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王哥转头看他,“斐然啊,还记得这儿吗,你们当初就是住的这屋,别看这挺破旧的,光线倒还充足。这窗子一开啊,那太阳晒得,躺在床上就是一日光浴啊!舒服着呢!”刚一说完,王哥突然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太蠢了,一拍脑袋,“嗨,你看我,这话说习惯了,一进这屋就把你当房客了。你现在可是不同了,这一身行头得几万块吧!” 斐然轻笑,并不做答。 “你们啊,可是过上好日子啦!”说到这,王哥突然想起,“哎,那个,你那弟弟呢!我记得,是叫小言吧,他怎么没一块过来。” 斐然心头一紧,“他……我们走散啦!” “走散啦?!”王哥一时反应不过来,“怎么会……走散的?” 斐然稍稍转过头就能看到面前灰黑色的墙壁,墙皮大块大块地脱落,可怜兮兮地露着里面的红瓦灰泥,斑驳的墙面透着时代的厚重感。“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过得好不好。虽然我很想,却也没有办法去找他。” 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告诉他,可是,听不到,无论怎样,都听不到他的声音。他的样子,我牢牢记在心里,可是,也许,也许哪一天就忘了,到我老了,会忘记很多事,也许,有一天记不清他的样子,有一天,记不起他的名字,有一天,彻底忘记了他这个人。到死,可能都没办法再见到他了。 言研,你还在,等着我吗? 等着可能永远也不会和你相见的然哥吗? 六年了,我们的未来,还要多久,多久…… 在床头一侧的底下,他发现了那个曾经被他们当做存钱罐的饼干盒。 盒盖上面厚厚的一层灰,卷边处还夹带一些裹着纸屑和垃圾的毛絮。 吹走浮灰,拿手一拂,渐渐看清盒盖上的图案。 两个卡通人物,一盘烤得香脆的饼干,右上角写着饼干的名字。 斐然盯著名字旁黑黑的一块,手指伸上去使劲一搓—— 言研费劲的在上面刻下一个“钱”字,献宝似地拿到斐然面前,“然哥,你看,我们的存钱罐做好了,以后挣的钱都存到里面。哈哈,不知道我们会不会变成大富翁啊!” 手指抚过,一笔一划都跳跃在指间,歪歪斜斜的一个“钱”字,无限感伤。 打开饼干盒,孤零零的两个一角的硬币安静地躺在那里,被人遗忘很久。 从衣服里取出笔,一张纸,写下简短的一行字。 我很好,想你,等我。 没有姓名,没有地址,这封只有七个字的信寄给将来也许有一天会回到这里来的某个人。 也许是他,也许是自己,也许…… 盖上盒盖,环视一圈简陋的屋子,斐然将饼干盒又放回了原处。 站在床边,他对着那个被床铺遮盖了的地方愣了好一会儿,转身,离开。 我很好,不用担心,不用着急。 想你,每天每时,从没有忘记你。 等我,哪怕到生命尽头,请一定要等着我。 自私的我,没有一秒钟想过要放弃你。 哪怕毒瘾缠身,哪怕坐奸犯科,哪怕罪无可恕,也绝不放弃。 与蓝跃的重逢是斐然始料未及的。 一次城中富豪举办的订婚晚会上,他站在角落面无表情地看台上准新人的表演。 一次商业联姻,有几分真心,笑容也不过是虚伪的礼貌。 偏过头,偶然的一瞥,在他的对面,站在另一个角落的人,隔着人群,淡淡的一瞥。 视线相交后很快的移开,却在略一思索后重新对上。 对面的人亦如此。 很快,他认清了那个和他穿着差不多的人。 蓝跃。 说不激动那是假的,他激动得手直颤,抬起脚,快步穿过人群,走到他面前。 蓝跃的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想是因为见着了他。 他说,蓝跃。 他说,斐然。 他们伸出手,交握,对视的双眼里有着难以抑制的情绪。 手下一使劲,胸膛相撞,拍着那人的肩头,他们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有多久,多久没有见到了,曾经是关系那么铁的朋友,却一直没有相见的机会。 就连再见,都没来得及说。 他们逃离了订婚宴,来到几条街外的大排档。 这个时间正是晚餐的高峰点,选了家人相对较少的饭馆,点了几碟下酒菜。 相视一笑的眼眸中,都有着难以言喻的沧桑和无奈。 “你还是留在了这个城市,我以为你该回了家乡,记得那时候,你说你想回去的,要照顾你母亲和弟妹。” “是啊!想是想,可是——还是没能回成。” 斐然想了想,不确定地望着他,“和,北堂漠有关吗?” 蓝跃先是吃了一惊,随后泄气一般地点点头。 “你们,在一起了?” 蓝跃这次连吃惊的表情也没有了,苦笑一声,“啊,算是吧!” 看他的样子斐然也猜了个大概,大概比自己的处境好不到哪去!有钱人家的少爷总是心血来潮,总是可以毫无顾忌地玩弄他们这些一穷二白的小人物。 看着他们挣扎,看着他们求饶,快乐就会得到满足。 变态的感情,原来不是欧向奕的专利。 灌下一口酒,蓝跃看向他,“别说我了,你呢,看样子应该混得不错吧!”说话间,抬起下巴朝旁边站着从在订婚宴上就跟着他们一起的几个黑衣人扬了扬,“他们是——” 请的保镖?会不会夸张了点。 斐然笑着轻叹一声,“我恐怕连你也不如,目前处在被包养被看管状态,总之就是,没有自由。” 蓝跃双眉打起深深的结,“斐然,你——” “没事,几年了,早就想开了。” 蓝跃低下头,不再多问。一时间,气氛变得很压抑。 斐然笑着说:“咱们是难兄难弟啊!上学的时候就是这样,现在,唉,还是一对可怜人。” 蓝跃说:“那你弟呢?他也留在S市了吗?” 摇摇头,斐然咽下一口酒,抬手在左胸拍了拍,“他在这儿。” “在这儿,一直都在。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他。” 诧异地注视着那张执着的面孔,蓝跃渐渐了然。 厚实的大掌下有一颗滚烫的心,而心里,藏里最重要的人。 他还记得那个男孩,曾经他认为那个叫言研的男孩就是时下女孩子们爱看的日式漫画书里走出来的柔弱少年。有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谦恭自卑有礼貌,让人心生怜惜。 他对那个男孩的印象很好,因为家中有弟弟的原因,很自然就把他也当成弟弟般看待。 可惜,相处的短暂,印象最深刻的是,他问自己斐然有没有女朋友,当得到那种回答后,眼泪真如书上所说的,断线的珍珠。 夏日里毒辣的太阳晒红的脸颊,眉头纠结到一处,含着泪的眼眸,似有委屈却又满满是歉疚,一张口,泪先落。 不停翕动的双唇却无论如何吐不出一个字,想来是悲伤占满了全身,全心。 那样的言研—— 蓝跃说:“你一定会找到。” 就着酒他们聊了两个小时,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六年了,有那么多话想要和老朋友说一说,短短的两个小时,怎么够。 他们互留了手机号,说好不定期联系,一定要联系。 他还记得蓝跃的笑,就和当年一样,无邪的像个傻气的大男孩。 他还记得蓝跃和他挥手道别,就和当年一样,说着再见,再见不过几个小时后。 他还记得蓝跃掌心的温度,就和当年一样,他们握过双手,做了一生的朋友。 他还记得蓝跃的体贴,就和当年一样,一道很亮的黄光,一个拿着胖胖的手电筒笑容满面给他开门的男孩。 明明,这些,他都记得。 为什么—— 十天后,斐然再次打通蓝跃的手机时,里面有一个冰冷的男声传来。 告诉他,蓝跃死了。 62. 斐然光着脚冲到欧向奕的书房,不顾他投来的诧异的眼神,冲到他身前,摇晃着他的身子,求他一定要找到蓝跃。 蓝跃是谁? 北,北堂漠!对,北堂漠,找到北堂漠就一定能找到蓝跃。 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他!找到他!! 虽然疑惑,欧向奕也没再多问。 商业圈有多大,北堂漠这个名字他听过很多次,想要打听到他的情况并不难。 两天后,欧向奕带来一个消息。 蓝跃的葬礼在三天后举行。 焦躁不安的斐然几乎晕倒。 担心了两天,害怕了两天,他无法安睡,结果,老天还是告诉他,这个消息是真的。 他被打垮了,紧绷的神经终于绷断,倒在床上晕晕乎乎睡了一整天。 醒来时他发现手背上打着点滴,李婶端着刚做好的粥走进屋来,你醒了,太好了,来,我扶你坐起来,喝点粥吧,一天没吃东西,人都没精神了。 李婶的手艺很好,即使是清淡的米粥也散发着浓浓的香气,斐然却咽不下一口。 他问李婶现在几点了。 下午三点了,先生一直守在这,一个小时前才走。 李婶在这里干了好几年,一些事也看得通透,对他说着这话的同时,脸上带着笑。 斐然点点头,掀开被子。 干什么,要去洗手间吗,我扶你。 斐然摆摆手,我想,下楼走走。 李婶瞪大双眼,开什么玩笑,你刚醒,饭都没吃一口,你这样还会晕倒的。不行不行,给我回到床上去,你还打着点滴呢!好了,别闹,等你好了一定让你下床走。 斐然轻笑,李婶以前带着三个小孩,哄小孩语气和习惯,怎么也改不了。 斐然不再坚持,强咽了几口粥,待李婶出去后,打开手机,翻找着蓝跃的名字。 才刚刚输进去没多久的名字,如今,又要删除了吗? 怎么可以这么快,怎么可以这么毫无预警。 像一场赶不及落幕的戏,仓促得令人愤怒。 六年的生活,还未向对方述说完,重逢的快乐戛然而止。 记忆中的男孩再次停留在记忆中,这一次,是永远。 两天后,一身黑衣墨镜,他强撑着精神在欧向奕的陪同下参加蓝跃的葬礼。 告别大厅,尽显奢华。 殡仪馆的主厅,面积相当大,凭着北堂漠三个字,前来吊唁的宾客也是非富则贵。同样的花圈从大厅延伸出去,摆满了走廊。 有别家办丧事的人见了都会在心里揣摩一番,这死的是个什么大人物。 蓝跃的笑容保留在大厅中央那张黑白照片上。 斐然身下一顿,到如今他还是难以接受蓝跃的死。仓促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也让他有莫名的罪恶感。 自虐般地假设一个如果,如果他们没有重逢,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蓝跃不会死,那么他情愿一辈子都没有再见过他。 就在地球的两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默默祝福这个昔日的老友,一切安好。 短暂的人生,在最后一刻,他想的是什么? 北堂漠像一尊雕像一般,站得笔直,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孔上因为眼神的冰冷,而更显寒意。黑色西装,完美的剪裁衬托出他如模特一般的身材,神态倨傲,不动声色立在那里。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照片上的人,一个再也没有温度的人。 再见北堂漠,斐然心下一紧,难以抑制的愤怒烧上大脑,他不顾一切冲上前,扳过男人肩膀,带着十足力量的拳头挥在对方脸上。 “斐然!”欧向奕被他的举动搞愣了。 几个黑衣的男人同时挡在北堂漠前面,有两人制住了斐然的肩膀,防止他有更进一步的举动。 欧向奕上前拉过他,“你怎么了?” 北堂漠斜过眼睛,看着眼前一脸怒气的男人,似乎也有几分不明所以。 他已经不记得斐然。 “他是怎么死的。”斐然眼神凶狠地瞪着那个肇事者,在他心里坚定地认为蓝跃的死绝对和北堂漠脱不了关系。 北堂漠没有答话,冰寒无波的眼眸因为男人的拳头而闪出阴鸷的光,蓝跃的死,是他最不愿意承认的事。 “他是怎么死的!”斐然提高音量,一时间整个告别大厅寂静得让人寒毛直竖。试想,北堂漠是谁,竟然有人敢对他挥拳头,更因为他一个小情的死而跑过来质问,这人不是脑袋被门夹了就是有更强硬的后台。不管怎样,这两人都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角色。 北堂漠从记忆库里搜索出一张相似的面孔,应该是几年前……蓝跃似乎有一个关系挺好的室友,叫—— 助理一样的人上前一步,“蓝跃先生是因为发生车祸,所以——” 车祸!哼! 斐然才不相信什么简单的车祸,被眼前这个冷血的男人包养了几年?是从大学开始,一直到现在吗? 那种苦涩的,无奈的,让人心疼的笑,他到底,有没有一分钟的自由和快乐? 像自己一样,被枷锁附身,永远是虚伪的,悲哀的,心怀怨恨的。 连死的那一刻,也没有看到最终的阳光。 “我要见见他。”哪怕是尸首,他也应该和他告别,抚摸那张冰冷的面孔,亲口向他说声再见。 这一次,没有再见。 不同于刚才的冷淡,北堂漠终于开口,“没有人能够见他。” 斐然眉头紧蹙,“你什么意思?!” 北堂漠说:“如你听到的那样,除了我,谁也不准见他。” 下一秒,转过身,胶着的目光重新对上照片,蓝跃,这个与他纠缠了一生的人,不管生或死,只能属于他一个人。 “北堂漠!”斐然作势冲上前,却被那几个黑衣人拦下,他挣扎着冲男人吼起来,“你不能这样,锁了他几年,够了吧!他人已经死了,难道就不能把自由还给他吗?他是一个人!一个人!不是被你关在笼子里的宠物,北堂漠!” 金灿灿的阳光下,一个剃着平头的男孩冲他展露最灿烂的笑容,“然哥。” 他急欲奔向男孩,奔向他记忆中的麦田。 “你以为他愿意和你在一起吗?你有没有想过他的感受,他有一分一秒钟是快乐的吗?你这个自私的混蛋,仗着金钱的力量,硬是把人关在这里,连死了,尸首也不放过,你以为这样就能永远占有他了吗?混蛋!” 他一把拥住男孩,却发现怀中空空如也。男孩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人从远处走来,远远地,听见那人的声音,“斐然。” 低沉,有力,震憾! “在他心里,只会把你当成一个恶劣的变态,一个连畜生也不如的东西。他从不爱你,一次都没有过这种让他唾弃的想法。即使你关住他的人,他的心,他的心永远都不会在你这里。下辈子,下下辈子,你也休想得到他的爱。因为你不配!” 他快速奔跑,心里害怕极了,他知道,他要逃,逃,逃! 一定要逃离这个声音的主人,那会让他从头冷到脚的声音。 他一边跑一边唤着梦里的男孩,“言研”。 “该死的人不是蓝跃,而是你,北堂漠,是你害死了他,是你亲手杀了他。你今天站在这里,是以一个刽子手的身份来的吗?哼,哈哈,你以为他死了,他的灵魂还会回到你身边吗?做梦吧,北堂漠,我相信他宁可魂飞魄散,也绝不再看你一眼。所以,无论你盯着他的照片多久,你也——无法唤回他。” 斐然的声音很响亮,响亮得震撼每一个人的耳膜。 北堂漠有同性情人的事在场很多人都是心知肚明,却从不敢挑在明面上说。 而今天,有一个发了疯的男人竟敢在公众场合,无所顾忌地痛骂北堂漠,言辞犀利,每一句都听得人胆颤心惊,唯独当事人仍是背对着他们,无所觉一般默默望着照片里的人。 斐然骂得痛快,他骂出了心里所有的话。 欧向奕每一句都听得真切,他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那些话,他究竟是想说给谁听?! 空气一时间静默得可怕,斐然闭上双眼,平息汹涌的怒火。 他说了再多有什么用,北堂漠仍然是北堂漠,冷漠、无情,甚至一滴泪也不会流的北堂漠。 他说了再多有什么用,蓝跃已经死了,不可能再活过来,不可能再重来一次人生,没有与那人相遇的人生。 良久,北堂漠转过身,脚步缓慢地走到斐然身边,与他对视。 欧向奕上前一步,护在斐然身后,即使有再多的怨,他也不想斐然受伤。 北堂漠说:“不管爱还是恨,到了今天,已经没有意义了。” 冰冷的话几乎冻伤斐然的心,他深吸一口气,看着那人迈着平稳有力的步伐走过他身边。 不管爱,还是恨,人死了,说什么,都毫无意义。 爱,恨,死,空。 那个人,他从没在乎过啊! 斐然的心像被注入了寒冰一般,冷得人发麻。 他缓缓开口,“好歹,通知一下他的家人,让他们,见见他最后一面。” 逝者已去,无论再怨再恨,总该让亲人送他一程,白发人送黑发人,血缘至亲,再痛,也想相见吧! 这应该是蓝跃最后的乞求了。 不该,不该是现在这样冷清的场面,连披麻送别的家属也没有一个。 这样的蓝跃,太可怜了。 北堂漠脚下未停,话语却像刀锋一般划向他。 “他没有家人。” 除了他,他一无所有。 63. 从葬礼回来后,斐然大病了一场。 高烧不退,他几乎一直昏睡着,欧向奕守在他床边,日夜照顾着。 睡梦中,很多记忆像一张张被切割了的胶片零碎地挤入大脑,他来不及吸收上一个场景,下一个画面又快速蹦了出来。 平静的湖面,闪耀着各色形状的光线,两个半大的孩子,扬起的河水打在稚嫩的脸上,笑声吓跑树梢停留的麻雀。 人声鼎沸的学校食堂,一脸傻笑的眼镜男孩兴致勃勃地谈着他的家庭,操劳一生的母亲,顽皮的弟弟,爱臭美的小妹,他啃了一口馒头,声音因咀嚼而显得含糊,他说,将来他要回到家乡买个一楼的房子,再盖上院子,把母亲接来住在一起,娶个不要太漂亮但很能干的媳妇,让母亲好好享享福,几年后也许生个胖小子,到时候弟弟妹妹们也带着他们的孩子一起回来过年,那该有多热闹啊! 紫霞蒸腾的薰衣草田,阳光像金色玻璃珠子跳跃在深色木地板上,摇椅上被风吹乱的书,男人深情的面孔近在眼前,他说,我会缠你一生一世,不放手,不放弃。 庄严肃穆死气沉沉的告别大厅,一身意大利手工西装站得笔挺的男人,寒冰一样的视线扫过照片上的男孩,对着身前的人说,不管爱还是恨,到了今天,已经没有意义了。 记忆的胶片到此被切断,他缓缓睁开眼睛。 模模糊糊中有一个人影晃动,焦急担忧地唤他的名字. 渐渐看清,眼前人,渐渐认清,现实。 欧向奕抬手探他额头,“太好了,烧退了,还难受吗?” 斐然睁大空洞的双眼,天花板上有精致繁复的花纹,他说,“什么时候了?” 这是他的习惯,每次醒来时身边若有人,他总会问上一句,什么时候了? 他睡了多久?够不够久到让他从这场恶梦里醒来,醒来,他有自由,可以—— 凌晨两点多,肚子饿不饿,我让李婶煮点东西给你吃? 男人凑到他面前,一手宠溺地揉搓着他的短发,目光探究似地望着他。 他闭上眼,摇摇头。 不想看,欧向奕憔悴的脸。 “我没事,你休息吧!” 斐然翻个身,才感觉到手背上的针。 “别动,打着点滴呢!难受也得忍一会,想翻身的话就朝我这边翻,把手给我。” 不用——斐然刚想拒绝,男人坚持帮他翻了翻身,一个姿势睡了那么久,肯定不好受。说话间,把他打着点滴的手捧在手心,平平托举着,深怕动了针。 “睡吧,有我呢!” “你不睡吗?” “啊,这瓶刚打上没多久,我看着,你睡吧!”男人声音轻柔,好似怕扰了他一般,压低着声音。在深夜两点的屋里,格外温馨。 斐然说:“不有护士吗?你看着做什么,你又拔不好针。” 欧向奕扯动嘴角,笑得有些腼腆,“我看着,放心。” 斐然闭上眼,不愿再听他说一个字。 六年了,这六年里他生病的次数不多,可每一次,欧向奕总会寸步不离地守在身边,有好几次午夜醒来,总会看见男人扬起的下巴,眼睛盯着吊瓶里的水看上一会,低下头,查看他的睡颜。 偶尔,会有凉冰冰的手抚上他的额头,然后是喃喃自语,“好象没刚才热了。” 很多次,他都选择装睡。 不想面对那人刻意的温柔。 闭上眼,却很难入睡。 退了烧的身体,一阵阵发凉,凉意直达心脏。 蓝跃死了,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可直到死,他也没有摆脱北堂漠。 北堂漠说得很对,死了,还能计较什么爱与恨,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他很怕,怕到浑身发抖。 他怕自己也有那一天,到死,到死的那一刻,也摆脱不了欧向奕。 曾经以为死亡离自己很远很远,直到蓝跃的死带给他无比的震撼,原来死亡的脚步可以提前,原来下一秒真的就有可能…… 如果是那样,他长久以来的隐忍是为了什么。 六年极尽奢侈的生活,他没有尝到快乐。他怕自己还没来得及再见言研一面,就被死神带去了另一国度。 永不可再相见的国度。 不,不行,绝对不行。 他咬紧牙,发着誓,他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他要做些什么了,不可以再无谓的等待,六年,够长够久了,他再也等不下去了。 活着,活着时,他无论如何要再见言研一面。 无论如何,他要离开,欧向奕! 与吴浩的相识,让他很快意识到,机会来了。 吴浩是S市小有名气的刑警,电视上总能见到他出来解析一些陈年案例,高大英俊的外形,给人们心中对警察的印象加分不少。 绿柏,S市有名的酒吧,斐然在这里认识了他。 第一眼便认出来,距离稍有些远开始还有些质疑,结果他的朋友圈里有人为迟到的朋友特意做了说明,高大帅气的男人一时有些羞赧,推了推把他夸成一朵花的同事,行了吧,有你吹得那么离谱吗? 斐然当时也没太在意,后来在洗手间门口与他有些碰撞。 他急忙道歉,斐然淡淡说一声,没关系。 吴浩的眼里闪出些不一样的光,自回到座位后,斐然就感觉到有一道强烈的视线追随着自己。 嘴角牵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心里盘算着一个大胆的计划。 从酒吧出来,迎面一股寒风,吹散大半酒气。凉意渐生的空气里夹杂着这个城市独特的花香,他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停车处走去。 “等一下。”身后有人追出来。 斐然转过身,吴浩正定定注视着他,目光里有些试探与执着。手中拿着一支笔,限量版的BohemeRoyal 斐然接过笔,“谢谢。” 刚想转身,吴浩再次开口。“你似乎喝了不少吧!能开车吗?” 斐然顿觉好笑,以一抹玩味的目光打量着他,“既然我能带着保镖,你以为我会开车送他们回家吗?” 吴浩看一眼站在近处的两个人,有些丧气,“不好意思。” 斐然唇角勾起邪侫的笑,伸出手,“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的好意。” 吴浩虽有些不解,却仍是伸出手与他相握。掌心处不只有那人稍嫌凉的体温,还有—— 指尖轻轻划在掌心的酥麻感,吴浩抬起头,怀疑地看着他。 斐然的眼角似乎也沾上了笑意,一种不言而喻的情感从那里倾泄,吴浩一时有些愣怔。 也或许,轻易掉进了那片令人痴醉的墨色深潭里。 直到斐然收回手,转身钻进汽车里离开,吴浩也没从愣怔中清醒。 他像做了一场梦。 情窦初开的十八岁少年一般,为那人一个笑一个眼神失魂落魄。 回到家,他昏昏沉沉地坐在电脑前,发了好长时间的呆。 性向的不同,他早就知道,一直没有勇气出柜,一方面因为他的职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伴。 至少,没有这种让他见到第一眼就有电流产生的人。 他以为,一见钟情的事是骗小女生的,他以为,从事的职业已经让他养成了遇事遇人冷静、理智的好习惯。 没想到,斐然的出现打破了他一切惯例。 他打开电脑,无意识的在画板上勾勒那人的轮廓。一笔一划,涂涂改改,大半夜过去,终于有一张较为相似的面孔出现。 这个人,是谁? 第二天,吴浩再次光临绿柏,却没有见到斐然。 询问酒保,只说了个大概,酒保就笑着点头,“知道,他不怎么来。” “不怎么来,你还说知道?” “在圈里,他也算小有名气。” “怎么说?” “欧氏你知道吧,他是那位的情人,他们偶尔一起过来这里。” 吴浩顿觉无比泄气,原来,他已经有了人。 第二天来到局里,例行的会议上,他一直走神,旁边同事不断提醒着他,领导已朝他这里投来几次“关爱”的目光了。 下午电视台的工作,他不断出错,惹来导演和一些工作人员不满的牢骚。 洗手间里,他接了一捧冷水拍向自己脸颊。 他在干什么,振作振作,为了一个一面之缘还已经是别人夫的男人,至于吗?! 晚上,他的心朝家的方向走,脚却沿着另一个方向,最后来到了绿柏。 叹口气,他再次踏进这里,来到那人曾经坐过的位置,点了杯酒。 人总是犯贱,明知不可能了,明知是错误,却还是,还是陷进去。 说着就喝一杯,就等十分钟。 很快要了第二杯,等了第二个十分钟。 为什么要等,等来的又会是什么? 他不知道,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坐在这里的意图。 嘲笑过后,他继续等了第四个十分钟。 今夜,那人没有来。 第三天,第四天,他还是去了绿柏。点一杯酒,漫长的等待。 无意义的举动,他一次次做。 终于,他等来了男人。 64. 斐然如以往一样,深色大衣黑色西裤,点一杯martini.,一个人坐在吧台边,品尝孤独。 吴浩来到绿柏,一眼就看见了他,勇气却在一瞬间消失。他等了那么久,却连上前跟他打招呼的胆量也没有。 该说些什么? 嗨,好久不见。 他们,并不熟。 你来了。 陌生的话,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接下一句。 犹豫间,混了脸熟的酒保向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这边坐。斐然无意识地转过头。 视线相碰,吴浩就真不想再移开。 斐然冲他点点头,唇边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吴浩硬着头皮走上前,坐在他身边。 斐然说:“喝什么?” 吴浩有些僵硬,点了杯和他同样的酒,身边多了个人,他手脚有些不知怎么摆了。 斐然同酒保简单聊了几句,随后转头跟吴浩搭话。 “啊?”吴浩有些心不在蔫,对他刚才的话没听进去多少。 斐然目光一沉,心下便有了几分了然。 吴浩说:“你……常来这里吗?” 斐然挑高一边眉,“不算吧,偶尔。” “噢,那,你平时都喜欢些什么?” 斐然轻笑出声,“怎么,警察临检啊,要不要交身份证啊?” 吴浩窘红了脸,掩饰地喝一口酒。“不好意思。” 斐然转过头,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想去酒店吗?” 斐然整个人给人的印象是冷艳如冰的,可的眼睛却温柔得有如冬日朝阳。 被那样一双温雅中透着丝丝诱惑的眼睛注视着,吴浩如坐针毡,尤其是他刚才那句震撼到极点的话。 想去酒店吗? 去酒店,意味着——开房、做—— 那个字他实在无法轻易说出口,面前坐着的人不该是轻浮随便之类,可为何对一个只能算陌生的人提出这种邀约。 吴浩很想拒绝,很想气愤地回应。 男人温柔如水的眼眸仍停留在他身上,却有一股强大的像要把他吸进去的魔力。每一次眨动都如慢动作般,风情十足,魅惑如午夜勾魂的妖兽,他无法抵御。 不知何时与他走出那间酒吧,不知何时来到酒店大堂。 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的两人拦下了斐然CHEADIN的举动,却被斐然冷冷一笑地挥开手臂,低声说:“想报告的话尽管去,但想拦着我,你们还没那种权力。” 斐然要了一间贵宾房,是吴浩一个月工资也很难消费起的那种。 斐然解开大衣,露出里面的深色丝质衬衫,“想喝一杯吗?” 直到此时吴浩还是有些愣愣的不知所措,他来干嘛?他,真的来了? 见他没有反应,斐然挑起眉摇摇头,首先否定自己的提议。“算了,刚才喝了不少,剩下的,留着完事后喝吧!”话音落,他脱下大衣,率先走进浴室。 真的,要做吗? 吴浩没有喝酒,却觉得头痛得厉害。 这算是他平生干的最荒唐的一件事了。 此时,他有一种想要逃离这里的感觉。 他居然,要和那个人,一夜情! 欧向奕接到电话后,不顾众人惊诧的目光,霍地起身,迈开步子,从一个重要的酒会现场离开。 沉寂了一段时间的斐然,这一次又要给他惹出什么麻烦来? 车外五彩斑斓的灯光打在车窗上,拉出长长的平行线,锐利的眼眸渐渐显露疲惫。 不是不累的,身体,心,每一处都感到好累好累。 爱上一个恐怕一生都不会爱自己的人,有什么好处? 他能给斐然的全部都给了,可是,似乎他还不知足,索求更多。 也或许是因为他真正想要的,他一直吝于给予。 漫长的道路,明亮的广告牌给淡漠行走的人们指引方向,这个城市和人一样,有着光鲜亮丽的外表说着客气欢迎的话语,若想溶入,却和心一样,冰冷,艰难。 闭上眼,缓解眼部的疲劳。 他始终进不到斐然的心里。 斐然穿着白色的浴袍走出来,腰间带子松松系着,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以前胸前大片光景。 从酒柜中取出一瓶红酒,缓缓注入高脚杯中。 端起两杯酒,走到吴浩面前,伸出一手递给他。 吴浩拘谨得如同见了上司的小职员,毕恭毕敬接过杯子。 悄悄抬眼,却见斐然仰头将杯中酒喝个精光,唇边漏出一滴,竟沿着下巴,颈项一路滑下,像刻意勾人的小红蛇在麦色肌肤上缓缓游走,攻城掠地,一点点侵占诱人的肌肤。 这种视觉的冲击在吴浩看来就像炸弹一般,瞬间点燃身体里抗拒的火焰,将它焚烧殆尽。 斐然稍稍低下头,浓密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修长的手指轻拭唇边那一缕酒液,瞅一眼手指关节处的红色,突然,将它移放唇上。 丰满有型的双唇轻轻噘起,似要吸走那最后一滴的香醇甜美。 吴浩困难地咽口唾沫,他知道自己完了。 身体渐渐起了反应,虽然明白这可能是对方故意的引诱,却再也拔不动腿离开。 斐然放下杯子,挑衅地看着他面前杯子里未动的酒液。 吴浩看他一眼,随后举起杯子喝光杯中红酒。 醇厚绵长,浓郁的果香和微微苦涩在舌尖流连。 斐然满意地给他一个微笑,解开松松的带子,脱掉浴袍。 大片麦色的肌理呈现在眼前,由于长期锻炼,斐然的肌肉很紧实,吴浩的视线从他圆润宽阔的肩头往下,胸前暗红色两粒在空气中挺直了身子,平坦紧实找不出一丝赘肉的腹部,再往下——吴浩不敢再看。 赤身裸体的斐然,脚步极慢地往床边走,故意拉长的步子增加了魅惑的效果,坐到床边,双手撑着床沿,“不开始吗?” 吴浩闭上眼深吸了口气,他已经没有退路。 欧向奕命令酒店人员打开房门时,斐然的舌头已经伸到了另一个男人的嘴里。 侧着头与那人深吻的同时,睁开眼狂妄地与他对视。 吴浩的手在他身上来回抚摸探索,似要寻找到最合适的点点燃两人压抑的欲火。 急切的手最终停在斐然的胯间,轻轻一握,引来后者一声轻喘。 欧向奕认为这出戏应该停止了。 “够了吧!”简短的三个字,语气平淡,却让吴浩惊得慌忙放开怀里的人,转过头。 一排陌生人。 站在最首的男人一脸的冷若冰霜,眼神犀利得如同带了刀子一般直直朝他——身后的人射去。 身为警察,超强的敏锐让吴浩瞬间明白,这个男人应该就是他的情人,欧氏的当家。 一个他永远惹不起的人。 而他为何会在这里出现,吴浩快速转过头看向男人,他没有一点被人抓奸在床的羞愧和恐惧,反而——浅浅的笑挂在嘴角,好似,一直在等着他出现一般。 这样的想法,让他顿觉自己中了某人的陷井。 还来不及深思更多,欧向奕再次开口,“戏演完了吗?” 斐然挑起一边眉,似乎有些诧异他的平静,向前走上几步拣起浴袍套在身上,这次打了个紧紧的结。 总不能在被人拖出去时还光着身子吧! “来得很快啊!”斐然翻翻眼皮,双手抱膀等着他进一步反应。 吴浩来回看看这两人,同样的高大英俊,同样的城府极深,同样的淡漠表情,他却知道,自己这回在劫难逃了。 中了陌生男人的美人计,他攥紧拳头把牙咬得死紧,愤恨的眼光对准一直挂着笑容的斐然。 却,说不出质问的话。 男人根本连什么计策也没用,只是勾勾手指头,他就乖乖上了钩,这能怪谁? 欧向奕微微扬高下巴,“演完了,就回家吧!” 又是这样,一句指责也没有,不管他做出再过火的事。 他早就猜到了啊,唇角微勾,把浅浅的笑放大,他缓缓吐出两个字,“还没。” 吴浩紧张愤怒夹杂着恐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说——还没? 他想干什么?! 斐然缓缓走向欧向奕,平静无波的眼神与他对视,“作为我的男人,你没什么意见要发表吗?我可是在背着你偷腥啊,这样,也能被原谅?” 欧向奕不发一语,读不出感情的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 斐然继续说道,“是不是下次,我做出更过份的事也可以被原谅?” 