,耳边享受着那一句句动情的呻吟。 他抓住斐然脑后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叫我……叫我……” 斐然像狗一样趴跪在床上,身后是男人无情地穿插,他痛苦得握紧拳头,咬破的下唇流着血,声音沙哑地唤他,“欧……欧少……” 欧向奕很不满意他的称呼,用力顶了一下,在听到男孩更大声的呻吟时,满意地放轻语调,“叫我向奕。” “向……向奕……” “说你爱我……快说……” “爱……我……我爱你……爱你……” “说……继续说……我没叫你停别停下。”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爱你……” 在那一声声欲望编织的爱你中,欧向奕加大身下动作的幅度,到达极限时闷哼一声,一股热流冲出,他软软地趴倒在男孩身上。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斐然潇洒英俊,一身名牌西装,皮鞋擦得很亮,指间夹着一根烟,独自一人坐在酒吧吧台前。 他跑上前抓住斐然胳膊,质问他,“你怎么会在这?” 斐然用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瞥他一眼,“发什么疯?放手!” 欧向奕很是疑惑,“斐然?” 斐然不耐烦地说:“还不坐下,干什么呢?” 欧向奕瞪大眼,“你说什么?” 斐然有点火了,“欧向奕,你又玩什么?泡妞泡到忘了晚上跟我约在这,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回去了。祝你和新欢玩得愉快。”说完,他起身走出去,背对着男人摆了摆手。 欧向奕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下一秒,他快步跑上前从背后抱住男孩。 他的梦做到这里就醒了,醒了才发现这是一场多不真实却又多美好的梦。 抬手揉揉眉心时才发现眼角有未干的泪渍。 他居然,哭了? 对着指间沾着的泪他发了好一会愣。 他会哭?为了斐然,为了那样一个不真实的梦,他居然哭了? 真的是,在乎到了极点啊! 梦里,是他期望的,他和斐然的未来。如果真有那一天—— 他愿意拿很多很多东西去换。 只可惜—— 醒着的斐然,照惯例是恶言毒语,是无休止的争吵。 斐然说下辈子也不会爱上他。 斐然说向奕这两个字,让他恶心。 斐然说有机会,他一定会亲手杀了欧向奕这个人,哪怕用死来做为代价。 他疲累地走出房间,他们的每一天都如此循环着。 片刻的欢愉,无止境的憎恨。 他真的得到自己想要的了吗? 这样的结局,真是他费尽心思想要得到的吗? 为什么他以为的和斐然的快乐日子,再也找不回来。 年依辰选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来访。 新买的宝蓝色跑车在太阳下炫光四射,男人优雅地走下车,一手搭在车顶上,对站在门外迎接他的欧向奕说:“好久不见啊,老朋友。” 欧向奕抱胸皱眉看着他:“你是特地来向我炫耀你的新车的?” 年依辰慢步走上前,笑笑,“怎么样,不错吧!” 欧向奕不知该对他翻白眼还是直接扫地出门。 见他没反应,年依辰耸耸肩,毫不客气地大步走进屋去。 “怎么,还憋在这里?我以为你会急着搬进你家那主宅呢?”坐在沙发里,年依辰翘起腿好整以暇地笑看着他。 “有什么好急的,已经是我的东西,反而不新鲜了。”欧向奕坐在他对面,掏出烟盒,递到他面前。 年依辰伸手推了推。“不了,我暂时戒了。” 这次换欧向奕傻了眼。“戒烟?为什么?” “没什么,有人最近不舒服,需要戒烟。” 欧向奕翻眼看看天花板,虽说他离开中国N多年,可一直都有学习中文,按讲这汉语能力不该退化这么多,可还是不太能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这个有人,是指他自己吗? “你不舒服?” “不是我。” “那是谁?” “别人。” “别人不舒服,要戒烟,关你什么事?” 年依辰不自然地轻咳了声,“我说你什么时候变那么鸡婆了!” 欧向奕背靠进沙发里,重新审视他这位多年好友。年少时荒唐无知的影子已经消失得彻底,现在的年依辰,蜕变成一个成熟稳重的温情王子,走到哪里,都是惹人注目的焦点。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偶尔泄露一点小顽皮小幼稚。 这大概就是真正朋友的影响力吧! 见他不愿多谈,欧向奕索性换了话题。“怎么样,唐门大当家的位子坐得舒服吗?会不会硌屁股啊?” “放心,底下那些小打小闹我不放在眼里,这里不是我的重心,整顿得像样点后,我会把它交给底下人,还是回英国过我的快活日子去。倒是你,费尽心思得到的欧氏,你打算怎么处置?” “处置?你放心,我会把它做得更大更强,绝不会让你来看笑话的。” “看笑话?我是那样的人吗?” “以我多年对你的了解,是!” 雨过天晴,尘埃落定后,心情豁然开朗。他们可以轻松得聊些鸡毛蒜皮,可以毫无顾忌地打闹,在最信任的朋友面前,做一回真实的自己。 在欧家吃过午饭,年依辰突然心血来潮提起想见见斐然。 欧向奕眼神不太友好,语气不太和善。“见他做什么?” “他还在吗?以你的逻辑,得到的东西就没什么新鲜的了,不是该丢弃了吗?” “关你什么事?” 年依辰脸皮厚到城墙拐弯,“怎么说情报也是我给你的,这么快翻脸不认人。还是说你怕他被我的魅力迷倒,不愿意跟你了?” 欧向奕白他一眼,径直上了楼。 年依辰笑着跟上去。 再见到斐然的一瞬,他的笑冻结在嘴角。 正午的阳光透过打开的窗子照在房间正中央,床头柜上摆放着一束洁白的百合,精致的装修摆设体现主人的品位。却与此极不相称的是在角落蜷缩着一个身着灰色睡衣的男人。 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在冰凉的深色木地板上坐着一个蓬头垢面、全身发抖的男人。 年依辰上前一步想看清他的样子,却在同时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他握拳堵住鼻子,细思这股气味的来源。下一秒,他抬眼看向蜷缩在角落的男人。 那身灰色的睡衣,不,也许不是灰色,是脏到看不清本来颜色。 他回头看一眼欧向奕,后者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低声唤:“斐然。” 11. 男人动了动,光着的脚更加缩向墙角,似乎想把自己彻底隐藏起来。 年依辰再上前一步,唤他,“斐然。” 男人终于缓缓抬起藏在手臂下的脸,眼神迷茫地看向他。 那是一张他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脸。 灰尘抹一层,鼻涕糊一层,嘴角下巴还粘着些饭粒,长长的头发乱蓬蓬地搭拉下来,挡住眼睛。 斐然对着他愣了一会神,便再次将脸埋进手臂里。 年依辰没有再上前,而是转过身朝门外走去。 欧向奕跟出来,好奇地望他一眼,“你不是想见他吗,这么急着走?” 年依辰没有停下脚步,嘴上漫不经心地说:“一个垃圾,有什么好看的,我以为你是把他打磨成了一块美玉,才会这么着迷。所以好奇想来看看,却没想到你有和垃圾睡觉的毛病。算了,我还是回去搂我的小情人吧!” 欧向奕停下脚步,一脸怒气。“你在说什么?!” 年依辰转过头,好笑地对视着他的怒火。“哎,又臭又脏的,你是怎么做下去的,我还真是佩服。该扔就扔了吧!那种流浪汉,喂狗狗都嫌。” 欧向奕压低眉,“年依辰!!!” “我说错了吗?” 欧向奕瞪视他那张无辜的脸一会,挫败地收回怒气,半转过身凝望远方。“我是在惩罚他。” 年依辰显然很不同意他的说法,“你是在惩罚他还是惩罚你自己?” “……” “我以为你是爱他爱到快死的地步才会这样费功夫把他找回来,却原来你是有和垃圾上床的嗜好。早说啊,流浪汉满大街多得是,干嘛非选他。明天我送十个八个到你这儿,包你满意。” 欧向奕低下头,默不作声看向地上的草坪。 年依辰收敛笑容,走近他。“是打算把他变成一堆真正的垃圾,然后扔掉吗?” 欧向奕抬眼看向他。 “如果不是,就别再做这种幼稚的事。你喜欢的难道不是以前干净纯朴、活力四射的斐然吗?今天的斐然,你忍心看得下去?这就是你的爱吗?向奕,爱不等同于伤害。你是在让你们越走越远。” 年依辰开着他的宝蓝色跑车离开了欧家。 欧向奕若有所思地走回屋子,走上楼,停在斐然房间门口。 关闭的房门,真的是他们之间的阻隔吗? 抬手握上冰凉的手柄,打开这扇门,他就能走近斐然,走进他的心吗? 推开房门,蜷缩在角落的男孩仍保持刚才的姿势,没有改变。 走进这间房,难闻的味道蹿进鼻中,蹿进胸口。 他是在,伤害斐然? 斐然有多久没洗澡了?他不知道。 斐然一天吃几顿饭?他没问过。 斐然在地板上睡了多久?他没在意。 他所谓的爱,就是高高在上地看着趴俯在他脚底苦苦哀求的男孩。 他所谓的爱,就是在斐然一次次惹火他后给他一顿痛揍。 他所谓的爱,痛着恨着关着想着伤着。 他和斐然都走到了极端。 “你喜欢的难道不是以前干净纯朴、活力四射的斐然吗?” 年依辰的话毫无预警地响起,他一步步走向男孩。 “我也很想有很多很多钱,多到可以完成一生的梦想。这个繁华的大都市,真的会给拼命努力的人一个机会吗?唉!” 初识的斐然,用那双温柔的手替他洗去污渍,用温暖的话语抚慰他冰冷的心。 从什么时候着迷的?他说不清了。 骄傲的斐然,倔强的斐然,辛苦的斐然,憧憬着几个包子的幸福的斐然,幻想着在繁华都市安家落户的斐然。 他爱的,是这样的人吗? “找一个喜欢的人,坐在暖和的房间,身边摆一盘饺子、一盘瓜子,抱着她一起看新年晚会,一起笑一起哭一起感动,每一年每一年,这样过下去,就不会觉得寂寞了吧!” 一起吃饭,一起唱歌,一起打工,一起数星星,那些回忆,快乐得不真实。 是谁在新年点起炮仗,对他说新年快乐。 是谁与他在黑夜共舞,点燃他一切欲望。 他爱的,是与他一同走过这些记忆的男孩。 而不是—— 缩在角落害怕见到太阳的男孩停止了颤抖,沉沉睡去。 是打算把他变成一堆垃圾,然后扔掉吗? 难以遏制的爱也能跟着一并丢掉吗? 他要的,不是今天的斐然。 毒瘾再次发作时,欧向奕用手铐将他铐在床边。 一个长长的皮制手套内层是柔软的绒毛,伤不到他的手。 斐然不能理解他的行为,流着泪扯着他的裤脚哀求道,“奕哥,你干什么?是要玩什么新花样吗?我答应你,统统答应你,求你先给我一点儿,我这会儿难受得很。” 欧向奕半跪在他身前,抬手抚上他痛苦扭曲的脸,“斐然,重新做回人吧!” 斐然皱紧眉,“奕哥,奕哥,你在说什么?快给我,给我一点,求求你,一点就行,奕哥。” 欧向奕说,“斐然,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给你那东西,我不想再害你。” 斐然大惊,“不,奕哥,你别这样,我会听话,你说什么我都会听,我不会再跟你唱反调,不会再跟你闹。奕哥,给我,求你了。” 欧向奕坚决地拉开他扯住自己袖子的手,歉疚地看他一眼,转过身走出屋去。 “奕哥!” 房门关上的一瞬,他听到斐然痛苦的呼喊。 背靠着紧闭的房门,他一次次感受着斐然椎心刺骨的痛。 “啊……” 声声凄惨,声声绝望。哭泣一般的悲鸣带着强烈的回音震痛欧向奕的耳膜。 他闭上双眼小声告诉自己,没事的,没事的,斐然会撑过去,会撑过去的。 药物加上强制,无论如何他也要帮助斐然重新站起来。 “欧、向、奕!!!” 喊到声音嘶哑,深恶痛绝的恨意一点点渗进他心中。 膝盖发软,他缓缓坐倒在地上。 他从没有这样直击过斐然的痛苦,深深的自责在心里蔓延。 他干了什么?! 明知毒品会毁了那个人,明知要真正戒掉毒品几乎不可能,可他——还是对他所爱的人用了。 一个会纠缠他一生的毒。 斐然…… 恨吧,恨吧,带着对他的恨,努力摆脱他所犯的错,重新做回人。 “欧向奕,我要杀了你!” 痛苦和憎恨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割伤他每一寸肌肤,每一道伤痕都痛彻心扉。 他攥紧拳头砸向墙壁。 他是一个恶劣的刽子手,将斐然伤得体无完肤后再来一针针缝补。 再一次的痛,也伤到了他自己。 有东西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啊!!!” 撕心裂肺的吼叫过后,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 欧向奕扶住墙撑起身子,打开房门。 斐然昏倒在床边,双手仍被牢牢地铐在床头。 他跑上前抱住男孩,托起他的头,那张脸上布满了汗水,湿漉的头发几乎滴下水来。 他将男孩拥进怀里,一遍遍抚摸他略显苍白的脸。 一句迟来的“对不起”,终于从唇边逸出。 斐然的毒瘾还没有完全戒掉时,另一件事情的发生彻底击垮欧向奕的心理防线。 那一天,天气晴好,屋外种的紫薇花在阳光下招摇盛放,几只雀鸟扑腾着翅膀飞上窗棂,对着玻璃窗户啄了几下,发出“噔噔”的声响,迫使斐然从午睡中醒来。 淡淡的紫薇花香沁人心脾,微风徐徐,撩动白色窗帘漫步轻舞。 睁开惺忪的睡眼,模糊中有一个人影站在面前。 那人影晃来晃去,起初,他看不真切。 那人影唤他,“然哥。” 斐然猛地睁大眼。 “言、言研!” “然哥。”人影渐渐清晰,是他的言研,他想了好久好久的言研。 斐然奔下床,停在言研面前。 他张开手臂,不敢相信言研真的来找他了,真的就站在他面前,活生生的言研。 “言研,你,你还活着,言研,你——” “然哥,然哥,然哥……”言研对着他笑,笑得像小时候一样天真。 “言研。”斐然的泪聚集在眼眶,他一把将言研搂进怀里,抱得紧紧。“言研……太好了,太好了,你还活着。我知道,我知道,你活着,你一定是活着的。我相信你一定活在哪个地方,虽然我看不见,可我知道。言研,我能感觉得到你。” 感觉到你的气息,感觉到你呼唤我的声音,感觉到你留在我身上的温度。 言研,虽然困难,虽然不可能,可我一直坚信着你还活着。 和我一样,活在这个世上。 即使像垃圾一样,即使被糟蹋到快要死的地步,也努力拼命留着一口气,这样,总有相见的一天。 我一直,在等着今天。 “言研……”斐然双手紧紧搂着言研的肩膀,一秒也不敢松开。他仰高头,泪顺势滑下脸庞。 他感激上苍,让他还能再见到他的言研。 一切,美好得太不真实。 “然哥……”言研任他抱着,头靠着他肩膀,喃喃低语。“你好吗?” “好,好,好……”斐然忙不迭地点头,在言研面前,他已经习惯说好。 “然哥,我好想,和你在一起。” “我们在一起,在一起,永远在一起,言研,我们再也不分开。” “可是,我们已经不能在一起了啊!” 12. 言研的声音很轻很轻,斐然不能理解他话里的意思,放松手上力道,将男孩稍稍拉离他怀抱,不解地凝视着他。 言研抬起头,精致的小脸上挂着微微笑容。 “然哥,我要走了。” 斐然瞪大眼,“你说什么?!” “然哥,我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你不能跟来的地方。然哥,我们再也不能见面了。” 斐然大惊,“你——言研,你!” 斐然的手没有松,可言研却在一点点离开他的怀抱。 “然哥,我要向你道别了。” 斐然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刚刚还紧抱着男孩的双手,这一刻,他什么也没有抓住。身前的言研,在一点点后退。 “言研——” “然哥,”言研的笑容不改,话语却温柔的伤人。“下辈子,记得来找我,我还做你弟,还做你的言研,还——爱你。” “不——”斐然大吼着扑上前,却一次次扑空,他再也抓不住言研了。 言研死了。 这一次,是真的死了。 “不!”斐然痛哭着追上前,“言研,别走,言研,我才不要什么下辈子,言研,你回来,回来,我们还要在一起的,言研!” 言研飘出了窗外,蓝天白云下那张熟悉的容颜离他越来越远。 他的言研,再也回不来了。 “言研!”斐然撕心裂肺地呼喊着男孩的名字。 没有永远,没有下辈子,没有相爱相守,他的言研,彻底离开了他的生命。 而他,失去了一切。 斐然大叫着爬上窗子,一只脚已经伸到了窗外。 欧向奕打开房门一眼便看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他惊叫着快步上前抱住斐然快要掉下去的身子。 差一秒,差一秒,斐然就—— “言研!!!”斐然痛苦地冲着远方呐喊,嘶哑的声音听得人心伤。 他要去追言研,无论如何也要追上他的言研,这一次,绝不能让他走远。 “言研!你回来!回来!”他的面容扭曲,止不住的泪水模糊双眼,他越来越看不清远方的男孩。 “不——言研!”他用尽全力扳动腰上男人的双手。他的言研,他的言研,已经走远了,已经快要看不清了。 不!!! 他的身子大半悬在窗外,欧向奕咬紧牙搂住斐然的腰,窗子有些高,他又挣动得厉害,眼看自己就要抓不住了。 “斐然!”欧向奕冲着嘶吼不断的男孩怒吼,“你够了没有!给我回来!” “放开我!”斐然的视线始终没离开远处的黑点,那个生命的逝去不该那样孤单。 他们说好,要永远在一起的。 言研,等等我。 “斐然!”男孩突然冲破极限一般使出全力,下一秒,欧向奕半个身子倾斜在外。 眼看,男孩便要挣离他的掌握,摔下去。 “斐然!”他不能,绝对不能让斐然出事。 他要的不是一堆垃圾,不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他要的,是活生生的斐然,是能和他一起走下去的斐然。 欧向奕的身子越来越往外滑,抓紧男孩的手却始终不敢松开。 亲眼看着那个人死去,他做不到! “欧少!”手下人冲进了房间,帮着欧向奕将斐然拉上来。 男孩像是用光了所有力气,此刻已处于昏迷。 将他放上床,盖好薄被。欧向奕坐在床前,眼睛一瞬不瞬注视着脸上泪痕未干的男孩。 斐然,一个让他着迷不已,即使杀人放火也不愿放手的男孩。 一个,为了别人连命也可以不要的男孩。 他半跪在男孩身前,脸贴上他的,感受那份让他深恶痛绝的爱恋。 他的斐然,用性命来爱着另一个人,以那个人来支撑他的生命。 如今—— 他在跳楼前,悲痛嘶喊的那个名字代表什么? 欧向奕闭起眼睛,双唇落在男孩额头。 温温的,活着的,斐然。 他情不自禁抱起他,从身后将他牢牢抱紧,薄被裹起他的身子,将头靠向他肩膀,轻轻低语。 他第一次的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爱。 爱得惨烈,爱得痛苦。 明知那个男孩的心不在自己这儿,可他,如何能放得了手。 放了手,那颗只为他而跳动的心,会不会瞬间停止。 他不能,做不到。 死也不行! 想到男孩刚刚差一点就掉下楼去,死亡的阴影直至现在仍缠绕心头。 那双一直不肯松的手,在那一刻做了决定。 就算死,也是要两个人一起。 谁用一把锁,锁上他的心,却恶劣得丢掉开锁的钥匙。 那他,只能用一捆绳,紧紧绑住男孩,死缠一生。 哪怕是一辈子的憎恨,只要他在自己身边,那就够了。 够了。 以为是一次意外,却不料斐然的第二次自杀行为来得那样快。 包扎了额头,注射了镇定剂的男孩安静地躺在床上,两眼大大睁着,望向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欧向奕几乎失去了全身力气,瘫倒在床边,他有气无力地说:“斐然,你到底想怎么样?” 换来一片沉默。 男孩已经再也不跟他说一句话了。 他闭上眼睛,仰头靠着床。“为什么一定要自杀,和我在一起真的那样痛苦吗?” 痛苦到非死不可。 那么前一阵子的挣扎又算什么? 第一次,第二次,他发现了,救了,活了。那么下一次呢,下下次呢,还有几次侥幸? 如果有一回他大意了,是不是就只能见到一具冰冷的尸体? 没有温度,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的斐然,他大概会疯掉。 他究竟要怎样才能彻底打消斐然寻死的念头。 “言研。” 几不可闻的声音传进耳朵,欧向奕睁开双眼。 转过头,却看见斐然的眼角滑出一行泪。 双唇翕动,那低低的声音果然出自他口中。 欧向奕多想捂住男孩的口,让他别再唤了,那两个字是他今生致命的痛。 取代不了的人,斐然有多爱他就有多恨。 言研,言研,言研! 为什么一定要是言研,为什么他就不行?他的爱不比那个不经世事的男孩少一分。 可恶!!! “言研……” 斐然的低语残忍地传进欧向奕耳中,他倾身上前,吻住男孩的嘴角。 别再说了,斐然。 待他熟睡后,欧向奕走出房间,长长地叹口气后走向书房。仰靠在椅背上,缓解这一番折腾带来的疲惫。 他多想忘掉这一切。 忘记斐然,忘记言研,忘记这两年的经历。他的人生,重新写一遍。 没有了爱,没有恨,自然没有心如刀绞的痛苦。 他依然是那个仇视人生,游戏人生的欧家二少,依然活得潇洒、快活。 可是…… 一声自嘲的笑。 他怎么忍心忘掉斐然。 怎么舍得…… 无奈地抓起话筒,拨出熟悉的号码,待那边接通后,他说:“依辰,帮我找个人……我不知道他在哪,是不是还活着……二十岁吧,男,名字是——言、研。” 这是他,最大的让步。 三天后,欧向奕拿着一个纸袋走进斐然房中。 拒绝进食的男孩趴坐在被钉得死死的窗户边,两眼无神地望着那些纵横交错的木条。 欧向奕说:“斐然,吃早饭吧!” 没有回应。 欧向奕端起餐盘来到他身边坐下,舀起一勺粥递到他嘴边,“言研,还活着。” 呆滞了许久的斐然动动眼珠,视线落到他身上,不确定他所听到的。 欧向奕在心里苦笑一声,没有这个名字,他大概永远也不会再看自己一眼。 斐然等着他再说些什么,欧向奕却坚持地端着勺子与他对视,不吐一语。 斐然想了想,最后张开干裂的嘴唇,吞下那一勺稀粥。 欧向奕再舀起一勺,喂进他嘴里。“他不在这座城市。” 斐然乖乖听着,乖乖吃下一勺勺食物。 “虽然过得很不好,不过,他的确活着。” 半碗粥喂完,欧向奕放下碗,拿起纸袋递给他。“斐然,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再见到他。” 在他接下纸袋后,欧向奕转身离开房间。 斐然怀疑地看着面前薄薄的纸袋,心狂跳得厉害。 双手颤抖地打开袋子,里面是两张照片。 在看到照片中人的一瞬间,他泪流满面。 双手紧紧捏着那两张照片,他失声痛哭。 言研,言研还活着,真的还活着。 不是梦,不是幻像,言研还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 手指颤抖地抚上照片中那张明显瘦了太多的小脸,他一次次唤着言研、言研…… 言研穿得破破烂烂,怀里抱着一个盛载他们回忆的包裹,不安地望着别处。 言研、言研……他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猪狗不如地活着,是为了言研;放弃生存的希望,也是为了言研。那一句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不是说着玩的。 他把照片捂在心口,感受着悲喜交加的滋味。 言研还活着,还活着,所以—— “斐然,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再见到他。” 耳边突然响起欧向奕临走前说的话。 是,是啊,他得活着,只有活着才能再见到言研。不管要用多久的时间,不管要费多少功夫,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一定会再见到言研。 他还要戒掉毒品,要洗尽脏污,用干净的面目去见言研。 见到言研,就是他兑现承诺的时候。 剩下的人生,他要拥着言研一起度过。 哪怕只剩一天,一分,一秒。 泪流尽时,他告诫自己,一定能做到。 等着我,言研,那一天,我会努力让它早点来到。 等着你,我的言研。 ——缠续篇·完—— 言研篇 13.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夜,覆盖了纸醉金迷的繁华,清晨整个城市穿上洁白的外衣,静静地呼吸着洗涤身心的清新空气。 环卫大婶报怨着拿起大扫帚清理道路上的积雪,早点摊的老板打开了煤球炉的炉门,架起锅准备着新一天的忙碌,几个晨练的大爷背着剑说笑着往公园赶。 也该下雪了。 是啊,旱了几个月了,希望再多下几场才好,缓解缓解旱情。 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啊,好一场大雪。 瑞雪兆丰年嘛!哈哈…… 叮铃铃…… 一阵铃声响过,大爷们齐往路边走,一辆自行车飞快地从他们身边驶过。 这小伙子,骑这么快干什么? 哎,这不是老金家的小晨吗?这一大早的,去哪啊? 在大爷们齐齐行注目礼外加好奇猜测的当口,金皓晨已经骑着他的爱车消失在街道尽头。 “老板,两笼包子,两碗鸡蛋汤,带走。” 刚煞住车子,金皓晨朝着屋里嚷了一句,便急慌慌摘下手套递上保温桶并掏出预备好的零钱,“快快,给你钱。” 老板娘快速准备好他要的东西,从屋里走出来,接过钱时不忘叨叨两句,“这么爱吃杭州小笼包啊,赶明儿非得在你家门口开个铺不可,不然你这三天两头的骑几里地来这儿买,还急得要命,路上真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哟!” “呸呸,”金皓晨急忙朝地上吐几口唾沫,一脸怒火地瞪着老板娘,“你这大妈怎么做生意的,我好心光顾你,你咒我出事啊!” “哎哎,不是,我哪是那意思啊!”老板娘脸上堆起笑,“好了好了,多给你两个算赔罪。赶紧的吧,别迟了。” 金皓晨懒得再搭理她,放好保温桶,调转车头一溜烟驶离包子铺。 回到家,言研已经摆好碗筷,从他手里接过保温桶时拍拍他外套上的雪。 “冷死了冷死了,言研,没事你千万别出去,外面冷得能冻死企鹅。” 言研笑着将保温桶里的汤倒进碗里,递上筷子,“好。” 金皓晨大口吃着包子,“真TMD好吃。” 言研不明白,为什么他要一边说好吃,一边骂脏话。 记得有一次和金皓晨一起到稍远一些的集市买螃蟹时路过一家杭州小笼包铺,要了几个包子,言研吃了一口眼睛里就放起光,他一个人愣是吃了三大笼才捂着撑得胀胀的肚子说一句“好吃”,那时的金皓晨还曾嫌弃地说了一句“好油”,没吃几个就住了口。 怎么从那回来后,他转了性,隔三岔五的非要骑上几里路去那里买小笼包当早点,也不管会不会害他上课迟到。吃包子时,总会恨恨地说“好吃”,恨恨地骂上两句。 这人,奇怪! 吃完早点,言研收拾碗筷,金皓晨穿上外套拿起包就往外冲,关门之前还千叮咛万嘱咐言研在胖子小店开门前绝对不要出门。噢不,今天干脆别去了,太冷了,企鹅都冻得上医院了。 言研手里拿着抹布站在厨房外艰难的对他挤出一个微笑。 男孩满意地关了门,门外很快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 言研收起笑容,心想,这算,冷笑话吗? 十点钟,言研准时下楼,楼下到处是白茫茫一片,他像走进了雪的王国,走进了回忆的宫殿。 摇摇头,言研不准自己再多想,戴好手套,系紧围巾,他快步向前走去。 一阵冷风吹来,他不禁打个哆嗦。啊呀,企鹅真要被冻死了。 来到胖子小店时,服务员小花冲她笑笑,“研哥,你来了。” 言研笑着对她点点头,拿下自己的围裙忙碌起来。择菜,洗菜,切菜,准备冷盘。胖子来到店里时,言研正往汤锅里加些材料。 发现言研菜炒得贼好吃还多亏了金皓晨那小子,一个劲地在他面前夸他家小言多会料理家务,菜炒得那堪比酒店大师父。胖子起初不信,叫了他来炒两个试试,没想到这一试还试出个宝来。从此以后,胖子给他的工钱多加两百块这饭店大厨一职就交给他了。明着是关照他、信任他、提拔他,其实胖子乐得轻松自在,摆脱了乌烟瘴气、油腻腻的厨房,还有时间去打个麻将什么的,何乐而不为。 “小研,”胖子一脸神秘的笑,冲他招招手。“你来。” 言研在围裙上擦擦手,走到他面前。 “小研啊,你在这也干了好几个月了吧!就没有对我们店里的小姑娘有意思的?”胖子两眼笑眯眯的,看得言研怪不好意思。 言研摇摇头,不知他说这话的意思。 “唉,真木。”胖子转头看一眼小芳,对着言研朝她扬一扬下巴。“喏,小芳啊,长得多俊一丫头。难得人家不嫌弃你是个哑巴,还没城里户口没房子没好工作的,怎么样,考虑考虑?那丫头啊也不容易,一个人出来打工,也没个照应的。这一片看上她的小伙不少,可她偏看不上,说城里人花花肠子多,她不喜欢。还就偏相中你这木头疙瘩了,我看你啊,也是个老实会过日子的人。这事,我看行,就这样说了,回头我给人小芳回个信。记着,晚上带她出去看看电影什么的,我准你们半天假,够意思吧!” 胖子促成一桩好事,乐呵呵的朝外走去。突觉袖子上一紧,他回头,言研一脸焦急地看着他。 “怎么?” 言研摇头,摇头,不停摇头。 胖子不敢相信,“你不同意?” 言研点头。 胖子瞪大眼,“你不喜欢她?” 言研还是点头。 胖子撸撸袖子,“嘿,我说你脑袋被驴踢了!那么漂亮一姑娘,我看着都动心,你还说不喜欢?” 言研想了想,还是点头。 胖子急了,“找抽呢你!你说你有什么啊,人小姑娘看上你,你早该蒙被窝偷着笑了,还在这装什么能!我告你,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就你那两袖清风的,找老婆,下辈子吧!” 言研低垂着头,半晌转过身继续干活。 “嘿!”胖子着实恼了,气冲冲出了厨房,坐在饭店门口生闷气。 金皓晨骑车来到小饭店时,正好十一点整。 停了车子,看一眼饭店门口的门神。“干嘛呢,胖子?” 胖子没理他,继续抽他的烟。 金皓晨歪头瞅他,“怎么了,谁惹你了?跟小爷说说,我准保给你出气。” “谁惹我?!”胖子一把将烟头扔在地上,狠狠踩灭。“你家那小表哥!” “研?”金皓晨很好奇,“你不是一直夸他勤快、老实,菜炒得也好吃吗?他怎么会惹到你,难道,他说不干了?” “呸!你这臭嘴。他不干?!他不干他干嘛去,喝西北风啊!” 金皓晨撇撇嘴,没了你这小店,人还饿死了。 “得得,回头我说他。”金皓晨刚走进小店,就被胖子一把拉出来。 胖子一肚子火正愁没处发,这会逮着个相关人员非把苦水吐个够才行。“皓子你说,我这老板当得怎么样。管吃管喝还管拿,临了还操心着他的终生大事。这不,我店里的小芳,你也认识,那丫头长得咋样,够标致吧!啊!配你那小表哥不寒碜吧!可他,他——” 金皓晨心提到嗓子眼,面子上却装作什么事也没有,不咸不淡地问:“他怎么说?” “他说?!他会说倒好了,他就摇头,一个劲摇头。我说你不同意不喜欢?他倒是点头了。你说他浑不浑!小崽子,白眼狼!” 金皓晨放下心里一块大石,喜悦刚跑出来,就被一层阴郁给生生压下。 自作什么多情啊!言研他怎么可能会是因为自己而拒绝胖子的。他是为了——他的然哥。 等一下,他,他在想什么? 自作……多情? 他,他哪里有什么情啊!言研,言研是他的哥们啊! 他一直是把言研当成,好哥们的! 难道,不是吗? 晚上收拾好明天要用的食材,检查一遍煤气、炉火、水阀,言研从厨房出来,正碰上小芳也提着包踏出小饭店。 小芳的目光刚一对上他,便慌忙扭过头,快步走出去。 言研低垂目光,想,到底是得罪了。 锁好卷闸门出来,金皓晨和他的脚踏车已经等在外面了。 言研说:“不用……来接……我。” 金皓晨说:“我说企鹅都上医院了,你不相信我是吧!” 言研低下头想了想,点头。 金皓晨探头上前,“那我下次说北极熊,你相不相信?” 言研抬起头,笑。 回程的路上,金皓晨小声唱起了最近流行的歌曲,言研一手抓着后座安静地听着。 道路两旁的积雪没有化完,厚厚的白盖住低矮的松树,谁家热水器常年失修,顺着出水管淌下来的水沿着电线结成了壮观的冰雕,言研感叹地发出“啊”的一声。 金皓晨扭头看了一眼。“听说居委会的来过了,说是罚了两百块呢!放心,掉下来砸不到你的,我会挡在你身上。” 14. 言研笑着看向他,一点冰凉落在鼻头。 抬起头,已是漫天飞雪。 好像天上的神仙打翻了饭桶,一粒粒从无垠的天空中落下,无休无止。 言研抬手接住雪花,金皓晨将车子骑得飞快,“天气预报说深夜才会下,我特地骑着车来接你,就想能躲过这场雪呢!言研,你坐稳了,我骑快点。” 总共没几分钟的车程,到了家楼下,金皓晨让言研先上楼,自己去车棚停车。 从车棚回来时,言研还等在楼底。 “你傻啊,等这干嘛,多冷啊!”金皓晨扭过他身子,小跑步推着他赶紧上楼。 回到家,大少爷嚷开了,“言,热咖啡热咖啡……我的睡衣呢……电脑给我开开,快快……都说了我又不是小孩,你干嘛老是给我热牛奶啊……算了算了,牛奶就牛奶吧,记得下次是咖啡,别再冲错了,真是的,来这么久了牛奶和咖啡还分不清……手炉在哪啊……还有我的暖脚鞋呢……” 言研手忙脚乱地准备好他大少爷的一切需要,待他终于安静地坐在电脑前进行一番厮杀时,才有空收拾一下被他搞乱的另一个战场。 晚上大概又和朋友聚会了,客厅里杯盘狼藉,瓜子果皮散落一地。言研挽起袖子好好清理了一番。 打扫干净后,他揉揉酸痛的肩膀坐在客厅沙发上叠一堆金皓晨只负责收不负责叠的衣服。 打开电视,转到新闻频道,他一边叠衣服一边留心听着新闻。 也许,哪一天,哪一时段,他的然哥会再次出现。 只是一晃也好,只是模糊的影子也好,他还想,再见见那个只能在梦中出现的人。 那一天,他的然哥站在欧向奕身后,穿着很好的衣服,英俊的像换了个人似的。 可是,他还是认出来,那是他的然哥。 已经彻底戒掉毒瘾了吧! 那样光彩照人地出现在电视里,他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过上优越的生活,还有光明的前途。 会不会已经,把他给忘了。 放下手里的衣服,言研拼命摇头。 不,不会的,然哥绝对不会忘记他。 怎么可以那样想然哥,怎么可以怀疑然哥对他的感情。 他们一起经历的,是任谁都不可能忘记的快乐和痛苦。 言研,相信着,相信然哥有一天一定会出现,带着满身伤也好,一无所有也好。 他要的,只是他的然哥。 等着那一天,终会到来。 金皓晨在走出房门时还懊恼地直捶脑袋。 今天没课,本打算早点起来去买言研最爱的小笼包回来的,结果——网游厮杀到凌晨四点,说好只睡两个小时的。 低头看一眼手里言研买来准备自己用却被他恶意讹来的小闹钟,黄色指针可爱的指向11。 去,什么破闹钟,根本没响。所以说,便宜没好货。 随手扔掉闹钟,他拨通好友的电话。 陈思抱着一大桶爆米花外加一杯奶茶站在电影院入口处,待金皓晨买好票走过来时,她干脆地将手里的东西全塞给他。 金皓晨差点拿不稳,“小姐,你几岁啊!别整这些幼稚的玩意行吗?” 陈思摆手走在前面,“姑奶奶二十有一。” 金皓晨在她身后小声嘀咕,吃吧吃吧吃吧肥死肥死肥死。 找座位时,陈思一边看着手里的票一边头也不抬地问他。“哎,怎么想起找我看电影,你家那小乞丐呢?” 金皓晨不乐意了,“我警告你,别再叫他小乞丐,他有名有姓。” 陈思抬起头,将脸凑向他,一脸傲慢,“我警告你,你再敢警告我我就去找你家小乞丐告诉他你嫌他交的房租太少想赶他走却又不好意思。” 金皓晨怒,“他不会信的!” 陈思直起身子,冷冷地看着他,“他是不会信,不过他心里会别扭。从今以后,他都会用小心的目光来看着你。久而久之,你以为他还会在你家待多久?不会再次离家出走?” 金皓晨一头冷汗,“阴……阴险!” 陈思笑,“谢谢夸奖。” 电影开演,金皓晨看着大屏幕上的俊男美女在你侬我侬,咿咿呀呀的鸟语,眼皮直打架。 大小姐拿空了的奶茶杯敲了他一脑门,“去,给我再买一杯。” 金皓晨恼火地咬咬牙,最后还是放弃地买来了奶茶。 恭敬地递上奶茶,金大少涎一张如花笑脸。 “干什么?”陈思嫌恶地看着他。 金大少说:“美女,问一个假设的问题呗!” 陈思摊开一只手,“咨询费,好处费。” 金大少撇撇嘴,这个败金女。“行行,少不了的,放心。” “阿迪春季新款运动衣。” 金大少好想上前咬她一口,“行!” “问吧!” “那个……有一个男的吧,你和他是青梅竹马,你们呢,互相喜欢。可是,因为种种种种原因,他离开了你。你……会等他吗?” “那要看是什么原因。” “这个……呃,好比说有个人看上了他。” “他叛变了?” “那倒没有,呃,因为那个人,比较强势。所以,被迫的,被迫的。” “我还爱他吗?” “应该是爱的吧!” “他还爱我吗?” “大概爱吧!” “明白了。” 金皓晨一愣,“明白什么?” 陈思转过头正视着他,“小研和他的青梅竹马分开了,因为那个人被别人看上了抢走了,小研在伤心地等她。” 金皓晨猛地站起身,“你怎么知道?!” 周围人齐齐对他“嘘”声。 金皓晨朝众人抱歉地点点头,猫下身子,小小声说:“神女,I服了YOU,怎么猜到的?我提言研了吗?” 陈思用看白痴的目光看他一眼,“只有你猜不到吧!” 金皓晨说:“你说,小研应该等他吗?” “应不应该又不是我们说了算的,他乐意等就等呗!” “那万一等一辈子也等不回来呢?” “他心甘情愿就好。” “那不是亏大了?” 陈思转过身看向他。“如果你爱的一个人爱着别人,你会等她吗,等一辈子?” “我……”金皓晨皱起眉头,“我干嘛爱一个爱着别人的人啊,我傻吗?” 陈思把视线重新移往电影上,“那不就结了,早点抽身。不是你的,永远都不会成为你的。” 金皓晨眨眨眼,“你说什么呢?” 陈思没再说话,金皓晨坐回位子继续思考该不该的问题,却没有想到自己为什么要想。 想到了,又怎样。 言研回到家时,金皓晨把要帮助他上大学的想法告诉了他。 言研睁大一双眼,定定地注视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金皓晨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别太感动嘛!” 言研认真听着金皓晨为他做的详细安排,户口的问题不好解决,没法以社会考生的身份参加这里的高考。不过,还有别的途径可以上大学,像自考啦成人高考啦,夜校也行,都可以学到知识。虽然和他现在这样每天坐在大学教室里学习不太一样,但怎么说也是一种提升自我的锻炼吧!言研,上大学重要的不是形式,努力学到知识才最重要嘛!你说是不是? 言研轻轻点了点头。 “对了,只要你有坚定的目标一定可以成功的。就这样说了,明天我们去买资料,有不懂的地方尽管问我,要知道我可是堂堂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呢!放心言研,我一定会帮你圆你的大学梦。” 大学,梦。 曾经有一个大男孩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会为他圆大学梦。 曾经那样一个梦,他做了很久很久。 如今,他已经不再做这个梦。三餐温饱,有处栖身都成了奢望,更何况是大学。 如今,另一个大男孩告诉他,他可以重拾这个梦,并且将它延续下去。 有份感动在心头缠绕,他多想点头答应,多想拉着金皓晨的手说上一千一万句的“谢谢。” 言研低下头,掩去喜悦和激动,掩去心酸和苦涩。半晌,他轻声说:“谢谢……不……不过……我……不想……读大学了。” “为什么?!”金皓晨不太敢相信他所听到的,言研不想读大学?这怎么可能! 言研不急不慌地脱下外套,摘去手套、围巾。“读不读……是一样的……就算……毕……毕业了也不一定……能找到工作……我……现在……只求一日三餐……有份工作……有地方住……就够了……什么大学,我……早都忘了。” 金皓晨拉住往洗手间走去的言研。“你是不是担心钱的问题?言研,花不了几个钱的。你放心,我说了会帮你圆大学梦就一定会做到,钱的事情我来解决。” 言研说:“不用了……皓晨……我……我……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 “什么麻烦!能把你带回来,我就不怕麻烦。言研,去读大学!你要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那些钱当我借给你好了,将来你挣了钱再还给我。” 言研脸上挂着微笑,“真的……不用了……我不想读。” 15. 金皓晨松开了手,言研走进洗手间,关上门。 拧开水龙头,热水汩汩流出,蒸腾出的热气模糊了镜子中的人,烫伤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言研缓缓闭上眼睛。 他的大学,是他和然哥的大学啊! 金皓晨赌气没有吃早饭,在言研的询问声中摔门而出。 坐在大教室里,陈思手里拿着三明治牛奶来到他面前。 金皓晨伸手去接。“谢谢。” 陈思对着他伸出的手眨眨眼,看一眼自己手里的三明治。“我没说要给你啊!” 金皓晨糗个大红脸,收回手趴在桌上生闷气。 陈思咬了一口三明治,凑到他面前。“怎么了,没吃早饭?你不是每天都吃过了才来的吗。今天你家小保姆罢工啦!” 金皓晨不想理他,歪过头留一个后脑勺给她。 陈思撇撇嘴。“稀罕。” 金皓晨气不过,猛地转过身,“你说,我好心好意资助你上学,你干嘛不同意,明明想得要死,为什么要说不想读了?!” 陈思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搞得一愣,“你……你说什么呢?” 金皓晨住了嘴,想到陈思这个鬼灵精不定又会怎么想呢,干脆继续趴回桌上做死猫。 少顷,一个男孩的声音传进耳中,“陈思,生日快乐。” 金皓晨转过头,是他们学校公认的校草,历史系的帅哥陈文伟。他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递到陈思面前,满脸堆笑。 陈思瞟他一眼,淡淡地说:“谢谢,这是什么?” “Dior的香水,我觉得它和你很配。” 陈思挑挑眉,“不好意思,我很不喜欢Dior这个牌子,心意我领了,香水,你还是送给别人吧!” 骄傲的公主掏出纸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起身走向别处。 金皓晨无限同情地看着面前一脸尴尬的校草,拍拍他的肩,“同学,我理解你,女人啊,唉……” 帅哥鼓着腮邦一跃而起,愤愤出走。 金皓晨拿着他漏下的礼品盒嚷道:“哎,香水,香水忘了。” 帅哥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金皓晨想算了,下课再去历史系还好了。他可真倒霉,啰嗦这种事。 学校车棚里,金皓晨刚推出脚踏车,就见陈思笑嘻嘻走过来,“晚上我家的派对别忘了。” 金皓晨不耐烦地说:“知道了。” “那我的礼物呢,提前给我吧!” 金皓晨心想糟糕,把她生日的事给忘光了,哪还有什么礼物!被公主知道,会不会剥他一层皮啊! 突然,他想起忘记还给校草的那瓶香水,慌忙说:“有有有,你等下。” 从包里拿出礼物,他想反正陈思也不喜欢Dior这个牌子,大概也会和那帅哥一样遭到退票的命运,干脆先利用一下,回来再还给他好了。 “是什么啊?”陈思一脸期待。 “Dior的香水,不好意思啊,不知道你不喜欢,不过已经买了,怎么办,不然我还是——” 陈思一把夺过他欲塞回包里的礼物,“谁说我不喜欢啊!Dior的这一款香水我惦记很久了,就是太贵,没舍得买。” 金皓晨瞪大眼,“不是吧!早上帅哥送你时你还说不喜欢的,哎,女人善变也不能这么快吧!” 陈思想想好象是有这么回事,不假思索地说:“他送的当然不喜欢啦!我又不喜欢他。” 金皓晨大惊,“你……你……你是说你……喜欢……喜欢……我?” 陈思拍拍他肩膀,“当然啊,你是我哥们,我怎么会不喜欢你。你就是送我两元店买的东西我也会视若珍宝的。相反,他就是给我一座金山,我也嗤之以鼻。懂了吗?” 金皓晨才不相信她的鬼话连篇,要是真敢送她两元店买的东西,小妮子不把他生吞活剥才怪。 又不是言研,没有一点心眼。 等一下—— 言、研…… 有什么突然蹿入脑中,金皓晨激动得捏紧拳头。 他快速骑上车,飞一般向前冲去。 来到胖子小店,他扔下脚踏车,直冲里面找到言研,不顾他反对硬是将他拉进一个包间,关上门。 言研说:“怎……么……了?” 金皓晨难以平复激动的心情,“言研,你说你不想读大学,是真心话吗?” 言研低下头,“是。” 金皓晨抓住他胳膊,“不是为了你的然哥?” 言研惊讶地看向他,“你——” “是为了你的然哥吧!你的大学梦,只有他才可以帮你圆,是不是?!” “……” 言研被堵得说不出一句话,金皓晨也彻底死了心。 果然啊,还是只有他的然哥。 他的然哥给他买两元店的东西他会看作比命还珍贵;而金皓晨给他金山银山,他不会多看一眼。 好像有一把重锤狠狠锤上他的胸口,金皓晨无力地放开言研。 “对……对不起。” 言研能给他的,只有一句对不起。 金皓晨没再多说什么,拉开包间门,大步走出小饭馆。 晚上饭馆关门时,言研没有等到金皓晨来接他。走到家楼下,他抬头看一眼,灯是关着的,大概已经睡了吧! 进屋开了灯,才发现金皓晨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抽烟。 有多久没见他抽过烟了,言研想他今天的心情一定很不好。脱去外套后,他走进厨房冲了杯牛奶,递给金皓晨。“皓晨……不……休息吗?” 金皓晨没有接牛奶也没有看他,只冷冷问一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言研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低着头小声说:“我……会……努力工作……会尽快……找房子……” 金皓晨冷笑一声,“找房子?搬出去是吗?你一直抱着这种想法啊!” 言研摇摇头,“不是的……我……我以为……你……嫌我……麻烦了。” 金皓晨说:“你的然哥什么时候能圆你的大学梦。怎么,你要到七老八十了再去读大学吗?” 言研不语。 “言研,你是在等他吗?” “……” “等他多久?十年,二十年,还是一辈子?” “……” “他会回来吗?” 言研说,“会。” “会?”金皓晨从沙发里一跃而起,“他会的话,早就来找你了。你也看到了,他现在是欧氏董事长的助理,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他很可能早就不记得你这个人了!” 言研拼命摇头,“不……不会——” “不会的话,他为什么不来找你!他是飞黄腾达了,衣食无忧的,他有没有想过你过的什么日子!衣不蔽体、残羹冷饭,如果不是我,你可能已经饿死、冻死了!这些,他知道吗?!” 言研着急解释,“然哥……然哥……他有……苦衷的……” “苦衷?!”金皓晨难掩激愤,“他的苦衷是每天吃香的喝辣的,怀里抱着十几二十个美女帅哥,烦恼着怎么打发你这个顽固到死的傻子!” 言研皱紧眉,攥紧双拳,“不许……说……然哥……他……他不会……” 不许!一直对他唯命是从的言研竟然对他说不许!为了他的然哥,他头一次对他发起火来! 金皓晨快要气炸了,听到他一口一个然哥,头皮直发麻。他不自觉大起嗓门来,“然哥!然哥!你的然哥那么好,为什么你不去找他?!只会像个白痴一样傻傻等着,等到死吗?” 言研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怒火都因他一句话而彻底消失,瘫倒在地板上。 他何尝不想去找然哥。 他多想再见一见然哥。 他—— 眼眶里聚积起悲伤的液体,他颤抖着双唇,缓缓开口,“我……我找过……找过他……真的找过……” 他跪在欧氏大楼的门前,求路过的每一个人,他要找欧向奕,他要找斐然。 一群人把他拉上车,车子开到一片空地,他被蒙着双眼毒打一顿,警告他不许再去闹事。 那些人走后,他拖着站不起来的伤体,一点点爬回市区,爬到欧氏大楼门口。 那一夜,他痛得无法入眠,身体的每一处都似被车轮碾过,他流着冷汗捱到天明。 撑起身子,他再次跪在大楼前。 老保安看不下去,塞给他两个烧饼,一个劲劝他别跪了赶紧去医院看看,这儿的老板不好惹,年轻轻的,别做傻事啊! 言研咬着牙说,没事,我不疼。 他没有等到欧向奕,没有等到然哥。 他昏倒在大楼前。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在S市,除了那个脏包裹外,身上空无一物。 他想打工挣钱再回到S市,可是没人愿意用他。 一身的伤,连身份证也没有。 他睡猪圈,讨饭吃。走了几个月也没有走到S市。 生了几场病差点要他的命,如果不是—— “然哥……然哥……一定……会来找……我……他说过……说过……让我……等着他……如果……不是……这个念头……支撑着我……我……早就……死掉了……” 言研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向金皓晨,认真地说:“金皓晨……然哥……一定……会……来找我……不管生……或死……一定!” 16. 抹去脸上泪渍,言研缓步走回房间。 金皓晨重重坐回沙发,心里全是懊悔。 他在干什么?! 残忍地揭开言研的伤疤,看他一次次在回忆里痛不欲生,这就是他所谓的对他好? 明知是撕心裂肺的伤,明知是难以磨灭的痛,却还是毫不留情的一层层拨开言研仔细包裹好的外壳。 是要他再死一次吗? 金皓晨仰头往后靠,痛恨的拿头直撞沙发靠背。他根本就是个混蛋,一个只会伤害言研的混蛋。 他为什么会那么恨斐然,一个他从没见过的男人,言研深爱的男人。 恨到非要在言研面前痛骂他一顿不可,即使会伤害到言研,也在所不惜。 他发了疯地嫉妒斐然,嫉妒什么?说不上来。 只是不想再见言研那么傻,不想再听他提起斐然,不想他做任何事都只为了他的然哥,只把他的然哥摆在第一位。 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一个斐然啊! 他金皓晨,也可以,也可以—— 金皓晨使劲抓抓脑袋,告诫自己不可以再想,不可以再想。 他是言研的房东,他只是看言研可怜,他绝不会—— “啊!” 金皓晨吼叫着冲进自己房间。今晚,他决定将网游进行到底。 这样,他什么都不会再想了。 星期六一早,金皓晨便骑车去买来小笼包。吃完早饭后,他说:“言研,今天别去了,我跟胖子请假,陪我去一个地方。” 言研疑惑地看着他。 金皓晨笑笑,没说话。回房换好衣服后,带着言研出门坐车。 言研问,“为什么……不……骑车?” 金皓晨双手背在身后,走路大摇大摆,“骑车多冷多累啊!还是坐车方便,咳咳,偶尔也该体验一下平民生活嘛!” 言研想,你平时也没过什么贵族生活啊! 下了车,走上一百米,金皓晨拉着言研走进一家书店。 “这里什么书都有,你随便看看啊,有什么想买的?” 言研想了想,摇摇头。 金皓晨探头到他面前,“言研,谁对你最好?” 言研一愣。 金皓晨不死心地直盯着他,盯得言研很是纳闷。半晌,慢半拍的男孩终于吐出个“你”字来。 金皓晨满意地收回目光。“嗯,知道就好。”说完,人家什么事没有,径自选起书来。 可怜言研还站在原地等着他的下文。 金皓晨一边选书一边美滋滋地想,对嘛,对言研最好的人当然是自己。供他吃,供他住,给他找工作;知道他不爱闻烟味,他从不在他面前抽烟;因为他爱吃小笼包,隔三差五的顶着冷风跑那么远给他买;狐朋狗友在他家聚会,他从来都准时九点钟赶他们出门。 看,他对言研多好。是不是,他才是这世上对言研最好的人。 那个斐然,滚一边去吧! 选好书,金皓晨摞成小山的书本放到言研胳膊上。“拿好,这些都是给你的。” “给……给我?”言研挑起眉,他需要什么书吗?菜谱?这也太多了吧!等一下,这,这些书是—— “是啊!成教的招生考试都是些高中的知识,都这么多年了,想你也忘得差不多了,咱们从头来吧!时间不多,需要给你恶补一下。” “成……什么?” “成人教育,言研,我还是坚持要为你圆大学梦。” 言研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低头看看手里的这些书,他还是摇摇头。“我……不……不用……” 金皓晨说:“言研,你还是想读大学的吧!” 言研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希望帮你圆这个梦的人是你的然哥,只有他才有这个权利,让你读大学是他曾经对你的承诺。可是,言研,你的然哥什么时候才会兑现这个承诺呢?” 言研抬起头,刚想开口。 “我知道你坚信着他一定会来找你,我也相信他会来,只是时间问题。言研,你还想耽误几年呢!过了三十,四十,五十,要再学这些东西就太吃力了。你可以现在开始充实自己,等到有一天他来找你的时候,你难道不想以一张他意料之外的全新面貌来迎接他吗?他现在是欧氏的董事长助理,如果你的知识层面还是停留在高中,会不会有一种配不上他,和他沟通起来稍有些困难的感觉呢?” 言研显然被他说动,深深垂下头。 “言研,能帮你圆大学梦的人是谁并不重要。因为真正能帮助你迈上新一级台阶的人只有你自己。靠你自己的努力走完这辛苦的四年,那个时候的你会有更多的自信面对你的然哥。” 这些话说起来简单,这些话说出来并不容易。 每一次提到他的然哥,金皓晨心里就憋着一团气,这些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为了他的然哥? 哼,可真伟大啊! 算了,先不管这些,只要言研肯答应去读成教,让他说母猪会上树都行。 言研听着这些话,心里渐渐升腾起希望、感动。 希望他的未来真如金皓晨所说,光明、自信,迈上新的台阶,与然哥站在同样的位置,与然哥相见时他会以一张全新的面貌。 于是,渐渐感动于男孩的细心周到、用心良苦。 言研满怀感激地注视着他,男孩笑得灿烂,一脸期待。 他想,金皓晨,真是个好人。 好心收留他,给他一份工作,现在,又那么积极的想让他完成梦想。 这样一个好人,他兴许真是上辈子积了德才能碰上。 金皓晨,他会感激他一生。 言研缓缓展露笑颜,轻轻,点头。 金皓晨笑得更开了,看着言研低头抚摸全新的书本,他想,自己真是做对了。 他对言研最好,而言研呢?又何尝不是。 只在他一个人面前开口说话,虽然还很生疏,不过听得出来他很努力说清每一个字。在别人面前,他仍然是当初的小哑巴。 只对他一个人说起过那段痛苦的回忆,眼泪流给他的然哥,也流给他。 只唤他皓晨,只在深夜为他一个人盖起被踢掉的被子。 被牛奶代替的咖啡,提前做好放在保温桶里的晚餐,这样的事,太多太多。 每一件事都是言研对他的关心,每一件事都是因他的特别。 所以,言研对金皓晨也是最好的。 这样就够了,其它的,不必多想。 朋友,就应该这样。 金皓晨终于迎来了期待已久的寒假,每天呼朋喝友海吃胡闹的,回到家基本上倒头就睡了,醒了总会发现自己穿着睡衣老实躺在暖和的被窝里。这时候他会想起有言研真好。 言研决定选择花费最低的自考来取得大学文凭,当然也是最难过的一种。 下个月报名,七月份考试,他们还能逍遥到把年过完。 年二十九那一天,金皓晨接到了加拿大来的国际长途。 电话那头的母亲还是那样温柔如水,一如既往地询问他的功课,关心他的生活,最后还问了和陈思怎么样? 金皓晨就纳闷了,她妈为什么每隔几个月就要问问他和陈思怎么样了,一股不把陈思变成他金家媳妇誓不罢休的决心。 他和陈思能怎么样?青梅竹马为什么叫青梅竹马,就是因为小时候很亲密嘛!