他双手抱胸,藏在腋下的掌心握紧某样东西。 “比如说,我邀请你与这个男人,三人行,怎么样?” 他在玩火,在挑战男人的极限。 一番话,说得吴浩冷汗直流,他不知道这两人之间有什么微妙的牵扯,却恼怒于他的火上浇油,是在把自己往死亡路上拉。 欧向奕微微动了动头,似乎觉得他这个笑话并不可笑,眼皮阖上,睁开,这个动作做得极慢,斐然知道,他已经在酝酿怒火。 他说:“说完了?现在,马上给我回家。” 斐然笑笑,“可惜,我的事还没做完。” 转过身,他看向揪紧眉头微微颤抖着的男人,一步步走近他身边,说:“抱歉了,你今天,恐怕没法走回去了。” 65. 话音落,他动作极快地伸出握了东西的右手,朝着吴浩的大腿处开了一枪。 “呯!” 一声枪响,紧接着王浩倒地,抓着血流不止的大腿,痛苦地呻吟。 “咔嚓” 伴着一声按动相机的声音,银光一闪,精彩的一幕被人拍了照作留念。 欧向奕猛地转过身,身后不知何时聚集了一堆拿着相机看似记者模样的人,对着持枪的斐然和倒地的吴浩狂拍一气。 人声嘈杂,不停拍照的同时有人大胆发问,“欧先生,对您的助理斐然先生持枪伤人,您要做何解释” “请欧先生给我们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些有良知的记者急忙报了警,枪声加吵闹声引起同一楼层客人的注意,纷纷打开门朝着门口挤满人的地方走来,一探究竟。 事情发生得太快,连欧向奕也没反应过来怎么会变成这样时,就有数名记者冲进了屋,有想近距离拍摄斐然和吴浩的表情,也有将寻音机递到欧向奕面前的。 反应过来的保镖张开双手推攘着记者,硬是将他们挤出斐然和欧向奕身边。 “啊!!!”一声尖叫,一个目睹了此景的女客人惊慌失措地逃跑。 四星级酒店的入住率达到了百分之七十以上,这一层更是稍有些身份与势力的人,他们的心理承受能力比不得见惯血腥场面的记者,那一声尖叫拉响人们心里的警报,随之第二声第三声尖叫传来,更有人嚷嚷着叫保安,叫经理,叫警察。 一个男人倒在地上抱着不断流血的腿痛苦呻吟着,一个男人单手持枪白色浴袍上沾了血表情冷漠地看向欧向奕,一群急于探取情报的记者,几个急着赶人的黑衣男子。 一切,一目了然。 这一次,欧向奕的眼睛里终于装满了难以熄灭的怒火,压低了眉眼,他上前一步逼视着目光冷淡的斐然,冰冷的语句里有着难掩的困惑与恼怒,“你到底想干什么?!” 斐然看了眼倒在地上脸色惨白的吴浩,转过头,对上一双写满怒火的眼睛,这一次,他终于看到了不一样的色彩。 满意地扯出一抹笑,他一字一字地说:“欧、向、奕,再、见、了。” 直到警察来到那一刻,斐然握着枪的手一直没有松开,不管欧向奕派人尝试了多少次,也没从他手里夺下那把沾有他指纹的枪。 欧向奕知道,这一次,他是下定决心要到监狱走一趟。 他选择了四星级酒店,选择了一个小有名气的警察,选择了事先召来记者的方式,注定这是一场死局。 他没有退路,也不打算退。 从一开始,他就是要做牢。 于是,欧向奕没有强行带走斐然,这无济于事,太多有点身份的观众,于是,他们静默着等待警察来到。 120也来了,拉走了陷入昏迷中的吴浩。 警察带走了斐然、欧向奕一群人,封锁现场。 欧向奕回答了警察的问话,他接到消息,说,他的同性情人和别人在酒店开房,于是,他赶到了现场。 斐然说,因为看了吴警官上的一些电视节目,于是约了他在酒店谈事情,说是要给他线报。其实,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本想拿钱贿赂他干些非法的事,谁知他太不知好歹,于是有了争执,于是,他夺了吴警官的枪,朝他开了一枪。 欧向奕说,我赶到那里正打算劝他回去,谁知,他突然朝吴浩开了一枪。具体情况就是这些,剩下的,等我的律师来了再说。 斐然说,欧向奕?啊,我都快忘了那个人也在现场。怎么,有他什么事吗? 斐然留在了派出所,欧向奕回到家后与律师研究了几个小时该怎么最大程度减小影响。 夺枪伤人,伤的还是警察,伤势不能算轻微,斐然这刑事处罚是定了性的,牢也必须坐,坐多久,就看他怎么说。 律师走后,欧向奕独自一人坐在客厅品着红酒看窗外静谧的夜,深沉的黑,东方破晓,绚烂红光。 第二天,报纸大肆报导了这件伤人案,因为着斐然与欧向奕的关系,因为着吴浩多次参与节目而小有名气。 加害者与受害者都有些来头,于是这件案子媒体与警方格外关注。 经验老道的记者总是能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寻获线索,再加上几分猜想,一篇不论真假只求吸人眼球的热报就出来了。 斐然与吴浩相约在四星级酒店的贵宾房,这本身就有些匪夷所思,如果说是要谈非法的事,那么斐然那一身穿着浴袍的图片就很难解释,谈什么要谈到脱光衣服?渐渐地,记者引导人们往一些奸情的方向猜测。 欧氏当家的小情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钱,而是炮友?难道说,他知道相貌端正一身正气的吴浩警察其实是个同性恋? 是同性恋?紧接着,记者更大胆的猜测,也许他们根本不是来谈事情,也许从一开始就是打算到酒店开房。 却被接到消息赶到现场的欧向奕给破坏,为自保,斐然夺枪伤了吴浩以保证不是自己主动勾引。 文章越写越离谱,严重影响了警察的形象。 上头要求尽快结案,于是开庭时间很快定了下来。 开庭当天,欧向奕早早到了现场,坐在第一排旁听。 斐然被铐着双手带出来时,他激动得差点站起身子。 短短几天没见,平日打理整齐的头发变得凌乱,眼窝深陷看来是几天都没休息好,下巴处冒出些胡渣,身上套着统一的号服。 但斐然的腰却挺得很直很直,好象他终于有机会挺直腰站在世人面前一般,那双墨黑瞳里闪出坚毅的光。 意志坚定、信心十足的斐然给人一种错觉,好象他深信一定会打赢这场官司,好象他是清白的,那些口供都是天方夜潭。 开庭后,面对法官的询问,无视律师给他的眼色,斐然给出的答案依然不改。 律师朝欧向奕望了一眼,后者坐在旁听席静静地听,不做任何反应。 吴浩是坐在轮椅上被推出来的,推过斐然身边时,站得笔直的男人眼里闪出一丝异样的光,但也仅是一瞬间。 吴浩瞥了他一眼,这一眼中,不再有怨恨。 吴浩的证词几乎和斐然一致,为求线报只身前往酒店,商谈未果后打斗中被对方所伤。 斐然的辩护律师长叹了口气,为一心求死的人打官司,真是浪费了他这几夜的精力,连带毁了名声。 一直到再次被警察带走,斐然也没有朝欧向奕的方向看上一眼。 由于斐然对犯罪行为供认不讳,加上案情清晰明了,上头催得紧,于是宣判的日子很快到来。 三年。 不长不短的日子,斐然在听到宣判的那一刻,竟有种想哭的冲动。 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他如释重负,闭上眼长舒口气,他——自由了。 听完宣判,欧向奕迟迟没有从椅子上站起来,双眼紧紧盯着斐然的每一个动作、表情,直到他笑着被警察带走。 这场刻意导演的戏,才真正落幕。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的心,也渐渐掉入冰窟。 剃了头,发了日常用品,斐然被带入未来三年要待的地方。 其实仔细想想,这里挺好,没有高昂的房租,水电不用缴钱,吃穿不用愁,这些现代人为之奋斗的用钱处通通都省了,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令人意外的是,在这里,还能遇见老同事。 说同事有些不准确,应该算昔日老板。 斐然没有认出他来,反倒是他,当年对斐然的印象很深,在见到新同屋的第一眼就认出了斐然。 一声响亮的口哨吹响在牢房,正在交谈的几个人朝着男人的方向看一眼,狱警口头警告了一下坐在背光处的男人,转身离开。 斐然放下手中东西,疑惑地瞥一眼牢房里的其他人。 “嗨,好久不见。”坐在背光处的男人再次出声。 “怎么,认识?”一个秃头的中年男人笑着问道。 “嗯,老朋友了。”男人的声音带着点玩世不恭的味道。 “好说,既然这样,就不为难你这小兄弟了。”说完,秃头男人继续同旁边人打起了扑克。 斐然眯起眼睛看向隐身黑暗中的男人,“你是——” 男人从板凳上站起来,缓步走向他。 斐然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男人,薄唇凤眼,眼尾处微微上挑,有种勾人的美。 在他记忆里有着这张极具诱惑面孔的人…… 他实在想不出来。 摇摇头,他说:“恐怕你认错人了。” 男人笑了笑,从上铺的床上摸出一副塑料框的眼镜带上。 掩去了勾人的凤眼,犀利逼人的眼神瞬间温柔许多,似乎天生就是个该带眼镜的,虽然这眼镜的样式有些滑稽,却让斐然慢慢抓回了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季——老板?”不太确定的语气。 男人微笑着点点头。 斐然这下可是真的惊讶了,“你怎么会?” 记忆中的男人是八面玲珑,巧舌如簧的精明商人,怎么会和他一样落到这种地步。 男人耸耸肩,“只能说时运不济吧!倒是你,怎么也会进来。” 斐然苦笑,“穷得在外面吃不上饭了,到里面混口饭吃。” 男人轻笑,“里面的饭可不怎么好吃。” “起码比没有强。” “那倒不一定,能不能抢到饭吃,能不能咽得下去,还要看你的本事。” 斐然不解地看着他。 男人摇摇头,“不过你放心,怎么说你也在我手下干过,我会罩着你的。你也算幸运了,能碰上我,不然的话——”朝着刚刚说话的秃头男人方向扬了扬下巴,“可有你好受的。” 斐然皱起眉头,监狱的黑暗他不是没听说过。却想着只要他掩去一切锋芒,做个听话不惹事不惹眼的小人物,应该可以平安度过这三年吧! 抬起眼睛,一一看向将与之共度三年的牢友们。 统一的蓝色号服,编号就是他们的名字,他们或坐或靠在床边,打牌、看牌、聊天或站在窗边无所事事。 粗鲁的言行,难闻的气味,六组上下铺的铁床,十一个与他同样命运的男人。 在这里,他要度过难熬的三年,彻底失去自由。 在这里,他终于卸掉了名叫“欧向奕”的枷锁,未来三年,他拥有完整的自由。 66. 接见日,斐然站在接见厅外排队等候着。 会来见他的人,只有一个,是他急于摆脱的。但这一次,他想见见他,见见束缚了他整整六年的男人。 上一批的接见时间是20分钟,对他来说却像两年那么长,他有些着急。 有些人开始出现情绪上的反应,有和他一样急切的,也有装作散漫不在意的,还有和同伴聊着家人对他种种好的。 季云恒没有在接见队伍里,听一屋的胡二说他在这里已经待了三个月了,却一次也没有接见过。 难道说他连一个家人、朋友也没有吗? 在第一批人个个红着眼睛出来时,斐然整理了一下身上蓝色带白条的号服,挺起胸膛缓步走进接见大厅。 进入接见大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排整齐摆放的桌椅相对而放,中间竖一块悬空的玻璃。玻璃那头,坐着翘首以待的亲人们。 在他们被狱警刚一带进屋时,几乎所有等待的人都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寻找自己的亲人,泪水润湿眼眶。 只有一个人,仍然默默坐在位子上,甚至没有抬头朝这个方向看上一眼,甚至没有变换过表情。 斐然走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目光紧贴在男人脸上。 欧向奕抬起头,深邃的双眸看不出任何感情,双手搭在翘起的一条腿上,“斐然。” 平淡的语调,令端坐另一头的斐然有些不解。不该是这种反应吧!这一次,他可是玩大了啊!还能再像平时那样,一笑了之吗? 斐然懒懒答他一声,“啊,欧向奕,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以这种方式。” 欧向奕低头瞅一眼交叉搭在膝上的双手,骨节分明指节修长,“不,你应该想到了,或者说你在等这一刻。” 斐然挑高一边眉,“噢,为什么这么说?” 男人没有留指甲的习惯,稍微长长一点便剪了,平时斐然的手指甲脚趾甲也都是他帮着剪,如今他不在身边,那个粗心的小子哪会想着这种事? “你计划了这一切,而且成功了。接下来,你应该有话要对我说吧,所以,我来了。” 斐然长舒一口气,放松地靠向椅背,“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了解了。不过,我还真有话对你说。” 欧向奕没待他说下去,反问道。“不打算出来了?” “呃……谁知道呢,那要看你怎么打算。” “我心里有你一天,你就要在里面待到那一天过完是不是?” 斐然挑起一边嘴角,“是。” “如果,我说我这辈子都不放过你呢?” “一辈子,很长呢……现在就说会不会太早了一点。欧向奕,我所认识的你可不是那么长情的人。你等得了我一辈子吗?” 握紧双手,心乱到没时间在意、修剪的指甲扎进手心,略有些疼痛。“三年,区区三年,你以为,改变得了什么?” 斐然身子前倾,得意的目光紧锁住男人的双眸,在那里面,他看到了极力隐瞒的无奈。“三年,三年以后欧氏还存在吗?三年以后你是不是早被仇家害死了。就算别人杀不了你,车祸、空难、绝症,哈哈,人的生命有时候脆弱得不可思议呢!三年以后,你还记得斐然是谁吗?” 良久的对视,欧向奕把持不住自己的心,从眼神中流露出的怨愤、悲哀、无奈尽收斐然眼底,统统变成他嘲弄的依据,在这场较量中,他输得彻底。 挫败地收回目光,手下一使力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疼痛加剧。再抬起头时,他恢复了往日面对敌人时的犀利眼神,眉心下压,狠毒的视线对准面前带着嘲讽笑容的男人。 践踏他的感情,玩弄他的信任,一次次,那个人对他所造成的伤害,他都可以毫不在乎,甚至帮着他处理善后,再面对他时,自己还是那个温柔爱护他的好男人。 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可是,他的心,毕竟不是钢筋水泥做成的。 不是不会疼,不会痛,如果剖开身体他相信那里早是千疮百孔,是痛到麻木痛到自我催眠。 没关系,没事的,忍一忍,再过一天,对他再好一点,他一定会爱上自己。 六年,他给自己打了太多这样的“止痛针”,因为他知道,他没办法,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放弃斐然。 只是这一次,三年,整整三年,斐然不会在他身边,再大剂量的“止痛针”也缓解不了那种撕裂的痛。 他恨极了,恨言研,恨斐然,恨他自己! 他咬牙切齿地瞪视着眼前的人,“如你所说,也许三年内我真的莫名其妙死掉。可是,斐然,你以为我死了你就能和他在一起了吗?我说过,我会缠你一辈子,不管生或死。回去以后,我会立刻立下遗嘱,我一旦死掉有资格继承我遗产的人必须先完成一件事,杀掉言研!” 笑容僵在嘴角,斐然眯起眼睛,等着他接下来的狠话。 扳回一局的欧向奕在斐然强装镇定的目光里看到了转瞬即逝的恐惧,扯开嘴角,笑容重回他脸上,“你认为,言研的命和整个欧氏集团,哪个更值钱?斐然,你最好保佑我,这三年里,健康地活着。否则,到了地狱,我也会拉着你朝思暮想的那个人,一起等着你。” 这一次,他不再卑微地给自己打“止痛针”,他选择撕破脸,找回原来那个狠绝毒辣的欧向奕。 “斐然,你想干干脆脆地甩掉我,没那么容易!” 视线像毒针,针针射向面前他爱了六年,直到这一刻还想着把他救出来的人,瞪大的双目,是狠厉的威胁是无法摆脱的执念。 像毒蛇,寻到猎物后,一圈圈紧实密匝地缠,凭你再大的力气也无法挣脱。 一直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双手抚膝,这是狱警对他们的要求。 搭在膝上的双手渐渐收拢成拳,紧握到骨节发白,止不住地轻颤。 怀着强烈的恨,他死死注视着一面玻璃之外的男人,移不开目光。 是的,这就是欧向奕,这才应该是欧向奕,狠毒地要致他于死地的欧向奕。 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欧向奕。 往日种种的仇恨和愤懑终于冲破临时搭起的河堤,汹涌澎湃地朝他奔来。 让被温柔假象包裹起来的恨死灰复燃,这就是他要的感觉。 欧向奕,这才是真正的你! 斐然猛地站起身,双手重重拍向桌面,不顾身后看守的狱警厉声斥责,身子前倾,脸几乎要贴到玻璃上,冲着对面的男人低声吼道,“你以为,到了今天,我还会再惧怕你的威胁吗?欧向奕,是你改变了过去的我,我已经不再是六年前任你搓圆捏扁的斐然。你要杀了言研,尽管去。他死了还是活着,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我活着,也是永远见不到他。不如,死了好,死了,到阴曹地府,到下辈子,我还可以去找他,和他在一起。至于你,欧向奕,见鬼去吧!” 狱警见他不听劝,也不再废话,抓着他胳膊,把他往外拉,“取消你的会见时间,给我回监室去。” 斐然嘴角扯起放纵嘲弄的笑,笑声如锐利的刀锋,割伤欧向奕的身体。 “斐、然!!!” 斐然摆脱狱警的桎梏,双手扶桌再次将堆满笑容的面孔对上玻璃,含着冰剑的双目映着男人的身影。 他要欧向奕,记住这一刻的自己。 起身,前倾,欧向奕将脸贴近他,视线胶着,两份恨,都到了极致,“下一次,我不会允许你再对我说出这种话。” 从鼻子里发出轻微地一声,斐然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要欧向奕深刻体会。 “欧向奕,你以为我还会再见你吗?你的探监日到今天就结束了。三年,整整三年,一千多个日子,我再也不用见到你这张令人作呕的脸。我终于有了三年的自由,这三年,我会好好期待,祈求,保佑老天尽快收了你这混蛋。欧向奕,咱们好好道个别,没有我的日子别太寂寞,带着你那笑死人的三个字,哄骗别的小男生去吧!” 狱警再次拉住他的胳膊,以不容他挣脱的力气将他拉离桌子,推着他的背向门口走去。 “我会等你三年,三年后,你还是我的!”欧向奕瞪视着即将远去的男人,大声喊道。 他的爱如绝望的毒蛇,缠住自己,不留一丝缝隙,勒紧,勒紧,直至停止呼吸。 只有死亡,才能解脱。 三十年他也会等,更别说区区三年,这辈子,他跟斐然,耗到底! 脚步停顿,斐然稍稍侧过脸,目光却瞥向厅外照到人心底去的烈日骄阳,微眯起眼,将那象征着“自由、希望”的火红在眼底放大。 “三年后的事就等三年后再说吧!” 抬脚,迈步,不再停留,向着没有那个人的天堂走去。 三年,我们之间,没有三年以后。 67. 走出监狱,欧向奕坐上车,冷冷命令司机开车。 回到家,他快步走进书房,拉开抽屉的力气太大,将抽屉整个拉离书桌掉在地上。 捡起一份牛皮纸袋,打开,从里面掏出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男孩有一张精致的面孔,曾经清澈的眼眸被生活磨难遮去了灵动的光芒。 六年前,他也许会对这种男孩产生一夜情的兴趣,感觉好的话包上一段时间也可以。 可如今,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撕烂男孩这张脸,将他清瘦的身子丢进饿狼堆。 一滴血,一片肉,一块骨头,一根毛发都不剩。 彻底、永远地从这个世界消失! 恶狠狠的眼神似要将照片烧出个窟窿,片刻后,他将照片塞回纸袋中,递给身边的手下。 “我给你三天时间,查出这份资料里的人。” 手下接过纸袋,转身离去。 颓然地坐在老板椅上,头仰靠向椅背,欧向奕身心俱疲。 自斐然出事那天,他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明明有律师全权负责的官司,他却非要掌握每一个细节,尽力打点好可能需要的关系,争取为斐然拿下缓刑。 律师,法官,甚至负责此案的警察都没有想到斐然的认罪态度这么好,配合得很干脆,干脆到非要治自己的罪不可。 不管律师怎么劝诱,斐然坚决不改初衷。 最后,他赢了,为自己赢了三年的牢狱生活。 只为,不再见他。 攥紧拳头,重重砸在椅子扶手上,欧向奕不甘心。 花了六年的时间,尽心尽力地做一个好情人,把斐然宠上了天,只因,一份难以回报的爱。一步疏,全盘输。 他不甘心,不相信六年的时间,斐然对他没有一丁点感觉。 身体相交时,他知道斐然也得到了快乐,无比的快乐甚至会令他抱着自己的身子,不顾羞耻地愉悦呻吟。 心灵相交时,即使一个眼神,他也明白斐然想要的是什么,然后费尽心思搞到手,搏他一笑。 在斐然面前,他不是成功的企业家,不是高高在上的主人,不是游戏人间的二少,他只是,一个深深爱着他的普通男人。 生病时衣不解带地照看,生日时躺在他身下甘心为0,犯错时一笑置之,危急时以性命相护,这样,还不够吗? 还不能打动他的心吗? 连,一点点,一点点都没有吗? 六年,白驹过隙的六年,点滴回忆的六年,对他来说,真的,一点意义也没有吗? 欧向奕三个字,最终也只留了恨;最终,回到最初的,恨。 每个人对幸福的定义都不同。 饿肚子的孩子觉得能吃上一顿饱饭是幸福,工资低的人觉得能再涨两百块是幸福,打光棍的人觉得能讨个老婆是幸福,孤独的老人觉得儿女在身边是幸福。 斐然的幸福,是在监狱里过着见不到他的日子。 见不到他,他可以自在地呼吸,自由地想像和言研的重逢。 季云恒问他总是傻笑什么,斐然说想笑就笑了,以后的日子都会在笑中度过。 季云恒挑挑眉,露一个略带嘲弄的笑,傻瓜,以后的日子,会让你想笑也笑不出来。 斐然不解地看向他,除了累点我没觉得有多难过。 哼!很快你就会知道。 说完,季云恒手插在口袋里,如来时一样慢悠悠地朝墙角太阳地晃去。 他喜欢晒太阳,暖暖的光打在身上他会舒服地闭起眼睛,享受着从头到脚被涂上金色颜料的温暖。 每一个毛细孔都变暖,驱逐心里如沼泽地般的阴森寒冷。 斐然收回关注他的目光,贪恋地享受这一刻的幸福。 言研在哪里,会不会遇到好心人帮助他 是不是找到了工作,一日三餐,吃得饱吗?睡的床铺够不够舒服,被子暖不暖,感冒生病的话是不是舍不得钱,不肯去看医生? 比以前瘦了吗?还会被人欺负吗? 没有他的日子,过得快乐吗?会想他吗?会等他吗? 前面的问题他找不到答案,但后面的问题是他一直坚信的。 言研是他的,从以前到未来,永远都会是他的。只要活着一天,就一定会无条件地等着他。这就是言研,他熟知二十年的言研,一如他,从不改变。 斐然的“幸福”日子的确没有过多久,超负荷的工作很快让他从自以为的天堂跌到了地狱。 监狱里新来的牢友更是让他辛苦的劳狱生活雪上加霜。从抢食到厕所里莫名的殴打,胸前纹了只鹰的肌肉发达的光头男时不时会找他麻烦。 同一牢房的小郑告诉他,这个人外号“三霸”,做过抢劫伤人的案子,在地方上还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为人凶狠,尽量少惹到他。 斐然点点头,随着人流走向厂房。 他们这阵子干的是汽车底盘件的活,活干了不多会,只见三霸横横地向这边走来,那一身赘肉随之晃荡,不怪小郑曾在背后偷偷称他为狗熊。 正想着,三霸已经来到了他面前,斐然只感觉一团阴影罩了下来,他抬起头。 他个子不算矮,可在庞大的三霸面前就显得很瘦小了,那人该有一米九几,这身高配上这体重,斐然担心他一个站不稳,倒下来真能把自己压死。 三霸冲他招呼着,“哥们,借个工具使使。” 斐然不想得罪他,眼睛瞥了眼手边的工具,“要什么,尽管拿。” 三霸拿起几个工具在手里掂了掂,瞥他一眼,“喂,有没有兴趣加入我这边,以后有老子罩着没人敢欺负你。” 斐然眼睛一直盯着手里的活,“谢谢大哥的好意,我现在挺好没人欺负。” 三霸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你小子别给脸不要脸啊,我再问你一遍,到底过不过来” 斐然不是三岁孩童,他这番恐吓威胁定有目的,若真加入他手下,以后的麻烦只多不会少。“谢大哥了,我还是不去了。” 三霸脸阴沉着转过头,朝同伴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刻朝狱警走了去,掏出烟涎着脸的套近乎,将狱警带出了屋外。 斐然感觉到痛的时候人已经被打倒在地上了,血顺着额头淌了下来,一时间头蒙蒙的,看不清眼前事物。 却听三霸恶狠狠地冲众人嚷道,“看什么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谁想来帮忙就和他一样。” 围拢的众人很快散开,有些一开始想上前扶起斐然的人也缩了回去,三霸手里拿着扳手,那一副魁梧的身板,谁也惹不起。 三霸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半蹲在斐然身前,拿板手朝他脸上拍了拍,“怎么样,想通没有,没想通的话爷爷我再帮你通通。” 斐然抚着流血的额头趴在地上,眼前一把钢制的扳手晃来晃去,他真怕下一秒男人会拿那扳手再次砸向他脑袋,他绝对禁不起再一次袭击。 三霸没那么多耐心,龇了龇牙没好气地说,“别给我装死啊,爷爷看上你是你的福气,把哥几个伺候好了以后有的是好日子。” 这句话斐然听清楚了,三霸的意思是拿他当排泄桶使呢,他脸色蓦地一变,揪紧眉头拿眼瞪回去,“去死吧你”说话的同时,他拿出事先摸好的工具猛地砸向三霸的脑袋。 今天,看来真要死在这儿了。 虽有些窝囊和不甘心,可也好过被那些畜牲折磨死。 冷不丁遭了这一棒,彻底激怒了三霸,顾不得头上血流如柱,他抡起扳手就朝斐然砸去,这一次,他下了狠手定要弄死这小子。 斐然拿着手里的工具挡了一下,抚着头快步往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喊救命。 扳手狠狠砸在他背上,斐然惨叫着跌倒在地上,三霸快步冲上来,一脚踹向他肋骨。 斐然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缩起身子抱着头承受他的殴打,三霸抬起一只脚踩在他背上,斐然顿觉那两百多斤的体重都压到了身上,胸腔、肺都像被挤炸了一般。 三霸揪起他的头发,一张扭曲变形的脸凑近他。斐然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那急促的呼吸就近在身前。 “去死吧你”三霸的语气极其凶狠,抓着斐然头发的手向下一使劲。 额头重重撞向地面,鲜血瞬时爬满额头。只这一下,斐然几欲昏迷。 他不敢想像接下来还会遭到什么虐待,在意识逐渐脱离的时候他感觉一直压在身上的重量突然没了,缓缓转过身,眼前模模糊糊的,好像有一个人影,又好像有一群人,吵嚷声渐渐消失,他陷入昏迷。 醒过来时已接近傍晚,人还是迷迷糊糊的,过了好一会才分清这是哪。 监狱的诊疗室倒和外面没多大区别,到处是白色的一片。 斐然试着唤了一声,“有人吗?” 中间的帘子被拉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走进来,“你醒了?” 斐然轻轻嗯了一声,问道,“我不会死吧?” 那男人笑了笑,“不会,没那么严重”紧接着向他解释了一番伤情后要求他在这躺两天观察观察,以防有什么变化。“有需要的尽管叫我。” 说完,男人走了出去,顺便拉起隔绝视线的帘子。 斐然很庆幸自己还能活着,不过很快他就感到奇怪,看三霸那势头不整死他绝不罢休,怎么会那么轻易放了他?最起码也该断手断脚的才能解释通啊! 谁送他来的诊疗室? 刚清醒的脑子容不下这么多问题,他放弃猜测。能躲在这里也算一种福气,最起码他不用时时担心三霸的报复,好日子也就这么几天了吧! 监狱,果然是黑暗的地方。 他的想法,确实天真了些。 他可不希望在还没把欧向奕甩了之前,先把自己搞挂了。 现如今休养好身子最重要,一旦离开这里,他就要提高十二万分的警惕,谨防那些躲在阴暗处的畜牲。 无论如何,保命最重要。无论如何,他也要活着走出这座监狱。 68. 斐然没在诊疗室待太长时间,伤情一稳定便被带回了牢房。 出工时间屋子里没有人,他躺在自己床上休息了没多会便听集合领饭的哨声响起。 这才感觉到肚子的确饿了,去了饭厅排队领饭时同屋的小郑挤到他身边,“嗨,回来了。怎么样,没事了吧” 斐然说,“没事,”眼睛有意瞥了瞥四周,“三霸这几天有没有找你们麻烦。” 小郑快活地“嘿”了一声,“哪还有三霸什么事啊,那东西早不知死哪去了。” 斐然诧异,“怎么回事?” “你还不知道吧,我们这又来了个厉害的角色,三霸那天被他打得挺惨,噢,就是你被打那天,”说到这,小郑脸红了红,“不好意思啊,兄弟,那天的事你也别怪我,三霸那块头我就是想帮也帮不上啊!” 斐然显然没在意他的袖手旁观,“没事,我知道。三霸被谁打了?”他比较关心这个,三霸的事对他还是有一定影响的,对于新进的厉害人物他条件反射地关心起来,万一再进来了个那样的,他还是要时时提防的。 “听说是唐门的一个人物,混得应该不错,听说三霸这几天干活时腿都直哆嗦,深怕被人暗算。” 唐门?斐然反感地皱起眉头,会是欧向奕派的人吗?保护他? 正思索间,小郑碰了碰他胳膊,抬头朝对面努了努下巴,“瞧,就是他,你的救命恩人。” 斐然顺势抬起头朝前面望去,一排的犯人服,看不出特别。 “那个,从前数第五个,我打听了一下,他姓曹,外号老九,以后咱们这一片的都得管他叫九哥。” 斐然于是朝那人看去,那人的个子不算矮,倒没有他想像中的虎背熊腰,奇怪的是这宽阔结实的后背为何看着那么眼熟,好像,好像在哪见过。 斐然思索了一会再次抬眼望去,那人像是感觉到被人注视了似的,转过头来。 虽有了些微的改变以及多了道疤,可那张脸,斐然瞪大了眼朝那人看去,他永远永远也忘不了的那张脸。 愤怒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现在的心情,下一秒,他奔出队伍直直朝那人冲过去。 揪紧他的衣领,死死瞪着那张让他痛苦了整整六年的脸。 那人像是感受不到他的怒气,脸上挂起温柔的笑,“斐然,还好吗?” 声音低沉,一如往日的甜言蜜语,近在耳边。 如果,如果这不是一场梦 斐然扬起拳头狠狠砸向那人的脸庞,一下两下,他一边打一边暴吼出声,“欧向奕!!!” 这个名字他死也不会忘,这个名字他每晚撕烂了嚼碎了,痛恨着也快乐着。 这个男人带给他太多太多的痛苦,这个男人毁了他整个人生计划,毁了他要送给言研的梦。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去死!!!” 声嘶力竭的吼声宣泄不了半分他的痛苦,这一刻他真的很想亲手杀了面前的人。 不管他给了自己多少感动,下半生,他都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用尽心思躲到这里来,是希望用三年的时间能彻底摆脱他。 他已经放弃了所有尊严,就算在监狱里会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罪,他也能坦然面对。他甚至做好了对抗的准备,可—— 欧向奕的出现让他的精神彻底崩溃了。 他没有想到那个人会追到这里来,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他无法面对他病态的感情。 这三年,是他好不容易向上天争取来的,只属于他的三年。 他要用这三年尽情地思念言研,每晚用手指在月光照亮的地方描画言研的模样,每一次工作时想到和言研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都会傻笑起来。 他告诉自己,快了,就快了。 还有两年零三百天,零二百九十八天,零二百九十天,他每天每天都在细数日子,细数和言研相聚的倒计时。 他就要见到那个人了,那张脸,久远得都快要记不清了。 他需要抓到真实的言研,他太想太想言研了。 周围的人跑上来劝架,季云恒紧紧抱着斐然的身子,感受他强烈无比的挣扎,“斐然,冷静一点,斐然!” 小郑吓坏了,从斐然进来到现在,他从没见过那个人如此发狂的状态。 初进时的斐然给人的感觉就像一杯淡淡的白开水,温吞,无味。 他总是自己一个人待着,像有很多心事,不经意望过去时,会发现躲在太阳底下的男人在偷偷地笑。 他的快乐不愿意和人分享,一个与世无争的老实男人。 小郑在心底下了这样的结论。 可今天的斐然,完全出乎他意料的疯狂,对着那个人,烧红的双眼怀着任谁都会读出的满腔恨。 他对着那个人用尽全力地拳打脚踢,小郑甚至不怀疑,一旦手上有工具,他会将那人往死里打,连季哥那种身材略比他结实的男人都要制不住他了。 该是怎样的深仇大恨啊! 小郑担忧地朝被打的那个人看去。 只见他倒在地上护着头任斐然发狂地殴打,半点还手的意思也没有。 不该是这样的。 他亲眼见过那个人发狠起来的样子,面对彪悍的三霸也不会手软的人怎么可能怕一个书生样的男人。 但现在的局面要怎么解释,斐然还在歇斯底里地狂叫着,伸长了手脚要向那人招呼去。 难道,他真的干了对不起斐然的事,有愧于他,才不敢还手。 不容他多想,狱警吹着哨赶了过来。 两人都被带走了,关禁闭是免不了的,真正让季云恒担忧的是,如果他没有看错,被打的那个男人——就是此刻应该在国外度假的欧向奕。 因为斐然的关系,他在看新闻时特别留意了一下欧向奕的动向。监狱里娱乐杂志不多,却还是让他捕捉到这男人的一点消息。 这两个月来,欧向奕不改风流本性,和多位女星的花边新闻时有报导。最近的一次采访中他拥着新交的女友快乐地宣称要去国外度过一段不短的时间。 在报纸的最后有人问他对助理被判入狱这件事有何感想时,他毫不在意地说,我应该有什么感想?他做错了事就该接受惩罚,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至于助理一职已经有新的人员上岗了,大家是不是应该把注意力放在我的女友妮娜身上才对呢,她可是有实力的明日之星呢! 季云恒收敛心思,回到座位上,爱打听的小郑挤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季哥,你说斐然和那人有什么深仇大恨啊,我还没见过那小子发狠的模样呢,怪吓人的。” 季云恒说,“不该你知道的就不要多问,别怪我没提醒你,以后离那个人远点,少和别人提他的事,否则哪天丢了性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小郑心有余悸,咽了咽口水,“感情您认识他啊” 季云恒叹了口气,“想当年我在S市混的时候,哪个响当当的人物不认识啊,唉,不提不提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小郑额头竖起三道线,季哥吹嘘了三百次的老生常谈又开始了。 一墙之隔,关着斐然和欧向奕。 狱警严厉地训斥了一番后,锁紧门离开。 各关一个星期的禁闭,想不通的话就再延长。 斐然无力地跌倒在地,他这辈子可能都要想不通了。 想不通老天为什么要那么捉弄他和言研,明明是相爱的两个人,受了那么多的折磨,为什么就不肯仁慈一点,放过他们,给他们一点点幸福的机会。 他的要求,一直不高啊! 如果当年要带着言研过好日子的想法是奢侈的话,他愿意放弃。 如今的他只想,只想能到言研身边,哪怕两个人一辈子贫穷,一辈子清苦,他也甘愿。 他太想太想言研了,想到要发疯的地步了。 后脑一次次砸向墙面,感受着痛的同时泪水爬满脸庞。 这些年来他强压着思念,他怕一旦让这种感情占主导地位的话,会失去冷静理智,会像个废物一样一事无成。 他随同欧向奕出席各种晚会,站在镜头前他努力保持微笑,他想,也许某一天,言研会在电视前看到他。 即使只是一瞬,他相信,言研也认得出来。 言研会知道他的然哥过得很好,言研会知道他的然哥一直一直没有忘记他。 给他一个希望,让彼此的等待延长。 他们一同走过二十年的光景,他坚信言研会同他一样从未改变。 他记得言研身上的痣长在哪个部位,记得他身上每一处伤痕的由来,记得,记得他们一起走过的所有路。 在黑漆漆的禁闭室里,他失声痛哭。 今晚,就让积聚的感情彻底宣泄一次,忍耐了多久痛就有多久。 他恨上天的不公,他和言研究竟犯了什么错,为什么伤害一次次加诸,为什么在受了那么多挫折后还是不能在一起。 他其实不知道三年后欧向奕会不会放过他,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言研。 可他还是一遍遍麻痹自己,欺骗自己,只有这样不断告诫,他才能撑下去熬过来啊! 他想像着和言研的重逢,想像那个男孩泪流满面的样子,想像和他一起布置他们的新家,想像在他打工回到家后言研穿着围裙站在门口迎接他,想像一栋老旧的楼房灰蒙蒙的窗户里透出的昏黄的光,那是他和言研一起住的地方,一起度过剩余人生的地方。 靠着这些想像,他坚强地活在这个罪恶的地方。 手指颤抖地搭上墙面,一点一横,书写他思念太久的那个字。 他其实是看不见的,可那个大大的言字还是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他已经用尽全力了啊,到底还要他怎么做老天才肯放过他,就当是可怜也好,请可怜可怜他和言研吧,他们的爱并不廉价,他们的爱也需要呵护啊! 如果还需要遭一百次罪才能再见到他,那么也请上天给他点暗示,他不怕吃苦不怕受累,他只想只想,早点去到那个人身边。 头抵着墙面,他早已泣不成声。 一墙之隔的欧向奕将他每一声哭喊听得清清楚楚。 了解他的痛,心疼他的伤,因那一切他都切切实实地感受着。 斐然的每一声哭泣都是锋利的刀,在他的心口划下伤痕,皮开肉绽,血流不止。 六年了,他一直没有忘记那个人,六年了,他的爱坚持得很辛苦。 多想好好待他,给他能给的一切。明知换不来同等的爱,可还努力着,挣扎着。 哪怕听那人唤一声久违的“向奕”也好,他的爱卑微无望。 制造滥情的假象,隐瞒身份追到这里,换不来那人丝丝感动,愤恨像开了闸的洪水浩浩荡荡向他席卷而来,斐然的苦也在这一次次拳打脚踢中让他彻底明白。 身上的伤很痛,可心里的伤他不知该用什么形容了。 三年,他知道自己等不了三年,斐然是下定了决心不再见他,不管他使什么烂招想什么办法,都再见不到他一面。 三年,他连三天都忍不了。 屋子里的所有摆设都有他的影子,熟悉的味道充斥鼻间,他怎么能忽视。 吃饭时,斐然坐在餐桌边漫不经心地撕着面包,偶尔跟他搭一句话。坐车时,旁边位子上的人冷冷地白他一眼,叫他不要一大早就发神经。开会时,一脸严肃的男人聚精会神听着报告。办公室里,一把打掉那双欺上身的手,横眉冷目警告他别再乱来。 点点滴滴历历在目,叫他怎能空等三年。 虽然斐然说了很多很绝的话,但他还是抱着一丝侥幸,他心里总是有自己的吧,哪怕只占了百分之一,为这一丁点,他也愿意赌一把。 可惜,他赌输了,输得彻底。 输了心,输了尊严。 斐然连这百分之一都吝于给他。 那种痛,连一秒也不想见到他的恨,欧向奕啊欧向奕,六年的努力,化为虚无。这场仗,败得一塌糊涂。 还要再坚持吗?还能再坚持吗?看着那人的心痛,就是对他最大的侮辱和折磨。 头抵着墙,他无力地闭上双眼。 输掉的心还能再找回来吗? 如果能,他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未来,未来的三年,即使不在一间牢房,即使那人不再看他一眼。 他也有最后一点值得欣慰。 能天天看着他,保护他,爱着他。 就这样吧! 等不来的爱就不是爱了吗? 他用自己的方式爱着他,这三年,他将宁静自由彻底还给他。 只是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他,等着他,这样,可以吗? 至于三年后,就等到那时候再说吧! ——斐然篇·完—— 放爱篇 69. 金皓晨大学毕业那一天,言研特地穿了件新买的衣服去他的学校观礼,并买了一大束鲜花送给他以示庆祝。 本来金家父母是一定要回来的,奈何赶上老大家第二胎提前出生,金妈妈忙得团团转无暇分身回来,于是就改用越洋电话恭喜外加教训。 对于父母的缺席金皓晨倒不是很介意,反而有些庆幸,这样就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言研帮他庆祝。一生一次戴“学士帽”的样子无论如何也想让那个人看到。 “帅吧!”他将脸凑近言研。 “很帅。”言研笑着答道。 “有没有被我迷倒”他继续厚颜无耻。 “还差一点点。”言研学会了他的说话模式。 这个答案对金皓晨来说很受用,他咧开嘴伸长手将言研搂在怀里。 “言研,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没有离开我身边。” 七月,整个城市飘荡着茉莉花的淡淡清香,炙热的阳光把所有建筑描上一层炫丽的金边,城市的大街小巷无数风格迥异的音乐在尽情荡漾。 挤在公交车上,言研拢紧怀中的礼物,嘴角笑意一直未散。 到了小饭店,他一头扎进后厨准备晚餐的食材,端盘子的小夏一脸纳闷地从厨房走出来,遇到有人问怎么回事时,他就将眉头纠得更紧,“言哥今儿这是怎么了,一直笑一直笑, 该不会是什么顽疾复发了吧!” 言研也知道自己笑得过火了,可就是克制不住的高兴。 夏季的小饭店里,人声鼎沸。忙碌了一天的上班族总会在这时候呼朋唤友来到小饭店里,叫几杯扎啤炒一桌小菜,喝到天昏地暗。 后厨的言研被熊熊炉火烤出一身汗来,却来不及擦一把,手一翻,锅一扬,一道宫保鸡丁便入了盘。 小夏进来端菜的同时又报了几个菜名,负责配菜的小莉噘起嘴,“这都忙到哪时啊,人家晚上还约了男朋友一起看电影呢!” 小夏端起菜,冲她皱了皱鼻子,“还看电影呢,我老婆在家说肚子痛我都没空赶回去,你问问坐在店门口把门的那位放不放人!” 小莉将配好的菜递到言研手里,“老板也真是的,这儿那么忙也不知道来帮帮,言哥在炉子前都烤了三个钟头了,真不怕人中暑啊!” 言研抽空对她笑着摇了摇头。 小莉怒其不争,“你呀,死心眼,我要是你,早跟他吵起来了,不给我加薪我根本不干,资本家,剥削狂!” 言研嘴角不自然地抽了抽。 他也知道累,大夏天的待在被鼓风机吹得很旺的炉火前,一待就是两三个小时,期间也有犯晕的时候。他会停下手边活,歇上两分钟喝杯温开水,洗把脸。再上战场时,就来了精神,还可以再撑个把钟头。 夜间十一点,忙碌的小饭店终于只剩一两桌客人,胖子放走了几个归心似箭的员工,来到后厨,见言研正收拾着灶台。 “行了,别忙了,过来坐,咱们聊会。”胖子一屁股坐在条椅上,一边摇着蒲扇一边擦着脑门的汗,“这鬼天,热死个人了,哎,小言啊,你都不热吗所以说,人瘦就是好,像我这体型最怕夏天,一到夏天这汗哪就哗哗地往下淌,坐着不动都这样,你说气人不气人。” 言研嘴角挂着笑,坐到胖子对面,略带疑惑地向他望去。 胖子见他落了座,才慢悠悠地说起来,“是这样啊,我跟你说,老家那边又催我了,我老娘这两年身体是越来越不好喽,他们都巴着我回去呢。我仔细想了想,在外面挣了这些年钱,也是该回家了,老婆孩子都在那边,我总一个人在这待着也不是个事。本想着把他们接过来吧,唉,这户口的事也不那么好解决。”胖子瞟他一眼,“你看我,又扯远了不是。说正经的,小言啊,我看你人老实,实在,干活也勤快,是个能人。我这小店吧和你也算投缘,你要是想呢,我就把这小店盘给你了,怎么说你也不能算外人,自家兄弟我肯定先想着你。小言哪,跟哥说说,你咋想的?这店,你想不想接” 言研一开始听他这样说,眼里也是欣喜地放出光来,可很快,这光就被现实磨灭了。 他低下头,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胖子一见他这反应有些急了,“哎,你怎么不想要呢?我这小店生意多好啊,你又不是看不见。这一晚上来的客人没差把你忙死,接了我这店你不吃亏,要不是家里催得紧,我才舍不得盘出去呢!” 言研抿起嘴巴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胖子急得直叹气,拿出搁在一边的纸塞他手里,“你写,怎么想的你都写出来,急死我了都。”其实他想说的是跟你说话急死我了,可话一到嘴边他立马意识到错误,很快截去了半边话。乖乖,这话一说,什么黄花菜不都凉了。 言研就写了三个字,递到胖子眼前,“我没钱。” 这两年,他是攒了些钱,可这点钱离盘下一个小饭店差得远了。而且他必须得留着点钱,将来若是搬出金家,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 胖子不以为意地“嗨”了一声,“我当什么事呢,我知道你没钱,可你没有皓子有啊,你们不是亲戚吗,你管他借点不得了。我看你们两平时挺亲的,他对你的事上心着呢,只要你开口,他一准借。” 言研低下头想了想,再抬头时目光坚定,动作很大地摇了摇头,表明决心。 胖子一看这样,得,没戏了。 别看这小子平时闷不吭声的,到了关键时刻有主见着呢。脾气还倔,他认定对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就说上次那事,有几袋调味料过期了,胖子坚持说能用,开了袋就往罐里倒。言研见了没闹也没吵,而是直接将罐子里料全倒进垃圾桶里,任胖子在一边大呼小叫的,他愣是一吭不吭,胖子说开除,他点点头。胖子说扣薪水,他没意见。 人家是任打任骂任劳任怨,总之一句话,那料,就是不能用。 经过这一事,胖子也算摸清了他的脾气,再有类似的事,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言研去了。 舍点小钱拴住这头牛,值! 这次的事,看来他是找错方向了。他不该一上来就找言研谈,那穷小子没钱他怎会不知道,一月就那点薪水,一天到晚的,他连打零工的机会都没有。 他应该找金皓晨谈,那才是真正的金主。 看他平时对言研关心照顾的劲头,这次的事,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嗯,打定主意后,胖子心情极佳地出了后厨。 言研晚上回到家,照惯例敲了敲金皓晨的房门,“要喝点什么吗?” 不一会,屋内传出无力的声音,“咖啡。” 本想拿出咖啡罐的,想了想后,言研还是热了杯牛奶端进屋去。 电脑前趴着一半死不活的幽魂,在见到言研进来后仍维持着头搭在电脑桌上的姿势,无精打采地说,“言研,我要死了。” 言研放下牛奶杯,摸了摸他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没事啊,不会死的。” 某人强调一声,“真的要死了,真的真的。我大脑彻底罢工了,什么也做不出来。” 言研摘掉他的眼镜,“你那是累的,几天几夜不睡觉不好好吃饭,还猛喝咖啡,大脑肯定要罢工的。你等一会,我去帮你煮碗面,洗个澡,你好好睡一觉。我保证明天一醒来,你的大脑就上岗了。” 某人无力地嗯了一声,瘫软在电脑桌前一动也不想动。 面煮好后,言研硬把他拽到了客厅,“快吃吧,吃完洗澡,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上一觉。” 金皓晨夹起面条,抬头看了眼对面坐着的言研,欣慰地笑了。 大学一毕业,父母就催着他赶紧过去,大哥通过关系在那边的一家公司帮他找了份活,正好他学的专业也吻合,只要他过去了,他们一家就算团圆了。 那时他挺矛盾的,一开始他是打定主意绝不过去的,可当大哥提起那间公司时,他有些犹豫了。那是一家知名的游戏公司,他也曾梦想过能在那样的公司施展他的才华。他喜欢做游戏,一度父亲因为他这个爱好没少责骂他,什么玩物丧志,不思进取。而这次听到大哥帮他找的工作就是游戏研发,一向固执的父亲也没再说什么,只要他去了,相信扬眉吐气的日子指日可待。 最重要的是当真正面临毕业时,才知道毕业等于失业这句话的意义。 他也投过不少简历,可真正有实力的公司对他这种刚毕业的大学生根本不待见,即便他有一两个反应不错的小作品,也仍然打动不了主管的心。 这一切因素,都催促着他早日去往加拿大。 梦想,家人,最正确的选择。 可,他走了,言研怎么办? 70. 言研还肯住在他家吗?如果不住的话他又能去哪里?会照顾好自己吗?再有人欺负他怎么办? 这些问题通通摆到台面上,让金皓晨伤透了脑筋。 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言研,会等他吗? 他早晚会回来,他怕那时候言研等到了他的然哥,于是,他们双宿双栖过他们的快活日子去了。 而他—— 一想到这,金皓晨心里就很难受。 他已经习惯了有言研的生活,言研的影子早已在他心里扎了根,如今要他连根拔起,不相见不想念,这可能吗? 挣扎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最终选择了留下。 言研是绝不可能离开中国的,而他,也只有留下来陪着他。 言研等的是他的然哥,金皓晨等的是他们的可能。 不到最后一步,他还是不想放弃。 就算留下来的最后结果是言研等到了他的然哥。 金皓晨低咒了一声,他也无力阻止他们的“奸情”啊! 他这边是想通了,可远在加拿大的父母和大哥是万万想不通的。 “为什么不肯过来,给我一个正当的理由”大哥是稳重派的代表。 “皓晨,妈都担心死了,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啊,你是担心你大嫂不待见你吗,没事的,你大嫂人大方热情得很,放心过来吧”妈一向是柔情派的。 “别跟我说什么有女朋友,放屁,我们跟陈思通过电话了,你根本没什么狗屁女朋友,你个死小子,天天跟我在这扯”爸就是典型的咆哮派了。 顶着前所未有的压力,金皓晨毅然决然地留了下来。 当然,好话和保证可是说了一箩筐。 “爸,您不是教我们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吗?这祖国养育了我们这么些年,咱不能全家都投奔那加国啊,好歹我也得留下为国贡献几年,报报这恩再走不是?行行,我不扯淡了,我是说先在这边发展两年看看,实在不行我再投奔你们去,哥几个都说好了要一起开公司的,我现在撤了算怎么回事,做人不能这么不仗义。我保证,两年,就两年,两年后我还做不出什么头绪来,一定直奔你们而去。” 唉,深深深深叹口气,洗完澡的金皓晨跟言研打了声招呼,直奔床铺而去。 空调吹走暑热,却吹不走他烦躁的心。 和兄弟一起开公司这话不假,这两年靠着帮别人设计一些logo和小广告以及鼓捣计算机方面的活,他也挣了两小钱,虽然不多,可好在他们是三人一起开,各自拿点凑在一起也够了,就是个小公司,一开始他们也没准备搞大,最主要没那资金和实力。 他们打算这新公司一开张就得拿出点成绩来,于是金皓晨成天成夜地钻在电脑里研究新的游戏软件。 研究到大脑彻底当机了。 做人难,做男人更难,做个要养家的男人更更难,做个要瞒骗父母又要养家的男人更更更难,做个要瞒骗父母又要养家还没人爱的男人就更更更更(以下省略N个更)难了。 一觉睡到大中午,醒来时发现言研留在客厅的便条,早饭在桌上,凉了就用微波炉热一下再吃。 金皓晨自我安慰,还好,这没人爱起码有人疼,还好还好。 洗漱后简单吃了几口,他正准备钻进电脑屋时手机响了。 是胖子的电话,约他到“肯德基”坐坐,说有要紧事谈。 哟,这家伙转性了,哪次有事不是直接到他那小饭店,今怎么改地方了,还是个洋地方。 收拾了一下自己,金皓晨揣着钱包出门。 一进肯德基,胖子就朝他直招手,坐定后,胖子特殷勤地将一杯冰饮推到他面前,“热吧,快喝点,去去暑,我刚为你点的。” 金皓晨斜眼瞅他,“不是你喝过的吧”这抠门的,只点了一杯饮料。他算想明白了胖子来这谈事的原因,这里多凉快啊,还不要电费,几块钱一杯饮料想坐多久坐多久,划算。 胖子举天发誓,“天地良心啊,真是我才买的,刚从玻璃窗处看到你就慌忙去买了。” 金皓晨更怀疑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你又看上我什么了?” 胖子白他一眼,“我看上你们家那小兄弟了。” 一听这话,金皓晨来了气,将饮料杯重重往桌上一放,“你不是又想给他作媒吧,又打算把你家谁谁谁嫁给他啊,我说你成天没事干是不是,一个大老爷们整天操心女人这些事, 有没有意思你!” 胖子抻长脖子没好气地说,“我打算把我那小饭店嫁给他。” 闻言,金皓晨傻眼了,“你,你说什么?” 胖子把那番对言研的说辞说了一遍,金皓晨缓缓低下头想了想。 “我觉得吧,这就是个机会。咱兄弟一场,你又照顾我那小店这么多年,这我要转手第一个想的肯定是你们啊。当然,你是看不上我这小店的,可小言不同啊!他一个小哑巴没了 这份工再到哪去找啊,我就寻思着把这店盘给他了。有了这小饭店,他这日子也算过安稳了,将来要找老婆也容易些,你说是不是?” 胖子的话不无道理,有了这小店言研以后最起码不用再为生活犯愁。倒不是说他找不到别的活,主要这小饭店离家近,有什么事他也赶得过来,比较放心。 “言研怎么说?他想接手吗?” “唉,他能怎么说,那小子手里能有几个钱啊,每月就那点工资,”意识到自己说话多失言了,胖子瞥一眼金皓晨,果见他瞪着自己的眼神里不太友善,于是笑着打哈哈,“那个, 什么,我的意思是啊,你别看我这小饭馆不大,可地势好啊,加上这几年混个脸熟,这一片的大爷小伙亲戚朋友聚会什么的全在我这儿,不愁没生意。尤其到了夏天,再捣腾点啤 酒烧烤什么的,那银子可是哗哗地来啊!” 胖子说得有些夸张,不过金皓晨每次去找言研也发现了,他店里生意确实不错。这附近有几个小区,胖记小饭馆也算小有名气了,当然要说靠着言研的手艺也不为过,若说盘下这 小饭馆,确实可行。 “言研主要的意思就是他没钱。其实我看得出来他是挺心动的,俗话说做生不如做熟嘛,他手里要是有个十几万的,那肯定得接啊!你说是不是?” 金皓晨算听明白了,感情胖子那意思是拿他当金主了。 金皓晨笑笑,问了问盘店的价码。 胖子给个数,金皓晨立时皱起眉头。 “哎,我这不算贵了,看你的面子我没多要,你打听打听,这一片地价多贵,我这可是三间门面房,要卖给别人可不只这个数呢!” 金皓晨一个劲听他说盘店盘店,真当只是接店呢,却忘了胖子早几年趁着房价不算高时就将这几间门面房全买下来了。 如今这盘店的意思是要连房子一块买了。 算了算他手里的钱,都拿出来也未必够,还得找朋友借点。 这死胖子,精明着呢! 眼见金皓晨沉吟不语,胖子急了,“哎,我说皓子,你们到底要不要,给个话。我这小店啊不愁卖,有的是人要,可你们错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金皓晨想了想说,“我考虑两天,回头给你答复。” 意料之中的答案,胖子点点头,“行,别考虑太久,你们要不要,我还得抓紧找别的买家呢!” 回到家,金皓晨完全没了之前的动力,一屁股倒在沙发上就不想再起来。 胖子开的价若按行情来算,的确不高,可这些钱若真拿出来,那么他的公司,他的梦想,全部都成了泡影。 跟父母跟兄弟甚至跟自己,他都无法交待。 他很想给言研稳定的生活,只是这代价,有些太高了。 言研回到家时金皓晨仍躲在黑暗里想他的心事,当大灯打开他一时不能适应,拿手背挡在眼睛上,有气无力地说,“你回来了。” 言研吓了一跳,看清沙发上躺着的人后诧异地问,“你怎么睡在这?怎么也不开灯啊?” 金皓晨翻了翻身面朝着他,“言研,我没吃晚饭呢,能给我做点吗?” 言研感觉今晚的他有些奇怪,平时这时候他一定还赖在电脑前忙他的事业,今天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再多话,言研走进厨房。 用昨天买的馒头炸了馒头片,炒个带子虾仁,青椒鸡蛋,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放在桌上,“要喝汤吗?我去做。” 金皓晨摆摆手,“不用,有啤酒就够了,你坐下陪我吃点吧!” 言研依言坐在他对面,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金皓晨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我脸上又没长出花来,你老盯着我看什么?” 言研笑着垂下头。 夹了口菜,金皓晨瞥了他一眼,装作不经意说道,“下午路过你们小饭馆时听小夏说,你们那店要关门了。” 71. 言研闻言点点头。 “那你们怎么办?岂不是要集体失业了?” “没事,我会再去找别的工作。” “你想好干什么了吗?” 言研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能干什么,找找看吧!” 金皓晨咬了口外皮酥脆的馍片,“你还想找厨子的活吗?这工作会不会很累?” 言研摇摇头,“不会,比以前好多了。不一定能找到厨子的活,找找看,遇到合适的就干了。” 金皓晨拿起啤酒罐喝了一气,很随意地说,“胖子那小店是不是要卖啊?干脆我买下来得了,你来当老板。” 言研知他是玩笑话,笑着说:“好啊,那我岂不是要像胖哥一样光坐在门口数钱就好了。没事的时候还可以跟街坊打打麻将什么的。” “怎么样,这主意不错吧!” 虽是玩笑,可这一番话还是让言研心里有丝丝感动,“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呀,还是专心忙你的事业吧,不用操心我,我会很快找到合适的工作。” 金皓晨强扯出一丝笑,点点头。 晚上躺在床上,他辗转反侧,一肚子心事是怎么也睡不着了。干脆起身想找点冰饮料喝喝,却发现言研的房门开着。 他轻手轻脚走到门前往里看,穿着背心短裤的小男人安稳地睡在蚊帐里,一台小风扇忙碌地工作着。 从初夏开始,金皓晨便将言研转到了原先父母那屋,就是看中了屋里那台空调能让在厨房热了一整天的他回到家里能睡个舒服的觉,过一个凉爽的夏天。 可这小家伙不知何时偷偷买来的这台小风扇,夜里一直靠它解暑。被他发现后说了几次,言研总是笑着说,我没那么热,再说空调太费电了,我这么多年都没用过,不也过来了吗?不用浪费那个钱了。 金皓晨无奈地摇摇头关了小风扇,打开空调调好温度后看一眼睡得踏实的男人,转身离开房间并顺手带上了门。 没有充足的睡眠,怎么应付明天一整天的工作。 生性节俭的男人从来没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从冰箱里拿了瓶冰水出来,一转头就看见被言研收拾得干净整齐的厨房。 没有言研在的时候,他的厨房也很干净整齐,却是不带人气的那种干净。 现在的厨房,完全是言研的地盘,到处都有他的痕迹。 洗得发白的抹布,整齐分类的各式调料,杯子碗盘擦干存放在他不知道的地方。 打开抽屉就看到言研用家里不用的瓶瓶罐罐盛放的各种杂粮,经常早上都能喝到一碗杂粮粥,说是养生的好良方。 下面一层是特意准备的方便食品,让他可以在言研不在时用来应应急。 离开厨房走向客厅,擦拭得一尘不染的屋子让来做客的朋友不禁赞叹,这是两男人住的房子吗?简直比新房还干净。 定期清洗的沙发套和窗帘,每天都要拖上两遍的地,上到天花板下到沙发底,金皓晨完全找不到任何一个犄角旮旯是言研没有染指过的。 卫生间挂着的衣服是劳累了一天的人回到家后洗好晾在那的,第二天太阳刚刚升起便拿到外面去晒。在早餐期间一遍遍唠叨他回来时别忘了收。 更甚者,细心的人竟然在家里放了个灭火器。 说是胖子采买时他顺便让捎带的,不是很贵。 金皓晨很诧异,谁家里摆这东西的? 一向柔顺听话的言研这次却很坚持,你有几次带朋友回来都会喝得很多,我怕你们喝醉了脑子不清醒,把这房子点着了怎么办? 金皓晨怒,怎么可能? 言研伸长脖子顶了一句,怎么不可能,上次我回到家你们一个个醉得不成人样,横七竖八地倒在不同地方,客厅里摆着一个洗菜盆,你知道里面是什么吗? 金皓晨完全记不得这回事,拧紧眉毛,是什么? 言研憋红了脸回他,是大便。 金皓晨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一滴冷汗从额角滑下。片刻后,他红着脸嚷道,是谁?是哪个王八蛋干的?绝对不让他再踏进我家一步。 言研也觉有些难为情,低下头小声嗫嚅一句,我也不知道是谁啊,我回来时就已经那样了。你们喝酒喝得太疯了,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啊! 金皓晨不免痛苦地想,在言研心里肯定把自己也列入了嫌疑人之中。 天地良心啊,那是他的家,他怎么可能会—— 不过看言研难得反抗的样子,大概还记恨着当初见面时被打的那件事。 那时也是他们这群喝得丧失理智的人干的浑事。 相比之下,大便事件真算轻的了。 自那以后,金皓晨便不再带朋友回家相聚,并立誓戒酒,实在拗不过就小抿两口,他给自己立下军令状,超过二两就可以乌江自刎了。 坐到电脑前,打开他为新公司设计的logo,那个图案是他花了几个昼夜才完成的,新公司名字他也想好了,就叫腾飞,简单大气。他们是三只展翅腾飞的小鸟,终有一天会变成自由翱翔于天空的雄鹰。 如今,这一切—— 手无意识地搭在桌上,抚摸他用了很久的键盘,上面的字几乎被他磨光了也没舍得丢掉。 电脑不只是玩乐的工具,更是他实现梦想的重要组成。 如今,这一切还有可能实现吗? 梦想被残酷地摆在了天平之上,而另一端站着言研。 渐渐地,天平失衡,倾斜。 谁重谁轻,有了答案。 金皓晨一早便接到朋友的电话,叫他前往位于市中心的一个写字楼。 到达地方,乘电梯上了六楼,站在门口金皓晨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打开门。 拉炮响起,突然降至头顶的飘带让他吓了一跳。 林康和安德分别带着三角帽,小丑鼻向他打招呼,“欢迎光临我们梦想的国度,当当当,是不是很完美,是不是很诧异,是不是很happy啊!” 金皓晨稍稍缓过劲后望向空荡却很宽敞的办公室,这里的确是个梦想开始的好地方。 安德上前搭上他的肩,“兄弟,你知道我为找这地方费了多大功夫。市中心的黄金写字楼啊,别说租金是贼贵贼贵,有些人是有钱也租不到啊!我可是找了多少关系才搞到这么一间。就差没给人下跪磕头了。不过,也算值了。虽然是小公司,咱们起步也不能比别人差太多,有了这光辉的门脸,还怕生意不上门吗?哈,为这,付再多租金也值了。” 林康笑着走向一边从特意带来的东西里掏出香槟倒了三杯,分别递给两人,信心满满地说,“来,为了我们三个游戏业的精英干一杯。” 安德摇摇头,“错,应该是为了我们三个智慧与美貌并存的大老板干一杯。” 林康笑了笑,顺着他的话说,“行,为了我们三个大老板干一杯。” 安德和林康分别喝了酒,唯有金皓晨仍端着酒杯傻傻站在那里,硬是不敢将这满载希望的液体喝下去。 林康发现了他的不对劲,问道,“怎么了,皓晨,哪里不舒服吗?” 安德也向他看去,“是啊,从进门就觉得你不对劲,怎么了?” 金皓晨抬起眼看了看等待他答复的两人,有些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将酒杯移至唇边,他一饮而尽,却发觉味道异常的苦涩,难以下咽。 这算是,背叛的滋味吗? 安德拍了拍他的肩,“这才对嘛,开心点,想想看我们就快从卑微的打工仔跃升为腾飞的大老板了,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事啊,一想到这件事,我乐得整晚都睡不着觉。我终于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了。” 林康一句现实的话击碎了他的白日梦,“清醒点吧,开业头一个月是没那么容易接到生意的。” 安德被他打击得很不爽,恨恨地瞥他几眼,“别说那丧气的话,就凭我们三个诸葛亮的口才还说不动那些脑满肠肥的老板,你等着吧,我非要让你第一个月就赚得盆满钵满不可。” 