说了是小时候,还非要扯到长大以后。真有什么还用一次次的询问,早那什么了。 对他家那温柔小女人的妈,金皓晨可吼不出来,只有打马虎。怎么样?挺好的,放心吧,妈,她小,我让着她,不会和她吵架的。 你啊! 母亲到底不是糊涂人,明白儿子没那心思,也不再多说什么,嘱咐他几句后就挂了电话。 胖子的小饭馆只做到今天中午,大饭店有包桌吃年夜饭的,谁会在他这种小饭馆里过年,太寒碜不说,也没气氛。 金皓晨换身衣服下楼去接言研,先看场电影,再出去吃一顿,吃完就是到超市进行大采购,过年了嘛!虽然就两个人,这年货也是要置办的。 到了小饭馆门口,早已过了饭点,却听里面一片嘈杂。金皓晨想这时间应该没什么人了才对,一脚踏进饭店,只见大家伙都围成一团在那里你一句我一句的。 问了胖子才知道原来小芳搞丢了钱包,平时所挣大多都寄去了家里,包里剩了两百块留着用。这倒不打紧,重要的是她提前买好的车票也在里面。没了钱也没了车票,她该怎么回家,小姑娘急得直哭。 有人鼓动大家伙拿点钱出来给小芳买车票用,随后便陆续有人掏出了十块,二十的放在桌上。 都是打工仔谁也不富裕,再说这打工的哪有个准,过了年小芳还回不回来谁知道呢,都担心着要给多了,再找不到人可怎么办。 胖子大手一挥,一张毛票“啪”地一声摔在桌上,“芳,放心吧,有你胖哥呢!这钱拿去买车票,算哥的心意,就不用还了。” 听他一说,众人都伸长了脖子看他大掌下的金额。待他抬起手后,嘘声四起。 心说他有多大方呢,不过一张“五十”而已,就这还好意思说拿去买车票。 零零总总加起来差不多够回程的车钱,小芳稍有些心安时,言研穿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 17. 来到小芳面前,瞥一眼低着头不语的小姑娘,他将手里攥着的钱放到桌上后,转身离开。 是红鱼,还不只一张,大家伙诧异极了,拿起来一数,有五百块。 这小研,平时一声不吭的,这回的举动,着实让大伙震惊了一下。 有人把钱塞进小芳手里,腼腆的小姑娘一下红了脸,望一眼言研离去的身影,急忙追上去。 “研哥,”小芳瞅他一眼又快速低下头,“这钱,这钱太多了,不,不用的……” 言研冲他微笑,摇摇头,从裤兜里掏出平时用来和大家交谈的笔和小本子,写下几个字,递到她面前。 “给阿姨、叔叔买些东西吧,别让他们操心,过年了嘛!” 小芳感激地抬头看他,“研哥,我——” 言研写道,“小芳,一路平安。” 小芳瞬时落下泪来,对继续朝厨房走去的他喊道,“研哥,这钱我一定还给你,谢谢。” 明明对她无意,为何,给她最大帮助的人竟是他。 连该给她爸妈买些东西才不会被怀疑这种事都想到了。研哥,如此细心的一个人,将来,谁有幸做了他的女朋友,一定会很幸福吧! 金皓晨抱胸闲闲看了一会,才撇撇嘴朝厨房走去。 言研差不多把厨房打扫干净了,刚脱下围裙就见男孩走了进来。 “皓晨,怎么来了?”言研话说得已经很流利了,尤其在男孩面前,他更是抓紧练习的机会。 “来接你去看电影,没想到,在这先看上了,研,很精彩的一场戏噢!” 言研知道他说的是给小芳钱的事,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金皓晨有些后悔刚才脱口而出的话,有那么点酸溜溜的味道。“你……怎么对人家那么大方啊!五百块,你半个月的薪水呢!” 言研笑,“应该的,大家是同事,谁没有,遇上困难的时候。” 金皓晨说:“这么爱乐于助人啊!那她要是说,研哥,你假扮我男朋友陪我回家见见我爸妈行不行,他们年纪大了,总盼着我快点找到对象,我不想让他们二老再操心。电视上不都是这么演的吗?怎么样,答不答应?” 言研皱着眉头想了一会。 看着他那股认真思考的模样,金皓晨气就不打一处来,问你答不答应,你还真考虑啊!想那么久,怎么,还真想着做别人家的乘龙快婿呢?! 言研说:“不答应。” 金皓晨都泄了气,懒懒问一句。“为什么啊?” “我走了,谁陪你过年呢?” 这句话说的,金皓晨霎时心花怒放。就知道他家小言心地大大地好,就知道他家小言不会背叛他,就知道他家小言……嘿嘿……是不能没有他的。 金皓晨心情大好的结果是——年终大放血,带着言研大玩特玩了一下午外加一晚上。吃最好的,买最贵的,那些拎在手上的衣服鞋子的价码没把言研吓死。他决定,以后再也不陪金皓晨出来买东西了。这哪是玩乐,根本是在玩他的心跳。 年三十这天,金皓晨还窝在被窝里会周公时,言研已经起床忙活开了。 从冰箱里拿出鸡猪羊,先化冻,再开始剁肉馅,活面。炖上排骨后,准备红烧鸡块,糖醋鱼的材料。金皓晨爱吃烤肉串,羊肉用盐、孜然腌过后刷上油就放进微波炉里烤,希望味道能差不多。再加一个京酱肉丝荤菜就大概齐了。接下来他开始准备素菜的材料。香菇青菜,虎皮青椒,什锦豆腐再加个木须肉,应该够了。, 这边言研忙得不可开交,那边金皓晨睡得昏天黑地。 上午十一点正,他迟迟醒来。 揉揉惺松的睡眼走进厨房,一边张大嘴打着哈欠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言研摇头,“我快弄好了,你去洗漱一下吧,再等,半个小时,就好。” 金皓晨很自觉地——退出厨房。 是啊,对做饭一窍不通的他能帮什么忙,还是别留在那儿碍言研的事好了。 洗漱完毕,他大少爷真的躺在沙发打开电视卧等开饭。 这样的生活,真的很惬意。 如果能一直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一,直? 和言研? 金皓晨两眼盯着电视,心思却已飘到别处。 和言研的同居生活在磕磕绊绊中走过了四个多月,他们的关系也从一开始的不信任、互相揣测过渡到把对方视作自己生命中比较重要的一个人。 也许不是最重,但起码不可或缺,不可替代。 只要那个叫斐然的一天不出现,他和言研就可以一直和谐的相处下去。 没有谁,能够改变。 没有谁,想要改变。 他坚信言研也和他是一样想法。 他伸长手,头也不回地唤一声,“研,给我倒杯水。” 有人一巴掌打上他的手心,低斥道:“懒死鬼,想喝自己倒去。” 这声音! 金皓晨惊得从沙发上跳起来,转过头——果然是他那风尘仆仆从加拿大赶回来的父母。 母亲微笑着张开双臂,等着他激动地扑上来。 金皓晨愣了好一会才配合地上去抱住他那多愁善感的妈,一脸“感动”,强颜欢笑,“妈,爸,你们,你们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今年不回来了吗?” 金爸拿手指指他,一脸严肃,“再不回来,还不知道你要混成什么样呢!” 金妈拍拍身上的雪花,“别听你爸的,我们就是想给你个惊喜,这两年一直在你大哥那儿过,叫你来你又不肯,爸妈再不回来看看你,心里啊,总觉得对不起你。今年,说什么也要陪着我的小儿子一起过。” 金皓晨嘴角抽搐,“飞机票好买吗?这赶上春运的——” “提前半个月就买了,还托的你陈姨,”金妈注意到厨房的动静,伸长脖子往那边看,“是谁啊?谁在我们家,陈思吗?” 言研端着两盘菜走出厨房,“可以吃了。” 脚步停滞在见着金家父母那一刻。 对视片刻后,父母将目光放在一脸为难的金皓晨身上。 金皓晨张了几次嘴也没说出半个字,直到看到言研手里端着的两盘菜,才灵机一动。“噢,是,是这样的。爸,妈,他是我们楼下饭馆里的厨子,这不是赶上过年吗?我请他来家里做几个菜,就算是我一个人,这,这总,也得吃吃年饭吧!” 话音落,言研将目光移向他,金皓晨心虚得别开眼。 金爸笑着说:“你说你小子,真是大手大脚花惯了。亏了我还想着托朋友提前在酒店订了桌,就是怕你吃不着好的,看来,是我们多虑了,你小子倒一点不会亏待自己啊!” 金妈上前拍拍他的背,“儿子,想吃什么妈给你做去,很久没吃到妈做的饭了,想不想啊?” 金皓晨忙不迭附合,“想想,太想了,妈,你做的水晶肘子那就是一绝啊,无人能比。自你走后,我就再没吃过那个味了,馋死我了都。” 金妈笑得眼角纹都跑了出来,“就贫吧你!” 言研羡慕地望着一家三口的团聚,低垂目光,他将手里的菜放到餐桌上,脱下围裙,用生硬的普通话对着众人说:“叔叔、阿姨,饭菜都做好了,我先回去了。” 金妈客气地招呼一声,“别走了,就在这吃吧!” 言研摆摆手,“不,不用了,我赶着回家。”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有些艰难。回家,是个太伤感的词。 年三十,金父金母也不好挽留别人,关照两句路上小心后便让他离开了。 言研出门后,金皓晨才后知后觉地拿起钱包、外套跑出门去,边跑边说:“妈,我去给他结帐,马上就回来,你们先吃着。” 言研没走远,金皓晨跑了几步便追上了,从钱包里掏出几百块钱塞到他手里,一脸的愧疚,“对不起,言研,我——他们回来得太突然,我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你的事。这样,你坐19路车到光明路下,我会打电话给陈思让她去站台接你,先在她家过个年,好吗?” 言研出门太急,身上的确没带着钱,考虑到这几天可能要住旅社,便留了两百,剩下的还给他。“用不了这么多,你拿回去。我会照你说的,去找陈思,放心吧,没事的,我懂。” 金皓晨看着他一脸无碍的笑容,心中更添几分惭愧。“言研,晚上我会给陈思打电话。你放心,等我妈他们一走,我就把你接回来。” 言研点点头。 出了小区,在金皓晨注视下坐上19路公车,言研冲他摆摆手。 车行两站路,他便下了车,漫无目的地走在稍嫌冷清的大街上。 年三十,雪停了,家家户户都在吃着辞旧迎新的大餐,只有他,准备了一桌子好菜,却连一口都没来得及尝,肚子空空的在大街上瞎溜达。 揉揉一直叫个不停的肚子,有些饿了呢!小饭馆都歇了业,言研只有走进超市买了一块面包,一瓶矿泉水当作年饭,大口吃起来。 18. 寒冷寂静的小公园,一台台健身器械上堆满了雪,孩子们堆的雪人手持树枝孤伶伶地站在那里与他做伴,言研咬一口面包,看向不远处的一座大理石雕塑,一位眼神温柔脸上绽放幸福光采的母亲怀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正在给他喂奶。 越发想起了遥远小山村的家,想起了已经辞世的母亲。 心酸涌上鼻头,他强灌一口凉水,生生将那份苦压下。 是该学着坚强了。 不能再让任何人为他操心,他已经失去了可以依靠的所有人。 可是——年三十,叫他如何不想。 一心扑在他身上,没享过一天清福的母亲,为他操心了一辈子,卖房卖地,背井离乡,却没有一句怨言的母亲。 他自私得什么也没有给过她。 闭上眼,心里是满满的对不起,满满的爱。 再也吃不到母亲亲手包的饺子,再也穿不到母亲亲手缝制的新衣,再也见不到那张慈祥和蔼的笑脸,再也摸不到母亲那双布满褶皱厚茧的手。 母亲,再也回不到他身边了。 十二点半的时候,金皓晨接到陈思打来的电话。 冻得牙齿打颤的小姑娘气急败坏的对着电话吼,“金皓晨,大过年的,你涮我玩是不是!哪有什么小研的鬼影子,我都等半个钟头了,他就是坐蜗牛车也该到了,你是不是逗我玩呢!” 金皓晨心里一凉,言研,没有去找陈思! 他能去哪? 大过年的,胖子小店关门,几乎所有的店都关了门,他能去哪? 他没有去找陈思,他为什么没去找陈思,他——在生他的气? 他把他说成是请来的厨子的确很过份,可,他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跟他赌气呢?这天寒地冻的,随时会下雪,他身上没带多少钱,究竟能去哪? 心思恍惚间,却听母亲说:“这小伙子挺尽职的,面也活了,肉馅也剁好了,小晨,妈晚上给你包饺子吃。” 金爸说:“包一个铜板在里面,看看谁有运气吃到。” 金妈欢喜着答应,从厨房端出热腾腾的肉丸汤。“嗯,味道真不错,这小伙子手艺很好啊!小晨啊,回头再给人家添点钱,这大过年的连家也不回还在这儿挣钱,想来也是不容易的。以后,多光顾光顾这家小饭店。味道好,弄的也干净。” 金皓晨没有答应,金妈不解地摇摇他胳膊,“怎么了,想什么呢?” 金皓晨回过神,敷衍了父母几句,便借着买烟的理由下了楼。 一路跑一路找,一声声“言研”被震天响的炮竹声掩盖。超市、KFC、商场,凡是营业的地方他都跑了个遍,却,没有言研。 金皓晨坐在商场里的休息区,脱下羽绒服,喘息不止地望着四周。 言研会去哪? 言研,还回来吗? 那个自尊心一直都很强的家伙,难道真会因为他无心的一句话就—— 不会,不会的。 他们,他们是朋友啊!言研会体谅他的。 一直小心谨慎地住在他家,总会因为他一句话一个眼神而产生去意的人,他——他竟对他说了那种恶劣的话。 一个厨子。 该死! 言研怎会不明白,他从来不是这样想的。 抹一把头上的汗,金皓晨快速奔出商场。 不管在哪里,他都一定要把他找出来,告诉他,在他心里,言研是——是—— 最好的、最好的,朋友。 晚间八点,炮声逐渐消失,谁家电视声音开得很大,春节晚会的欢闹声从窗户里传出来,传进言研耳朵里。 应该很热闹吧! 言研竖起耳朵听了一会,脸上渐渐有了笑容。 记得他最喜欢看的节目是小品,一个个生动有趣的故事常把他逗得捧腹大笑,挤在别人家的小屋里,街坊们的笑声溶在一起。妈总会一脸和蔼的笑,摸着他的头说,傻小子,怎么总也长不大,看看人家吴二,和你一样年纪,就比你稳重多了。 言研擦擦眼角笑出来的泪,妈,我又不是吴二,我是你的言研。 对,对,我的言研,唉,生你这个小崽子出来,真是我的罪哟! 流浪的那几年,从商店的橱窗里他瞟过几眼春节晚会,女主持人还是那样漂亮,穿一身艳丽的礼服,手持话筒,笑容满面的对他说,新的一年已经来到。 新的一年,言研曾经想,新的一年对他意味着什么。 新的希望? 见到那个人的,希望? 言研就在寻找一年未果的失望和对新的一年的憧憬中迎来了同样凄苦的日子。 何时能结束,他不知道。 只是周而复始地过着最糟糕的生活,没有人同情、可怜、帮助他。 他还是那个脏兮兮的小乞丐。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金皓晨。 一个像阳光般充满活力的大男孩,一个令他羡慕不已的大学生。 奇迹般收留他,给他工作,给他学习大学知识的机会,给他—— 不敢想的人生。 他很感激金皓晨,多么想好好谢谢这个男孩。在新年里,他做一桌子的好菜,在他简单的世界里,这是用真心报答的方式。 看金皓晨吃得开心,听他不停夸奖自己,言研就很满足。 有点可惜,这个小小的愿望没有实现。 不过没关系,金皓晨能见到自己的家人,有父母的陪伴应该更高兴吧!有善良的叔叔、阿姨才能养育出像金皓晨这样的好孩子,他们一家人开心的团聚,想像着他们开心地吃着他做的饭菜,言研也把甜蜜带进心里。 千般心思,只为一句感谢。 谢谢你,金皓晨。 晚间九点,超市即将关门,一走出那温暖的地方,言研被外面的冷空气冻得打了个寒战。 一粒雪花落在鼻尖,冰冰凉凉的,言研仰头看天,大大小小的雪花布满整个天空。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的雪,地上已经有了薄薄一层,言研手插在口袋里,慢步向前走去。 彩灯闪烁的街道,一粒粒棉花糖安静地洒向大地,言研像一个孤独的流浪者,在万民同庆的日子,找不到返航的路。 一条处处紧闭店门的街上竟然有一家亮起了灯光,言研走进后,发现是一家话吧。 老板在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嗑着瓜子,看见言研进来了,脸上带着笑,唠上两句。 “小伙子,没回家过年啊?来来来,打吧打吧,赶紧给家里人拜个年。” 言研看一眼话吧里摆着的多部电话,“老板,怎么年三十还开门啊!” 老板吐掉嘴里瓜子壳,“嗨,这不是吃完饭没事干嘛,想着这附近啊打工的多,有些没回上家的,到哪打电话给家里人拜年啊?就过来了。” 言研笑,“老板,是个好人。” 老板有些不好意思,“哪呀,我就是没事,挣两个小钱呗!你赶紧打啊,家里人该等急了。刚走了几个,待会别来的人多了,快打。” 言研点点头,坐在一部电话前。 红色的电话机安静地躺在那里,言研伸出手握住听筒,按键的手却迟疑着拨不出号码。 打给谁? 阖家团聚的日子,他要打扰谁呢? 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只有大哥了。 不能说话的日子,他一年一个电报回去报平安,把谎言说得完美。 如今,手指伸向按键,他希望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号码没有改变。 电话很快接通,听筒里传来大人孩子闹烘烘的声音,一个男人扯着嗓子喊:“喂,你找谁?” 言研嘴角带出笑,“哥,是我。” 男人宏亮的声音再次传出,“小研?是小研吗?小研,你终于打电话回来了,还好吗?今年又不回来了……去去,找你娘去,我说孩他娘,让这些小兔崽子安静点,小研打来的电话……喂,喂,小研,说话啊!” 言研双手握住听筒,“哥,我挺好的,嫂子,和孩子们,都好吧……嗯嗯,然哥,也挺好的……他啊,他又加班了……啊,还在,原来的,公司,工作忙,工资也不高,不过,还算,过得去……我,说话,怪怪的?没有啊,晚上吃饭时,咬到,舌头了……嗯,我也挺好,在小饭店,找了个活……我不累,哥,你别操心……明年吧,等我们,多挣点钱,再回去……对不起,哥,小虎该有,六岁了吧,我这个,当叔叔的,还没见过呢,也,没给他买过,什么东西,小龙呢,三岁多了吧,这个像谁啊……什么,又添了个小子,叫什么啊……小坤,小坤,哈哈,哥,你到底打算,生几个啊……哥,等我们,有钱了一定,把你们接来,玩玩,大城市,很漂亮。” 挂了电话,言研低下头一声长叹。 大哥,那个一直报怨他只会发电报却从不打电话回来的男人,还在操心着他的生活,斐然的工作,他和斐然好不好,什么时候回来看看。 记忆中的家已经不复存在,回到那个贫穷的小山村,他也找不回当初的快乐了。 19. 老板眼睛盯着电视,嘴里却对他说:“小伙子,报喜不报忧呢吧!你这样的我见多了,也对,省得家人操心啊!在外面打工的,有几个容易的。” 言研笑笑,“老板,多少钱?” 老板诧异地看向他,“打完了?你没别的亲戚朋友了?” 言研想了想,摇摇头。 亲人,只有大哥了。朋友,也—— 朋友? 也许,他还有一个。 言研说:“老板,那我,再打一个。” 老板点点头,“打吧,谁没有几个朋友啊!” 言研坐回电话旁,也许,他该给金皓晨打一个,也许,也许他有一点,一点点会担心自己。 忐忑不安地拨通男孩的手机,只听电话那边一接通便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言研想,自己还是打扰到他了。他可能正跟家人一起看着晚会,可能正和朋友一起欢乐时光,这个时候打去电话,果然是找骂啊! 即使这样想,言研还是小小声说:“金皓晨,我,我想说,新年,快乐。” 还是挂了吧! 言研刚把听筒拿离耳边,便听那头急急地喊道,“言研?是言研吗?该死的,言研,你在哪?!” 言研把听筒重新放回耳边。 “言研,你说话啊!怎么又不吱声了。哎呀,你要急死我啊!你到底跑哪去了,为什么不去找陈思也不给我打个电话,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你,你——可恶!言研,我知道是我错了,我不该说你是个厨子,言研,我就是浑,你别多想啊!我没那意思。我——言研,你在哪,我们先见面再说。言研,对不起啊!” 门外雪花飘飘扬扬,电视里传出曲调轻缓的歌,言研手握听筒,嘴角扯出淡淡的笑。 这个冬天,温馨依旧。 金皓晨赶到小公园时,言研正坐在蘑菇亭里抬头望满天的雪。 金皓晨恼火地踢一脚地上的石子,“你小子倒挺快活啊,还有闲情逸致在这赏雪。” 言研站起身,“皓晨,你……对不起。” 金皓晨更加理直气壮,“你的确是对不起我,知道我找你多久吗?整个B市都快被我掀翻了,你居然猫在这里。我告诉你言研,今天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休想我会放过你。” 言研头低得更很,“我,大过年的,不想打扰陈思。我想着,明天,再给你打电话。” “那你今晚要住哪?住这公园吗冻不死你!” “没事,我有饭店的钥匙。” “噢,你打算睡饭桌上啊,连床棉被也没有,照样冻死你。” 言研低着头笑,“皓晨,谢谢你的关心。” 金皓晨转过身背对着他,不情不愿。“对……对不起啊!” 言研抬起头,“没关系。” 金皓晨回头瞟他一眼,“你生我气了?” 言研笑,“没有。” “我,我说你是个厨子,你——” “我是厨子啊!” 金皓晨很无语,对这样的人连愧疚都是多余。 言研跺跺脚,金皓晨说:“你冷吗?” “嗯。”言研抬头看他。 对视那双如孩童般不掺杂质的双眸,金皓晨忙抱臂护住自己身子,“不准觊觎我的羽绒服,休想我会脱下来给你,那样我会被冻死。” 言研低下头很无辜地小声嘟囔,“我什么时候觊觎你的羽绒服了。” 下一秒,金皓晨的大掌搭上言研的肩头,把他搂进自己怀中。言研不解地望向他,“一起走吧,这样就不冷了。” 茫茫雪地里,两排深深的脚印相依前行。 路灯照亮飘雪,夏日的萤火虫般飞扬不散,静谧无声的小公园里,响起脚踩在雪上发出的“咯吱”声。 金皓晨想把言研搂紧一点,再紧一点。他不知道言研在这寒冷的空气里待了多久,这一刻,他想给他更多的温暖,用他仅有的温度包围他。 “言研,你现在,想着谁?”一说话,口中热气跑出来,凝成白雾,随风而散。 这一刻,请你想着我。 言研想了一下,很诚实的回答。“想热汤,想棉被。” 金皓晨一脚踩进被雪覆了的小水坑,他恨恨地想,这个只会破坏气氛的家伙,跟他能谈什么! 鞋子进了水,凉意立即侵袭脚。他几乎是跳起来嚷着,“该死!言研!都是你害的,这大冷天的非把脚冻掉不可!” 言研很委屈,“我……我没有把你推到小水坑里啊!怎么是我害的?” “如果不是你,我用得着在大年三十晚上跑出来吗?冻了一天不说,还踩到水坑,不是你害的还能是谁。” “呃……好吧,对不起。” “光说对不起有什么用。” “那,那我的鞋给你穿。” “你鞋码小,穿不上。” “那,我背着你。” “你!!!你背得动我才有鬼!” “那,我要怎么,补偿你。” “先欠着,以后我会一一找你偿还的,记住,你已经欠了我一千五百三十一次了。” “你记得还真清楚。” “那是当然。” “呯……”一阵炮声响起,金皓晨和言研不约而同地看向声响处。 远处谁家响起炮声,随后接二连三响起或长或短的炮声,一时间,炮声连天,吵得人耳膜发痛。 两人不禁捂起了耳朵,相互对视一眼,笑容爬上嘴角。 十二点整。 新的一年来到。 震耳欲聋的炮声中,金皓晨捂紧耳朵,用口型对言研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言研同样回他。 金皓晨说:“……” 言研皱眉看向他,“你说什么?” 金皓晨把笑容拉大,转过头,小公园里的树丛遮不住远处的火光,闪烁的红以震憾的响声来迎接新年的到来。 言研,我是第一次在新年的凌晨许下心愿。 从今以后,这会是我每一年的心愿,一年一年,重复下去。 直到有一天…… 你告诉我,不用再许,我……永远不会离开。 大年初一,外面连成一片天的炮声也没把金皓晨吵醒,他坚持睡到中午十二点。 金爸一早起来就去会老朋友了,金妈煮了一锅饺子没人吃,气得冲进儿子屋中,对着棉被猛拍了几下。“太阳晒哪儿了,还不起!” 金皓晨蒙在被窝里不满地嘟囔,“妈,让我多睡会。” “还睡!”金妈将棉被扯出一角,露出儿子的鸡窝头。“昨晚上干什么去了,那么晚回来。你朋友大年三十都像你这样,不在家过的?要聚到那么晚!” 金皓晨勉强睁开眼,“妈,二十年的代沟啊!我们新时代的过年方式,你是不会懂的。” “少来,快起床,吃饭了。”刚准备离开,金妈突然想起一件事,回过头来。“对了,为什么把你大哥的房门给锁上了,回来给我打开,我要拿点东西。” 金皓晨猛地掀开被子,“妈,大哥房间我占用了,那是我私人空间,您不许进,要什么我拿给你。” 金妈不解。“这屋子不是你的私人空间吗?还不够啊?你这空间发展得可够大的。” 金皓晨慢悠悠从床上爬起来,刷牙,洗脸,回卧室换衣服。 金妈正在厨房热年菜,只听他大喊一声,“研,我那条新买的牛仔裤呢,你洗好放哪了?” 金妈不太确定自己听见的,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研——” 金皓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再出声。 金妈笑了笑,继续热菜。 饭桌上,她神秘兮兮地盯着儿子,神秘兮兮地笑。 金皓晨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干脆放下筷子。“老妈,您儿子即使帅到宇宙无敌、人神共愤的地步,您也看了二十年了,不腻啊?” 金妈拿筷子敲了他一下,“就贫嘴!说,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金皓晨挑高眉,“这您从哪看出来的?” 金妈瞟他一眼,“还装,刚才你喊谁呢,妍?这名字不错啊!” 金皓晨深吸一口气,“这个是——” “还带到家里来了,你们同居啦?臭小子,趁我和你爸不在家,就瞎胡混啊!还帮你洗衣服,喂喂,什么样的女孩啊,你同学吗?明儿让她来家坐坐啊!” “妈……” “妈又不是反对你谈恋爱。妈知道,这是你们大学生的特权,是潮流,放心吧,妈不会为难人家的。” “不,不是的,妈——” “跟妈还不说实话。真想我回头告诉你爸啊,要知道,你爸可不像我这么客气啊!” 金皓晨几乎是逃出家门的。 面对老妈的犀利眼神和咄咄相逼,他只有两个字应付——糊弄。 反正他们也待不了几天,就说那个小妍家离太远了,得到开学才能来,OK! 来到临时帮言研找的朋友家开的小旅馆,敲开房门,金皓晨关心地问:“吃过了吗?” 言研点头,“在超市买的方便面。” 金皓晨皱起眉头,“就吃那个啊?” “没关系的。” “走吧,出去玩玩,年初一,外面挺热闹的。” 言研拿了外套,便随金皓晨出了门。 20. 大年初一,到处是喜气洋洋的景象。人们携家带口出门游玩,大街上各种各样的小游戏、小摆设不停变换着吸引人们的眼球。 金皓晨用十块钱砸了三个毛绒玩具,言研喜不自禁。 金皓晨随手将玩具扔给言研,“拿着。” 言研瞅瞅四周抱着玩具的都是女人与孩子,于是找店家要了个大塑料袋,将它们通通塞进袋子里,回头可以转送给店里的女孩子们,应该会喜欢,嗯。 打地鼠,抡大锤,赛车这些街机游戏言研只远远看着别人玩过,今天,金皓晨在每一个游戏机前都投了硬币,挑衅地对着言研说,“有没有胆量跟我比试比试,嘿嘿,不愿意的话就算你输了,反正我也没对你抱什么希望。就你那小胳膊小腿的,别人看到了不得笑话我欺负小孩。” 言研将大袋子重重放在一边,抬高下巴,他决定,要好好“教训”一下眼前这没大没小的“孩子”。 结果—— 期待什么呢,结果当然是以从没玩过的言研惨败而告终。 路过充气城堡时,言研对着在那上面玩得很开心的一群孩子出神,金皓晨皱起眉头,“不会吧,你想玩这个?大哥,您今年高寿啊?” 言研摇摇头,“你不觉得,这些孩子很可爱吗?” 金皓晨撇撇嘴,“一点没觉得。” 言研说:“我觉得小孩子很可爱,当小孩子也是最幸福的。每天可以无忧无虑地奔跑、玩耍,累了回到家倒头就睡,有爸爸帮忙脱衣服、盖被子,饿了只管喊一声,妈妈就会端出热面条,有时候里面还卧个鸡蛋。被小朋友欺负了,大哥会站出来帮我出气。每天每天,当孩子的任务就只是开心。开心的玩,开心的笑。什么都不用想的日子……” 金皓晨摊开五指在他眼前晃啊晃,“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言大爷。” 言研转过头,笑。“我的确上年纪了。大哥都三个孩子了,而我到现在还是一个人。” 金皓晨不屑地“切”一声,“我不是人吗?和我住一块,你还有这么多感慨!难不成你想找人结婚了?” 你不是GAY吗,结得了吗?再说,你的然哥还不知道猴年马月能冒泡呢! 言研摇摇头,“不想结婚,但是,想有一个孩子。” 金皓晨惊恐地瞪大眼,“你说着玩的吧!孩子?!你你你,你要干嘛?!花钱找女人给你生啊?不是吧,言研,那种一夜情的事不是真男人该干的!你想清楚!” 言研不悦地瞪他一眼。“你说什么呢!我是想领养一个孩子。” 听他这么说,金皓晨才算松一口气,抚抚心口。“吓死我了,领养啊!哎,不对,领养也不行!我可受不了家里多一个整天只会哇哇哭的孩子,不行不行,这事我不通过,绝对不行。” “当然不会在你家里养孩子了,我是说,等我搬出去以后。呃,手里还要余些钱才可以。” 金皓晨心里像被堵了一块,闷闷的不舒服。“你……你打算搬出去?” “一定要搬出去的,不能总赖在你那儿。”言研收回注视的目光,向前走去。 金皓晨落在了后面,不知为什么脚步越来越沉重。看着言研越走越远,看着那瘦弱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 言研,早晚是要搬出去的。 早晚,要走出他的生活。 而他,无力阻止。 回程的路上,拥挤的公车里金皓晨紧抓着公车的吊环将言研护在自己怀中。 天哪,这人挤的,恨不能把一中午吃的饭都从胃里挤出来。即使这样,无良的司机照样停在人满的站台,吆喝着快点上快点上,里面的再挤挤再挤挤。有人怒了,大喝一声,挤?!往哪挤?!挤你头上行不行! 司机更剽悍,沉声喝道,谁说的,站出来!他妈的,不想走了是不是! 无人应答。 司机仍不罢休,干脆熄了火坐在驾驶座上,不出来是不是?我还不走了!nnd,大过年的找抽! 僵持仍在继续,可怜一车的人被挤在肉罐头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金皓晨低下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头,问言研,“难受吗?” 言研苦着一张脸,“还,还好。” 金皓晨心里直骂,真TMD窝火,公车也赶上“春运”了!还好死不死碰上一SB,难道这大年初一不是他的黄道吉日,就不该出门? 正怒骂着,却听言研小声唤他,“金皓晨,你能回家帮我收拾点东西吗?拿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我的存折放在床头柜里。” 金皓晨“啊”一声,“看我这脑子,把这事忘了,我马上就回去给你拿衣服。存折就不用了,你需要什么我来买,钱不够我给你。噢不,我借你借给你,行了吧!” 言研摇摇头,“不是的,我想趁着这几天饭店不开门出趟远门。” “出远门,你要去哪?你还有什么朋友要见吗?” 言研长舒一口气,“还债”两个字说得很重、很重。 一天一夜的火车,下了车金皓晨被触眼的雪白扎了眼。 整个站台像被雪覆了一样,不知道是几天几夜的大雪终于消停了,太阳照在站台外一望无际的雪被上,亮得耀眼。 言研则很开心,背着行李几乎是跑出车站的。 坐在公车里,金皓晨好奇地看窗外风景。 一排排老旧的房子矗立在街道两旁,光秃秃的树枝上挂满了未化的雪,顽皮的孩童在路旁堆起一个个雪人,老旧的店铺上贴满招财的春联。一路上,他没有听到在都市里不绝于耳的音乐。于是下了定论,这是个安静的小镇。 车行近一个小时,才在一个简陋的站台下了车。金皓晨刚想伸伸懒腰,却见言研跳上了迎面驶来的另一辆公车,急着向他招手。 上了车,金皓晨不觉好奇。 “言研,你有几年没来过这里了?” “呃……快六年了吧!” “六年?那,你怎么对这里的路记那么清楚,这是你老家?” “不是。我只来过一次这里。” “一次?不是吧!你感觉像是在这里长大的。你不是说你来还债的吗?债主家还记那么清啊?你骗我的吧,你一定是来讨债。” 言研使劲摇摇头,“不,我是来还债的。这里也真的是第二次来。但是,我忘不了这里,时刻提醒着自己,一定,一定要来还债。这笔债,到死也不能忘。” 窗外是经过了六年也没太大变化的风景,言研很庆幸公车路线没有什么改动,让他还能再找到那个人的家。 六年前,他带着愧疚离开,紧紧握着斐然的手,眼睛却死死盯住公车外的一草一木。他用心记住了这条路,通往心灵罪恶处的那条大道。 现在,他终于可以来赎罪。 赎回他欠下的那份信任。 记忆中的四合院就在眼前,言研却脚步迟疑起来。 这里有了些许改变,灰白的墙壁被重新粉刷过,孩子的涂鸦、无处不在的小广告、岁月洗礼的痕迹都少了很多。沿着院墙往里走,锈迹斑斑的大铁门也已上过漆,呈现鲜艳的朱红色。 推开虚掩的铁门,院内的景象让言研心头一酸。 院里的事物,几乎没变。 院当中赫赫醒目的仍是那个用草绳缠绕的水龙头,院墙有阳光的一面摆了一整排的花盆,那是房东留下的,植物早就死光了,有人在花盆里种了香菜、蒜苗、生菜之类的。四间房分坐院子南北两侧,在靠近里侧的那一间,留下了言研短暂痛苦的回忆。 金皓晨敲敲铁门,冲院子里高喊一声,“有人吗?” “谁啊?”靠西的一间屋里有人探出头,“你们找谁?” “是……王哥吗?”言研瞅瞅那人,不确定地问。 “你是?”男人打开门,仔细瞧着言研。 言研越看那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越像当初对他有恩的房东大哥,于是大着胆子说道,“王哥,是我,我是言研,言研!六年前,我曾经租过你的房子,你还记得吗?”他低下头,有些羞愧。“那个时候,我不但欠了你的房钱还逃跑,害你帮我们还债,王哥,我……我是来还债的。” “言……研?”男人低垂目光想了一会,“噢,言研啊,真是你小子啊!” “嗯。”言研两大步冲到男人面前,“王哥,真是我,那时太对不住你了,你能原谅我吗?” “嗨……说什么呢!快,快,别在外面傻站着,进来坐。”男人把两人让进屋,倒了茶水,便坐在茶几前和言研聊了起来。 金皓晨百无聊赖地瞅瞅聊得热火朝天的两人,片刻后站起身四处打量一番。 言研和斐然就曾经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不,也许在那个时候会比现在更简陋。没有粉刷的毛坯墙,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一到阴雨天便会返潮,到处充斥着一股子霉味。言研和斐然的生活……拮据,痛苦,却也幸福着吧! “小言啊,现在住在哪儿啊?过得怎么样?”王哥客气地关心。 “在B市,一家小饭店里干着,一切都挺好的。谢王哥关心。”说着,言研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推到王哥面前,“王哥,那时太对不住你了,让你帮我们还钱。可……我那时真是没有办法,才会那样做。对不起,王哥,我知道当时的三千块在今天肯定会值更多,我也曾经发誓一定会十倍百倍地还你的恩情。可我,我混到现在还只是一个打工的,可能没办法以当时三千块的价格还给你了。这里有五千块钱,王哥,请你一定收着,这样,我的良心才会好受一点。” 王哥皱着眉头看一眼桌上的钱,“小言,你这是干嘛?” 言研咬着下唇,“王哥,这是我欠你的,是一定要还的。如果你肯原谅我,请一定收下。” 王哥不解地望向他,“言研,不是我不原谅你,而是,你哥他,已经把钱还了。” 21. 一句话说得言研愣在那里,金皓晨也急转过头,他,他刚才听到什么了? 男人说—— “你,你说什么?”言研呆呆问道。 “我说,你哥前阵子来过这,把钱还了。对了,他还说,和你失散了,你看,唉,我也忘了问他的联络方式。我——” “王哥!”言研上前一把抓着男人的双臂,情绪激动地一遍遍反问。“你说谁,是谁,是谁。我哥?我哥?是,是然哥吗?是然哥吗?是然哥对不对,他来找过你?什么时候?他说和我失散了?他还说了什么?他现在,好不好……” 金皓晨拉开激动不已的言研,劝着他冷静些。 王哥也被他的样子吓到了,定定心神后反过来安慰他,“小言啊,你别慌,别慌。是是是,是你哥,你的然哥,他……大概是一个月前来的吧!他就说是来还钱,我问了问他你的情况,他只说和你走散了,没说别的。小言,你看,是我糊涂,没想到,你也会来。早知道我一定让他留个手机号的,唉,哥对不住你啊!” 言研被金皓晨拉出屋来时,全身还在止不住地哆嗦。 六年了,整整六年,除了那次电视里的模糊影子,他一直没有再见到他的然哥。 而那个人,朝思暮想的人真的出现过,在一个月前,离他那么近的一个月前。 如果他早来一个月,是不是就能再见到——他的然哥。 身子瘫软,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痛,昔日那种撕扯心灵的痛又爬上胸口,连呼吸,也变得困难。 他好恨,恨自己的迟钝,恨老天的捉弄。一个月,仅仅一个月的距离,错过这次,他不知还要和他的然哥失散多久。 也许,是一生。 再难相见。 他不明白,他和然哥明明是从小便开始的缘分,明明是二十年的深厚感情,难道还不能被上天认定?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擦肩而过,他甚至连那人的背影也看不见。 牵动嘴角,低低的哭声再掩不住。 眼泪和伤心一起,一发不可收拾, 金皓晨站在他面前,看着男人身子颤动,听着他极力掩饰的哭声,无能为力。 他还能怎样安慰言研,他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安慰他。 又一次,在他面前为了那个人而哭泣。 渐渐的,他心里,也升起了异样的酸楚。 言研的眼泪,是不是要为那个人流光。言研的眼泪,是不是只能留给那个人。 那个害他只会流泪的男人。 可除了无用的哭泣,言研又能做什么? 打不败强大的情敌,找不回昔日的爱人,守着那个人留下的回忆,像他一样,无能为力。 可很快,金皓晨便调整好心理,最起码,他还能守着这个人,这个令他心疼不已的人。 蹲下身子,他将痛哭的言研搂进怀中,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好好再哭一回。 阻止不了,就让他尽情的发泄吧! 让他的泪流在自己肩头,金皓晨低低地轻唤他的名字。“言研,言研……”抬起的手落在他背上,一遍遍轻抚,不知能否抹去他的伤痛。 “言研,没关系的,我陪你等,等你的然哥回来的那一天……没关系,因为你一定会等到他……不管要多久,总有一天,一定会再见面的。” 总有一天,一定会再见面。 五年前,言研坚信着这件事。 四年前,言研执着着这件事。 三年前,言研靠它活着。 直到今天,他还是这样想。却在不知不觉间生出许多失望,悲哀,抱怨。 听王哥告诉他,然哥来过,在一个月前。他好恨,不能插上翅膀不能坐上时光机,回到那个时候。一个月前,一个月前的然哥是什么样? “他看上去混得很好,一身名牌,坐着高档车,有司机,还有秘书一样的人跟着。一出手,就是十万块,吓得我哪敢接钱啊!小言啊,你哥可出息了,再不是以前那个烟鬼了。小言,别难过,你哥那么有本事,一定会找到你的,放心吧!” 然哥过得很好啊…… 名牌衣服,高档车,司机,秘书,十万块。 可他知道,这些,都不是然哥想要的。他甚至能想像出然哥的表情。 大概是冷得像冰块吧! 可是,他的然哥……曾经那样熟悉的五官,是不是有了些许改变。眼角的细纹,跑出来几条?受过伤的眼睛,有没有什么后遗症?看了二十年的笑容,还会留在嘴角吗? 他的然哥,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吗? 他们都错过了彼此的变化,错失了和对方一起慢慢变老的幸福。 热情的王哥坚持留言研和金皓晨在此多住几天,言研推辞不过,便答应了。 吃过晚餐,王哥领着他们来到对面的小屋,打开门说:“前两天租住这屋的人才搬走,所以也不用打扫什么,直接就可以住。看看吧,言研,这就是你们之前住的屋子,变化挺大吧!嗨,其实也没什么变的,就是刷了刷墙,多了几件摆设,也都是别人留下不愿带走的。我打算着过完年就不租了,把这四合院装一装,留着自己家人住。我那大儿子快毕业了,打算回来发展,正好留着给他娶媳妇用。” 言研点点头,“王哥,孩子长大了,你也该享清福了。” 王哥大手一挥,“嗨,享什么福啊,我哪是那个命。孩子大了操心的更多,算了算了,不跟你说这些。你看看这屋里还缺什么,尽管跟我说。” “不缺什么了,王哥,你别忙活了,赶紧回屋休息吧!都劳烦您一天了。” 王哥又客气了两句,便离开了。 金皓晨一屁股坐在床上,捶捶有些酸疼的腿。一抬头,看见言研摸着墙壁若有所思。 触景生情啊! 金皓晨轻咳一声,“这王哥也真是的,没有热水我们怎么洗啊!” 一句话唤回言研的神智,他提起屋角闲置的一个空暖瓶,“我出去打一瓶回来。” 待他走后,金皓晨极度不满地瞅瞅简陋的房间,“切!” 回忆,回忆,又是回忆!就不该让他来这个地方。除了伤感,还有什么?! 言研打水回来,两人简单洗过后就面临着新的难题。 床,是只有一张的。被子,却有两床。 按说该一人一床,可这腊月的天,这没有暖气的屋,只盖一床被子估计会冻得人牙齿打架。 王哥临走时看了一眼床上的被子,“嗯,两床,够用了,你们两挤挤没问题吧!” 金皓晨很想说有问题,言研没敢说有问题,王哥便接了话,“好了,就这样,你们累了一天,早点睡吧!” 两床被子并排摆在那儿,谁也没动手掀掀。 其实两个大男人挤一张床是很平常的事。不平常的是——言研是个同性恋。 于是言研很心虚,心虚得害怕金皓晨会介意。 金皓晨感觉有些怪,平时和哥们一起挤着睡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可身边的人若换了言研…… 言研将两床被子摊开,平铺两边,看样子是打算一人盖一床。 言研说:“早点睡吧!” 金皓晨看看脚下的水泥地,“只盖一床被子,会冷吧!” 言研脱下外套,“把你的羽绒服盖在被子上,不会冷的。” 金皓晨闷闷地上了床,躺在里侧。 关了灯的小屋,漆黑寂静,金皓晨睁大眼望着一室的黑暗。这个屋子,连月光也照不进来。靠墙的里侧,一直闻到一股子发霉的味道。 阴暗潮湿的小房间,言研却在这里痛并快乐地度过和斐然在一起的日子。 今晚的言研,大概也会睡不着吧! 金皓晨对着天花板小声说着,“如果你的然哥,真的回来找你了,你,会搬去和他一起住吧!” 旁边的人没有答话,连空气也沉默得让人难过。 金皓晨接着说:“会搬到哪里呢?离开这个小区?离开这座城市?言研,你……你会不会把我忘了?” 他有些不甘心,好象有一个隐形的敌人时时潜伏在身边,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于是无处发泄, 他又有些迷惑,为什么就把言研的然哥自动定位在不受欢迎的区域,而那个从未露过面的男人,不可能有理由得罪他。 唯一的解释是,他会把言研抢走,从他的身边。 金皓晨闭上眼,这是目前最让他——难过的事。也许,还有一点点害怕吧! 害怕有一天,男人真会突然出现,害怕言研欣喜若狂的表情在自己面前展露,害怕言研当着自己的面投进那个男人怀里,害怕言研兴奋地告诉他,要搬走,要永远和该死的然哥在一起。 害怕——再也见不到。 而他,连反对也没有理由。 只是朋友,只是朋友,这样的理由怎么留得住他。 而除了朋友,他们——还能是什么呢? 金皓晨不敢再想下去,翻个身裹紧被子强迫自己睡去。 睡在旁边的言研缓缓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什么也看不见的漆黑。 他在心里一遍遍说,金皓晨,我不会忘记你,永远,永远都不会。 是你帮助我重新站起来,是你重塑了我悲惨的人生,是你让我再次学会说话,是你带给我笑容和安慰。 我忘不掉你为我所做的一切,金皓晨,谢谢你,你是我生命里第二个重要的人。 不管我去到哪里,都会在另一片天空下祝福你。 幸福,快乐。 谁也没有发现,在他们所睡的床下面躺着一个被丢弃许久的饼干盒,盒盖上面有六年前言研亲手刻下的“钱”字。 如果打开饼干盒,会发现一行小字。 没有姓名,没有地址,不知道是谁写的,是写给谁的。 一行七个字: 我很好,想你,等我。 简短的讯息,是要传达给谁。 可惜,直到言研离开也没有发现。 两个月后,王哥收拾房子准备装修时看到了这个脏兮兮的饼干盒,连打开看的意思也没有,便随着其它垃圾一起扔进了垃圾堆。 22. 第二天王哥一大早就来敲言研的房门,那喊门声大的跟打雷似的,把屋里的两人惊得直接从床上坐起来。 吃过早饭,王哥开着他的昌河带他们去了镇上热闹热闹。 批发市场是人流最密集的场所,王哥走在前面,言研和金皓晨紧跟在后,深怕一个不注意就跟丢了,看看这庞大的客流量,想找到人几乎是大海捞针。 王哥说:“别怕,真找不到了就去广播站广播一下,我听到会去找你们的。最可怕是孩子万一丢了,那可就真找不到了。这地方小偷和骗子多得很,你们注意着点钱包啊!” 言研最听不得这话了,心里不舒服得直皱眉头,他拉拉王哥的衣服,“真有丢孩子的事吗?” 王哥没在意他的表情,大大咧咧地说:“那还有假!我都听过好几回了,你想啊,那一两岁的小孩多皮啊!尤其是小男孩,你一撒手,他就能蹿出好几米远去,这人挨人的,哪找去啊!” 言研更加揪心了,金皓晨知道他情感又泛滥了。抬手搭上他肩膀拍拍,“行了,没王哥说得那么邪乎,谁家的孩子谁不爱啊!肯定会抓在手里牢牢的,不会跑丢的。别想了,去淘淘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言研释然地点点头,陪着王哥和金皓晨在市场里逛起来。 在一家卖帽子的店前,言研停下脚步,他想给金皓晨买个帽子。 金皓晨不解,“我有帽子啊!” 言研一边挑选一边说:“我看你的帽子都破了好几个洞了,该换个新的了。你看,这顶怎么样?喜欢吗?” 金皓晨嘴角抽搐,大哥啊!您没注意到我刚买来时就是破洞的吗?那是潮流好不好?!还有,你手里拿的那是什么?!老头帽? 女店员瞅着金皓晨一脸的欲哭无泪,完了还要装出一副很喜欢的样子,一时没忍住“卟哧”一声笑出声来。 言研不解地看向她,女店员慌忙解释,“我觉得你们兄弟俩感情真好,很羡慕呢!我要是也有一个这么疼我的大哥和大姐,那肯定开心死。” 言研听着笑了,满意地瞅着手里的帽子,“我弟弟对我也很好,我很感激他。” 女店员点点头,“看得出来。” 金皓晨对着她露出一个谢谢理解的苦笑,对言研,他是越来越不会说NO了。 选好帽子,从店里走出来,金皓晨却说一定要给言研买个东西,以补偿新年期间对他的小小“伤害”。 言研很想说不,却还是被金皓晨以强硬的态度拉进了一家店里。 这是一家卖钱包的小店,里面钱包的款式也没什么特别。但是金皓晨想,他要是默不作声给言研买来一个好点的钱包,这别扭小子肯定不乐意收。再说了,他一个厨子用太好的也不合适,在饭店那种地方别惹来什么麻烦。 至于他为什么那么下劲的一定要给言研买个钱包,其主要目的是—— 挑中了一款没什么花样的老式钱包,言研揣着新钱包心满意足地走出小店,还不忘跟身后的金皓晨一个劲道谢。 “其实我有钱包的,还让你破费真不好意思。” 金皓晨嘴角硬是挤出一个笑,“你就别跟我客气了。”二十块钱的东西,至于说破费吗? 言研笑,“金皓晨,你真是个好人。” “行了行了,快走吧!”金皓晨推着言研快步往前走,再让他这样酸不啦叽的道谢,真会起满身鸡皮疙瘩。 言研被他连拉带拽的带到一家小到不能再小的店里,一块大布盖着个机器,两个女生挤在里面不知道干嘛,时不时传来阵阵笑声。 言研指着她们好奇地问身边的人,“她们在干嘛?” “照相。”金皓晨拿过一本大书翻看几页后,随便写下几串数字。 “照相?”言研不明白了,照相不应该有相机吗?难道那个大机器是相机?巨型相机? 待女孩照好出来,金皓晨找来老板调了一会后,拉着言研也躲进了那块布里。 言研终于看清楚了令他好奇半天的大机器,忍不住伸手摸摸相机里的自己,“金皓晨,现在你们都是用这个照相的啊?” “对,现在流行。” “啊,这个巨型相机真不错,挺贵的吧!你自己照好了,我就不用了。” “说什么呢?”金皓晨双手搭在他肩上,呲牙咧嘴地做鬼脸,“还是快想想摆什么pose吧!” 言研不懂,“照相的时候不是都应该笑吗?” 金皓晨很想翻白眼,这个家伙到底是哪个时代穿越过来的。懒得跟他解释,两手捏住他两边腮邦往外拉。“是啊是啊,要笑要笑,笑得好看点啊!” “好痛……” 按下按钮,屏幕上出现两个笑得极不自然的家伙。 言研痛得直揉脸,委屈愤恨地看着金皓晨,后者很自觉地将脸凑近他,一张亲吻脸颊的照片就此诞生。 言研羞得直皱眉,金皓晨一把将他勾进怀里,挥起拳头,以恶欺善的证据确凿。 言研很想好好拍一张,站在屏幕前,他露出微笑,金皓晨从身后抬起胳膊搭在他肩膀上,脸贴着脸,笑得开心。 一组照片出来,言研好奇地看着一个个小方块里的自己,这种照相方式他还是第一次尝试,很有意思。 金皓晨将照片夺过来,交给店主切割好后,将最后那张两人脸贴脸的照片塞进了自己钱包,选了“亲吻”那张塞进言研新买的钱包里。 “照片放好了,不许擅自拿出来听到没?” 言研点点头,“为什么要放照片?” “这样你才不会忘了我。” 永远不会忘了我,时时都能看到我。你的然哥被你锁在手提箱里,而我,是被你每分每秒带在身上的。 比较起来,还是我吃香些。 久而久之…… 也许,你想起我的时候会比你想起斐然的时候要多吧! 出了店门,赶到与王哥约好的地方,他已经等在那里了,看他手上大包小行的,想是也选好了需要的东西,三人商量着先去吃点东西再去别的地方逛。 刚坐在位置上,还没点食物就听广播里传来声调平稳的女声,一个身穿红色上衣黑色裤子黑鞋的两岁男孩与家人走失了,望有知情人提供线索,重金酬谢。 站在他们面前的服务生待听清广播后叹声气,“又来了,唉!几位要点什么?” 言研的心在一瞬间揪紧,急切地问道,“这种事,常发生吗?” 服务生早已听惯,“这种事啊,两三天就会发生一次。” “那么,小孩子呢?能找回来吗?” “找回来?怎么找?这地儿那么大,上哪找去。八成被人拐去卖了,所以说,就不该带孩子到人多的地方,出了事才去哭,来得及吗?!” 言研抿紧嘴巴,抓着纸袋的手不自觉收紧。 金皓晨留意到他的表情,没多说什么,帮他点了餐,递到他面前。“言研,先吃点东西。” 王哥在饭间说了几个笑话也没能逗乐言研,他纳闷地瞅着神色有异的男人,“我说小言,怎么了?想什么呢?” 言研摇摇头,挤出一个苦笑。 金皓晨说:“王哥,他准是逛累了,别管他。对了,王哥,你的店选好地址没?” 王哥一听人提起他的店,便兴奋地拉开了话匣子,和金皓晨热火朝天地聊起来。 吃完饭,金皓晨说他想起有个同学住在这附近,想到那里去坐坐,便谢绝了王哥带他们逛的好意。 王哥走后,他转过身,长叹一口气,笑着弯腰从下方看言研的苦瓜脸。 他说:“走吧,言研,我们去找找看,也许那个调皮的小子还没被大灰狼给吃掉,正等着我们去解救呢。” 言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你是说……” 金皓晨转过身往前走,“这样,你找一楼,我去二楼看看,不管如何,一个小时后我们在一楼入口处见。” 他知道言研的优点和弱点都是心太善,也知道如果不亲自去找找看他一定会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心存愧疚,甚至会责怪自己。 好吧,他就顺着他的意,尽他们最大的微薄之力,也算给心,给他一个交代。 虽然金皓晨心里是没抱一丁点希望的,却还是尽责地仔细寻找。没有名字,没有长相,他们唯一的线索只是红上衣黑裤子黑鞋,凭这些想找到一个丢失不知道多久的小孩,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在一楼入口处碰了两次面,言研仍坚持寻找。金皓晨不忍拂他的意,只有转身一次次重复这条快跑熟的路线。 第三瓶矿泉水扔进垃圾筒,他捶捶有些酸痛的双腿,这种找法,真的是大海捞针。距离广播时已过去四个小时了,那个男孩不是被家人找到就是—— 唉!摇摇头,金皓晨强迫自己站起身再次冲入人潮。 言研的寻找也并不顺利,店员被他一次次询问显然也烦了,再见到他时便拉起了脸,也没有好话。“哟,我们的大侦探又来了,请问那家人给你多少钱啊要你这么费心。” 23. 言研摆摆手想解释,就见女店主故意朝门外啐了一口唾沫,丢个卫生眼给他。“清高,清高,知道你清高,显摆给谁看呢!你一次次来问,感情我们把孩子藏着掖着不告诉你了,老娘还没那么缺德!更不会为了挣人家那点酬金跑断腿,累了自己不说还把别人都当成贼一样防着,我看全世界就只剩下你一个好人了。” 言研一下子臊红了脸,低下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有人拉开了女店主,劝着她别那么激动,说那人也是好心。 “好心?就他好心,真当我们是人贩子啊!我在这市场干了三四年了,丢孩子的事也听多了,还没见哪个好心人这么积极地找呢!不是人家给的酬金多就是他才是个纯粹的人贩子,好打听出孩子的下落拐去卖了。真当我们傻啊!哼,别说我没看见,看见了也不能告诉你啊!好心?!这年头有好心的人吗,我倒真想见见!” 言研低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他不明白有人为什么会这样看他,难道他单纯地想找到孩子的心也错了吗? 是他太多管闲事了? 是他长相猥琐,像极了那拐孩子的人贩? 他不懂。 可要让他听到当没听到,什么也不做,他——心里会一直愧疚着。 他并不是要让大家帮着他一起找,只是想他们能多回忆回忆是不是有见到这个小孩,他也不想一遍遍烦这些店家,只是抱着也许他们过一会能想起点什么来的心态,才会厚着脸皮一次次找上门。 这样的帮助,也不能给吗? 丢孩子的事听多了,是不是听多了就可以变得麻木? 他无权责怪谁,他也不想显摆给谁看。只要能过得了心里的那道关,他也想放弃。 朝着女店主深深一鞠躬,他默默转身离开。 走到下一家店,他深吸一口气,问出同样的话。 因为时间未到,没有尽了全力,他怎么样也过不了心里那道关。 纵然被一次次唾骂,他也一遍遍安慰自己,他是在做应该做的事,既然是该做的事就没有什么可丢人的。 他假装看不到别人的白眼,假装听不见别人的冷嘲热讽,他坚持自己的原则。 连金皓晨也在努力着寻找,他怎么可以因为这点小小的挫折就放弃。 在小卖部询问时,有个人拍拍他肩膀,他转过头,一个小姑娘皱着眉头看他。 “其实,我也不太确定,呃……好象,我是说好象有那么一个小孩从这里走过。”小姑娘不太确定地说。 “是真的吗?你有看到?什么时候?”言研睁大眼,好象在迷途中终于找到了一丝希望。 “是早上的事了,要不是看你一趟趟来问,我也不想说的。因为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你要找的,也许是这附近的孩子跑着玩呢!” “那,你能详细说说吗?他后来往哪去了?” “我们这儿是市场的最左边了,出了这个门后面就是大仓库,一般没人去那里的,那儿也不太开门。其实早上我就是好象看到有个孩子在我面前一晃而过,也许,可能是往那边去了,我也不确定噢!” 言研不断道谢,搞得小姑娘非常不好意思,一直重复着不确定几个字。 出了市场左门,就能看到前方百米处高高的几个大仓库。 言研从左到右走了遍,才发现只有最后一个仓库的卷闸门可能因为坏了的缘故没有拉到底,闪了一道小缝。 言研四处看看,这里几乎没有人经过,更别提什么管理员之类的。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钻进去看看,也许……只是也许吧…… 他不想放弃任何一丁点可能。 身体全部放平,一点点蹭进去。 几十个集装箱垒得整齐,一眼可以看到头。 言研叹口气,看来又要失望了。 那个孩子,究竟能去哪儿。 也许,他的家长或者别的人已经找到他了,他们应该一家团圆了吧! 他只有不停安慰着自己,心里才能好过一点点。 要是他请市场的管理人员帮着他打开所有仓库门,让他找找看,应该会被人当做怪物看吧! 弯下身,他刚想钻出仓库。 “呜。” 耳边响起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哼声。言研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声音没有再响起,言研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回过头,再望望这一眼看到底的仓库。他……遗漏了什么吗? 明明身体已经很累了,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了,可是…… 因为一声很有可能是错听的低哼,他还是挪动了脚步。 累到极致,他还是不想放弃。 这就是他的原则,靠着这种坚持他熬到了今天,依然等着他的然哥。 大大小小的集装箱靠墙垒着,不走到近处根本发现不了原来还有一些些缝隙。 侧身走进那条窄小的过道,歪过头往集装箱后面看。 一个穿着红衣黑裤的小男孩趴在地上,一脸痛苦地睡着了。一根冒出头的钉子勾住了他的衣服,小家伙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在睡梦中时不时地抽泣着,偶尔会发出一声极轻的哼哼。 言研的心里呼出好大一口气,笑容爬上嘴角,他疲惫地靠向身后的集装箱。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才发现,原来,真的好累。 挑起被勾住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言研轻轻拍着他的背,哼唱着小时候听过的童谣。 在被带往广播室的一路上小家伙都没醒,小脑袋一直靠在言研肩头,两只小手却有意识地紧紧抓着他肩头的衣服,怕是把他当成了妈妈。 一路上无数人看着他满面笑容地抱着孩子,时不时有被询问过的店主上前拍拍他,“哥们,可以啊,真被你找到了。哥真是服了你了。” 言研只是回他一声“嘘”,指指怀里睡着的孩子。 他不需要称赞,他只想让孩子睡得安稳,这场恶梦,终于过去了。 把孩子还给他家人时,孩子母亲发了疯一般抢过孩子,哭着一遍遍喊宝宝的名字,又是亲又是抱的。 孩子被吵醒后先是有些迷茫,在看清母亲后也是一场大哭。 孩子的父亲眼里闪着泪花,总算有些理智地走到言研面前,“同志,谢谢你,谢谢。真的太感谢了,你不知道,孩子不见,我们都快急死了。在这市场找了十几遍,在听到广播说有人帮着找到孩子时,我还不敢相信,以为是听错了呢。” 言研摆摆手,笑着说:“没什么的,只要你们别把我当成拐孩子的就行了。” 孩子父亲先是一愣,随即慌忙说:“哪会啊,同志,你想多了。我们感激你都来不及。”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取出一叠钱,数也没数通通塞到言研手里。“同志,这些钱你拿着,感谢你帮我们找到孩子。没了他,我们两口子真的活不成了。” 言研变了脸色,把钱硬是塞回男人手里,“这钱我不会要的,请你收回去。” 男人以为他客气,推搡着又要塞进他手里。“同志,这钱你一定得收着,不然我们两口子心里太过意不去了。” 言研看看他,又看了看手里的一叠百元钞票,他不再推托,拿着钱,他走到孩子身边,将那叠钞票叠一叠塞到宝宝衣服口袋里。 “同志,你这是干什么!”男人急忙上前要掏出钱。 言研站直身子,面无表情地说:“这位大哥,你能给我的钱有多少?” 一句话说得男人不解地抬头看着他,就连边上女人也停止了哭泣,望着他的目光中带点不屑。 言研挺直胸膛,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说给面前的人听,“你的孩子是无价的,我想要找到孩子的心意也是无价的,你觉得,这两笔钱,你能支付得起吗?你想用钱买心安,可我收了你的钱,我就失去了心安。我之所以会这么努力找孩子,是因为我也尝过失去最亲最爱人的滋味,我能体会你们的痛。那个人我没办法找回了,这个孩子,我是发自真心地想要找到他,尽我最大的努力。我喜欢孩子,因为我这辈子不会有孩子了,我母亲一直都想看到我结婚生子,可惜我到她临终也没能帮她实现,而且以后也不可能会实现了。所以,我不会收你们的钱,这份心意,不是用钱可以换的。” 言研脸上重新挂上笑容,朝仍处在错愕中的男人点点头算是道别,转过身—— 金皓晨站在他身后,靠着门冲他竖起大拇指。 他说,言研,你好样的。 言研说,谢谢你,金皓晨。 在所有人都不相信我,怀疑我的时候,只有你,为我的傻气买帐,为我的坚持劳累,为我的任性鼓掌。 甚至我一句话也不说,你便懂了我的心。没有脾气,没有抱怨,体贴得不像平时的你。 金皓晨,谢谢你,如果要说我的心意真的亏欠了谁,那就是你。让你和我一起辛苦,一起遭别人的白眼,对不起。 对不起…… 24. 回程的公交车上,言研和金皓晨头挨着头坐在一起,车子的颠簸加上身体的疲惫让他们昏昏欲睡。 这一天,累惨了。 睡意朦胧时,金皓晨听到身边的人在小声说着什么。 他困得睁不开眼,不满地嘟囔一句,“你在说什么啊?” 言研也闭着眼,半梦半醒的样子,“我说,我想好了,打算读教育课程,我想当老师。金皓晨,我要拥有一大群孩子,数也数不清。” 金皓晨无意识地附合,“好啊好啊!” 言研继续着他的白日梦,“我还想领养一个,男孩女孩都不重要,金皓晨,我太喜欢孩子了。我想听他叫我爸爸,还想带他去见我妈,多叫她几声奶奶,我想她会听见的。我想教他读书,和他一起做游戏,给他讲许多许多的故事。这样,这样的话……” 金皓晨没有听清他下面说了什么,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有许多小人在打架。他不耐烦地问了一句,“这样什么啊?” “这样的话,在等待然哥的日子里,就不会觉得寂寞了吧!” 耳边的轰鸣声在一瞬间停止,金皓晨的脑子里一片清静。 他缓缓睁开眼,稍稍转头,就看见靠在他肩头的那张熟悉的面孔。 言研闭着眼睛,身子随着车子的节奏摇摆。 那样一张脸,稚气未脱却又饱经沧桑。 那样一个人,善良、软弱,却也死心眼得可怕。 斐然,就像一株生命力顽强的常青藤,痛苦,欢乐的回忆就像无数只爪子紧紧抓住墙壁,将整面墙完全覆盖,不留一丝缝隙。 斐然用了同样的方法强占着言研的心,满到不留一丝缝隙。 而他,他越来越奇怪,奇怪的直想进驻言研的心,奇怪的想要赶走斐然,奇怪的想要霸占那不属于他的地方。 什么时候言研的心里会满满的全是自己。 就好象——他的心里早已全是言研。 金皓晨的生日篇 新年在一片热闹喧哗的气氛中华丽退场,言研继续着他一成不变的生活。 不,应该说,这生活是有了些些改变的。 拜托大哥帮忙重新办理了身份证,金皓晨搬来了大堆高中的书本,说是要帮言研复习复习,待两个月后正式报名学习时,才不会那么吃力。 言研没有想到重新学习这些知识会比当初付出更多的辛苦。 时间几乎全部带走了曾经烂熟于心的东西,时间也让他的头脑变得迟钝,一样的东西学起来竟比以前吃力很多。 所幸金皓晨很有耐心,面对言研一次次腼腆的询问,仍不厌其烦地教他。 言研对他的感激更加深了一层,于是—— 在金皓晨对着电子称上的数字瞪了十分钟眼后,他怒气冲冲地跑到厨房,向正端着宵夜出来的言研大吼特吼一番。 言研很委屈,望着面前加料十足的宵夜感慨,我只是,只是很感激你,想着你那么辛苦教我,一定很饿了,所以—— 所以也不用让我半个月吃出十斤肉来吧! 金皓晨戒了言研的爱心宵夜,却戒不掉偷偷看他的快乐。 一个二十七岁的大男人,对着高中课本不时皱眉、撇嘴,还会偷偷回瞥自己,在被发现时像做错了事的小孩一样慌忙把脸转回课本上,很快可疑的红霞遍布整张脸。 金皓晨深陷这种偷来的快乐中,无法自拔。 虽然明知这种事不对,虽然明知自己奇怪得有些可怕了。却—— 管不住! 这天言研在厨房正忙着时,负责端菜的小梅告诉他有人找。 在围裙上擦了手,言研小跑着来到三号包间。 是陈思,一个说熟不熟的女孩。他知道她是金皓晨的好朋友,经常会听他提起。 “HI,”美女笑着向他打招呼。 言研点点头,坐在她对面,一脸疑惑。陈思为什么会找他? 美女笑着喝口饮料,对他说:“我就不卖关子了,其实我找你来就是想跟你商量商量给金皓晨办生日派对的事。” 生日?金皓晨的? 言研先是一愣,后为自己的粗心而自责。 在金皓晨家里住了大半年,嘴上总说感激他要报答他,却连他的生日这么重要的事都不知道,也没有想过要去了解。 真是—— “喂,想什么呢?” 言研一抬头,就见纤细的五指山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急忙摇摇头。 陈思不满地嘟起嘴巴,“言研,听说你在这里做厨子,那么你的手艺一定很好喽!金皓晨爱吃什么你应该都知道吧!” 言研点点头。 “那就好办了,我们打算在金皓晨家里办一个派对,请你来当厨师,你应该没什么意见吧!” 言研想了想,“当厨师我没有意见。办派对的事,还是先问问他吧!” 陈思大手一挥,“不用问,我们就是要给他个惊喜。每年都是去外面吃饭,唱K,一点新意也没有,今年我们要办个特别的、不一样的,包准让金皓晨惊叫连连。” “惊叫连连?”言研额头泛出了冷汗,这个词……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开始有点同情他可怜的房东了,有个思想前卫的青梅竹马,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生日那天,言研一个人待在厨房忙着一大票人要吃的晚餐。 外面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音乐,言研打开厨房门朝外瞟了一眼,好家伙,群魔乱舞大概就是形容这种场面吧! 布置华丽的客厅里男的女的全都像打了鸡血般兴奋得上蹿下跳,俨然把这里当成了迪厅。 言研赶紧把门关好,回到洗菜池边继续他手里的活。 还是这里比较适合他。 关上门,他还是那个简单平凡的小厨子,外面的世界太过喧哗,他不适合也不喜欢。 择菜洗菜,他熟练的做着平常做的事,只不过今天人有些多,而且干活的只有他一个,于是有些手忙脚乱。 从早上买过菜回来就没有闲着,陈思说有些人要吃糖醋鱼,于是他要清理鱼身,炸好鱼备用。有些人要吃小龙虾,于是他要洗虾,去头去肠剪腮;有些人要吃茄盒,于是他要剁肉馅;有些人要吃薯条,汉堡,于是他要—— 他想,这太高难度了吧! 陈思说,嗨,算了,你买几个全家桶回来好了。 于是,他揣着钱屁颠颠地跑到楼下坐车去两站地外的肯德基买了两个全家桶回来。 回到家时,他走进厨房,看到一地狼籍,一时有些傻眼。 跟在他后面走进来的陈思在抱怨着说,他忘记拿吸管了。下一秒,她也看到了一屋的惨状,惊叫一声,“哎呀,我忘了你让我看着锅了,对不起对不起,这要怎么办啊?” 他炖的一锅豆浆,本来打算做甜品的,这下全部便宜了地板。 言研冲她笑笑,“没事,我来处理就好,只不过,可能没有甜品吃了。” 陈思先是眨眨眼,很快地眼皮耷拉下来,不满地噘起小嘴,“我本来还很期待你的豆浆布丁呢!” 言研没再安慰她,从卫生间拿来拖把和盆,整理起厨房来。 陈思挑起一边眉,“怎么样,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不然,我找几个人来帮你好了。不过,你知道的,他们都是娇生惯养的少爷小姐,这种粗活,他们从来没做过,我怕会给你帮倒忙啊!” 言研没有抬头,“没有关系,我自己能行。” 陈思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整理好厨房的狼藉,他起身忙着下一道菜。 金皓晨在楼梯口就听到里面的吵闹声了,这些人,不是说要给他惊喜吗,连八里地外都能被他们的低音炮震飞了。钥匙插进孔,他做好准备迎接不知道算不算惊喜的派对。 玩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小伎俩,还想瞒着他?!唉,算了,配合点,还是做出惊喜的表情好了。 一进家门,“呯”“呯”“呯”拉炮作响,彩带飞舞,一屋子人狂喊着“生日快乐”。 金皓晨被这些故作小丑表情的朋友逗得忍俊不禁。原来他们也有那么可爱的时候。 “金皓晨,生日快乐。” “喂,金皓晨,感动没有?激动没有?要不要以身相许啊,哥哥们来安慰你哈!” “金皓晨,你又老了一岁,离钻石王老五又近了一步。怎么样,要不要我介绍几个好姐妹给你认识啊?” “小金,许教授叫我带话给你,他说——” “说什么?”众人竖起了耳朵。 “他说啊——每年的今天他都很想来看你,却因种种种种原因未能成行,但是你放心,明年,明年他一定会买上一大束菊花来到你面前,亲手送给你,并告诉你,安息吧,我主与你同在。” “去你妈的!” “哈哈哈哈……” 言研即使在厨房里也听到了外面肆无忌惮的笑声,他想,应该是金皓晨回来了。 于是解下围裙,端起事先准备好的蛋糕,走出厨房。 25. 陈思站在门口,见他出来后便把蛋糕上的蜡烛一一点着,打个手势给站在电灯开关边的朋友。 屋子里突然漆黑一片,人们止住欢笑,主动让开一条道,让言研端着蛋糕一步步走向金皓晨。 金皓晨脑袋有点蒙,他看见言研手捧蛋糕笑着向他走来。在烛光里摇曳的笑脸明亮动人,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只有他——金皓晨。 他笑了,和言研一起笑着,听那人对他说:“金皓晨,生日快乐。” 他说,谢谢,言研,今年的生日,我最希望陪我度过的那个人就是你。 他说:“谢谢。” 不舍地看一眼烛光辉映下熟悉的笑脸,他许下不为人知的心愿,吹灭蜡烛。 灯在同一时间亮起,言研的笑容依旧,他却感觉少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好象在黑暗中的言研,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 厨房里,言研一边手不停活地忙着一边劝非要留在这里帮忙的金皓晨,“没关系的,这些事我都做惯了。你也别呆在这儿了,出去和他们一起吃东西吧!” 金皓晨扔下手中丢来丢去的番茄,跳下流理台卷起袖子,“我看啊只有我一个人愿当你的小跟班,说吧,要我干点什么?” 言研被他吓了一跳,忙用胳膊推他,“没有没有,你今天是寿星,怎么能让你来做,你快出去吧!马上就好了,别待在厨房,这里油烟大。待会搞得你一身油烟味。” “切,这算什么,在你长期的‘薰陶’下,我对它彻底免疫了。反而,一天不闻还觉得少了点什么呢!” 言研被他的话逗的哭笑不得,“是真的没有什么要你做的,快点出去,你在这儿只会让我越忙越乱的。” “你!好心当成驴肝肺!你说我怎么给你添乱了,是往你的菜里放糖了,还是打碎了你的碗你的盘?!” “金皓晨……” “姓言的!” 言研拿他没辙,男孩眼里的倔强藏着掩饰不了的温柔。 执着地望着他,不妥协不退缩,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而这目的,只是为了他。 这种感觉,曾经很熟悉很熟悉,如今,怎会出现在另一个人身上。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门口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金皓晨,你窝在这儿干嘛呢?快点过来,大家都等着呢!” 金皓晨转头看了一眼来人,挥挥手,“先去先去,马上就来。” 待人走后,他稍弯身子,将头搭在背对着他的言研肩上,语气很轻很轻地说:“言研,你知道我最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吗?” 言研没在意他的靠近,愣愣地想了想他的问题,摇摇头,“什么?” “一个,吻。” 言研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转过头,正碰上男孩也偏过头看他,四唇相贴。 一秒钟,电光火石的一秒钟后,言研退出好几步,撞倒了流理台上的菜板,切好的土豆和胡萝卜撒了一地,却无人去拾。 金皓晨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吻搞得有些蒙,眼神呆呆地望着言研,那个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一样的男人,后知后觉地想到原来他们——真的接吻了。 手指轻触唇瓣,刚才……刚才碰到嘴唇的柔软是—— 言研的…… 眼睛下意识瞄向那人闭得死死的双唇,刚才……刚才他们…… 言研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他转过身不敢回视男孩,借着声量的提高来安抚自己跳到嗓子眼的心,“金皓晨,你快出去吧!你看,我都说了你在这会越忙越乱的,你还跟我乱开玩笑,快出去快出去,还有两个菜就好了。” 金皓晨明白他的意思,也决定给他点时间,笑着凑上前伸手捏了块鸡丁放在嘴里,咂巴咂巴,“嗯,味道不错,你也别做了,出来一起吃,真当自己是他们的奴隶了。” 言研没有回头,含糊地答应着,待金皓晨出了厨房才停下手里切菜的动作,有气无力地靠在流理台边。 那个……只是玩笑吧! 不,应该是个意外。谁能想到会——碰在一起呢? 可是——金皓晨会怎么看他? 会认为他是故意那么做的?会因为他同性恋的身份而产生怀疑?会渐渐疏远…… 疏、远。 这个词一出现在脑中,心里就隐隐有些难过。 半年多的相处,金皓晨对他来说早已不只是房东,如果他也可以有朋友的话,那么金皓晨就是他最要好的朋友,最值得感谢的朋友。 当初被嫌弃时,他可以毫不留恋地带着他的包裹悄悄离开,可是现在—— 他不想,不想离开,不想被嫌弃,也不想忘记金皓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产生的默契,有时候只要他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金皓晨就会明白他的想法。 一回头,男孩那张大大的笑脸就在眼前。 感动,不是一次两次,感激,在每时每刻。 感情…… 他和金皓晨的感情在每天每天加深,他已经不想再离开这个快乐的小窝,不想离开时时为他着想的男孩。 如果然哥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他也希望有金皓晨这个朋友能陪在他身边,时不时给他鼓励。偶尔一起散散步,聊聊天,这样的人生,会减少很多遗憾和痛苦吧! 抬起头,他看向厨房门口。 喧闹的客厅传来阵阵笑声,男孩扯起嗓子喊:“你们都找死啊!敢这样耍我,看我不一个个收拾了你们。” 叫声四起…… 金皓晨,我们,还能是朋友吗? 言研端着最后两盘菜走到客厅时,正看到金皓晨左手勒住一个男孩的脖子,右手拿着一个酒瓶硬往他嘴里灌。 男孩拼命挣扎,还是被灌了两大口。啤酒泼了他一脸一身,他气呼呼地扬起拳头就要往金皓晨身上招呼。 “嘿,老胖,想逮到我你先减掉三十斤再说。”金皓晨笑着满屋子乱蹿,跑到女孩身边时还不忘调侃两句,“好妹妹,你这裙子还真美,比你人美多了。” “去死啊!”女孩娇嗔。 “喂喂,不带你这样的,今天我可是寿星。” “啊!”女孩捂住嘴,“Sorry啦!” 有人喊道,“金皓晨啊,我说你这会怎么那么疯,心情high到极点了。怎么,进趟厨房发现中彩票了?” 金皓晨捏了个花生扔进嘴里,“比中彩票还过瘾,你想不想知道?” “什么?”众人皆竖起耳朵。 金皓晨一脸狡诈,故作神秘地说:“刚才啊,我发现我家来了个不速之客,他先是窜到客厅后来又跑到厨房,东瞅瞅西望望,咦,他发现一件好事。” “什么好事?”有人问道。 “他发现厨房只有一个人在忙着炒菜,而且那菜炒得,那叫一个香,香得他肚子一直叽哩咕噜叫。于是,他悄悄躲到厨房的一个角落藏起来,在那个炒菜的人把炒好的菜放到餐桌上回过头去忙的时候,他急急忙忙跑出来,吃了几块就跑回原来的地方。” “真的假的,你在说谁啊?”大家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互相猜疑。 “别急啊,等我说完。这个人啊,几乎所有的菜出锅后都被他尝过。而且,重要的事,他很不讲卫生,每次尝菜都会低下头拿嘴去咬盘子里的菜,所以我们大家都在吃他的口水啊!” “啊……太恶心了。”女孩们听不下去了,一个个捂着胸口作呕吐状。 男孩们咽咽唾沫,“谁这么缺德啊?!” 言研很委屈,很想站出来说这根本没有的事,他一直待在厨房,从没见谁这样过,而且,他炒好菜都是放在旁边,眼角余光一直都看得到。 可是……他怕真这样说了,大家会说金皓晨撒谎。只是,他不明白,金皓晨到底为什么要这样说? “恶心吗?这还不算恶心,”金皓晨瞅瞅众人,嘴角弯起邪恶的弧度,“最最恶心的是,我说的这个不速之客,是一只可爱到爆的皮卡丘啊!” 四周安静的可怕。 言研很纳闷,皮卡球是什么球?皮卡球会偷吃东西,这球还真神奇,有时间他想让金皓晨带他见识见识。 “啊!” “啊!” “金皓晨,你太无耻了!!!” 女孩集体冲向洗手间。 “金皓晨,你够绝啊,看着那玩意爬上爬下你不吱一声,难怪这些菜你一直不吃。” “小子,你安的什么心!” “混蛋,爷今天跟你没完!” 男孩一个个摩拳擦掌,誓要将那知情不报者扔下油锅丢上火海。 只有陈思一个人保持冷静,双手抱胸地靠在桌边,眼睛时不时瞟向急着解释的言研。 女孩的第六感总是没错的,故意制造这个派对,故意晾言研一个人在厨房忙,故意让金皓晨看到这一切…… 果然,他爆发了。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言研,这个有一身故事的男人,他和金皓晨之间,存在着什么样的关系…… 她大胆猜测,小心求证,只是结果……不尽如人意。 待男孩们集体围攻金皓晨时,陈思高喊一声,“住手。” 26. 众人齐看向她,“陈思,怎么,舍不得你的青梅竹马啊?” 陈思瞟一眼说话的男孩,冷冷地说:“你们以为真有什么老鼠啊,难道听不出他的本意?” “本意?什么本意?” “他的意思是,那只老鼠就是我们这些光吃不做,又吃又拿的客人。” 大家一时傻了眼,面面相觑。 倒是金皓晨没事人一样,拍拍衣服上褶皱,大摇大摆晃出人群,来到言研身边,贴着他耳朵悄悄说:“怎么样,言研,我替你报仇了,心里舒服了吧!” 言研皱起眉头,看着一屋子尴尬的人,“金皓晨,你没必要这样,得罪了你的朋友,他们都不理你了怎么办?” 金皓晨很为他的傻气而开心,却又故意逗他,“是啊,他们都不理我了怎么办,我只有你一个朋友了,你会要我的吧?” 言研很想点头说嗯,可转念一想,“金皓晨,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金皓晨想,哟,他家小言“成熟”了,看来在他长期薰陶下,木头脑袋也能开窍了。 两小时后,金皓晨有些不高兴,瞪着眼看一屋子酒足饭饱却没半点要走意思的“客人”,难道他们打算在这闹通宵?开什么玩笑,他还计划着和言研单独庆祝一下呢! 迎着月光,就着好酒,他说:“言兄,你看,今晚的月色多美啊!” 言研展露笑靥,“是啊,美酒才子,真当人生快事。” 他说:“不如——” 言研说:“不如——” 四目相对,脉脉含情,所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渐渐地,距离拉近,就在他的鼻尖快要碰到言研的鼻尖时—— 金皓晨猛力摇头,赶走这些荒诞不经的想法。他到底在想什么!言研,和言研,那是言研啊! 他只是想和言研一起庆祝他的生日,听言研说生日快乐,看言研亲手为他点上蜡烛,和言研一起许下心愿,一起吹走21年的烦恼。 对,就是这样,这才是他的本意。 只是希望,和言研一起。 可是—— 这一屋子还不知道要high到几点的人毫不客气的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看样子是做好通宵胡闹的打算了。 不行,他得赶在十二点之前想办法把这些人通通赶回老家。 就在他绞尽脑汁想着赶人的点子时,突然有一人蹿上了桌子,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静,“各位,做好准备了吗?现在要开始压轴表演了。有请我们的辣妹天后,Sundy” 热烈的掌声送上一位穿着可媲美比基尼的MM,长发飘飘,靓丽浓妆,对着台下一众饥渴的男士送上热辣的飞吻后,开始了她诱人的舞蹈。 金皓晨挑高眉,不错嘛,这些家伙哪搞来这个尤物,有点像迪厅的领舞者。估计是下了本钱的,既然这样,就不会只是跳舞那么简单了。 他想,他应该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了。 嘴角挑起一抹轻蔑的笑,这些人,点子万年不变,低俗可笑,毫无新意。 果不其然,辣妹在跳完一段热舞后,迈着猫步,缓缓走向金皓晨,伸出手。 众人起哄地喊道,“金皓晨,别说哥们不照顾你孤家寡人,今儿你生日,咱们可是包了人家全钟,让你软玉温香抱个够啊!” “哈哈哈哈……” 金皓晨无所谓地笑笑,伸出手去拉辣妹的手,谁知她顺势整个身子全贴向了金皓晨,脚还未着地,涂着厚厚唇彩的吻就送了个结实。 金皓晨挑起眉头,若是从前,他不在意这种玩笑,反倒会觉得得了便宜,干脆点吻个够。 可今天—— 他目光搜寻到言研的所在,于是松开了想推开辣妹的手,他期望能从那人脸上发现些什么。 心跳,突然加快。 手心有了微湿的感觉,眼睛直直盯着男人,言研他—— 周围一众人都在“嗷嗷”直叫,有拍手的,有拍照的,有嫌恶的,有羡慕的,只有言研—— 嘴角微微挑起,一个毫不做作的微笑。 这样一个没有半点威力的笑容,却在一瞬间将金皓晨打到了冰山冷库。 他想过很多种言研的反应,可以因为看不惯这种事而皱起眉头,可以因为害羞而转过头,可以……可以因为有些些些些生气而垂下眼睛,这些,他都可以接受,甚至会有丝丝欣喜。却—— 一个微笑,一个他这一生最不想见到的微笑,不,应该说,这个笑容出现的太不是时候了。 他在吻着别的女人,而言研,在微笑。 没有半点掺假的笑容,好象真带着祝福似的。 祝NMD头! 他用力推开女孩,不管她是不是跌倒地上,冷着脸大步走到言研面前。 言研刚刚才惊讶于他突然的转变,现在就看到那人面无表情地来到他身边,眼神冰冷地望着他。 自己,做错什么了吗? 金皓晨说:“是不是我和谁接吻你都没有感觉?” 言研眨眨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金皓晨说:“是不是我和谁谈恋爱,接吻,甚至上床你都会替我高兴?” 言研有些不自在了,看看一屋子盯着他们看的人后,小声说:“金皓晨,你怎么了,大家都在看我们。” 金皓晨说:“是不是就算我结婚,你也会帮我写喜帖,并顺便祝我和人幸福美满,白头到老。” 言研对上他的视线,这个人,这个眼睛里只有他的影子的人。 虽然不太能理解他想说什么,却直觉地感到有些不对。金皓晨,奇怪的让他感到害怕。 所幸男孩没给他太多时间去想,留下一个冷冷的笑后,转过身走到大门边,打开门,不顾人们的劝阻径直向门外走去。 留下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这小子,犯的哪门子邪。 女孩指责男孩,“你们玩过火了,他生气了。” 男孩频频咒骂,“他今儿是吃错什么药了,一会闹一出,亏了我们还绞尽脑汁想着帮他过个难忘的生日,这倒好。你说他是发哪门子神经?!” 陈思咬着下唇看那扇开启的大门,手掌不自觉握成了拳,长长的指甲掐入掌心,疼痛唤不回她的清醒。 金皓晨,你到底想干什么?! 言研也不明白,金皓晨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火,以至于失礼地丢下一屋子为他庆生的朋友,独自跑出去。 那些话,一句句是不是问得他心越来越慌,金皓晨,你想说的是什么? 他不明白,不想明白,不敢明白。 那种夹杂着愤怒,悲伤,还有一丝丝可怜的眼神让他害怕,他不敢深究它的意思,只能选择遗忘。 也许,也许过了今天,男孩也会选择这种方式来忘记曾经的幼稚,他们……还能像从前一样。 金皓晨没有走远,躲在楼下公园的阴暗处,以手为枕躺在长廊的石椅上看朋友三两成群地离开。 人都走了,但他也失了完成心愿的心情。 言研应该一个人在收拾残局吧! 那个从来不会拒绝人的男人也从不会主动要求别人帮忙,即使自己累趴下,也毫无怨言。 他喜欢的,就是这样的言研吧! 喜欢…… 是个美好的词,可用在这里,却又让人感到可怕。 喜欢……言研…… 一直回避,不敢想的事实在见到言研那个令他痛苦的笑容后,清晰地摆在面前。 再也躲不掉,甩不了,满脑子都是这件事——他喜欢言研,很喜欢,很喜欢…… 喜欢听他唤自己的名字,喜欢看着他的一颦一笑,喜欢吃他做的每一顿饭,喜欢和他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言研,是一味慢性毒药,一点点侵蚀他的身体,治不好,戒不了、 他无力地想,自己真是喜欢上言研了。 不,也许会比喜欢更深一些。 爱,说爱的话,也不为过吧! 如果不是爱,怎会惦念,牵挂,喜怒哀乐全为了那一个人。 爱,爱一个和他一样的男人,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做好了准备。 心是在不知不觉中掉下去的,可清醒下来时,他问自己真的想要走这条路吗?像言研一样,义无返顾,哪怕等待一生? 满天的繁星没有一颗会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一直眨着眼窥探他的疑惑。 言研对斐然的爱执着不悔,试问自己,能否做到他那样? 如果不行,就趁早放手吧! 言研,爱不得。 一个心里被另一个男人装得满满的人,他不能去爱。 爱了,是满身伤痕,无药可医。 可真能说不爱就不爱了?下一秒,把现在的烦恼忧愁郁闷伤感通通抛掉? 他不是神! 和言研的感情是在这大半年时间里一点点积累起来的,要想连根拔除,应该会需要更长的时间。 更何况,他不想拔掉,不想断了和言研的联系。 习惯了他的唠叨,习惯了他在眼前晃来晃去,习惯了被他照顾,习惯了——多爱他一点。 金皓晨深深叹口气,知道自己是彻底栽了。 他认输。 理智最终被感情打败,明知面前道路荆棘坎坷,可他还是选择走上去。 而且,是一条最最难走的路。 27. 同性之爱,爱的,还是永远不可能会回应自己的人。 他就是个蠢蛋,是个傻瓜! 骂了自己一万遍,他笑着坐起身,抬头看楼上那间一直亮着灯的房间。 言研在等他,他相信,如果等不到他,那盏灯会一直一直亮着。 言研也会,一直等下去。 为了这份心意,他也不想放弃。 给自己打了半天的气,他才抬脚慢步上了楼。 爱就爱了,不就是爱吗,干什么畏畏缩缩的,要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样,勇敢承认。 不就是不巧爱了个和他一样性别的人吗?不就是爱的那个人不巧正爱着别人吗? 都没什么了不起的。 大不了,惨败一回,也算长了阅历。 金皓晨苦笑着摇摇头,深吸一口气,敲响家门。 门应声而开,门后是言研那张熟悉的脸,写满担忧。 “皓晨,你回来了。” 金皓晨努力扯出一丝笑算是回应,走进家门后他突然觉得很疲惫。 屋子已经被打扫干净,就好像之前那场闹疯了的派对从没有过一样。言研走进厨房端了杯温牛奶过来。 金皓晨说:“言研,你是不是会一直等着你的然哥,即使,他永远也不会回来。” 言研垂下眼睛,点点头。 金皓晨想,自己的问题真是多余。早就知道的答案,为何还要一遍遍揪出来凌虐一下自己的神经。 进卧室前,他停下脚步,背对着言研说道,“如果有一个人,他会比斐然对你还要好,你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他没有说下去,带着遗憾走进卧室。 言研的心也在一瞬间揪紧。 今天发生的事太不寻常,连一向迟钝的他都有所感觉了。 金皓晨,他,他不会是—— 言研闭紧双眼,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不会的,绝对不会,金皓晨是喜欢女孩的,他有青梅竹马,他经常和女孩约会,他—— 他对自己好是因为同情、可怜,现在,现在他们是朋友,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只是这样,只能是这样了。 抬眼注视那扇紧闭的房门,他在心里默默祈祷,过了今天,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包括金皓晨那,也许是错乱的感觉。 自考报名后,言研抓紧一切时间用来学习,他把这次学习的机会看得很重,所以在做别的事情时便有那么些分心,工作时也不如从前。 这天,言研正在厨房炒着菜,服务生小夏着急忙慌跑进来,一脸紧张地对他说外面有客人在发脾气要找厨子,叫他赶快出去看看。 言研被他的情绪影响也跟着紧张起来,解下围裙便往外走,小夏陪他走出去,边走边说要他放低姿态,客人不管说什么,只要低头道歉就好,千万别跟着拧,闹起来的话老板可不帮着他。 言研点点头,快步走到闹事的客人那桌。 “你就是厨子?”客人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张国字脸,眉毛挑得高高的,满脸不屑。 言研点点头。 国字脸随手端起桌上一盘菜,“这菜,是你炒的?” 言研看了看那盘虎皮青椒,再次点头。 “你尝尝。” 小夏在一边劝道,“这位先生,您要是不满意这道菜,我们帮您换一盘。” “你少给我废话。”国字脸吼完小夏,又将那盘菜往言研面前推了推,不耐烦地说:“叫你尝就快点尝。” 言研拿起旁边一双筷子,夹起一块青椒放进嘴里。 咸,齁咸,言研皱起眉不敢相信这菜是自己炒的,从旁边拿了个杯子,吐出嘴里的青椒。 “怎么样?味道是不是,好、极、了。”国字脸咬牙切齿说完最后几个字,将盘子扔在地上。 盘子碎裂的声音惊得吵闹的小饭店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到他们这里。 言研一个劲地点头道歉,小夏在旁边解释,“不好意思啊,这位老板,我们厨子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的。真的抱歉,我们马上帮你们重炒一盘。” “哑巴?”国字脸不相信他的话,挑起眉疑惑地看向言研,“真哑还是跟我这装聋作哑呢?哑巴也能当厨子?蒙谁呢?” “是真哑,真哑。他从一来这儿就不能说话,不过,菜炒得一直不错。今天就是一时疏忽才——” “少废话!”国字脸不依不饶,“叫你们老板过来,怎么,看不起我们是不是,这种菜也敢端出来,信不信我找哥几个端了你们这饭馆。” “就是,快叫你们老板出来,今儿没完啊!” “五哥,别跟他们废话,端出这种菜那就是瞧不起哥几个,我马上给豹子他们打电话,不出十分钟都得过来,还就不信治不了这几个。”国字脸的几个朋友也跟着起哄。 “对不起,对不起。”言研和小夏仍是一个劲道歉,别的服务员看情况不对,急忙跑出去给老板打电话。 “少给我来这套,叫你们老板来听不懂啊!” “老板他现在不在,您……要不您到包间等他一会,今天这事都是我们不好,我们给您赔不是。”小夏陪着笑脸。 “N的,你嫌老子碍眼是不是,敢指使我。”国字脸上前抓小夏的衣服,“赔不是顶个屁用,我告诉你今儿这单要么给我全免了,要么老子跟你们没完,敢糊弄老子,我弄不死你们我。” 单全免?这句话提得就让人很生疑惑,这些家伙不是想吃白食吧! 看这一桌子大鱼大肉,再加上几瓶子白酒,少说得五六百,赶上大家伙大半个月的工资了。 “这位先生,您别冲动,我——” “冲动?老子就冲动了,怎么着?!” “我们老板马上就到了,您要不——” “老板?怎么,你们老板来了我还就怕了不成,我还倒要看看你们老板长什么三头六臂,哥几个,都别走,就在这等着哈,乖乖,我们倒要看看这老板是什么人物!” “五哥,说不定那老板还真长了三只眼,六个耳朵,八条腿,吓都吓死我们喽!” “哈哈哈哈……”一伙人乐得前俯后仰,大声嚷嚷着下流的脏话,旁边的几桌客人见状都急忙付了账走人,也有打算来此吃饭的客人一进门看到他们这种横行霸道的样子扭头便走。 这伙人,明显是来吃霸王餐的。 小夏急得在一旁抓耳挠腮,这桌客人是他招待的,到时候老板追究下来,少不了要责怪他,抠门的胖子铁定要扣他几个钱。 言研看了一眼小夏,又再看看面前耍泼皮的一桌子人,他知道这些人是不达目的不会走的。 胖子虽说能开起这个小饭店也有些人脉,但真惹急了这些无赖对店里的生意肯定会有影响,他们若三不五时来砸砸店,闹闹场,谁吃得消。而且这份工作……他不想丢。 想了想,他最终狠心从口袋里掏出本打算趁午饭点过后去交各种费用的五百块钱递到小夏手里。 小夏一惊,“言哥,你这——” 言研朝他点点头,硬是挤出一个笑来。 国字脸瞟了一眼他手里的钱,满意的一笑。“还算识相啊!” 小夏虽不齿这些人讹钱的行径,却还是收下了钱,到底对这些流氓是有些惧怕的,而且也不想真的闹到老板那儿。 小夏拿了钱正欲转身往收银处去,却不料手里的钱被人一把夺走。 抬起头,金皓晨一脸愤恨地站在面前。 言研知他性子急躁,走上前扯扯他的袖子,担心地摇摇头,想劝他不要惹事。 他无奈地瞥一眼言研,虽气愤他的软弱好欺,却也没有多说什么,扯开他拉着自己的手,走到国字脸面前。 “这位大哥,怎么称呼啊?”金皓晨笑得人畜无害。 国字脸扫他一眼,“怎么,搬救丢来了,我当什么人呢,毛头小子一个。” “嘿,小子,少多管闲事啊!哥几个现在心情好,赶紧走人了事。” “毛还没长齐,学人逞能来了。” 金皓晨听了这些话也不恼,反倒拉了个板凳坐下来,不急不慌地说:“我心想大哥敢这么横,定是道上有名的人物,原来也是个无名之辈啊!” 他的话一出,言研和其它服务员愣是为他捏了把冷汗。这家伙没见过流氓是怎么的,敢这么说话,真惹急了他们,拳头招呼上来那可真是说不准的事。 国字脸眉头一皱,“嘿,胆子不小啊,小子,你是真不怕死啊!” 金皓晨鼻子里“哼”一声,嘴上倒是扯着笑,“怕啊,怎么不怕啊!所以我给我同学打了电话,让他搬救兵来啊!” “你同学?”国字脸仰头大笑,“哈哈哈……行啊,我就在这等着,看你们这群吃奶的娃有什么能耐。” 国字脸的狐朋狗友也都跟着一块笑起来,指着金皓晨好一番奚落。 金皓晨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差不多该来了吧!110的速度应该蛮快的。” “110?”国字脸一瞬间止住笑,恼怒地瞪着他。“你报警?” 28. “没有啊!”金皓晨一脸无辜,“我没报警,不过,我同学老爸好巧不巧就是公安局局长,又好巧不巧我打电话时他老爸就在旁边,我跟他说有群流氓堵截我,叫他快点来,那他只好蹭着他老爸的警车过来了,顺便带几个巴结他老爸的下属一块过来。”说完,他又看了看手机,“应该快到了。” 国字脸咽一口唾沫,恼得眼珠子快瞪出来,旁边一个人壮着胆说:“五哥,怕他们什么,咱们又没犯事,让警察来评评理也好。” 金皓晨点头接腔,“对,只要你们没案底,真没什么好怕的,反正大家吃饱喝足了,下午都没事,一块到局里去坐坐也好。” “你!”国字脸从牙齿缝里蹦出个字来,干瞪着眼,挥起的拳头倒真没敢打下去。 有人拉着他往外走,“得,别跟这人计较,咱还是先走吧,为顿饭真到局子里坐坐就不划算了,刚出来没几天的。” 拉拉扯扯的,走到门口时,金皓晨扯着嗓子喊,“这位大哥,这饭钱还没结呢吧,真当来做客的,不行的话再等几分钟,我那同学就来了,我嘱咐他带着钱来的,到时让他帮着结啊!” 国字脸眼看着下一秒就要冲上来,有人即时拉住了他,几个人拼拼凑凑了几百块钱,结完帐灰溜溜地快步离开。 小小饭馆里一下子沸腾起来,几个男服务生冲上前又是捶胸又是搭肩又是竖大拇指的,愣是把金皓晨搞了个大红脸。 女服务生笑脸盈盈地端杯茶上前,“渴了吧,说那么多,快喝杯茶。” 金皓晨得意地享受着备受尊崇的感觉,眼睛瞟到站在一旁冲着他傻笑的言研,心里那叫一高兴。 这算……英雄救美吧! 切菜,倒油,葱姜蒜一并入锅,“滋拉”一声响,香味瞬间飘进鼻子里。 金皓晨倚靠在一边看着言研认真工作的样子。 言研应该是谈不上热爱这份工作的,就像他自己说的,将来他想做一名男教师,还是幼儿园的教师。 做厨子是生活所需,就好象很多人一生都在从事跟自己爱好无关的工作,仅仅为了生活。 可即使这样,系着围裙拿着锅铲炒菜的言研还是有一种叫人移不开视线的魅力。 认真地配好每一盘菜,油盐糖醋的份量掌握得当,言研做出来的菜若是没有爱心也不可能让那么多人直夸好吃。 若说言研是世界上最善良的生物,他也相信。 单纯地希望别人吃得开心,那就是言研的想法。 “皓晨。” 金皓晨回过神,“什么?” 言研有些担心地望着他,“你今天惹到那些人,哪天他们说不定会去找你的麻烦。” 金皓晨笑着上前,“你还有心思担心我,我倒不怕他们找我麻烦,倒是怕会找你和这小店的麻烦,毕竟他们在暗,你们在明。到时候——这样吧,这阵子我负责接送你上下班。” “那怎么行,你还得上课呢!” “我上课时就找我那些哥们送你,反正你都见过,都认识。”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可以什么,你这双手,杀鸡杀鱼倒行,打人?哼,我看免了吧!你一拳挥出去,我真怕折几根手指头。” 言研好笑又好气地瞅他,“你——你也不会打架啊!” “谁说的!”金皓晨抬起胳膊握紧拳努力秀出他的肱二头肌,“我可是散打高手,没给你见识过罢了。” 言研还是有些担心,“可万一他们人多势众——” “放心,我真有同学的老爸是公安局的,你别以为我哄人哪!”想到这,金皓晨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他可以趁此机会给言研配部手机,早就说给他买了,他说什么也不肯要。言研的原话是:花钱买个没什么用的东西,这是浪费。 金皓晨说那我给你买,我出钱还不行吗? 言研一句话也不说,头低得更厉害了,金皓晨吓得不敢再提了。 这次,倒是个契机。 三天后,金皓晨从专卖店花两千多买了部新手机回家。 手机盒推到言研面前的同时缴费单也随着一并送上。 “给我四百块钱噢,我一分也没少要你的。”金皓晨吸着冰可乐,偷眼瞄着言研脸上的表情。 言研愣了愣,随即低下头,“我——我没说让你给我买¥#%” 后面两个字基本听不清,人家买都买了,言研实在不好意思拒收,可—— 四百块,虽然不贵,但是—— “言研,我不是怕那些人找你麻烦嘛!到时候你又联系不上我,怎么办啊!我就做主给你买了一个,噢,不对,不是买的,YD公司做活动,是送的,交四百块的话费,免费拿手机,挺划算的,我就帮你交了,这不,找你讨话费钱来了。” “送,送的?”言研眨巴着眼看他,以前是听别人说过交话费送手机的事,可即使那样他也没动过心。一是他们说送的手机没什么功能,二是他心疼那每个月的话费钱,除了老家的大哥他能给谁打电话呢?再说了,大哥那是长途啊,用手机打不划算噢! “对,这不单子都摆你面前了,反正是不能退了,打开看看吧!” 言研想,是啊,拿都拿来了,这也是金皓晨的好意,他就买下吧!打开盒子一看,是部黑色的NJY。 金皓晨说那是老款,就是市面上拿来卖也值不了多少钱,不过,功能倒还算齐全,听歌,看书,上网,游戏全不耽误,于是他就挑了这款,倒也是有交两百送的,不过,跟这个比那种就真是垃圾了,除了接打电话发短信,还真没了。 言研皱着眉头想,其实让他选,他宁可要那两百块的。听歌看书上网他全都不需要,主要还是心疼那多出来的两百块话费,虽说日后还是得再交话费,可老话不是说嘛,零割的肉不疼。 唉! 不过这话他倒是识相的没说出来,否则,金皓晨一准骂他,瞧你那没出息的样! 拿到手机的当天,金皓晨就摆弄起来了,捣鼓了半天才还给他,言研心想,自己这交话费送的手机还能比不上他那好几千的行货? 半天下来,他终于知道金皓晨在捣鼓什么了。 屏保,待机图片,全是那位少爷摆酷的姿势。 快捷键1是他,2是他,3也是他,当然,他也只往言研的手机里输了他一个人的号码。 “言研,接电话,快接电话,我金皓晨的声音还听不出来吗?既然听出来了就快点接电话,我找你那当然是有急事,我的事还不是圣旨?你怎么还不接电话,不会顾着泡妞吧!喂,小妞,别勾搭我家小言啊,他是穷光蛋一个,负债三百万,谁找他谁倒霉啊!” 这么一长串害言研丢尽面子的来电铃声一天之内响了十回,同事都拿奇怪的眼神看他,心想这哑巴也能用手机?而且这来电铃声的品位可真不一般! 多次下来言研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了,只要一听到“快接电话”几个字,就死命地按下接听键。 “喂,金皓晨?” “干嘛呢?” “炒菜啊,有事吗?” “没事,就看你干嘛呢,怕你正被坏人围堵,打个电话来确认一下,没事就算了,挂了。” 言研一头黑线,这人,一天十几个类似的电话,巴不得他被堵截似的。 回到家,言研坐在金皓晨对面,羞羞答答、扭扭捏捏、欲言又止。 金皓晨挑高一边眉,“你要借钱?” “啊?不,不是——” “你,你那个来了?” “啊?什么?哪个?”言研听不出他话里的损劲,害金皓晨有一种‘我欲笑他人,谁知被人笑’的感觉。 “到底什么事?我升级差临门一脚你把我叫出来看你演白娘子啊!”金皓晨怒。 言研终于鼓足勇气,“那个——来电铃声,能把它换了吗?” 六月的时候,B城就迎来了炎热的盛夏。 知了在树上高声唱着“命运交响曲”,金皓晨躲在空调屋里打着永远死不绝的怪兽。 对话栏里出现一行字,“喂,J家出新款了,看看去?” 他飞快打下一行字,“有病,死热的天,你想变烤猪我不奉陪。” “去,哥们接你去,车里有空调,店里有空调,行了吧,你等着得空调病吧!” “你爸的车?成,什么时候到?” “半小时。” 半小时后,金家楼下响起汽车喇叭声。 三分钟冲个澡,金皓晨换了身T恤仔裤冲出门。 李威打开车门等着他,“你小子混得不错,我这帮你排无聊解寂寞的,还得负责车接车送啊!” “得了吧你,还不是你无聊得要死,找我陪。” “行行,找你陪找你陪,小子,你打算陪几个小时,陪不陪过夜啊?” “行,你今儿包下‘鼎光’,老子今陪你跳脱衣舞。” “去你的,你自个跳脱衣舞去,老子希罕看!” 金皓晨在J家选购了一辆新款自行车,回程的路上,李威一边开着车一边跟着车里放的歌哼上两句。 29. “喂,我说你驾照拿多久了?” “高考那年拿的,我爸说我要是考上了重点就给我买辆新车。” “难怪,你到现在还开你爸的车。” “少损我,你不还骑那两个轮子的吗!说真的,你不考个驾照,再拉拉你老头的赞助,搞个车开开?” 车?金皓晨还真的从没想过,被李威这样一说倒有些动心。 “驾照好考吗?” “凭咱的智商,那不是手到擒来。” 回到家,金皓晨打开电脑就研究起车来。 记得以前有一阵特别迷车,买了好多汽车杂志,和同学侃起来也是头头是道的。 如今真有那打算了,就想好好看看了。 总觉得买车是挺遥远的事,每天骑着自行车听着歌上学,好象这才是大学生的形象,好象这就是年轻。 开车……总觉得那是老男人才干的事。 可就在李威说起买车时,他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一辆车。 一辆缓缓开到他面前的车,车标他看不清,车上下来的男人他也看不清,却只看清站在他身边的言研被那个人拉上了车。 言研笑着向他挥挥手,跟着那个人,跟着那辆车,走了。 金皓晨觉得自己越来越像怨妇了,甩开脑子里那些胡思乱想,他专心研究起车子来。 早晚他得买辆车,说什么,他也绝不能被那人比下去了。 晚上接言研回家时,那辆崭新的自行车在言研眼里闪闪发光。 “你……你买新车了?” “今刚买,最新款,怎么样,好看吗?”金皓晨特意配合着做了个耍酷的动作。 “你那辆车,不是还能骑吗?” “淘汰了,过几天拿二手店卖了。” 金皓晨说得轻巧,言研听了倒是深吸一口气。 回到家,言研洗了个澡,洗洗衣服稍微收拾收拾便躺到了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装着事,一闭上眼都是金皓晨骑过的那辆半新的自行车。 干脆起床,拉开抽屉翻出存折本,那上面显示可怜的四位数。 想了想,把存折塞回去,他下床敲响金皓晨的房门。 夜猫子这时候还泡在网上打游戏,喊了声“进来”,头也没回。 言研看他打游戏打得这么入迷,也没好意思打扰,回头倒了杯温牛奶递给他。 金皓晨瞅一眼牛奶,愁得直皱眉头,“你就不能端杯冰可乐给我!” “牛奶帮助睡眠。” 亏他说得出口,没看见他在打游戏啊,这是变相劝他睡觉吗? 金皓晨干脆放下耳机,转过身看他,“说吧,什么事?大半夜的。” 言研想了想,又开始羞羞答答、扭扭捏捏、欲言又止。 “得,这成你的招牌动作了。” 言研干笑两声,说道,“那个,那辆车,能卖给我吗?” “什么?”金皓晨没明白他的意思。 “就是,那辆你不要的自行车,你不是说要拿到二手店卖掉吗?不然,你卖给我好了,我给你钱的。” “你要自行车干嘛?你又不会骑。” “我……我想学骑车。” “学骑车?” “嗯,想学会骑车,就可以多看看这个城市的风景,以后,想要去近一点的地方都可以去,有了自行车,会很方便吧!” 言研一脸向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 他不要什么好车,即使一辆旧的自行车也可以,在将来有然哥的日子,他可以骑着车带着然哥一块去郊外游玩,或者然哥带着他一起去那家卖杭州小笼包的店里吃一顿热乎乎的早餐。 这,应该就是幸福了吧! 金皓晨歪着脑袋想了想,“好,成交。” 如果一动不动站在毒辣的太阳底下晒上一个小时,应该会掉层皮吧! 金皓晨用事实证明,人的承受能力是可以无穷扩大的。 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落,头发早已被汗水浸透无力地贴在头皮上,ad的t恤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就套在身上一样,夹脚的鞋拖磨得他脚趾生疼,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抗议,他知道自己到达极限了。 狠心一松手,任车子在平坦的水泥地上弯弯曲曲、危危险险地行驶,车上的人也在一连串的“啊啊”声中与车子一同跌入旁边花坛的泥地中。 金皓晨颠着手指指着他,气喘如牛。“你,你,你……“ 言研顾不得身体上的疼痛,从地上爬起来后便慌忙扶起车子,查看车子的受伤情况。 还好还好,摔在泥地上,车子基本完好无损。 金皓晨被他这副要车不要命的样子气到肺都快炸了。“喂!” 被他中气十足的一吼惊醒,言研急忙看向他,“怎么了?” “怎么了?”金皓晨三两步迈到他面前,“我是脑残了才会陪你这么发疯,三十多度的天在大太阳底下晒上两个小时就为了帮你学车,你是猪脑也该开开窍了,想当初我只花了二十分钟就骑着车子满大街乱窜了,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两个小时了你愣是只学会滑行!” 言研被他说得很不好意思,低下头,小小声说:“对,对不起,我,我是挺笨的,我,你,不然,你先回去好了,我,我自己练,我可以的。” “你可以?!我刚一松手你就能摔在地上,你还敢说你可以?!” “我……对不起……” 金皓晨无力地叹口气,跟这个男人生什么气啊!自己扶着车后座是又累又热,可骑在车上,双手死死抓着车把的人也一样不会轻松。水洗的鸭子一般的言研无奈地低着头,永远只会说出“对不起”三个字,而自己要的真的是他的道歉吗? 那么当初不顾言研的劝阻,硬是要大包大揽地说什么“半天一定教会他骑车”“就是累死热死也要陪到他学会为止”的自己才是最最可笑的吧! 他失败地垂下头,好言相劝,“休息会吧,等到傍晚天凉快再练。” 言研的声音更低了,“那个时候,饭店就会忙了。” 金皓晨闭上眼,长出一口气,是啊,谁让他干的就是这份活。能练的时间真的不多。 “好,我们继续来。”这句话,充满了无奈和辛酸。 言研听了万分羞愧,“皓,皓晨,你,真的不用陪我的,我可以慢慢练。” 金皓晨摆摆手,“算了,我当初那么拍胸脯地下过保证,又怎么可以半途而废。言研,上车吧!就是累死我也舍命陪小人了。” 言研脚步踟躇,一步三回头,积水的双眼可怜兮兮地望向男孩,十足一受气小媳妇。 金皓晨想,靠,冲着你这愧疚的心,感激的样,老子今天豁出去了,剥十层皮我也受了。 言研想,你就饶了我吧,我真的好想自己练练,你一个劲在后面骂我笨蛋,我能练好吗?! 于是…… “放松,放松,别把车把握那么紧,你当那是你媳妇啊,抓那么紧干嘛?!” “可,可是……” “车子往哪边歪就把车把往哪边拧,别转多,一点点就行,我都说了十万遍了,你怎么还是往相反的方向拧,什么脑袋!” “我,我……” “不要骑那么慢,那种速度再神的人也不可能掌握好平衡,车子都是骑得越快越稳当,大胆的骑,摔不死你。” “金,金皓晨,你,你别松手啊……” “手刹!刹车!你是干嘛吃的,那手刹是当摆设的……一时忘了?你吃饭忘不忘?上战场忘了带枪,等死吧你……跟你说了要慢慢刹,你听不懂啊,你刹那么急干什么,赶着投胎啊!” “对,对不起……” “下车有用跳的吗,你还真是稀奇,你当你跳高还是跳远哪!” “好了好了,今天就学到这吧!” 再让他教下去,言研就真成煮熟的虾子了。 生活,就像炒菜一样,磨擦就是锅碗瓢盆发出的叮叮咚咚声,虽有杂乱却也增添乐趣。 言研就在这种充实、忙碌、惬意却也夹杂着磕碰的生活中,享受他的人生。 就像偷来的一样,他认真、珍惜地度过每一天。 当然,生活不总是完美。 言研从小饭店出来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小夏朝他摆摆手,便拉下卷闸门准备回家。 他们方向相反,言研没等他先走一步,却在路经第一个巷口时被人拉进了漆黑的小巷。 他大叫了一声便被人捂住嘴巴。 