林康算被他打败了,冲着那可笑的话直摇头,“我服了你了,幻想家,快想想怎么装修你风格特异的工作室吧!” 安德点点头,摸着下巴对着空空的办公室思索起来。 林康走到金皓晨身边,看看他有些灰暗的脸色,关心地说:“怎么了兄弟,出什么事了吗?” 金皓晨手里紧紧攥着一个U盘,任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皱紧眉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地时,眼中一片清明。 该来的总要来,他是个成熟男人,必须勇敢面对,不能再做一只缩头乌龟。 他说,“对不起,林康,我可能没办法投资这间公司了。” 林康不敢相信他刚刚听到的话,于是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金皓晨咽了咽唾沫,强压着心跳说道,“我不能投资这间公司了,很抱歉。” 72. 安德听到了他的话,忙冲到他面前,搡了他一下,“你说什么呢?犯浑了吧,咱们不是说好的吗,你怎么现在变卦了?” 金皓晨不敢直面朋友的怒火,眼睛瞟向别处,“那笔钱我有别的用处。” 安德怒火更盛,“有什么用处?你是赌钱输光了还是得了绝症了?” 林康伸手挡在安德面前,虽也有怒火但他相对还是冷静些,“皓晨,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跟我们说说。” 安德吼道,“他能有难言之隐,他小子就是玩腻了拿我们开涮呢!” 林康转过头横了他一眼,才制止住他的急躁。 “皓晨,你说说看,有什么困难我们可以帮你。” 金皓晨递出手中的U盘,“林康,这是我为新公司设计的logo,如果不嫌弃你们就拿去用吧,再找新的投资人时谨慎点,别找我那么浑的了。” 林康迟迟没有接过U盘,双眼死死盯着他手中银色的东西,许久后,他抬起眼冲着金皓晨吼出来。 “这就是你他妈给我的解释?找新的投资人?你让我上哪找新的投资人去。你这个不负责任的混蛋!” 金皓晨垂下头任他们骂,他知道这是自己活该。 他的任性打碎的不只是自己的梦,还有这两个朋友的。 他们没什么错,一心期盼着新公司的成立,期望将满腔抱负化为无限才能尽情发挥在自己的公司。不再做个受气的打工仔,他们要做成功的商人,成功的男人。 当时的他,也是这么想的。 上午十点的阳光穿透硕大的玻璃窗照进屋内,亮白的地砖强烈反射太阳的光芒,受不了这刺眼的折磨,金皓晨闭上了眼睛。 “他就是在把我们当猴耍呢,一面说得信誓旦旦,什么世界排名前十什么新时代的比尔盖茨,都他妈的是放屁。他大少爷日子过得无趣了,拿我们两个涮着玩呢!” 林康上前一步揪住金皓晨的领子,双眼泛红,透着道道凶光,“你说,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不肯投资,金皓晨,你要是还拿我们当朋友就给我说清楚,我不像你家里那么有钱,为了这间公司我卖了我爸给我准备结婚的房子,拿出所有的积蓄还向亲戚朋友借了不少,我以为这次一定能成功。结果你跟我说什么,你大少爷不玩了,好,我不勉强,但我现在就求一个解释,这不过份吧!” 他的话像千斤锤,一字一句都砸向金皓晨的胸口,愧疚使他深深低下了头。他的解释,说不出口。 林康迟迟等不来他的解释,愤恨之下挥出了拳头。 这一拳力道很大,林康几乎将所有的恨都发泄在了上面。 金皓晨被打倒在地上,嘴里立刻涌起一股腥甜的味道,他半撑起身子直面林康的怒气却没有想要为自己辩解的意思。 林康喘着粗气再次冲上前,安德一把抱住了他,“林康冷静点,别打了。” 林康挣扎着想甩开他,“你叫我怎么冷静,我赌上了一切要办的公司就这么让他毁了。” 要说不冷静,以安德的脾气才应该是最不冷静的那一个,可今天的林康却率先动了手。老实人被逼急了也会疯狂的,“他连一个正当的理由也不给我,就这样毁了我们的梦,这间办公室你花了多少心血才搞到,你难道不是辞了你父亲给你找的铁饭碗又夸下一定成功的海口才从他那借到的钱吗?你想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让他们笑话吗?” 安德的怒火一瞬间被点燃,“我不想又能怎么样,怪我们俩蠢笨傻,相信了这个混蛋的鬼话。他一句不做了就一了百了,完全不会在乎我们俩的感受。” 林康咬着牙瞪向倒在地上一言不发的男人,“我真想杀了你!” 安德泄了气,“算了,我们自认倒霉吧,你看他现在这副样子,连解释都没有,你就是杀了他他也不会再往这公司投钱的。” 林康压抑着怒火走到金皓晨面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半坐在地上的人,“金皓晨,今天的我们都很不冷静,这件事先放放,两天,给彼此两天时间,两天后我再听你的答复。如果你执意如此,以后我和安德就不再是你的朋友。你想清楚。”说完带着情绪同样激动的安德离开了这里。 只留下金皓晨一人孤独地品味被人深深唾弃的滋味。 他放松四肢倒在冰凉的地砖上,白色的天花板映不出他憔悴无奈的脸庞。 解释什么? 他能给什么样的解释? 因为他的钱要用来买三间门面房,给言研安稳的一生。 他一点也没觉得自己伟大,这样做看似是为了那个人着想,其实他心里极度自私地想要用这种方法拴住言研的心。 最起码当有一天那个人真的要离开时,不会决定得那么干脆。 不是没想过用别的方法帮助言研,比如帮他找份新的工作。可如果有了这三间房,在极度想念时,他还可以去看看他,让他不至于跟着他的然哥远走高飞,一生不再牵扯。 这些话,他能说给朋友听吗? 毁了两个人的事业梦,毁了两段友情,只为了一份可能永远都无法触摸到的爱,这代价会不会太重了? 金皓晨抬手盖住眼睛,凄凉悲哀的笑声从嘴角倾泄。一声声回荡在空旷寂静的办公室里。 这是一个承载希望的地方,却无奈成了梦想破碎的地方。 他人生中第一次扮演刽子手的角色,滋味真是,糟糕透了。 金皓晨找到了一位懂行的朋友与胖子很快签订了买卖合同,开心得合不拢嘴的男人突然抱住金皓晨送上自己努力噘起的胖嘴,被后者一巴掌扫到了南墙。 “滚,你这个变态。” 胖子一点不恼,仍笑呵呵地说,“亲爱的,你现在叫我爬都行。” 金皓晨嫌弃地瞅他两眼,神色突然严肃起来,“别忘了绝对不能告诉言研是我买下了你这饭店。” 胖子一拍胸脯,“行,放心吧,我会和你朋友演好这场戏的。”随后他再次蹭到金皓晨身边,用暧昧的目光将他全身上下瞧了个遍,“不过,我说你对你这小兄弟是不是好得有点过份了,哎,你不会对他——”两个食指并到一块,笑得很欠扁。 金皓晨伸出手,掌心向上对着他,没好气地说,“是啊,我也觉得对他好得过份了,算了,这房我也不买了,合同还你,把钱退给我。” 胖子猛地护住心口,“爷,祖宗,我错了,错了还不成吗?小言是你兄弟,对他好是应该的。行行行,我什么也没说,没说。” 见不得他这副无赖样,金皓晨别开眼。手机在此时响了起来。 又是林康,这两天他打了无数电话过来,男人还是不死心,不管他怎么说怎么劝,林康仍是一个劲地问他,是不是真的想清楚了。 搞到最后,他对着来电显示直接挂断,关机。 烦,特烦。 七月当空高照的艳阳竟变成了灰蒙蒙的颜色,在他的心里种下深深的阴霾。 有些错,一旦开始,就无法再停下来。 伤害,无法避免。 说他感情用事也好,说他妇人心思也好。 人活着,总有一回两回疯狂的时候,只要他觉得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就够了。 这天晚上,小饭店里忙碌了一天的服务员们正打算收拾收拾东西回家时胖子走进来,将大家聚在一起说有事情宣布。 人们面面相覤,隐约感到一丝丝不安。 胖子小店要卖的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但人们总是有些刻意地回避这件事,事情不真正落到实处,大家都愿意抱着侥幸心理。 胖子笑嘻嘻地站在前面,对大家说出小店已经转手的事实。人们的最后一丝希望落空,一个个垂头丧气地站在那。 胖子拍拍手引起大家注意,“大家也别灰心,我问了下买主陈先生,他的意思是这小饭馆还保留着不变,在这里干活的人只要愿意留下他一个不辞,薪酬照旧。” 这下换大家伙傻眼了,还有这等好事? 胖子吹嘘道,“看我多为你们着想,临走了还为你们找到了这么好的老板,以后都好好干着,别给我丢人啊,那个谁,小言啊,赶紧炒两个菜,我要和大家伙一起吃顿饭,好好喝几杯,今晚谁也不许走,咱不醉不归。” 胖子的豪迈并没引起多大反响,人们不声不吭地站在那,倒是言研开心得重新系上围裙去了灶间开火准备饭菜。 以为失业谁知新工作找上门来,以为前途堪忧谁知竟是柳暗花明,这不就是一件最值得庆祝的事吗? 这天晚上言研也多喝了几杯,晃晃悠悠地回到家,坐在沙发上冲着眉头直皱的金皓晨一个劲傻笑。 金皓晨极度不满,“说我耍酒疯,害得我努力戒酒,你倒好,喝得醉醺醺回来,半道也不怕遇上打劫的,我看明天还是我去接你好了。”正好最近不需要熬夜做设计,他又可以恢复接言研下班的习惯。 73. 言研感染了胖子的喜悦,傻笑着说,“皓晨,我没失业,我还可以继续当厨子了。” 金皓晨低下头“噢”了一声。 言研的快乐传到全身每一个细胞上,“我今天太开心了,所以喝了几杯,明天就会见到新老板了,希望是个好相处的人。不过,他决定不辞掉我们这些人,就证明他是个好人。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金皓晨嘴一撇,什么歪理? 第二天醒来时言研的嘴角还是弯着的,特意收拾了一下自己才精神饱满地走出家门。 等了没多会,胖子就带着新老板来了,大家伙不约而同地站起来目睹这位新老板的风采。 戴着眼镜看上去挺斯文一人,胖子介绍道这位就是你们以后的新老板,大家拍手欢迎。 掌声不算太热烈地响起,虽说不会辞了老员工,但大家伙心里还是有些提防。 新老板笑笑,在掌声结束后说,“我姓陈,以后你们叫我陈哥就行。我呢,买这小饭馆也算一种投资,其实大家也能看出来我就是一做学问的人,对管理什么的还真不太在行。这小饭馆以前怎么样以后大家还照样,我时不时来看看。那么,谁是这里的厨子?” 言研愣愣地站出来,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陈老板问他叫什么名字,他掏出纸写下两个字,言研。 陈老板皱起眉,“你不会说话啊?”转头看向胖子,“他是哑巴你怎么没说啊?” 胖子正想开口,门口传来一洪亮声音,谁说他是哑巴! 众人朝声音来源处望去,金皓晨被一大片耀眼的阳光托进屋来。 言研特诧异地看着他,后者瞥了他一眼后说,“他不是哑巴,我前段日子特地带他去看了心理医生,还真把他不说话的毛病治好了。” 众人惊讶,不解,“真的假的?” “这也能治好啊?” “那你怎么还不说话啊!” 言研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目光移到金皓晨身上时,显得特委屈无助。 金皓晨不慌不忙地解释,“他那是害羞,太久没说话第一次说出来的声音难听死了,比老公鸭嗓还吓人,我笑话了半天,差点没把他这毛病又憋回去,这阵子他忙着在家练说话呢,想等练好了才真正发音让你们听听。所以,你们以后都不要在背地里叫他小哑巴了,我听了可不会高兴啊!” 众人听了都像炸了锅一样围着言研,有人说恭喜,有人说太好了,有人说好人就是有好报,言哥以后不愁找对象了。 金皓晨转过头与胖子二人对视一眼,陈老板于是拍拍手,“小言是吧,你能说话就太好了,我听胖哥说你人很老实,以后你就帮着我打理这小饭馆好了,有什么事你尽管做主,我会不定期过来听你的汇报。好好干啊,别让我失望。” 言研哪经过这种事,吓得忙摆手,金皓晨一把抓下他的手,笑着对陈老板说,“我是他表弟,这位老板,很感谢你对我表哥的信任,相信他一定会做得很好。” 待陈老板离开后,大家伙再次将言研围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地表示恭喜。 这也算升职了吧,不行,小言你要请客。 金皓晨怒,叫什么小言哪,他今年都二十八了,不比你们都大,叫言哥。 众人齐刷刷叫一声“言哥”把一向腼腆的言研窘得抬不起头。 言哥,你这一提就从厨子变成咱们这小饭馆的一把手了。 干脆叫经理得了。 对对,经理,经理。 言研慌得直摆手,金皓晨乐得直点头。 经理,言经理,你新官上任总得发表发表感想吧! 就是啊,说两句听听,让大家伙也知道什么叫公鸭嗓。 哈哈哈哈…… 金皓晨指着一群看笑话的人说,“笑,你们尽管笑,我表哥现在可掌握着你们的生杀大权,谁敢笑话他月底发工资时就等着好看吧!” 众人齐嚷,是,经理大人。 待大家伙笑闹完各自走开时,言研才将金皓晨拉到一角落,问他为什么要把自己会说话的事讲出来,还撒了那么大一谎,以后万一有人问起,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接。 金皓晨敛起笑容,表情认真严肃地说,“言研,你打算做一辈子的哑巴吗?” 一句话问得言研愣在那儿,无法开口。 金皓晨说,“是不是你的然哥一天不回来,你就一天不在外人面前开口。你这样封闭自己到底有什么意义?” 言研慢慢垂下头,平静的脸庞染上哀伤的色彩。 “我希望你能勇敢地站出来,放开自己,活得健康,活得轻松,把那些束缚你的包裹通通扔掉。言研,你不是一段回忆,不能永远活在过去。你是一个人,一个需要溶入到这社会里的人。战胜自己吧,学着和陌生人打交道,学着做一个成功优秀的人。”金皓晨轻轻叹口气,“等到你的然哥回来的那一天,会为你的改变而惊喜。我相信,他一定也希望你能这么做。” 言研动了动嘴,想说些什么却迟迟发不出声音,他一点点抬起头,金皓晨倔强认真的面孔就那么映入眼帘。 眼中有无限光采,那光采一点点汇聚变成一个很大的期望,放在他身上。 期望着他从阴影里走出来,活在太阳下。 他很喜欢金皓晨的那句话,活得健康,活得轻松。 他,真的可以吗? 然哥现在是不是还在受苦?如果,如果他一个人快乐而幸福地活着,对然哥是不是一种伤害。 他努力活得卑微,原来是种错误的做法吗? 他想像着然哥回来的那一天,见到的言研是什么样子? “一个坚强独立,成熟稳重的人,这样的形象难道不比当初懦弱无能,事事只能依赖着他的言研,更有吸引力,更加让他感到欣慰吗?” “让他看到一个光明健康的爱人,让他知道没有他的日子,你也在努力活着,并且活得很好。我相信这不但可以减少他的愧疚,更会让他欣喜你的成长。七年,或者更久的时间,在这些日子里你不是一成不变的,你在慢慢成熟,抛掉幼稚单纯懦弱卑微的形象,言研,做一个真正男人该做的事吧!” 男人漆黑的眼眸里是自己呆呆的一张脸,言研怀着一种激动的心情看着金皓晨。 被他的话感染,他突然很想尝试着走出阴霾,走到阳光下。 管理一个小饭馆,做个二十八岁的言研该做的事,也许他可以成功的,没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再苦再难他也想要承担起这份重任。 从今往后的人生,不再畏畏缩缩。 金色的阳光洒满小小的饭馆,言研笑着对金皓晨说了两个字。 谢谢。 很轻的一句话,很重的一份情。 接下来的每一天,言研都充满了干劲,金皓晨看着活力充沛满脸堆笑的言研有种很欣慰的感觉。 至少他的牺牲,没有白费。言研在渐渐走出回忆的阴影,不管从身体上还是心灵上。 他相信有一天,言研会变成一个成熟勇敢,有担当有责任的男人。 斐然给他的爱也许很完美,却更多的是保护、呵护,以至于让他一直活在脆弱中。而金皓晨想要给他的,是独立、自信、完整的人格。 言研不是柔弱的女人,他需要长大,需要用自己的肩膀扛起一切,在以后未知的人生中有更多的力量和信心去对抗困难。 为创造这样的条件,金皓晨愿意付出一切,他相信,这才是更适合言研的爱的方式。 这阵子言研每天早晨六点多出门,跟着负责采购的小陈一起到市场,研究每样菜价。到了小饭馆,言研会先趴在桌边写写画画一会才开始打扫的工作,十点多系上围裙准备炒菜前的工作,当人们陆陆续续来到时,他会鼓起勇气和大家交谈,热情爽朗的王大姐还笑话他说得挺好的,不像公鸭嗓。下午两点,在人都回去后,他还是留在店里,认真地在自己的小本本上写写画画。 几天后,金皓晨陪着他在午饭点过后第一次给小饭馆的全员开了个会。 言研紧紧攥着手里的小本子,不安地瞅了金皓晨好几回。 金皓晨不是没看见,一开始他不想搭理,合着这一晚上加来时一路的打气全都白费了,他还这样。后来实在不忍再见他遭罪,于是将目光转到他身上,嘴角慢慢勾起,给他一个鼓励的笑。 言研紧张地低下头,在心里感叹自己的无能。只是开个会,只是表达一下自己的想法,提几个建议,他为何就是做不到。 一想到十几双眼睛同时盯着他,他就紧张地全身冒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从小到大连个班干部都没当过的人,哪经过这种场面。 这一瞬间,他很泄气,很想放弃。 紧紧盯着手上黑色封皮的笔记本,那里面记满了他这一段时间的辛苦。他想要改变,于是努力着改变,可到了最后一瞬间,他发现自己还是做不到,也许从骨子里他就是个无用的男人,永远也不可能有辉煌灿烂的人生。 无奈的闭上眼,言研对自己失望透了。 74. 手背突然被温暖包住,那温暖渐渐收力,攥紧他的手,同时耳边有温热的气流传过,有人在轻声说,把你眼前的这些人全部想像成你的然哥,只有他,只有他一个人在听你发言,把人们期待询问的眼神想成他的鼓励,试着睁开眼睛看看,他在冲你笑,也许他还在说,言研,加油,然哥永远支持你。 言研缓缓睁开眼,眼前一双有力的大掌紧紧抓着他的手。 嘴角渐渐舒缓,勾勒一个自信的笑容。 他用力深呼吸一次,抬起头,眼前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人们脸上写着疑惑,有些焦急地等待他的发言。 人群里有一个人言研很熟悉,他在冲着他笑,笑容温柔和蔼,他轻轻点了点头,像是鼓励。他挑了挑眉,像是在对他说,你能行,加油。 言研将笑容放大,冲着那个人也点了点头。 他在说,然哥,我可以的,相信我吧! 他打开本子,将最近几天发现的问题通通说了一遍。 他对采购小陈提了几个意见,放弃东拼西凑的方式,集中在几家采买,以建立长期合作的建议要他们提供优质的蔬菜顺便可以将价稍微拉低一点,有些食材是可遇不可求的,可以找熟悉的菜贩以给付报酬的方式让他帮忙瞅着,遇上好的食材先买下,然后再通知我们。 对服务员他的要求就是微笑,他们也许不能拥有大饭店的硬件设备,但软件他们也不差,美丽的女孩再配上迷人的笑容,就是完美的待客方式。 胖大姐不愿意了,扯高嗓门说,那我这种长得不漂亮孩子都生了三的老女人怎么办啊! 众人哄笑,言研说,林姐的笑容比那些年轻女孩都美,因为你的笑里有浓浓的爱,对家庭对孩子的爱,对幸福人生的感激,你笑起来才是最真诚最美丽的。 有人起哄要林姐笑给大家看看,胖大姐不好意思地叫一声“妈呀”脸羞得通红躲在几个年轻女孩身后不愿出来。 言研接着说,他对工作时间进行了一番调整。以前一到饭点所有人都到齐,没有休班的说法。现在他想每天调出两个人轮流休班,也许这做法并不成熟,但他想尝试看看,请大家和他一起摸索实践,为了小饭馆的长久发展共同努力。 言研好容易说完这些话,不安地望向众人,大家的反应可以说有些呆。 言研低下头,有些丧气,看来还是他的想法太幼稚了吧。这些话,从他嘴里吐出来果然很奇怪。 就在失望和气馁快要将他淹没时,人群里爆发一声吼,吓得言研猛抬起头。 众人的激情像是一下子都被点燃了,一窝蜂地扑上来拥住言研,拍肩膀的,抓胳膊的,揉头发的,更甚者有个大胆的女孩直接搂住他脖子,在他脸上大大亲了一口,兴奋地叫他,亲爱的,你太棒了。 没有休班一直是人们心中一道“伤”但为了保住这份工作没人敢跟吝啬的胖子提异议,结果这份大大的诱惑被言研轻轻松松摆在了面前,强烈的冲击让人们脑子一时间有些发蒙。 他们想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基本已经不抱希望的事,就这样,就这样不可思议地实现了? 人们满涨的情绪沸腾了,滚烫滚烫地向言研泼来。 金皓晨抱膀子站在一旁看着被人们包围的言研,虽然一脸痛苦的表情,但他看得出来,言研的心在笑。 这一刻,他该是满足,幸福的,凭着自己的努力和勇敢,踏出第一步,成功的喜悦是任何感情也代替不了的。 也许这才是言研的本性,是他最最需要的东西。 一次次成长的锻炼,直至登上成功的顶端,每个男人心中都该有个事业梦。不管是否实现,努力过才像个男人,努力过才不会后悔。 言研被人们围在中间,大家七嘴八舌的称赞让他第一次品尝被众星捧月的感觉。 他的快乐不再是单一的,他也能用自己的能力带给别人幸福,这种快乐无法言喻。 一抬眼,那个一直在给他信心和鼓励的男孩就站在不远处,微笑以对。 有一肚子的感激想要对他说,言研张开口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周围的聒噪像在一瞬间消失了,他突然什么也听不见,安静的空气,无边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说,谢谢你,皓晨。 金皓晨笑,谢我什么? 如果不是你,我什么也做不成。 可我什么也没做。 不,你做了太多太多我不敢做的事,不,是我从来连想也没想过的事。懦弱自卑的我,从没想过会有一天站出来让大家倾听我的声音。如果没有你的坚持和鼓励,我绝对做不到的。别把功劳都推到我身上,你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正是因为你从底层做起,对大家的情况都了解,说出来的话才会得到大家的共鸣。言研,你幸福吗? 言研用眼神给了他答案。 结束了闹哄哄的一天,金皓晨与言研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言研的心情很好,笑开的嘴角一直未合拢,偶尔还会轻哼两句大街上经常播放的流行歌曲。金皓晨见他这样,笑说,“傻样。” 言研不恼,熠熠生辉的眸子直视前方道路,“皓晨,谢谢你。” 金皓晨无奈地垮下肩,“这句话你说了一天了。” “如果没有你,我绝对不敢相信我会做出这种事。” 金皓晨皱眉,“这话说的,好像我让你干了什么坏事似的。” 前方路灯昏黄的光线下绕着无数的飞蛾,只为那点点光亮,一次次奋勇扑上前,哪怕摔得粉身碎骨。 言研说,“我有没有告诉你,我想和你做一辈子的朋友。” 金皓晨脚下一顿,言研便走到了他前面。 那个瘦弱的背影,不知何时竟变得高大了些。 挺直的脊背,高昂的头颅,以及那股子倔强,不服输的气势。 言研在一点点变得强大,却不知会不会像这样一步步离他远去。 到最后,他能望到的只是他的背影。 几分凄凉,几分落寞。 金皓晨深吸口气,偏过头不敢再看。 言研停住脚步,却未回过头。 他说,“你做了太多太多让我感动的事,皓晨,这辈子我可能都无法还清。如果可以,我想和你做一生的朋友。哪怕将来分开,也一定不要断了联系。不管在哪,我对你的这份感激之情永远都不会改变。” 言研再次迈开脚步,迎着那微弱的光,一步步,坚定不移。 像从不死心的飞蛾,他也在坚守着自己心中那一点微弱的光。 即使光线再暗,即使会粉身碎骨,他也要死守到底,只有这样才有可能等来一个奇迹。 他说,对他的这份感激之情永远都不会改变。 他用了不会改变,却不是一般人口里的绝不会忘。 他在提醒金皓晨,他的感情给了谁,负了谁。 一生不变。 几丝酸楚漫上心头,金皓晨一点点收紧拳,仰头对着漆黑的夜空眨眨眼,笑了笑。 谁能数清路灯下绕着多少只飞蛾,又有谁能说清他们全是为着那点点微光。 也许,在那其中会有那么一两只,是为了陪着守着自己心爱的那只。 不知疲惫地飞着,一起挨一起受,哪怕粉身碎骨,哪怕疲劳而终。 一起,闭上眼睛,心甘情愿。 他笑了笑,目光追随那人逐渐远去的背影,迈开大步向前跑去。 你有你的忠,我有我的守,虽是互相牵扯却也互不相干。 你要等一生,没关系,我陪着你等,要知道,我的一生可比你的长啊。 陪你到你等不动的那一天,是不是可以一同闭上眼睛。 金皓晨找到工作的那天,一伙人在小饭馆订了包间给他庆祝。 听酒桌上众人的调侃,言研想那应该是个不错的公司。 可他好像记得金皓晨说过想自己开公司的。 很快这个问题通过别人的嘴巴问出来,金皓晨笑答,点子背,那个打算合伙的哥们出国了。开公司的事还是等他哪天再寻到了冤大头再说吧! 众人跟着笑,金皓晨一口仰尽杯中酒跟着重新坐到位子上,就坐在他旁边的言研听见一声低低的叹,回过头便发现那人还来不及收回的失意和无奈,以及唇边那一抹苦涩的笑。 他该是很失望的,想起那一阵为了新公司的事,他日夜不眠地坐在电脑前,跟他聊起时,那股子兴奋的劲头深深感染着言研,年轻的脸庞上神采飞扬,即使隔着镜片也能看见他眼中绽放的光彩、骄傲、自信,以及对未来的憧憬。 这一切,全部碎在今晚那双悲伤的眼睛里。 言研张了张口,却吐不出一句安慰他的话。 那晚,金皓晨喝得酩酊大醉,言研扶着他回到家,倒在床上时他还在举“杯”高歌:喝,是朋友的都给我喝。 言研端了盆水,拧干毛巾帮他擦脸,不绝于耳的还是男人那些说了一晚的豪言壮语。 言研拉下他胡乱挥舞的手,盯着那张年轻的脸庞,他沉默无语。 金皓晨帮了他太多太多,可真正轮到那人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再多的安慰有何用,一事无成的自己,连感情也回应不了的自己,什么也给不了他。 75. 第二天,他早早起床去了市场买菜,煮好粥后他才敲了敲金皓晨的门。 宿醉的结果就是头痛欲裂,他抚着头坐在餐桌前时还在不停埋怨言研怎么不劝着他一点,由着他喝那么多。 言研但笑不语,盛好粥端到他面前。 金皓晨偷偷瞄了他一眼,小声说,“你,生气了?” 言研不解,“我为什么要生气?” 金皓晨心虚地别开眼,“说了要戒酒的,又喝那么多。”话落,他突然转过头,瞪大眼瞅着言研,“我没做什么糗事吧?” 言研“卟哧”笑出声,看来那件事对他影响不小,“没有,放心吧,你乖得很,回到家倒头就睡了。”除了嘴上发发酒疯而已。 金皓晨放了心,端起粥轻轻吹了吹,小口喝起来。 言研问,“工作还顺利吗?” 金皓晨嘴里含着粥“嗯”了一声。 言研抿抿嘴又问,“你喜欢这份工作吗?” “当然,我是那种为了生活做一辈子自己不爱的工作的人吗?我又不缺钱好不好。” 言研点点头,“其实皓晨,你不用在意我的,如果为了实现你的梦想需要做一些牺牲的话,你尽管去做,我支持你也绝不会拖你的后腿。” 金皓晨皱了皱眉,在心中揣摩一番他的话,小心问他,“你想说什么?” 言研眨了眨眼,“我是说,是说,钱的方面我可能帮不了你什么忙,可,可我绝不会拖你的后腿。” 金皓晨的眉压得更低了,他挠了挠头,“言研,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言研疑惑地再瞅他一眼,急得汗珠子都冒了出来,这人怎么就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呢。“我,我说,你——” “言研,你别跟我说文言文,我听不懂,你就直接白话吧!” 言研闭了闭眼,干脆豁出去,“我是说,你如果想卖房子筹措资金的话,不用在意我,我可以出去租房子也可以住在小饭馆,皓晨,你真的不用顾虑我,尽管去实现你的梦想好了。” 这一番话说得言研鼓起全部勇气,却说得金皓晨头上竖起三道黑线。 “你这人,脑子里在想什么啊!” “我,我,我说错了吗?” “你有点常识好不好,这房子是我爸妈的,到现在房本藏在哪我都不知道拿什么卖啊,我要是敢跟他们提卖房子的事,我爸非得连夜从加拿大飞回来拿刀砍我你信不信。” “我,我……” “有空多研究研究你那小饭馆的经营管理,别整天没事胡思乱想,闭嘴,吃饭。” 言研很委屈,却也乖乖闭了嘴。难道,难道他又想错了,可是除了这个办法,他真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帮金皓晨实现梦想的。 下午三点多店里休息时,言研跑了趟家具市场,张姐反应店里的板凳破损得厉害修了几次了,实在该换新的了。 言研想了想给陈先生打了电话,本想询问他的意思不想却被骂了一通。 “这点小事还要问我,你这个管事的是用来吃干饭的吗?以后别拿这种事烦我,你做主就行了。” 电话很突然就断了,言研对着话筒发了半天呆。 看来这个陈先生脾气很不好啊,上次跟他说起店里的“改革”时他也是这态度,想来应该是有钱的小少爷买个小饭馆玩玩的。 收拾好东西,言研直奔市场。 下午的家具城,人不是很多,言研逛了一个多小时才选定一家,订了四十多把椅子,两张桌子,让人家一会给送过去。 刚要离开时,言研碰上了店里的一个招待小芳。 起先是他看到了小芳,她挎着一个男人的胳膊在逛市场,一脸的开心。 言研主动上前打招呼,谁知他这一声唤倒把小芳吓了一跳,见到是他后不知为何神色有几分慌张,身旁的男子体贴地握着她的手,才有所好转。 小芳介绍说这是她的男朋友,他们买了套房子所以来这里选购家具。 言研笑着说,“是打算结婚了吧,到时候别忘了给大家发帖子,我们都会去的。” 小芳嘴角扯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到时候再说吧。” 三人又寒暄了一阵,男人便带着小芳离开了。 言研匆匆赶回家给金皓晨准备晚餐,这几天一直在忙店里的事,小男人已经由心里不满升级到趴在他耳边大声抱怨了。 准备了一凉一热两个菜后,言研洗了手便要往店里赶,不料刚一打开门就见一人站在门口,抬手一副正要敲门的样子。 “请问你找谁?” 男人愣了愣后反应过来,“你就是金皓晨的表哥吧,金皓晨在吗?” “他还没下班呢,要不,您待会再来吧,我赶着出门。”言研从屋里出来,刚要锁门,谁知男人一把抓住门边,说了句“我在屋里等他”便推开门直接进了屋。 言研被这人鲁莽的举动搞蒙了,半晌后才急忙追进去,那人果然抱膀坐在沙发里,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言研看他一眼后进厨房倒了杯冰水出来,放在他面前,“你是金皓晨的朋友吧!” 男人轻哼一声,“曾经是。” 言研不解,“金皓晨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如果他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我代他向你道歉。” 男人疑惑地看一眼言研,“你道什么歉,你道歉有个屁用。” 被人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言研心里挺不是滋味的,“这位先生,可以请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吗?” 男人不耐地吐出两个字,“林康。” 言研走到一边拨打了金皓晨的电话,告诉他有一个叫林康的人在家里等他,看样子挺生气的。 金皓晨一听便炸了,“他来干什么?你叫他走,就说我今天要加班不回去了,马上赶他走。还有,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什么,他这个人神经有问题,你别理他。”正说着,便听旁边有人唤他,会议要开始了,叫他快点进来,“言研,我这边一时走不开,总之,尽快打发他走,有什么事等我回去再说。” 言研挂了手机后走到林康身边的沙发上坐下,“林先生,金皓晨一时半会回不来,要不然你还是——” 林康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我说了,我就在这等他,多晚我都等。” 言研看了看表,再不去店里就要晚了。可眼前这人似乎是铁了心要等到金皓晨,也不能放他一个人在家里。 看他一副怒气冲天的样子,万一金皓晨回来,两人一言不和打了起来怎么办? 