虽有段距离,但那一声叫喊仍是被耳朵一向很灵的小夏听见了。 他转过身,带着怀疑,向漆黑的路那端喊了一声。 没人答应,他很想当作没有听见就这样走掉,可是—— 一想到言研平时对他的照顾,脚步就停滞下来,咬咬牙,转过身,悄悄朝言研家的方向走去。 由于贫穷,他租住的地区环境很复杂,于是养成了警戒心重的好习惯。他确信听到了言研的喊声,但他并不会像一般人一样大喊大叫地跑上前寻找,而是悄无声息的,借助黑暗一点点往前摸索。 他想,言研八成是遇到坏人了。 30. 自己势单力薄跑上去跟人硬拼肯定会被揍得很惨,还是悄悄摸上前看看情况再说。 声音,有隐约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越是靠近,那声音越是清晰,很像言研,断断续续的,像是——被人打时所发出的哼叫声。 小夏攥紧冒着汗的手心,胆小的性格让他对继续前行充满了畏惧,双腿不自觉地发抖,可心里却有一个声音一直告诉他,勇敢一点,勇敢一点,没什么好怕的,那个人,那个在工作中总是帮助你的人此刻正需要你的帮助。 他在心里不断给自己打着气,脚步不再那么沉重。 靠近巷口时,他听到了另外一些声音——咒骂。 很粗鲁的骂声,带着本地人特有的口音,一句粗鄙肮脏的话宣泄出口的同时,拳头或是脚便会招呼上去,因为他听到了言研的痛呼。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带着不可抑制的恐惧,他把脸贴在墙壁上,做贼一般,一只眼睛露出墙外,往那出事的巷口望去。 只有微弱的手机发出的光,他却看清了现在的情况。 两个还是三个男人在对言研毫不留情地拳打脚踢,口中是一句句“找死”“活该”“打死你这东西”。 拿着手机的男人吸着烟,将手机屏幕对准言研,大概是怕他的同伴打到彼此或是踢到墙上才搞出这点光。 “妈的,敢跟老子做对,还敢找人来对付老子,我看你就是活得不耐烦,给我狠狠打,留口气就行。” 这声音,有些耳熟,在哪里听过? 小夏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个抽烟的男人,努力在脑海里搜寻这个声音。 男人手中的电话突然响起来,他吸了一口烟,接起电话。 屏幕靠近男人脸庞的时候,小夏倒抽了一口凉气。 是那个前一阵子来闹过事的流氓,被金皓晨吓跑了的国字脸。 只是没想到,他真的会来报复,还把报复对象锁定为无辜的厨子。 小夏同情的把视线移到言研身上,几个流氓停了手,似乎在等国字脸下一步的吩咐,趁他接电话的空档稍做休息。 言研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似乎连呼吸也没有一般,安静地缩着身子。 光线不足,他看不清言研更多的情况,但光凭想像也知道他伤得不轻。 小夏收回视线,沿着来时路悄悄摸回,躲在一家店铺的后墙,他拨打了110。 就在他焦急等待警察到来时,有道光直射过来,眯着眼他看清那是一个手电筒发出的光,一个看不清样貌的人骑着自行车向这边驶来,车筐里放着手电筒照亮。 车子驶近,好象是经常来接言研下班的他表弟。 小夏鼓起勇气,一下子冲上前拦住车子。 金皓晨从车子上摔下来的第一反应便是,他骂言研骂得太多,终于自己也阴沟里翻了一次船——摔了。 “干什么呢!找死啊!”大晚上的,打劫啊! 小夏急跑上前,拾起摔落在地的手电筒对着他照了一下确定是那人后,便急忙将言研被人拖到巷子里打的事情告诉他。 金皓晨来不及考虑,身子便下意识冲了出去。 言研,言研,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绝对不能有事。 金皓晨将拳头握得死紧,眼神凶狠地瞪着漆黑的前方,强烈的憎恨和愤怒涌上心头,这一架他要干得痛快,哪怕被人打到头破血流,他也绝不退缩。 只要,能保护得了,他的言研。 绝不许任何人伤害的言研。 像很多英雄救美的情节一样,金皓晨毫不客气地挥出了有力的拳头,出其不意之时的确占了些便宜。 但到底是人单力薄,很快的,他便体力不支被打倒在地。 脸上,身上挨了结实的几拳后,他趴倒在言研面前。 虚弱的男人伸出手想要靠近他,却被一只脚踩住手,狠狠碾了几下。 “啊……”言研发出痛苦的呻吟。 金皓晨抬起头,借着手机的光他看到了言研,也看到了他脸上痛苦的表情。 金皓晨顾不上疼痛,抓住踩着言研手的那只脚,用劲一拽。 那人跌倒在地,金皓晨跳起来压在他身上,发了疯一般挥拳捶向那人的脸庞。 口中发出狂野的嘶吼。 所有人都被他打鸡血般的反应吓了一跳,一时无法动作,愣愣地看着他凶狠的模样。 言研忍着全身的疼痛,担忧地望向男孩,他……他是……金皓晨? 那个嘴里总挂着冷笑话,对他展露阳光笑容,脾气有些坏,性子有些急,有些懒有些爱玩,却时时对他显出温柔,给了他太多帮助,快要变成世上最懂他的大男孩,真是眼前这个狂暴到近乎凶残的人吗? 他没见过,从没见过这样的他,连初遇时挨打的那一夜,他在金皓晨脸上也没找到过这种表情。 像是要将眼前人生生撕碎的凶残。 地上那人的脸已变得血肉模糊,惨叫连连,金皓晨却像见了血更加兴奋的野兽一般,吼叫着将更多的拳头砸在他脸上。 “你,你们在干什么,妈的,快制止他,给我打,打死他。”国字脸首先反应过来,颤抖着声发出命令。 这个人,真的疯了吗? 他真想杀人吗? 几个流氓在他提醒下也从惊愕中清醒过来,抬脚一踹,却没有踹倒坐在男人身上的金皓晨。 他的暴力,没有停止。 流氓们吓坏了,他们挥起拳头打向金皓晨,他偏过脸吐出一口血,没有停手。有人抓起他的头发使劲往后拉,他梗着头不顾头皮拉扯的疼痛,硬是挣脱了那人的钳制,仍没有停手。有人将手肘横在他脖子上,企图拉走他,他却双手用力拉开那人的手臂,并狠狠咬上去。 “啊!!!” 又是一声令人胆寒的惨叫。 言研不敢看下去,金皓晨好象变成了他常打的游戏里的主角,血雾弥漫的战场,空气里充斥着血腥的味道,而他,满眼全是杀戮。 言研无奈愧疚地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念叨着——金皓晨,对不起。 警察赶到时,他们两人都已倒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 逮捕了几个小流氓,金皓晨和言研都被送往医院救治。 除了几处骨折外,倒没太严重的伤,两人被推到同一间病房。 言研一醒来就看到了躺在对面的金皓晨。 男孩还没有醒过来,头上手臂上都缠着纱布,右脚打起了石膏吊在床尾。 不用看,他也知道自己的情况比他好不了多少。 幸而那些流氓没带着棍棒什么的,否则伤得会比这严重不知道多少。 言研没有吵醒他,而是静静看着对面的男孩,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梦,梦里还有没有那些血腥残酷的画面。多希望他们都能忘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忘记,昨天的他。 那个满身戾气的男孩,不该是金皓晨。 言研心中被愧疚所填满,如果不是因为他,金皓晨不会变成那样,他为什么总是给别人带来灾难。 只是想好好的生活,只是想过着最平凡的生活,只是想默默等着他的然哥。 连这,也成了奢望吗? 上天,连他想做个普通人的简单心愿也不愿达成吗? 也许,他只能像过去的几年一样,做个一无所有的乞丐,待在垃圾堆里,靠乞食过活。 难道这样,才是他唯一的出路? 对面男孩渐渐有了苏醒的迹象,轻轻的呻吟声传来,言研慌忙唤他,“金皓晨。” “呃……”金皓晨艰难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动动嘴巴,却因脸肿得厉害,说不清楚话。 “你想做什么,要喝水吗?”言研揭开被子,扶着床栏慢慢下了床,倒了杯水拿棉签一点点沾湿他的嘴巴。 “言……研……” “什么?你想要什么?” 金皓晨一脸愧疚,“昨……天……要是……不去……唱K……就好了……去接你……就不会……遇到……这种事了。” 言研的眼睛又开始不争气地酸涩起来,金皓晨的话像蜜糖让他感动的同时,也像一把锥子扎进了他心尖。 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是只想着他吗? 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和流氓打斗,不要命的疯狂只为了保护他,保护他。 醒来的第一句是道歉,是自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他。 这不是金皓晨的个性,这不该是他会说出的话。 那么不真实,却也深深打乱言研的心。 他们,不该是这样的关系。 “金皓晨,别说了,是我对不起你,我——”有些话,他暂时说不出口,暂时——不想说。 金皓晨咧开嘴,却因牵动伤口疼得直吸气,“嘿嘿……怎么样,感动了吧……觉得……还是我好吧!嘿嘿……” 言研不住点头,“嗯!嗯!” “你要是……女的,就……以身相许了吧!” 言研愣住,不知该如何回答,呆呆地看着他。 金皓晨笑他的傻样,“开玩笑……开玩笑!” 言研说:“要,通知你的爸妈吗?” 31. 金皓晨吓得瞪大眼,“敢!我跟你……拼命。他们……好不容易……走了……不管我了,你现在因为……这种事把……他们叫回来,等待我的……只有两种结果,要么……他们长住下来……管着我,我疯掉……要么我……被他们押到……加拿大去,我还是……疯掉!” “那……” “放心……我手机里有……陈思的电话,给她……打个电话让她……送钱来。” 言研找出金皓晨的衣服掏出手机,正要打电话。 “把你的手机给我。” 言研于是找出自己的手机递给他后,坐到床边打电话。 金皓晨看着手机屏幕上摆酷的自己,不自觉笑起来。 总感觉,经过这件事,他和言研的距离会拉近些。 也许是一大步也说不定,那家伙应该会感动到痛哭流涕吧! 想他金皓晨这一生打架次数不少,却还是头一次那么不要命的打法,只为了一个他认识不到一年的人,还是个男人! 挺不可思议的,难道靠喜欢的力量就能把自己变成无敌铁金刚,还是说他身体里本来就住着另一人格,只是由言研的事作引线一下子爆发出来了。 纠结。 金皓晨摇摇头,什么人格不人格,他就是凭着本能。 他只知道在看到言研被那些人打的时候,他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恨不得将那些人通通生吞活剥了。 下意识地,根本连一秒钟都不考虑,只是下意识地冲出去。 这就是爱吧! 甜蜜混着苦涩的爱。 金皓晨长叹口气,打算给自己这一身爱的战利品拍张照片留个纪念。 好让言研时不时翻出来看看,时不时感动感动,那心啊,是肉长的,说不定感动着感动着,心意指数就缓缓增长了。 嘿嘿…… 爱情,有时候也需要点小伎俩。 那种做了好事不留名,一辈子默默付出,傻傻等待的事他干不来,那也不符合新社会新时代好青年的标准,是不? 于是乎,他右手拿着手机,左手比个“V”,笑,咔嚓。 嗯,再来张全身的。 让言研看清楚点,他这牺牲得多大啊! 咔嚓咔嚓,嗯嗯,来,欣赏欣赏。 调出图片集,对着自己的“英雄”照大加赞赏一番。 再往后翻,是一张言研新发明的菜的照片,嗯,这家伙独创的本领是挺高的。 哟,他那小饭馆也给照进去了,破破烂烂的,真没看头。 这张言研拿着锅铲站在炉边照得不错,笑得那叫一个天真无邪,估计他同事给照的。 什么呀,连几个长相比他差得海了去的同事也给照里面了,喂喂,虽然这手机照相不用胶卷,它也占内存是不,用不用这么浪费啊! 后面几张是他的卧室,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小衣柜,收拾得那叫一干净整洁。好吧,自己是挺没那本事的,而且自己那屋也向来是他在附带收拾。 下一张,下一张…… 金皓晨嘴角的笑容在瞬间冻结。 眼睛直直盯着屏幕上那张模糊到看不清楚脸的照片。 这张照片他曾经看过,虽然只看过一次,虽然照片中人的相貌早被他忘光,可—— 第一眼便认出来了。 那是斐然和言研唯一的合照。 也正是因为这张照片,才把言研拉进他的生活。 再看到时,心情却是那么不同。 言研不是已经把它锁进了手提箱里?怎么会…… 言研是怀着什么心情把它照进手机里的?他——是想要时时看到他的然哥吗? 由于是翻拍的照片,再加上手机像素并不高,斐然的样貌根本看不清,只大概看到了眼睛鼻子嘴巴的位置。 但对言研来说,这样就够了吧! 他的然哥的样子,永远刻在他脑子里,是无论谁也抹不去的。 金皓晨感觉自己的心又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有些些疼,有些些酸。 六年了,什么样的感情在经历了那么久的时间,还是深如当初。 六年,他们没见过一面,在言研的心里却始终坚信着那个人会回来。 有时候,他挺恨斐然的,如果已经忘了言研如果已经不再爱言研如果真的不能再回到他身边,为什么不出现一次好好骂醒那个傻瓜。 难道真要让人耗上一辈子等一个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的人。 傻,真傻。 有时候,他挺羡慕斐然的,即使人不在,却始终霸占着别人的心。 想想自己,有时候又觉得可怜可悲。 劝,劝不了;想,想不成;放,放不掉。 傻,忒傻,比他还傻。 爱上一个爱着别人的人,这不找傻吗?! 真有一天,言研跟着别人跑了,也许,他就不会再傻了。 在那之前,就让两个傻瓜窝在一起互相取暖吧! 否则,剩言研一个人在等爱的路途中,孤单着,寂寞着,痛苦着,他——会心疼。 打架事件中,由于金皓晨和言研是明显的受害者,虽然对方有一人伤得也不轻,但亏了金皓晨真有一位朋友的老爸在公安局里当差,托了关系,花点钱,这件事算是摆平了。 言研的自行车骑得已经很溜了,有一天早上,他居然骑到了几里地外的杭州小笼包铺子买了两笼包子回来,把金皓晨吓傻了眼。 “你才刚学会,骑那么远干什么,万一真出个什么事怎么办?!翅膀长硬了就能飞吗,明天不准再去了,听见没?!” 言研咬着包子频频点头,嗯嗯,真好吃。 在言研自考结束的当天晚上,金家举办了一个小小的派对。 小到什么程度?小到参加的人只有两位——金家家主金皓晨和房客兼保姆的言研。 家主举起酒杯,“来,为我们言研顺利通过考试干杯。” 言研举起酒杯,“还不知道通没通过呢!” “嗨,对我来说考完了就是通过了,咱可以暂时不用想那事了。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休息,我带你出去玩玩?” “我……我恐怕走不开,饭馆……” “嘿,要吃人啊!他胖子敢不放人我掀了他的店,搞什么,当你是苦力啊!是头驴也得让它喘口气吧,放心,这事我去说。” “……” 言研知道这人喝得差不多了。 哄下他的酒杯,言研搀扶着他进屋,把人放在床上,脱了鞋,盖上毛巾被。打盆水,给他擦擦脸。 金皓晨举高手,“来,再喝。” 言研按下他的手,“好,喝。” “言研……” “嗯。” “言研……” “嗯。” “言研。” “没走。” “言研……” “……” “嘿嘿,我喜欢你。” 正给他擦着手的言研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眼看向闭着眼睛说胡话的男孩。 “喜欢……喜欢你啊……” 喜欢你。 这三个字,虽不像炸弹,却也在言研心里砸下不小的响声。 虽然早有预感,虽然他努力劝说自己是误解,却没想到金皓晨真的说出来时,他心里会那么难受。 他已经努力回避了,为何还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害怕,非常非常害怕,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干了什么会让男孩产生这种错觉。 不应该,绝不可以这样。 这个男孩是该有光明人生,光明前途的人啊!怎么可以—— 言研开始深深痛恨起自己来,像一个祸害一样毁了然哥。 这一次,他怎么可以也毁掉金皓晨。 对他有太多太多恩情的好人。 对他来说,金皓晨甚至像个孩子一样,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明知这条路上有多少崎岖,有多少坎坷,明知这是条不归路,他怎么可以把他往里推。 喜欢,仅仅是喜欢,他还可以掐灭这簇火苗。 在还来得及抽身之前,他要把金皓晨彻底推出他的世界。 跟小夏打听租房子的事,两天后有了回音。 言研去看了一下,一间简陋的平房,已经住了三个大男人,房东在类似于客厅的地方加了张床,硬是挤下了言研。 小夏说里面住的三男的都是他一个村里来的,可以放心,这院子虽然破一点,拾掇拾掇也算干净的。主要是价格便宜,还带个小灶间,有炉子,他们打算等言研来了配备锅碗瓢盆。嘿嘿,家里看个厨子,以后省了在外吃饭的开销。 言研四处看了看,和他几年前租住的简陋平房差不多,这种地方独门独院的,好处是便宜自在,坏处是没有厕所。不过他并不太在乎,和房东讲好过两天就可以搬来。 却没想到嘴快的小夏一开心便把这事说给了别人听,碰巧被路过的胖子听到。 胖子留个心眼,没直接问言研,而是给金皓晨打了电话。 金皓晨怒气冲冲地赶到饭店时,胖子拍拍他肩膀,“消火消火,咱有什么话进包间说啊,我还把你小表哥叫包间里,炒两个菜喝两个小酒,有什么误会都解开了。”胖子说着便把金皓晨推进一个包间,转头去厨房找言研了。 金皓晨憋了一肚子火都想往那人身上撒,居然背着他在外面连房子都找好了,别人都知道,就他傻瓜一样蒙在鼓里。 他是打算不声不响的就这样搬走? 他金皓晨到底哪里惹到他了?! 他做得还不够多,还不够好吗?! 这样耍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等到言研进屋时,金皓晨对着包间的桌子将那一肚子邪火发得差不多了。 “坐吧!” 心平气和,对,他应该心平气和的和他谈,也许,他真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言研自知理亏,低着头坐到他对面,默默无语。 胖子端来两盘菜,“来来,吃着喝着,哥两个有什么隔夜仇啊,咱都一家人……” 胖子后来说了什么言研没听见,他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向金皓晨解释。 “言研。” “啊?”言研再抬头时胖子已经出去了,两瓶啤酒摆在各自面前。 “你……是不是,我又做错什么了?”金皓晨努力摆出笑脸,“你也知道我,没心没肺惯了,不太顾忌别人的感受,所以——” “不是,不是你!”言研急急开口,金皓晨的态度让他更加难过。 “那是什么?” “……” 言研的沉默,让金皓晨有几分伤感。“我以为,我们应该是无话不说的,在我面前,你应该是无所顾忌的。原来不是吗?” “对不起。” 言研垂下眼,伤害已经在所难免,可除了抱歉的话,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你的然哥,他回来了?”金皓晨握紧啤酒杯的手在不住颤抖,他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问出这句话,这恐怕是最坏的结局吧! 言研摇摇头,“没有。不是他,是,是我应该搬走了。” “应该?” “对,应该,”言研深吸一口气,抬起头,“金皓晨,我,我打扰你太久了,应该搬走了。” “什么叫应该,我没有让你搬走,从来也没这样想过。”金皓晨有些激动。 “我不想再依赖你。” 言研的话让金皓晨彻底愣住。 “我不想做个只能靠着别人才能活下去的人,不想成为一辈子只能依赖别人的废物。我已经二十七岁了,虽然说要独立有点可笑,可我,真的想靠自己一回。以后的人生,靠自己活下去。” 包间外的嘈杂声一下子冲进安静的屋内,金皓晨呆呆地坐在那里思考言研的话。 不想,再依赖你。 言研,要搬走了。 32. 这个理由,会不会太可笑了。 他抓起酒瓶,对着瓶口,猛喝了一气。 冰凉的液体一古脑冲进喉咙,冲进胃,却怎么也安抚不了他燥热的心。 啤酒瓶“咚”一声砸在桌上,他抬起头,眼神凶狠地瞪着对面的人。“这就是理由?” 可笑,滑稽,烂到极点的理由。 一听就是借口! 言研轻轻点头。 金皓晨冲着他不可抑制地喊起来,“依赖我怎么了?依赖我很丢人吗?什么叫靠自己活下去,这个社会上的人,谁不是在靠着别人存活。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有谁能真正靠着自己活下去的,你说给我听听!真有那个本事,就到无人岛生活个三五年的再回来说给我听!” 言研保持沉默着,双手却不自觉抓紧裤子。 过了十五岁,金皓晨就再没有委屈的感觉,总认为那是女孩子才该有的情绪,可今天,他感到委屈,特委屈,委屈大发了。 “靠别人生活怎么了,我也在时时靠别人生活着。靠人每天给我做饭吃,靠人给我洗衣服,靠人给我收拾家里,靠人……”顿了顿,他调整一下情绪,“靠人在我玩游戏时送上一杯牛奶,提醒我别玩太晚;靠人每月给我交齐手机费,电话费,网费,水电费,我都快忘记怎么交这些费用了;靠人当我在外面玩到半夜时打一通关心的电话,告诉我他会一直给我守着门;靠人在我烟瘾犯了时,一声轻咳,掐断我所有念想;靠人在我生日时做上一桌子菜,端着大蛋糕到我面前说一声‘祝你生日快乐’;靠人在我资料忘家里时,可以一通电话就立刻给我送来。这个人,我天天依靠着他,时时依靠着他,我已经,已经不知道如果没有他,我该怎么一个人生活。言研,我只能依赖着你,才能过好每一天。” 心,一点点痛起来。 他的谎言换来了金皓晨类似告白的话,而这些话是他无论如何也承受不起的。 喜欢,怎么可以因为这一些些事就去谈喜欢,对着一个和他一样的男人,喜欢,不该那么简单的。 他背负着沉重的爱,无力再去接受任何人的好意。 金皓晨,是不该踏足这个世界的人。 “金皓晨,我,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缺了角的月亮跑到天空上乘凉时,蛐蛐们躲在犄角旮旯里欢快地唱歌。 远处的建筑工地上传来“兹兹……”的电钻声响,在十点钟的夜里清晰响亮。 金皓晨和他的爱车一起等在小饭馆外,看那人和同事告别,慢慢走向他。 没有人开口说话,金皓晨转身骑上车,言研默默坐上后座,车轮转动,驶向家的方向。 谁家电视里传出一段轻缓的音乐,柔美的女声唱着伤感的情歌,句句情句句伤,敲击在两人心上。 我的人生最美好的场景,就是遇见你,在人海茫茫中静静凝望着你,陌生又熟悉。 尽管呼吸着同一天空的气息,却无法拥抱到你,如果转换了时空身份和姓名,但愿认得你眼睛 千年之后的你会在哪里,身边有怎样风景,我们的故事并不算美丽,却如此难以忘记。 如果当初勇敢的在一起,会不会不同结局,你会不会也有千言万语,埋在沉默的梦里。 回到家,金皓晨并没有像平时一样一头扎进卧室玩电脑,等着言研放好洗澡水喊他一声。而是坐在沙发上,看一眼言研,等他坐到对面。 他们需要好好谈一谈,这一次,一定要有个结果。 言研知道,他不会轻易同意自己搬走。那么,今天,他一定要态度坚决地斩断这一切。 金皓晨是傻了,错了,乱了,可他,不能,他比谁都明白,他要的是什么,而金皓晨真正该走的路是哪条。 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即使在人海茫茫中偶然相遇,也不代表这就是缘。 如今,是到了走回原路,各归各位的时候了。 “言研,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突然有这些想法?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没有,没什么事,就像我说的,我不想——” “我知道,你不想再依靠我。好,你可以这么做,也可以搬走,那么,为什么要说不再见面?” 言研抬起头,看他一眼,“我觉得,这样对我们,都好。” 金皓晨似乎明白了一些。“你……你知道了。” 言研想了想,点点头。 金皓晨把身子靠向沙发,轻叹一声,竟不觉尴尬与难堪,反而是无奈和酸涩填满心间。 他知道了,而知道的结果竟然是—— “这就是你给我的答复,不再见面,对吗?” 言研狠下心点点头。 明知如此的,心还是被狠狠伤到了。 二十年来,第一次心动,是一个男人,认了。所爱的人并不爱他,也认了。 可那个人在得知他的心意后,却告诉他,不要再见面。 好象有人用全力扇了他一巴掌,而他,舍不得还手。 在这份感情里,因为他是暗恋者,就该一直退让,隐忍,即使不停受伤,也只能努力学会自己疗伤。 痊愈后,他还把笑容展现给他的爱人。 他只是想,这样默默地喜欢着他啊! “如果我不同意,你会怎么做?” 对面的言研平静地坐在那里,似乎没有听到他的问题。 “你会彻底消失,对吗?” 金皓晨深深凝望着他,好希望他能再回答自己一句,哪怕给他个不真实的希望。 可他没有,一直闭口不语,却也表明了决心。 金皓晨突然半跪到他面前,抓住他放在膝上的双手,望着他的目光含着期许。“言研,我不指望你会喜欢上我,我也不奢求和你永远在一起。可是,别在这时候离开我,好吗?而且,那一句不再见面,对我有多大伤害,你知道吗?虽然我整天嘻嘻哈哈的,可,我的心也是肉长的,我也会疼。明知你爱着你的然哥,明知你绝对不会喜欢我,我还是——还是傻傻地陷进去了。你有爱人,所以,你应该明白,喜欢一个人是多么甜蜜的事。见面,交谈,拥抱,这些幸福你都感受过。而你不懂的是,喜欢一个人是多么悲伤的事。每天看你想着他,听你说着他,你宁可不要命也要保住的他的照片,你放弃上大学只为了等他为你圆梦。言研,其实我的心很疼很疼,可是,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如果不是你提出要离开,我想,这个秘密我会守到你和他在一起的那一天。我是打算到那一天才告诉你,我有多喜欢你的。告诉你,然后,为这段感情划个句号。言研,我真的是这样想的。所以,你看,我不会阻止你想他,爱他,等他。我只希望,你别离开我身边,我可以默默地喜欢着你,看着你,守着你。这样就够了。” 言研以为自己变得很坚强很坚强了,可这一秒,他突然又管不住自己的眼泪了。 一滴,两滴,滴在金皓晨的手背上。 男孩抬起手,吻上那滴泪。 言研从没想过要伤害他,那个男孩,是他用一生也感激不完的。可没想到,还是一次次伤到了他。 他不知道男孩一直在隐忍着,痛苦着,那些脸上堆满笑容的日子原来是那么不真实,他却没注意到。 诚如他所说,喜欢一个人是甜蜜、幸福的,他懂。而喜欢一个人却又是悲伤无奈的,他—— 他一直忽略了男孩的悲伤,或者说是他刻意忽略了,因为那份情他无力承受。 “如果我走了,也许,你就会忘了我,忘记这段荒唐的感情。这样,对你我都好。” 金皓晨笑了,笑容是苦涩、悲哀的。“如果你走了,我恐怕会每天每天都想你。想你给我做的芙蓉蛋,想你端到我面前的牛奶,想你骑着自行车紧张兮兮的样子,想你身上沐浴露的香味。言研,要忘记一个人有多难,问问你自己就知道。六年了,你还是没有忘记他,你还打算用一生来等待他。言研,其实你真的很幸运,喜欢上一个同时爱着你的人,这种幸运让你有信心等他一生。而我,挺悲哀的,难道,你就不肯施舍一些幸福给我吗?我的要求真那么过份吗?只是爱上你,无法自拔,就该一生都活在想你的痛苦中吗?” 言研的泪掉得更凶,模糊的视线中他看不清金皓晨的样子。 看不清,他是否也和自己一样,掉下伤心的泪。 却感觉到,男孩在把脸埋在他的掌心时,有什么濡湿了他的手掌。 男孩抽动的肩膀在告诉言研,他的爱出自真心,他的爱也很深很深。 “我可能,”虽然残忍,但他还是决定说出这句话。“永远,永远也不会喜欢上你。” 男孩抬起头,从下往下看着他,脸上挂着未干的泪,他轻声说着,“没关系,我只想陪着你,陪着你一起等他,等多久都没有关系,哪怕是一辈子,我都陪着你。” 一辈子有多长。 男孩许下的誓言凄美、动听。 言研知道自己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才是对男孩最好的。 等待一份没有回应的爱,金皓晨的感情卑微而可怜。 陪着自己,他的要求仅仅是陪着自己一起等待那个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的人。等到了,他的爱画下痛苦的句号。等不到,是一生的折磨。 即使这样,男孩还是义无反顾。 他该如何拒绝这种卑微的心愿。 喜欢一个人,没有错啊! 这一刻,言研好想他的然哥,发了疯一样想。 然哥,然哥,为什么你还不出现,带着我一起走,远离这里,远离这个人。 然哥,你是不是忘了我?然哥,我不想,也不能忘了你啊! 求你,快点出现吧!言研在等着你,一直一直等着你啊! 言研的心只为你一人跳动,言研的心从没有改变过。 言研的心,不想改变啊! 求你,然哥,快点来,快一点,来到我身边吧! 我好怕,下一刻,下一秒,我—— 对不起,然哥,我想,永远爱着你。 ——言研篇·完—— 斐然篇 33. 三年前 S城的夏夜闷热难耐,漆黑的天空中挂着孤零零几颗星,倒是城市中闪烁的霓虹尽责地照亮这座不夜城。 有谁曾说这是个寂寞的城市,放眼望去处处热闹喧嚣,绚烂纷繁,霓虹铺设的银河下照出的却是一张张陌生而匆忙的脸。 谁也走不进谁的心,虚伪笑容下是一块坚硬的防御壳和一颗冰冻的心。 深夜时分,一个衣着考究的男人快步走进市中心地带的一座大楼,一楼的保安室亮着灯,看到男人走近,正躲在屋里吃西瓜的小保安急忙跑出来,招呼一声,“斐助理。” 男人点点头,声调平稳地说:“我落了份文件,上去找找,马上就下来。” “是是。” 男人乘电梯上了十六楼,那里是一般员工的禁地,却是他每天出入之处。 明知不会有人出现,心虚的男人还是四处看了看才打开门,进门后他点亮随身带的手电迅速走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在搜寻到想要的文件夹时,他眼睛里闪着欣喜的光。 密码是…… 生日?他母亲的祭日?他坐上董事长宝座的日子? 一一尝试了下,都不是。男人不禁恶俗地想,不会是自己的生日吧! 试了一次,还好不是。 男人静下心来,仔细想着可能的数字。 记得有一次他待在那个人书房,正巧一份文件送来,他便转身打开保险箱。 当时,他虽然没看清那串数字,可是想一想,依着那人按键的动作,应该是…… 无意中按下的数字,真的打开了那份文件。 来不及细思那串数字的意义,男人欣喜若狂,一年,整整一年,他苦心经营了一年的事情终于有了成效,只要他拿到这本帐册,欧向奕他—— “叭” 随着一声响,室内所有的灯全部亮起来,将刚刚还漆黑的屋子照得通透,驱走黑暗,中止一切阴暗的交易。 男人猛地抬起头,带着惊讶的目光对上门口站着的男人。 那人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双手抱着胸,似乎在等待什么。 男人有些丧气,被抓包的事实让他想明白自己再一次成了可笑的玩偶,他所做的事原来早已在那人计划里,只是不揭穿,等着他自投罗网的那一天。 被当场抓住,男人还能辩解什么?何况,他并不打算辩解。 站在门边的男人缓缓开口,语调平淡,“很晚了,我来接你回去,斐然。” 他没期望欧向奕会轻易放过他。 被拉进卧室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处在盛怒中的男人很有可能把他玩残了。 吻,像疾风骤雨般落下,衣服被扯落时他痛哼了一声,紧接着被人压在床上。 他感觉要窒息了一般,舌头被人含在嘴里毫不温柔地吮吸,一双有力的大掌急切的在他身体上摸索。 这一次的前戏不过短短几十秒,男人便迫不及待地冲进了他的身体里。 斐然趴跪在床上,痛苦地眯起眼,双手死死绞住床单抵御身后撕裂般的疼痛。 每一次的抽动都像在切割,身体像一块破布般随着他的节奏摆动。 男人到达高朝后,闷哼着射出,随后,疲惫地倒在他身边。 得到了解脱的斐然感觉好累,好累。 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在叫嚣着疼痛,他想他永远都习惯不了这种粗鲁强迫的性爱。 他想起了言研。 想起了那个爱笑爱哭,每天追着他喊然哥的男孩。 心痛,泛滥。 他已经在克制了,无时无刻不告诫自己不要想他,不要想,不要想。 不能想啊! 再想下去,他怕自己真会疯掉。 满脑子都是那张熟悉的脸,他就什么也做不了。 戒毒的时候他想着言研,想着总有一天会再重逢。 毒瘾戒掉时他想着言研,想着自己终于有资格再去见他。 一天两天一月两月一年两年,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想他了。 只是想,只是等,他什么也做不了。 放弃想念,要重逢,只能靠自己。 他想方设法进了欧向奕的公司,想方设法接近他的敌人,想方设法套取对他不利的情报,想方设法取得了那本至关重要的帐册。 原来,一切,还是掌握在男人手里。 欧向奕不是不知道,只是纵容,冷眼看着他的闹剧在哪一刻收场。 悲伤蔓延,今夜的斐然好想脆弱的大哭一场。 他的言研,他努力克制不再想起的言研,今夜疯狂占据他的脑子。 计划失败,他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再见到言研。 三年,三年了,欧向奕偏执的爱还要持续多久,他不知道。 有一次醉酒回来的男人压着他做了一次又一次,激情释放的那一刻,他紧紧抱住自己,一遍遍唤他的名字,一次次说着爱。 斐然,我不会放你走的,绝不会,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我爱你。 他要什么呢? 他要言研,一个活生生的言研,除此之外,他别无所求。 可是,男人永远给不了。 他的痛苦还要持续着,也许是一年两年又一个三年。 他知道总有结束的一天,男人的爱会消失,男人会对他厌烦,他却只怕自己等不到那一天便会崩溃。 言研,言研,言研…… 他闭紧双眼,任刀割般的疼痛在心里蔓延。 思念是最毒的藤,紧紧缚住他的身子,慢慢勒紧,疼得他无法呼吸。 你在哪里,言研,你过得好不好。 没有我的日子,你是不是快急疯了。 还有那么多人会欺负你吗,没有人为你出头,凭你那瘦弱的身子怎能抵挡得了。 言研,你是不是回老家了,虽然没有了房子没有了张妈,却有你的大哥,他一定会给你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言研,就在那里等我好不好? 然哥,一定会回去。 被打断双腿,我就爬回去。被搜光钱财,我就乞讨回去。被剜了双眼,我就摸索着回去。 哪怕只剩一口气,然哥也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一天!一天!哪怕只能再和你过上一天的幸福。 我也要回到你身边。 言研,我的言研…… 深爱我的你,深爱你的我,在某一天,一定会重逢。 记住,你的然哥,到死的那一天,都爱着你,绝不改变。 第二天斐然睡到了十一点才被佣人叫醒。 梳洗一番,换上衣服,对着镜子里社会精英形象的自己,他觉得很可笑。 脱下西装、衬衫,换上丝质睡衣,趿着拖鞋,他走下楼与欧向奕共进午餐。 看到他的造型,欧向奕稍皱了皱眉,便转过脸去享用自己的午餐。 斐然坐在他对面,佣人摆上餐具,他瞥了一眼面前精致的西餐,转过脸,“钟叔。” 管家钟叔上前,身子微躬,“斐少爷。” 斐然笑着说:“我今天突然很想吃徽菜,能做几个吧?” 钟叔瞥了一眼欧向奕,后者显然也没想到他会提出这种要求,稍顿了一下便继续用餐。钟叔说:“可以,但需要点时间。” 斐然悠闲地跷起二郎腿,双手搭上膝盖,“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 出了昨天的事,欧向奕绝不会再让他去公司,如今的他再次变成笼中雀,除了时间他不知道自己还拥有什么。 钟叔微微欠身,转身离开。 斐然端起水杯,温热的液体滑进喉咙,他抬眼瞥向对面安静用餐的欧向奕。 男人始终优雅从容地使用着刀叉,果然冷血的人连吃饭也是公式化。 用餐完毕,欧向奕扯起口布轻拭嘴角,起身,离开餐厅。 很快外面响起了汽车发动的声音,渐渐远去。 斐然不禁挑眉,他期待的惩罚仅此而已? 看来,他再一次挑战了欧向奕的下限。 这三年来,欧向奕的脾气改变了不少。尤其在对着自己时,斐然时不时挑战他的极限,明明已经看到男人怒火上扬,西服袖子下面的双手在微微颤抖,想是握拳太紧的缘故。可下一秒,男人硬着挤出一丝笑容,在他嘴角留下一个轻轻的吻,结束。 是什么让他改变? 斐然想不通。 欧向奕仰靠在真皮沙发椅上,轻捏眉心。 累,真的挺累。 面对现在的斐然,他只有这个字。 尽管预见到他会对自己所做的事,亲眼看到时,那种心情真可以用悲惨来形容。 被人背叛,尤其那个是他爱到骨头里的人,这种滋味,还真他妈的像吃了黄莲般,苦到家了。 他把心和一切都给了那个人,可惜,人家根本不在乎。 想起年依辰对他的嘲讽——热脸贴了冷屁股。 没错,他是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还贴得那么下劲,那么不留余地,那么心甘情愿。 如今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怪谁呢? 一个月了,他知道他得做什么了,如果一直转不过这个弯来,他和斐然就真的只能相敬如“冰”了。 欧向奕坐直身子,拿起电话,拨通了年依辰的手机。 “很忙,没事的话就挂了。”一反常态,电话那头的男人没有夸张的戏谑,倒是真像有急事一般的紧张。 “干什么呢?”欧向奕很好奇,能让他这个闲散惯了的人用急切的口吻说话,看来是真出了什么大事。 “煮粥呢,我得看着火。别跟我说话,我会分心。” 电话那头男人用极度认真的语气说出的话听在欧向奕耳里真像晴天霹雳,他有种敲掉自己脑袋的冲动,拿正常人的思维去想那个怪胎,是他的错。 “我说你能再出息点吗?” “少废话,过两小时再打来。” 男人挂了,欧向奕暴走了。 两小时后,年依辰倒是先打来了电话,欧向奕却不急着说自己拜托他什么事,反而关心起他“别人”的私生活。 “谁啊,劳心劳肺的煮粥,别是上赶着给人下毒呢吧,那么仔细。” 年依辰咬牙切齿,这小子的嘴巴还是这么毒。 “将来很有可能成你嫂子的人,客气点。” “至于吗,没结婚就这么宠着,将来还不得骑到你头上去。” “像你家那位?” 欧向奕对着面前摆放的小地球仪瞪红了眼,“我X你大爷。” “哟,回国几年啊,连博大精深的国粹都学会了,老哥真得向你学习学习。”调笑完后,年依辰回复正经,“说吧,什么事?喝酒什么的别找我啊,最近没空。” “你就那点出息。”骂完,欧向奕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期间那双紧盯着电脑屏幕的眼睛里时不时流露出凶狠。 他不是个会坐着挨打的主,也不是个心慈手软的善茬,被人惦记上了,还付诸了行动,虽说没成功,他也不打算就此罢休。 利用了斐然(虽然是家里那位主动招惹的),害他落得现在这样心痛头痛,惆怅感叹的结果,那么接下来是不是该要讨点精神损失费了。二十年不受拘束的生活,让他养成了有仇报仇的恶习。几年的商战生涯,让他懂得了利益无大小,该吸血时就吸血的道理。于是,他打算帮恒业的老人家积积德,放放血。而一般这些狗屁倒糟的龌龊事,都是由年依辰来办,谁让人家黑得有本事呢! 34. 恒业的当家是六十多岁的瞿太爷,老人家一早起床在自家院子里打打太极,浇浇花,坐到餐桌前早有下人摆好几道可口的早点,递上毛巾。 翻开报纸,满满一页全是恒业与美国O&G的牵手合作案,老人家很满意,放下报纸,专心吃起了早点。 瞿老爷有三子一女,全都在公司任职,老大瞿海精明能干,这次的合作案便是由他提议并促成的,是瞿老爷几个孩子中令他最满意的一个。 老二瞿涛是标准的烂泥扶不上墙,三十多岁的人整天只知吃喝玩乐,公司对他来说不过是个领钱的地方而已。 老三瞿江崇尚狗屁艺术,在国外研究了几年光屁股的女人,回来贴钱办了个画展,没正经卖出一幅画。 老四瞿梅是丫头,相比他两个哥哥倒是有些本事,只可惜,瞿老太爷重男不重女,愣是把一个商业精英的好苗子掐死在摇篮里。 老太爷九岁的大孙子是他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心头肉,吃得一脸横肉的小胖子捏两块糖放在爷爷手里,中气十足地喊一句“爷爷好”,能把老爷子乐得甜死,腻死。 这天,瞿老爷前脚刚进公司,瞿海后脚就跟着进了屋,手里拿张磁碟片,神情严肃。吩咐秘书不准任何人进来后,关起门在老爷子诧异的目光中,将碟片放进了电脑,打开。 “爸,您看看这个,一早快递送来的。” 没听他把话说完,瞿老爷子便将目光移到了电脑上,一场华丽奢侈的派对,处处是光鲜亮丽、珠光宝气;处处是恭迎奉承、溜须拍马;也处处是勾心斗角、猜忌刺探。这样的聚会他参加过不知多少,正在纳闷之际镜头拉近,在较偏僻的角落里,站着两个男人,一个是他的二子瞿涛,另一个……他有几分眼熟。 “是欧氏的董事长助理,叫斐然。”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因生意需要而练就了超强记忆力的瞿海补充道。 画面中两个男人的神态都透着几分怪异,不像随处可见的人们聊天时所表现出的自然。瞿涛在说话时眼神时不时瞄向别处,深怕被人发现似的,脸上的表情也是丰富多变,几分紧张,几分兴奋,几分质疑。相较于他,那个叫斐然的人倒镇定得多,只是那双透着些寒气的眼眸一直盯着瞿涛不放,若不是画面拉得如此近,想必没人会发现他垂在身侧的胳膊在微微抖动,还有那只攥得死紧的拳头,透露出他不亚于瞿涛的紧张。 两人没说几句话便各自离去。 画面切换,这次是一间咖啡馆。透明的玻璃橱窗给隐蔽的拍摄带来了便利,同样的两个男人分坐桌子两边。 此次的谈话氛围较上次明显轻松了许多,瞿海脸上时不时露出笑容,而斐然也不再绷紧着脸,而是状似悠闲的同他攀谈。 像是缺了剧情的预告片,两人之间一下子熟稔了很多,不禁让老人猜疑,这个背后的阴谋家似乎漏拍了许多,抑或故意省略。 两个人的交谈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进行着,瞿海掏出个信封推到斐然面前,后者很自然地拿起信封装进上衣口袋。两人相视一笑,达成默契。 瞿老爷子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鉴于斐然的敏感身份,装在信封里的东西可想而知,而会干出这种蠢事的确实只会是他家那个不成器的老二。 没给他太多时间感叹,画面再次切换,这一次屏幕里只有斐然一个人。 他快步走进了欧氏大楼,和小保安打过招呼,乘电梯上楼,走进一间办公室。 漆黑的屋子里,斐然目光直直盯着开启的电脑,幽暗的光打在他脸上,像一个画着精美皮相的厉鬼,眼里交织着仇恨和兴奋两种截然不同的光芒,让人不禁怀疑下一秒他会不会伸出白骨森森的厉爪从电脑里掏出他想要的东西。 让人不寒而栗! 很快,斐然的脸上露出笑容,看来他已经得到了他需要的东西。 画面到此结束。 瞿老爷子垂下眼睛,脸色阴沉得难看。 瞿海对他了解极深,这样看似平静的父亲实则已怒火中烧。 老人家活了六十多岁,大风大浪经历过,暗箭阴招也见识过,这样一张磁碟片实在算不了什么,他不明白欧向奕寄来这种东西要的是什么。 对,其实从画面中刚一出现斐然的身影时,他就猜到了这张磁碟片的主人是谁。 欧向奕的威胁对他来说是小儿科,让他怀疑靠奸诈和狠毒坐上今天这个位子的男人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他不惧怕挑战,对付这种小毛孩是轻而易举。 但此时的瞿老爷子更想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 恒业和欧氏一向没有冲突,即使对立,实质的竞争机会并不多,几年下来,倒也没有太大冲突。 欧向奕在这个时候抛下一颗构不成太大威胁的炸弹,意欲为何? 瞿老爷子想,他是该会会这小子了,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下午,不等老爷子传唤,欧向奕携礼登门拜访。 瞿老爷子从楼上下来,远远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一只手搭在沙发扶手上,五指轻敲高档皮面,翘起的二郎腿还时不时轻轻晃动,随意好似在自家一般。一脸的倨傲,十足的狂妄,让老太爷脑中闪现“胜券在握”几个字。 不是有十成的把握,就是十足的白痴。 老太爷相信能靠本事掌握欧氏江山的人,他的实力更倾向于前者。 隐隐的不安。 瞿老太爷走到他跟前时,所幸欧向奕的骄傲还没把理智烧光殆尽,他起身恭迎,“人都说瞿老爷子是日落西山,精神头大不如从前。我看这传话的人必定是老爷子的对头,这明明硬朗的身子骨,精神十足嘛,那个词叫什么来着——精神矍铄!对,这才是老爷子现在的状态嘛!”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不知是他真不会说话,还是在玩弄语言的艺术。 日落西山?对一个老人家,用这样的词,听在讲究人耳里,倒有诅咒的意味了。 也巧,瞿老爷子就是个十足的讲究人。 没打算跟他来九转十八弯的迂回,瞿老爷开门见山。“今早有人送来张磁碟片,里面有个人和欧总很要好,正想着请欧总一块来看看呢,正好,你今儿过来了,要不要欣赏一下?” 欧向奕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那倒不必,若是说磁碟片,我也收到一张。” “噢?”老爷子不动声色,抬眼观察他的表情。 “这也是我今儿来这的目的。”欧向奕屈身向前,双手交叉搭在膝上,双目有神,定定注视着老头。“您知道吗?我们公司投标美林项目的标书被人盗取。” 瞿老爷子眸光一闪,心下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而贵公司也参与了那次投标并且投中标底。” 老爷子端起茶几上的茶水,掀盖,吹散浮在表面的茶叶,轻啜一口。 “本来输赢这种事,我个人并不介意。可古话不是说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有好心人寄来了这张磁碟片,碟片上有您家的二公子和我的助理,即使这样,我也不愿意多想。若不是看到最后一幕,我怎么也不会相信公司里真是出了内鬼。” 瞿老爷子点点头,“既然这样,欧总怎么有时间来看我这个半死的老头子,不是该抓紧时间处理内鬼吗?” 话说到这份上了,老家伙还在装疯卖傻,欧向奕挑高眉斜睨他一眼,这老姜,辣得果然有味道。“内鬼我已经处理了,打断了他的腿顺便再帮他接上。至于您家那位——不知,您老要给我什么交待?” “给你交待?”瞿老爷子目光沉稳,“欧董真会说笑,这事关我家老二什么事?” 欧向奕知道对方是个老头,可他以为对方起码是个讲理的老头,他可没打算费多少口水来讲解整个碟片所隐藏的意思。 “您老的态度,是不打算这次合作了?”欧向奕叹一口气,“也罢,反正标书失窃这件事我当时就报了案,至于手上这张碟片,我还是干脆交给警察算了,省得我操心。”他坐势起身。 瞿老爷慢条斯理地说:“一张碟片,你以为威胁得了我?警察?哼,那种东西,算得上证据?欧董的智商,我这个老人家是高估了。” 欧向奕不怒反笑,“您老说得对,一张碟片是不算什么,您也可以说您儿子正巧和我那助理一见钟情,二见倾心,有了奸情,而那信封里装的不过是过夜费。哈哈,您老别动怒,我就是开玩笑。您儿子和我那助理只不过在聚会时认识,后来一块吃了次饭,信封里的东西是什么谁也没看见,怎么说都行。警察是定不了您儿子的罪,不过这种种巧合加起来也够财经报法制报折腾一阵子的了。” 老爷子终于抬起了眼皮,眼中酝酿着几分怒气。 欧向奕说到重点,“至于恒业的股票,以及和美国O&G的合作案会不会受影响,您自己掂量掂量。” 这才是老狐狸最担心的问题。 瞿老爷子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眼前三十出头的男人。 这小子伎俩不高明,却很会抓人心。 他提到了O&G,难道—— 当初竞争这个合作案时,欧氏并没有参与进来,到了这个地步,他难道会想—— “你,要什么?” 欧向奕笑笑,“O&G是块大肥肉,怕您老一个人吞下去消化不良,不如分小的一杯羹。” 瞿老爷子的嘴角轻颤,“就凭你也敢跟我狮子大开口。” “您老误会了,我只不过要参与进来帮您分担一些辛苦,这怎么能是狮子大开口呢?” 分担?根本是明知自己没那个实力,吞不下,才提出参与。哼!为了这次合作案,恒业准备了近半年,一切到位即将启动时,他才提出参与,摆明了要从中宰一刀。这胃口,大到瞿老爷不敢相信的地步。 “凭一张碟片就想要O&G,欧向奕,你的阴谋算计得可不怎么高明。”老人家坐久了容易累,他缓缓站起身,闪着精光的眼眸直射对面的男人,“你尽管拿着碟片去折腾,我倒要看看你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O&G?哼,年轻人,白日梦坐多了可就醒不过来了。” 欧向奕耸耸肩,对着老人离去的背影说:“既然瞿老爷子不信,那我也不再打扰了。您只要明天留意着各大报纸就行了,不过,不是财经报,是娱乐版。” 老人脚下一顿,男人已踏步离开瞿家。 瞿老爷子回屋后心里越想越来气,一把年纪了还被个红口白牙的毛小子威胁,这次的合作案是他大儿子瞿海费尽心思打通多少关系熬了多久的通宵才换来的,却因不争气的老二被人惦记上划下一块。他恨得咬牙切齿,吃了几粒速效救心丸后,打电话召来瞿海和瞿涛。 瞿涛一进门,背上就被拐棍狠狠来了一下,他嘴里“咝咝”抽着气,不解地问扬起拐棍的老爸为什么? 死也要有个说法。 瞿海劝着老人坐在沙发上,喝了杯茶,瞿老爷子把下午欧向奕来过的事说了一遍。 瞿涛红了脸,眼神四处躲闪,在两人的逼迫下才算道出碟片中的实情。 是斐然主动搭上他,就像碟片上演的一样,那次聚会是他们第一次打交道,虽说以前见过,倒是没怎么交谈。而那天的斐然却积极主动得有些过头,他将瞿涛拉向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抛出一个巨大的诱惑。 欧氏的秘密帐册! 瞿涛瞪大双眼,难以消化这条信息。 他、他想干什么?!他不是欧向奕的助理吗?! 他要毁掉那个男人! 瞿涛败家归败家,也没蠢到一见面就相信别人的话,尤其那个别人还是XX人的心腹。 至少外界是这样报道的,而且欧向奕每次出席重要或不重要场合,都会带着他。就像今天这种应酬的派对,欧向奕就在不远处和一些商界名流畅谈甚欢。传闻他们之间,有那种关系。 瞿涛不能一上来就相信他说的话,但也不愿错过这次机会。也许,也许真能得到什么益处。 于是他们相约了下次见面的时间。 在那之后,他们见过两三次面,每次都是欧向奕带着他出现,每次他们都能找到私下交谈的地方。 瞿涛渐渐对他放松了警惕,尤其在听到他对欧向奕的仇恨时。 我吸过毒,我弟弟死在他手里。 斐然说这些话时,很平静,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斐然说这些话时,很冷,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眸里涌现难得一见的悲愤。 一个人不可能演得那么好。 瞿涛最终选择了相信他。 最主要原因也是他急于表现。 一直被看成不中用的败家子的男人,也想在父亲面前好好表现一次,这次的事件或许不能彻底打垮欧向奕,但对欧氏绝对是个重创,这样也就够了。而且,就算事情败露,他也没什么损失。 即使斐然想要诬蔑他,也拿不出什么证据。 他以为设想的很周到,连预付的那笔钱也是用的现金,而没开支票,待事成后,他会将更多的钱放在一个隐蔽的地方,随后通知他去拿。 以为天衣无缝。 以为一切很完美。 以为用不了多久他便可以得到父亲的称赞,以为在家里他能得到更多的尊重。 瞿老爷子的拐棍高高扬起,却停在半空,终于,没打下来。 这一切恶果,到底该追究的人是谁? 下一刻,他可以完全肯定欧向奕才是最终的操纵者,设计了这场骗局,选了瞿家最笨也最想成功的二子。 抓准了他心态的男人,拍下了整个交易过程,以此为要胁要分一杯羹。 没有什么标书被窃,这不过是他掩饰的谎话,大胆的男人却真去报了失窃。 看来,这一局他势在必得。 瞿老爷子愤愤注视着窗外漆黑一片的夜景,这场胜算微薄的仗,他倒要看看姓欧的小子怎么打赢。 35. 第二天,如欧向奕所言,娱乐版对准恒业的瞿家开起了大炮。 先是老大瞿海,世人眼中的完美男人,顶著名流精英光环的男人竟是个男女通吃的双性恋,而且有∫M倾向,配有打马赛克的私密图片。 第三天,各大报纸的娱乐版皆爆出瞿家二子的风流门事件,称他包养的女明星竟有一个排之多,张张艳照被迅速传播上网,百万点击,无数转载。更有甚者爆出,瞿涛之子乃其妻与一小明星风流的结果,瞿涛其实患有无精症。 第四天,看似成熟干练,有巾帼不让须眉气势的瞿家小妹,竟是别人家庭的小三。对象乃她大学时期的导师,大了她二十岁,忘年恋、不伦恋照样谈得不亦乐乎。 第四天,瞿家三子…… 瞿老爷子被气进了医院,四子女皆不见。 这个欧向奕,够绝! 瞿老爷子不想再见再听那些烦心事,打算着在医院长住一阵,就让他折腾,折腾出个天大的窟窿,再来看看自己会不会妥协。 门突然被人用力踹开,瞿海一头闯进来,焦急万分地说:“爸,军军失踪了。” 瞿老爷子一股气冲上脑,一头栽到床上。 军军是他的心头肉,那个总爱坐在他膝盖上不停喊他爷爷的宝贝孙子。 瞿老爷子苏醒后第一件事是给欧向奕去电话,可惜对方不接。 家人急得要报警,能派出去的人全都派出去寻找了,瞿老爷子大吼一声,“备车!” 他要去找欧向奕,哪怕拼个你死我活! 军军在失踪五个小时后,回来了。 别人问他这段时间去了哪,小胖子手舞足蹈地说:“我迷路了,碰到个好心的阿姨给我买了好多好多好吃的,还带我回来。” “那阿姨去哪了?长什么样?她说她是干什么的吗?” 小胖子不乐意了,嘟起嘴发牢骚,“我哪知道!” 军军平安回来,家人算是虚惊一场。 瞿老爷子眯起了眼,挥退众人,掏出手机,拨通一个许久不用的号码。 三小时后他得到答复,那个人动不得,他是唐门老大的兄弟,传言他们之间有一腿。得罪他等于得罪了整个唐门,暂时没人有这个胆子。 断了瞿老爷子的退路。 第二天,欧向奕心情极佳地走进老爷子病房,眼睛弯成两道月牙,恭敬地递上水果篮,“听说老爷子住院了,特来看看。不知道买些什么好,干脆我也俗一把,不过,吃水果的确有益健康。您老还得长命百岁享孙子福呢!” 瞿老爷子恨不得上前撕了他的脸皮。 “你想怎么样?!”一字一句,咬断牙。 “嗨,我还能怎么样?上次跟您谈的交易不是没谈成吗?这次,要不,我们继续?” “你休想!” “那就没办法了,明天我把这碟片再交上去,又够你们瞿家出名一回喽!” “……” “唉,其实前两天看那些娱乐报纸才发现,原来令郎令爱在感情方面都挺开放的。哈哈,精彩精彩,当然我想有更多的人期待着更加精彩的内容。哈哈,噢,还有,小孩子家就是得看牢了。这电视报纸上不是常有那种报道吗,谁家谁家孩子被车撞了,谁家谁家孩子从楼上掉下来了。哎呀,惨不忍睹啊!好了,不打扰您老休息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欧向奕如他来时一般,心情极佳地离开。 瞿老爷子仰靠在床头,久久不语。 瞿海两口子闹离婚,他恐怕得感谢欧向奕让他看清了最让他得意的儿子的另一面。 瞿涛两口子也在闹离婚,并伴随家庭暴力的官司。 瞿江筹备再次出国,并扬言再不回来。 瞿梅,她曾经的师母找上门来骂了很多难听的话,导师迫于压力与她提分手,性子倔强的瞿梅拿刀子割了自己的手腕。 一个家,完整的一个家四分五裂。 如果明天的报纸再爆出恒业窃取标书的新闻,那么他公司的股票,银行贷款问题,O&G的合作案…… 他不敢想。 六十多岁的老人家第一次流了泪,他,想屈服了。 三天后,各大报纸财经版均以大篇幅报道了欧氏与恒业携手的消息。 当天,欧向奕再次驱车来到瞿家,当着老爷子的面将那张碟片掰成了两半。 瞿老太爷对他这种表演不感兴趣,“这种东西,你能做一张,也能做十张,何必来我这里演这一出。” 欧向奕拍拍手,好象手上真沾了什么脏东西似的。“您老放心,我是生意人,不是无赖,也不是无底洞。” 瞿老太爷瞪起眼,你不是无赖?!你就是那最大最恶最赖的无赖! 庆祝酒会上,欧向奕携斐然出席。 容光焕发的瞿老爷子在看到完好无损的斐然时愣了一下,随即压低眼眉,沉声说:“我记得你告诉过我,你打断了他的腿。” 欧向奕端起酒杯敬了敬老爷子,瞥一眼斐然的腿,“我记得我也告诉过您,我顺便帮他接上了。” 睁着眼睛说瞎话,这是欧向奕的本事。 斐然不明白他们这番对话的意思,但也不想多问。 虽然有近两个月没有去公司,但这次欧氏突然插入合作案的消息还是以铺天盖地的形式砸向封闭在家的他。 想不知道也难。 短短两个月,欧向奕用何种方法劝服老人家的他不知道,却用脚趾头也猜想得到不会是什么正经办法。 那个人,一肚子的坏水。 明明公司的例会上从来没有提起与O&G合作的企划,这次却跑到恒业去插一脚,其用意他也是在这两天才慢慢想通的。 他是在做给自己看。 让他斐然明白,凭他那点小伎俩小心机小能耐想扳倒他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而反过来自己,只要动动小手指就能轻而易举得到他想要的。实力悬殊不是一般啊! 哼,下三滥的手段,有什么好骄傲显摆的?! 哼,下三滥怎么了,有本事你也下三滥一个,只要你能成功! 挫败感,不是一点点。 这次事件后,欧向奕决定带斐然出去走一圈,散散心。 憋在家里,有种很闷的感觉。 他和斐然,都需要释放。 夏天的普罗旺斯,薰衣草盛放的天堂。 从尼斯租车,沿蔚蓝海岸前行,路两旁种植着高大的棕榈树,湛蓝的天空下随处可见到此旅游的人们。 在马赛停留,站在圣母加德大教堂俯望马赛全城,游历了关押基督山伯爵的Chateaud‘If,欣赏马赛美术馆,品尝传说中蘸着爱奥利和露优的普罗旺斯鱼汤。 车行阿尔勒时,斐然坚持在此停留了两天,古罗马遗迹、圣特罗菲姆教堂、阿尔勒博物馆,他兴致勃勃地参观这些景点。最后沿着梵高留下的足迹走过这个小镇,来到供游人参观的精神病院。四方的庭院,院中有八块花圃,抚摸着拱形廊柱,听到身边游客的谈笑声,斐然感叹一声,刚想转身离开时,身边有人贴近,不解地询问他执意来此的理由。 想看看,一百年前的精神病院和现在有什么不同。 看这个,要做什么? 也许有一天,我们之中有一个会住进去。 欧向奕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斐然嘴角勾起一抹笑,心情突然变好,迈开大步离开。 普罗旺斯有令梵高疯狂的向日葵,有满山遍野的薰衣草,有一望无际的葡萄园。 也有宁静,沉睡着的小镇。 走在静谧的小巷,随处可见种植在花盆里颜色各异的鲜花,法式百页木窗外,阳台特制的铁架上,岁月侵蚀的斑驳门廊上,像是一个被鲜花淹没的小镇。 这里,就是欧向奕选择的栖息地。 西装搭在手臂上,甩去汗水,辛苦地走在长长的石梯上,一簇簇蓝色的小花爬上每一级台阶,大张旗鼓地霸占着人们行进的道路,却美丽得让人不忍践踏。 爬上最高点时,天已近黄昏,斐然被眼前美景深深震憾到。 盛放的薰衣草,妖艳魅惑,肆意地将整片天空染成了炫丽的艳紫,像一幅泼墨画般,几乎找不到分界点。 这是斐然一生见过最美的薰衣草田,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香草味,每走一步,都似在紫色海洋中徜徉。一株株馥郁的紫蓝色小花从指间划过,不经意打开记忆的大门。 风把他的身体托起,紫霞织就的被子盖在身上,一呼,一吸,他好象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那是把阳光和温暖通通装在里面的味道,铺天盖地的金黄好似带着强大的力量,压紧他的胸膛。 却有人,伸出手在那片金黄上揪了一下,在手心细细地揉,用嘴轻轻一吹,麦壳随风而去,掌心微拢托着饱满的麦粒,送到他面前。 指尖抚触过遥远时空的鲜花,熟悉的触感,隐隐听到久违的欢笑声,耀眼阳光下,奔跑中的男孩转过身。 闭上眼,脚步缓慢,他想留住这一刻,把梦一直一直做下去。 汗水浸湿男孩的发,笑容灿烂无比,珍珠白的牙齿,笑弯了的眼睛里映着沧桑的自己。 那是他,永远的梦。 直到这一刻,欧向奕才确信自己选对了地方。 薰衣草田里的斐然,沉醉在自己梦里的斐然,溶入这幅紫色画卷里的斐然,嘴角藏着笑的斐然。 让他,心动的斐然。 如何,放得了手。 36. 穿过薰衣草田,来到下塌的别墅。 这里的房东是一对五十岁左右的夫妇,同住的五位房客也都是从天南海北来此旅游的,他们热情地同两人打招呼。 欧向奕特意请了一位翻译,在语言方面他们两人都不是行家。 老旧的别墅就和小镇上随处可见的房子一样,处处都开满了鲜花。从几乎要被花海淹没的大门开始,抬头望去,只有几扇开着的窗户稍留些缝隙,几乎整面墙全被他叫不上名字的“红色”侵占。进了门,壁炉上方摆满颜色各异的鲜花,走廊的墙上左边一排是名人画作的印刷品,右边一排满是主人一家的相片,从年轻到年长,从无忧无虑的快乐到人生美满的幸福。主人摘一束鲜花热情地给他们一个拥抱,满脸堆笑说着卷舌头的法语,斐然皱着眉转头看一旁的翻译。 收下主人送的花是接受她的祝福,把它摆在房间会让每一天的心情都变好。 斐然问翻译法语“谢谢”怎么说,一句“麦呵C”他苦着脸半天才挤出来。 欧向奕在旁边偷着笑,斐然恨恨地瞪他一眼,红了耳朵。 对于不熟悉的语言,他有一种带点羞耻的别扭感。 走进天井,他再次投入鲜花的拥抱。墙角边摆满了高低不平大小不一盛载着各色“祝福”的花盆,刷成薰衣草色的木门,乳白的木制圆桌椅,从阳台铁栏杆上拴一根绳吊下几个藤编的小花篮,色彩斑斓的鲜花争相怒放。生长在阳台的黄色藤本月季大半个身子都探出阳台外,一大片养眼的绿叶衬着朵朵嫩黄的鲜花,每次从此过时,斐然都要低下了头,以免被它热情地“亲吻”。 为什么法国人这么爱花,到处都看得到。 大概因为法国人的罗曼蒂克思想,借由鲜花来表达对生活的爱。 斐然回头看一眼欧向奕,你也会说这种话? 欧向奕嘴角微弯,更好听的也能说,你想听吗? 斐然回过头,给我闭嘴! 从外面看别墅很老旧,古朴的二层小楼,石砌的墙面被大簇的鲜花遮挡,经风霜洗礼过的木门每次打开时总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进入二楼房间却感觉是另一番天地,家电设备齐全,浅色的壁纸衬着欧式化的装修,温馨典雅。白色蕾丝窗帘挡不住落日余辉,桔黄洒满一地。 晚餐在主人家的客厅进行,与一同旅行的人们举杯共品自家酿制的葡萄美酒。 法南特色的牛角包,加了乳酪、橄榄油的小黄瓜香脆可口,香酥猪肉混杂蔬菜沙拉挑起人的味觉,主菜是香烤牛肉淋上葱头、羊奶乳酪、胡椒酱汁,据说这是女主人跟着电视上新学来的一道菜,味道很棒。甜点是水果冰淇淋,这一顿他们吃得很开心,也借此机会对各位邻居有了一番了解。 金发蓝眼的John是个背包旅行的英国小伙,二十出头。 一对德国老夫妇,他们与男女主人用法语交谈得很顺畅,据说年轻时曾在法国工作过一段时间。 两个年轻的美国姑娘,还在上学,却对薰衣草有着痴迷的热爱。 欧向奕在介绍自己与斐然的关系时说,他是我的爱人。 斐然不置可否,只是转头瞥了他一眼。 这句话并没有引起同屋人的反感,大家只是会心一笑便聊起了别的话题。 同性恋,在国外,算不上什么大事。 John嘴里嚼着面包,肢体语言也很丰富,他不断挥舞着手侃侃而谈自己的理想。 在老妇人说出自己与丈夫共同生活了四十年时,大家不约而同露出诧异的目光。 四十年,对现在的人来说,是个不可思议的数字。 老妇人对此很有些骄傲,一脸幸福的笑,看着丈夫的眼神里流露着感激。 送走翻译后,斐然洗去一身的疲惫,穿上浴袍走出来。 欧向奕在书桌前对着笔记本噼哩叭啦,以为是最散漫最不负责任的接班人,却真的坐上这个位子时,也有认真的一面。 斐然百无聊赖地坐在床边翻看杂志,时不时和欧向奕搭上两句。 男人结束工作后转过头看向他,“要不要玩会游戏?” 斐然随手翻到下一页,“不怕我偷看你的重要文件吗?” 欧向奕笑,“没关系,就当增添生活情趣了。” 斐然撇撇嘴,“算了,关了吧!” 欧向奕关了电脑走到他身边,刚洗过澡的斐然身上有好闻的沐浴乳香味,湿漉漉的头发贴着头皮,麦色的肌肤从随意穿着的浴袍领口、衣摆露出来,他几乎能看到从他身上冒出的阵阵水气,于是产生邪恶的遐想,好像一个新鲜的、嫩滑的、剥了壳的熟鸡蛋正摆在眼前,供君享用。 斐然似乎对自己的暴露从不在意,以至于他对男人流露出的猥琐的目光也视而不见。 想要就做,反正不是一次两次了,就算他把自己裹成个粽子,男人性致来了,照样扒个一干二净。 再说他从不认为自己这种行为是引诱,是暗示。 相反,他极尽所能地暴露自己的一切,美好的、丑陋的,把自己的身体剖开,让男人看个透彻。 从皮肤到骨髓到血液,不留一丁点死角,让他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看到麻木,看到乏味,看到厌烦,看到——不想再看。 那一天,会有属于他的自由吗? 欧向奕总是做足了口口才不紧不慢地进入斐然身体,到那一刻真正到来时,疼痛感已消了大半。加上男人在动作时,总不忘照顾他的“前端”,于是快感不期而至。 没有爱,也可以得到快乐,这就是男人。 欧向奕口口时喜欢唤他的名字,一遍遍叫着“斐然”,好象这样就能得到更多的快乐。 斐然总是锁紧眉头咬紧了牙,除了无可奈何的闷哼外,他发不出别的声音。 事后,欧向奕总爱从背后搂着他的腰,耳鬓厮磨一番。 喜欢吗? 不喜欢。 怎么,我的技术下降了? 从来就没有高过。 这么说,换个体位试试,会不会好点? 行了,明天再说吧! 斐然,你还没成老头子呢!这么快就不行? …… 好吧,明天,明天,睡吧! 欧向奕喜欢在斐然熟睡时静静看着他,这个时候的斐然可以美到让他忘了呼吸。 长长的睫毛也睡着了,盖住冰冷的眼神;挺直的鼻梁也睡着了,堵住嘲讽的冷哼;性感的嘴唇也睡着了,关住恼人的话语。 紧绷的身体也睡着了,踏实地依靠着他。 这个时候的斐然,让他找回了当初爱上他时的感觉。 十九岁的斐然,有欢笑,有眼泪,有热情,有蛮力。他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每一个共度的画面定格一般封存在他记忆的相簿里,每时每刻提醒他,他的生命里有这个男孩,永远忘不掉。 放一个吻在他唇边,贴着他的脸庞,入睡。 感性地说,想要入他的梦,霸占他心里每一寸地方。 他想宠着斐然,狠狠地宠。 宠到让他,离不开自己。 第二天斐然醒得很早,悄悄下了床换上轻便的衣服走出别墅。 太阳从起伏的山边缓缓升起,桔红色的光圈包不住大片的金色,尽情泼洒在宁静沉睡的小镇。 悠闲漫步在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浓浓薰衣草香扑鼻而来。放眼望去,大片薰衣草田的尽头散布着牛群和相隔很远的几座低矮的小木屋。 与傍晚魅惑妖冶的深紫色相比,清早的薰衣草恢复文静的本色,温和的浅蓝溶入其中,掩去了耀眼的光芒,以让人舒心怡神的姿态展现另一种美。 蔚蓝的天空,缓缓飘过的千朵白云,紫色的薰衣草田间有一抹白色身影在弯腰忙碌着。 脚步不自觉加快,身子忽然变得轻盈,芬芳的香草弥漫在清晨的空气中,一株株蓝紫色小花生机勃勃地挺立在普罗旺斯的天空下。 擦过耳边的轻风吟唱抒情的歌曲,串起的音符在紫色花丛中跳跃。 呼吸,绿色的空气。 掏出手机,他拍下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安逸,宁静,慵懒,舒适。 再不需要更多的理由,简单地爱上这里的生活。 没有高楼林立,没有嘈杂繁华,没有勾心斗角,只有能将人淹没的花海。 放眼望去,心灵被一片片景色包围,金色书写自由,紫色描画惬意,绿色高歌快乐,红色敲定幸福。 一张张满是薰衣草的照片安放在手机里,它可以是静谧安详的美,也可以是欢腾跳跃的灵。轻柔的晨风拂过这片紫色大地,傲然挺立的精灵舞动优雅身姿,跟随普罗旺斯热情的阳光缓缓摇曳。大片的蓝紫色铺满手机屏幕,缓缓移动到别墅所在的方向,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正逐渐走近屏幕中。 先是晃动的影子,待他想抓住这个独特的景物而停留时,白色的身影逐渐清晰。 悠闲地踱步,嘴角始终挂着那一抹自信的笑,平时整齐干练的发型也被混着花香的世界感染偶然放松,细软的发丝在眉眼间跳跃。宽大休闲的白色衬衫藏不住优雅的气质,最上面两颗钮扣解开,衣领松松随着步阀摆动。下面是贴身的牛仔裤,包裹结实紧致的身段。 从薰衣草丛间那条窄窄的小路走来,耀眼的阳光在他发丝上印下酒红的光芒,蓝紫色花丛掩去稳健行走的小腿,深邃的双目紧紧凝视着手机这头的人。 斐然放下一直抬着的手臂,待那人从薰衣草的背景中走近后,对视上他的双目。 三年来,从那双眼睛里他无数次看到自己,深棕色的瞳孔,全是他,好象从来只有他。 不知道还要面对这个人多久,不能像个孩子置气一般一直对他不理不睬,事实证明,即使这样,也毫无意义。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对着你笑,关心的话语不多,却每天每天从不间断。 醒着,睡着,那个人,连呼吸也要霸占。 不能消失的人,不能消失的爱。 “冷吗?”男人抬手轻拂他的短发,语带关心。 他摇摇头,长出一口气。 “怎么了?” “看风景的心情被破坏了。” “因为我?” “不,因为远处的牛。” 欧向奕抬头望去,在薰衣草田的尽头果然有几头悠闲散步的牛。 湛蓝的天空上一簇簇白色花团,红瓦木房安静地伫立天边,带着草帽的男人在田间弯腰采撷。 这里的风景蛊惑的不只斐然一人,连他,看惯了名山大川的人也被小小感动一把。 如果可以,他倒真想在几十年后在这里安度晚年。 如果可以,他还想—— 转回头,面前的人也在眺望远方。 笑容,从嘴角显露。 如果可以,他想留住和斐然在一起的幸福。 不,他一定会留住。 “你是在说我吧!” “原来你明白。” “如果我是牛,那和牛谈话的你又是什么?” “我在体会对牛弹琴这个成语的含义。” “噢,体会出什么了?” 斐然抬手在他头上摸了摸,“牛,该吃草了。” 听了他的话,欧向奕倒不恼,上前一步将他紧紧搂在怀里,“的确,我饿得很了。” 偏过头,在他唇间落下轻柔的吻。 三年了,却仍眷恋着那丰满有型的双唇,柔软,温润,甜美。 只是轻轻相贴,他也能感觉舒心。 搂紧,体温透过衣衫传达到他心里,那是一种证明,深爱的那个人就在身边,怀里。 他本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却被折磨成了患得患失的性子。 终于,陷入爱情游戏的困局,至今,无路可逃。 只想,抱着怀里的男人,一直,一直。 到成功俘获他心的那一天。 才是,真正的幸福吧! 酸得掉牙的两个字,他却越来越向往,看来,是真老了。 睁开眼,看见熟悉的眉眼,他贴着男人的双唇,一遍遍唤,“斐然……斐然……” 叫着他的名字,到生命结束那一天。 37. 吃过早餐,他们跟随翻译在本地市场逛了一会。 热情的普罗旺斯,是花的海洋,色彩的天堂。 随处可见色彩斑斓的鲜花肆意绽放在小镇每一个角落,连缝隙里也躲满了柔弱害羞的“小生命”,让人不忍践踏。 集市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整齐摆放在摊位前造型独特的陶器泥塑和精致典雅的瓷器吸引着人们的眼球,当地盛产的蜂蜜、大蒜、葡萄酒以及薰衣草香水、橄榄油香皂、塞满薰衣草花籽的药枕头随处可见。 大蒜美乃滋,这倒是个新鲜东西,斐然一下就买了三瓶。 “你喜欢吃大蒜?”欧向奕不解,以前没发现他有这爱好。 “不。”斐然回答得很爽快。 “那为什么一下买三瓶?” “想试试吃多点是不是真能把嘴巴薰臭了。” 欧向奕不悦地瞅他一眼,“你就是吃大便了,我该亲还是得亲。” 斐然皱起眉,跟这人比恶心,自找没趣。 紧接着在当地有名的葡萄园里坐了一会,几杯香醇的葡萄酒下肚,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也在解说员略带伤感的语调中结束。 普罗旺斯的传说,薰衣草的传说,在来这的路上他们听得太多,已经免疫了。 下午的时候,欧向奕说有一些公事要处理,斐然便随保镖一同回了别墅。 有人说,在普罗旺斯待上一段时间,你会发现自己变懒了。 的确,斐然现在就有这种感觉。 懒懒地躺在深胡桃木的摇椅上,随着椅子的晃动而摆动身子,困意渐渐袭来。 眯起眼,他看见普罗旺斯的阳光变成了一串长长的项链,轻轻一扯,珠线断裂,一粒粒金色的珠子在深色地板上无声地跳跃。 猫咪安静地躺在阳台上,同样眯缝着眼,似睡似醒。从后院采撷的鲜花插在新买来的陶罐里,排成排摆放在老旧的壁炉上。印着花纹的壁纸和床单是同一色系,老式家具上用黄纸贴上需要注意的事项,好像连陌生的法文也带上了浪漫的色彩。 放在膝盖上的厚厚书本还停留在之前看过的那一页,耀眼的阳光照亮每一个铅字。 闭上眼,斐然沉沉睡去。 停下脚步,在法国浪漫的花园里小憩一会,也不错。 只可惜,这一觉他睡得并不好。 梦里有一头金毛的狮子一直在追着他跑,跑了好久好久,直到他失足摔下悬崖才醒来。 脚下一蹬,他猛地睁开眼。 天色渐晚,大片的紫霞遍布,在薰衣草田的上方尽情舒展。 躲懒的猫咪不知何时跳离了阳台,斐然站起身,活动活动四肢,缓步走出房间。 下了楼梯,便有德国老妇人友好地同他打招呼,他微笑着也用英语回答并询问有没有见到他的同伴。 爱人这个词无论如何他是说不出口的,估计能这么旁若无人说出来的,也只有那个脸皮厚到城墙拐弯的家伙。 老妇人说欧向奕下午回来过一趟,他们当时正在花园里的原木桌椅那品尝女主人亲手烤制的芝士馅饼,老夫人说他似乎很着急的样子,上了一趟楼很快就下来了,正好咖啡刚端上来,香醇的法国咖啡,老妇人邀请欧向奕一起品尝。 男人似乎真的很急,道了声谢便匆匆往外走,却又很快小跑着折返回来,对她说—— 如果我的爱人醒了,麻烦你们陪他一起用晚餐,因为他的胃不好,而且如果没人约束,他很可能就不吃了,到时候胃就更不舒服了。有你们陪着他一起用餐,聊聊天,我想,他会很愉快。 男人很着急,这几句话却说得很慢,深怕他们不理解他的意思一般。 老妇人笑着答应,男人感激地亲吻她的脸颊,并提出第二个请求。 我希望他在晚餐后就不再喝咖啡这样的饮料,当然,一杯牛奶,是很受欢迎的。 老妇人惊讶于男人的细心,后者却说,为表达谢意,他会带回一大束鲜红的玫瑰送给老妇人。 玫瑰…… 斐然不解,老妇人像看穿了他的心思,说,你的爱人是个很细心的人,我曾在饭桌上对丈夫提起希望收到一大束红玫瑰做为礼物。结果,我没收到丈夫亲手送的玫瑰,却能得到年轻男人表达谢意的红玫瑰,我很开心。 斐然笑笑,与老妇人一同坐在客厅低矮的沙发上,听她絮絮说起与丈夫生活的点滴。 四十年的共同生活,并不全是开心与幸福,更多的是平淡和烦恼。 因为丈夫的粗心烦恼,因为孩子的难管教烦恼,因为隔壁邻居的投诉烦恼,因为自己的日渐衰老烦恼,因为丈夫不断更新的情人烦恼。 斐然说,为什么还能一起生活四十年,没有结束婚姻的想法吗? 老妇人嘴角噙着笑,低头看了看布满褶皱的双手,不止一次想过结束婚姻,却因为更多的理由坚持了下来。 丈夫偶尔会带着她和两个孩子去附近的餐馆吃一顿“大餐”,孩子在犯了错后会在去教堂的日子向神父一一忏悔,邻居有时会送来从乡下带来的食物,丈夫在每次被她逮到“出轨”后总会真心请求她的原谅,并保证不再犯。 因生活的点滴而烦恼,也因生活的点滴而释然。 这就是生活。 一起走过四十年,不管过程如何,这结果是很令人满意的,因此我很感激我丈夫,感谢他与我一同走过来。 斐然转过头,眼光瞥到墙上挂着的照片,男主人的少年时期,黑白照片上有一个皱着眉头的大男孩,下一幅是一家人在收割薰衣草时忙碌的身影,再接着男主人与女主人结了婚,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世,第二个第三个孩子也相继到来。下一张是男人搂着二儿子女人抱着小女儿,大儿子站在他们身后中间的位置,浅浅的笑,温馨的全家福。孩子渐渐长大,留下一墙的成长痕迹,渐渐脱离父母的羽翼,飞向外面的世界,这个家只剩下男主人和女主人,陪伴他们的是年年盛开的薰衣草以及一栋稍嫌冷清的房子。 最爱的人离我们远去,可笑容依然留在男女主人脸上,每个人都在努力,努力让自己活得开心。 斐然说,如果,他犯下的是不可饶恕的错误呢? 老妇人看向斐然,半晌后,她深深叹口气。 每一次,我都认为,他犯的是不可饶恕的错误。 哭过,痛苦过,有好几次都拿起剪刀恨不得杀了他。 可是,渐渐发现,哭多久也没用,痛苦还是存在着,杀了他,更是不现实。 有太多太多的原因让我下不了狠心离开他,既然离不了,就让时间来疗伤吧,时间可以逼退一切仇恨,慢慢地,你会发现,有很多很多你不想忘的事,也在被一点点遗忘。 不是说忘记了这件事,而是痛和恨的感觉,在时间里一点点遗忘。 再想起来,就发现,其实,一切都是可以过去的。 老妇人苍老的脸庞上浮现对一切释然的笑容,望着他的目光里有着和善和慈祥。 斐然低垂眼眉,似是对她的话若有所思。 妖艳的紫霞透过冰冷的玻璃窗子缓和了迷人的魅惑,打在他脸上时只剩下温和的颜色,涂匀整张带了些许忧伤的脸。 他抬眼,深棕色眼瞳里装满自信、决然,恢复以往那个带点冰冷气息的男人。 他说,谢谢您,和您聊天很愉快。 老妇人起身,走过他身边时斐然突然说道,女士,他,我是说我的同伴,他有没有向您提出第三个请求。 老妇人挑起眉,不解地偏过头看他。 比如,斐然直视妇人的眼光,他可以说,我和爱人之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不小心让他对我很生气,如果您能帮我开解他,我将非常感激。 老妇人在听完他的话后,温和的目光里透着笑意,她说,孩子,我想,你会原谅爱人的一些小聪明、小手段,他很珍惜你。 斐然不语,垂下的双目看不见老人的关切。 妇人抬起他的手,握在手心,换来他对视的目光。 能告诉我,你们在一起有多久了吗? 三年多。 三年,是个挺不容易的数字啊!相信我吧,孩子,他对你的细心是连我看了都要感动羡慕的,你不该怀疑他对你的用心。肯用心,说明,他有心啊! 斐然轻轻一笑,点点头,接受老人的建议。 女士,如果我们再谈下去,恐怕有人就要不高兴了。 他朝门口抬抬下巴,那里站着老妇人的丈夫。挺着德国男人标准的啤酒肚,老人眉头紧锁,嘴唇微抿,很明显的不高兴。 老人相携离开,厨房里飘来浓浓奶酪香,朴实勤劳的女主人在快乐地展示手艺。 晚餐很丰盛,可惜斐然身边的位置一直空着。 晚餐后,美国姑娘中的一个坐在钢琴边即兴弹奏了一曲,另一个姑娘和着音乐轻唱起来。 斐然窝在沙发里,打量眼前随意而坐的众人,不同的国籍,不同的语言,在这一秒,他们都是满足和幸福的。 齿颊留有奶酪的香味和橄榄的清甜,耳畔是优美的音乐和歌声,目光所及皆是代表祝福的鲜花,浪漫的普罗旺斯,毫无疑问的被许多人深爱的地方。 这一刻,他真的可以忘记很多东西。 38. 梦里,悠扬的旋律一直萦绕,很轻很柔地响在耳边,天籁一般的女声低低吟唱。 早上醒来时,旁边的床铺还是空着,斐然起身梳洗一番,心里怀疑那人是不是一夜未归。 正想着时,门边传来转动门锁的声音,那人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屋,见到他穿戴整齐地站在床边,不免问道:“起来了?打算出去吗?” 斐然上前一步,观察他憔悴的脸,“你睡一会吧,我就在附近走走。” 欧向奕嘴角扯出浅笑,摇摇头,“不睡了,陪你走会吧!” “你放心,这里人生地不熟我也没钱,不会跑的,就算跑了,也很快会被你逮回来。” 欧向奕无奈地闭了闭眼,“斐然,你能不说这种话吗?” 再好的气氛,再好的场景,也会被他破坏殆尽。 一次次挑战他忍耐的极限。 渐渐,欧向奕发现自己已经没有极限了。 斐然走到镜前整理好自己,不再管他,独自迈步走出屋子。 欧向奕叹口气,锁上门,跟在他身后。 女主人烤制的面包松软可口,老妇人旁边的椅子上放着一大束火红的玫瑰,她笑着对众人说:“这是我收到最美的花了。” 德国老夫妇今天就要离开,围坐餐桌的众人在同他们告别。 “如果大家有机会来到慕尼黑,都可以住在我家,我一定热忱招待。” 斐然很高兴,这次旅行他遇到的都是朴实善良的人,光是这一点,就会让旅行的心情变得很好。 告别了老夫妇,斐然迈着轻快的步子穿过薰衣草田,欧向奕执着地跟在身后。 这一天,天空蓝得像着了色一样,一小片一小片的白云聚集在一起,好象种在蓝色土地上的白玫瑰田。 大片的绿草地被阳光晒得发亮,走过几幢与住宿类似的别墅,前面的一个八角亭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整个亭子都刷成了白色,两层八角檐,檐下均是细细的栏杆围成一圈,在八根立柱与檐下栏杆间均吊挂着一盆盆开满鲜花的盆栽,花身伸展,将花盆完全遮挡了。立柱下方围了一圈较高些的栏杆,栏杆外似有人刻意种植一样聚满了绿叶鲜花,只有他面前的两根立柱间留有进入的空间。 即使不用任何装饰,这也是个很美的亭子,走进了细看会发现亭子正中的位置挂个了很大的钟形铃铛。 看样子应该是个举办婚礼的地方。 让人联想到挂了白纱的亭子,几张白色圆桌椅,开盖时喷出老远的香槟酒,着婚纱的新娘,腼腆的新郎,一场欧式田园婚礼。 站在亭子里望向不远处成排的树丛,散落的木屋。斐然深吸口气,感受这混杂了薰衣草,橄榄树,青草地,阳光的芬芳气息 他们的假期,也接近尾声。 明天或者后天,就要回到钢筋水泥的城堡,过着限制自由的生活。 这应该,是最后的欢乐时光了。 欧向奕上前一步从身后拥住他,双臂缠上他的,把因一夜未眠有些发蒙的脑袋搭在他肩上,受所处环境的影响,他也脆弱了一把。 缓慢地,忧伤地,轻声,低语。 “不管贫穷,富贵,疾病,你是否都愿意和我在一起?” “不愿意。” 嘴角扯出伤感的笑,欧向奕抬起他的手臂,将他搂紧在怀中,这份温度就不会消失。 “我也不愿意呢!” “哼!”不屑的单音,斐然说:“那真太好了。” 夏日微风挟带着薰衣草的香气拂面而来,贴近的发丝缠绕在一起,在耀眼阳光下共舞。 “如果是以前的我,四年前的我,一定会说不愿意。我是个不喜欢受约束的人,从没想过要和谁共度一生。我的人生只由我做主,谁也别想干涉。” 悬挂在檐下的花篮因风动而轻轻摇摆,头顶上方的铃铛随之发出轻微的响声。 “斐然,如果,我没有遇见你,多好。” 斐然不动不挣扎,乖乖任他搂在怀里,面色沉静,平淡无波。 “一开始是有好感,再慢慢被你吸引,到喜欢你,爱上你,最后就是不能没有你了。早知道和你相处那么累,真TM不该遇见你。” 如果一开始跟了我,玩弄个一两月,也许—— 没有也许,不管故事怎样发展,他都逃不开男孩的吸引力。注定会爱上的人,结局永远一样。 “斐然,你知不知道你是个会让人觉得很累很累的男人,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把心都要掏给你了。不管你怎么对待我,打、骂、嘲讽、背叛、在背后捅我一刀,我还是一如既往,这样,你还是觉得不够吗?还要我再怎么做呢?” 累,每一天,心都累到不想动弹。 可还是不停付出,不能自已。先爱上的人,就活该倒霉啊! “我给不了你自由,放你走的自由,我这辈子都给不了你。是,我很自私,很卑鄙,你尽管骂我恨我好了,可我还是要把你捆在身边。很害怕,害怕你走了以后,我连怎样呼吸都忘了。共度一生,有了你,这种念头越来越强烈,原来,我也想要一直爱着一个人的。如果是你,我想一直爱下去。如果你能爱我最好,我给你承诺,会爱你一生一世。如果你不能爱上我——对不起,我会缠你一生,一世。” 没有结束,没有尽头,我也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对不起,你的恨有多深,我的爱就有多深,挺变态的想法,可这就是事实。 谁能先放手,我和你,赌一个结局吧! 离开浪漫的法国,欧向奕决定转飞去英国看一看几年未见的朋友。 出了机场,直奔伦敦郊区的一个小镇。 九转十八弯,欧向奕气得坐在出租车里对着电话里的人练上了精粹的国骂。 听得懂中国话的朋友?英国?斐然一时想不起来,这个人欧向奕一定没向他提过。 终于,在天色渐黑的时候,他们找到了隐蔽在小镇外几公里的一栋别墅。 司机狠赚了一把,帮着他们把行李拎下车后离开。 按了N久门铃也没人来开,欧向奕头发都快竖起来了,对着铁栅门连踢带踹的。 “他是故意的,他肯定是故意的,又没聋怎么会听不见?!” 斐然把行李放在地上,干脆坐在了行李上。看样子,他们是不受欢迎的客人。 十分钟后,连欧向奕都要放弃,拉着他准备离开的时候,铁门“咔嗒”一声,自动开了。 “MD!”连骂了几句,欧向奕才悻悻走进门内。 路两旁是精心腾出的花园,虽有路灯,却也看不清种了些什么,放弃欣赏,斐然随他快步走向别墅。 折腾了一天,他也有些累了。 穿着黑白条纹衬衫一张脸冷得像僵尸的男人打开门,欧向奕皱紧眉头,对着那人直接开了火。 “我当里面发生凶杀案了呢,再晚一步,我就把你门铃砸了。” 男人无所谓地开口,“随便,反正我花的钱都是你挣来的。” 欧向奕被他顶得哑口无言。 这个声音,斐然偏过头想了一下,好象在哪听过。 侧过身子,他看清了男人的样貌。 三年没见,男人还是一如当初,斯文儒雅的外表,干净高贵的气质,低沉磁性的嗓音,却有一副邪恶毒黑的心肠。 三年前的事他是过了好长时间才从接触的上流社会人之间的交谈里渐渐明白,当初的欧向煜的确只是利用了言研,造成沉迷男色的假象。解除与李家千金的婚约却只为摆脱欧家继位人的身份,以放松欧荣泽的警惕,这代价会不会太大了?毕竟有李佳凝的帮助,他要守住欧氏的可能性会更大些。为什么放弃捷径,选择破釜沉舟的方式来获取成功。这一点,不只斐然不懂,连欧向奕也一直没搞懂。 接下来,放弃了欧氏江山,以车祸假象离开S市的欧向煜就成了个谜。 直到今天,再次见到,斐然也没有太多惊讶。 他一开始就没相信报纸大幅刊登的欧向煜的车祸死讯,那样一个精于算计的人怎么可能在拱手让出江山后莫名其妙死掉。 果然,是掩人耳目的假象。 躲避到英国的一个小村庄,远离都市,远离人群,对只有三十几岁的男人来说,怎么能接受这种生活? 还有,他是在怕什么吗?仇家? 连欧向奕都敢大胆招摇地生活在聚光灯下,欧向煜——怎么可能?! 女佣爱丽丝将晚餐摆上桌,欧向奕刚坐到桌前就拿起了刀叉,一边抱怨一边切着盘子里香气四溢的牛排。 “请先生出来用餐。”欧向煜吩咐一声,便坐到了桌前。 斐然不太饿,端起杯子喝些水润润唇,眼光瞥向女佣离开的方向,有些好奇他口中所谓的先生是指—— 爱丽丝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中年男子出来。 和欧家两兄弟有几分相似的轮廓,眉宇间尽是不悦。 欧向奕把刚放进嘴里的牛肉吐了出来,确切地说,不是吐,是掉。因为太过惊讶而张大了嘴巴,牛肉自然掉了下来。 手中的刀叉也拿不住,他狼狈地拿起餐巾擦了擦嘴,不自觉站起身,“二、二叔?” 39. 斐然自是见过欧荣泽的,只不过时间久远,他已经记不清长相,听他提起,倒是有些印象。只是,他有必要这么惊讶吗? “你,你怎么会在这?”欧向奕现在感觉好象被人用力甩了一巴掌,有点晕有点懵。 欧荣泽看了他一眼,便瞥开目光,任爱丽丝推着他来到餐桌前,拿起刀叉,默默用餐。 从二叔那得不到答案,欧向奕将视线移到欧向煜身上,“大哥,这怎么回事?” “就如你所看到的,”欧向煜的动作永远那么斯文优雅,不受影响地切下一小块牛肉,放在嘴里,细细咀嚼。 反观欧向奕,倒是快被这两人气炸了。 “我问你二叔为什么会在这,你,你为什么会把他关在身边!大哥,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以为我想干什么?”欧向煜淡淡瞥了他一眼,执起红酒杯轻轻摇晃后,浅啜了一口。 “你——”欧向奕火冒三丈,气得来回踱步,眼光瞥到斐然淡定中带点疑惑的目光,他才稍稍安定一些。 重新坐回餐桌上,看来他是有些反应过度了。 可是,可是—— 大哥和二叔住在一起?这情况是不是有点太诡异?! 若说孝顺、伺候,怎么说也该是把爸接来住在一起。可如今,与两兄弟置气的老父亲还远在加拿大,前阵子通话时,敏姨还说老头子身子骨不错,和邻居家的老头一块迷上了钓鱼,刚兴致勃勃地买了渔具回来。 要说大哥孝顺二叔?这两人在他记忆里就没有多亲的时候,自他从英国回来就没见他们单独说过话。再经历夺权失败这种事,更是别谈会孝顺、伺候这种事了。 难道因为那一枪,欧向煜良心发现,愧疚? 抬眼看向对面沉默不语,举止优雅的男人,欧向奕立刻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愧疚?见鬼的愧疚!当初那一枪开得那叫一个快狠准,根本就是精心思量的结果,估计连二叔腿残也是被他计算在内的。 让那种人说愧疚,打死他也不信! 那么,眼前这诡异至极的画面到底代表着什么? 还有—— 欧向奕目光移向欧荣泽,那人看来也是不打算给他什么答案,虽眉间深锁,似有不甘,却也是一副不愿开口的大爷模样。 任他揣测! 为上位争夺了一辈子的人,会甘愿窝在这英国小镇的偏僻郊区,虽生活无忧,可—— 也太与世无争了一点。 不像欧荣泽的性格会做出的事。 轮椅,他差点遗漏了这一点。 当初,欧向煜那一枪是打中了他的腿没错,可——应该不至于严重到要坐轮椅吧! 还是,在那之后,他又受了什么折磨? 视线重回欧向煜身上,后者正无所觉地享用美食,大概被盯视久了也有些不习惯吧,欧向煜抬眼正与他的目光对上。 阴险! 这是欧向奕给他的定义! 早该知道他不会善待二叔,却——无力阻止。 现在是二叔的腿被废了,那么将来呢,还有什么在等着他? 无故感受到来自对面那位不友好的视线,欧向煜轻挑眉毛困惑地看着他。 “你怎么了?英国的食物不合你胃口?应该不会啊,不过离开几年而已。” 欧向奕垂下眼不再与他对视,愤愤切着盘子里的主食。 晚餐后,欧向奕想上前与二叔交谈两句,结果脸色阴沉的男人立刻吩咐爱丽丝将他推回房间。 碰了一鼻子灰,欧向奕转而奋战亲生大哥,无论如何他也要搞清这其中的猫腻。 斐然坐在沙发上悠哉享受饭后水果的同时冷眼看着男人两头乱撞的狼狈样,挺可笑的。 欧向煜不急于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坐在钢琴前掀开琴盖,双手搭在琴键上,十指灵活摆动,优美的旋律从男人指间流淌。 缓缓地,像小河流水,安静,平和,让人的心不自觉跟着一块流动。 斐然闭上双眼,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欧向煜的故事也像这曲子一样,没有波折。 或许该说是他的性子使然,纵有风浪,也被轻巧化解。纵有棱角,也被细细磨平。一切,看似没有悬念。一段,没有起伏的人生。 优秀的长子,品学兼优,从小被灌输继承家业的思想,他努力扮演好儿子好大哥的角色。 父母爱护,兄弟信赖,他一直做得很完美。 如果没有那个人,也许,他的完美会持续到今天,以及更久。 那个人,自他有记忆以来,就是他崇敬的对象。 斯文有礼,亲切和蔼,有着如沐春风的笑容。 那个人会蹲下身子,轻声细语地问他,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那个人会骑着自行车与他一同到郊外踏青,赏尽落日余辉。 那个人会在他唯一一次与同学打架而被请家长时,扮演父亲的角色与老师恳谈一番。 那个人教了他很多做人的道理,那个人告诉他,只有彬彬有礼的绅士才会受到青睐,进而得到期望的爱情。 他相信了这句话,努力把自己打造成他心目中的形象。 相比于十五岁的年龄差距,却有一条更大的鸿沟横亘在他们中间。 年少的欧向煜却从没想过放弃,直到十八岁那年。 那个人,结婚了。 一个身穿华丽礼服的女人挽着他的胳膊出席自己的生日聚会。 精致的妆容,优雅的举止,出身名门,品位不凡。 那个人有些骄傲地介绍,这是他的未婚妻。 父亲淡淡地回应,一屋子刚跟他说过生日快乐的人们都聚在了那个人与他未婚妻身边,不停说着“恭喜,恭喜。” 所有人都忽略了他,站在主角舞台上的他。 明晃晃的灯忽然变得刺眼,他红了眼眶,却强忍着没让泪水滑下。 他在那个人脸上寻到笑容,是曾经对他露出的温如春风的笑容。 如今,他的眼里只有那个将与他共度一生的女人。 而自己,直至聚会结束,那个人也没有看过来一眼。 那天晚上,他没有睡,独自来到庭院的梧桐树下,抚摸粗壮的树干,回忆与那个人一同种下这棵树的情景。 一棵被命名“煜”的梧桐。 他没有来得及告诉他,自己一直偷偷叫这棵树为“泽煜”。 取他和那个人的名,紧紧相连。 他在这里埋葬掉一些东西,比如幼稚、懦弱、偶尔贪玩的心,一点点的多愁善感。 从此,他戴上了面具,更加完美更加尽职地扮演欧家长子的角色。 他在那个人的婚礼上伸出手与之相握,一句淡淡的“恭喜”,瞬间拉远两人间的距离。 他考上了大学,他添了第一个孩子。 他交的第一个女朋友是学生会副主席,他给儿子买了遥控汽车作为周岁生日礼物。 他大学毕业正式进入欧氏,他迎来了生命里的第二个宝贝。 他结识了李佳凝,他与妻子的婚姻走到了尽头。 他在欧氏站稳脚跟,他争权夺利的野心初现。 他宣布与李佳凝订婚,他正式拉开与他对战的序幕。 他认识了言研,他拉拢了归国的欧向奕。 他宣布与李佳凝解除婚约,这是着险棋,可正如他所说,他不想再等了。 他要亲手拉那个人下马,完全,占有他。 欧向煜的故事不长,几分钟说完。没有表情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却从那略带悲伤的音乐中体会一丝丝伤感的味道。 斐然轻晃酒杯,思绪从那故事中挣脱出来,瞥一眼坐在钢琴前十指轻扬的男人。忍耐,就是心机的最大体现。那个男人,等了多久,就计划了多久。他的爱,不值得同情。 欧向奕的震惊不是一点点,这个答案他绝想不到。大哥,爱的人居然是—— 记忆里的二叔是温文儒雅,待人和善的绅士,现在想来大哥的确是和他走的同一路线,虽然多了几分冷漠,但神韵和气质却是学了几成。 若如他所说,接下来的一切都说得通了。利用言研造成假象,以放松男人的警惕,也借此机会摆脱了李佳凝,不管是不是冒险,这都是必须要解决的。夺位成功后,毫不留恋地让给了他,只带着二叔来到这偏僻的英国小镇悠闲度日。当日那一句“不想再等了”想来,也是被逼太久,强压在心底的痛苦再不宣泄就要崩溃了。 若从十八岁算起,整整十二年,心里想着那个人,亲眼看着那个人和妻子儿女快乐天伦,那种感觉—— 欧向奕自认没他那份自制力,没有斐然的时候还好,可现在他切实感受得到大哥所承受的痛。什么都不做,默默等待,他办不到。他宁可摧毁一切,,也要得到他所想要的。哪怕得到的只有恨。 眼神无奈地望向斜靠在沙发上的男人,嘴角挑起苦涩的笑,这样的生活不算完美,但这样的生活却是必须。 一曲完毕,欧向煜起身,对站在身后的人说,“我不陪你了,早点休息。”转身,朝一楼的卧室走去。 在经过沙发时,斐然突然起身,双手插裤袋,很随意地说出两个字,“变态。” 40. 欧向煜停住脚步,慢慢转回头,一双不带半点感情的双眸对上斐然的眼睛,语气很轻很淡地问一句,“你说什么?” 欧向奕惊出一身冷汗,他到底想干什么? 斐然却毫无所觉般,继续说道,“真是有够变态的一家人。会有人爱上自己的亲戚吗?还是有血缘关系的那种。这不叫变态叫什么?你们一家子都是变态,可笑。” 欧向煜眼底的温度骤降,渐渐眯起的双眼预示他的怒火已升至极点。他抬脚,上前一步—— 斐然只感觉到右边脸颊猛地一痛,身子便已倒在地上。 擦去嘴角血渍,他抬起头愤然望向欧向奕。 只见男人恼火地瞥他一眼便转过头对伫立一旁的欧向煜说,“对不起了大哥,这种事,以后不会再发生。” 欧向煜默默盯着他的脸好一会,叹一口气,转过身。离开时仍留下一句“早点休息。” 在他走进房间后,欧向奕才转头俯下身子检查斐然的伤势。 “怎么样?” “没死。” 欧向奕扶他坐在沙发上,“是没死,差一点而已。” 斐然觉得好笑,“你这么怕他?以前没看出来,你也会怕谁啊!” 欧向奕瞥他一眼,走向一旁的佣人房问爱丽丝要了些东西,回来时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提药箱。 欧向奕把水杯递给他漱口后,又命他张开嘴巴对着破皮的地方上药。 “我不是怕他,是尊重他。不管怎么说,他是我大哥,你这样说他,不觉得过份吗?” “哼,你也会知道什么叫过份?”斐然更觉好笑了。那个人要知道什么叫过份,他也不会有今天的日子。或者应该换一种说法,因为是家人,那个人会尊重,会知道什么叫过份。可对他这种一无所有的小人物来说,什么叫尊重?不需要尊重。什么叫过份?过份是无极限的。哼,这就是现实。 欧向奕低垂眼眸,凝视着手下的动作,轻叹一口气,“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不会怕。也许更过份的话我也敢说,可我有你啊!” 斐然抬眼就看见近在咫尺的男人,灯光打在他脸上,因为半闭着眼,长睫在下眼睑方映下一片黑影,显出几分落寞。男人的声音很轻很柔很低很疲惫。 他说,“因为有你,我会怕了,怕很多人和事。怕他们会做出伤害你的事。虽然明知他们不敢,不会,可还是无止尽地怕。万一有不怕死的,万一有发了疯的,万一——我不敢赌那个万一。大哥也许看在我的面子上不会伤害你,可万一你说出更过份的话,我不敢保证他一怒之下——” 声音低沉,轻如一条纸船划过水面,涟漪不过须臾之间。斐然静静地听,静静地任他摆弄掌心的伤。 “不要去挑战他的忍耐力,他的耐心已经被二叔耗光了。对别人,你以为他还会有什么好脾气?”像说给他听也似讲给自己,“虽然我一开始有点震惊不太能接受,可想了这半天,也释然了。这种结局也挺好,我还是替大哥高兴的,如果人这辈子只能爱一个人,而那个人永远也不能属于自己,不是挺悲哀的吗?虽然手段不太好,可大哥终于得到了幸福,这就够了。” 斐然眨眨眼,静静聆听这深夜低柔的声音。 幸福…… 得到了,幸福。 如果人这辈子注定只能爱一个人,而那个人永远不能属于自己…… 悲哀…… 渐渐,湿了眼眶。 什么时候睡去了,身体走向光明的通道,他四处张望、追寻,却没有人等在通道那头。 迎来了最后的光明,却只能独自前行。 心酸溢满胸膛,难过得想哭。 冰凉沁入心间,他伸出手,接来片片雪花。 无人的冬季,凄凉悲哀。 耳边又响起谁说的那句“如果一辈子注定只能爱一个人,而那个人永远不能属于自己,不是挺悲哀的吗?” 若真如此,他宁可一直停留在黑暗里,最起码,他有期盼。 期盼,光明。 斐然第二天起得很晚,隔壁的变态有意宣示主权般,折腾了大半夜,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不绝于耳,相信不只他,就连欧向奕都想跳起来冲到隔壁砍人了。 到最后能睡着也是奇迹了。 欧家兄弟两相邀去了河边垂钓,吃过早饭,斐然一个人参观这栋别墅。 院子里栽种了玫瑰,长势很好,争相开了一片煞是喜人。再往前走,是一片草坪,当中有一个画架,旁边摆放着颜料画具之类的东西。 斐然走上前看画上的风景,是一片孤寂的天空。 蓝色的背景,几朵白云,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很单调的画,同样也能反映作者的心情。 斐然偏过头细细琢磨着,身后响起陌生的声音。 “很无趣的画。” 转过头,坐在轮椅上的欧荣泽定定注视着他。 斐然嘴角牵起礼貌的笑容,“这是你画的?” 欧荣泽双手搭在扶手上,“是,很糟糕,我已经很多年没拿画笔了。” 斐然说,“不会,至少比我画的好。” 欧荣泽看他一眼,后者自嘲地笑,“我从没拿过画笔。” 欧荣泽笑着叹气,“休息得好吗?嘴角怎么回事?” “这个,”斐然轻触嘴角的伤,“昨天受到了小惩罚,因为我的口无遮拦。” 想来自从戒毒成功后,欧向奕从未对他动过手,昨天那一下该是气极了,结结实实的一拳,毫不留情地打在他脸上。这算绺由自取吗? “噢?”欧荣泽颇有兴趣。 “我对着欧向煜骂他一家都是变态。” “哈哈”欧荣泽抽动肩膀,笑得很放松。“你还是这么大胆,不过,骂得很对,欧家人的确全都是变态。” 若是十五岁的年龄差距,现在的欧荣泽该是近五十的中年男人,两鬓皆有白发,皱纹攀爬在眼尾唇角,五官倒是和几年前相差不多,精气神却明显不同。眼神里自信自傲的光早被消磨殆尽,那一抹儒雅也只能体现在孤独的画卷上。 这个男人,会不会比他更寂寞更可怜。 笼中鸟般被禁锢在此,被迫接受一份禁忌的爱,这就是他的全部生活。 男人的笑里夹杂太多沧桑,让人不忍再听。 “斐,然”男人顿了一下再开口,“我记得你是叫这个名字。” “是。”斐然答道。 “斐然,是个不错的名字,你父亲给你取的?” 斐然低下头,“不是,是村里的教书先生,一斤猪肉换来的。” 男人嘴角一挑,“是吗?这个教书先生很有功劳,给你取了个好名字。” 斐然静默不语,目光对上那副色彩单调的画。 “为什么只画天空,是还没画完吗?” 男人把目光转向画架,幽幽低语,“画完了,这片天空,就是我的全部了。” 斐然一震,稍抬下巴便看见头顶那一方蓝天。几朵点缀的白云飘在其中,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男人说这片天空,就是他的全部。 于是拿起画笔,只画得出单调。 他的生活,除了忧郁的蓝和几缕未被染尽的白,该是再无其他了。 午餐时分,欧家两兄弟才兴致归来,餐桌上,欧向奕侃侃而谈,欧向煜淡笑不语,似乎没人注意到餐桌上少了一个人。 良久,斐然不得不打断欧向奕高涨的兴致,问一句“二叔,怎么没来?” 因为欧向奕的关系,他实在不愿和他用一样的称呼,可那人的确是长辈,这点该有的礼貌他还是不会忘的。 欧向奕这才注意到二叔的确没来用餐,转而向仍自顾用餐的欧向煜问道,“是啊,二叔呢,他不下来和我们一起用餐吗?” 欧向煜这才放下刀叉,执起红酒杯,浅啜一口,“早餐午餐,他一向在房里用。” 斐然低垂下眼,这算是一种补偿吗?拥有片刻的安宁。 接下来的几天,欧家两兄弟由于多年未见,常常一同出门,垂钓、散步、拜访共同的朋友,斐然跟他们出去过一次,便再也不愿一同前往了。 他们聊的话题他参与不进去,也没兴趣参与,多数是欧向奕一个人在滔滔不绝,沉稳的男人默默听着,偶尔答上两句,却是完全听进去了。 与其参加那种无意义的活动,斐然宁可呆在别墅与欧荣泽闲聊两句。 宁静的午后,偏僻的英国小镇,常年阴沉的天,一杯红茶,几块精致的小点心,一本书,男人能坐上一下午。 静静品味字里行间的快乐,时而摘下眼镜揉揉眉心,靠在轮椅背上,小憩一会。 斐然问过一个唐突的问题,“甘心吗?” 斗败的龙被困在深潭,从此过着与性子相反,与世无争的生活,甘心吗? 被缚手缚脚的感觉,甘心吗? 时时压抑,刻刻憎恨着,甘心吗? 闻言,男人只是淡淡一笑,端起红茶,吹散那一缕热气,“如果我说甘心,你信吗?” 41. 斐然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回答,一时无话。 男人放下茶杯,放下心怀,许是熟了的关系许是他真的挺欣赏斐然这个人,于是将他从不与人说的故事娓娓道来。 欧荣泽的前半生一直是顺遂快乐的,出身豪门,父母健在,由于是幺子,他得到更多的宠爱。 从小聪明好学,勤奋用功,年年都是学校的第一名。 那时的他,对继承家业没有一点想法,单纯地快乐单纯地享受快乐。直至父亲临终前的那一刻,握紧他的手,吩咐由他接管家业。可没想到,大哥却和律师串通篡改了遗嘱,顺理成章接管欧氏。曾经的单纯荡然无存,他满心怨恨,发誓一定会夺回家业,完成父亲临终遗愿。为了这个愿望,他丢弃了画笔,失去了幸福的家庭,伪装自己欺骗别人,时时提防,小心算计。每一天都活在疲惫中,有时候也累得想要放弃,却总在进入梦里时,那张苍老的面孔又浮现眼前,满含希冀的双眸,问他,不停问他,为什么不再多努力一点!为什么想要放弃!为什么为什么?! 压得他喘不过气的为什么,在醒来后变成强撑下去的动力,他无法停下脚步。 男人长叹一口气,抬头仰望窗外阴沉的天空,他的这一生究竟为了谁而活。 他没想过会输,积累了半生的经验,隐忍、等待,他只想,坐上那最高的位置。 在看到欧向煜走进会议室时,他有一秒的愣怔,却还是很快恢复镇定。 他以为,只差一步。 他败了,腿部挨了一枪被他的大侄子抱下天台,养在一个秘密的地方。 手术,出国,一切,进行得都很快。 他甚至没想明白,欧向煜这么做的目的。 英国伦敦郊区的小镇,独立的庄园,他有自己的房间,有自由的时刻。 欧向煜很少露面,基本上他们之间无话可谈。 不是没有恨的,曾经,他发自真心地疼爱这个男孩。 欧家的第一个孩子,当时的他,也只有十五岁。 看着这个小小的生命裹在包被中,闭着眼睛冲他扯开嘴角无意识地笑,那一刻,他突然有了做父亲的感觉。 虽然是可笑的想法,但他还是发自内心想要疼爱他,宠他,呵护他。 看着他一天天长大,幸福不言而喻。 甚至为了留在他身边,而放弃了出国留学。 不管别人怎么娇惯,他总会用自己的方式教导年幼的向煜。 懂礼貌,讲文明,学礼仪,按小绅士的模式发展。 在他情窦初开的年纪,告诉他,只有彬彬有礼的绅士才会受到青睐,进而得到期望的爱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生疏、冷漠、陌路人一般。 仔细想来,这也是必然。 在欧氏当家的位子被大哥夺去的那天起,就注定了他们家必有的内战。 只是偶尔想起时,会有些可惜。 第一个孩子,第二个孩子相继出世,他的喜悦感却不复当年那么强烈,也很难找回那时对待向煜的细心、耐心。 也许,他真的是把向煜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看待。 全心地付出,也只在年轻时那一回。 后来的他,为夺位积极做着准备。 忽略了妻子、孩子,生性骄傲的女人做出离婚的决定后,便毅然踏出家门。 四百平方的房子瞬间变得空荡,他躲在漆黑的客厅,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抽完了一整包烟。 第二天,他精神奕奕地出现在公司。 他充当高高在上的父亲角色,以至于失去了很多和孩子亲近的机会。 这一切,都只为了一个梦。 如果他成功了,他会给孩子补偿,甚至想过寻回离家的妻子。 可他输了,输得彻底。 软禁一般,他被欧向煜关在这所大房子里疗伤。 直至一个月后,他才终于搞清他的目的所在。 “做我的人。” 一句惊世骇欲的话,那一夜,欧荣泽感觉自己死过一回。 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灵。 他都承受不起。 那个,被他当作孩子的人,对他,干了什么?! 前一秒不敢相信他的话,后一秒他用事实证明了那不是一句玩笑。 昏昏沉沉间,似乎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些话。 爱。 他只记住了,反复出现的这个字眼。 其实,这样的结局也挺好,至少他再没有累到喘不过气的感觉。 一天中他拥有整整十二个小时的自由,在这段时间里,欧向煜基本不出现在他视线范围。他可以拿起画笔,随心所欲地作画;可以开垦一小块地,种上喜欢的植物;可以翻阅一本小说,打发一整天的时光。他仿佛找回了曾经丢失的快乐。有时候,他也会想起和年少时期的欧向煜一起度过的时光。 曾经小心挪动圆滚滚的身子伸出双手向他走来,曾经用稚嫩的童音唤他“小叔叔”,曾经因得了第一名而欢呼着奔向他。曾经……那些记忆好似发生在昨天,一眨眼,楼下院子里时时抬头仰望这扇窗户的人真的是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吗? 到了晚上,从晚餐开始直到天亮都是和现在的欧向煜一同度过的时间,这也是男人所能做的最大让步了。 有时候是静静相拥着看一部精彩的电影,有时候是一人弹琴一人看书虽互不干扰却共处一室。欧向煜的话不多,他们很少聊天。 他一直不能理解欧向煜的所谓爱,怎么会有人对自己的亲人产生这种想法,加上那人自第一次与他发生关系时说过那三个字,以后再没说过。于是他想,那是他的幻听,他也许从没听到过。可是不管是不是真的爱,欧向煜的举动都是无法解释的。 他反抗过,发怒过,斥责过,端起长辈的架子教训过,却始终——无法改变。 欧向煜用一张冷冰冰的面孔,一种寒到让人发怵的眼神以及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告诉他,“不管你再怎么折腾都是白费力气,我不会放你走。还有,我最后一次告诉你,做好准备,你将会,在这里,和我,共度余生。” 欧荣泽冷静了三天想了三天,最终放弃了逃离这里的打算。他没有打败欧向煜的能力,如他所说何必白费力气。何况,他渐渐适应这里的生活,渐渐发现也许这种生活才是他真正渴望的。 没有负担,没有疲惫,没有自责,他真正为自己而活。 每到寒暑假,欧向煜会把他的孩子们接来这里过上一个月,对这一点,他是心怀感激的。 至于他的腿算是一种自暴自弃的做法吧,如欧向奕所想,那一枪的确不至于让他坐轮椅,只是微跛的形象也让这骄傲的男人无以面对,干脆坐在轮椅上,以另一种方式放弃自己。 也许,在余下的人生里,他可能也回应不了欧向煜对他的感情。那么,就这样吧,平淡的和他一同度过人生。