言研思虑一番后还是决定不去店里了,给小夏打个电话安排了手艺不错的一个店员负责炒菜,有什么事再给他打电话。 挂了电话后他静下心来与面色不善的林康一起等着。 一个小时后,言研走进厨房忙了起来。 七点多,他端出一荤一素一凉三道菜放在餐桌上,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冰啤,对仍坐在沙发上的林康说,“林先生,先吃点东西吧,吃完再等。” 林康瞥他一眼,“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言研说,“你就是再气再饿着肚子,他该不回来还是回不来,吃饱了饭才有力气跟他吵。不吃东西是要虐待谁啊,你就是想打他两拳也没力气了。” 林康好笑地看着他,“你好像巴不得我们打起来啊!” 言研笑答,“如果能解气,打一架也未尝不可,男人嘛,不会像女人那么爱计较,再深的仇再多的恨,打一架喝一杯酒,什么都烟消云散了。” 林康嘴角勾起苦涩的笑,“如果真能那么简单就好了。”虽是这样说,但他也不再固执,走到餐桌边坐下,看着桌上几道简单的家常菜却被摆放得很漂亮,他挑眉瞅向言研,“你是厨师?” 言研诧异,“怎么看出来的?” 林康夹起一朵胡萝卜花,“谁家炒菜会把胡萝卜雕出花来啊!” 言研笑得有几分羞涩,“不是什么厨师,就是小饭馆里一个厨子。” 林康夹了口菜尝一尝,“嗯,味道不错。” 言研开了啤酒,猛灌了一气,“好久没那么痛快地喝过了。” 林康嘴里嚼着菜,语带怀疑地问,“怎么,你一直戒酒呢?” 言研摇摇头,“这个点一直都在后厨忙着,哪有功夫坐下来喝酒吃菜啊,今天也算托你的福,让我清闲清闲,干一杯吧!” 林康轻笑一声,拿起啤酒罐与他碰了碰,“我倒是每天都在喝,却也一样尝不到痛快的滋味。” “是因为金皓晨才有的烦恼吗?” 林康停止了咀嚼的动作,“就知道你请吃饭是为了套话,我也不藏着掖着了,你是他表哥,那你就来评评理,看他做得对不对,或者,他真有什么苦衷,你告诉我,也好让我死了这份心。” 林康的烦恼说起来就三句话,朋友失信,恋人分手,梦想破灭。 76. 可那段流浪的日子他总是一句带过,很苦,很难,很累,却因为有斐然的一句话,他一直坚持着。 这就是全部。 而今天,在一个陌生人面前,他把那段痛苦的经过说了出来,只为了帮他化解那人的怨恨。 为了他,为了他。 言研的成长他一点点看在眼里,而今天的言研让他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 不再是初来时那个唯唯诺诺凡事小心的男人,他可以用一个个想法得到大家的尊重,也可以用一段精彩的话化解一个成年人的戾气。靠他自己的力量,好像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了。他很高兴言研的改变,但更值得高兴的事,他今天的勇敢全是为了他。 这个想法让他满怀欣喜地走进屋,对着那个正在厨房低头刷碗的男人傻笑了好一会。 金皓晨有一种心要飞起来的感觉,所有的委屈和不甘,疲惫和烦恼在这一刻统统烟消云散。言研无条件相信着他,甚至会为了别人对他的一句抵毁而据理力争。 他的言研,是不是总有一天他可以光明正大的说出这四个字。 言研是不是也会有一天说出同样的四个字,他的,皓晨。 冲着言研忙碌的背影,他很轻很轻地说了句,谢谢。 金皓晨这几天有些忙,不只是公司的事,下了班言研也见不到他人影。打给他时总说加班,可有一天打到他公司时同事却说,他每天都准时下班。 言研觉得事有蹊跷,于是这天准备了一桌鸿门宴等待金皓晨自投罗网。 混到天黑透才进家门的金皓晨看见一桌子的美食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是吧,我饿得出幻觉了?” 言研摆好碗筷,“我刚把菜热过,快去换衣服洗手,马上可以吃了。” 金皓晨换了家居服洗了手后快步奔到餐桌边,捏起一块排骨毫无形象地大快朵颐,嘴里一边嚼着一边不忘问,“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早,小餐馆放假?” 言研摇摇头,“让小赵替我,他的手艺也不错,其实我想着提他当厨子。他本人好像也有这个意思。” 金皓晨猛灌了一气啤酒,喉咙里发出舒服地一声后说,“废话,工资涨几百块呢他能不愿意吗?” “提到工资,”言研面露难色,“我前两天也领到工资了,可是——” “怎么了?” 言研皱眉说道,“我的工资涨了好几倍,都赶上这城市白领的水准了。” “那好事啊,言研,你发了,不行,哪天得让你请顿好的,可以啊你。” 言研眉头皱得更紧了,“可是你不觉得太奇怪了吗,我们这就一小饭馆,哪有给我这样打工的开这么多钱的,陈先生还有赚头吗?” 金皓晨夹了口菜放在嘴里,“你问他了吗?” “问是问了。” “他怎么说?” “他说什么要留住人才,这点小钱他不看在眼里,他是打算把小饭馆做大的,前期的这些投资是必要的。他的意思好像把我也当成投资的一部分了。” 金皓晨卟哧笑出声,随后轻咳两声作为掩饰,“这不就行了吗,你管他怎么想的呢,还有人嫌钱烫手啊,喂,你没把你的薪水告诉别人吧!” 言研瞪大眼,“我哪敢啊,试探着问了下别人的薪水,和原来差不多,我更不敢说了。怕万一大家情绪一不稳,闹出事来怎么办?” 金皓晨点点头,“算你不傻。” “可,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我没做什么啊,不该拿这么多钱的,可我再打给陈先生说这事时,他又骂了我一通还说我很烦就把电话挂了。” 金皓晨笑说,“看来你们老板脾气很爆啊!” 言研点头表示赞同,“真的很爆。我每次跟他反应情况基本都会被他骂,说这点小事还要给他打电话,要我这个管事的是吃干饭的?真不知道在他眼里,什么是大事啊?” 金皓晨撇撇嘴,“放心,哪天你店里被流氓砸了被火烧了,他一定会立刻赶来。” “你说什么呢?”言研不悦。 “行了行了,我说你就别烦了,现在这个社会就这样,干多少事拿多少钱,你们老板能给你开这么多钱就是相信你有拿这钱的资格。现在在公司里都这样,按能力发放薪水,别以为上头的人不知道,其实一个个心里明白得很,哪些是人才,哪些是平庸之辈,他们摸得很清楚。这钱哪,你就放心拿着吧,若真觉得心不安的话,就更加用心干好了。让你的能力配的上这份薪水总行了吧!” 听了他的话,虽心里还留有几分不妥的感觉,言研还是尽力压了下去。怎么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了,明明今天要问的是—— “皓晨,你这两天很忙吗?一早出门,还回来那么晚,有什么事吗?” 金皓晨夹菜的手顿了顿,“哪有什么事,就是加班啊!” 言研垂下头,“连我,也不能说吗?” 金皓晨放下筷子,看一眼言研低头沉默的样子,他轻叹一声,“林康的事你也知道了,其实他会这样我要付很大责任,这几天我去找了他父母和他女朋友,希望能说服他们。还有安德的家人,噢,安德是另一个打算合伙的朋友,唉,想一想,我真是太损了。” 言研问,“结果怎么样?他们父母能原谅他们吗?” “嗨,父子还能有隔夜仇啊,可就是苦了我这罪魁祸首,没被拿水泼出来就算不错了。” 言研惊道,“真有那么惨?” 金皓晨非常肯定地点点头,“真的,两老头都是脾气硬爆的典型,要放在古代,我就是那祸国殃民的妲己啊,在他们眼里是该被碎尸万段的。” 言研想了想说,“皓晨,我可以问你为什么放弃开公司的想法了?发生什么急需用钱的事了吗?” 金皓晨缓缓抬起眼与他对视,眼神中不自觉泄露了太多温柔,他说,“言研,现在我还不想说,但有一天,我一定会告诉你,有一天,我不会再对你隐瞒任何一件事。请你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他太过暧昧的话,太过温柔的眼神都让言研有些招架不住,心虚地别开眼。 直觉告诉他,金皓晨的做法必定和自己有关系,可他,怎么也想不出这个关联点。 生活稳定,工作稳定,这样的自己有什么需要金皓晨来帮助的呢? 拿了那笔打算开公司的钱,到底用在了什么地方?用在什么样的地方会和自己有关系呢? 言研摇摇头,也许,是他想太多了,金皓晨的话就是字面意思,仅仅不想隐瞒他,却也是件无法开口的事。 言研微笑着迎视他隐含无限深情的目光,“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帮到你该有多好。” 言研的眼睛很好看,漆黑如墨的眼瞳里只有真诚。 他不会耍弄心机,利用别人的好感满足自己的虚荣。 可正因为这样,更加让人伤感。 言研真心实意想要给他帮助,想要报恩的心却也是另一种撇清关系的想法啊! 他相信言研对他有很深的感激之情,可这感激不是他要的,这感激也不知道最终能不能转化为另一种他需要的感情。 金皓晨第一次感到言研做的菜,难以下咽。 在金皓晨坚持不懈的努力下,终于化解了林康和安德的“家庭危机”,四位老人甚至三番两次在他们面前提起金皓晨是个多么稳重懂事的男人,告诫他们处朋友就该处这样的,懂礼貌,诚实有信,即使犯了错误也勇于承担,并竭力弥补,这才是一个真正男子汉应该具备的美德。 只差没挂张照片顶礼膜拜了。 听到这消息,金皓晨的得意不是一点点,左手勾着林康,右手挂在安德肩上,“我说,哥两个是不是该做东请哥哥我吃顿好的。唉,我要求也不高,醉仙楼里打发打发就行了。” 安德一肘子捣在他腹部,“你小子还不黑啊,一顿饭打算吃我半月工资,想得美啊你,要请也是你请。捅出那么大娄子的人是谁啊!” 金皓晨一脸痛苦地揉揉肚子,“小心我告诉安伯,说你欺负我,让他老人家回家拿皮带抽你。” “要抽也是我抽你,我看你小子就是欠抽。” 林康不理会他们两人的打闹,走进附近的超市买了几罐啤酒,拎着袋子出来时对着两人说,“快走吧!” 两人一看他这架势有些不对,“老林这是打算去哪儿啊,还自带酒水?” 虽心有疑虑,却还是跟着他走了。 路经言研工作的小饭馆时,林康对着招呼的服务员说,“两荤两素两个凉菜,打包。看着弄吧,帐记在金皓晨身上。” 金皓晨跳出来嚷道,“不带这样的,老林,我做了那么大贡献,你不说请我吃好的也罢了,怎么又变我请了?” 林康淡淡瞥他一眼,走出饭馆外掏出烟点上,沉默地抽着烟。 安德走近金皓晨,“看来老林这关还没过,”同情地拍拍他的肩,“同志仍需努力啊!” 77. 金皓晨瞬间耷拉下脑袋,“还要怎么努力啊,我都快去半条命了。” 言研听到消息后,跑到小饭馆外果然看见金皓晨等人正站在外面等着菜炒好。 他上前一步来到林康身边,“阿康?” 林康转过头看他,“言哥,我又来打扰了。” 言研笑笑,“说什么打扰啊,你们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快进来吧,到包间等着我给你们炒几个好菜。” 林康拦住他,“不了,言哥,我们还是到金皓晨家里吃好了,在那儿自在,方便。” 安德也上前说,“是啊,言哥是吧,我们点了几个菜,到金子家吃就行了。噢,我是安德,也是金子的朋友,关系挺铁的。” 言研望一眼不远处的金皓晨,笑说,“那也行,不过你们可得悠着点,别喝多了真打起来就不好了。” “放心,不会的。” 两人对他做了保证,言研点点头进了后厨再出来时手里提着几个打包的餐盒,“多吃菜,少喝酒。不够的话,打个电话过来,外卖上门。” “行咧!”安德接过菜,两人招呼过就离开了,走在最后的金皓晨对言研做了个无奈的鬼脸,跟了上去。 进了家门,三人找来盘子装好菜,就着啤酒狂喝了一气。 期间一直是安德和金皓晨在说笑打闹搞热气氛,林康却是保持沉默,自顾饮酒。 安德有些看不过去,推了推他,“哎,老林,别跟个娘门似的那么爱计较,事情过去也就算了。再说,咱们也不是真的就没有机会了。只不过等个一两年而已,等咱们手里的钱攒多点,时机再成熟点,到时候还不是咱兄弟的天下。” 安德勾画的蓝图没有吸引林康,他仍是面无表情,默默地喝着酒,目光毫无意义地盯着一点。 金皓晨垂下头,轻声说了句,“林康,对不起,是我欠了你们的。” “我不怪你了。”林康的声音低沉,语气淡得仿佛是对陌生人说话。 安德实在受不了这气氛,“老林,你就给个痛快话吧,要真想把他大卸八块了,哥们替你下手,反正这儿除了咱三也没别人,做了他后拉到郊外陈尸,你看行不?” 一滴冷汗滑过金皓晨额角,他们这是在干嘛,在他家,吃着他买的酒菜,讨论着怎么干掉他?这还有天理不? “他表哥不是知道我们在他家喝酒吗?你把他杀了,怎么跟人交待。”林康喝一口酒,玩笑话说得煞有介事。 “嗨,我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没关系,咱们埋伏在这,等晚上他表哥回来再把他一块做了,这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金皓晨气得拍桌子直嚷,“你们有完没完啊,至于吗,我是杀你们全家了还是拐你们老婆了,有那么大的仇吗,还非得给诛九族啊!” 林康卟哧一声笑出声来,安德松一口气,“总算把您老逗乐了,不容易啊!” 林康扔掉手中的空罐子又重新开了一瓶,“有时候真想像言哥说得那样,好好跟你干一架。” 金皓晨异常认真地说,“行,你打吧,我不会还手的。你尽管打,打到你消气为止。” 林康嘴角扯出个苦笑,“就知道你会这样,那打起来还有什么意思。而且,我不能打你。” 安德不解,“为什么不能打他?” 林康捏着啤酒罐的手微微使力,寂静的屋子里传来几声清响。 “我和我爸的关系没有跟你们说,你们应该一直以为是父慈子孝吧,”两声自嘲的笑后,他淡淡地说,“我是从小被打大的,在他看来棍棒底下出孝子是真理。考了99分要打,被同学欺负了要打,丢了几块钱要打,当了班干部也要打。” “为什么?”安德快被他“打”蒙了。 “因为那会耽误学习。”啤酒滑过舌头时,满嘴苦涩。“我把对他的恨埋在心里十六年,十六岁以后他没再打过我一次,不是不想打,而是我再也没有给过他那种机会。还记得那次他把长条棍举得老高,正要挥下时,我抬手抓住棍子另一端,眼神凶狠地瞪着他,说了句最残忍的话。我对他说,你再敢打我一下,我就弄死你。我爸一愣,棍子就这么被我用劲夺了去,他一个趔趄,身子前扑摔在地上,我没有再看他一眼,扔掉棍子,走出家门。这就是我为什么明明是本市人却高中三年都住校的原因。整整七年我没回过一次家,没跟我爸说过一句话。卖房子的事也没跟他们商量,偷偷就那么干了。还是小因,哭闹着到我家去要求评理,他们才知道。我妈打电话叫我过去,鼓起勇气走到家门口,就听我爸说,他后悔在我小时候没打死我,让我活着祸害别人。一个连父母都敢打的畜生,怎么不快点去死。我站在门外,全身冰凉的,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成功,我会把赚的第一桶金全部拿来砸到他脸上,告诉他我从没稀罕过有他这个父亲,到他死那天也不会回来给他送终。别这么看我,我就是这么想的。如果不是金皓晨,我想我和他的关系会一直这样下去。” “不是吧,”安德拿手拍了拍金皓晨的背,“你小子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了,从实招来。” 金皓晨用力咽了口唾沫,回想当时初去林康家时,刚一报上林康的名,就被暴跳如雷的老爷子拿扫把给扫了出来。也亏得他有百折不挠坚忍不屈永不放弃的大无畏精神,一次次找上门一次次挨骂受挫一次次在失败中总结教训,久而久之,他也找到了对付老爷子的办法。用哄的。 不说人都是越活越回去的吗,老小孩老小孩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投其所好,先瓦解他的心理防线。 用心感化,让他主动敞开大门。 他和老爷子谈了很多,谈和林康一起上高中那几年的点滴故事,谈他小小年纪在外打工的艰辛,谈他怀着满腔热忱创业却屡屡受挫的痛苦。 老爷子不是没有感觉的,他相信那紧锁的眉头和绷紧的面部表情都缘自对林康的担忧和愧疚,那一句句“他活该”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激荡。 不然,老爷子不会在第二天天未亮时就打来电话邀他一同晨跑。 五十几岁的老人家身子骨极是硬朗,健步如飞。倒是苦了跟在他后头的金皓晨,几圈下来便气喘如牛。要说大学期间也常和同学一起打打篮球什么的不该是这体质啊,主要是毕业后的这几个月把身子彻底搞废了。主业是电脑,副业是吃饭睡觉,总之一句话能宅便宅,即使现在上了班也是出门打车,换个地方宅而已。 久未运动的身子哪经得起突然的这样折腾,没趴下是万幸了。 奇怪的是这次金皓晨喘了好久也没听到老爷子惯有的嘲讽。 他转过头看见老人家微微气喘地站在路边,一双犀利的眼眸正遥望远方。 这一次换老爷子对他说了很多。 他的教育方式缘自父亲,从小也是没少挨过打,那个年代的孩子都特听话,他也从没因挨打而痛恨过自己的父亲。相反的,他因此更加尊敬自己的父亲,有种以他为天的感觉,他想把这种感觉强压给自己的孩子。 很难理解林康的恨,把这一切都归绺于他的劣根性,却从没反思过 金皓晨上前一步说,叔叔,您就承认吧,您做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老爷子狠狠剜了他一眼。 他说,您别瞪我,我脸皮厚如城墙,您不是没领教过。再瞪也没用。我说您错了不是没道理,您想啊自古以来哪个朝代的灭亡不是昏君无德,残暴百姓,所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想当年日本鬼子侵略中国,要照您那道理,我们中国人是不是该乖乖送上刺刀,说爷您来刺我吧,您越刺我越痛快,完了我还得对您歌功颂德,无限爱戴。您说我多有病啊! 当然,我不是说您就是昏君是小日本,我的意思是啊这教育孩子是要讲究一定方式方法滴,这该打的时候就得打,您打多狠都没关系,没几个孩子会因为挨了几顿打而痛恨家人的,那才真正白眼狼。可这什么事都要有个度不是,您不能做错了打做对了也打,吃饭要打睡觉要打,早上打醒晚上打睡,您这不就法西斯了吗! 老爷子忽然嗷出一嗓子,我有你说得那么过份吗! 金皓晨掏掏差点被震聋的耳朵,有没有您心里,林康心里都清楚。您也别那么大火气,我说这些还不都是为了你们爷两好。其实很多时候孩子需要的都不是一顿打,能从挨打中接受的教训那是少之甚少,如果你能在他各种受挫时送上的是一碗热汤和几句关切鼓励的话,我相信绝对比您打他一百顿还有效。 金皓晨拍拍老爷子的肩,无限感慨地说,老人家,孩子是要哄的。做错了可以打,做对了那是一定要夸的,哎呀宝贝,你真是太棒了,太聪明了,太可爱了。下次记着遇到这种事还要这么做。爸爸太爱你了,来,跟爸爸亲个。 78. 林老爷子眯起细长的眼眸,其中蕴含危险无数。 金皓晨扯扯脸皮,嘿嘿,我开玩笑的,总之,就是那意思,该夸就夸该骂时才能骂,您想啊,要是林康的爷爷活到今天,每天拿个大扫帚猛拍你的头,从早拍到晚,您能乐意吗?哎呀,叔叔我错了,您别打了,哎哟,疼死了,您怎么还这样啊,我说这么多都白说了啊,哎哟,还打…… 方法不是什么聪明的方法,有些话林康也不是没说过。可很多时候,我们都是当局者迷的。往往最不能接受的话就是从最亲的人口中说出来的。一次次的忽视,或把说出反驳语言的亲人当成了恶人,故事也在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当有一天有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站出来说出这些话时,我们才能彻底清醒。 原来,真的是错了吗 真的,错得太久了啊! 于是反思,如果当初换一种方法,还会走到今天这种局面吗 老爷子反思了很久,结果是,他拿起了话筒想给儿子拨一个电话。 可他想不起号码,脑子里完全没有那一串数字。 不是他记性不好,他可以记住全单位所有人的电话,可独独自己的儿子—— 那是因为,他从没打过。 儿子离家八九年了,他一次也没去看望过,也没在妻子打电话过去时想到问一问他过得好不好,只是一个劲地埋怨,活该,自找的,饿死在外面才好。 有这样的父亲,的确是该痛恨的啊! 老爷子拿着话筒生平第一次落泪,在无人的家里,哭得像个孩子。 第二天,他叫来了林康,亲自下厨做了几个菜,烧一碗其实挺难喝的汤。 他给儿子夹菜,装作不经意地问他现在住哪,实在扛不住就回家来吧,不缺他一双碗筷。妻子笑着对林康说,今天的饭菜全是老头一个人做的,都是他最爱吃的。 林康什么话也没说,大口吃着饭菜,将那碗挺难喝的汤喝了个精光。 临走前他对着坐在电视前的父亲的背影喊了一声,爸。 明显感觉到老人的身子一僵,他接着说,他想回家。 林康一口气喝光罐中所剩的啤酒,缓过气来时,轻声说了句,谢谢。 这两个字对金皓晨来说是多么宝贵,他垂下头,将喜悦和感动统统藏进了心里。 谢谢,这两个字他也想对另一个人说。 安德一肘子捣在他腹部,“少在这得意了啊,老林原谅你了我可没呢,说,你给我爸吃了什么迷魂汤,他一个劲要我把你带回家,那架势好像认定你就是他未来儿媳妇似的。” “去,”金皓晨没好气地冲他。 林康难得笑出声来。 这顿酒喝到言研快下班才散场,金皓晨将两个醉鬼送上计程车,林康从车里探出脑袋,一双醉眼似笑非笑,突然问他,如果有一天,你中了五百万,最想干什么? 金皓晨想了想后说,开一家幼儿园。 幼儿园?林康皱起眉,太不像你的风格了。 金皓晨笑,的确,不是我的风格。不过,我想帮那个人,实现他的愿望。 言研走出小饭馆,一个身子有些摇晃的人影立在路边。 他走上前,扶着他一起回家。 金皓晨比他高出半个头,明明喝得不高,却有些依赖这种被搀扶被呵护的感觉,他尽量使脚步显得凌乱,身子稍稍偏向言研。 言研吃力地扶着他往前走,口中不断埋怨,不能喝就别喝那么多了,喝多了就别出来了啊,到底是你来接我下班还是我接你啊,金皓晨! 被点到名的男人对着繁星点缀的夜空偷着笑,言研,越来越爱唠叨了。 爱唠叨的言研,会在吃饭时训斥他的挑食,在玩游戏时责怪他不知道收衣服,在喝咖啡时啰嗦他不懂爱惜身体。 爱唠叨的言研,会在他生病时一次次发来短信提醒他该吃药了,在对着小饭馆众人滔滔不绝时眼光不由自主地望向他,会不厌其烦地对他说,谢谢,谢谢。 爱唠叨的言研,会在别人说了他坏话时严辞反驳,怯懦的卑微的言研,变得越来越勇敢坚强,高大伟岸。 金皓晨为他感到骄傲。 谢谢。 今天,他想把这两个字,还给言研。 要谢谢他的,如果不是他,今天的金皓晨还盘旋在原地,为失去友谊而苦恼,为梦想破灭而痛苦。 言研的那番话打醒了他,他才懂得要为朋友做些什么。 失去了一样珍贵的东西,不应该只是气馁抱怨,而是靠自己的努力,重新获得。 也许过程很难,也许结局并不会完美,可如果连尝试也没做过,何谈珍惜。 于是,他一点点弥补对林康和安德的伤害,过程艰辛,结局却是出人意料的完美,收获的喜悦,他想和言研一同分享。 走到楼下时,他一个转身将言研抱进了怀里。 感觉到怀中人微微的挣扎,他凑到他耳边悄声说,谢谢你,谢谢,我的言研。 言研瞪大眼望着漆黑的楼道,身子僵硬得如同石头。 他不敢再动分毫,甚至害怕轻微的呼吸也会打乱那人的情绪。 今天的金皓晨,有些失控。 而他,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身体紧贴,找不到一丝缝隙,久违的熟悉温度让他打从心底感到害怕。 曾经,这种温度他只从然哥身上找到过,而如今,眼前的大男孩也给了他同样的温暖。 让心,不由自主产生寒意的温暖。 他还能,再把平和的假象维持下去吗? 装作忘记他曾经说过的话,装作忘记今天的拥抱。 一切,在他不想承认的时候都可以装作没有发生过。 言研无力地闭上双眼,疲惫地靠在金皓晨肩头。 明天,明天可以忘记的吧,明天,到了明天,他的心里,能装下的还是只有然哥。 今天晚上的脆弱,就当一个梦好了。 一个不真实,不美好,有些凄惨的梦。 到了明天,自私地抹去一切,言研是言研,金皓晨,还是他的恩人,朋友。 只能这样了。 宁静的夏夜里,交织的身影在路灯照射下拉得很长很长,不知道是谁说了句,对不起。 另一道不同的声音响起,却只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在寂静深邃的夜里,悠远绵长。 当秋天的落叶洒满言研所住小区路面时,发生了一件让他满怀期待的事。 大哥要带着大嫂和孩子来B市看看他。 提前半个月言研就做起了准备,大哥一家人在这逗留时间不长,一个星期左右,于是他提前预订了一间较干净的旅馆,跑了几家超市和商场购买了大人和孩子的日用品以及礼物, 准备妥当后他再次给大哥打去电话。 “小研啊,知道知道了,放心吧,明天一定会去的,我和你嫂子坐早班车,到你那儿得晚上七点了,记得好去接我们啊,哎,让然子来接啊,我得好好训训他,你说这再忙连给我 个电话的功夫也没有?妈算是白疼他了。好了,不说了,电话费怪贵的,你就等着吧,明天三个捣蛋鬼能把你折腾死。” 言研挂了电话,走出话吧时嘴角的笑意仍未减。 明天,明天,多年未见的亲人,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就要来了。 对大哥他一直是心存愧疚的,老实本份的小伙子当初无惧街坊的嘲弄毅然选择了倒插门,只为了能改善他和母亲的生活,留下一笔能给他上学或娶媳妇的钱。 可惜,大哥的心愿一直未了,他什么也没做成。甚至用那笔钱送走了,他的然哥。 深吸一口晚秋的凉气,他调整好心情,迈开大步朝小饭馆走去。 晚上十点,锁好小饭馆的门,他坐上金皓晨的自行车朝家的方向驶去。 回家的路很短,沿途有掉落来不及清扫的落叶,被车轮碾过,发出“咯吱”的脆响。 言研说,“这两天我大哥大嫂要过来看我,可能我没办法回家给你做饭了,要不然你天天到小饭馆来吃。” 金皓晨猛地一刹车,脚踏在地上,回转身瞪大双眼望着他,“你说什么?你大哥大嫂要过来?” “嗯,”言研点点头,有些惊讶他为什么那么大反应。“明天晚上会到。” “你怎么才说啊,”金皓晨没好气地说,“我什么都没准备,算了,明天请假好了,对了,晚上几点到,得去接他们。” 言研有些慌张地摆摆手,“不用不用,你不用请假,我什么都准备好了,明天我去接就可以了。” 金皓晨瞪他一眼,“你准备什么了?什么都没见你买。” “有,有,都买齐了,在旅馆里。” “什么?”金皓晨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说在哪?” “旅,旅馆。”言研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般垂下头,悄悄抬眼看他的脸色,极有愈加发青的趋势啊! 他,他好像没做错什么吧! 79. 金皓晨缓缓眯起眼,语气不善地又问了一遍,“在哪?” 言研觉得自己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 回到家后,大少爷的气仍没消,简单冲了澡后就躲进自己屋里。 言研极度委屈地收拾了一会屋子后,端着一杯水敲响他的房门。 破天荒地,第一次没见他坐在电脑前,而是挺尸般倒在床上。 一番措词后,言研小心开口,“大哥大嫂他们在乡下住了几十年,都习惯那里的生活了,他们这是第一次来市里,很多生活细节方面,不太讲究的。如果让他们在这住,我怕会给你添麻烦,真的,没别的意思。” 金皓晨赌气地说,“不是因为把我当外人?” “不是不是,真的不是,”言研急忙摆手,“我没把你当外人,你对我那么照顾,我——” 金皓晨讪笑两声,只是因为照顾那和外人有什么区别。 知道他不信,言研无奈低下头,坐在床边,手中握着温温的水杯,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酸楚。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学着不把你当外人了,每天都会跟你唠叨几句,有时候是小饭馆的事,有时候是家里的琐事,有时候会忍不住训你两句,有时候总想关心地说上几句。我想,这样,应该是不把你当外人了吧!这些事,都是对亲人才可能做出来的。金皓晨,你对我太好了,好得我都有些放肆了,敢跟你吵跟你瞪眼,甚至更过份的事都做得出来。因为在我心里已经不把你当房东了,因为我确信不管我多过份你都不会把我赶出去。金皓晨,在我心里,你已经和我大哥大嫂一样,变成了我的家人。对家人,我可以无所顾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怎能不明白? 金皓晨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言研的话有时候像蜜糖,甜得人心都要化了。可剥去这蜜糖的外衣后,会发现里面包着一把锋利的匕首,不知不觉间把心割伤。 家人啊,只能是家人了,和他大哥大嫂一样的分量,却永远到达不了斐然的程度。 那道鸿沟,是永远无法逾越的吧,在言研心里,也不允许任何人企图逾越。 金皓晨深吸一口气,该知足了。 短短三年时间,他已经从房东,朋友晋升到家人的地步了。 家人,言研的家人,其实这个词还是挺叫人欣喜的。 是家人,从今以后,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参与言研的人生,感觉好像和言研的关系又拉近了一大步。 金皓晨整理完忧郁的心情,转过脸来对着言研,一脸狡黠,“你刚才说,把我当什么?” 大哥坐的火车在傍晚七点准时到达,言研守在出站口等了好一会才看见那一家子走出来。 “哥。”言研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穿着简朴的黑瘦男子,兴奋地扑上去抱住他。 男人也是一脸喜悦,搂着多年未见的兄弟,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几滴不轻弹的泪也悄然落下。 从他们分别,有十年了吧! 那个小时候总缠着他要去抓鱼捉虫的臭小子,如今也是快三十的成年人了。 一手握着那只明显有力很多的手掌,一手拍上他肩膀,老实憨厚的庄稼汉子激动的直点头。他的言研,长大了。 言研抹一把脸上的泪水,声音有些颤抖地唤了声,“哥。” 旁边的女人笑着插话,“行了,看你们哥俩这样,平时挺像个男子汉的,怎么这时候倒比我这个娘们还爱哭啊!” 言研有些羞赧地转过头,“嫂子。” “哎……”女人开心地答应着,一时也有些激动。 大人们光顾着感性,却遗忘了爱调皮的三个臭小子。 带头的老大扯扯言研的衣袖,有些跩跩地说,“听说,你是我小叔?” 言研低下头,一个个头到他腰部的小男孩正仰高头疑惑地瞅着他。 言研笑,“你就是小虎吧,是啊,我是你小叔,咱们可是第一次见面啊叔叔给你们几个小子准备了很多礼物,一会带你们回家看看,好不好?” “好好好,”另一个比小虎稍矮些的男孩高兴地直拍手,“小叔小叔,我想要变形金刚,像刘小刚家里的那个一样的,可以吗?” 见两个哥哥都说了,最小的孩子也着急忙慌地表达,“小叔小叔,我要大汽车大飞机过山车碰碰车。” 老二有些气恼地拍拍他的头,“笨死了,过山车碰碰车是镇上才有的大家伙,怎么买给你当玩具啊!” 小男孩不懂地眨巴眨巴大眼,“二哥说什么呢,你说什么呢?” 嫂子搂过孩子们的肩膀,笑着为言研介绍,“这是虎子,8岁了,数他最调皮,村里哪件坏事都少不了他。这是小龙,六岁了,平时就爱粘他哥,都被带坏了。最小的这个还不到三岁,也是个调皮鬼,唉,我命不好,生了三都是讨债的,一个闺女也没等来。” 大哥笑着白她一眼,“得了吧你,跟村里那些老娘们闲拉的时候,哪次不是显摆你肚皮争气,一生就是带把的。那时候咋不见你说命不好。” “去!”女人嗔怪,脸上倒是幸福洋溢。 金皓晨在旁边等了好一会才走上前,招呼一声,“是大哥大嫂吧,我是言哥的朋友,我叫金皓晨,你们就叫我皓晨吧!” 