不再有波折起伏的人生,每天种花画画的人生,相对无语却相守相望的人生,也是另一种精彩吧! 一杯红茶冷却在夕阳西下的时光里,斐然起身离开男人的房间。 他不得不佩服欧向煜的聪明才智,坚忍毅力。计划了十几年等待了十几年,一招制胜,彻底击溃男人的心理防线。也许那一枪也在他计算之内,进一步摧毁男人仅剩的自尊,让他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和信心。 这种索爱的方式太绝也太冒险,如果换成别人,别说爱恐怕得到反效果都是正常。可欧荣泽是怎样一个男人,和他生活了十几年的欧向煜太了解了。他骄傲了一生,执着了半辈子,如果不是用这种狠绝的方法拉他下来,给他重重的一击,他这一辈子也别想得到他。 今天的欧荣泽只是个过着优渥生活的普通男人,他仍选择给他自由,那段互不干涉的时间空间是他爱情滋长的良方。 欧向煜的个性决定了他说不出什么情话,很难像平常人那样谈恋爱,况且这也不适合现在的那位。于是用他深沉的沉默的包容的温柔的爱情方式对待欧荣泽,不得不说他是成功的。 成功得让斐然揪不出一点错,恨不得打他两拳的冲动也渐渐消失了。他不是善良的人,也许从前和善良还沾些边,可现在—— 如果换做他站在这样的立场,为了深爱的那个人,也许,他也会和欧向煜采取同样的做法,利用欺骗甚至伤害别人。可唯独一点他做不到,对待那个人,那个他用尽一生来爱的人,他做不到哪怕一丁点的伤害。 决定离开别墅的前一天,斐然再次来到欧荣泽的房间向他告别。男人取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淡笑着看他,招手让他过来坐。 这一刻,斐然有种错觉,面前的男人从没有过叱咤风云的辉煌,只不过是个定居英国小镇的半百老人。有一种慈爱的光笼罩在男人周身,化解了他所有的戾气。 男人是真的甘愿平凡了,甘愿过起现在的平静日子,他的心,再无波澜。 42. 斐然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欧荣泽倒了杯红茶端给他,“尝尝看,这是向奕特地带来的。” 欧向奕?他居然有时间? 斐然端起骨瓷杯,浅抿一口。男人心理虽破败,可对生活的讲究还是从未改变过,生活用品一律高档精致,眼里容不下半点瑕疵。 欧荣泽的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他说,“这些天,我一直没有理过向奕,也许我心理还在责怪他当年的欺骗,过了这么久还是无法释怀。对向煜,我无能为力。可向奕,我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话甚至一个字。我没有想到,他对我这个失败的长辈还有尊重。这段日子他每天都会过来,即使我从没搭理过他,他也坚持过来坐一会说说话,不提当年不提所有不开心的事,他只是聊你们上一站所见到的美景,聊这些天和向煜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有什么奇闻奇趣,像个半大孩子说得津津有味。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我居然也会有些心动,也想亲自去看看那些地方,那些景物,是不是真如他所说那般。” “你当然可以去,”斐然说,“如果你想,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 欧荣泽抬起手挡在他面前,“不用了,这些事以后再讲,我想跟你说的是,向奕他其实是个很好的孩子。” 接下来的话,斐然其实不想听,他已经能预见男人会说些什么,可那略带磁性的嗓音还是不知不觉传入他耳中。 向奕,是个可怜的孩子。 哪怕他一直生活无忧,却也一直与孤单为伍。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寂寞着。 也许你不赞同我这么说,那是因为你从没了解过他,也可以说你从没想过要了解他。 我知道对向奕你是有恨的,当年因为对他的怀疑,他所做的事我一直都有关注。他对你,做了很多过份的事。我没有要让你原谅他的意思,只是想要跟你聊一聊他的过去,你就当做是我这个老人家的唠叨,听过就算了。 斐然不再用敌对的眼神望着男人,稍偏过头,视线对上桌面上摆放的两杯热气氤氲的红茶,放弃了抵抗。 欧荣泽感激地对他会心一笑,拿开放在膝盖上看了一半的书,抬眼看向他,无奈的一声叹息,为了那个人孤寂的一生。 他不该出生在欧家,这是个没有人情没有温暖的家庭,除了他生母几乎没有人正视过他的存在。 可就是这个最疼他的人,却在他6岁那年病逝了。还是个孩子的年龄啊,他就被送到了国外。他的父亲像对待瘟疫一般,急着把他这个包袱扔到了看不见的地方。小小的年纪,他甚至还不明白丧母是什么意思。 记得出席他母亲葬礼那一天,年幼的他,穿着黑色小西服,全身颤抖地站在告别厅的角落里,瞪着一双恐惧无措的大眼睛,看着来往行人。我问他,为什么发抖,他却抓紧我的袖口,只会一个劲问我,妈妈呢,妈妈为什么不回来,妈妈不要他了吗?他听话,他乖,他再也不吵爸爸不烦哥哥了,妈妈是不是就会回来了?那些话让我的前妻那样一个坚强的女人都忍不住哭了。 那时候的向奕可能不知道,那还只是开始,他的一生都会这样孤独的度过。被送到了国外,除了钱,他一无所有。谁会管他有没有吃饭,有没有上学,夜里蹬了被子还有谁会给他盖。 他刚被送到那里时我曾打了电话过去问负责照顾他的管家,那个中年的英国妇人用很厌烦的口气冲我说,他哭了整整两天。不停地哭,哭累了就睡着了,醒了又在哭,一直叫着妈妈。连我这个一肚子坏水的男人听了都会心软的找大哥谈谈,希望能把向奕接回来。可他的父亲听了我的转述却无动于衷,甚至用敌意的目光探询我说这番话的用意。对他来说,向奕就是个实实在在的包袱,他懒得管。只要给他一口饭,饿不死,就够了。 在那之后,我也没有再打电话过去,但光凭想像也能猜到一个6岁的孩子在那里会过得多辛苦。他唯一能靠的只有自己。用了多久他才懂得哭泣没有用,用了多久他才学会坚强,懂得只有坚强,才能在那个陌生的国度活下来。在这种情况下长大的孩子,你还能指望他有多善良。也正因为这些因素,他才更加渴望一份关爱。斐然,我曾经以为你也不过是一颗棋子,为了花花公子的形象而需要的一颗棋子。后来我才知道,我想错了。向奕对你的执着其实不难理解,对于他爱的人,发自内心爱着的人,他是绝对不会放手的,因为他不能,再让他深爱的人离开他,他办不到啊! 因为害怕寂寞,害怕孤单,怕再被丢弃,一个人度日的痛苦他不想再尝试了。 这么些年来,他是得到了你,可心灵深处还是孤单的可怕,一直是他一个人在原处徘徊,你永远也不会让他,走进你的内心。 离开别墅时,欧荣泽没有下来送他们,坐在二楼卧室的落地玻璃前,默默地送别他们。 这一天,天空难得放晴,斐然抬起头冲着那个朝他点头的男人微微一笑,钻进车里随着欧向奕一起离开。 冬天的脚步刚刚踏足这个城市,一场较大的流感随之而来。 斐然也未能幸免,禁足的同时全身被厚实的冬衣裹得严严,一天三次药在欧向奕深情注视下按时服用,夜里稍有一声咳便被一具火热的身体拥得更紧一些。 斐然挣了几次也没挣开,“你不怕被传染吗?” “传染就传染,也死不了人。”背后男人的声音中夹杂一丝慵懒。 斐然便不再抵抗,果然没几天,他的病好了,男人却因抗不住病毒的再三侵袭,连打数个喷嚏后被医生宣告重感冒。 得了重感冒的欧向奕没有接受医生的忠告在家待着,反而跑得无影无踪,一连几天斐然都没见到他的影子。 周一来到公司,他刚走到欧向奕办公室外便被美丽的女秘书拦住,“董事长今天还没来。” 斐然推门的手停住,转身望向脸上带着微笑的女秘书,心里揣测男人的反常。 反常的男人在夜色掩护下来到妖媚横生的异世界,要了个包间,叫了个小弟陪着他吞云吐雾。 “你多大了?” “二十。” 欧向奕满意地点点头,吐出一口烟雾,他每次来这种地方都会叫个二十岁的男孩,他喜欢这个年龄,一如他初识斐然的那一年。 那个年龄留下太多他们的美好,回忆可以是甜蜜的巧克力,溶到心里,也可以是锋利的尖刀,一刀刀刺向脆弱的心脏。 年依辰打开包间门时正看到一手夹着烟的男人一边不停咳嗽一边和小男生调情。 皱着眉头随手夺过他手里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他挥手赶走了一脸诧异的小弟,任欧向奕不顾形象地冲他嚷嚷。 也嚷嚷不了两句,紧接着一阵连续的咳嗽。 年依辰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的狼狈样,“自作孽不可活,都咳成这样了还抽烟。” 欧向奕刚想反驳却不料又带来一阵急咳,这一番闹腾似要将肺都咳出来。他一头倒向沙发上,乖乖轻喘气,不敢再动肝火。 异世界的老板早换了人,带着眼镜一脸斯文的季老板不知因何低价卖了生意红火的店面,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 这几年欧向奕也换过不少地方混迹,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也许,也许是有一份感觉留在了这里,有一种味道时时吸引。 “别扯那些听不懂的,你就直接说是因为在这里和斐然认识的,我不会笑话你。”年依辰曾经一脸坏笑地说着不会笑话他的话。 习惯了与他斗嘴的欧向奕却无语反驳。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话是不是属实,他骗了大脑,无论如何,也骗不了心。 “空虚吗?” 年依辰的话总是一针见血,TMD,他空虚得都想杀人了。 明明人就在眼前,明明他什么都得到了,可—— 空虚还是像一张大网,时时网住他疲惫的心。 于是发现他贪婪的本性流露出来,他想要的不再只是人。他要男人的心,彻彻底底为他一个人跳动的心。 这几乎成了奢望,他的空虚也被无限期放大。 三十岁的人都该到了成家的年龄,三十岁的人几乎都渴望有一个家。 有一个自己爱也爱着自己的家人,有一盏一直等着他回家的灯,有一顿有人做陪的热饭,有一句关心的问候,有一个温暖的拥抱。 他却比谁都更渴望一个家,有一个能让他的心安稳停伫的地方。 “那就结婚吧,你也到了该结婚的年龄。那些社交名媛里总有一两个能看顺眼的吧,别太挑,凑合算了。” 43. 能结交到年依辰这种损友也属三生不幸,明知他心事还非说这些风凉话。真该他这个直男也一直陪着他打光棍,打一辈子才好。 “嘿,我乐在其中,这个世界诱惑太多,我可没打算为谁告别单身,划不来。” 欧向奕不甘示弱地问他,“前阵子是谁给人熬药炖汤的,怎么,热乎劲过了?” “我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该热时就热,热得你招架不住。要知道,我对待每段感情都认真得很。只可惜,她们通通都要离我而去,我也很伤心啊!” 自诩伤心的人转过身和身边主动搭讪的美女进行了一番眼神交流后,美女笑着离开,细长的手指在他肩膀、背后划下暧昧的符号,欧向奕敢保证这对他来说绝对又是个美好的夜晚。 其实,有点羡慕他,没有爱上一个人,那种感觉他几乎快忘了。 忘了那份潇洒、游戏人间的快活,忘了那份随性,忘了怎样逍遥自在的把日子过下去。 如果没有斐然,现在的他也会和年依辰一样吧!或许会成一个家,有一个或贤惠或势利的妻子,有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 不知道,会不会比现在开心? 没有爱过,也是一种幸运,幸福。 苦笑一声,欧向奕坐起身打开酒瓶,倒了杯红酒,刚端起的酒杯很快到了年依辰手里。 “烟没了,又犯酒癊?你的病还想不想好了?” 欧向奕斜眼看他,“喂,你今年三十,不是八十,管人的毛病犯了,回家管你相好去。” 欧向奕伸着手要夺酒杯,年依辰白他一眼一仰脖干尽杯中酒,把空杯放在他手中,酒瓶直接扔进了茶几下的垃圾筒。 若不是怕再咳,欧向奕真想跳起来骂娘,几千块一瓶酒他真敢糟蹋! “年老大,这顿你买单。” 年依辰说,“生了病也要出来花花世界,你真那么饥渴,你家那位还满足不了你?” “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喂,你不会怕把病传染给他吧,这有点太老套了。” “靠,能想到这种情节也证明你的确是个传统的好男人。” “可惜啊,好男人不招人爱。” 欧向奕的心情他渐渐能体会了,那种想要一心对一个人好,甚至好到不知道该怎样再好下去的感情,他生平第一次有了感悟。 外面有十几个情人,只为保护最爱的他;生病了连家也不敢回只怕把病毒带给那个心心念念的人。 这样的男人,卑微得让人可怜。 “喂,今晚去我那儿吧,我收留你。” “我对直男没兴趣。” “放心,我对你这样的弯男更没兴趣。” 再多的冷嘲热讽也没改变年依辰收留他的事实,架着一百四十多斤的男人来到客房,他的善心也用尽了。 “自己滚上床盖好被子,有什么事打我手机,我会来给你收尸的。” 说完这番冷血的话,男人一甩门离开了房间。 可怜欧向奕这个半醉的病人强撑着自己脱掉鞋袜衣服,滚到被窝里闭上眼睛睡觉。 头昏沉沉的,咳嗽不时袭来,这一刻的欧向奕觉得自己真他妈可怜透顶了。 掏出手机看着干干净净连一个未接显示一个短信都没有的屏幕,嘴角牵起自嘲的弧度,下一秒按下快捷键一,听着熟悉的彩铃,心下一顿,很快挂断了电话。 打开信息栏,在新信息那里敲下简短的几个字,天知道他已经多少年没有写过信息了,点击发送,然后盯着被热气薰得雾蒙蒙的屏幕,然后,等待。 这一次没有等太久,几声咳嗽后,一声“叮”,手机屏幕亮起来。 欧向奕急忙打开信息,男人的回复也同样简短。 他问他,在干什么? 他回他,在睡觉。 欧向奕苦笑一声,赶走麻木的失落,继续写道,我今天不回去了。 几分钟后那边回他一个字,嗯。 经历朝夕相处的四年,他和斐然的交流已经变成现在这样,几个无意义的字符,没有关心,没有等待,没有,感情。 这就是他期待的美好生活吧! 心里涌起几分难过的同时,急咳再次袭来,一边连续不断地咳嗽,一边擦掉屏幕上的雾气,调出几张照片。 照片上男人在闭目熟睡,他伸出手指,轻描那张令他眷恋的面孔。 眉眼掩去了犀利冷淡,鼻子不再发出嘲弄的轻哼,嘴巴吐不出恶毒伤人的语言,安静的斐然,安静地爱。 剧烈地咳嗽引发眼眶里积了些液体,面前的斐然变得摇晃模糊。 这一夜,他难以入睡。 守着自己的悲哀,把脆弱无限放大,躲在被窝里,一声声咳震颤蜷缩的身体。 年依辰轻轻关上门,这一夜的欧向奕是陌生的。 撑得太累,偶尔需要放松一下,发泄痛苦,发泄悲伤。 感情这种事能疗伤的只有自己,作为朋友除了收留他,再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得靠自己走出这迷雾,想清什么是放弃什么是拥有,而这,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 轻叹一声,他走回自己的房间。 他相信,明天的欧向奕,会重新变回精神抖擞百战不殆的样子。 当然,前提是他的重感冒得先好了才行。 如果有人在经历了没有服药却吸烟喝酒的一天后感冒还能痊愈,这人估计不是体质异于常人就是成仙了。 欧向奕既没有异于常人的体质也暂时没成仙,于是第二天,他的重感冒更严重了。 起床时看了眼手机,已接近中午。本来不想起,想继续赖在床上。无奈从昨天下午开始就没怎么进食的胃再也承受不住摧残,敲锣打鼓地抗议。 于是,他换上睡衣,穿着拖鞋打开了客房门,先在厨房寻摸了一番,没发现什么可以直接进食的东西后,低声咒骂了几句进了洗手间。 于是,比较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他记得年依辰说过,目前失恋,单身,伤心状态中,为何—— 牙刷两把,牙缸两个,毛巾四条,就连洗衣机旁放置脏衣的篮子都有两个。 这家伙白天晚上分别用不同的牙刷,毛巾?至于篮子大概是一个放内衣一个放外衣??? 这解释,真TMD见鬼! 明明家里藏着女人,这女人还有点洁癖。 不管不顾拿起其中一把牙刷,梳洗一番后,他顾不了仍在大唱空城计的胃,打算先进行一番探索。 睁眼说瞎话,他怎么忘了这男人的本性,信了他那套失恋、单身、伤心的说辞。哼,王八羔子,他倒想看看什么样的女人至于他要掖着藏着。 好奇心大起,他趁着主人双双不在,悄悄摸进主卧,找寻线索。 双人大床,枕头两只,嗯,有诡异! 超大衣柜,清一色男装,有休闲,有正式,嗯?有玄机! 床头柜,各种口味的TT,各种样式的KY,嗯嗯,有怪异了!!! 没有梳妆台,没有一整排的化妆品,没有一件女人的衣服,没有一双高跟鞋。 妈的,真见鬼了,别告诉他那一抽屉的TT、KY他都是留给自己DIY用的。 那么,另一种解释就是,和他同居的,其实是一个同性别的男人! 这就有点恐怖了。 没有等到年依辰回来,欧向奕带着空空的胃离开了年家,在附近的饭馆大块朵颐一番后,他掏出手机给年依辰打了电话。 “我昨天晚上没怎么样吧?” “嗯,还好,没吐也没拉。” “靠,我在吃饭。” “那我换种说法,没从上倾泄秽物也没从下排放废物。” “MD,我是说,我昨晚没被你怎么样吧?” “噢,你希望被我怎么样?” 欧向奕有点郁闷,他本想损人的,却被这脸皮练到超厚的家伙一再调戏。 “我是无所谓,你不是号称直男吗,怎么,口味变了?” “不是口味变了,朋友有需要当然要鼎力相助。两肋插刀都行了,何况是床上那点事,先声明,我只做一。” “你别得瑟,说实话吧,你家里藏的是个男人吧,少拿别的唬弄我,说吧,什么样的男人你还藏着掖着?” “没错,是个男的。” “哈,年大少,你真转性了。男人,不觉得恶心了?” “被你恶心了那么多年,早习惯了。最主要是,我们两,两情相悦!” 欧向奕恨得咬碎一口银牙,恶狠狠挂掉电话,这人故意得邪恶,看来很有必要绝交! 于是套了半天没套出半句话反倒被对方彻底伤到的某人晃晃悠悠很不情愿地进了一间药房。 “需要什么?”店员很亲切。 “迷魂药。”客人很无聊。 “什么?”店员很迷茫。 “让人吃了疯狂爱上我的药。”客人很无耻。 “抱歉,没有,”店员很无奈。 “什么破地方,连这么平常的药都没有!”客人很无理。 “出门左转乘二十一路车车行五十分钟那里有间医院,保证有您需要的药。”店员暴走了。 “真的?”客人相信了。 出门左转乘二十一路车车行五十分钟后,欧向奕下车见到一特大招牌的医院。 “青山精神病康复中心” 他相信,再不吃药,自己真的要进来了。 44. 新春临近,各种聚会邀请函纷纷寄至府上,往年欧向奕从不看一眼通通推给秘书,以至于这几年秘书小姐婉言谢绝的功力已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什么董事长正在他国参加重要的经贸会议,什么被困机场无法及时赶到,总之一切能用的借口都被用上了,最后总结一句,欧董为不能参加这场聚会深表遗憾。 天知道,他此刻正在哪风流快活。 风流快活的男人正和他的小助理推着超市的手推车大肆采办年货。 每年一到这个时候,家附近的大型超市总是人满为患,欧向奕一手拉着斐然,一手推着小车在人堆里奋战。 基本上斐然是不能理解他那种非人类思想的,年货这种东西对他来说真有准备的必要吗? 那要准备些什么呢? 一般家庭会在年前就灌好香肠,杀好鸡鸭鱼肉用各种调料腌渍好挂在外面风干,可他们的饮食一向由厨师包办,这道程序,可以免了。 一般家庭会在年关将至买上大堆零食,可这些也不适合他们,他们没有对这些热衷的孩子,而对两个成年人来说唯一喜欢的零食就是烟,难道要买一堆烟在家里,不怕烧了房子? 那么,他们到底要买什么? 斐然被他拉着在人山人海的超市里艰难前行,而他们前面的手推车里,竟然奇迹般地装满了。 有蔬菜水果,有生冷熟食,还有一大堆他们根本碰也不会碰的零食。 斐然很不能理解他的举动,每年一到这个时候欧向奕就会像发了疯一样强拉着他来到超市采买这些完全用不着或者用不着他来买的东西。这样除了浪费时间,他想不出还有什么意义? 可欧向奕的回答更经典,亲爱的,你不知道,快过年了吗? 所以说? 过年不就应该买东西吗? 斐然深感和非人类交谈的费劲。 欧向奕从货架上拿下一盒进口食品,口中喃喃自语,“不知道这东西好吃不?” 斐然皱起眉头,“你想尝尝?” “不想,不然,你替我尝。” 斐然的回答是丢给他一个白眼,得,他又白问了。 斐然从货架上拿下一瓶洗发水端详,想想最近用的这个味道不是很喜欢,考虑着换一种试试。 欧向奕凑过来,“怎么,你喜欢香橙口味的吗,要不然待会套套也买这种口味的好了。” 斐然瞪大双眼,惊恐地瞅了瞅周围离他们仅半步之遥的人们,呲着牙说“你在说什么?” 欧向奕以为人声太吵他没听清,于是抬高音量重复一遍,“我是说,待会我们就买你喜欢的香橙口味的套套。” 沸腾的人声因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吼瞬间安静下来,有些人瞪大双眼,有些人张大嘴巴,有些人小声嘀咕,刚才谁那么彪悍! 斐然大窘,瞥红了一张脸双眼喷火地瞪着他,一个你字他含在嘴里嚼啊嚼,嚼烂了以后还是吞进了肚子里。他甩开对方的手,愤然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匆匆逃离。 欧向奕很无辜,却也不得不丢下手推车追着爱人而去,嘴里还委屈地嚷着,“不是你喜欢吗,我又做错了?你别跑啊,人这么多跑丢了怎么办,给我站住,姓斐的,斐然!” 追赶中,路过卫生用品区,欧向奕目光一瞥竟真发现了香橙口味的TT,竟然还打八折,真是新年新惊喜啊,他毫不犹豫地拿了一瓶,挤过收银台长长的队伍,不知廉耻地将一盒香橙口味的TT放在收银台上,不顾后面众人的怒骂,涎着一张迷死人的笑脸对收银员说,“我就买这个,麻烦快点,我老婆跑了,我得快点追去,各位,对不住了。” 年三十那天,欧向奕起个大早,开车到外面转了一圈,回来时手里抱个大纸箱子,里面装了满满一箱的对联。 朝着屁股几巴掌把斐然从床上拽起来,穿戴整齐后被命令和他一起贴对联。 斐然捧着一个浆糊瓶傻愣愣看着他踩着凳子爬到高处贴门顶,一会问他“正不正?”“这样呢?”“这样可以了吗?” 欧向奕在确定好方位后,拿着木棍戳了一些浆糊糊在门上,然后将横批贴上去。 斐然不解,“你从哪弄的浆糊?”现在的人几乎都不用这东西粘对联了,有胶水双面胶透明胶这些东西简单省事,谁还会专门熬这东西。 欧向奕一边研究着横批的位置,一边答道,“不是你说的吗,你们老家都是用浆糊贴的对联,说是,有过年的感觉。所以我特意让李婶做的。” 斐然不语,天知道,这是他哪年说的话,男人还记得清? 欧向奕摇摇头,一副很不满意的样子,“怎么贴得那么难看?” 斐然抬头看了一眼说,“是你浆糊涂多了。” “噢?”欧向奕挑高眉毛,“涂这个还有讲究?不是糊上就行了吗?” 斐然拿起一张对联翻过背面,戳了些浆糊在对联四角以及中间的地方轻轻涂了几下后递给他。 “这样就行了?”欧向奕蹙眉说道,“能粘住吗,不会掉吧,掉了可不吉利啊!” 斐然心想,你个喝洋墨水长大的,知道什么是吉利?! 欧向奕将涂好浆糊的对联贴在一边门上,并在涂了浆糊的地方重重按几下,还是不放心。“真不会掉吧!” 斐然懒得搭理他,拿过另一半对联翻身,上浆糊,涂匀,递给他。阳光透过窗子照在那一副副红底金字的对联上,一个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吸足光线,变得神气耀眼。 斐然涂浆的动作变得很轻很轻,轻的像描画岁月般,将那一副副摊平的纸带回某个特定的年月。 教书先生提笔沾墨,在裁剪好的大红纸上龙飞凤舞,一边书写一边对着他说,“这写字和做人一样,力度要拿捏得当,太重则落墨一堆,字不成字。太轻则细若蚊脚,断断续续,难看至极。做人也是这样,太硬如顽石,不懂变通之人一生只能空有抱负而不得。太软如棉絮,存有妇人之仁,只会任人欺辱耻笑,叫那鼠辈小看了去。只有运笔稳健、收放自如,方能写出气势磅礴、韵意深远之字,造就当世豪杰。” 书案前趴着两小人,穿着新絮的花布棉袄,聚精会神听那先生说教,其中一个问同伴先生说的什么意思,你懂吗? 同伴想了想说,不懂,可先生总归是对的,咱们听着就是了。 风吹掀动一张张红纸,晃眼间红纸上落满了烫金的大字,斐然回过神,垂下眼继续将对联上涂匀浆糊。 先生说得极对,软硬得当,方能成就当世豪杰。 可他不想做豪杰,也做不了豪杰,只想,平平凡凡一生无忧,又当如何呢? 先生没有教。 一上午的功夫,欧向奕将家里所有的门窗上都贴满了对联,倒福。管家皱着眉看那一屋子的喜庆,满脑子都是可惜可惜,这上好的花梨木啊! 下午的时候,欧向奕和斐然出了趟门,说是选择新年礼物。 欧向奕热情高涨,给家里所有人都选了礼物,管家钟叔是一条暗纹带花领带,帮佣李婶是一条水蓝色的丝巾,还有其他众人,都或多或少地选择了他们能用得着的东西。 最后来到精品区,欧向奕玩兴大发,抓着一只白色小泰迪套在手上,对着斐然笑眯眯地说,“我可不可爱啊!” 斐然瞥他一眼,很想说,你很白痴。 可惜欧向奕不能理解他的意思,继续玩道,“不如买下我吧,我很有用噢,可以帮你挣很多很多钱,可以每天给你按摩,给你泡咖啡,给你打洗脚水。嘿嘿,还能帮你暖床噢,让你舒服得死去活来的。” 斐然额上青筋直跳,旁边导购员已经快憋出内伤了,愣是不敢在客人面前大笑出来。斐然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你玩、够、了、没、有!” “还没有噢,”欧向奕一脸委屈,“你还没付钱呢,客官,买下我吧,我还会娶你做老婆,一辈子对你好,绝不食言噢!食言的话你就把我的小JJ割掉好了。”说着,他把小泰迪拿到眼前瞅了半天,很失望地说,“咦,它怎么没有小JJ啊!哎,美女,麻烦你帮我拿个带小JJ的。” 斐然捏紧双拳,看那导购员再也忍不住转过身“卟哧”一声笑出来之后再轻咳两声转过脸来,一张公式化的笑脸面对那白痴,“对不起先生,这里的玩具都没有那个东西。” 他肯定是故意的! 故意拉我出来丢脸,故意惹出这些笑话,故意,该死,这混蛋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最后,欧向奕还是买下了那个不带JJ的小泰迪,并且一路上玩得不亦乐乎。 “亲爱的,你说它像不像我啊,不如我们给他起个名字吧,叫什么好呢?” 变态向奕。 45. “叫亦然好不好,嘿嘿,有我有你,有亦然,哇,这日子过得,啧啧,有滋有味啊!” 滋什么味什么,我他妈现在满嘴黄莲味。 “亲爱的,我是小亦然,亲爱的,你别生我气了好吗,我晚上给你煮饺子吃好不好,你喜欢什么馅的,韭菜猪肉,香菇青菜,羊肉白菜,牛肉粉丝,呜,我流口水了,我喜欢吃牛肉粉丝的。不知道今年的春晚好看不,算了,不好看的话就看你好了,不然我们做些运动也行,动动更健康,嘻嘻……” 斐然猛地转过身,一把揪住变态大叔的衣领,双眼通红,压低声音狠狠地说,“你他妈到底想干嘛!” 欧向奕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稍顿后才松一口气,笑看着他,声音轻柔,“你不知道吗,恋人之间不是都该这样吗?” 忽然放柔的声音让斐然有些措手不及,在稍愣的当口被男人偷得一个吻。 短暂到他来不及反应便离开,欧向奕抬起空着的手放到他头上,轻柔抚摸,像是要抚平那一根卷翘的头发。 “开开玩笑,逗你乐一乐,不是爱你的表现吗?我想和你一起逛超市,哪怕什么也不买;想和你一起逛街,被人笑话也好,就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的;想和你一起贴对联,包饺子,和你一起感受过年的气氛。每一对夫妻,恋人都会做这些事吧!那么我们也应该这样做,不是吗?在我心里,你就是那另一半。” 欧向奕的话说得很煸情,斐然有些听不下去了,扭转身子,大步朝前走去。 欧向奕无力地叹口气,还是失败了啊,抬起套着小泰迪的那只手,“小亦然,你妈不要我们了,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追呗,拿出男人样,打死不屈服。” “嗯!”坚定了信心,男人迈开步子向前方跑去。 追人的赶上被追的,被追的甩开追人的,就这样一追一甩,不知是那追人的追上了被追的,还是被追的甩掉了追人的,总之,靠! 欧向奕强硬地拉着对方的手招摇撞市,顺便问一句,“礼物都买了,就差你的了,想要什么?” 斐然瞅他一眼,怀着整人的心,思忖片刻后说,“买来的有什么诚意。” 欧向奕转头看他,“那你要什么?” 斐然仰头望天,“亲手做的才有意义。” “做什么?” 斐然面色平静地看着他,“看你的心意喽!” 欧向奕眉头打起深深的结,亲手做的?做什么?看心意?靠,他很有心意,都恨不得把心挖给他了还要看什么心意,他会做什么?劳作课从没及格过,还能指望他做什么?连给小姑娘的情书都没写过,还会做什么? 做个屁啊! 欧向奕低骂了一句,掏出手机拨打一熟人电话。 “你会做什么?” “操你。” 额头竖起三道黑线,欧向奕知道自己找错人了。 “少废话,问你会做什么当礼物?” “做什么?买一个不就好了。” “你他妈外星人啊,买得来我还用你教,你就说你会做什么吧!” “除了做菜洗衣服也不会别的什么了,帮不了你。” 欧向奕冷汗都快下来了,这什么人哪,“你你你你会做菜洗衣服?你你你你不是外星人附体了吧!” 想当年,染了一头红毛的年依辰,噢,那时他叫David,那可是一生活如王子,性格真混混的主,他估计连牛排是煎熟的而不是煮熟的炸熟的炒熟的都不知道,这些年被形势所迫变得人前成熟优雅人后邪恶腹黑他都能理解,他一直以为年依辰到了今天也不知道洗衣服要放洗衣粉而不是直接扔进洗衣机就可以了。可是,那家伙在一分钟前告诉他什么,他会做饭洗衣服?!这,这也太不靠谱了!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是个人都能学会。” “你是在变相骂我不是人吗?” “我没那意思。” 欧向奕果断挂掉了手机,盯着手机屏幕他不禁感叹自己活了这么多年究竟交了什么朋友啊?! 交友不慎的欧向奕回到家后独自进了书房请求百度大婶的帮助。 自制礼物,搜索。 不是海报就是T恤,还有人直接打了珠宝广告上去。 欧向奕在脑中幻想了一下,他穿着印有——我爱你,斐斐——字样,下面还印有亦然照片的T恤,一手拿着张放大了的两人恩爱海报,另一手捧着精致的珠宝盒跪在斐然面前,再配上一句“嫁给我吧亲爱的”。真绝了!绝的他这变态都受不了。 摇摇头,甩掉这荒诞的想法,继续往下看。 记忆相册倒是不错,可惜时间太短来不及做,他可是打算明天一早就把礼物献给那人的。最后,他的注意力被一副清丽脱俗,色彩明亮的牡丹图所吸引。在他印象中牡丹图一直都和花团锦簇,大富大贵这些字眼联系在一起,不免有些俗套。可这副画里的牡丹只有四朵,其中三朵紧紧相挨,画者用了淡淡的粉勾勒花瓣,枝条轻垂下来,绿色点缀其中,最下方一朵艳而不俗的牡丹为整副画画下句号。 这副画完全颠覆了牡丹在他心中的形象,给他的感觉是六个字——干净,通透,明亮。 欧向奕不免仔细观看了一会,这才发现原来这是一副贝壳画。 整副画皆是用大大小小的贝壳粘贴制成,工匠巧妙上色,才得出这一副美妙画卷。 贝壳画。 这倒是个新鲜词,欧向奕于是刻意研究了一会,发现用贝壳真的可以制成不同风景不同事物的画作。 于是,他选定了自制礼物。 到了晚上,早早吃了丰盛的晚餐,打发下人回家过年后,欧向奕端出两大果盘的零食放在茶几上,叫来斐然把他抱在怀里,一起等待春晚拉开序幕。 商场,超市甚至大街上到处都洋溢着新春的气息,现代都市的人们不再局限于端坐家里观看春晚,更多的年轻人是聚集在酒吧广场一类的地方一起欢呼倒数计时。 欧向亦也曾提议去参加一些聚会什么的,得到的回答是“那里太闹,不想去。还不如在家睡觉,你想去就找别人陪吧!” 简言之,他斐大少不买帐。 欧小人蹭啊蹭,蹭到人家胸口,眨眨眼说“行啊,咱不去,咱们在家看春晚,多有意思啊!省得看群魔在那乱舞,挺没劲的,其实我本来就这意思,这不是怕你想去才问问的嘛!不去更好,嘿嘿,看闷了还可以做点别的事,嘿嘿……” 斐然一脚踹开放大版泰迪,“你能不笑得那么猥琐吗?” 受了内伤的欧向奕顽强爬回沙发上,使出蛮力硬把爱人捞回怀中,“好了好了,不闹了,开始开始了,看电视。” 春晚在一阵闹哄哄的音乐中拉开序幕,几位衣着光鲜的主持人手持话筒款步移来,每人道一句祝福,于是,新的一年即将来临。 春晚的节目还是那些,歌曲舞蹈相声小品,年年如一年年新,斐然已经过了爱看春晚的年龄,稍稍偏过头对着身后把他搂得死紧的男人说一句,有烟吗? 欧向奕皱皱眉,这时候抽什么烟啊,吃零食。说着便把一果盘捞到沙发上,随便抽出一盒零食递给他。 斐然伸手挡了回去,他又不是小孩。 春晚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现场观众的欢笑和掌声带动气氛达到高朝,欧向奕跟着大笑出声。 斐然靠在男人怀中,目光所及之处是不停变换的画面,只是这画面像是蒙了一层纱笼了几缕烟,渐渐看不清,渐渐闭上眼睛。 男人还在不可抑止地笑着,斐然就在这片笑闹声中逐渐睡去。 睡得很安稳,很沉。 他从没有守过岁,年三十的夜里外面响起连天的炮声,热闹非常。 欧向奕望着他沉睡的脸庞,不免有声叹息溢出嘴角。 他记得清楚,在那年那月冷寂的池塘边,有个男孩站在月光下对他说“找一个喜欢的人,坐在暖和的房间,身边摆一盘饺子、一盘瓜子,抱着她一起看新年晚会,一起笑一起哭一起感动,每一年每一年,这样过下去,就不会觉得寂寞了吧!” 他做到了,可惜怀里的人从未陪他守到十二点,院子里准备好的烟火只能孤寂地躺在那。 从没在新年开始的那一刻点燃过。 他也没再体验过有人用冰凉的手捂在他耳上的感觉,耳边传来热气,痒痒的,那一声轻柔的“新年快乐”,刻在他心上,一辈子。 深夜时分,斐然突然醒来,瞅一眼空空的身侧,他坐起身看了一眼床头的钟表,两点二十。 这人怎么还没睡? 他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水,回来时却见书房门里透出一丝光,带着好奇他走上前推开门。 欧向奕坐在正对着门的书桌前摆弄着什么,他脸上的表情十足丰富,嘴里不停嘀咕着一些话,斐然眯着眼瞅了一会,见看不出什么名堂,便转身回了卧室。 46. 再次醒来是被人吵醒的,斐然半睁着眼想看清来人。 “斐然,起来吧,我煮了饺子,你吃一点再睡。” 斐然极力挑高眉想把眼睛睁大点却仍看不清男人的样子,但这声音足以告诉他吵醒自己的是谁。偏过头看一眼垂着的窗帘处黑沉沉一片,没好气问道,“几点了?” “四点半。” 四点,半!一听这话斐然立马大发雷霆,对着男人吼道,“你有病吧,半夜三更吃什么饺子!” 男人的声音有点瓮,却仍是好脾气劝道,“吃点吧,我都煮好了,新年的第一顿得一起吃啊!” 斐然极度不愿,却还是被他强拉起来。男人拿来睡衣撑开,斐然闭着眼睛伸出手套上。男人拿来鞋子蹲在他脚边抬起他的脚套进去。 拉着他走往厨房的路上,男人还在一遍遍安抚他的坏情绪。 到了厨房的饭桌前坐下,面前是一碗冒着热气的饺子。 斐然皱着眉头说,“我不饿,吃不下。” 男人坐在他对面,“吃点吧,我都煮好了。” 斐然来了脾气,“说了吃不下,你犯什么病!” 男人脸色一沉,嘴里想说些什么到头来还是硬憋了回去,低下头,快速扒拉着碗里的饺子。 那样子,真像饿极了。 斐然低下头,闭着眼睛补眠,紧皱的眉头却始终无法松开。 男人一口气吃了大半碗后才抬起头来看他,语气温柔地说,“就吃两个好了,吃完就去睡,行吗?” 斐然像得到特敕令一样,不耐烦地拿起筷子夹了两个饺子塞进嘴里后,便放下筷子看也不看他一眼,起身离开了厨房。 男人握着筷子的手因太过用力而微微发颤,道道青筋浮现手背。 他一把扔掉手中筷子,快步走进书房,拿起桌上一个东西便要往下砸去。 “叮”很清脆的一声响,一个小小的物件从那东西上掉下来。 男人低下头对着那物件瞅了很长时间,最终缓缓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弯腰拾起小物件放在手心。 男人苦笑一声,掂了掂手里的小东西,低声说,“我这辈子算栽你手里了,给你当孙子还得被你嫌,我他妈可真贱。” 说归说,气归气,他还是坐回书桌前,继续奋战那未完成的东西。 一件,亲手制作的新年礼物,赶在大年初一早上,要送给最爱的人。 被欧向奕折腾了一番,后来的时间斐然几乎没睡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进不了梦乡。好不容易耗了两个多小时,窗帘已被天空照亮,看得清上面的花纹,他掀被起床。 洗漱完毕,穿着睡衣往厨房走去,不知道李婶来了没有,没来的话他得自己煎两个鸡蛋吃,被那家伙折腾的一直没睡着肚子真有些饿了。 本来已经走过书房,眼角余光捕捉到的东西却让他慢慢倒回来,推开虚掩的房门,欧向奕正趴在书桌前睡得很沉。 斐然放轻脚步走上前,看清了摆在男人面前的东西。 一幅贝壳画,画的意境是夜空,繁星。涂了黑颜料的贝壳铺满整张画面,几粒很小的白色贝壳组成五角星的形状。 很简单的一幅贝壳画,却是个费功夫的细致活。瞥一眼桌上摆着的各种工具,以及疲惫睡去的男人,想来他是奋战了一夜,才完成这幅贝壳画。 斐然想起了他昨天说过的话,“亲手做的才有诚意。” 本是一句玩笑,却不料他当了真,熬了一夜就为做出这个东西。 凌晨四点的水煮饺子,男人应该是真的饿极了,却坚持拉着他一起吃,当时他是怎么说的,“新年的第一顿饭,要一起吃。” 放下手里的贝壳画,注视着沉睡的男人一会,斐然退出房间,并带上了房门。 打开冰箱拿出两个鸡蛋刚一转头就看到餐桌上摆着的两碗没吃完的饺子,一碗吃了大半,一碗只少了两个。 想了想,他把鸡蛋放回冰箱,从冷冻室掏出一袋速冻饺子。 新年的第一顿,家家户户都会吃饺子吧。 欧向奕没有睡多久便醒了,揉揉眉心,他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瞥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低骂一声走出书房。 拧开水龙头洗了几把脸,抬起头镜中男人顶着两个明显的熊猫眼瞪着自己。 闭目静思几秒,取下毛巾擦干脸,睁大双眼,镜中的男人恢复平时精神十足的样子。 卧室里没有斐然,他朝着空荡的屋子喊了一声。 无人应答。 欧向奕是不担心他会逃跑的,保镖就就在屋外几米远的地方,斐然根本逃不掉,这一点他自己也应该清楚。 于是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找,终于在厨房寻到某个正在觅食的家伙。 欧向奕憋着一肚子火坐在桌前,却没有质问他为什么不回答,对这种情况也算习惯了,不管什么时候,男人总会轻易挑起他的怒火,熄灭这把火的人却只能是自己。 斐然吃完碗中的饺子,顺便把面汤喝个干净,真是有些饿了。 欧向奕默默瞅了他半天,放弃地起身走向锅边,掀开锅盖,一时有些傻眼。 他只做了自己的。 欧向奕转过头问他,“为什么不多做一点?” 斐然拿起餐巾擦了擦嘴,“你不是四点多才吃过吗?现在又饿了?” “当然会饿,现在都快八点了。” 斐然起身面对着他,一脸的平静找不出半点愧疚,“噢,那抱歉了,你自己再煮点好了。” 嘴角勾起的弧度怎么看也不像是歉意的微笑,说完便转身离开。 欧向奕望了一会他离开的背影,低下头叹口气。 果然,不能期望新的一年会有新的变化。 斐然,还是那个冷冰冰的男人,是他难以放手的爱人。 站在穿衣镜前,斐然细心整理身上的衣服,抚平每一丝褶皱,捋顺每一道纹路,掸去若有似无的灰尘,几近苛求的方式总让欧向奕有些受不了。 他以前不是这么注重细节的人,应该说以前的条件不允许他注意这些奢侈的细节,而现在,他唯一拥有的,就是时间。 欧向奕拿着一个包装好的大盒子来到他面前,“送给你的,新年礼物。” 斐然瞥了一眼包装技术差到上面的丝带花都快掉下来的大盒子,漫不经心问道,“是什么?” “你拆开看看就知道了。” 斐然接过盒子,三两下拆了包装,打开盒子,果不出意外,就是那幅贝壳画。 欧向奕的手工有些差,能看出有的地方没有粘得那么密露了底色,有些地方贝壳粘得歪了,有些地方上色不够均匀。 不过,不得不承认,这幅画还是很美的。 因为材质和颜料都属上乘的关系,再加上每颗星星上面都洒了亮粉,整个画面变得生动逼真。 这就是他熬了一夜的成果,美丽的夜空。 不过他相信凭那人的脑袋瓜绝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学会这种东西,想必有高手通过手机或者电脑一步步指点才成的。 斐然说,“很漂亮,怎么想到送这个?” 听到他说漂亮,欧向奕居然难能可贵地红了一下耳朵,为掩饰这种小男生情结,他轻咳一声说道,“哈,小意思,凭我这种才智,做这种手工东西还不是小菜一碟。” 斐然瞥他一眼,便随手将东西扔到了床上,淡淡说一声“谢谢。” 由于撞击,有两三颗很小的贝壳蹦离画框,掉在床上。 欧向奕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滋味,他上前一步,拿起贝壳画,看着那因掉了贝壳而露出的底框,心也和这画一样缺失了一些什么。 他抬起头看着面前仔细打理衣着的男人,“你不喜欢?” “很喜欢,”斐然仰高头注视镜中的自己,“我不是说了谢谢吗?” 欧向奕点点头,“是啊,你是说了,可我以为,你会更喜欢一些的。” “不过是一幅画。” “不过是一幅画,”欧向奕重复他的话,语气略带伤感,“知道我为什么选这个主题吗?夜空,繁星。” “为什么?”斐然一副敷衍的口吻。 欧向奕手里拿着画,目光却深深注视着面前对他的画不屑一顾的人,“因为我记得你曾在有星星的晚上对着天空幻想那一颗颗星所组成的东西。那个时候的你,单纯快乐,也是在那个时候,我一点点爱上你。而现在的你已经不会再那样了,你甚至连抬头望一眼夜空都不会。我知道,现在的你,不快乐,可我还是想,努力带给你快乐。你说亲手制作的礼物才有诚意,所以我做了这个给你,希望用我的诚意打动你,希望你能快乐一些,至少露个笑脸也好。” 欧向奕低垂下头,呆呆看着手中已不完整的画,“既然你不喜欢,那我拿走了。如果有什么想要的,就告诉我,我会送你喜欢的。”说完,他迈步离开房间,手里紧紧握着那幅贝壳画。 47. 斐然一直看着镜中的自己,这张脸,好像总戴着一张面具,冰冷的眉眼鼻唇,冻伤每一个想要接近的人。 快乐?他不快乐吗? 笑脸?他每天都在笑,欧向奕有些过份贪心了,他还想要什么? 整装完毕,他打开房门走下楼去,想着去厨房倒杯水喝,却在拿起水杯的一瞬间眼角瞥到一些东西。 转过头,在垃圾桶的黑色塑料袋里躺着的竟是那幅刚刚还拿在男人手里的贝壳画。 银白的亮粉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更显炫白亮眼,一颗颗,一粒粒,像极了夜晚的繁星,璀璨夺目。 给自己倒了杯温水,他端着水杯踱步到垃圾桶前。记忆中似乎有一幕,他坐在散发青气的草地上,一抬头,如墨似漆般的夜空挂满了繁星,或温柔安静地伫立,或热情奔放地闪耀。他细数那一颗颗星辰,用一条看不见的细线轻巧地将它们连接起来,于是,有了一幅幅生动的画面。 那时候他说了些什么,已经记不清了。身边是不是坐着欧向奕也有些模糊,也许吧,也许真有那么幼稚的举动,也那么凑巧被他见到了。 蹲下身,伸出手,手掌滑过那一个个贝壳。很美,很耀眼,很逼真。 可惜,假的,永远只能是假的。 刷了颜料,涂了亮粉,就能变成高高在上的星星吗? 哼笑一声,他站直身居高临下望着那幅贝壳画。 伸出端着杯子的手,微微倾斜,水——透明,无色无味,没有感情的液体——缓缓淋上残缺的贝壳画。 这种东西,他从来都不需要。 临出门时,欧向奕考虑到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是乖乖坐在后排,让有多年驾龄的司机掌舵。 斐然坐在他身边,眼睛望着外面到处洋溢着喜庆的风景,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聊着。 谈话不知从什么时候断掉了,当斐然突然想起这一茬的时候才感觉好像有一会没听到旁边男人的聒噪,转过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头低垂着,随着车子的晃动一点,一点的。背靠着车座,双手自然搭在腿上,眉头却一直未松开,似乎梦到了什么烦心事。 斐然想起了凌晨两点的情景,男人专注在手里的活上,时而欣喜时而怒骂,表情丰富得像个孩子。凌晨四点半,男人唤醒沉睡的他,跪下身为他穿上鞋,只为让他陪着吃新年第一顿饭。早上七点,男人趴在书桌前睡着了,就连外面震天响的鞭炮声也没吵醒他。 应该是累极了吧! 斐然抬起一只手将他的头放在自己肩膀上,男人纠结的眉心居然缓缓松开。 不多会,车子停了,司机回头说一句“到了。” 斐然偏过头看一眼沉睡中的男人,轻声说道,“再往前开,一直开,车速慢点。” 车子再次发动,没有目的地地行驶着。 斐然慢慢闭上眼,一声低低的叹息很快消失在温暖的车内。 就当是一份新年礼物吧! 新年,快乐。 斐然的生日在新年过后的半个月,冬天生的悲催孩子,曾经向母亲埋怨为什么要在这么冷的天气把他生下来,难道不能挑暖和一点的时候吗? 记得那时候母亲曾笑着抚摸他的头,一句傻孩子,说得柔声细语。 至今想不明白母亲那时的心思,曾经那么爱他,生病时衣不解带地陪伴,邻居给的哪怕是两粒花生都揣在衣兜拿回来给他吃,酷热夏夜摇了半夜扇子。 那些不掺假的爱,那些终成回忆的一幕幕斐然都没有忘,却独独记不清女人的样貌。 女人夜半缝衣时,他曾醒来过,困得眼睛睁不开只无意识地问了一句,为什么还不睡。 就睡了,面目模糊的女人放下手里活,替他掖了掖被角,轻拍几下, 睡吧,睡吧…… 母亲的声音一直是轻柔绵软,很好听,有多少次就在母亲述说的故事里睡着,总是相信着第二天依然能听到唤他醒来的低语。 斐然又在半夜醒来,穿起睡衣,望一眼床上熟睡的男人,他走出房间。 来到旁边的客房,他点起一根烟驱逐烦闷。 最近为什么总会想起小时候的事,真是因为生日临近,有所感怀。 烟雾缭绕中,似有一个女人的身影缓缓向他走来。 想知道她过得怎么样,抛弃了亲生骨肉的人,是不是会变得幸福? 两鬓也该斑白了,皱纹遍布眼角唇畔,还能,认得出今天的他吗? 当初狠得下心离开,应该不会再想见面。 如今他的感怀又有何意义? 查清他身世的男人曾提议帮他找回母亲,他拒绝了。 找到又如何? 二十年前他不恨她,因为想着她下一秒就会回来。 十年前他不恨她,因为想着她有苦衷,无法回来。 今天,他也不恨她,因为想着她可能不在了,无法去恨。 有时候不见面,也是一种幸福。 把希望打破的相见有什么意义,他很怕在亲眼看到她和另外的人组成幸福家庭的景象后,自己是不是还能保持不恨她的心态。 宠溺的笑脸,温柔的低语,对着另一个孩子。 好像连他的存在都变成了一种讽刺。 就这样永不相见也挺好,在偶尔的午夜梦回时,会想念,会怀念,梦里全是她的好,心里是浓浓的爱和感激。 感激她把他带到这个世上,这就是结束。 生日前天,欧向奕来到斐然的办公室询问他想要什么礼物。 从抽屉里抽出一本杂志,随手扔给他,斐然眉间一挑,“就这块表吧” 欧向奕垂眼一瞥,限量的PP表,价格不菲,就连敷衍也毫不客气。 “不是表就是笔,你就没点新意?” 斐然把视线从文件中移开,抬头看向对面一脸悠闲的男人。“你有新意的话,就不会问我了。” 欧向奕不置可否,点点头站起身,“我知道了,你想要的我都会满足。” 真正到了生日那一天,男人不知何故一整天不见人,就在斐然以为他已经忘了时,男人打来电话叫他到XX酒店508房间。 斐然对这人的花样很无语,年年都过的生日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那么执着地庆祝。 心里隐隐有不安,他该不会叫一群脱衣舞男在那等着吧,自己到底是该去还是不去? 三十分钟后,斐然站在房间门口还在纠结,这里面该不会真有洪水猛兽吧? 硬着头皮敲了门,来应门的欧向奕一身休闲装很正常。不安的眼神瞥向门内,光线很暗,看不太清楚里面究竟何种景况。 不待他多想,欧向奕将他拉进屋里,关上门的瞬间便是一连串绵密的吻。 斐然想,这就是他所谓的新意? 却没料一连串吻之后,男人轻易放开了他,斐然稍事喘息后也看清了屋内摆设。 标准的酒店贵宾房,不同的是餐桌上点了蜡烛,晚餐是黑松露煎牛排,搭配上好的红酒。 “尝尝看,味道如何。”欧向奕做足了绅士派头,拉开椅子请他入座。 斐然瞥他一眼坐到餐桌前,执起刀叉,看着这诱人的美食倒真有些饿了。 “怎么样?” “不错。” “只是不错吗?” “味道很好。” 男人像个孩子似的笑得很开心顺便不知羞耻地显摆一番,“我亲手做的,虽然学的时间很短,倒是用心学的,连Abbott那个变态也夸赞,看来我很有这方面的天分啊!” 斐然有些吃惊,“你去学做西餐?” “嗯,”欧向奕点点头,一脸骄傲,“不是说了会给你个惊喜,怎么样,满意吗?话说回来,那个Abbott真是变态到家了,这半个月我没少被他当菲佣、小弟使唤,学他两道菜我整个人少说得瘦五斤,怎么,你喜欢的话我以后常做给你吃。” 斐然收回审视的目光,低头,进食,不语。 晚餐后坐到沙发前,欧向奕倒了两杯威士忌,一杯递给他后坐到他身边。 浅啜一口,欧向奕转过头看向他,一脸严肃。“斐然,在下面这个节目进行前,我需要征得你的同意。” 斐然一脸困惑地望着他。 “有一张光盘我希望你能看一看,当然,我不勉强,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亲手毁了它。” 欧向奕难得的认真,反倒让斐然很不习惯,他尽量镇定地问一句,“是什么?” “你母亲,我找到她了。” 斐然默默注视面前的男人,纵然心里有千般怨恨万般恼怒,他依旧压了下去,他张了张口,语气很淡地问,“我不是说过不用找吗,我不想见她。” 欧向奕说,“我认为你应该见见她,起码让她把欠你的还给你,这样,你们都会过得好些。” 斐然再也压不住心中怒火,“噌”地一下站起来,拔高的声调中带着指责,“我是不是应该感激你,伟大的救世主?真想让我过得好,就给我自由,我会更加感激你。你真有那个闲功夫,就把那个人找到,我——” 欧向奕快速站起身,在斐然话未说完时一把抓起他衣领,眼神凶狠,死死盯着他,语气冷硬到让人发怵,“你再敢提一句试试看。” 那个人,是他的死穴,斐然不该碰。 48. 不管平时他怎样挑战他的耐心,他都可以一笑置之,不与他计较。 唯独这个,绝对不行! 这是一道硬伤,划在他们两人心中。 斐然闭了闭眼,等待那阵怒火消散,拉开男人抓紧他衣领的手,身子无力地倒向沙发。 欧向奕端起酒杯,一口喝光,让冰凉的液体浇散他的疯狂。 今天,不是该吵架的日子,他明明告诫过自己,却还是被他挑起了怒火。 这就是他们的相处方式。 欧向奕坐回沙发上,手放在脸上胡乱擦了把,他缓缓开口,“我说过,我不会勉强你,如果你真不想看,我现在就可以毁了它。” 说话间,他起身走向对面的电视机旁,刚想取出光盘—— “看看吧,”斐然的声音很无力,光是这句话就似乎耗尽了他所有力气,颓然地倒向沙发,闭目不再言语。 如果真能做到不在乎,又怎会发那么大火。 那个女人,的确是他心里的一个死结。 二十年,整整二十年,他没有忘记过。 那个女人,欠了他什么?他也很想知道。 欧向奕看他一眼,停下动作,走回他身边坐下,抬手搭上他另一边的肩膀,往怀里搂了搂,“没事,有我呢!” 话音刚落,便有电视启动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阵嘈杂,斐然缓缓睁开眼。 电视画面上是一家小小的饭馆,确切的说是一家面馆,脏兮兮的招牌上写着王记面馆几个字。画面推进面馆里面,几张桌子排得紧密,生意看来不错,只有一两桌空着。一个中年妇女笑吟吟走进画面,糙着浓重的地方口音招呼人坐下。 斐然一眼便认出来,这个女人,扎着简单马尾,穿着朴素,一条围裙系在腰间的女人就是他离家多年的,母亲。 一瞬间,有难耐的酸楚,冲到鼻腔。 女人热情地介绍着他们家的特色小菜,听着陌生的方言,斐然不能理解她的变化怎会这么大。 二十年,似乎一眨眼便过了,二十年,长到彻底改变一个人。 女人老了,曾经一头乌黑的长发被岁月染成斑白,眼角道道皱纹,记忆中白晳的脸庞如今已遍布黄斑。 唯有笑容,刻在他梦里的笑容,一直没有变过。 女人朝面馆的后方走去,透过敞开的窗子,一个魁梧的中年汉子走进画面。他应该是在炒菜,见女人进来后,简单交谈了几句,点点头便专心炒菜。 火焰冲高,男人抡锅翻炒了几下,盛出一盘菜,女人端着菜进了面馆走向另一桌。 她说,慢用。笑容,一直挂在嘴角。 有人点菜,有人要酒,女人忙碌的脚不沾地。 无论对谁,她都是笑容满面。 斐然闭上眼,有一种无处发泄的情绪流窜在体内,这就是,她要的生活吗? 抛夫弃子,远走他乡,只为一日三餐奔波,过着再普通不过的生活。 他不该看见,不该知道。今天的母亲,他再也找不到借口不恨她。 欧向奕像体察了他的心思一般,收紧手臂,将他拉进怀中。 “想哭的话就哭吧,别忍着。” “没什么好哭的,早料到会这样。” “哭吧,你比我幸运一点,你还有哭的机会。” 斐然偏过头看他,男人眼睛始终盯着屏幕,半边脸庞显出几分落寞。 “您的菜来了,”女人的声音再次传来拉回他的心思,转过头看向画面,女人冲着“自己”笑得眯起了眼。 画面里的欧向奕应该是尝了一口菜,嗯嗯着直夸味道不错。 “是吧,”女人笑得更开心,“我家那口子炒的菜这十里八方没有不夸的,客人您是外地人不知道,其实啊,我们家最有名的还是面,要不,您来一碗?” “行啊!”欧向奕答应得很爽快。 “好咧,您先吃着,很快就来。”女人刚一转身,有人从后方唤了一声“妈”,她急忙转过身。 画面对准她面前打扮时髦的女人,二十一二岁的年龄,画着浓妆的脸上有很明显的不耐烦。 “给我点钱吧,这个月薪水用光了。”年轻女孩厌恶地瞅一眼面馆里的客人,皱着眉对女人说。 “这么快,这才月初啊,琳琳,你要学会省着点花,你也看到了,你爸挣钱不容易。”女人劝道。 “烦死了,你到底给不给吧!”女孩伸出手摊在她面前。 女人瞅一眼后厨正忙碌的男人,将女孩拉到男人看不到的角落,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几十块钱,颤抖着递到女孩手里,“我身上也不多,你没什么要买的话,就省着点吧!” 女孩将毛票扔到地上,冲着她嚷开“你打发要饭的呢,这什么意思啊,不想给就直说。再不是亲生的,你也没必要来这一出。” 女人慌忙蹲下身捡起地上的钱,几个二十,两个十块,一把一块的,就连两个一毛的硬币也没落下。 大概因为每一分,都是她的血汗钱吧! 她抖着手捡起地上的钱,再塞回口袋里,一抬头,女孩不见了踪影,再转身,就发现她来到了柜台前,自顾打开抽屉拿了几张一百的塞进包里。 