他伸出手和大哥握了握,一张青春帅气的脸庞让两个乡下人看得有些愣,他们相视一眼后,齐齐望向言研,“小言,这位——” 言研忙道,“大哥,他是我朋友,平时对我很照顾,我现在就住在他那儿,还有,我的工作就是他帮忙找的,是个很好的人。” “噢,”老实的男人恍然大悟,感情这位是言研的房东啊,那可得好好招呼招呼。“您好您好,我们是言研的大哥大嫂,嗨,都是乡下人什么都不懂,我家小言在你那儿麻烦了,孩他妈,把咱们带的干货拿出来,这位兄弟姓什么来着?” “金,金皓晨。” “噢,金兄弟,金兄弟,你别嫌弃,乡下人没什么好东西,这些土玩意你拿回家尝尝,都是自家东西,实在。” 金皓晨慌忙没客气,全收了,“行啊,谢大哥大嫂了,回头让言哥做了,大家一块儿吃,言哥做菜那可是一绝,如今做了小饭店的经理,本事着呢!” 言研听着听着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倒不是因为他这些夸赞,主要那声“言哥”叫得他浑身不得劲。 言哥?哪时候听他叫过言哥啊,现在这是干嘛,有必要在他大哥面前装成有礼貌的小学生吗? 大哥这一听不得了了,“小言啊,你当经理了,怎么没跟大哥说啊,乖乖,我家小言真是出息了,真了不起。” 言研干笑两声,埋怨的眼刀直射向一旁挑眉傻笑的家伙。 几人又寒暄了两句后,大哥朝站台外望了望,“小言啊,然子怎么没来?” 高涨的情绪一下子被冲淡了许多,言研缓缓垂下眼,“他——” 金皓晨忙提起行李,“大哥大嫂,咱们先回家吧,你们坐一天的车了都累坏了吧,家里坐了一桌的好菜,就等你们来了,快走吧!” “哎哎,”虽有些疑惑,大哥还是带着妻儿跟着金皓晨往站台外走去。 言研跟在后面,一肚子心思,然哥的事,瞒是瞒不住了,可他还是没想好要怎么跟大哥解释。 回家的路上,三个小捣蛋将脸一直贴在车窗上瞅外面的夜景,繁华的B市霓虹闪烁,高挂的户外电视频繁变换着画面,成列的广告牌不停晃过眼前,车辆川流不息,流行歌曲和汽车喇叭交织成特殊的音乐,这些只在电视里出现过的场景,如今通通摆在眼前,每个人心里都充满了新奇。 “乖乖,这大城市就是好啊!”大哥发出由衷的感叹。 “你看这牌子上挂着的女人照片,那模样,可真俊真水灵啊!”大嫂一脸羡慕嫉妒。 “哥,你看你看,那电视真大啊,比咱家的大好多,它挂那么高,不会掉下来吗?那下面还有那么多人,都不怕被砸到吗?” “咳咳,不懂就别说,傻乎乎的,那是投影的,我们学校就用过,那其实不是电视,就是一块大布,呃,不过,它那布肯定很贵,比我们学校的清楚多了。” “妈妈,尿裤子了尿裤子了,妈妈,妈妈……”小家伙一直拉着母亲的衣袖,却无论如何也唤不回母亲全数飞往窗外的心思。 打开家门,言研将准备好的拖鞋一一摆在门口,“来,哥,大嫂,换一下鞋。” 大哥言实杵在门口,对着那一地拖鞋犯了难,他想起自己那露了脚趾头的臭袜子,怎么见得了人哪! 大嫂秦妮明白他心思,笑了笑,“小研啊,你这儿有塑料袋吗,我们就不换鞋了,鞋上套几个袋子一样的。” 80. 金皓晨提着行李挤进了屋,“不换,都不换了,言哥没来时我这屋子其实跟猪圈差不了多少,没那么多讲究。大哥大嫂都快进来,小家伙都该口渴了吧,叔叔这儿别的不多,饮料可不少,什么口味的都有,都跟来我。”他大手一挥,几个小家伙便不受父母控制地全窜进了屋,跟着他跑到饮料箱边挑选起来。 秦妮拦都拦不住,对着言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就说这些小子们皮得要死,他小叔,你别见怪啊!” 言研摇头笑笑,“行吧,主人都不介意,我这房客更无所谓了,快进来,东西给我。” 几个大人安置好东西后才发现小家伙们早已不客气地爬上桌胡吃了一气,一手鸡腿,一手香肠,吃得那叫一个快活。 秦妮惊得上前打骂,金皓晨拦着她说,“没关系的嫂子,就让孩子们先吃,坐了那么久的车,肯定饿坏了,再说了言哥费一下午功夫做一桌菜还不都是为了你们来啊,大人没关系,先紧着孩子吃,只要他们吃饱了,我们大人啊看着都能饱。” 金皓晨的热情让言家两夫妇实在不好意思,言实一脸惭愧,“你看,这太给你添麻烦了,其实我说咱们在外面随便吃点就行了,这下把你家都搞脏搞乱了,临走时保证让孩他娘把你这收拾得干干净净,对不住了啊!” 金皓晨有些“气馁”,连叹了几声气,“大哥大嫂说这话,是把我当外人哪,唉!” 连着几声叹把言家两口子搞蒙了,这房东不是外人是什么,言研这朋友可忒客气了点。心里这样想,可嘴上他们还是说,“哪能啊,大兄弟你别这样想,小研的朋友就是我言实的好哥们,咱们这都是——” “一家人,一家人。”秦妮慌忙接话。 金皓晨立刻收起苦情脸,咧嘴笑起来,“既然是一家人就别再说客气话,大哥大嫂快坐吧,这菜我刚热过,趁热吃。” 言实连连答应着,心里直叹这人变脸之快,看来这市里人的心思果然不是那么好捉摸。 孩子们吃饱后跑到一边玩起了电动游戏,金皓晨冒着被打的风险偷了一瓶老爸的陈年佳酿出来献殷勤。 给大哥斟满后,象征地向大嫂示了示意,没想到看着和善的农村妇女骨子里也是挺豪爽的,“大兄弟,这小杯子喝着不痛快,咱能换成碗不?” 金皓晨惊得额头直冒冷汗,瞅了一眼手里的酒瓶,不晓得能装几碗啊! 算了,豁出去了,一瓶是死,两瓶也是死,干脆待会都偷出来得了。 半碗酒下肚,秦妮长长地“啊”了一声,“这酒真够劲,还是大兄弟家的酒好,比我们家那儿的好喝太多了。” 金皓晨嘴角抽动,近千元一瓶,味道能差吗? “没想到大嫂是女中豪杰啊,这酒量小弟我可比不了,我就用这小杯好了,你随意啊!” 秦妮笑着说道,“我这不算什么,在家那儿,逢年过节的,几家人聚在一块,都是他们老爷们一桌,我们老娘们一桌,姐妹们在一块儿喝痛快着呢!那酒都是一坛子一坛子的上啊,喝着可带劲了。” 言研说,“大嫂,这几年老家那儿变化大吗?” 女人一听这话来了劲,“可大着呢,现在大家伙的生活条件都好了,路修了,通镇上的车也多了好几辆,那小胖家你记得不,都盖了两层小楼呢!装得漂亮着呢!当然不能和这市里的房子比。去年咱家也买了大电视,我和你哥商量着把家里的旧房子修一修,咱也整个气派点的,小研啊,到时候给你准备一间房,你可要勤回来住住啊!” “哎!”言研欣喜着答应。 金皓晨突然插嘴道,“那大嫂,我也可以去吧,我还没去过言哥的老家呢,挺想去看的。” “成成,欢迎欢迎,你们一起来。叫上然子一块,那小伙子我统共没见过两次面,对了,怎么没见他过来啊,你哥在家时就成天叨念着,这然子别是个没良心的,上了几天大学就把咱们小研给忘了吧!” 性格直爽的女人毫不避讳,言家老大也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什么都和她说了,虽觉得有些奇怪,但到底是丈夫兄弟,再加上她本身心地就不坏,久了就也把没见过几面的斐然当弟媳看了。 她这话一说,酒桌上的两人都变沉默了,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僵。 言实觉得有些不对,刚想说些什么,金皓晨突然打破僵局,“嫂子,你这次来言哥没早告诉我,所以准备得匆忙,”他走到电视柜边拿出包装精美的盒子,“里面是一套化妆品,你拿着用试试,好的话以后我买了寄给你。我们公司好多女孩都喜欢这牌子,我想效果应该不会差。” 秦妮一听立刻来了精神,两眼放光地盯着盒子,“这怎么好意思,你看这,大兄弟……” 言实瞅了眼低头不语的言研,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也就不再言语,闷头喝起酒来。 一瓶酒倒光,金皓晨刚想离座再偷两瓶出来时,言研按住了他,从别处拿了两瓶酒出来,朝他笑了笑。 金皓晨长吁口气,果然,知我者言研也,这下,他的皮肉之灾可以省掉一半了。 心思单纯的女人品了品酒味,“怎么和刚才那不一样,口感差了点。” 言研笑说,“刚才那瓶度数太高了,怕你们喝得难受,换了瓶温和点的,省得大哥大嫂明早起来头痛得厉害。” 秦妮咧嘴笑开,“还是我家小研懂得心疼人。” 酒足饭饱,言实唤了唤孩子后对言研说,“小研啊,这饭也吃了,天也不早了,咱就别打扰小金睡觉了,咱们先走吧,明儿再聚。” 金皓晨拉下言实刚刚提起的行李,“大哥上哪去啊,言哥可跟我说好你们就住我这儿的,客房我都准备好了。” 言实摇摇因酒醉有些发蒙的脑袋,“你说,住,住哪?” “就住我家,都安排好了,大哥大嫂带小坤住大屋,让小龙和小虎挤那小屋,我就和言研睡我那屋。” “住,住你这儿?”言实这下酒全醒了,“那,那怎么可以,”这哪是房东啊,提供住宿提供工作,连老家亲人来也帮着照顾,小研这朋友处得可太够意思了。“小研,你不是说找好旅馆了吗?咱们还是去住旅馆吧!” 言研无奈地叹了口气,“找好的旅馆被他今天早上给退了,说是大哥来怎么能让住旅馆,大哥,不然就在这住吧,皓晨是个好人。” 夜里十一点多终于把几个孩子哄上床睡觉,言研一头倒在小床上,累得不想起来。 躲猫猫,骑大马,射击游戏通通玩了个遍,把个近三十岁的“老”男人折腾够呛,这可比在厨房站一天还累啊。 大哥洗完澡出来看着他这副样子不免笑出声,“怎么样,知道累了吧,我只要一在家就被这三个小兔崽子折腾得去半条命。” 言研拖着“半残”的身子往浴室走去,边走边问,“哥,我小时候也这么皮吗?” 言实大笑几声,“才不呢,你小时候听话得很,妈总说你是投错胎了,应该是个女孩才对。” 提到母亲,一阵心酸泛上言研心头,他快走两步进了浴室。 洗完澡出来,看见大哥躺在小床里侧,双手枕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挤上小床时,言实又往里挤了挤,“咱们兄弟俩可是好久没睡一张床了。” “是啊,我记得是我十四岁那年哥离开家的,自那以后,我们两再没一起睡过。” 言实侧过身子看着黑暗中的他,“小研,跟哥说说,你和然子到底怎么了?” 言研一时变得沉默不语。 言实说,“哥是看着你们两长大的,然子是什么样的人,哥也清楚。小的时候看他为了保护你被别的小孩打得鼻青脸肿也没吭一声的样,那时候就想,有然子替我时时保护你,挺让人放心的。你们两啊,总是玩在一起,谁也离不开谁的样子,我和妈那时也没多想,后来咋知道你们就能变成那样。妈跟我说你为了筹钱去看然子而输血,又为了等他电话而晕倒时,我挺气他的。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去s市找他,想着见到他时非得揍他一拳才解气。我弟弟把钱送给他去上学,而他连个电话也不打过来。我就想他肯定是和别村的王德一样,上了学就把相好的小梅给忘了。我带着一肚子气等在他学校门口,巧的是我因为肚子饿在附近买馒头时看见他就在对面的饭店后院刷盘子。那么多脏盘子,他一个人蹲在那儿刷。有个人端来几个盘子,他见那人走后,竟抓起盘子吃那里面剩下的几口菜,吃完后对着自来水喝上几口又继续刷盘子。有个人又端着脏盘子过来,边走边一脸嫌恶地说,你也真是的,天天吃人家剩下的,也不嫌脏,隔壁就是包子店,你就差这几个钱啊!然子听他这样说只是笑笑没有搭话,那人临走时说的话我到现在还记着,他说,给,吃吧,狗食好吃吗?我当时恼得都想冲出去,可然子还是什么话都没说,仍埋头刷碗。那个人走后,还是端起盘子吃了起来,吃完后拿袖子抹了抹嘴,继续干活。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真他妈蠢,手里的馒头也好像一下子变成了石头,重得很。我后来走开了,没让他看到我。所以当妈跟我说起你和然子的事时,我并没有强烈地反对,我想,然子是个可以相信的好孩子。小研,你要说然子负了你,我都不敢相信。他曾经是个那么好的孩子,怎么会——言研,你告诉我,是不是他变了,是不是?” 81. 然哥的那一段人生他没有参与,所有有关然哥的痛和苦他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 听蓝哥说,听大哥说,他们所说的和然哥告诉他的完全不一样。 而那个时候的他,正沉浸在然哥告诉他的美好中,以为那一切都是真的。挥汗如雨的篮球场,徜徉在学习的海洋音乐的世界,坐在樱花树下晒晒太阳,闻着花香小睡一会。和朋友一起吃的涮火锅,烤肉串,然哥把这一切描绘得多么真实,他竟没有怀疑过。 真实的然哥却是一次火锅和肉串也没吃过,没有时间打篮球闻花香,他躲在繁华城市的背光处,刷一天盘子洗一天的厕所,因为严重营养不良而昏倒的然哥,却坚持要还他大学梦。 以为愈合的伤口再次被撕裂,血漫过心口,疼痛仍在。 他双唇嗫嚅,声音颤抖地说,“哥,我本来不想告诉你,可我,我不能让你误会然哥。他没有,没有负我,从来也没有负过我。他一直在努力挣钱,他其实可以不用那么拼命的,学费和生活费都够,可他,他还是不要命地挣钱,都是为了我,为了能早点把我接过去,早点还我的大学梦。我以为,以为可以靠我们俩的努力在那座城市生活下去。可是,可是——妈的那场病是他把自己卖了才换来的钱。然哥,没有半点对不起我,都是为了我,都是我害了他。” 言实揪紧眉头,伸出手抓着言研肩头,“后来呢?” 言研闭上眼睛,任悲伤的泪水肆意流淌,“后来他被一个有钱有势,我们根本惹不起的人看上,逼着他吸毒。然哥本来都逃出来了,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可以把毒瘾戒了。可是,我们还是被那个人找到了,他把然哥抓走了。我努力去找过然哥,可根本没办法靠近。然哥要我等他,我就在这里好好活着,等他来找我。我相信,总有一天,总有一天然哥会来找我的。我相信。” 言实紧紧闭上双眼,这个故事太过沉痛,连他这个局外人都有些承受不住,更何况是言研。他抬手摸上言研的脸,果然摸到的是一手泪。 他略带斥责地说,“别哭了,哭什么哭,还说你长大了,现在又像个孩子了。你都快三十的人了,还动不动就哭,像什么样子。然子说过会回来找你就一定会回来,你好好等着就是了。别哭了,唉,两个小傻瓜。唉……” 除了叹气,言实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两个苦命的孩子,老天爷怎么就那么狠,不能善待他们一点。只是互相喜欢互相依靠的两孩子,他们并没做错什么啊,怎么要在一起就那么难! 斐然,那孩子从小没了妈,酒鬼爸除了打骂什么也给不了他,能考出村子全靠那孩子自己争气,以为离开穷山沟就能过上好日子,怎想还会遇到这些事。 言实手下的身子还在不住地颤抖,他知道言研的伤心未止。 翻过他身子,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身前,轻拍他的背,希望能给他些安慰。 “小研,你知道吗,妈以前就说过等你和然子生活好点后,就从我这过继个孩子给你们。这样,你们也不至于老无所依。我和你嫂子来前就商量好了,要是你们过得好,就把小安给你们,你嫂子她是做梦也想要个闺女,把小安给你们,她还想再努力努力看能不能生个闺女。小安小,不记事,你们也好带。没想到,唉!不过,没关系,等将来然子回来了,你们还可以接走一个,也能减轻我和你嫂子的负担。你们都是读书人,会好好教育孩子的,将来让他孝顺你们俩。成不?” 言研躲在大哥怀里,悲伤地点点头。 他和然哥,会等到那一天的吧! 一个完整的三口之家,他一定要把三人的合照放得大大的,挂在客厅墙上,每天每天看着,会笑到眼泪都跑出来。 第二天吃早餐时,金皓晨臭着一张脸从卧室出来,洗梳后坐到餐桌前脸色仍没有恢复。 嫂子带着孩子们还在睡,言实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于是餐桌前只有三个大男人。 言实不解地看一眼言研,后者冲他尴尬地笑笑。 餐桌下,言研拿脚踢了踢金皓晨的鞋子。 金皓晨瞪着一双快要喷出火焰的眼睛看他,言研心虚地低头啃包子。 他知道,金皓晨是在气昨天他不服从安排,坚持要和大哥睡一块的事。 早餐后,金皓晨被言研以带大哥参观小饭馆为由推出了家门,要他放心上班,带大哥一家逛B市的事以后再说。 待到一家人都准备好要出门时都快中午了,步行十几分钟就到了言研打工的小饭馆。 刚一走到店门口,言研就感觉不对劲。这都十一点了,店里的卷闸门还未打开,也太奇怪了。他明明吩咐小夏这两天由他照看店里的。 抬手拉开店门的一瞬间,言研彻底被里面的情况搞愣了。 收拾整洁的店堂,所有人员穿戴统一的制服排成几列,面带微笑,见到他后齐齐弯腰行礼,声音宏亮地喊道,“经理好。” 这突然而来的阵势把言研吓傻了,大家伙这是怎么了? 服务员小丽扭腰摆臀走上前,笑靥如花,“言经理,我谨代表小店全体人员热烈欢迎经理家人前来参观,大家鼓掌。” “哗哗哗……”掌声响起,那热烈的程度好像谁拍得响了有奖似的。 言研张了张嘴刚想问什么时,小丽转到言实秦妮身旁,手一伸,一束鲜花送到她手上。她双手捧着鲜花,笑容更加灿烂,“大哥大嫂,欢迎来我们店里参观指导,小店虽小,不过在言经理的经营管理下,相信很快就会跻身全市星级饭店之列。” 言研真的很想伸手探到她额头,试试发不发烧,怎么连这种话也说得出来。 秦妮接过鲜花,一时间还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老实巴交的两口子哪见过这阵势,基本和言研一样仍处于混沌状态。 怎么进的包间,怎么坐在位子上的全都不清楚,总之清醒时,人就被当成上宾一样伺候着。年轻美丽的服务员将菜一盘盘端上桌,并负责介绍菜名。旁边站了一排服务员在朝两口子眨眼睛,厨师在他们试吃每一样时都会问问味道如何。 这感觉,简直是活受罪嘛! 言实一脸踩了大便的表情,求助地望向言研。 言研长叹一口气站起身,“我替哥嫂谢谢大家的热情款待,不过我哥嫂实在不习惯被这么多人看着吃饭,大家还是去忙别的吧!” 待人散后,他才拉住小夏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小夏也是一脸疑惑,“早上老板突然打来电话说你家人今天要过来,让我们歇业一天,一定要热情招待好你家人,让他们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并把监督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了小丽,你也知道她的,电视剧看多了,所以就变成这样了。嘿嘿,不过,言哥,这效果还不错吧,这下,在你哥哥嫂子眼里,你肯定成大人物了。” 打发了小夏,言研的疑惑更深了,老板怎么会知道他家人今天要来小饭馆?再说以老板那种怕麻烦的个性怎么会打电话来说要歇业一天为他招待家人?这也,太奇怪了吧! 吃饱喝足,临出小饭馆时,言家两口子再次感受了一番饭馆人员强烈到可怕的热情。他们几乎是被吓出来的。 言实不禁对自家兄弟刮目相看,“小研啊,你这混得也太好了。这阵势,赶上村长讲话了。” 秦妮也不免竖起大姆指,“他叔,你可真本事,臭小子们都学着点,以后长大了就要像叔这样,听到没有?” 言研涨红的一张脸,羞愧的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到底怎么回事,谁能告诉他这唱的是哪出啊! 接下来几天,他陪着大哥一家几乎逛遍了B市的著名景点。 期间金皓晨多次出现,只要言研一提出反对意见,他就对几个小家伙们抛出强有力的诱饵——麦当劳,游乐园。在狂热的三重奏噪音下,大人们只有举旗投降的份。于是金皓晨便大摇大摆地随他们一同前行。 大哥一家在这住了近一个星期,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临行前一晚,言家两兄弟聊了整整一晚上。 言实怪弟弟这么多年也没回过家,仅仅一封报平安的电报让人担心。 言研嘱咐大哥多爱惜自己的身体,带回去的补品一定要记着喝,别等到放过期才想起来。 言实说有空就回老家看看吧,小金想来的话也带着他一块。 言研说挺想念家乡风景的,小时候常去游泳的塘子不知道还在不在,李叔家的糕点铺子每天都会飘出好闻的豆沙味。 言实朝门外努了努嘴,其实小金这个人挺不错的,不说他各方面条件,单看他对你,有些事大哥也能猜出来。 82. 言研盯着黑漆漆的房间,一言不发。 言实低低叹口气,哥也是为你好,然子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哥怕你一个人,一辈子,太苦了。 言研幽幽地说,哥,如果有一天然哥回老家找我,你一定要把我的地址告诉他,告诉他,我在这里等着他,一直等着他。 言实沉默了良久,才叹息般应了一声。我会让他一刻也不耽搁地去找你,放心吧! 第二天兄弟俩各顶着两只熊猫眼去了火车站。 金皓晨肩膀上坐着小安,他不时抬头威胁两句,“小子,你要是敢尿在我身上,我就把送你的玩具和朵朵通通收回来,都不给你了。” 小安双手紧抱着他的头,一脸担忧,“要飞机要朵朵,西西买朵朵。” 言研一手拉着小龙,不忘扬头安抚小的,“好,西西买好多朵朵,都给谁吃。” “给宝宝吃。”小安答得很溜。 在候车厅里等着时,秦妮借口买水把金皓晨拉到一边,一脸神秘兮兮,“你知道嫂子是实在人,就不拐弯抹角了。说老实话,金兄弟,你是不是对我家孩他叔……那个……那样啊!” 金皓晨看她那表情就明白她的意思了,有些泄气地点点头,“说实在的,我还在努力,就是感觉希望好缈茫啊!” 这个答案在嫂子意料之中,她接着说道,“是真心的吗,你可不能看我们小研老实单纯,就好骗啊!” 金皓晨很委屈,“大嫂,言哥都在我家住两年了,我喜欢他那么久,能是骗他的吗?” 秦妮放心地笑了起来,“是真心的就行,嫂子还是挺喜欢你这小伙子的。就是我小叔子,他那心结啊一时半会解不了,你也别太难过。等家里房子盖好,你们常回来玩玩,虽然是个穷山沟,可也是小研生长的地方,来看看对你没坏处。” 金皓晨点头答应,“到时候一定去。” 送走大哥回来的路上,金皓晨带着言研去了趟游乐园。 上次来时带着三个孩子,一开始太刺激的游戏没敢玩,胆大的小虎不乐意了吵闹着要玩云霄飞车,金皓晨陪他玩了一圈,随后把哭成泪人的他抱下来,问他还玩不玩,他哭惨了说“讨厌……讨厌……呜……” 于是拣些适合孩子的碰碰车电马之类的金皓晨陪着玩了个尽兴,言研却和大哥大嫂坐在一边聊天,死活不肯下来一起玩。 游乐场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一个属于快乐的地方。可爱熟悉的卡通人物,挑战心灵极限的游乐设施,让每个来到这里的人不自觉快乐放松起来。吵闹尖叫声不绝于耳,一张张欢乐幸福的笑脸,超强的感染力让言研也没办法再继续略带忧伤的情绪。 金皓晨说,我们去坐升降机。 言研摆摆手,不行,我怕高。 金皓晨说,那去坐云霄飞车。 言研摇摇头,我看着都晕。 金皓晨皱起眉头,坐海盗船总可以了吧! 言研“啊”了一声,金皓晨兴奋得刚想拉起他的手,谁知他接下来说了句“也挺恐怖的,还是不要了。” 金皓晨不悦地眯起眼睛,“那么你说坐什么?” 言研想了想,“算了吧,我都三十岁的老男人了,这里真不太适合我。” 又不是带孩子来的父亲,两个大男人专门来坐这些小孩玩意,怎么看怎么奇怪。 金皓晨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抱胸好整以暇地说,“哟,没看出来啊,那我是应该叫你欧巴桑还是阿加西好啊?”最后几个字他是咬牙说出来的。 虽然不能理解他话里的意思,但单看他的表情,以及在他身后走过听到这句话后捂嘴笑的两女孩的反应,言研也能明白这绝不是一句好话。 于是怀着有些委屈求全,有些心不甘情不愿,有些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复杂心情随他踏上了“可怕”的征程。 结果是意料之外的开心。 在疯狂玩乐的两个小时里,他摆脱了一切负面情绪,甚至忘记了所有痛苦的事,随着金皓晨一起陷入游戏的世界。 大着胆子做一次人生中从未敢做过的,这种感觉不只是刺激,甚至会有不再遗憾的想法。 年龄算什么,身份地位统统可以抛开,放松心情尽情地玩一次,让一切见鬼去吧! 这些,都是金皓晨告诉他的。 疯狂赛车,太空梭,旋转升降机……几乎将一切可以玩的都玩了个遍,从游乐场出来时,言研累瘫在金皓晨身上。 后者拿白眼对他,“瞧你这点出息,还三十岁的老男人呢,这就挂了?” 言研把身子尽量往他那边靠,累得一动也不想动,“实在太累了。” 金皓晨很想笑,“玩也会觉得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干了什么重活呢!” 言研摇摇头,“我倒情愿扛几百袋水泥。” “有这么夸张吗?” 言研闭上眼睛,他能感觉到连呼吸也是滚烫的。 太强烈的刺激,对他的心灵果然产生非同一般的影响。 在电视里见过无数回的游乐设施,那时只会平静地感觉那些人叫得太夸张了,身临其境时却怎么也没想到反差如此之大。 每坐上一个对他来说新鲜的设施,等待的时间全被紧张占据,游戏开始,他在一瞬间被抛到无法想像的顶端,极度的恐慌在四肢百骸传播,难怪说有心脏病的人绝不能坐,这话一点不假。言研甚至有种要被吓出心脏病的感觉。 幸运的是,无论纠结的是何种情绪,手心总会有温暖的力量传来。 有个人,坐在他的旁边,握紧了他的手,把安心和温暖统统送给他。 言研闭着眼睛感觉手心里略带潮湿的温度,好像是那个人在他耳边一直不停说着,别怕,有我在。 那是一股坚定执着的力量,让他在最恐惧的时候也相信着,即使真的被抛出去,也会有个人紧紧抓着他的手,绝不放开。 睁开眼,金皓晨的笑脸近在眼前。 一手被那人抓住,牢牢固定在他肩头,带点笑意地说,“行了,就这样走吧,抓牢了,我的瞎前辈。” 一步,两步,言研紧随其后,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走过拥挤嘈杂的人群,走过落叶遍地的小道,没有人将手松开。 好像,他就是他的依靠。 他也,放心地依靠着他。 一直,走下去。 趁着一个晴朗的好天气,言研把厚被子都抱出来晒晒,金皓晨端一杯咖啡站在阳台看他忙来忙去,“晒什么厚被啊,盖得着吗?” “天气预报说这两天就会变天,还是晒上吧,哪天突然冷了盖的时候也不会有味道。”言研又抱了一床盖被出来,铺满阳台外的晾衣架。 “喂喂,你铺这么满,不怕楼上晒潮衣服淋湿了啊,那家变态的老女人经常这么干,为这我妈跟她吵了多少年了。”金皓晨喝一口咖啡,颇有不满的说。 “不会了,”言研把枕头找几个裤夹夹住,在棉被阵里见缝插针。“我找楼上的李阿姨说过这事,她说是她家的洗衣机坏了。” “这理由她用了几年了?也不会换个新词。”对品质恶劣的人他从不相信他们所说的理由。 “是真的坏了,”言研解释道,“我听小夏说店里的小林多少懂一些维修方面的事,就找他来给李阿姨家看看,换了几个零件,现在修好了。所以,李阿姨再也不会不甩水就把衣服拿出来晾了。” 金皓晨不免瞪大眼,“还真是坏了,她不是故意找理由?” 言研笑笑,“你小人了吧!” 金皓晨眯起眼瞧他,“换零件的钱,你出的吧”几乎可以肯定。 言研心虚地垂下眼,快步往里屋走去,小声嘟囔着,“也没几个钱。” 金皓晨叹口气,该说太了解他还是他实在太滥好人啊! 不过,母亲恼了几年也没搞定的麻烦女人被言研三两下解决了,倒让人不得不佩服他的本事。 事是没多大的事,不过,现在这个社会,像言研这样肯吃点亏正面解决问题的人,实在太少了。 虽说他太容易相信人不好,可如果人们都能像他这样遇到不好的事情不是首先怒气冲冲地去质问,而是认真倾听别人的理由,找出解决的办法,应该会减少很多不必要的摩擦。 金皓晨嘴角勾起甜蜜的笑,他还真是拣到活宝了。 当天晚上气温骤降,睡在充满阳光味道的暖和被窝里金皓晨再次感叹,他的活宝还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人生何其幸福啊! 言研今天有些不开心,本想到商场给金皓晨购置件冬衣的,谁知竟碰上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 本来这没什么,一开始他也没多想,可他越看越觉得这家的男主人面熟,细想一番,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小芳男朋友。 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高坐在男人肩上,旁边的女人笑着牵住男孩一边的小手,对他说些什么。 83. 在走过他身边时,男孩轻拍了拍男人的头,喊道,“爸爸,爸爸,给我买那个。” 男人笑着答应,“好,爸爸给你买。” 女人皱起眉头,嗔怪说道,“就你惯着他,都快成小霸王了。” 男人哈哈大笑,“儿子,你妈说你坏话呢,怎么办?” 男孩嘟起小嘴,扬高手,“打妈妈。” 女人板起脸来,“敢打妈妈,无法无天了你,今天一切零食扣光。” 男孩大惊失色,“不要,妈妈好,妈妈抱,最爱妈妈了。” 笑声飘扬在一家三口的和谐氛围中,也飘荡在言研心头,挥散不去。 回到小饭馆,看着小芳忙碌的身影,有好几次都想叫住她,可话到嘴边还是生生咽了回去。或许是他认错人了,毕竟只见过一面,这也很有可能。或许那女人只是男人的前妻,一起陪儿子逛逛也没什么,小芳都知道。 他不是爱八卦的男人,这种事,该说吗? 临到小饭馆快关门,小芳也收拾好东西对众人挥手再见时,他才迟迟叫住人。 就算被骂八卦也好,可万一那男人是个骗子,他不想单纯勤劳的女孩再被蒙在鼓里。 进了一个包间,他给小芳倒了杯水,想好措词才缓缓开口,“小芳,你知道我这个人不会拐弯抹角说话,叫你来主要就是想跟你说一声,今天,我见到你男朋友了。” 小芳有些惊讶,“噢,怎么了?” 言研鼓起勇气开口,“我是在商场看见他的,他,他和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小男孩在一起,那孩子喊他,爸爸。” 小芳脸色微变,缓缓低下头,“嗯。” 言研不免讶异,“你知道?” 小芳点点头。 言研额头顿时竖起三道黑线,看来的确是他小人了,人小芳都知道,他这八婆的罪名算落实了。 言研打起哈哈,“那是他前妻吧,看我这人,小人之心了,小芳,不好意思了,我主要就是怕你会吃亏上当才说的,现在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言研起身,小芳却坐在椅子上迟迟没有动静。 言研唤,“小芳?” 一滴眼泪滴落女孩手背,言研惊得愣在原地。 沉默良久,她才迟疑着开口,“那个人,有妻子有孩子,他一开始就告诉我了,他没有骗过我。” 言研静静站在一边听她诉说,虽然隐隐有些不好的感觉,他仍是选择了沉默。 “我们认识一年多了,他一直对我很好。他总是一个人默默站在街角等我下班,然后带我去吃一碗热乎乎的馄饨面。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去放过风筝,他说,他就是那个飞得很远的风筝,而我,是拴着风筝的那根长长的线。不管飞到哪里飞到多远,总有结实的线系在心头。他说过爱我,很爱我,却从不会许什么空头诺言。他的妻子心脏不好,所以,他不会离婚。而我,没有怪过他。” 不好的感觉落实了,言研心里却像压上一块重石,堵得人难受。 “多少次,我劝自己离开他。他说,他尊重我的选择,如果我要分手,他会在心里祝福我。可我刚一离开,他就用酒送服了大量的安眠药被送去医院,是他的朋友给我打的电话。他说他太自私了,明知不该再留住我,可他,做不到。与其失去我,像一个行尸走肉的活着,不如痛快地离开这个世界。言哥,言哥,我,我也爱他,真的很爱他,我不想,不想离开他啊!” 女孩的泪不断滴落,抽泣声逐渐变大,好像是想将悲伤的情绪一次宣泄个够。 一个孤独的在城市里打拼的女孩,她也会有疲惫伤心的时候,却只能用坚强的面具来伪装。不想被人看扁,不想流露脆弱,她只能靠自己努力撑着,才不会倒下去。 她有了一份感情,却是那么的不光彩。长久的疲累快要把她压垮了,言研一直站在门边挡着,他想女孩也不会希望再有人进来看到她这副样子。 