女人上前阻止,“琳琳,那钱不能拿,待会你李叔要来结酒帐,那是要给他的。” “少啰嗦,我爸都没说什么的,你凭什么管。”女孩推开她阻拦的手,撩一下散落的发,瞪她一眼,踩着高跟鞋离开。 女人一脸难过地望着她离开,转过身正看见后厨伸着头看的男人在发现她的注视后忙低下头继续炒菜。 女人看上去很累很累,找了张椅子坐下,捂着嘴,身子轻颤。 画面推进,应该是欧向奕坐到了她面前,“大妈,那是您女儿啊?” 女人忙扯起围裙在脸上擦了擦,吸吸鼻子,不自然的笑,“是啊,不好意思,让您看笑话了。还是小孩子,不懂事。” “我看她有二十岁了吧,不小了。有工作吧,怎么还找你要钱哪?” “二十二了,今年刚找的工作,小女孩嘛,总喜欢买衣服化妆品什么的,钱就花得快。” “噢,”欧向奕拉长音不知在想些什么,安静了一会,他突然开口,“大妈,您就这一个孩子吗?” 女人稍稍一愣,扯着围裙的手停顿在半空,终是没有回答。 欧向奕只当她没有听见,不停唤她“大妈,大妈……” 女人眼神闪躲,面对他急切的问话,只敷衍地答了一个“嗯”字,便匆匆走向后厨。 再次出来时,女人手里端了一大碗面,放到他面前便要离开。 “大妈,您看您,我又不是坏人,您怎么吓得要躲开啊!我看您这一会挺闲的,没什么客人了,不然,您就坐下来陪我聊会。我这一外地人对这儿什么都不熟悉,一个人吃饭挺无聊的,唉!” 又是一个长音,道尽行者的寂寞辛苦,也彻底打消了女人的戒心。 女人坐下来,盯着画面瞧了半天,叹一口气,“唉,小伙子,是不是想家了?” “是,”欧向奕顺着她的话说,“特想念我妈亲手做的手擀面,那味道不比您店里的差。” 女人嘴角扯起一抹笑,垂目低语,“是啊,再好的味道也比不上母亲亲手做的,家的味道啊!” 看成功勾起了她的感怀,欧向奕打铁趁热,“您也有想念的人吗?” 女人喃喃低语,“怎么没有呢,想了二十年,没有一天忘记过。” “是您的什么人吗?” 女人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像是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里,“想的太多了,想忘也忘不了啊!一闭上眼,他胖嘟嘟的小脸就在眼前,好像,好像我又回到了那个家,回到了他身边。” “他有一双很大很明亮的眼睛,笑的时候眼睛眯起来,很好看,村里的人都夸他长得好。就是太调皮了,不是和哪家小孩打了架就是上树掏了鸟窝,每天都是带着一身泥回来,说了他多少回就是不听。” “大妈,您说的这是个孩子啊,难道——” 女人头垂得更低,似乎想掩盖些什么。 “有时候想得都要发疯了,真想不顾一切地冲回他身边去,抱抱他,亲亲他,把他搂进怀里,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要了。” 斐然攥紧拳头,被点燃的怒火在全身肆意燃烧,同时一股难以克制的悲伤也在蔓延。 他等了二十年,依旧没有等来那个说想他想到要发疯的女人,这种想念太虚伪,太伤人了。 女人终是掩藏不住无声的啜泣,颤抖的肩膀泄露了她的情绪,欧向奕也不催促,而是坐在对面默默等待她恢复。 良久,女人稍稍发泄过的情绪有所缓解,擦一把泪,红着眼眶小声说,“这些话我没对任何人说过,这么多年了,憋在心里实在难受得慌,小伙子,嫌我烦了吧!” 欧向奕倒一杯酒递到她面前,“不会,我和这个孩子境遇其实差不多,所以,还想再听您聊聊。” 49. 女人一愣,抬眼望向他。 斐然看不见欧向奕的表情,但听他的声音里夹杂了一丝悲凉,想来当时那些话也是放了真情进去的。 “我妈,也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那个时候,我不懂,只以为她还会回来,吵着跟家里人要妈,吵得久了,他们都嫌烦了,就把我送到了别的地方。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哈哈,那时候啊,我胆子特小,记得我好像哭了很久,没办法,实在是害怕啊!” 虽是带着笑的语气,却能让听的人明显感觉出其中的悲苦。 停顿了一会,男人应该是灌了一杯酒,才接着说下去。 “您想,我能不怕吗?刚刚没了亲妈,又被亲爸扔到没人问的地方,我又是什么都不懂的年龄,只知道哭,怕得要死,就哭个没完。那时候有个女管家,被我哭烦了,就把我关到黑屋子里,我当时快吓死了于是哭得更狠了,谁想那贱女人心毒着呢,硬是把我关在里面一天一夜,连一顿饭都没给。我这是命够硬,换了心理建设差一点的,这一闹真能整出神经病来。我是哭晕了才被放出来的,给亲爸打电话告状,结果你猜怎么着,他骂了我两句娇气就给挂了电话。从那以后,我就不哭了。哭也没用,只能换来更严厉的惩罚,告状也没戏,我家老头子是任我自生自灭呢!可我偏要活,活得让人都要另眼相看,我背着所有人学习这里的文化,就是想有一天一定能用得着。结果,我成功了。” 欧向奕再次停下来,女人被他的故事吸引,吸了吸鼻子说,“小伙子,没想到你的身世怪可怜的,你说你那么小,你那父母怎么舍得——” 欧向奕感叹一声,“别提了,反正一切都过去了,我现在过得挺好,我家老头子在国外定居了,时不时我还过去看看他陪他下下棋,再恨他也没辙,谁让他就是我老子呢,天王老子也改不了这事实。” 女人被他说得略有感触,低下头不知沉思着什么。 欧向奕趁机问道,“大妈,看您这岁数那孩子今年也不小了吧,这么多年您就没想过找找他?” 斐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有些恨欧向奕,恨他为什么非要提这个问题,知道答案又怎么样,只能让他的痛和恨再多加一分。 可又有一分期待,清晰得钻出来。 他期待着女人给出不一样的答案,让他此刻被撕裂的心能好受一点的答案。 女人抬起头望着别的方向,眨眨眼略有停顿后说,“我不敢去找他,我知道,他一定不会原谅我。” 欧向奕也知这话是谈到了尽头,叹息一声最后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让您有机会再见到他,你有什么想对他说的吗?” 女人的视线依然停留在不知名的地方,好像能从那里看到遥远熟悉的地方,看到回忆深处。 她说,“对不起,我能对他说的,只有这三个字。” “我不奢望能得到他的谅解,我是个自私的坏母亲,根本不配被原谅,可我还是希望,希望他能找到个好女孩,过着幸福的生活。”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镜头里的女人流着泪一遍遍说着三个字,镜头外的斐然不知何时也跟着泪流满面。 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他想了很久很久几乎快忘记的面孔,再次出现竟是这等苍老的模样,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虔诚地说着祝福,真心地忏悔。 对不起,仅仅三个字却像一座大山深深压在他心头,压了那么多年。 他一直掩藏得很好,甚至连他自己都以为毫不介怀了,却没想到被朝夕相对的男人看穿。 千里迢迢去到那个不知名的地方,演一出戏,换一句“对不起。” 迟到了那么多年的对不起,依然在他心里掀起巨大的波浪,他禁不住哭了很久,男人将他搂在怀里,将他的哭声淹没在胸膛。 斐然再也压抑不住,彻底放纵了脆弱,额头抵着男人的胸膛,将哭声渐渐放大。 这一句对不起,就像一个符咒,解开他封印了良久的感情。 所有关于母亲的回忆通通挤到脑中,笑着的她,哭泣的她,为她缝好新衣的她,亲吻他脸颊的她,一幕一幕,就像在昨天。 不知不觉间,痛苦也似在悄悄溜走,带走了恨,带走了想念,带走了系得死紧死紧的结。 这一夜躺在床上时,欧向奕搂着他在他耳边轻声问,要不要做。 他无力地答,好。 却没想到男人并没像平常那样解开他衣服,温柔的做足前戏。 他等待了一会才带着疑问转过头,男人的样子在黑暗中看不真切,那一双晶亮的眸子却始终闪着情动的光。 他刚想说话,男人便将脸贴过来,唇放在他耳边,低沉魅惑的声音响在耳畔。 他说,今晚,让你做吧! 那一夜怎么过去的,斐然记不太清了,太多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他来不及消化就被一波波高朝带到了另一个世界。 他唯一记得的是,男人坐在他身上一边动着身子,一边亲吻着他的嘴唇。 好像,好像他在梦里听到了我爱你,不只一遍。 第二天醒来时,斐然还有些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欧向奕真的肯做那么大牺牲? 感觉,像梦一样,很不真实。 转头看向旁边床铺,那人已经不在了。 第一次不是应该痛得下不了床吗,那他现在,去了哪里? 头转向另一侧的床头柜,在那上面发现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 斐然不急着打开,而是从散落的衣服兜里摸着烟点上,一边污染着空气,一边摸过礼盒慢条斯理地打开。 是他之前看上的名表,以及一张卡片。 那上面写着,我说过,你要的我都会满足。 斐然轻笑一声扔下卡片,这个生日过得够惊够喜,该给的不该给的礼物,他一样不落。 吸完一根烟,斐然起身简单洗了个澡便离开酒店。 路上,他给欧向奕打了个电话,那头却提示用户已关机。 晚餐时分,他才在家里见到男人。 今天的欧向奕在看到他时显得有些不自然,几次眼神刚碰上就快速躲开,问他问题时也明显心不在焉。 斐然大胆揣测,这人,该不会是在害羞吧! 因为,被上了? 这个笑话,有点冷。 推翻自己的想法后,他走到餐桌边,却见男人仍然坐在沙发上没有想过来的意思。 “你不吃饭吗?”斐然扬头问道。 “啊?”欧向奕紧紧皱着眉,“嗯,噢,我,回来的路上吃了点,不饿,你吃吧!” 说完,他缓缓起身,往书房走去。 谁知斐然再次唤他,“不饿的话就过来坐坐,陪我吃一点。”说完,他不再看男人,自顾夹起了菜,细细咀嚼。 欧向奕有些左右为难,望一眼不远处的书房,最终叹口气转道向餐桌走去。 斐然悄悄用眼角打量男人,果然发现他走路的动作有那么点怪异。 男人来到餐桌边,强扯了个笑脸,屁股刚刚沾到椅子,却像触电了一般一下站了起来。 斐然一脸不解,“怎么了?” 男人眉毛快打结了,嘴巴扯到耳根,露出紧咬的牙。半晌,他挤出个很难看的笑脸,“没,没事。” 斐然眼神一闪,嘴角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像是相信了他的说辞一般,低头继续吃饭。 欧向奕抓着桌角的手使了大力,几乎快要捏碎了,他闭上眼睛,动作极缓极缓地坐了下来,却不敢将全身重量压在上面,于是形成了半蹲的姿势,但在桌子另一头的斐然看来,是坐着的。 斐然细细咀嚼着嘴里的食物,用着漫不经心的口吻问他今天去了哪里? 欧向奕很随意地拨了拨额前头发,没事,找朋友打了两圈麻将,打发时间。 公司也不去了,竟是和朋友打麻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懒散? 噢,偶尔也要放松一下。 是吗,那,昨天晚上—— 咳咳,欧向奕高声咳了一声,脸上难得飘起来可疑的红晕。 斐然懂他的心思,轻笑一声,也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夹了菜只顾着吃起饭来。 欧向奕在斐然刻意放缓速度的进食过程中坚持到最后一刻,脚快蹲麻了的他只敢等斐然起身进了屋后才伸出手按按抽筋的小腿。 这辈子第一次这么丢人吧! 为那小子,真是什么罪都愿意受,却还是被他开涮,真有点憋屈。 欧向奕不傻,斐然的捉弄他不是看不出来,却—— 自作孽不可活,唉!伴随着一声叹息,欧向奕不自觉地向椅子倒去。 “啊!” 惨叫的声音连在二楼卧室的斐然都听得真切,他先是一愣,随后了然地一笑。 他不得不佩服欧向奕的毅力,应该对他的捉弄有所觉察吧,那么坚持撑到最后又有什么意义呢? 话说回来,男人昨夜的疯狂着实出乎他意料。要说丢人,糗,昨天被人搂在怀里哭得淅沥哗啦的自己才是最丢人的那个吧!最后男人坚持那么做的理由是—— 我爱你。 欧向奕的话像警钟一般敲响在耳畔。 爱?用这种方式表达爱,他还真是,不一般。 50. 二月初,欧向奕带着斐然去了趟日本。 完全的公事出差,斐然本没有必要跟着,虽在公司担任职务,可现在的他基本就属于一个摆设,参与不了重大事项的决定。而欧向奕对这次的合作案似乎很上心,把他带到酒店后,就没再露过面。 既然如此,又何必非把他带来。 前两年他也曾和欧向奕来过日本,纯粹旅游性质的,因此现在对风景事物什么的早已不感兴趣。自打住进酒店后,他就整天泡在这里,看看书,上上网,偶尔去休闲区打打网球,做做运动,泡泡温泉,一天也就过去了。 欧向奕每天晚上都会打来电话询问他一天是怎么过的,斐然如实回答,电话那头的人于是好言相劝,年轻人不要总窝在家里,出门走走,日本好玩的地方不少,可以去公园和美术馆走走,或者去看几场棒球和相扑比赛。 斐然的回答就三个字,没兴趣。然后挂断电话。 五天后的傍晚欧向奕终于出现了,精神还很不错的样子,看来这些天过得挺滋润。 和他一起的还有年依辰,斐然点了点头算作招呼。 欧向奕强行带了斐然出门,说是要让躲在壳里的乌龟透透气。 二月的东京气温在10度以内,出门仅着一件厚点的外套即可。在东京一著名景点下了车,乌龟渐渐爬出车外,孤伶伶地望着涌动的人潮。 不远处那两人还在交谈,不知为什么总有那谈不完的话。 斐然紧了紧大衣,既来之则安之,他随着人潮慢慢走动,虽对风景较为熟悉了,但故地重游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半小时后,斐然渐觉脚酸,三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将他的身子也养得娇弱了些。正想寻一处坐下歇息歇息抽支烟,却见一女孩走上前一脸兴奋地对着他叽哩咕噜地说了一串,他是有听没有懂,但看她那样想来应是把他错当成什么人了。于是连连摆手,又指了指自己再摆摆手,不知道这手势世界是否通用。 女孩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一脸失望地对他鞠了鞠躬便走开了。斐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回过头来,却没有看见一直跟在身边的两名保镖。 他脑中的第一反应是,这是逃跑的好机会。 但很快这念头就被另一个想法代替,虽说这里人流挺大,但不至于拥挤,他也没有刻意快步行走,那两人怎么可能跟丢? 如果不是跟丢,那么—— 斐然警惕地四处张望,总感觉危险在一步步靠近。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出欧向奕的视线范围,他低咒了一声后,揪紧眉头快步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希望,希望是他多虑,什么都不会发生,该死,他可不想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去,他的人生还有未完成的事。 前方一身材壮硕的男子直直向他走来,斐然来不及躲避便一下被他撞倒在地,头脑一阵发晕,他刚想呼喊出声,那人庞大的身影就压了下来。 有什么捂住了他的嘴巴,很快,他失去了意识。 在发现斐然不见了时欧向奕还没太在意,心想着有保镖跟着他绝不可能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走丢。 可半个小时过去了还没见到人也没接到保镖确定方位的电话,他有些不安了,打断年依辰的谈话,他掏出手机拨打到达日本后刚刚为斐然配备的手机,铃响三声后有人接起,用地道的日语向他打招呼。 欧向奕心下一凉,这时他才相信斐然出事了。 对方是和他一同争夺藤井财团这笔大生意的人,在日本也算较有名的会社。他算准了日本人的精明狡猾,却独独遗漏了他们的阴险。 对方的目的只是要他放弃这笔生意,他没有第一时间答应,只说要确保斐然的安全,否则一切免谈。那人笑了两声后说放心,只要他肯放弃生意,保证让他的情人活着回去。 欧向奕仍重复着那句话,我要见到他。 那人挂断了电话,很快传来一张照片,照片上斐然嘴巴上被贴了胶带闭着眼睛倒在地上。 电话再次打来,那人说怎么样可以放心了吧! 欧向奕沉着冷静地回答,会考虑他们的建议。 那人冷笑着说,可别考虑的太久,否则不保证他的情人可以撑到那一天。 欧向奕挂断电话后便和年依辰坐上了车,利用唐门在日本的关系找到了专门的人对照片进行分析,很遗憾的得知这照片上没有任何可利用的信息,无法找出方位。 年依辰命人调查XX会社旗下所有产业和仓库以及与他们有关联的组织。 回到酒店,年依辰陪着欧向奕一起在房间里等电话。 他叫了餐点,虽然知道这时候的欧向奕肯定吃不下去,可他还是想劝一劝。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像一尊雕塑般从回来后就一直维持那个姿势没有动过。 双目无意义地紧盯着地面上的一点,紧绷的脸找不出任何表情,双臂搭在椅子扶手上,一只手紧紧攥着装了特殊装置的手机。 他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 等那个人再打来电话,等一些有可能的线索,等斐然能奇迹般地回来。 从手下那里得来的资料令他们认识到XX会社的残忍手段,所有人对斐然能活着回来都不抱希望。 除了一个人,除了那个正无望等着他的人。 欧向奕的做法是对的,没有立刻答应他们放弃生意。 若是他真冲动得答应那些人按他们的要求做出些事情来,斐然,可能真的只剩下一具尸体了。 他只有拖,不答应不否定,一句考虑拖着对方的时间,一点点延续那人的生命。 虽然在这段时间,斐然可能会受到非人的虐待,可—— 活着,只要能活着,这应该是欧向奕最大的祈求了。 年依辰站定在他面前,“吃点东西吧,没有力气的话怎么能救出斐然。” 欧向奕没有动,年依辰半跪下身,却在低头的一瞬间发现—— 他紧紧攥着手机的那只手,轻微地颤抖。 如果不是离得极近,如果不是细心,很难发现。 “向奕,”年依辰抓紧他不住颤抖的手,“向奕。” 表面冷静的男人神经究竟绷到多紧的地步,止不住的战栗泄露了他的担心、恐惧。 他从没见过这一刻的欧向奕。 从十几岁便相识,他见过太多种性情的欧向奕,孤独的、阴险的、狠厉的甚至是绝情的一面。 唯独今天,难以克制的恐惧快将面前的男人压垮了。 他好像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在那里,他面对着也许更恐怖的局面。 “向奕,”年依辰不断叫着他的名字,他必须把他唤醒,让他回到现实世界。 在欧向奕的梦境里,或许不应该说是梦境,他也说不清这是什么情况。 总之,他站在一团雪白面前。 四处望去,无边无际的白,他慌得大叫斐然的名字。 渐渐地,那人的背影出现了。 隔着一层雾,斐然背对着他朝前走去。 他想追上去,可无论他怎样迈开脚步始终追不上那个人。 斐然走得很慢,很慢,每一步都挪得很吃力,他一遍遍喊他的名字,可他就像没有听到一般,始终没有回过头。 从雪白渐渐走到漆黑,斐然摔倒在地,他想上前扶起他,可怎么也无法穿过那层隔着他们的白雾,他走不到斐然面前,碰不到他的身体,看不清他的面目。 斐然在地上趴了好久,好久,久到欧向奕以为他再也不会站起来时,他才缓缓抬起头。 他嘴里好像说着什么,可欧向奕无论如何也听不清。 他睁大眼看着斐然趴在地上用双臂一点点向前爬着,心突然酸痛得厉害。 他不明白他的执着是为了什么,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这样痛苦的前行。 他的目的地在哪里,会,回到自己身边吗? 从漆黑再到雪白,似乎斐然身上的力气又回来了一些,他强撑着站起身,继续往前走。 欧向奕一直在他身后,随着他一起走下去。 这条无止境的路,日夜交替的情景,究竟意味着什么,他想不出,却只能陪着他一起往前走。 不知第几次的雪白,斐然再次摔倒地上,只是这一次,过了好长时间他也没再站起来。 欧向奕着急地喊他,双手狠捶着穿不透的白雾,直到雪白将斐然的身子掩盖,他也没能唤醒他。 斐然死了,是再也醒不过来的,死亡。 一股撕心裂肺的痛蔓延全身,他声嘶力竭地唤着他的名字。 一片片雪白自天而降,淹没了天地。一错眼,他再也看不清那人曾在的方位。 苍茫天地,无处可寻。 51. “向奕,向奕,你醒醒,向奕……”年依辰双手紧抓着他肩膀,“向奕,斐然还活着,还活着,他一定活着的,你快醒一醒,醒过来!” 斐然,还活着。 还活着,活着…… 欧向奕的耳朵里传进了这样的话,他动了动眼珠,目光中渐渐出现了年依辰焦急的脸庞,他说,斐然—— “活,着?” 他动了动嘴巴,轻轻说出这两个字。 年依辰深深吐出一口气,他对着男人郑重地点头,“没错,他还活着,活着,他没有死,他一定不会死的!” 年依辰将他拉到自己怀里,安慰地轻抚他的后脑。 男人的爱有多深才把自己搞到这种崩溃的地步,仅仅是一次绑架便快把他吓疯了,倘若,倘若斐然真的不幸遇难,他不敢想像欧向奕会变成什么样。 斐然啊斐然,你若不是冷血动物,整整四年又怎会感觉不到这份强烈的感情。 这个男人,连为你去死都做得到啊! 你的爱也许很珍贵,可欧向奕的感情也绝不低贱,他最大的错就是爱上你,可这种结果真的是由他一人造成的吗? 斐然,你和那个男孩都是幸福的,你们互相爱着对方,即使分开也能感受到对方,想念着对方。 可欧向奕,应该是最最可怜的男人吧,付出一份绝不掺假的爱,可无论他怎么做也得不到回应。 这一切,到底该慢谁。 斐然,如果你真的不幸离开这个世界,请仁慈一点,原谅他曾经对你造成的伤害。 但愿你,能给他一次机会,让一切,在下一世,可以重头来过。 男人第二次打来电话是在两天后,欧向奕说可以答应他们的提议,但必须先见一见斐然,而且不能再是闭着眼睛的照片,否则不能确定他是否还活着。如果他死了,就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 对方倒也不简单,两句谈完便挂断了电话,考虑了一会后便发来了照片,欧向奕再次看到了斐然的近况,他靠坐在墙上,鼻青脸肿,双眼无神,唯一庆幸的是,他真的还活着。 对方很快打来电话,欧向奕答应会在今晚的慈善晚会上向媒体公布退出XXX项目。 挂断电话后,年依辰将照片发给了专门的人进行分析,几个小时后他们得到消息通过对照片墙面上生长的一种植物形态进行分析,可以判断这里应该属于川越一带。 而在他们事先调查的XX会社旗下的仓库中有一处就在川越。 他打算独自前往川越的仓库查看情况是否属实。 年依辰拦住他,“你疯了,自己去?” “我不相信XX的那只老狐狸会这么轻易让我找到斐然的藏身所,为了给我们留条后路我只能自己去。如果这是个陷井,我可以对他们说还有你会代替我与藤井财团签约,这样可以拖延一点时间。” “你知道危险还要自己去?真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会派一个身手不错的人过去查看,我们就在这里等消息。” 欧向奕拉下他抓住自己胳膊的手,“我想他们的目的就是我,以为抓了我就省了所有的麻烦。如果你派人过去,惹恼了他们,我怕他们会对斐然不利。” “你的意思是要去送死吗?”年依辰恼火得提高嗓门。 “不是送死,无论如何,我也要见到他,亲眼确定他安然无事,否则……” 欧向奕抬手搭在他肩膀上,目光坚定地望着他,“我想,你应该也有这样一个人吧,拼了命也想要保护他的人。就算是死,也想和他在一起,能看着他,抓着他的手一起死去,也好过一个人等在这里,最后面对他冰冷的尸体。我想,我真的做不到。” 紧了紧手中力道,欧向奕对他露出一抹苦涩而决绝的笑,最后轻拍一下他肩膀,转身离开。 年依辰知道自己留不住他,只在他背后喊了一句,“向奕,答应我,无论如何,不要冲动。不管斐然在不在那里,先给我打电话。” 欧向奕背对着他点了点头后,再次迈步离开。 年依辰很想骂他傻瓜,傻到够可以的了。 颓然倒在椅子上,仰头靠着椅背,他想起来了欧向奕刚才说过的话。 有这样一个人,拼了命也想要保护他,宁愿和他一起死,也不想一个人等在这里,最后面对他冰冷的尸体。 TMD,这种感觉,糟透了。 他现在只有一个祈求,不管他们受多重的伤,请一定,一定,一定让他们都活着。 欧向奕不能失去斐然,否则,即使被救回来恐怕也—— 该死的,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啊! 在离仓库几百米远的地方下了车,他徒步上前,这里离公路不算太远,附近还有一座加油站,来往车辆不少,若真能逃出来,生还希望很大。 他能想到的,相信XX会社的那帮人也应该能想到,那么,把斐然安排在这里的目的应该是显而易见了。 他甚至相信,现在的斐然已经被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只等将他,瓮中捉鳖了。 在简单查看了一下地形后,他走进了像是专门为他闪了一条缝的仓库,当然,迎接他的是几十个黑洞洞的枪口。 他没做任何挣扎,很干脆地举起手,投降。 仓库内突然大放光明,欧向奕眯起眼看前方大摇大摆走来的一壮硕胡子男。 事后的某一天欧向奕回忆当时的情景时大发感慨,难怪电视里总会把坏人的形象拍得特猥琐,特丑陋,感情这才是真实的生活写照啊!那看来自己这玉树临风的形象真算得上绝世好男人一个了。 胡子男用日语和身边的人笑谈了一会后转向他,“欧先生来得很快嘛,没让我们等太久。” 欧向奕任他们搜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枪支和微型通讯设备后放下双手,面色沉静地问,“他在哪?” 胡子男长得猥琐,笑起来更加猥琐,“您是不是更应该担心一下自己的处境。” 欧向奕挑起一边眉,“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欧先生胆子这么大敢独闯这里,应该想到我们会做什么。” “的确,所以我不会那么笨到给你们这个机会。” “噢?”胡子男饶有兴致,“我倒真想看看您的本事是不是配得上您刚才说的话。” 欧向奕拿手推开直指着他脑门的枪,“你们既然事先调查过我也应该知道我是和谁一同来的日本,唐门的Jack年拥有欧氏8%的股份,如果我没有安全回去,他会代替我继续与藤井先生商谈合作的事情。你们……可就要白忙一场了。还是说,你们有本事将唐门的当家也一起绑架来。” 胡子男脸色一沉,“你耍我?” 欧向奕嘴角一挑,“如同你们对我的防范,我一样不会相信你们说的话。” 胡子男眼睛一眯,抬肘狠狠给了他一下,欧向奕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揉揉发疼流血的嘴角,他笑着说,“信不信由你,我人就在这,你可以选择现在就给我一枪,或者让我见到他后再谈接下来的事。” 胡子男思索了一番后先行离开,过了一会负责看守欧向奕的人接到电话将他双手反绑眼睛蒙了起来后拉到车上。 车子很快发动,驶向未知的地方。 欧向奕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们应该是妥协了,应该是带他去见斐然。 他不信主不信佛,但这一次,他愿意相信一切神佛,只求他们保佑他能再见斐然一面,哪怕是一条不归路,他也想再见他一面,亲眼看到他还活着,听他叫一声他的名字,黄泉路上,他不会再害怕不再孤单。 车子行驶了将近一个小时,身边的人将他拉下车吆喝推搡着他往前走。 气温比来时低了几度,他感到一阵阵冷风吹在身上。 这里很安静,除了风声以外他捕捉不到任何声音。这里是荒地?四周没有人烟以及任何公共设备? 来不及多想,只听卷闸门被拉响,紧接着他被人推了进去。 有人解下他的眼罩,他迫不及待地四处找寻斐然的身影,很快便在空旷的仓库一角发现了靠在墙边的男人。 他很想大叫他的名字,却在出口的那一刻卡在唇边,他强迫自己镇定心神以面对凶残的敌人。 胡子男高傲地抬着头,“怎么样,现在见到他了,是不是该谈谈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了。” 欧向奕动了动绑在身后的双手,看他一眼,“看来,你们的诚意不够啊!” 胡子男命人解开了他的绳索,欧向奕一边揉着手腕一边拿眼瞄了瞄斐然的方向。 他一直靠坐在那里,一点精神也没有的样子,不知是不是距离有些远的缘故似乎没有听到他们的交谈,连头也没抬过。 胡子男等得不耐烦,“别再耍花样,我的耐心不多。” 欧向奕抬眼看向他不紧不慢地说,“我要怎么相信你会真的放我们出去?XX会社的名声可一向不怎么好。” 胡子男眯起眼睛,“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不照我的话做我现在就杀了他。” 52. “我不会什么功课都不做就冲到这儿来救人,深田,你早就是我重点怀疑的对象之一,如果你办不成这件事,相信你们那位阴狠的会长也不会再留下你这个废物。” “你!”胡子男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欧向奕也不再激他,“你们只是求财,而我们是求命,只要你能保证我们活着离开这里,藤井财团的生意我可以拱手相让,和命比起来,钱算什么。” 胡子男长出一口气后转身来到椅子前坐下,“看来你是早有打算,提提你的条件吧,只要不过分我可以考虑。” “藤井先生的脾气很差相信你们也有所耳闻,一旦我提出退出XXX项目,就等于切断了我和藤井财团的所有合作可能,哪怕我事后再怎么解释也不可能成行了,你们就是抓住了这一点才坚持要我在公众场合当着媒体的面宣布这件事,为了保命我当然可以答应,但你们要在这之前准备好车子保证我和他能安全离开这里。” 胡子男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一样大笑了起来,“车?你可真敢提,我给了你车让你带着他逃得远远的,做梦!” “你这种态度我们还怎么谈。”欧向奕拉起一边椅子也坐了下去。 胡子男一拍桌子,“欧向奕,我看你是找死!”说完他夺过手下的枪对准欧向奕的额头。 后者不慌不忙地抓过枪口对准眉头,“有种你就开一枪试试,我敢一个人闯来这里就不怕你这么做。哼,我的命不值钱,不晓得你的命是不是也这么廉价。” 胡子男快被他气炸了,紧抓着枪的手不住抖动,却始终不敢抠下板机。 在一切没成定局之前,他无论如何不能杀死这个人。 看他这副样子,欧向奕笑笑推开他拿枪的手,“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我不介意在这多等几天。” 话落,他慢步向斐然的方向走去。 天知道,他多想一步奔到他面前。 双眼紧紧锁住那个单薄的身影,这些该死的混蛋脱了他的大衣,气温三四度的湿冷仓库,他是怎么熬过这三天的。 每迈一步便看清他一分,昔日英俊的脸庞布满青紫的伤痕,嘴角边还有干了的血渍。 每一步对他来说都像走在刀尖上,心痛得无以复加。 他当成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宠着的人竟被自己害成了这样,如果,如果他再小心一点,再注意一点,如果他不是坚持要做这笔生意,坚持要带他来日本,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悔恨绞痛心脏,他半跪在斐然面前,颤抖的手撩起挡在他眼角的碎发,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斐然。” 斐然,对不起,说好不再让你受半点伤害,可—— “斐然。” 斐然,原谅我,如果一切能倒回去,我不会再自私的把你带在身边,也愿意为你放弃所有生意。只求你平安,平安,活着。 “斐然。” 精神涣散的男人终于有了回应,他动了动眼珠,缓缓对上欧向奕的脸庞。 “欧……” 他再也叫不出更多的字。 欧向奕捧起他的脸庞,想要靠近他一点,却在接触他皮肤的那一瞬蹦了起来。 他冲着胡子男日汉语交替的愤恨喊道,“准备些药和棉被来,你们这些狗日的,他在发高烧?” 胡子男听不懂狗日的是什么意思,却也明白那不会是什么好话,他怪笑着喊道,“你以为你们来度假的,还棉被、药。哼哼,告诉你,他已经三天没吃一粒米没喝一滴水了。你要是想给我拖延时间也行,但要先看看你那情人能不能熬得住。” 欧向奕转过头瞪大了眼望着瘫坐在地上的斐然。三天,没吃饭没喝水,他们,他们—— “你想杀了他吗?我告诉你,如果他死了,我绝不会放过你,想对我脑袋开枪你尽管来,我会和你一起到地下给他做伴”欧向奕红着双眼歇斯底里地冲着他吼道。 如果有可能,如果有可能,他会亲手杀了这些人,每一个人,每一张脸孔他都记得牢牢的。 上天若能给他活着出去的机会,这些人,他会让他们生不如死,他发誓。 胡子男不吃他那一套,痞笑着看看他,“心疼他的话,我教你个办法,把裤子脱了,尿点出来给他喝不就行了吗?”话落,一众人笑了起来。 欧向奕双拳握得死紧,仇恨的目光锁定笑得猖狂的胡子男,恨不得割下他的舌头。 半晌后,胡子男收敛笑容悠闲踱步至欧向奕面前,拍拍他肩膀,“我说,欧先生可真是个重情义的人。本来绑架他就是要做掉他给你个警告,谁想到我一威胁你真会就范,看来这个人对你真的很重要啊!我说欧先生这样不好,做大事的人不该这样,少一两个女人算得了什么,你这样会让人很容易抓住把柄,对你事业的发展很是不利。” 欧向奕目光死死瞪着他,咬牙说道,“深田,你要想活下去继续说这些废话的话,就拿点水和药还有棉被过来。否则的话——” 胡子男听不得他的狂妄,再次给了他一拳,甩甩发痛的手,他恶狠狠地说,“你们中国有句话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告诉你,再敢给我提要求我现在就剁了你们四只手寄给你那朋友,我倒要看看他的心有多硬,是不是真的不顾你们的死活,坚持做这笔生意。” 在转身离去前,他再次发话,“我再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是叫你朋友放弃生意还是眼睁睁看着你情人饿死渴死病死在这儿,你自己选吧!不过我劝你别想太久,他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能不能坚持到明天,就看他的命大不大了。” 话落,胡子男带领着一众手下离开仓库。 卷闸门被关上的瞬间,仓库内一片黑暗,只有靠西边的高处有一排窗户透近几缕微弱的月光,不足以让欧向奕看清怀中的斐然。 脱下外套将他包得牢牢的,欧向奕想要把他抱得更紧更紧。 他的额头很烫,透过衬衫传到自己身上,他的身体在轻颤,即使不停安抚也无法止住。 欧向奕恨透了自己的无能,不能把他的饥饿寒冷转到自己身上,不能缓解一分半点他的痛苦。他能做的只是抱紧他,轻声唤着他的名字,给他希望。 “斐然,斐然,别怕,我们会出去的,一定会出去。我会救你,别担心,我们都会活着离开这里。” 二月的夜晚寒气渐渐逼近两人的身体,为免他再受地气的寒,欧向奕将他抱坐在腿上,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双手并拢环抱住被大衣裹着的身子。他温柔地对着男人低语。 “斐然,想一想开心的事吧,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将来的打算?没有吗?那我们现在来计划一下吧!等我们老了要做些什么呢?我想一想……” 怀中人无力地眨动一下眼睛,没有回应。 “你喜欢种花养草吗?唉,挺费心思的吧!我以前看老头子养过几盆兰花,麻烦着呢,一天浇几遍水,什么时候浇,还要修枝剪叶的,太有讲究了,反正我对那玩意是不感兴趣了。不过,如果你喜欢的话,那我就去学学好了,像我这么聪明的人,很容易就学会。我以前那是不想学所以嫌麻烦,可我若真下了决心去做的话,养它个世界奇葩出来都不稀奇。” 他蹭了蹭斐然的额头,在他滚烫的额上印下一个吻。 “要是不喜欢种花,养养鸟也行,你注意过超市对面的花园吗?每天上午都有几十个老头在那里晒太阳,一人旁边放着个鸟笼,有的还带着好几个鸟笼呢!我路过时看过一眼,千奇百怪什么品种都有,你喜欢的话,我们也去买几个回来养。对了,养鹦鹉就挺好,让它天天对着你说主人好,主人回来了。嘿,挺有意思。” 月光从高高的窗户处洒进来,几道微弱的光柱里有细小的颗粒在飞舞,空旷的仓库里只有男人的轻声细语,一次次描绘他们可能的未来。 “到我们都老了,也像花园的那些老头一样每天搬两个马扎,端杯茶到固定的老地方消磨一天的时间。到时候约上依辰那老小子,咱们合伙杀他个片甲不留。噢,我是说下棋。你会下哪些棋,围棋?象棋?反正啊,不管下哪种,我们俩个人还下不过他一个?到了午饭的点就去他家蹭饭,那时候他该是子孙满堂了,叫他家的老太婆烧几个好菜,咱们一起喝两蛊。” 脸颊边有男人呼出的气,一样烫人的温度让欧向奕的心再次揪痛。 他的斐然,能不能撑过今晚? 高烧,脱水,饥寒,忍受着这些折磨,他是怎么熬过三天的? 他是否在坚持等着自己来救他? 对不起,对不起…… 欧向奕在心里一遍遍骂着自己,他不该这么鲁莽就冲来这里,他该带些水带些食物带些药,可他,他什么也没想到。 53. 只知道不能失去他,只知道担心他的现况,却给不了他任何实质的帮助。 他真想狠狠给自己一拳。 “斐然,你怕死吗?说实话,如果没有遇到你,我可能也会怕死。我还年轻,还没玩够,怎么能就这样死了呢?后来遇到你,就更怕了,我怕突然死掉,可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你应该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吧,我说过会缠你一生一世,那不是说着好听的,我真的是这么想的,像一棵树上的两根藤条,紧紧,紧紧,紧紧地缠着,不想也不能和你分开。如果我死了,下辈子还能不能遇到你,如果遇不到,不是太惨了吗?所以,我怕死,我不想死。可是,真正的死亡又是谁能控制得了的?到了今天到了这一刻,我也就不怕了。尤其怀里抱着你,居然一点恐惧也没有了,我知道,你在我身边,我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你动一动就能感觉到你。只要我抱得紧一些,就没人能把我们分开。一起死也是完美的结局吧,真有投胎说法的话,我们也一起了。这样,我就能很容易认出你了。下一世,我还要爱你。” 怀中的男人动了动手指,欧向奕偏过头看着他,谁知他努力动了动嘴唇,却怎么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欧向奕把手掌摊开放在他手下,“斐然,你想说什么,慢慢写,我会懂的。” 斐然动了动食指,在他掌心极慢极慢地写下了一个字。 他手指动作的幅度很小,笔划写得也不是很清楚,却是他用了全身仅有的那一点力气写下的。 他人生最后的一个牵挂。 欧向奕攥紧了拳,将斐然的手紧紧握住。 这一刻,他失去了仇恨的力气,只有满心满身的痛在压抑着。 血,染上了最重的毒,在身体里游走,每到一处都是蚀肉剜骨的痛。 他深深呼吸着寒冷的空气,压抑着急欲叫嚣而出的酸痛。 一个字,狠狠划伤他的手掌,撕裂千疮百孔的心。 一个字,是他一生挚爱,无药可解。 他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他们的心从没有走到一起过。 哪怕到生命尽头,他也无法取代那个字在男人心上的位置。 原来,这三年多,他从没有忘记过。 一直藏在心里不说却不代表他不再想念,他的爱真的只能给那一个人吗? 不管,自己对他有多好,有多爱,他的心门一直在关着啊! 欧向奕重新搂紧他的身子,闭上眼贴着他的脸庞,颤抖着双唇说道,“斐然,如果,如果我能早点遇到你该多好。如果你先认识的人是我,你会不会爱我一点。我没敢奢求太多,从不敢想你会像我对你的感情一样,我只奢求一点点,哪怕只是一句我爱你,只要这一句话,就够了。斐然,斐然,如果我能把你救出去,而我又那么倒霉的死了的话,你就去找年依辰,对他解释我的死因,告诉他我现在说的话,他会相信你的,也会帮你,帮你找到,他。到那个时候,你的心愿就能达成了。我不是自私的人,不会真的连死也要拉着你陪葬。如果真有天堂地狱的话,我会在其中一个地方看着你幸福,你这个死心眼的家伙,可一定要过得好才行啊,如果你过得不好,也没办法了。因为我,这个世上最爱你的人也不在了,没办法给你当备胎了。” 欧向奕说不下去了,眼角滑出冰凉的液体淌向男人滚烫的额头。 今天,就让他痛痛快快地脆弱一回吧!也许,真的没有办法再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今天,就让他再肉麻一次,也许,再也听不到自己的唠叨了。 爱,连这见鬼的爱,也会随着他的消失也一并消失了吧! 他很想很想和斐然一起拥有下辈子,可—— 斐然真的很不愿意。 勉强了一生,缠了一辈子也就够了,下一世,就把自由还给他吧! 忘记了这恼人的爱,就不会再有疲惫一世的痛了吧! 明天,真的没有明天的话,他希望是自己一个人,上路。 深夜时分,欧向奕计算着离车子发动的声响有一小时后,猜测着深田应该带着一些人离开了,剩下的人有多少他不清楚,但从之前走动的脚步声来看不少于五个。这说明深田的警惕性很高,深怕他们逃了才留下那么多人守着。 他们能逃出去的希望,很小。 但,无论如何他也要尝试一次。 本来他是打算如果斐然伤势不重的话,可以再拖延一点时间等年依辰想办法来救他们。 可现在来看,斐然的情况极不乐观,甚至不确定他还能否再撑半天。 他必须行动了。 刀片是事先用胶带藏在上颌的,此刻他紧紧攥在手心,看了一眼怀中闭着双眼的男人后,他抬起头。 持续了十几分钟的吼叫后,睡在附近的两人再也受不了他的折磨,起身拿着枪打开仓库门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三更半夜鬼叫什么,”一人气急败坏地上前拿枪指着欧向奕头顶,“你他妈是不想活了?” 欧向奕低垂着头,声音低沉悲痛,“他死了。” “死了?”那人与同伴互看一眼,“这么快?” 同伴皱了皱眉,“也说不准,他不是三天没喝水吗又发着烧。” 先前那人没好气地说,“死就死了,再他妈鬼叫老子现在崩了你。” 欧向奕抬起头凶神恶煞地瞪着他。 那人拿枪顶了顶他脑袋,“瞪什么,再瞪把你眼珠挖出来。” 同伴想了想说,“我还是去给大哥打个电话,你在这看着。”说话间,他掏出手机往外走。 待那人走出仓库的一瞬间,欧向奕抱着斐然的手动了动,他低头惊叫一声,“斐然,斐然……” 负责看守的那人吓了一跳,“不是说死了吗?”难道还诈尸了?他大着胆子伸长脖往前看了看。 欧向奕抬起眼皮,仅是电光火石的一瞬,他便割断了那人的颈动脉。 那人捂着喷血不止的脖子连连倒退,瞪大了眼珠瞅着面前向他奔来的男人。 欧向奕捂着他的嘴巴在他脖子上又补了一刀,将他放倒在地上后拣起他掉落的枪跑向仓库门口。 门外那人正在通电话,大致讲了一下斐然死掉的事,听他意思,深田应该很快就会派人过来。这表示欧向奕的时间不多。 那人挂断电话刚一走进仓库就被埋伏在门口的欧向奕捂着嘴割了脖子。 他小心查看外面的情况,这里像是一个废弃的工厂,不远处有四个人正在一敞门屋内打牌,旁边屋里睡着两个。他思索了一番便决定先对付打牌的几人,睡着那两人纵使听见动静,反应过来也需要个几秒钟。 检查手中枪内子弹数量后,换上刚才那人的衣服,将掉在地上的手机重新装回兜内。压低帽檐他便装作若无其事的向那敞门屋内走去。 忙碌着的四人见同伴一人回来,其中正面对着他的那人抽空问道,“怎么了,他鬼叫什么?” 欧向奕走到近处,猛地抬起头,对着发话那人就是一枪。紧接着是左右两边来不及反应便丢了性命的人,背对着他那人端了枪刚一转过身,便被打爆了头。 欧向奕快速拾起一把枪躲向门后,紧跟着从门外传来一阵机枪的狂扫。被惊动的两人端着枪夹杂着谩骂走进来,不时冲可能的危险之处扫上两枪。 欧向奕瞄准桌上一酒瓶开了一枪,意料之中惹来两人的惊慌扫射,趁着这一瞬的分神,他迈出门后对着两人扫了几枪。 待那两人也中枪倒地后,他才慢步上前,查看这几人是否确实死亡,只见刚刚倒地的那人口吐鲜血,身子抽搐却仍坚持着往前爬。 欧向奕上前一步蹲在他身边拿枪顶着他下巴,寒声问道,“说,你们一共留了几个人?” 那人粗喘着气颤巍巍答道,“八,八个。” “这是哪儿?给我老实回答。” “这里,是——” “啊!”一颗子弹射中了欧向奕的左腿,他痛叫着弯下身,有幸躲过了从身后射来的第二颗子弹。 他反应灵敏地翻身躲到桌子后,借着趴倒在桌上几人的尸体射过几颗子弹。 这个混蛋骗了他,他们不只八个人,还漏了一个或者两个? 倒地那人对着同伴伸出手,抖唇说:“救,快救我。” 从黑暗的拐角渐渐露出一颗人头,他并未理会同伴的求救,而是端着枪目光犀利地四处观察。 欧向奕咬牙忍住从腿部传来的剧痛,从人缝里观察那人的动静。 一个狡猾的男人,由始至终没从黑暗里走出来,他也在观察着欧向奕隐身的地方。枪口一直瞄准着桌后。 倒地那人一步步向同伴爬去,一边爬一边还在不死心地求救,他努力伸长了手想要抓到什么时—— “呯!”前方射来的一颗子弹结束了那人的性命,也让欧向奕确定了敌人的位置。 54. 他的时间不多不能再跟他这样耗下去,必须尽快想办法让那个人现身。 四处搜寻之下他发现了一个装着十几根香烟的塑料烟盒,旁边还有一个塑料打火机。 他掏出所有香烟并点上火,将香烟与打火机一同装进了烟盒,叠好封口后瞄准那人的位置扔了过去。 烟盒落在了阴影里。 那个人果然不像先前两人那么愚钝,东西扔过来时他虽也紧张却仍保持着一动不动,枪口仍然瞄向原来的方向。快速地瞄了一眼落在脚边的东西。不过是一烟盒。此时他确信这不过是对方虚张声势的小伎俩而已,于是将所有注意力继续放在桌后那一块地方。 只要欧向奕敢露头,他一定会将他的脑袋打开花。 时间一秒秒过去,欧向奕咬牙忍着伤痛,在心里默默计算着。快了,应该快了,他抬起拿枪的手,准备着在下一秒冲出去。 “呯!”一声爆炸响在那人的脚边,他惊叫着跳了起来,条件反射地低下头 与此同时欧向奕从桌后站起身,端着枪朝露出破绽的男人连开几枪。 惊慌的男人也急忙扣动板机,却来不及瞄准,全身就已经被打成了蜂窝,直挺挺倒在地上。 一颗子弹从欧向奕的右眼皮处擦过,鲜血很快跑进眼睛。 他捂着眼睛倒在桌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以缓解疼痛。 稍许,他抬起头用一只眼看了看四周,一地的尸体,希望不会再突然蹦出一个人来打中他身体的某个部位,那样的话他恐怕再没力气还击了。 这一刻的欧向奕很庆幸自己还活着,将来,将来他一定时常到庙里烧烧香,多添些香油钱,感谢玉皇大帝菩萨佛祖保佑他还有命活着。 不过,这庆幸的想法只在一瞬,下一秒他掏出手机调出刚刚拨打的号码,将它发到了年依辰的手机上。 很快那边打来电话,欧向奕接通电话后强笑着说,“兄弟,我还活着。” 年依辰惊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后,紧接着便询问他现在在哪,还好吗,斐然怎么样。 欧向奕靠在一面墙上,喘了几口气后说,“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儿,除了这个废弃的厂房这里什么也没有。斐然的情况不太好,他发着高烧呢还严重脱水。你记着准备好医生。还有,你现在马上给那个号码打电话,那个人叫深田。快,不要耽误,就说你已经把我和斐然救出去了,并烧了这里。你正在前往赤坂会长家中找他算帐,至于深田,劝他赶紧夹着尾巴藏好一点,否则你和赤板两方人马可都等着将他碎尸万段呢!最后别忘了笑得狂妄一点自负一点,让他相信我们真的已经被救走了。”这段话他说得很吃力,眼睛和腿部的疼痛都撕扯着他的神经。他必须集中所有注意力才能将这段话说得连贯完整。 深田现在应该正在赶往这里的路上,而这附近放眼望去一片荒地,低矮的草丛根本遮不住他和斐然的身影。年依辰就算要靠定位系统找到他们恐怕也得几个小时以后了。他要逃出去就必须让深田相信他已经被救走,然后立刻打道回府。他和斐然便可以趁着这段时间逃离这里,只要能上公路,只要上了公路,他们就有希望了。 他用刀子划烂一人的衣服将伤腿简单扎上以暂时止血。摸过桌上的酒瓶,喝了一大口后,酒瓶直接砸到了地上。墙角边放了两桶液体,打开后欧向奕笑了,他果然没猜错,这帮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出去,两桶汽油足以让这个废工厂带着他们一起上西天。 将汽油泼满整间厂房,扔下汽油桶,扯下其中一个人身上的棉衣和帽子,从桌上拿了一瓶水和一袋面包,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向仓库,挪向斐然身边。 扶起他身子,将衣服套在他身上,帽子压实后,欧向奕轻拍他的脸,低低地唤,“斐然,斐然,醒醒。” 拧开瓶盖,将瓶嘴递到他唇边,一点点倾斜。 干燥起皮的双唇沾上了水,冰凉的液体一点点滑向着了火的喉咙。 斐然从昏迷中渐渐苏醒,睁开眼睛。 欧向奕停止了喂水的动作,欣喜地叫他,“斐然,你醒了,斐然,看得清我吗?我是欧向奕。” 斐然无意识地转动眼珠,只感觉刚刚那一点舒服至极的清凉一下子就没了。他渴望更多更多。 欧向奕将水瓶拿到他跟前,又喂了一点,“先喝一点好了,你不能一下喝太多。”揪了一点面包倒上水泡软了后放进斐然嘴里,“来,吃点东西。。” 幸而他还能吞咽,欧向奕喂了几口后就将面包和水装进大口袋里,把他挪到背上,“斐然,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你撑着点,依辰,很快会来救我们。” 穿过膝弯抱起他对现在的欧向奕来说非常吃力。受伤的腿在受力的那一瞬痛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几乎要把牙齿咬碎。 呼吸,他只有急促的呼吸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钻心的疼痛逼着他面对现实。 右眼紧紧闭起,也无法缓解灼痛感,他仅用一只眼注视着前方,一点,一点,一点地挪动伤腿。 即使绑了布条,血还是从伤口处渗出来,顺着裤角滴到地上。 一滴滴的,蔓延到仓库门口。 而每走一步,欧向奕都感觉腿要断掉了。抬起,落下,背上的重量好像全都压到了那条伤腿上。 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走路的话,他可以慢慢挪慢慢蹭,使伤腿少用些力。 可当背上背了个人,他就必须要用到伤腿,哪怕是千把刀一起割向那个地方,他也要前行。 嘴唇被咬破了,满嘴都是血腥味,他却感觉不到疼痛。 走过那堆尸体时,他从桌子边摸了一条毛巾塞在嘴里紧咬着。 再疼,就算疼死他也要走下去。无论如何,他也要把斐然救出去。在深田想通这是他们的计谋而折返回来之前,他必须抓紧时间走远一点。 出了厂房,他扶着大门点了一颗烟扔进了汽油堆里。 火焰“轰”一声升了起来,很快连成一片。 欧向奕咬紧口中毛巾,一步一屏息,艰难向远方走去。 这条路有多长他不知道,是不是通向希望的公路他也不知道,他唯一清楚的就是他必须走,必须一步不停歇地往前走。 身上的斐然情况很糟,他要抓紧时间离开这里给他治病。一夜的寒风他很怕斐然的病情会更加重。 黑暗加上失血以及一只眼的视力让他好几次都看不清前方的路,他使劲摇了摇头,阻挡晕眩侵袭。所幸走得不快,不至于跌倒。 纵然痛苦吃力,他却一步也不敢停,他怕一旦停下来会再也爬不起来,再也走不动一步。 斐然就在他背上,斐然还活着,斐然的呼吸喷到他脖颈间,这就是最大的动力。 为了那个人,他也绝不能倒下去。 黑沉沉的天空上方挂着一轮惨白的弯月,稀疏的几颗星偶尔闪烁一下,二月夜晚的冷风呼呼吹在身上,吹走他一身热汗。 疼痛还在不在,他也说不清,只是靠着意志撑下去,靠着强悍的意志一步步前行。 松开嘴,毛巾掉在地上,他喘着粗气低声问道,“斐……然,你,冷吗?” “再撑……一会……很快……很快……就到了……依辰……会……会来救……救我们……别害怕……别担心……我……我会陪着你” 一直趴在他背上意识模糊的斐然渐渐醒过来,用了好一会才搞清现在的情况。 欧向奕在背着他,而从这颠簸的程度来看,他应该也是受了伤了。 前方没有看到任何希望,仍是一片模糊的黑暗。 他缓缓开口,气若游丝,“欧向奕……放下我,你自己……走吧。” 欧向奕深呼吸了一口气,“我……我怎么……可能……丢下……你。” 他能感觉身下的人走得有多吃力,“放下我,你还,有机会,逃走。没有必要,让两个人,都死在,这儿。我,会拖累你的。” 欧向奕轻笑了两声,“傻瓜……我要是……会扔下你……早就扔了……还会一个人……跑来……跑来这……救你吗!” 斐然没了声音,欧向奕继续说给他,也说给自己听,“出了……这件事后……我突然……突然想到……我们……是不是……应该有个……有个孩子” 风卷起沙粒吹进他仅剩的那只眼睛里,他无奈闭起双眼,摸索着前行。 “如果……如果哪天……我们突然……死了……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也太……可怜了。” 斐然强撑着精神听他说下去,眼睛闭闭合合,好似下一秒就会沉沉睡去,却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有睁开的时候。 “大哥……和二敊……过得很好……看样子……也不打算……给欧家……添个子孙……而我……也不会有女人……给我生孩子了……所以我想……等你……三十岁的时候……我们领养个……兔崽子吧……将来……欧家的产业……也要靠人继承啊!” 斐然的思绪飘到了很远很远,一个从没去过的地方,在那里,好像,好像有一个人在等着他,一直,等着他。 “他性子……最好像你……这样……等我们老了……他还能……孝顺孝顺……像我这样……就太混蛋了……我这一辈子……都坏透了……把亲生父亲……送到了国外……把一个……不爱我的人……关在身边……一直都是……勉强着……把不属于我的……东西抢过来……我这种人哪……不配被人爱……那孩子……将来……能孝顺一个人就好……哪天……等我先走了……有个人陪着你……我也……走得安心。” 搭在肩膀上的手渐渐下垂,终是丢了那最后一分力,斐然靠在男人肩头,再次陷入昏迷。 