谁能给她痛哭一场的机会,再坚强的伪装也会有被撕毁的一刻,她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 待小芳渐渐平复情绪,言研才从桌子上抽出几张纸递到她面前。 小芳接过纸擦了擦眼泪鼻涕,“谢谢。” 言研在她旁边坐下,“对不起,小芳,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小芳摇摇头,低声说,“言哥,这件事可不可以——” 言研明白地“嗯”了一声,“我会替你保密。” “谢谢你,言哥。”小芳有些羞愧,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言研轻叹一口气,“有些可惜了呢,你是个好女孩,却傻得让人心疼。” 小芳难得听到别人这样的安慰,心头一时暖暖的。 对言研,她是一直存有感激之心的,那年他慷慨借出五百块的举动,令她一直忘不了这份恩情。尤其那时的自己,还曾埋怨过他。 对比言研的做法,她自惭形秽。从那以后,她将言研放在了崇敬的位置,也正因为此,才使她在今天可以痛快说出自己的事,毫不避讳。 她相信言研绝不会把她的事随意说给别人。 憋得太久,她也很需要一个听众可以让她尽情诉说悲苦。 言研就是一个绝不会伤害她的人。 “小芳,我想给你讲个故事,好吗?”在得到小芳的首肯后,他才将这段悲伤的回忆娓娓道来,“在我的家乡有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孩,她很漂亮,每天梳着两个大辫子走在村里,很多男孩都回头看她,聚在一起聊得最多的也是她。他们都说,若能娶到她,那肯定是祖上几辈积德而得的福报。到了适婚年龄,她家的门槛快被踏破了。她母亲替她挑了户家境很好的人家,谁知她却死活不肯嫁。问她原因,她只说还小不愿意嫁。我那时还很小,每次见了她都会叫她一声漂亮姐姐,她听了总会开心地拿块糖给我。有一次,我看见她和村里瘸腿的男人抱在一起。她对我说,这个男人是她的青梅竹马,男人的腿也是为了救她才瘸的。可就因为瘸了腿,男人失去了成为她丈夫的资格。没多久,男人的母亲病重,为完成母亲的心愿,他娶了别的女人为妻,有了两个孩子。可他忘不了她,而她也立了誓,非他不嫁。我那时还小不太能懂她话里的意思,可能就是因为我小,她才什么都敢跟我说,她其实只是想把心里的事说出来,并不需要我懂。那个姐姐后来一直没有嫁人,随着年龄的增长,去她家提亲的人越来越少。她母亲急了,硬要把她嫁出去时她才说自己怀孕了。当时这个消息在村里可是炸了锅,不论走到哪,都有人指着她骂。你想啊,她一个没结过婚的大闺女竟然怀了孩子,那该是多伤风败俗的事。而她死活不肯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那段时间她该是吃了不少苦的。而那个瘸腿的男人一直没有站出来。再后来,她跳河自杀了。有人说是因为她母亲坚决要把她嫁给一个丧偶的老头,也有人说是因为她不小心流掉了肚子里的孩子,总之结果就是她想不开,自杀死了。她出殡那天,我去帮忙,见到那个男人也来了,是和一家老小一起来的。吃饭的时候,听到别人议论她行事作风,那男人,那个所谓爱她爱得要死,没有她就活不下去的男人竟然也加入了辱骂她的行列。你没有听到他那些话有多难听,好像深怕别人会把脏水泼到他身上似的,撇得够干净。我想,那个姐姐如果能早一点听到那些话的话,一定会后悔当初的痴傻,一定能早一点开始新的人生,一段光明灿烂的人生。” 言研的故事很长,说完以后他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转头看向小芳。 女孩仍然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小芳,我不知道那个男人有多爱你,我也不知道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但我不希望你等到能后悔的时候,就已经太迟了。”言研定定地注视着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对一个已经结了婚的男人来说,他的责任和义务只是他的家人。如果他对他的妻子以外的人说了我爱你这种话,我想他的品质不会高尚到哪里去,因为对你对他以及他的妻子来说,这都是一句不负责任的话。小芳,我不想去评说你做的对与错,在你看来至高无上的爱情却只能成为别人口里不堪入耳的词汇。你是一个成年人,相信很多道理你都懂。选择人生的权利掌握在你手中,是要继续黑暗的人生还是期待美好的明天,全靠你自己。趁能把握的时候好好把握,别让自己来不及后悔。我说这些话,可能会惹你不高兴,小芳,这个小饭馆相信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很重要。我比你们好多人都大,自然而然就把你们当成了弟弟妹妹一般看待。我希望你们都能过上好的生活。这个小饭馆也需要你们每一个人的努力。小芳,如果你听懂我的话了,就回去好好想一想。” 84. 言研能说的也就这么多了,毕竟是她的人生,要怎么过只能由她自己选择。 晚上回到家,言研对着仍趴在电脑前研究的金皓晨发呆,惹得后者硬是憋出一身鸡皮疙瘩。“你该不是突然发现我变帅了吧?”金皓晨调侃道。 言研回过神,摇摇头,“我今天看了一个电视,里面是讲一个女孩和一个结了婚的男人——” “小三啊!”金皓晨插嘴道。 “小三?”这个词言研在电视上也听过不少回,可要把这含贬义的词硬安在熟悉的人身上他又感觉有些不舒服,“我其实不太能理解她的做法。一个年轻可爱的女孩,为什么偏偏要爱上结过婚的男人,一开始就知道他有老婆和孩子怎么还会爱上?” “所以说年轻小丫头好骗呗,”金皓晨双眼紧盯着屏幕,心不在焉地说,“给她们买点东西夸两句漂亮就哄到手了,这样的人多了去了。” 言研皱眉,“可她说,那个男人是真的爱她。” “哼,爱?对,爱,有哪个男人把妹的时候会说我只想跟你上床,肯定都是拿爱当幌子的。我一同学的哥哥,三十多岁,老婆孩子一大家,在外面还找了个结过婚的女人,在那女人面前也是情呀爱呀的,跟我们出来喝酒时却说那女人在床上怎么怎么放荡,甚至两个人怎么做的都说得一清二楚。那傻乎乎的女人还为了那男人要跟她丈夫离婚呢。你说可笑不可笑。” 言研听后心情更加沉重,“我也是这样想的,你说,如果有人能劝劝她会不会好些,她能想开吗?” 金皓晨不以为然,“能想开才有鬼呢,又不是三岁小孩还能陷入这种圈套,一般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你是不是身边有这种人哪,我劝你别白费功夫了,肯定不会听你的。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嫌你多管闲事呢!” 言研抿了抿嘴,听着金皓晨的话很有道理,其实他自己对改变小芳的想法也不抱希望,可还是想能尽份心帮助一下陷入迷途的女孩。 言研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祈祷小芳能早日看清男人的真面目,走出错爱的迷雾。 临近新年,金皓晨的公司突然忙了起来,有时候几天都不见他人影。言研从市场买回新鲜的牛骨,打算炖了汤给他补补,连着几天熬夜,他看起来都有些瘦了。 好巧不巧,回来的路上竟然遇上了仅露过一次面的老板。 因为是店里的老板,虽久未出现,言研还是记牢了他的样子。 老板在他的印象中是斯文有礼稍有些冷漠的男人,今天这一见倒有些颠覆他记忆中的形象。 只见陈老板胳膊上挎着个装满零食的塑料袋,双手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个大肚子女人,脸上是小心呵护外加极力讨好的表情。 这么看来,那女人应该是老板娘了。 言研提着东西小跑上前,热情地招呼道,“老板,老板娘,你们出来逛街啊!” 男人瞥一眼言研,脸上满是疑惑。女人也是一脸不解,转而问男人,“你认识吗?怎么叫你老板啊” 男人摇摇头,“不认识。” 言研想老板只见过自己一次,再以后都是电话联系的,自是记不起他的样了,便忙报上姓名,“我是言研,噢,您买下那家饭馆的言研,您不记得了吗?” 男人一听这话大惊失色,忙对他摆手,“你认错人了,走开走开。”他小心护着女人身体,“亲爱的,咱们快走吧,这人肯定神经有问题。” 女人都是敏感的,尤其涉及到钱的问题更是敏感。若是一般的认错人,男人的反应不该如此强烈。她直觉有问题,于是推开男人挡在她肚子前的手,向旁边有些愣怔的言研问道,“你叫他老板,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言研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望了望直朝他挤眉弄眼的老板又看了看面前气势凌人的老板娘,他硬着头皮说,“我只知道他姓陈,叫什么不清楚。” 男人一脸懊恼似乎很不满意他的回答,女人则是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一眼身后的男人,继续对言研说,“你说是他买下的小饭馆?” 言研点点头。 “是什么时候的事?” “快半年了吧!” 女人扶着腰,深吸一口气,从牙齿缝里恨恨地挤出三个字,“陈,正,邦。” 名叫陈正邦的男人吓得浑身一哆嗦,颤巍巍走到女人面前,头耷拉着肩膀紧缩,“亲爱的,咱们回家再说吧,我保证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 女人挺着八个月的大肚子,抬手指指陈正邦的脸,“好你个没良心的,结婚时你怎么说的?家里没钱买不起房子,要我怀着个孩子还得和你爸妈一起挤那套小房子。我也真是傻,就信了你的鬼话连篇。你没钱,你没钱,你的钱都够买小饭馆了,你还说你没钱。这么大的事你都瞒我,你还有什么是骗我的,你说,你都给我说清楚。” 言研被这突然的状况搞傻了,只见男人又是赔礼又是解释的,而女人挺着个大肚子呜呜哭泣不止,他有心上前劝慰两句,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不过是一个礼貌的见面招呼而已,哪想能闹出这种事来。 男人突地一拍大腿,抬高声音嚷了句,“我实话说了吧,这小饭馆根本不是我买的。” 这话一出,言研和女人同时望向他,男人为难地看一眼两人,无奈从实招来。 言研不知不觉中上了公交车,目的地在哪他不清楚,只是跟着无意识的脚步慢慢前行,脑中还回荡着刚才男人的话。 “这饭馆是金皓晨买的,也是他拜托我来演这出戏的。” “我问过他这样做的目的,他说怕你有顾虑不愿继续这份工作,就编了这个谎骗你说是我买的。” “你叫言研是吧,其实你表弟这个人真够可以的,贷了一笔钱买这小饭馆就希望你能留在那安心工作,记得当时我还调侃他,你一个IT精英要那小饭馆有什么用,也太不衬你的形象了。他说等将来找个机会跟你解释清楚后就把这几间房过到你名下,让你也算在这城市安家落户了。言研,你是不是做过什么对他特有恩的事,所以他涌泉相报啊!” 车子在站台边停下,机械化的女声报出站名,并请上下车的乘客往里走。 言研站在一个空位子前,好心的大妈见他提了好些东西便扯扯他袖子,“小伙子,这儿没人了,坐下歇歇吧,提这么多东西,怪沉的吧!” 言研回过神,道一声“谢谢”坐在了大妈旁边。 大妈瞅了瞅他提的塑料袋,“哟,买这么多菜啊,会做吗?这年头,会做菜的小伙子可不多,这是要做给谁吃的啊!” 言研低头看着手里提的一大堆食材,“朋友。” 大妈嘿嘿笑起来,“是女朋友吧!” 言研愣了一秒,随即摇头。 “小伙子,不用害羞,大妈明白,你要说是做给父母的,我反倒奇怪呢,哈哈,谁家姑娘找了你,可够享福的。” 言研苦笑,“我有什么好啊,没车,没房,没钱,没学历。眼看着就要三十岁了,除了会做几个菜,简直一无是处。不但帮不了他什么忙,还只会一个劲拖累他,毁了他的梦想,还要让他欠债来帮我,顾忌到我可怜的自尊,连告诉我的勇气都没有。我这样的人,到底有什么好啊!” 机械的女声报出站名,言研却好似条件反射般快步走下车。站在陌生的地方,环顾四周,深深的无力感快将他压垮。 手里的袋子沉得要拎不住了,他于是坐在站台边的椅子上,沉默地看来往车辆。 这个城市有几百万人,几十万辆车,车的颜色种类品牌各不相同,却承载着同样的生命和满怀希望的心情。 希望着来得及接女朋友下班,希望着早点和父母团聚,希望着能得到下一个工作机会。 他也有希望的,希望着能把小饭馆做好,帮着金皓晨早日还清贷款,早日把理想还给他。 可是他知道,要做到这些,真的很难,很难。 金皓晨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选择放弃一直以来的梦想而去帮助他的。 他还清晰地记得那时候的金皓晨虽然每天疲惫得要死,可一谈到他的梦想眼里能瞬间放出耀眼的光采。 他该是多痛苦才做出这种决定的,而他,什么也不知道。 即使现在知道了,又能真正帮到他什么? 言研,就是一个废物一样的人。 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只知道这个城市逐渐黯淡,很快被另一种亮丽的色彩代替。 霓虹,音乐,车灯,橱窗共同编织着一个个五光十色、绚烂迷离的夜,几乎覆盖整个城市的广告牌上打着醒目的标语——和相爱的人,一起回家。 和相爱的人 一起回家 而他,坐在这里,究竟要等谁,一起回家? 85. 金皓晨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公司里出来,婉拒了同事一起喝酒的邀请,独自走向回家的站台。加班,熬夜,连续几天的备战快把他的精力榨干了,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回到家好好补充一下缺失的睡眠。 呵欠打到一半时发现站台边坐着的人很是眼熟。 大脑中反射出的人名惊得他硬生生把那一半呵欠憋回肚子里。 “言,言研?”他怎么会在这? 金皓晨怀着一肚子疑问走到他旁边,“是来找我的吗?” 见他不语,眼光扫到一边袋子里的食材,他更加纳闷了。 言研怎么会提着菜就直接来了,难道—— 他坐到言研身边,试探地问,“出什么事了吗?” 言研像是才听到他的询问般,缓缓转过头,一双平静的读不出任何情绪的眼定定注视着他。金皓晨被他盯得心里发怵,小心问道,“是不是,小饭馆有什么问题?有人来闹事吗?” 言研说,“现在把小饭馆卖掉,会有人买吗?” 金皓晨眉头一紧,“你说什么呢?” 言研说,“能卖到你买下的那个价钱吗?把银行贷款还掉,还够不够你开新公司的?” 金皓晨垂下眼眸,“你知道了。” 言研说,“把林康和安德找回来,不够的话让他们再凑凑,我想,他们一定会愿意的,毕竟,那也是他们的梦啊!” “……” 言研说,“这件事你做得太不地道了,很自私,你因为可笑的理由毁掉的不只是你自己的梦想。”叹了口气,他再次说道,“可我有什么资格指责你呢,你那个可笑的理由就是我吧!” 金皓晨平静地抬眼看他,言研的目光正锁定在前方的车流中,明明是没有表情的侧脸,他却读出太多感情。 “言研”他轻声唤着。 末班车驶来,言研提着东西上了车,金皓晨急忙跟上。 车里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言研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金皓晨没敢坐他旁边,在他身后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夜晚的城市,喧嚣程度不减白天,更多了几分妩媚,处处光彩夺目。 末班车上坐着的应该都是要回家的人,而他的家—— 他没有家,他要回的是金皓晨的家。 言研将食材分类好后塞到冰箱里,对仍杵在门口的金皓晨淡淡说了句,“洗洗睡吧,你忙了这么多天,好好休息一下。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之后,他进了自己的房间,没再出来。 金皓晨长叹口气,无力地倒向沙发,抬手捏捏眉心,以舒缓紧绷的情绪。 言研都知道了,且不论他是怎么知道的,单看结果却是极不理想的。 没有他以为的感动和喜悦,反而因为这件事变得淡漠和疏远,若是这样的话,也只能说他太失败了。 可是,他却不后悔这么做。 言研骂他自私,的确,他自私到有些卑鄙的程度。 没有征求过言研的意见,怀着自私的想法这样做,却忽略了言研所要承受的心理负担。 他的所有一切考量都是从自己的感情出发的,借了爱的名义,实则是自私无耻的伤害。 不管别人渴不渴,硬塞给人一个沉甸甸的大西瓜,自以为是恩赐,还希望获得别人的感激和尊重。 金皓晨啊金皓晨,你可真是差劲透了。 言研半夜起身一出房门就看见金皓晨合衣缩在沙发上睡着。 这大冷的天,也不怕冻出病来。 急忙跑到他卧室抱出被子来盖到他身上,累极了的男人仍是一动也没动,鼻中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是累坏了啊! 言研低头凝视那张略显憔悴的脸庞,缓缓伸出手。 指尖碰到他额前短发,迟疑几秒后,渐渐缩了回来。 金皓晨究竟做错了什么,要受到自己的指责。 言研,你何时变成霸道蛮不讲理的人了,难道没有看见他无精打采的脸庞和因连续加班而被拖垮的身子。 忽略了这些,却只选择用恶劣的指责对待他。 可是,他不知道除了指责,还能对金皓晨说些什么。 他们本该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却因为金皓晨的好心收留变成了这种局面。 言研有什么?除了一身伤痛,一无所有。 金皓晨却有美好的人生在等着他,理想、爱情、家庭,这一切他本都可以拥有。 是言研在用一双无形的手将它们一一摧毁。 毁了他的梦,无法回应他的爱。走上这条不归路的金皓晨,何来家庭。 言研啊言研,这就是你的报恩方式吗?不见血的残忍,更让人心寒哪! 金皓晨一个翻身,人就掉在了地上,惊叫一声醒来才发现天已经大亮,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他起身四处看看却没发现言研的身影。 抬头看墙上的挂钟,十一点多了,看来人已经去小饭馆了,电饭锅里热着几个包子和一碗粥。 简单吃过早饭他洗了澡换身衣服就下楼了,来到小饭馆他拉住正往厨房走的小夏,神秘兮兮地问他言研来了没有? 早来了,在厨房忙着呢,这不饭点嘛! 金皓晨应了声后便转头向外走去,摸出手机给陈思小丫头打了个电话。 这小妮子毕了业就在一家私企做起了白领,追求者无数,小日子过得倒也滋润。只是不晓得她那点工资能否养得起她那酷爱名牌的大脑。 “怎么想起我来了,金大少爷今天不忙吗?”电话那头的女声脱去学生时代的稚嫩,显得干练十足。 金皓晨笑嘻嘻接腔,“这不想你了吗,有空出来聚聚啊,别总缩在你那满是名牌的窝里腐蚀思想。” “我说你说话能不能别带损,我乐意被腐蚀怎么着,管好你自己吧,你想腐蚀某人还得看人家乐不乐意呢!” 金皓晨直觉给这小妮子打电话就是找抽,犯贱。 “瞧你这夹枪带棒的,行行行,我不招你行了吧,说正经的,要是,不小心惹恼了某人,怎么能哄好呢?先说好,你那些送花送名牌看电影什么的都不管用,别说那老套的,有新词不?” “去”陈思发出不屑的声音,“你在我面前能不能保持点好形象,一天天的,这都什么事啊!” “别废话了,就说你行不行吧!” “你总得告诉我是因为什么惹恼了那个某人吧!” “呃……因为,因为我的自作聪明,自以为是,没考虑对方的感受,就这样。” “你那个某人是男是女” “男,男的。” 陈思在那头发出一声冷笑,笑得人心里发毛,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那不太纯洁的心思是不是被这鬼灵精的丫头猜到了。 “是男的就好办多了,把你自作聪明自以为是的设想以及为什么会自作聪明自以为是的想法通通告诉他,男人嘛,只要他不是特猥琐,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应该会解决很多问题。” “就,就这么简单?”金皓晨觉得不可思议,对他来说头疼不已的问题到了她那儿三两句就打发了,还是这种近似于白痴的回答。 “你说,是你了解男人还是我?” “废话,我做男人做了二十三年了,我不比你了解?”金皓晨有点炸。 “哼,有男人因为惹恼你来哄过你吗?” “呃……”这邪恶的问题! “几乎每天都有男人想方设法地来哄我开心,你说是你了解男人还是我呢” 金皓晨咬牙忿忿,这有什么好得瑟的,老子可不稀罕男人整天来哄,老子只要一个就够了。一想到最让他头疼的那个,金皓晨瞬间又蔫了。 好不容易捱到午饭点过,他才踱着步子来到小饭馆,服务员几乎都走光了,他探头探脑地瞅了半天,确信没人后才走向后厨。 言研正背对着他坐在配菜桌前,看样子是在发呆。 金皓晨走近后轻咳一声,言研忙回过头。 “你来了,”言研从桌下拉出张板凳放在他面前,金皓晨和他对面坐着,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看着看着就有那么些专注的味道。 良久的沉默后,言研说,“皓晨,我不想再害你了。你和我不同,不该走这条路。这条路,太苦,太累,没办法回头的。” 言研的声音很轻很淡,像一声声无奈的叹息。 金皓晨嘴角微挑,出来的笑带着苦涩。 “你也说了,这条路没法回头的。而我,已经走上去了。” 言研抬眼看他,四目交缠,他们用眼神诉说着彼此的无奈。 眼里全是对方的影像,谁也无法移开。 金皓晨伸手搭在言研手背上,“对不起。” 言研摇摇头。 金皓晨继续说道,“我没想伤害你。可我想不出别的能留住你的办法。你早晚有一天是要离开的,如果,如果有了这个小饭馆,你就不会走得太远。还留在这个城市,我就有机会看到你。也许是公交车上,也许是商场、超市,也许,也许我可以邀你出来喝杯酒吃个饭什么的。” 86. 言研说,“何必呢……” 金皓晨一声长叹,“我也问过自己,何必呢可,还是忘不掉。也许哪一天你真的消失,我就能死心了。我会学着大度点,祝你过得幸福。可现在的我,真的做不到。你一天没有等到那个人,我就有一天的机会,抱着这种想法的我,怎么可能不自私,怎么可能不做一些想挽留你的事。哪怕是多一天,哪怕同处一座城市,我也会努力尝试。” 言研闭上眼睛,金皓晨的话很温柔,可字字句句都像带了把刀子似的,一点点剜他的心。 “言研,我知道你很喜欢这个小饭馆,对你来说,它不仅仅是一份工作,更是你锻炼自己的好地方。你在这里学着自信,学着稳重。你成长的每一步都有它的见证。言研,不要把它卖掉,就当是留个纪念,继续做下去。这个小饭馆没有错,在这里工作的每一个人都没有错。如果你生气,想发泄,就对着我来好了。是我太自私,太自私地想留住你。对不起。” 金皓晨走后,言研一整个下午都在想着他说的话,就连晚上炒菜时也有些心不在蔫。 怀着忐忑的心回到家才发现金皓晨不在,他给自己留了张纸条,说是有朋友聚会,会回来得很晚,要自己别等他。 言研简单收拾了一番后回屋躺着,孤单的天花板上只有一盏简单的吸顶灯,望着照出柔和光线的灯,脑中就渐渐回忆起和金皓晨一起擦灯的事情来。 搬了两张椅子,由金皓晨扶着,言研拿着干净的抹布上去擦拭。 金皓晨说,“你用得着这么干净吗?我妈走了几年我就几年没擦,这不也用得好好的吗?” 言研说,“你这是在为自己的懒惰找理由。” “切”金皓晨不满,“我这是大男人行为,你见过有几个大男人在意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的?” 言研挑眉瞪他,“那我是什么?” 金皓晨嘿嘿笑,“你想是什么就是什么喽!” 言研瞥他一眼便不再理会。 金皓晨突然想到一件事,下一秒便忙着说出来,“哎,一般电视上出现这种剧情的时候,女主角总会从椅子上跌下来,然后被神勇的男主角接个正着。喂,你要不要体验一下?” 言研擦干净灯后,低下头瞅着他,“女主角这里是没有了,我这个男二号有一百二十斤,你确定你接得住?不然我往你身上跳试试好了。” 金皓晨吓得忙摆手,“别别,我这小胳膊小腿的,一不小心被你砸断了还得你伺候着,多劳累你啊,免了吧!唉,我看我就是没那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的命。话说回来,你真有那么重吗?” 言研闭上眼睛,无法平静的头脑还在回忆着和金皓晨在一起的点滴。 这里的每一个地方都有他的影子,他的声音,他的味道,这一切都强烈地刺激着言研的大脑。 两年,一段不算短的日子,怎可能轻易忘掉。 守着未知的将来,他不知道这个两年会不会变得更长,五年十年二十年或者,长长的三十年? 他一直不是贪心的人,可现在,他有些害怕孤单了。 孤单地等待三十年,第一次觉得是那么地可怕,可怜。 他有些贪心地希望能有个人陪着,贪心地希望那个人会是金皓晨。 贪心地汲取他给的温暖,贪心地制造更多快乐的回忆。 如果有一天,有一天真的离开了,他希望不要忘了金皓晨,在想起他时全是快乐温馨的回忆。 一个小时后,言研下床走出卧室,拿起笔在金皓晨留下的纸条下方写了一行字, 小饭馆的贷款,一起还吧! 对着这行刚刚写好的字,言研笑了。 他好像从这张纸里看到了另一张笑脸,年轻,英俊,充满活力。 那个人在对他说谢谢,还说了些什么,他也听不清,却能感觉那一份真诚。 他也轻轻回应着最简短的两个字,谢谢。 春节过完没多久,言研的小饭馆就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说它不大是因为不过是一个女人来店里闹事。一般开饭店的都会遇到这种事,有人说吃坏肚子,有人吃饭不想给钱。一个月总会碰上那么一回,只要他们讹得不算过份,言研也就学着胖子的做法花点小钱息事宁人。胖子说,毕竟自己在明,敌人在暗,哪天使坏在你菜里偷加点佐料,这店开是不开了。 说它不小是因为,在处理这次事件时,言研受伤了。 说起来那天的闹场事件和平时又不一样,一个三十多岁左右气势汹汹的女人一进门就大嚷起来,把胡小芳叫出来,把那个贱女人叫出来。 一向比较照顾小芳的陈姐不愿意了,她上前和女人理论,“你嚷什么嚷,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我们小芳怎么了,哪得罪你了,在这大呼小叫的。” 女人一见有人护着更是来气,拍着桌子跟陈姐吵起来,“你算哪根葱,给我滚,把胡小芳那个臭不要脸的女人叫出来,我今天非要抓花她的脸,看看她还怎么用那骚样勾引男人!” 陈姐急了,“哎你说话客气点啊,你再这样骂我报警了。” 女人踩着板凳上了桌子,“你报啊你赶紧报,我还怕你了。”说着,她端起桌上一盆汤,朝陈姐泼去,“我让你报警!” 陈姐吓得连连后退,一边骂着泼妇一边和看热闹的客人一起逃到门外。 女人将一桌餐盘全踢到了地上,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的,小夏忙跑到后厨通知言研。 正好小芳也在后厨帮着配菜,一听这事脸立马就白了,捏紧发颤的双手,不知所措地望向言研。 言研看了她一眼便解下围裙跟着小夏出去,小芳跟在后面叫了他一声。 言研回头看着她,什么也不说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直勾勾地看着她,看得她羞愧地低下了头。虽然言研没说话,但她却能从那看似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里读出很多东西。 言研无暇安慰她,只对旁边的小夏说,“看好她,无论如何不要让她出来。” “可是——”小夏有些着急,他想说可是那女人叫得很凶,直要找小芳。 言研截断了他话头,“她现在出去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总之,你看好她。” 说完言研大步走向前厅。 女人已从桌子上跑了下来,到处摔东西,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服务员们都躲到一边不敢离她太近。 站在门外的陈姐朝里面骂道,“你个泼妇,跑哪儿撒野来了。男人不要你了吧,你活该,看看你那撒泼样,哪个男人敢要你,活该被抛弃,啊呸!” 话音刚落,一个盘子就飞了过去,陈姐吓得一缩头,盘子就从她身边飞过。 躲过一劫的陈姐还想骂些什么时,言研皱着眉头朝她嚷一句,“够了陈姐,别再说了。” “可是——”陈姐挺委屈,她明明是在帮着自己店里人,别人都不敢吭声,就她站出来说话,凭什么还要骂她啊! “你还嫌这不够乱!” 大家伙从没见过言研发脾气骂人,这是第一次,没想到一向老实的男人骂起人来也挺凶。 陈姐不情不愿地闭了嘴,躲到一边抱着幸灾乐祸的想法看他怎么解决事情。 女人的怒气似也告一段落,她喘着粗气瞪向言研,“你是谁,我不找你,叫胡小芳出来。” 言研用平稳的语气说道,“我是这小饭馆的负责人,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谈。” 女人抬手一挥,“我跟你谈不着,你赶快给我叫胡小芳出来,我今天非跟她同归于尽不可。” 言研说,“小芳今天没来,要不然你改天再来好了。” “你蒙谁呢你,少给我来那一套。”女人明显不信他的话。 言研说,“她是真的没来。你先坐下消消气,有什么事跟我说是一样的。” 女人斜着眼看她,“跟你说,你是她什么人啊!怎么,你也跟她睡过哼哼,这胡小芳本事可够大啊,到处勾搭男人,你是她老板嘛,也难怪,就那女人那骚样,你不动心才怪。” 陈姐听不下去,“你想骚也得有本钱骚才行。” 女人指着她,“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言研转头朝陈姐的方向又吼了一句,“你还不闭嘴吗?还想干不想干了?” 陈姐一脸不可置信,瞪大眼瞅着言研想说些什么却被他那带点凶狠的眼神吓得缩了回去。 言研转过头,对女人的话他不恼也不急,平淡地说,“我和小芳没什么关系,我想你来也不是为了纠结这件事的吧!” 女人瞪了他一眼,没多言语。 言研见她态度稍缓继续说道,“我可以问下你和小芳是什么关系吗?” “什么关系?你把她叫出来就知道我和她什么关系了,这不要脸的骚货勾引我男人,你说我和她什么关系。” 言研想,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看来小芳还是没听进他的话,一直和那男人保持着关系。 87. “小芳在我这儿是个勤快老实的好姑娘,她不像是那种人。” “她不像?”女人像是为证明自己的话似的,从随身带的包里掏出一叠照片,“你自己看看,你还敢说她不是吗?” 照片拍得很清楚,里面的一男一女看着像在约会,牵手,拥抱,甚至有几张亲吻的照片。 很容易看出那女的就是小芳。 言研收了收照片,对女人说,“你先别急,这件事我会问清楚小芳,让她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 “还解释呢,呸,我不需要那臭女人的解释,我今天来就问她一句话,是不是还要跟青青爸这样勾搭下去,她要敢说是,我就跟她同归于尽了我。” 言研想尽量缓和她的怒气,劝慰地说,“你放心,如果小芳真那么做了,我绝不会袒护她,除了给你赔礼道歉外,我还会劝她离开你丈夫。” 女人冷笑一声,“你当我傻子啊,这么说两句就把我糊弄走了?别说那没用的,你赶紧把胡小芳叫出来,我当面跟她谈,否则,今儿我就不走了。” “你就是在这待三天三夜也没用,小芳她真不在,请了假应该是回老家了,得过几天才能回来。你先回去消消气,哪天心平气和地过来,咱们再谈谈。” “心平气和?你要我怎么心平气和?”