脚下一顿,欧向奕迟疑了片刻后再次迈开脚步。 “斐然……别睡着了……前面……前面有个人……在等着你……那个人……你不是一直……想见他吗……他就在……前面等着你……你写在我手心……的那个人……你为了他……撑到今天的那个人……要是现在……你放弃了……可就……再也见不到了……醒醒吧……斐然……你一定要……撑下去……你知道……我有多混蛋吧……你要是……现在死了……我可就要……把那个人……占为己有了……我会对他好……比对你还要好……会让他……死心踏地爱上我……把你忘光了……这样可以吗……你看……你看……他向这边……跑过来了……还是那张……年轻的脸啊!” 有悲伤的夜体从欧向奕紧闭的双眼里跑出来,分不清是深红还是无色,却将伤感染了一地。 如果可以,他希望一辈子都不要再提起那个人,那是他心头永远拔不出的刺,刺的一头扎着他,另一头扎着他最爱的人。 如果必须,他会一遍遍提起那个人,哪怕每一句都会划伤自己一刀,也在所不惜。只要,只要他最爱的人能活着,哪怕只是为那个人而活着,他也认了。 原来心上的伤害比身体上的要痛苦得多。 不管是枪伤还是灼伤,经过时间的治疗,总有痊愈的那一天。 而心,那颗被践踏得一文不值的心,永远也等不到被治愈的那一天。 他好想睁开眼看一看前方,却奈何眼睛怎么也睁不开。 他挣扎着挪动脚步,在已昏迷的斐然耳边轻声说着。 “斐然……我们……做个约定吧……这一生……绝不分手……至少……至少在我活着时……绝不分手……我会……立下遗嘱……哪天我死了……就把自由……还给你……有依辰帮着……没人……敢为难你……到那天……你就可以……就可以……这样……好不好……好不好……” 宁静空旷的深夜,零星的几颗星辰掩去光芒,白月光照不亮的地面,一声声凄凉悲伤的“好不好”久久回荡着。 55. 他们没有等到年依辰的救援,却遇上了另一拨人。 安藤夏刚刚回国就被安排去了千叶县处理一些事务,好不容易处理完连夜赶回东京时还能半路遇上拦车打劫的人。 好吧,他承认那人只是拦车并未打劫,不过对他来说意思是一样的。 耽误他补眠的人,都该死! 助手下车查看,他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隐约能听见助手没好气的呵斥声,听在此时的他耳里倒有些像催眠曲。有些人就是这样,太安静的环境反而睡不着,就需要有一些些不是太吵的噪音,固定的节奏更能促使人睡着。 他感觉,自己真的已经进入了梦乡,如果不是—— 助手拉开车门,一股寒门刮了进来,安藤夏猛地睁开眼,眼神犀利似刀,直直向助手划去。 助手很委屈,可他还是硬着头皮报告情况,“拦车的是个男人,腿上应该伤得不轻流了不少血,一只眼也伤了,他还背着个人,那人好像昏迷了。” “然后呢?”安藤夏咬牙切齿地问道。 助手惊出一声冷汗,慌忙说出重点,“我看了看那个男人,有几分像中国的欧先生,因此没敢赶他走。您看,要不要帮他?” 安藤夏是藤井财团会长藤井天的得力手下,主要负责组织的黑势力。这几年藤井财团和中国欧氏企业的合作一直较稳定,安藤夏与欧向奕有过几次照面,而且,是不太愉快的交手。 虽为助手,他也摸不透眼前阴晴不定的这位对欧向奕的喜恶。要说不帮,也说不过去,好歹人家是和藤井财团有多年合作关系的生意伙伴。要说帮吧,还真得看这位的心情如何,他一个小小助手无论如何是不敢轻易拿主意的。 听完他的汇报,安藤夏快速打开车门朝车前的人影望去。 那人一直侧着头似乎在和背上的人说着什么,明明是摇摇欲坠的身子却仍强撑着,车前灯照得他右边小腿处血汪汪一片。 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他,那人转过脸来正对着安藤夏。 车灯刺眼的光照上男人的脸,被血糊了半边的脸上受伤的眼睛紧紧闭着。即使这样,安藤夏还是认出来了,他就是欧向奕。 吩咐手下接过他背上的人将他扶到车上,欧向奕却坚持不要别人帮忙仍靠自己的力量一步一挪地将斐然背到了车边。 车子是加长型的,极尽奢华的后车厢可以让斐然舒服地躺在一侧,欧向奕坐在他对面握着他一只手,忧心忡忡地望着他,完全忽略了车里坐着的另外一个人,也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见此情景安藤夏也知事态严重,吩咐司机尽快开回本家,给负责的福冈医生打去了电话要他立刻赶往藤井本家,并将欧向奕的伤情简单描述了一下。安藤夏捂住话筒询问欧向奕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势。 欧向奕没有回头,声音虚弱地答道,“脱水,高烧,三天,没吃东西没喝水,昏迷。” 安藤夏一开始没有明白他说的意思,后见他目光一直放在对面那人身上,才想明白他刚才说的是那人的病情。 于是将这番话转达给医生后便挂断了电话。 安藤夏一手搭上欧向奕肩膀,“出什么事了?” 欧向奕没有正面回答他,一直带在身上的手机电已经耗光,便借了他的手机给年依辰打去电话,通知他尽快到藤井先生家中去接他,年依辰再想询问怎么会到了那里时,欧向奕已经没有力气解释了。 安藤夏注意到他的左手一直攥得死紧,好像握着什么东西一样。 很想劝他倒下休息一下,但见他自上车后目光一直没离开对面那人,心想这人应该就是他藏在相夹百元钞后的照片中那人,他心念所及的爱人吧! 车子驶进藤井本家,福冈医生已经带着四个抬着担架的人等在屋外,见人下车便将两人分别安排在担架上抬进屋内。 藤井家有一间专门设置的医疗室,里面准备了专业先进的医疗器械,安藤手下许多大将都在这里接受过治疗。 医生径直走向欧向奕身边想要检查他的伤势,却被坐起身来的他一把推开,指了指斐然,说,“先给他治。” 安藤夏上前抓住欧向奕胳膊,“还是先帮你把子弹取出来吧,你的伤——” 不待他说完,欧向奕强撑着来到斐然身边,气息不稳地说,“先治他。” 福冈医生上前说道,“他的病由我助手负责,你可以放心。欧先生,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腿伤,让我先看看你的伤好吗?” 穿着白衣的女护士刚想上前便被欧向奕吼了回去,“滚开。” “欧向奕!”安藤夏不满地叫道。 两个高分贝的声音让斐然从昏迷中渐渐苏醒,他努力挣动,想要张开眼睛看一看,究竟是谁在吵。 欧向奕一只手抓住医生衣领,满布血丝的眼睛里凶光毕现,“我叫你先给他治,你听见没有!他快死了,快死了,你看不到吗!快点给我治,把他治活了,否则我绝不放过你!听见没有,快点救他,快救他!” “欧向奕”安藤夏上前抓开他的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你冷静一点。” “我怎么冷静!”欧向奕用力挣开他的钳制,“他快死了!他快死了!你们叫我怎么冷静,叫这头该死的蠢猪快去救他,快救他!” “欧向奕!” 那个人,在吵什么?用着他听不懂的日语,呱啦了一长串。斐然动了动眼珠,费了好大劲才将眼睛睁开一道缝,细长的缝隙里有一个浑身沾满鲜血的男人。 男人在推搡着穿着白衣的人,明明声音虚弱得难连成句,却仍强撑着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吼声。 斐然眨了眨眼,渐渐看清面前争吵的几人。 他唯一认识的只有欧向奕,半边脸全是血,一只眼紧闭着,像是受了伤。鲜血滴到身上,沾了大半外套。他走路很不自然,一拐一拐地左右挪动,斐然将视线下移到他腿上,右边小腿处染了大片的血迹,红得吓人。 应该是受了很重的伤。 “你要是想保住你的腿的话就别再犯倔了,你中的是枪伤,不是被人砍了一刀。你清醒一点好不好。”安藤夏实在无法理解他的举动。 “等我朋友来了,再给我疗伤。”欧向奕攥的紧紧的左手微微发颤,他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他们一直在用日语交谈,斐然听不懂他们说了些什么,模模糊糊中他想起在仓库发生的事。在他昏迷时好像有听到类似枪声的响声。难道,他的腿,中的是枪伤?那他还怎么能背着自己走了……有多久他不清楚,但感觉绝不是一段短距离。欧向奕,他—— “你在说什么,等什么你朋友,现在就赶快医治。” 在两人争吵间,福冈医生查看了斐然的情况后安排护士给他打上了点滴。继而转向欧向奕,“欧先生,你的朋友暂时没有大碍了,请不要再耽误时间,让我察看你的伤情。” 欧向奕转过头看向斐然,见他正半睁着眼看向自己,憔悴的脸庞毫无生气。 欧向奕弯下身子靠近他,“斐然,斐然,你好点吗?认得清我吗?” 斐然动了动嘴唇,气若游丝地吐出三个字,“欧向奕” “是,是我,斐然,我们逃出来了。”欧向奕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欧向奕!”如果他不是重伤在身,安藤夏真的很想给他一拳,这个人的脑子彻底坏掉了。 欧向奕没有理会他的咆哮,低下头抵上斐然的额头,“还是……很烫啊!” 这次不光安藤夏愤怒,连斐然也不能理解他的举动了,“快……疗……伤。” 欧向奕抬手拂开他额前短发,“等依辰来了,我再治,没事的,我命大着呢,死不了。” 安藤夏已经出离愤怒了,他刚想拉过他的身子强行按住他,却见他从刚才就一直紧攥着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于是一把抓过他手腕。 掌心里一片鲜血模糊,四根手指的指甲扎破了掌心的皮,几乎全陷进了肉里。 安藤夏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你在干什么?” 福冈医生上前一步,见此幕也是倒吸一口冷气。“欧先生!” 欧向奕头一昏差点倒下去,幸而安藤夏及时扶住他,“不行,我不能昏迷,现在还不能,不能。” “欧向奕,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疯了吗?”安藤夏双眼怒睁,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我不疗伤,不行,现在还不能,不能,绝不可以!” 安藤夏深吸一口气,刚想再开口时,斐然突然用虚弱但坚决的声音说道,“欧……向……奕……别再闹了……快……疗……伤。” 听到他的声音,几近昏迷的男人突然睁大双眼,转过头冲着倒在病床上的男人用劲力气吼道,“你想趁,着我,疗伤昏迷的,时候,逃跑,对不对,我告诉你,别做梦了,我不会给你,那种机会,我就算会,断腿会死,也绝不让你跑掉,绝对不可能,让你离开我。” 男人的模样很凄惨,男人的表情很凶狠。但同时,他的心却是最卑微最可怜的。 斐然缓缓垂下双眼,失了所有力气,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安藤夏呆呆望着面前还剩一口气却死撑着绝不倒下的男人,心,第一次遭遇那么强烈的疼痛。 丢了一条腿也没关系,即使知道可能会死也绝不在朋友到来前接受治疗,只因为怕自己会昏迷,怕那个他深爱的人会离开。 这种爱,强烈得有些可怕了。 这种爱,他原来嫉妒得发狂。 安藤夏松开他的手,目光坚决地看向他,“你放心,我不会让他逃跑的,我保证你醒来时还会看到他,这样可以吗,可以接受治疗了吗?” 欧向奕晃晃悠悠地转过身,凶狠的表情还未收回,他说,“我不相信你。” 安藤夏揪紧眉头,双拳攥得死紧,他怕自己下一秒真的会抡出拳头。 “欧先生——”福冈医生再也看不下去,刚想再劝,只听大门“呯”的一声被人用力打开,有一人朝他们直奔过来。 “向奕,”年依辰三两步跑到欧向奕面前,见他一身鲜血也是吓了一跳,“你怎么了,向奕?” 欧向奕抬起右手抓紧年依辰肩膀,坚持着说出最后几个字,“照顾……好……斐然。” 再顽强的生命也禁不起这一番折腾,欧向奕终于完成了他的使命,闭上疲惫的眼睛,身子失力,软倒下去。 他好累好累,累到一步也走不了,连心脏也想要彻底罢工休息了。 过多的失血令他意识逐渐模糊,腿部的疼痛已经不能使他清醒,他唯有用制造新伤,新的痛感来阻止昏迷。 他不能昏迷,在年依辰来之前绝不能倒下去,只要他没死就绝不能给斐然任何一丁点会逃离他的机会。 这种机会,他给不起。 他唯一庆幸的是,等到了年依辰,这个人懂他,知道他对斐然的感情有多深多重,这个人是他深交了十几年的好朋友,他会帮他照顾好看守好斐然。 他和斐然的心若不能走到一起,那么他的人必要和他死死缠在一起。 他相信,能让他停止这种疯狂爱恋的,只有,死亡。 56. 昏睡了两天,斐然才终于清醒过来。 期间也断断续续醒过几次,却都很短暂,每次醒来都看见那花纹繁复的天花板,一股淡淡的清香萦绕在室内,令他很快睡去。 这次醒来他等了好一会也没有再想睡下去的意思,于是撑着身子坐起来。 一个身着白衣的小护士走了进来,手里端着盛装药品的托盘,一进门便笑着同他打招呼。 斐然脑袋瓜又疼了起来,硬着头皮用日语打了声招呼,小护士将一体温计塞在他嘴里后就自顾忙起来了。 过了一会取出体温计后对着它又叽哩咕噜说了一长串,虽然听不明白,但斐然从她表情也能猜个大概。 烧应该是退了,就是不知道今天是几号了,语言不通,真是个很麻烦的事。 小护士用肢体语言表达了吃药的意思,斐然按照她的吩咐吃光了所有的药后她才满意离去。 不多会,又一人径直走进来。斐然很想提醒一下来人进门先敲门的好习惯,但想到这是在别人家于是作罢。 走进屋来的是个有几分眼熟的男人,他友好地同斐然打招呼。 “空尼奇哇”斐然用很生涩的日语回道。 男人先是一呆后笑了笑,用有些蹩嘴的中文说,“你日语不行的话,我们就用中文交谈好了。中文的话,基本上我都可以说。” 斐然这才想起那天和欧向奕争吵的男人就是他,那个时候还没有在意现在想起来他的确是懂中文的,在欧向奕用中文和自己交谈时,他完全听得懂一般对答如流。 不管怎么说,碰到一个懂中文的人还是值得庆幸的,最起码不用再鸡同鸭讲了。 “请问,今天,几号了?” 男人听到他的问话后先是笑了笑才回答,“27号,你昏睡了两天。现在烧已经退了,病情很稳定。” 斐然点点头,抬眼时却见男人嘴角仍噙着笑。 “您有什么事吗?”礼貌起见,斐然还是决定主动问起。 男人跷起二郎腿,悠哉悠哉地说道,“只是觉得很奇怪,怎么你醒来第一句话不是问欧向奕怎么样了?” 斐然低垂下眼没有答话。 男人继续说,“他可是为了你差点连命都丢了,你好像,并不怎么关心他的死活啊,你们,真的是情侣吗?” 斐然目光瞥向窗外,语气平淡地问了句,“他怎么样?” 男人挑挑眉,“没死,不过,情况不是太好,伤口感染了,以后很可能变成一个瞎子,瘸子。” 斐然顿时变得沉默。 “你是在,自责吗?” 斐然抬眼与他对视,镇定的表现让男人不得不佩服他的冷酷。 “我没觉得有什么需要自责的。我之所以会被抓想来也是因为他,而且我没有要求他来救我,更没有要求他受了伤后必须背着我离开。他的伤不是因我直接造成,就算有间接的关系,那也是他自愿的。我不觉得我需要承担什么责任,更不会有自责的想法。” 静默的空气里流转着一种叫做危险的因子,斐然能感觉到男人因他这番话很不高兴,但丝毫没有表现在脸上。 片刻后,寂静的房间响起了“啪啪啪”的响声。 男人一下一下,极慢地拍着手,嘴角那抹意味不明的笑在一点点加深。 “你的回答我很满意,那么,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做个游戏呢?如果你答应的话,我也许会考虑帮助你逃跑噢!” 欧向奕昏迷了近五天才醒过来,那一夜严重掏空了他的体力,差点把他的命也一起带走。 醒来时,年依辰正巧来看他,见他睁开眼睛还戏谑地说道,“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看来,是我低估了你顽强的生命力啊!” 欧向奕转了转脖子没见到他一直担心的人。 年依辰明白他的心思,坐在一边无奈地摇头,“放心,他好得很,烧已经退了,现在还在休养中,想见他的话一会我让他过来。” 欧向奕微微点头算是答应,张嘴想说些什么时却被年依辰拦下,“行了,你少说两句话吧,身子还是挺虚的。你的心思我都明白,首先XXX会社那边的事已经搞定,深田那小子你再也见不到他了,赤坂会长那里我们给他找了点事,他最近忙得焦头烂额,相信顾不上我们这边。至于你为什么还待在藤井家,这就要问你那恶交安藤夏了。我几次提出要带你和斐然离开这儿,他坚决不同意。说的理由还很冠冕堂皇,你们是病人不宜移动。最后还搬出这家主人来,藤井先生自是不会赶你们走,而且主人发了话,我也不好再坚持,所以就变成了现在的局面,你就安心在这里再住一段时间吧!等我彻底解决了赤坂那边的问题后再离开也不迟。” 听完他这一长串话,欧向奕叹了口气,他伸出手抓上年依辰手腕,气息虚弱地说,“知我者莫若小年啊,怎么样,跟了我吧,斐然做大你做小,我不会亏待你的。” 年依辰压低一边眉,“你还能开玩笑?看来一时半会也死不了,那么没必要让斐然来看你了。你就在这好好养病到能下床再去看他吧!” 欧向奕瞬时变了脸收回手,“唉,我总是你的手下败将啊!”他抬手搭在盖了纱布的眼睛上,“喂,我会不会变成独眼龙啊!” “你要是再闹这么一出一定会。” “那这条腿呢?没给我截肢吧!” “截肢倒不至于,不过以后走路可能会有影响,多做复健吧!想要恢复正常也不是不可能” 这对欧向奕来说已经算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了。至少命和腿都保住了,就算变瘸子又怎样,他大不了学二叔那样直接坐轮椅上好了,还省步。 “我是不是该见见藤井先生,怎么样也得感谢人家的救命之恩。” “不用那么心急,等你情况好点再说。再说,你好像搞错人了,你的救命恩人是安藤夏,不是藤井天。” 一提到这个名字,欧向奕就揪紧了眉头,“你说是谁不好,怎么就偏偏是他!” 年依辰在旁边抱臂笑了起来,“你们两个冤家还真是孽缘多多啊!无论怎样,你这次算欠他个大人情,看他要你怎么还了。” 欧向奕突然感觉自己受伤的不是腿和眼睛,而是头,头疼得更厉害了。 半个月后,欧向奕已经能扶着床边走路了。 这半个多月来,斐然每天会过来看看他,经过了这一场生死磨难,他发现这小子还是那张死人脸没变啊! 什么叫冷酷无情,他算是见识到了,再无奈也得接受现实,谁让他就是爱上了这位主呢,还爱得彻头彻尾死心踏地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这就叫一物降一物吧!斐然就是他命中的克星,纵使他在外面再风光,回到家,还得变成爱夫的小男人。 欧向奕为自己悲惨的命运进行哀悼。 这段时间安藤夏也是这里的常客,来到无非是因为那天的事而调侃他一番,什么深情王子痴情种子神勇桃太郎无敌星矢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欧向奕在面对他时一直没什么好脸色,也难为这人能坚持聊下去,将厚脸皮的意思很完美地诠释了一番。所以说恶交就是恶交,你不能指望它变成损友,更何况欧向奕完全没有将这“友谊”加深化的意思。等他伤好些,打包斐然立刻离开这,除非必要他再也不想见到这人。 眼睛上的纱布已经拆了,幸好看东西没大影响。他扶着床边来回走路时,年依辰推了轮椅进来。 “别心急慢慢来,给你找了个好东西,走,出去晒晒太阳。” 欧向奕对着那轮椅蹙眉沉思了一会,“你说我要是个女的你不得抱着我去外面晒太阳,哪用得着这玩意。” 年依辰撇撇嘴,“你不是希望我抱你,而是在幻想那个人能抱你出去晒太阳吧!” 欧向奕“咝”地一声道出不满,“非得拆穿人的心思,所以说你这人极度不浪漫,你那小情怎么受得了你这性子。” “行了吧,我们感情好着呢,别挑拨离间。你到底出不出去?” 欧向奕慢慢挪到轮椅上,“出去,怎么不出去呢!在这屋待了二十多天都快发霉了。不过,若是藤井先生在家的话,还是先去见见他,怎么说也得感谢人家主人的收留。” “那你要失望了。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在这住了二十多天,见他的次数一只手都用不完。” 欧向奕点点头,刚想再说些什么时,房门突然被人大力打开,安藤夏的小助手急急火火地冲进来,大叫着,“不好了欧先生,安藤社长和斐先生不知道因为什么吵了起来,他们一直在说中文,我也听不懂。结果安藤社长很生气地将斐先生带走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安藤社长交代我们不许跟过去。” 他话未落,欧向奕便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刚想跑出去就被年依辰按到了轮椅上,“别急,我带你去找,不会出什么事的。安藤这人做事有分寸。” 年依辰推着他找遍了整个楼层也没见到人影,就在他们打算下楼找人时,突听外面一声枪响。 57. 年依辰推着他找遍了整个楼层也没见到人影,就在他们打算下楼找人时,突听外面一声枪响。 “斐然!”欧向奕整个人从轮椅上跳起来,抓着楼梯栏杆往下奔,一边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叫着“斐然!斐然!” 他不敢再一次想像斐然会遭遇不测,怎么可以在刚刚结束那场磨难后又遇到危险。 斐然的性子冷傲,说话时常不知轻重。而安藤夏就是混黑出身,身边的人对他一直都是巴结恭维,若说斐然不小心顶撞了他倒真有可能。 以他对安藤夏的了解,这个人,这个人,真有可能会—— 他亲眼见过他杀人,是他帮里的兄弟也是叛徒,他杀人时眼睛不眨一下,帮里一半的大人物都在为那人求情,他仍是毫不犹豫地掏出枪结果了那人的性命。 血溅在他脸上,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眸里无一丝波动。 当时欧向奕就认定了他绝对是个刽子手,杀人对他来说稀松平常,枪拿在手里可以玩出很多花样,这样的人没有一定实力的话绝对不要得罪,更遑论他后面还有一个强大的靠山。 想到这一层,欧向奕更是像发了疯一样往楼下冲,年依辰紧追在后,几次追上他都被他用力推开。 “向奕,你冷静一点。” “快帮我找到斐然,快帮我找,安藤那个混蛋真有可能会杀了他!” “向奕!” 欧向奕不听他的劝阻,冲下楼梯时重重摔在地上,年依辰急忙上前扶起他,“你别那么慌,我推着你找,会找到的。” “滚开!”欧向奕急火攻心,使劲甩开他的手,扶着伤腿快步向前挪。 “向奕!”年依辰紧追在后,他知道自己是劝不了此刻的欧向奕的,于是便跟着他一起往屋外跑去。 “斐然……斐然……”每走一步每唤一声,欧向奕的心像在火里煎,他多希望下一秒那个人就在前方等着他,哪怕永远是冷冰冰的一张脸,哪怕只能有毒言恶语,他也认了。只求他活着,一直活着,留在他身边。 “斐然……” 修剪整齐的草坪尽头有一片宽广的水池,池畔樱花盛开,落樱纷纷洒向绿水池中。 安藤夏静静站在池边欣赏樱花,等待那人的到来。 三月的微风吹皱池水,将鱼鳞般的波光打散,樱花片片落入池中,铺设一条狭长的樱之路。 没用多久欧向奕便找来了这里,站定在不远处,怒气冲天地询问他斐然在哪。 安藤夏嘴角勾起弯弯的弧,用余光瞥了眼十米外气喘吁吁的男人。 “他太不知好歹,被我杀了,尸体扔在池里。” 欧向奕瞪大双眼,眉头紧蹙,“你说什么?!” 安藤夏不紧不慢地重复一遍,“我说,我把他杀了,尸体扔到池子里喂我的食人鱼。” 欧向奕攥起双拳,道道杀人的目光紧逼男人,“我不信你会这么做,他到底在哪!” 安藤夏上前一步,“不信的话你就去别处找好了,我也希望你能找到一个活着的他。” 虽然不信,虽然猜测着他很有可能是恶作剧,但—— 欧向奕加快脚步一拐一拐地冲上前,对着男人那张带笑的脸挥出拳头。 安藤夏很轻易躲过他的攻击,别说他现在是伤者,就算他身体无恙时欧向奕也不是他的对手。 常年以黑道老大的身份生活着,他的身手不是欧向奕这种一般的商人可以应对的。所以就算欧向奕现在使出全身的力气也碰不到他一根头发。 安藤夏冷冷瞧着面前无力再扑上来的男人,“放弃吧,他已经死了。如果你介意的是失去了一个男人,我可以赔你一百个,相貌上比他要好,而且对你也绝对是服服帖帖,怎么样?” 欧向奕现在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杀了他。不管斐然现在情形如何,他都想亲手解决了这人的性命。 安藤夏悠哉地踱步到他面前,半蹲下来,“其实不过就是一个男人,至于你这么大惊小怪吗?说实话,看到你那天的紧张样,我更想杀了他。一个男人而已,像你那样在乎,就过头了。我在帮你解决麻烦,只有杀了他才能使你立于不败之地。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抓住你的把柄,你不应该谢谢我吗?” 欧向奕双眼恶狠狠地盯向男人,一字一句说道,“安藤夏,你听着,就算他死了,也别指望我会要你。即使你脱光衣服爬上我的床,也休想我会碰你一下,你这个让我恶心的垃圾。” 安藤夏蓦地收敛笑容,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坐倒在地上的人,“有本事在这说快活腔,还是先想办法找人打捞他的尸体吧!再晚些,那些食人鱼会把他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年依辰追到此处时正见欧向奕跌坐在安藤夏旁边,一脸痛苦的表情。 他快步追上去,带着怒气质问安藤,“你把斐然怎么样了?” 安藤夏瞥一眼年依辰,“杀了,尸体在池子里,想要的话就快点找人来打捞。” “你在开什么玩笑?”年依辰恼火地上前抓住他衣领,“快把斐然放出来,他哪里得罪你了,我替他赔罪。” 安藤夏冷笑道,“怎么,他也是你的爱人?你们两个关系可真够好的,连男人都可以共用。我可真好奇,这个叫斐然的到底有什么魅力,可以吸引你们这两个优秀的男人。” “少说废话,你到底把他怎么样了?” 安藤夏抬手一扯便拉开了年依辰紧抓的手,“该说的我都说了,信不信是你们的事。” “你这个混蛋。” 就在两人争执间,欧向奕慢慢起身,望一眼铺满落樱的平静水面,抬脚一步步走进水中。 安藤夏对着欧向奕的背影皱起眉头,引得年依辰也向那里望去。 “向奕!”他惊呼出声,“你在干什么,回来,你的伤还没好!” 像没有听到一样,欧向奕仍是一点点往水深处挪去,直至池水淹没他整个身子。 年依辰几次大喊也未得到回应,他回头朝安藤夏吼道,“你玩够了吧,快把斐然放出来,他的腿伤还没好,你想看着他伤势再加重吗?” 安藤夏没有理会他的叫嚣,目光仍停留在水面上只露出头的人身上。 年依辰无奈只得奔向水中,“向奕,向奕……” 池水最深处只到他脖颈,他来到欧向奕身边抓住他手臂,“跟我回去,你看不出他在骗你吗?斐然不会有事的,只要我们仔细找,一定会找到的。” 欧向奕挣开他的手,“我知道。” “你知道?”年依辰现在真想给他一拳,“知道你还下水来疯,你的腿伤还未痊愈,再泡水会发炎的。” 欧向奕垂下眼,平静的水面被他们打乱,荡起一圈圈涟漪。 “我知道他可能在骗我,也知道我这么做其实很傻。可我能怎么样,安藤就是要玩我,,我可以满足他,只要他肯放了斐然,怎么样都没关系。”微风拂过,送来更多无心凋零的樱花,落入偌大的水池中。 “我不知道他哪句真哪句假,如果,如果斐然真的遭遇不测,如果这里真有食人鱼的话,我会连他最后一面也见不到。我不想去赌那个可能性,我不敢赌。你让我找吧,不找到他我不可能死心。” 话落,欧向奕掉转过头,艰难地向前走去,时而低下头潜入水中,时而歪歪倒倒地站立水中,一步,一步,对他来说是痛苦和无奈,他在走向绝望的深渊。 年依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曾经那个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少年,在岁月磨练中一点点成长,变成了阴险狡猾唯利是图的商人。他应该算是成功的,只除了遇上斐然的事。 他不该认识斐然,更不该荒唐地爱上他。 一个只是相貌有些出众的男孩,怎会让他跌得那么彻底。 失去理智,像个几岁的孩童般幼稚的固执。 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毫无理性的,更加悲哀的是,他的举动对那人来说除了可笑毫无意义。 年依辰咬咬牙向水池边走去,全身湿淋淋地站定在安藤夏面前,三月的池水冰凉刺骨,他禁不住全身轻颤起来。 “你不肯说是不是,没关系,我会找到斐然,如果你还有点人性,就在这里看着他,看他什么时候撑不住晕倒的时候麻烦你找人救他上来。” 说完,他快步向别处走去。 现在能救欧向奕的人只有一个,能救他的办法也只有一个。 他要快点找到斐然,就算要把他打晕了带过来他也会那么做。 让那个冷血无情的人看一看,和他生活了近四年的男人究竟傻到什么地步,只因为那一个该死的情字。 58. 奢华精致的房间内,斐然惬意地坐在一张柔软舒适的沙发椅上,一条毛毯盖住怕寒的双腿,旁边黑色小茶几上摆放冒着热气的茶水和几块小点心,面前是一整排的落地玻璃窗。 四周空气安静详和,他双手随意地搭在椅子扶手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窗外无声风景。 视线内是一排盛开的樱花树,花瓣零落,铺满波光鳞鳞的水面,突然一个男人从水中冒出头来,捋一把脸,目光仍急切地向水下搜寻。摊开手,他脚步不稳地向前走着。 斐然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那人身上,良久后,深深的叹息从口中发出。 和欧向奕在一起快四年了吧! 从一开始的憎恨和厌恶到后来的无奈和接受,他也在一点点被男人改变。 起初,他怀疑男人所谓的爱,什么样的爱能让那人把毒品注射到他身上,可笑至极。 戒毒的痛苦他生生尝试了两次,第二次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是欧向奕。 那人可以整晚不睡陪在他身边,不管他怎样谩骂和求饶,也狠心地不放开他,不给他一点毒品。 后来的这几年,与其说是他不想倒不如说是欧向奕限制了他想的可能性,时时被监视着的人怎么可能偷偷搞到毒品。 这几年的朝夕相处令他对欧向奕的看法有了些改变。 曾经,他毫不在意欧向奕望着自己的眼神里藏着什么,可时间,时间渐渐逼退仇恨,尤其在那个人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付出时。 从满是怨恨、只有仇恨到强迫自己去恨他,再到……忘记。 不是真正的忘记,那段过去像烙印一样刻在身体里,却就像所有的伤一样,总有愈合结疤的一天,因为那个人的细心照料,他的伤口也慢慢愈合,结疤。 不能真正的忘记,于是选择性忘记,不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除了失忆还能做什么。 忘记仇恨,他才可以放下枷锁,活得快活点。 他在幻想,身后的男人变了模样,那张令他痛彻心扉的脸在这一刻明朗、清晰。 靠着这种幻想,他到达最后的高朝。 能时时刻刻恨着一个人也不容易,尤其在这个人对你全身心付出的同时。 他不再怀疑欧向奕对他的感情,却没想到他的感情是疯狂到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 单枪匹马的,像个傻子一样自投罗网,腿中了枪还要坚持背着他走出荒地。整整两个小时,他是怎么挺过来的。没有超于常人的毅力是绝对办不到的。在获救后,却因为担心他会逃跑而不愿意接受救治,这样的人估计全世界也只有他一个。 自私,霸道而又可怜。 当安藤夏提出要和他玩一个游戏时,他反问对方为什么做这么幼稚的事? 安藤夏的回答很简单,就是想看看他到底会怎么做?是跟着殉情呢还是无奈忘记你,继续生活下去。嘿嘿,不觉得挺好玩吗?谁让这家伙以前得罪我那么多次,不趁此机会整整他不是太可惜了。 他答应了他的要求,只为那一句可以考虑帮他逃走。 他需要自由。 欧向奕的表现应该说是出乎安藤夏意料的,就连斐然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明明是拙劣的恶作剧,明明有点脑子的人都该猜得到,可欧向奕,他为什么,非要跳入冰冷的池水中,寻一个答案? 他的腿伤会发炎吧,他的眼睛沾了水没事吗?他的身子已经恢复了吗? 斐然的心不是钢铁做的,他不想再看到这样的欧向奕,可,他无力阻止。 水中的人还在坚持不懈地寻找着,即使身子歪得更厉害,即使几次跌入水中,他还是能很快站起来。 池水的冰寒是不是像一把把锋利的刀扎在他身上,他想说,放弃吧,欧向奕,你可以生活在更好的世界里,只要那个世界,没有他。 爱,真的可以用真心换来吗? 爱,不是可以放在天平上用等量的东西来代替的。 有些,他能给,而有些,他永远也给不了。 只要欧向奕不再执着,他也可以彻底忘记他对自己造成的所有伤害。 相忘以后,去寻找各自的幸福。 这恐怕是他唯一能给的。 年依辰急切的呼喊声由远及近,那个人估计也快急疯了。 身后的门被人打开,年依辰冲了进来。 在看到斐然像没事人一样坐在沙发上观赏窗外的欧向奕在水池中扑腾时,他的火一下子冲到了脑门。 这是一扇单面玻璃窗,难怪他们在外面一直没注意到坐在这里的斐然。 年依辰走到他面前,即使满心是怒火,却依旧克制着,他说,“你看够了吗?可以现身了吗?” 斐然缓缓抬起头,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对年依辰来说就是讽刺。 “现在还不能。” 年依辰嘴角一挑,鼻中发出“哼”的一声,“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去?等到他咽气吗?” 斐然站起身,“那要看安藤先生什么时候让我出去。” 年依辰的耐心只能维持到此,下一秒他抬手挥拳向斐然的脸上砸去。 毫无心理准备的男人被打倒在沙发上,捂着半边脸颊,耳边是年依辰几近歇斯底里的吼声。 “你到底还有没有人性,和安藤那个混蛋一起搞这出戏就为了看他出丑吗?斐然,你若还有一点点良心就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欧向奕,那个快被你折腾死了的欧向奕,你怎么还能忍心这样对他。听到你被绑架的消息,他简直快疯了。一个人陷入自己的世界,无论我怎么叫他也醒不过来。明知深田设的是圈套,可他还是要往里面钻,我说找一个专业的人去救你,可他说什么也不肯。他怕那样会惹到那些人不高兴,然后对你不利。你知道他是怎么说服我的吗,他说有这样一个人,是他拼了命也要保护的,宁可和他一起死,也不愿干等在这儿,最后等来一具冰冷的尸体。斐然,我相信如果你真的遭遇不测,我绝对看不到今天的欧向奕。就连福罔医生也不敢相信一个小腿中弹的人怎么可能背着一个人走两个小时的夜路。这个人不是有绝对的信仰就是有超能力。是什么激发了他这种不可思议的潜能,我想你应该比我清楚。是,他的确做错过很多事,可他对你的感情没有掺假半分。他很自私,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你。斐然,你变了,以前的你不是这样,我还记得那个为了理想而拼命奋斗的人,虽然辛苦却仍把笑容挂在脸上,善良、勇敢、真诚,这些,你还有吗?我不求你能接受他的感情,可最起码你不该再把他往死里推,一个为了救你差点连命都丢了的人,你不该对他慈悲一点吗?” 窗外水池中的男人还在不停摸寻着,冰凉的池水冻伤他的肌肤,令他的动作变得僵硬迟缓,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探入水中。 斐然低垂眼眉,良久只发出一声叹息。 年依辰的话他无法反驳,也无心再和他争论什么。 他只觉得好累好累,不但是还未恢复彻底的身子,就连心,也被那个人搞得很疲惫。 这场恩怨,到了最后,已经分不清谁欠了谁的。 欧向奕,他甚至,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 无法回避的感情,就像一根细长坚硬的滕条紧紧缠在他身上,他越是挣动,藤条便收得越紧。 勒得他全身都痛了起来,渐渐地,有种无法呼吸的感觉。 这种爱,谁能接受。 更何况,他的心早已被填满,没有空隙。 安藤夏默默注视着水中行动渐缓的男人,他应该快要撑不住了吧! 可他相信,即使会晕倒在水中,那个人也绝不会提前停止寻找。 他认识的就是这样的欧向奕,固执、倔强,脾气还很冲,于是他们的每次见面都以不愉快的结局收场。 还记得那年的夏天,借切磋的名义痛快地干了一架的两人,相互搀扶着来到一家夜店,没有叫小姐只点了十几瓶酒,一人一瓶喝到吐。 期间,欧向奕去了趟厕所,安藤夏故意叫来了小弟准备结帐,打开欧向奕放在桌边的钱包,掏出钱递了上去。 刚想合上钱包时却见放照片的地方整齐叠放了一张百元人民币,安藤夏想也没想就将那张纸币抽了出来,一直隐藏在纸币后的照片漏了出来。 是一个长相还不错的男人,身材匀称,只是那冷淡的气质有些让人不愉快。 安藤夏挑高一边眉,这是,情人? 至于吗,又不是十七八岁少年还带着情人的照片在身上,带就带了,还多此一举地藏起来,别扭的家伙! 欧向奕从洗手间回来就见安藤夏正手拿一张照片对着他不怀好意的笑,上前一步夺过照片塞回原来的位置,他没好气地说,“在中国,不问自取的行为皆为盗。” 59. 安藤夏有听没有懂,“你是同性恋?可不要跟我说那个是你弟弟?” 欧向奕懒得理他,坐到一边又开了一瓶酒,自顾喝起来。 安藤夏夺过他酒瓶,“这会变哑巴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还不敢承认?” 欧向奕拿眼角瞥他,“你会不会管太宽,他是我情人没错,满足你的好奇心了吗?” “哼,不过长得稍微好看那么一点,怎么,和他上床很带劲?” 欧向奕压低眼眉,语气很冲地说,“不想再干一架的话就闭上你的臭嘴。” 安藤夏咧开嘴笑了起来,“这么护着啊,连玩笑也开不得,看来,他很特别啊,这下,我更好奇了。跟我说说,你和这位是怎么认识的?” 欧向奕重新夺回酒瓶,“等到请你喝喜酒的那天会告诉你的。” “喝喜酒?”安藤夏脑袋有些发蒙,“你是说,你和他的婚礼?你,你,你打算和他结婚?在哪结啊?你的国家应该不会允许同性结婚吧!” 欧向奕神色黯淡了几分,“那就找个能结婚的地方。” “你说真的?”安藤夏也摸了一瓶酒,对着猛灌一气,转过头见那人自顾饮酒的动作竟透着几分落寞,看来自己是真的喝高了。 “有喜欢的人不是好事吗,你怎么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该不会是单相思吧!” 安藤夏又喝了一气才发现男人这次竟然没有回嘴,再看他时他已经抱着酒瓶歪倒在一边了。 “这点酒就倒了,没用的东西。”安藤夏扶着沙发撑起身子,凑到他眼前,刚想叫一声,却见他头靠在沙发扶手上,双手抱着酒瓶,闭着双眼,迷离的光打在他微醺的右脸上,将平时刚毅的脸部轮廓勾勒成柔和的线条。 这样的欧向奕是他不曾认识的,竟让安藤夏有半分的失神。 男人轻轻开口,“喂,安藤,你有爱过人吗?” 男人彻底醉了,如果不是醉了他绝不可能会和自己谈论这种问题,而且语气是出乎意料的,平和。 “没有。”安藤夏双手撑在沙发上,呆呆看着男人的侧脸,忘了移开。 “没有最好,没有就是最幸运的。爱一个人的滋味,真他妈不是人受的。千万,千万不要轻易喜欢上一个人,那些电视里演的甜甜蜜蜜都是唬人的,真正的爱,真正的爱就是你把整颗心都掏出去,也换不来半点好脸色。” 欧向奕低低地呓语,平淡的几句话却含着深深的无奈和心酸。 安藤夏凝视那张染了柔光的脸庞,附和着低声说,“既然这样痛苦,就别再爱了。” “呵呵,”男人抱着酒瓶的身子随着笑声轻颤,“要真能不爱,真能说不爱就不再爱了,我也不会这么窝囊了。爱是什么,爱见鬼的就是他拿着刀朝你连捅数十下你也不舍得碰他一下。谁也换不了,怎么做也停不下来,这就是倒霉的爱。也许我上辈子欠了他,这一次,是来还债的,让他好好折磨个够。” 桌上横七竖八地堆放着好几个酒瓶,大屏幕上的男人拥着心爱的女孩一起看海,深情的歌回荡在整个包间。 安藤夏的心也在这首歌的起落中沉浮。 他伸出手,突然很想拂去挡住男人眼睛的几缕碎发。 我想我是爱上你了, 看着你,我已无法移开视线, 看着你,我心跳得很快, 看着你,我想抚摸你的脸庞, 看着你,我想亲吻你的嘴唇。 抒情的歌词打乱了他的心,手指停在半空,渐渐并拢成拳。 面前的男人已沉沉睡去,还是那张平静的侧脸,却让安藤夏不敢再看。 坐倒在沙发上,仰头向后靠去,触目所及是被灯光照得绚烂多彩的天花板。耳边的歌声未断,他静静聆听。 我想我是爱上你了, 这种感觉来得很突然, 我想抓住,却害怕你会拒绝。 亲爱的,你能否给我一点暗示。 告诉我,你已为我做好准备。 安藤夏的嘴角勾起浅浅的笑,他想起欧向奕刚才说的话。 爱一个人的滋味,真他妈不是人受的。 的确,他还没来得及体会世人所说的甜蜜和快乐,心酸和悲哀却提前报到。 千万,千万不要轻易喜欢上一个人。 可是,谁能预见这种事。真正喜欢上,谁又能阻止得了。 他的爱,来得很突然却不得不提前终止。 这一次,欧向奕待在水池中的时间很长,长得安藤夏再也站不住,飞奔向冰凉的池水中。 从水下捞起已陷入昏迷的人,看着那张冻得发青的脸,他很想狠狠给自己一拳。 看笑话,看笑话,到底他想看的是谁的笑话。 对斐然说那些话的用意是什么,他也说不清,也许,也许从心底深处,他是真的这么想的。 希望斐然,就这样消失在冰冷的池水中,再也不会醒来。 想看看那个人会不会真的死心,想要—— 喜欢一个人,就是这种感觉吧!自私到想毁了一切阻碍自己的存在。 喜欢一个人,恐怕是这世上最倒霉的事,他却不幸尝试了一次,结果,自然被伤得很深。 痛得他都想杀人了。 也清醒的认识到,这个人,怀里紧紧抱着的这个人,对他的爱人有着多么可怕的执着。 而自己,没有半点机会。 这是斐然第一次照顾生病的欧向奕。 这几年来,他几乎没有见过欧向奕生病,大概就算有见过,也没有产生过照顾他的想法。 而这一次,连福罔医生也看不过去他敷衍的态度,用流利的日语强硬地吩咐他日夜照看发高烧的病人。手里捧着被硬塞过来的冰袋,他不知所措地望着众人。 年依辰很乐见这种情况,将福罔医生的话转述了一遍后就随着大部队撤出了这间屋子,而一直和他站在同一阵线的安藤夏也只是耸耸肩,“别看我,我也没照顾过病人,帮不了你。”说完后,带着一脸兴灾乐祸的表情离开。 斐然放下手中冰袋,转过身对着倒在床上昏沉睡去的男人无奈叹息。 他不是没有照顾过生病的人,在和父亲一起生活的那十几年,有好几次他为发高烧的父亲守过夜。冷敷,擦身,他总是一边做着这些事一边不忘唠叨两句,不外乎劝他别再喝酒多爱惜身体之类的话。 而今天,他要对另一个人做这些事。 隔着一块毛巾,他将冰袋放在欧向奕头上。 男人手背上扎了针,退烧消炎的药水缓缓注射入血液中。 坐在一边的椅子上,静静看着滴管中一滴一滴落下的液体,他已经忘记了爱唠叨的本性。 也许是因为,对象是欧向奕,他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劝他什么?少爱自己一点?忘了自己? 可笑的话他不想说出口。 求他放了自己?给自己自由? 无用的话他不想再重复。 他和欧向奕一样,守着自己的死结,谁也打不开对方的门。 就这样走下去吧!不知道还要多久,他只能这样和他悲哀的一同走下去。 直到,有一个人先放手。 点滴打得很慢,欧向奕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斐然起身,走到门外点起一颗烟。 吸了两口后,他发现走廊尽头一直关着的门打开了一道缝,有光从里面照出来。 好奇心促使他走上前,从门缝往里瞅了瞅,这是一间书房,摆设很简单,除了书桌就是一整排书柜,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 斐然轻轻打开房门,屋里没人,他自然地走了进去。 简单大气的红木书桌上散放着一份份文件,电脑开着,想必主人应该离开不久。 斐然意识到自己的闯入太过冒昧,便立刻转身想要离开。 眼角余光瞥到墙上挂着的东西,他转头看过去。 那是一张被放大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大男孩,一身球衣手里抱着篮球,眼睛瞄向别处,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 应该是在比赛中被人拍下的吧! 让斐然感到好奇的事,从男孩球衣上的字来判断,他应该是个中国男孩,至少他所代表的XX中学肯定是个中国的学校。 这地名他是知道的,只是这张照片会出现在一个日本商人的家里就有些奇怪了。 刚想再研究一下,却听身后突然响起男人的声音,斐然猛地回过头。 眼前的人看似二十多岁,长着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斐然一时有些惊呆了,他应该是个男人没错,可那张美得有些过份的脸却让人一时间无法分辨。 利落的短发,剑眉紧锁,有如镶嵌着黑宝石一般的眼眸像带了无穷的魔力,吸引着人陷入其中。斐然相信,他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 或许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人很过份,可,可他真不知道该怎样来评价眼前的人。如果这张脸的主人是个女孩,他想,所有见过她的人都会为之疯狂。 可惜,长着一张美人脸的男人不这样想。 男人手中捧着一杯热茶,却用极为冰冷的语气对他说了一句日语,巧的是这句他听得懂。 出去,简短的两个字,带着命令的口吻。 斐然心想,这应该就是“传说”中那位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大客户,藤井财团的会长,藤井天先生。 60. 三天后,欧向奕的高烧才算彻底退下去。 在他的坚持下,这一晚,他终于以坐着轮椅的方式出席了藤井家的晚餐。 斐然第二次见到藤井天,还是有些不能适应。 一般来说,主人家气场过于强大,会让出席晚宴的客人很拘束,甚至会有不知所措的情况发生。 比如现在的斐然,他甚至不敢抬头向藤井天的方向望去。 那个人不止眼光冰冷,他可以说浑身上下都透着寒气,怕被这股强大的气流冻伤,斐然于是选择低头默默进行晚餐。 欧向奕和年依辰的开场白惯例是那些感谢之词,却没得到男人的任何回应。倒是安藤很会打圆场的冒出几句挑衅的话,和欧向奕争吵了两句便化解了尴尬的气氛。 和这种人做生意,斐然开始佩服他强大的忍耐力。 五天后待病情稍稳定欧向奕便决定离开藤井家,临行前安藤特地来到斐然的房间跟他聊了几句。 “抱歉啊,没帮上你的忙。”安藤的开门见山斐然已经很习惯了,他淡淡一笑,“没关系,我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 安藤装作很委屈地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不忍心看那傻瓜为你要死要活的。哎,如果你实在不想跟着他的话,来投靠我好了,我也会好好保护你的。” 斐然不理会他的玩笑,岔开话题说道,“藤井先生今年多大?” “三十多了,看不出来吧!” 斐然在心里小小地惊叹一声,“看不出来,如果不是打扮得老成一点,还以为才二十出头。” “我劝你啊别打他的主意,凡是动这心思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斐然白他一眼,“一直住在这里,你不觉得别扭吗?” 安藤夏笑了笑,“怎么,才住几天你就觉得别扭了?也对,一般人都受不了他那脾气。不过还好,他也不经常回来,就算回来了,你只要把他当透明人就好,他眼里基本上是看不到任何人的。噢,我不是说他是瞎子噢!” 斐然点点头,挺赞同他的说法,“那天,我在他书房看见一张照片,照片里的男孩穿着中国球衣。” 不待他说完,安藤夏便伸出食指放在唇边比了比,“嘘,不要轻易打探主人家的隐私,我想你的欧老板应该警告过你。斐然,好奇心不只会杀死猫噢!” 斐然低下头不再言语,沉默的同时心里有一丝丝庆幸,幸而那天没有多问什么,否则,真不敢想像还会遇到什么事。 看来,日本这个地方和他犯冲,以后还是少来。 离开那天藤井天依然没有出现,安藤夏很有自觉的代表主人站在门前为他们送行。 欧向奕很不情愿地伸出手与“主人”交握,两人较劲般握了很久,敌对的眼神中道道射线相互交错。 年依辰上前拉开两人使了全力缠在一起的手,“行了,感情有这么深吗?舍不得分开啊!” 欧向奕从鼻子中发出不屑的一声后,迫不及待地钻进车里。 坐在车上,斐然漫不经心问道,“还要在日本逗留多久?” “虽然合作的事宜一直都由依辰在谈,但最后的签约仪式还得我出席,如果着急的话,我派人送你回国。毕竟你在这里,我也不放心。”欧向奕看了他一眼便转向窗外。 年依辰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两人,经历了一场生死的磨难,现如今又回到了原点。 一个冷漠,一个别扭,什么都没有改变。 年依辰叹了口气,对他们来说能做到这样也就不错了,还能期望有什么改变吗? 斐然毕竟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女孩,会冲动会感动进而崇拜爱慕,他的成熟也是经过一番生死磨炼的,欧向奕一开始用错了方法,后来再怎么想补救都难如登天。 算了,随他们去吧,不见得多么相爱的人就能长久,反而像他们这样一路磕磕碰碰的,也许真能走得很远。 他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磨。 生活,不就是这样吗? 两年后 再次踏上这段旅程,斐然心里感触颇多。 记得那年,他和言研逃跑的路上去过许多小镇,一转头,就可以看见那张青涩少年的脸。 言研的笑容是他最大的动力。 闭上眼,有谁在他耳边轻声唤着,“然哥,然哥……”低低地,拨动心弦。 睁开眼,窗外是荒凉的风景,北方小镇的冬天寒冷无比,到处是白色背景下的萧索。 大地被一层枯草一层雪覆盖,毫无生气。 到达镇上斐然沿着记忆的路线终于在傍晚时分找到了他曾经租住过的四合院。 灰色的外墙被粉刷成亮眼的白,曾经竖立在墙头的玻璃块被刷了绿漆的铁栏杆代替。谁家淘气的孩子拿着小棍沿着墙画出长长的一道印子,朱红的大门打开,冲出来一个拿着扫帚的中年汉子,眉毛一横,冲着孩子就要挥舞扫帚,嘴里用方言骂着难听的话。 孩子逃跑了,男人追出几米远便停下来,对着小孩的背影指指点点唠叨了一会才拎着扫帚准备回屋,路过斐然身边时,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看他。 斐然安静地站在那里任他打量着他的人和他的车。 男人显然对他的车兴趣更大些,挑着眉瞅了好一会,确定能开得起这种车子的人肯定不是来找自己后,又瞥了一眼斐然,转身往家走。 “王哥。”斐然出声唤他。 男人脚下一顿,回过头,疑惑地指指自己的鼻子,“叫我?” 斐然点点头。 王哥再次将他打量一番,从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到擦得锃亮的皮鞋,王哥还是认为自己不可能认识他。 “你是——” 斐然上前一步,“我是斐然,几年前租过你的房子。” “什么——然?”王哥挠挠脖子,一脸疑惑。 “斐然。可能你已经不记得了,可我不会忘记你。” 这话说得,不会忘记他?自己曾经欠了他钱还是扒了他家祖坟?王哥这次看他的目光夹杂了警惕,“你……有什么事吗?” 斐然垂下眼,表情略带伤感。“三年前,我欠了您的钱,今天我来还债。” 还债,一笔金钱债,一笔人情债。 是他害言研辜负了这人的信任,是他把一笔在当时此地不算小的债务丢给了这个待人真诚的北方汉子。 如今,金钱债好还,人情债……不知能否还清。 王哥把他迎进屋,斐然讲述了当时的情形,王哥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噢……是你啊!哎,我说你们哥俩当时可太不够意思了,居然就那样跑了,害得我被那些人嘲弄了好一阵子。” 斐然低下头,“对不起,王哥,是我糊涂。” 王哥到底是个大大咧咧的人,看他这样也不说什么了,一拍他背,“算了,过去的事别提了,你今儿能有心回来,也不枉我的信任。” 斐然接过身边人递来的一个纸袋,推到王哥面前,“这里的钱请王哥收下,三千块在当时来说也是笔不小的数目,若是按银行利息到今天也得不少钱了,这里面是十万块,希望能补偿对您的伤害。” “十……十……多少?”王哥瞪大眼,一时间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数目。 “十万。” “十万?!!”王哥狠狠咽了咽口水,“我说,斐然啊!你可真是发大了。” 斐然目光平淡,“算是,小有成就吧!” “可这,太多了,我不能收。”王哥把面前厚厚的纸袋推回斐然身前。 “王哥,您就不用跟我客气了。当时,若不是您肯出面为我们担保,今天,不知道还能不能有我的今天。所以,对我来说,您不只是替我们还了债,更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些钱,请您务必收下,也让我心里舒坦一些。对不起。” 好听话谁都会说,可斐然愣是把它们说得特真诚,一双含着歉疚的眼眸深深望着你,好象这钱若是不收,就对不起他似的。 王哥与他对视了好一会,终于,点点头。 与王哥又聊了一会,斐然起身走到门前,“王哥,你这里还租吗?” “嗨,还租什么啊,过完年就不租了,打算装一装,给儿子住了。” 斐然眼里闪过一丝失望,转瞬即逝,“王哥,那间屋子,现在有人住吗?我想去看看。” “行啊!”王哥热情地招呼着他出屋,“现在,是两口子租的,不过,这个点还没回来,你进去看看好了,记着,别乱动人家东西啊,被房客知道的,总是不好的。” 斐然点点头,随他走进那间住了短短一个多月的小屋。 灰黑色的墙壁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四角张结的蜘蛛网表示着主人的繁忙和辛劳,无暇顾忌这些。水泥地面早已不再光滑,砂纸一般连拖地都变得费劲。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床边放着个年久失修的大柜子,柜门无法关严,从外面便可看见主人家堆放在里面的衣物。简单的摆设,如同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