女人像是再也撑不住坚强的伪装,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当初我家里人都反对我跟青青爸好,我是顶着多大压力才出来的,为此我爸妈和我呕了多少年的气。他一开始什么也没有,就是一穷小子,我起早贪黑地帮着他开店,进货,又是搬又是扛的,累得把孩子都流掉了。现在生活好不容易好了点,这个狐狸精又来插一脚,青青才五岁啊,他还那么小,我不能让这个家散了。” 言研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好,于是默默站在一边听着她哭诉。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没有谁比谁过得好,看见的是刻意流露出的光鲜亮丽的外表,看不见的是隐藏在心灵深处的伤痛。 女人说了好一会才停止,言研抽出几张纸巾递给她,“其实,你比我想像得坚强。我一直以为女人就该是脆弱的生物,是需要被细心呵护的。却没想到还能有这么强韧的一面。” 女人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默默听他说话,好像有所触动似的。 言研说,“我的爱人也被人抢走了,可我没有你那份勇气和能力去把他抢回来。我挺羡慕你的,还可以吵可以闹,甚至痛快地打一架。而我,我连他在哪都不知道,想吵也没办法啊!” 女人抬眼疑惑地看着他,像是不相信他说的话。 言研笑着说,“是真的,你看我今年三十岁了还没找到对象,就是这个原因。” 女人低下头忿忿地骂了句,“他们这些狗男女,死十八回都不为过。” 言研知道自己的话触动了她,于是跟着骂起来,“的确,让他们都见鬼去吧,混帐东西。” 女人说,“小三都该死。” 言研点点头,“出轨的男人都该死。” 女人说,“千刀万剐都不解恨。” 言研说,“上刀山下油锅,生儿子没屁眼。” 女人拿眼瞪他,言研反应过来,慌忙解释,“噢,大老婆的孩子不算数,是说那小三和臭男人生的。” 女人朝他翻翻白眼,咬牙切齿地说,“他们要敢生孩子,我非去法院告他们通奸不可,看他们还要不要做人。” 言研点头表示同意。 事闹到这份上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女人擦干眼泪站起身,“我就信你这回,过两天我还会再来的,这事一天不解决我就跟她没完。” 言研点头哈腰附和道,“应该的,应该的。” 女人刚走两步脚下像踢到什么东西似的发出清脆的响声,她低头看了看一地狼藉,佯装镇定地昂头恶狠狠地说,“这些损失就算在那女人头上。” 言研闭着眼睛直点头,嘴里连连发出“嗯嗯”声。 “扣光她的薪水,看她拿什么本钱勾引男人。” “好好……” 女人抬头挺胸走出小饭馆,言研眼见着危机解除刚想松一口气时—— 门口的陈姐实在看不惯女人那跩得二五八万的样子,故意提高嗓门阴阳怪气地说,“哟,您老慢走啊,小心脚下,万一摔个大前趴就更没脸见人了。”见女人不为所动的样子,她于是下了一剂猛药,“小芳啊,出来送客。” 女人一听不对劲,猛地转过头,把正躲在门后偷偷探头看她的小芳吓了一跳,忙缩回脑袋,却仍是被女人看个清楚。 她像是受了侮辱般歇斯底里地吼起来,“胡小芳,你这个臭婊子,你给我出来,出来,看我不撕烂你的脸!” 女人尖叫着冲进小饭馆,陈姐吓得躲得远远的,一众服务员忙上前拦着,言研也跟着劝慰,“大姐,你别生气,你看错了,那不是胡小芳,她也是我们店里的服务员,只是长得很像小芳。” 女人挣扎着要冲往后厨,“你编,你再编,你们合起伙来把我当猴耍,我今儿非要把你这小饭馆给砸了不可,我看你还要袒护那个贱女人到何时。” 说话间,她就拿起了还未来得及收拾的盘子乱扔乱砸。 “不是,真不是,没骗你。”言研跟在她身前,忙着解释。 女人拿起碗再要砸时,几人上前慌忙去夺,女人使劲往前一丢。 “放开我,你们这些狗东西,胡小芳,你个贱货烂货快给我滚出来。”女人还在骂个没完,人群中却有人发出一声尖叫。 小丽捂着嘴巴指指前方,众人望过去,只见言研捂着血流不止的额头一脸痛苦的样子。 几个服务员全都围了上去,有人慌忙跑去打120,女人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后退,嘴里哆嗦着说,“不,不,不是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陈姐从门边跑出来,一看这情况忙拉住女人手腕,“你别想跑,阿齐,快报警,把这女人抓起来。” 女人吓得直扯陈姐的手,带着哭腔解释道,“我,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 陈姐一脸凶相冲她嚷嚷,“我管你是不是故意的,进了派出所再说。别想跑你!”说着伸出另一只手抓了抓女人胳膊。 言研捂着头,半眯着眼冲陈姐喊道,“让她走吧!” 陈姐不可置信,“让她走怎么能让她走呢,你——” 言研没力气多解释,“我叫你放她走就放她走。”他把视线转到女人身上,语气尽量客气,“对不起,今天的事是我不对,欺骗了你,不过,你放心,我会尽我所能地给你个满意的答复。请你过几天再来吧!” 女人被他的话惊得愣在原地,连陈姐已经放了手也没察觉到。 众人张罗着把言研往医院送,他却撑着劲吩咐大家不要慌张,把饭馆收拾好,晚上照常营业。 金皓晨在赶往医院的途中从小夏那里听说了事情经过,到达病房时小芳几人还守在病房外不肯离去。 金皓晨走上前,说,“大家都先回去吧,这里有我照顾就行了。”他看向小芳,“胡小芳是吗?你留下,我有些话想跟你说,等我几分钟。” 金皓晨说完便径直进了病房,留下众人面面相觑。小夏机敏些,吩咐着大家先回饭馆准备晚上营业,临走前他拍了拍小芳的肩膀,叹息一声跟着大家伙一块离开了。 金皓晨走进病房时言研正靠坐在床头闭目养神,额头包了纱布,看着挺碍眼的。 “怎么不躺下”金皓晨放下公事包,坐到他身边的椅子上。 言研睁开眼,笑着招呼,“你来了。是小夏给你打的电话吧,他太认真了,其实我没什么事。” “烂这么大一口子还说没事,听小夏说流了不少血,怎么样,现在好点吗?头晕不晕” 言研摇摇头,笑说,“他爱夸张你不是不知道。只是看着血流得有些吓人,其实没多大事。我故意捂着额头装得跟真的似的,这样才能吓走她啊!” 金皓晨瞥了他一眼,笑,“你对自己,从来就没爱惜过。怎么样都是没事,等你说有事,那一定是要去见如来佛了。” 言研笑着不语,金皓晨说,“事情我都听小夏说了,小芳还在外面,我找她说几句话就回来,你先休息。” 言研担忧地看着他,金皓晨说,“你别操心了,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处理。” 言研还想再说些什么,踌躇了半天最后什么也没说。 金皓晨走出房间对站在门外一脸紧张的小芳说,“言哥在休息,我们到楼下去谈吧!” 说完,金皓晨迈步向前走去,小芳瞅一眼紧闭的房门,心怀忐忑地跟着他走出大楼。 傍晚时分,散步的病人陆续回了病房,金皓晨走到一处没人的空地停了下来,转过身,他语气淡漠地说,“我听小夏说了今天的事,来闹事的女人是你男朋友的妻子,是吗?” 88. 小芳低垂着头紧咬下唇,羞愧地点点头。 “那么,你是不是该对这件事情负点责任。” 小芳不明白他的意思,眼珠不安地转动,却不敢抬头看他。 金皓晨说,“你离开饭馆吧!” 小芳吓得猛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我,我……” 金皓晨看着她的眼神冷得像冰,把小芳想要解释的话都冻在了肚子里。 他说,“我没有兴趣知道你和你男朋友的故事,所以,不用对我解释。我只是希望你能离开这里,离言研远一点,你也不想再给他带来什么麻烦吧!” 小芳的泪含在眼眶里,她悲伤无助地看着眼前冷漠的男人,“对不起,我,我没想过会这样。” 她的眼泪在金皓晨这里没起半点作用,不但不能软化他的心,反而让他觉得厌恶。“行了,你的眼泪还是留给别的男人吧,我会让小丽尽快给你结帐,明天你就不用来了。这个月的薪水一分也不会少。” 说完,他迈步走过小芳身边。 小芳急转过身,哭着喊他,“等一下,等一下,我,我不想走。” 金皓晨停下脚步,转过身,语气淡漠地说,“你还想待在这里吗?相信经过今天的事,整个饭馆,不对,整条街的人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了,人言可畏,这四个字你也不怕吗” 金皓晨的话很伤人,但比起他不带一丝感情的言语,小芳更惧怕他浑身上下散发的气势,倨傲,冰冷,不怒自威,仅仅站在那里,也让小芳害怕地全身哆嗦。 好像有无数把冰刀从他身上飞出,直直朝着她射过来。 她所认识的金皓晨明明不是这样的人啊,他开朗、健谈、活力四射,总能和小饭馆的人打成一片。 可今天的他,像变了个人,不单单是冷酷无情,小芳隐隐觉得,有一些可怕的东西笼罩着他全身,空气中充斥着危险的气息。 见小芳久不开口,金皓晨继续说道,“只有你离开了,那个女人才不会再来这里闹事。而且我想,你也绝不会因为这点事就和那个男人分手的,对吗?所以,你要自私地为你的爱情活下去。我也要自私地为言研和这个店着想,你不能留在这里。请你马上离开。” 金皓晨说完,微微眯起了眼睛,等待她的答复。 小芳一时找不出反驳的话,只能持续地哭泣来宣泄悲伤和无助。 金皓晨觉得自己等得够久了,于是说道,“如果想不开觉得委屈想要报复,尽管来找我,不要扯到言研头上,这个决定是我自己做的,和他无关。” 他的话倒是提醒了小芳,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鼓起勇气朝男人的背影大声喊道,“你没有权利赶我走,你不是这店里的人,你没有权利!” 金皓晨嘴角挑起冷冷的笑,“这家店的法人代表是我的名字,你说我有没有权利。”不需要再跟她多做解释,他转身走向医院大门。 小芳无力地瘫倒在地上,泪水一次次滑过脸庞,她揪紧衣领放大哭声,在这初春伊始的季节里绝望的哭泣。 她只是想爱,想爱一个同时爱着她的人,真的,错了吗? 金皓晨回来时手里提着粥盒,打开盖,一股香气扑鼻,言研咽了咽口水。 “闻到这味道,我还真有点饿了。” 金皓晨将粥盒端到他面前,“小心点,烫,要不要我帮你吹吹?” 言研笑着说,“好啊,再顺便喂我好了。” 金皓晨揉揉起了鸡皮疙瘩的胳膊,打着寒颤说,“你电视看多了,真当自己是林妹妹啊!” 言研嘴里含着粥,不悦地瞪他一眼。 这一眼,竟让金皓晨看出点性感的味道。 “咳咳……”他转头咳嗽两声,以掩饰自己不正常的心态。 言研还在生着病,他竟然会产生这么龌龊的想法,真该死。 “你怎么不吃?” “噢,吃,吃,这就吃。”金皓晨端起粥盒,舀了一勺塞进嘴里,结果可想而知。 口中被烫出泡的男人可怜兮兮地大张着嘴,用怨毒的眼神瞪着面前快乐享受美食的人,心理极度不平衡,“你也不知道提醒我一下,就顾着自己吃得快活,你没吃过饭是不是,撑死你算了。” 言研笑,很无辜地说,“我哪知道刚刚还提醒我小心烫的人会把自己烫着了。” 金皓晨很挫败,很受伤,忿忿别过脸去不再理他。 言研轻笑一声,“别生气了,不然等粥凉了,我喂你吃。” 金皓晨的火在听到这句话后蹿得更猛,没好气地吼道,“你当我是金妹妹啊!” 言研无语,只能一个人低头默默吃粥。 吃了炸药的人,还是先别惹比较好。 春天的脚步刚刚踏上这里,迎春花就争相绽放,一大片明亮的黄给这座城市增添了极具活力的颜色。 天,渐渐变长,坐在挨着窗户的病床前言研一抬眼就能看见窗外的风景。 他看见金皓晨和小芳并排站着。 看见金皓晨独自走开。 看见小芳跪倒在地上,伤心地哭了很久。 他看不见的是小芳的心,不知道那泪水里是否有后悔。 爱是什么? 是不顾一切,疯狂索取的最好借口吗? 因为有了爱,可以不在乎伤害,可以没有道德责任观,可以把善良的人变成魔鬼,可以把欢乐建筑在一个无辜女人和孩子的痛苦之上吗? 这样的感情,太自私,不可以被称做爱,不可以玷污爱情这个神圣的词语。 “小芳……你对她说了什么?” 金皓晨慢慢转回身,沉默注视着低头叹息的男人好一会,才声音低沉地说道,“我让她离开了。” 言研像是猜到了这个结局,并没有露出太惊讶的表情,他说,“如果,如果她想不开怎么办?” 金皓晨说,“你放心,她有人安慰。既然决定了走这条路,就该想到会有这种结果。那个女人恐怕还会再来闹,我不想你再受任何伤害。小芳必须得走,她如果有一天真想不开,也绝不会是因为丢了工作这件事,真正让她痛苦烦恼的只会是她的感情,这种事就不是我们需要操心的了。” 金皓晨的话很无情,如果小芳听到应该会很难过。可言研觉得,他说得句句在理,他的无情也全是为了自己在想。 言研没资格责怪他,当然,也没想要这么做。 他不是小芳的保护神,保得了她一时却不能为她一世的任性埋单。 要彻底解决这件事,只有靠她自己。 希望经过这件事,她真能接受教训,重新开始健康光明的人生。 不过,这在金皓晨看来,是不可能的。 言研睡下后,金皓晨出了病房,来到走廊尽头点起一根烟。 他有多久没抽烟了?已经记不清了。但今天下午,他在对小芳说完那些话后,给言研买晚餐时顺带买了一包烟。 突然有些想念尼古丁的味道,可以麻痹神经的味道。 如果不是言研受了伤,他就算听到小芳的事应该也不会有现在这番感触。 可当他看到言研额头上包着的那块白纱布时,深深的罪恶感几乎将他淹没。 小芳和那男人的爱在他心里是自私卑鄙肮脏龌龊的,可细想一下,他在言研和斐然的感情里究竟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一个努力向小三奋斗的男人? 他甚至不如小芳,不管真心与否,起码小芳得到了那男人口中的爱。而他呢 小芳是一个争取上位的小三,他却只能对着小三这个位置望尘莫及。 更加的可悲。 他居然也有这么不光彩的一天。 爱上了一个死心踏地爱着别人的男人,在言研眼里,他可能永远也成不了小三。 深吸一口烟,带着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打转,慢慢被送进肺里,引来一阵呛咳,咳出半滴眼泪。 他原来,已经不习惯这个味道了。 对着仅吸了一口的烟,他苦笑两声,如果言研也能像这烟一样被轻易戒掉,该有多好。 按熄了剩下的烟,他站在窗边吹了好一会风才将这味道散尽。 小三吗? 他可不能承认这个不光彩的角色。 毕竟言研和斐然的爱情没有婚姻的约束,也不受法律保护。 他充其量就是个竞争者,只要言研一天没有结婚,他就绝对有资格、有权利爱慕并展开追求。 两男追一女,人们会指责两男中的任何一个吗? 换言之,两男追一男,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男未婚,男未娶,他要和斐然公平竞争。 他可没有占到半点便宜,斐然用二十年的时间打下子坚实的基础,虽然这近十年时间一直分开,但他在言研心里已经成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他目前只拥有了两年,未来不知道,只要斐然一天不回来,他就有机会跟着言研一起慢慢耗,俗话说铁杵也能磨成针,滴水也能穿石,他就不相信过个十年八载的,言研还能不动心? 那就是他的求爱方式,很有问题了。 乍暖还寒的冷风吹过,金皓晨打了个激灵,他抛开烦乱的思绪紧了紧衣服,小跑着进了言研的病房。 斐然啊斐然,如果你真爱言研的话,应该也不希望他在等待中度过一辈子吧,他也有拥有幸福的权利啊! 89. 言研的伤没什么大碍,缝针,拍片子,打了两瓶点滴后就出院了。 金皓晨强行留他在家里休息,并给小夏打去电话要他照看着小饭馆,如果那个女人再来闹事的话就说小芳已经不在这干了。 电话那头的小夏明显一愣,金皓晨这头已挂断了电话。 下楼敲响热心肠王大妈家的门,金皓晨扯出最乖顺的笑容,“大妈,您看,我家那小表哥他前两天磕到头了,流了不少血,虽然没什么大碍,可我还是想给他补补,您看我给他买点什么好呢?” 王大妈一听立马发挥热心肠特性之一,关心地问,“磕到头了?怎么磕的?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上医院了吗?肯定很疼吧,嗯,是该补补,要说补那肯定鸽子汤最好了。” 金皓晨眼睛一亮,“是啊,我也觉得挺好,可您看我这人,哪会买啊,到时候也不知道是我挑它还是它挑我了。” 王大妈大手一挥,“行了,放心吧,我待会上街就帮你买了。” 金皓晨腼腆地笑,“哎,好,等买回来还要麻烦您教我怎么做,您知道的,我这人笨手笨脚的,估计您得多教我一会。” 王大妈眼睛一闭头一扬,“哪用你做,交给我吧,做好了给你端上去。” 金皓晨两眼放光,“大妈,您人可太好了,不用您端,做好了叫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钱递上去,“这是买菜的钱,您拿着。我替我表哥先谢谢您了,他今天可是有口福了,您做的那不是普通的汤,那是家的味道啊!” 王大妈被他逗乐了,对着他拿手指颠颠,“你小子就会贫。” 金皓晨两手背在身后,乐颠颠地上了楼。这人嘛,长脑子就是要用的,不能被笨死。不会做,咱有人做,保证自然原生态,不含味精防腐剂。 不是他不想做,是他对自己的手艺实在没什么信心,到时候糟蹋了食材不说,看着言研痛苦咽下去还得勉强说好吃的样子,那可真是难过了别人又伤心了自己,何必呢! 中午端汤时金皓晨提了箱奶过去,王大妈推搡了半天最终收下了,金皓晨小心端着一锅香气四溢的鸽子汤回了屋。 盛了一碗端进房里,言研果然如他吩咐地躺在床上。 “哪来的鸽子汤啊”言研坐起身,疑惑地问。 “狗鼻子,”金皓晨将汤端到他面前,“尝尝吧,为了给你补身体我特意做的。” 言研挑眉,怀疑地看着他,“你做的?” 金皓晨大言不惭,“嗯,我做的。” “真是你做的?” “废话,不我做还能有谁做啊,谁能对你像我这么好心。快喝吧!” 言研看着这碗精心熬制的汤,又抬眼瞄了他一下,喝上一口,他坚定地说,“打死我也不信是你做的。” 金皓晨嘿嘿直笑,“是我做的,是我吩咐楼下大妈做的,若不是我说她能主动给你做吗所以,还是我做的。” 言研笑着摇头,这人什么逻辑啊! 喝完一碗汤,金皓晨又去盛了一碗,言研皱眉看着他,“光喝汤,不吃饭了?” 金皓晨说,“这还喂不饱你啊,我没做饭。” “那你也吃肉喝汤?” “我又没病没伤的,喝什么鸽子汤,待会下楼随便买点吃的就行了。” 言研掀开被子,“我给你下碗面吧,很快就好。” 金皓晨按住他身子,“我说你能少贤妻良母一会吗?自己伤没好呢给我下什么面啊,坐好,吃肉,喝汤,哪也不许去。” 言研手捧着热乎乎的汤,被热气一蒸,就有许多感动的情绪被蒸腾出来,“皓晨,谢谢你。” 金皓晨凑近他脸前,“感动吧,还是我对你好吧。除了我,谁能这样伺候你啊,咳咳,你要是因此爱上我呢,我也不会太介意。要是想以身相许呢,不行不行,这太快了,我没做好思想准备。” “被你这句话说的,什么感动都跑光了。” “没关系,明儿我给你抓回来。快喝吧!” 暖暖的汤喝进肚子里,竟有丝丝甜香从口腔蔓延,通过咽喉、食道,到达胃,到达,心。 言研在家休息了两天再也坐不住了,跟金皓晨商量半天才允许他回店里,不过,炒菜的工作先搁置,就是去看看。 他一走进店里,就感觉气氛明显不同于以往。先是收银员小张和他客客气气地打招呼,几个服务员看他的眼神也有些怪异,走过他身边时都会略低下头招呼一声让他很不习惯的“经理好”。来到后厨,小赵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的,问他话也只会简短的答上一两个字。 言研无奈地叹息一声,来到前厅找到小夏询问他店里的情况。 小夏低着头说,“都挺好的。” 言研说,“大家对我是不是有什么意见?” 小夏刚想说些什么,路过这里的陈姐却接过茬,“大家哪敢啊!” 言研回过头看她,“陈姐。” 陈姐阴阳怪气地说,“哟,我哪敢当啊,您是堂堂一经理,我这小员工哪有资格让您称作姐啊,您还是叫我小陈吧,不然陈老妈子也行,这样,我还自在点。” 言研垂下眼,对今天这事心里突然就有了谱,他说,“陈姐,那天我的语气重了点,我向你道歉。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了,好吗?” “哟,那我就更不敢当了。您经理大人可别折煞我啊!”陈姐语气更加夸张,双手抱胸靠在柜台边,一条腿不停地晃着。 小夏见状拉拉陈姐的衣服,陈姐将他的手一把打开,“拿开你的脏手,干嘛呢,拉拉扯扯的。我哪说错了吗?经理就是经理,哪能和我们这些小人物比啊,人经理一个不高兴,让谁滚蛋谁就得滚,谁敢有二话啊,说了不也是放屁嘛!” 言研听出了她的言外之音,“陈姐,我知道你和小芳关系好,我也不希望她离开。不过,出了这种事,她再继续待在这里,对她,对小饭馆都没有好处。所以,我只能让她离开。” “哎哟,这可真会说话啊,什么时候撵人走都是为了人好啊。官不大官腔倒是学得足啊,为小饭馆好?我看是为你自己的腰包好吧!我可听小芳说了,这店其实是你那表亲买下的,还合起伙来演出戏给我们大家看,什么陈老板的,把我们当猴耍呢!哼,难怪要提你当什么狗屁经理。哈哈,真是笑死人了,这屁大的饭馆还搞个经理出来,怎么,你那表亲是不是要自封个董事长啊!” “我说你们兄弟两可够缺德的,人小芳做错什么了,哪天不是来得最早走得最晚,活活没少干,薪水一分也没多拿。你凭什么就叫人走啊,我可跟小芳说了,让她到劳动仲裁委员会去告你。你就是要辞了我,我也不怕,这些话我到哪都敢说,让所有人都看看你们兄弟两的丑陋嘴脸。” 言研不动声色地听她说了好长一段时间,见她有所停顿,才缓缓开口,“陈姐,我说了,小芳的事我很遗憾,可她为什么要走,你不是不知道。如果她继续留在这里,那个女人会三天两头的来闹,我们店里还要不要做生意。我能保护她一次两次,可我不能一辈子挡在她前面吧。现在整条街的人都知道小芳做了什么事,大家会拿什么眼神来看她,小芳能安心工作吗?我希望你能客观一点看待这件事。最后我还要说,这店的确是我表亲买下的,我一开始也不知道,所以没有合伙之说。他这么做不是想把你们大家伙当猴耍,主要怕帮了我就等于伤了我的自尊。之所以选我当管事的,也是想帮我,我刚来时连话也不会说,他想通过让我做一个负责的来锻炼我的能力。他做这些完全是为了我,我希望你不要再说他什么,他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陈姐发出嘲弄的笑声,斜着眼看他,“我还就说他了怎么着吧?你大经理把我也开除了啊!哼,真拿自个当回事啊!自封个经理,哪天高兴说不来就不来了,成天对我们说三道四,给这个定规矩给那个讲制度的,偏不管管你自己,什么东西!小芳怎么了,她不就谈个恋爱吗,谈恋爱犯法了?那女人想来闹就让她来闹,咱们报警,看警察抓谁。自个没本事吸引不了男人,还怪到别人头上,怕这种人干嘛!我看你就是找借口,看小芳不顺眼。该不是对人家有想法,人家没看上你,打击报复呢吧!” 两人的谈话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越来越多的服务员围了过来,言研看一眼众人,平静说道,“陈姐,小芳的问题我不想再跟你争论。如果大家伙都觉得我处理的有问题,就说出来,我言研,马上走人。”他巡视了一番众人,在被他眼神扫到的地方,人们都默默低下了头,“没人说话吗?没人说,我就当大家对我的处理认可了。”他最后将视线重新放回陈姐身上,“陈姐想走的话,我也不阻拦。依照惯例,今晚会特别为你开个送别会,你想来可以来,如果不想,就当我没说过好了。小丽,帮陈姐结算一下工资。” 90. 说完,他转身往店外走去,步伐坚定有力。 陈姐又惊又怒,瞪大双眼张大嘴巴脸憋得通红,半晌才想起来指着言研的背影直骂,“好你个臭哑巴,你现在会说话了就得意了是吧,让老娘走人放你娘的狗屁。狗娘养的,真当老娘稀罕你这破饭馆,还送别会呢,吃屎去吧!你这只吃不上天鹅肉的癞蛤蟆,回家啃你娘的##去吧!”义愤填膺地说了半天,最后大手往柜台一拍,“走,小丽,跟姐走,别给这臭不要脸的打工,姐保证给你找个好工作。” 小丽嫌恶地甩开陈姐的手,瞥了她几眼,没好气地说,“你行了吧,骂完了没有?薪水还要不要啊!” 陈姐不解地看着她,“怎么了小丽,你平时不是跟小芳最好了吗?噢,她出了事你们就都翻脸不认人了,就姐一个人出头帮她说话,现在得罪了那狗东西,连你也要挤兑我了?” 小丽皱着眉头不悦地看向她,“我说陈姐,你也四十多岁的人了,这么大岁数不是白活的。听听你骂的那些话,是一个有教养的人会说出的话吗?我年纪虽小,可也知道做人要讲良心。你摸摸胸口问一问,言哥对我们怎么样?他哪一点对不起你了?自他当了这负责人,对我们如何?又是调休班,又是加薪水的,这些事以前胖老板连想都没想过,还整天骂这个吵那个的,言哥骂过谁?你见他骂过谁?谁家里要出了点事,他不是热心帮着解决的。就说上次阿虎他妈住院,言哥二话不说就掏了一千块钱给他,阿虎几乎一个月都没来上班,言哥却说每天都把他的名画到,怕被老板知道他太长时间不来,会辞了他。发工资的时候是言哥自掏腰包给的阿虎。你说小芳,那我也跟你说说小芳,当年小芳丢了车票和钱时,是谁一下子拿出五百块给的小芳?是胖老板还是你?你不是不记得吧!言研辞了小芳这件事看似不近人情,可他也是为了这个店为了我们这些人着想。小芳年纪小不懂事,你怎么也跟着糊涂呢!是,谈恋爱没有错,可也要看跟什么人谈哪。你劝不了也别跟着说那么没水准的话。回头再说出事那天,那女人本来都被言哥劝走了,是你故意挑衅,一嗓子把她喊回来才害言哥受伤的,言哥没跟你计较就不错了,你怎么还能反过来咬他一口呢!我看你四十多年的盐是白吃了。”小丽激动地说完这些话,把属于陈姐的薪水“啪”地砸在桌子上,“这些是你截止到今天的薪水,我一分钱都没有给你多做,我想你那么有本事,也不在乎这点钱。” 陈姐不可置信地拿手指着小丽,“你,你——” 小丽对着她扬高下巴,“大家伙受你挑唆对言哥不敬,我可不会这么做。你是不是要接着造谣我和言哥有一腿我可告诉你,我没言哥那么好脾气,我男朋友也没那么好脾气,要是让我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我就和我男朋友一起到你家,撕烂你的嘴。” 小丽眼一翻头一甩,踩着高跟鞋气势十足地离开柜台前,留下陈姐一个人涨红着脸,在用餐的客人以及几个服务员的小声议论中拿着钱灰溜溜地离开。 金皓晨从他的忠实眼线小夏那里听说这件事后,开心得好一会都合不拢嘴。 他没想到一向善良软弱的言研也会有果断抉择的时候。 看来他的确是进步了不少,毕竟是要三十岁的人了,不能总停留在十七八岁的心态上。 回家的路上经过蛋糕店,他特意进去买了个水果蛋糕,进门后不出意外地看到言研正在厨房准备晚餐。 “你回来了,再过五分钟就可以吃饭了。” 金皓晨洗完手便跑到厨房端碗端菜,言研将最后一道菜上桌时诧异地发现摆在那上面的蛋糕,“怎么想起买蛋糕了,今天不是谁的生日啊!” 金皓晨摆好筷子,坐在言研对面,“谁说不是,今天就是你的生日啊!” 言研摇摇头,“你记错了。” 金皓晨说,“祝福你的心理年龄又长了一岁。” 言研眨巴眨巴眼,“心,心理年龄?” “是啊,今天的事我听小夏说了,你处置得当,这说明你又成长了一步,难道不应该庆祝一下。” 言研垂下头,低低地说,“我突然对自己没有信心了,感觉自己很失败,虽然一心想着为大家好,结果还是搞得一塌糊涂。今天大家对我都是有些冷淡的客气,一句句经理叫得我心里很难受。我想,应该是我做错了。” 金皓晨恨铁不成钢地说,“怎么刚夸你成长了一步你这又给我倒退十步啊,今天这蛋糕算白买了。真是气人,你这软弱爱自责的毛病就不能改改。你说你错了,你哪里错了?每天想着为你那小饭馆的员工谋福利是错了?辞退小芳和陈姐是错了?好吧,要说错也是我的错,是我要辞退小芳的,才引来陈姐的闹事,你把责任都归到我头上好了。” 言研一听他这样说,愧疚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 金皓晨不忍见他这副模样,夹了口菜到他碗里,“言研,你没有错,大家那样对你只是一时受陈姐的挑唆,我相信这不是大家的本意。你给他们一点时间,会想通的。虽然这个店很小,可也需要用心来经营,如果店里多几个像陈姐这样的人,我想连一个月也撑不下去就得关门。所以,你做得没错,任由她继续挑唆,对你,对小饭馆都没有好处。身为管理者,就该有杀伐决断之心。胖子以前怎么做的,你还记得吗?大家背地里都在骂他,其实是因为大家都怕他。你要为员工谋福利这想法没有错,可你现在的立场毕竟和他们不同,你见过有哪个当领导的和员工相处融洽的?不全是他们不想,而是因为不能。太过谦和和随意,就会使他们忽略了你的身份。没事还好,一旦遇到事情你处置稍有点损害他们的利益,一个个都会站出来说你的不是,没人会服你。就像今天一样,可以说,陈姐的嚣张是被你惯出来的。以前的胖子,他要辞谁就辞谁,有人敢站出来说一句话吗?陈姐?恐怕是连个屁也不敢放。所以,言研,你不要觉得胖子所有的做法都不可取。适当的和员工保持点距离是应该的,让他们爱戴你的同时也要尊敬你,你要树立起威信来。你不只是他们的好大哥,更是这个小饭馆的老板。这个小店能不能长久下去,不只是靠员工的努力,还要靠你的经营和管理。言研,你也不希望刚从胖子那里接手没多久,就亲眼看着它垮掉吧!你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要走的路还很长,慢慢摸索吧,以后,你会明白我的话的。” 金皓晨语重心长的一番话让言研更加惭愧。 才刚刚往前迈了一步,又开始想着后退,退回原来的壳里。 做一只只肯窝在自己小世界的缩头乌龟。 这样的人,连自己都看不起。 言研在蛋糕上插上一根蜡烛,“对不起,皓晨,我不会再这样,你放心,以后我会努力让这个蛋糕上的蜡烛越增越多,绝不再让它少一根。” 他不要再做以前的言研,对任何事都无能为力的言研。 他想要成长,想要自信,想要勇敢坚信,靠自己的能力存活下去,而且要活得很精彩。 他向金皓晨保证。 金皓晨满意地笑看着他,“很好,就是这样,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未来会怎么样没人知道,但绝不能放弃想要努力的心。 只要肯努力,只要再多一次努力,成功也许就在下一秒。 言研做足心理准备再次来到小饭馆,里面正热火朝天地忙碌着。 他刚一走进店堂,小夏一边端盘子一边向他招呼着,“言哥,来啦。” 言研“嗯”一声。 收银小张数钱的功夫抬一下头招呼着,“言哥好。” 言研“呃……嗯”两声。 阿虎从后厨出来嚷嚷着,“言哥,让让让让。” 言研侧身躲过正端着热汤的阿虎,小丽笑着跑到他面前,“言哥,晚上小饭馆关门我们去唱K吧,街对面新开业的那家夜场半价还送水果,去吧言哥,庆祝你伤愈出院。” 言研茫然地看着忙碌的大家,“小丽,大家的态度……” 小丽眼一闭大手一挥,“嗨,他们这些人都太简单老实,被陈姐胡悠两下就叛变了。言哥,你别怪他们,大家只是有些担心,怕有一天自己做错了事也会被你赶出去。不过,现在他们已经被我骂醒了,大家还是站在言哥这一边的。” 言研点点头表示了解,“小丽,你知道小芳现在怎么样了吗?” 91. 一听到昔日好友的名字,小丽立时拉下脸来,“她还在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不管我怎么劝,她都不听。而且陈姐把店里发生的事都告诉她了,她连我也骂,说我狼心狗肺,被你迷惑,说瞎了眼认识我这个朋友。言哥,她变了,变得我都不认识了,变得越来越像陈姐,那些肮脏粗俗的话一张嘴就能骂出来。那个男人听说以前还有些顾忌,被他老婆发现后也破罐子破摔搬去和小芳住一块了。他老婆到他们住的地方闹过几回,好像还打起来了,听那一片住的人说,小芳和那男人一起打他老婆,孩子跟着在后面哭着喊妈妈,结果小芳连那孩子也打,气得他老婆心脏病都犯了。后来听说房东都看不下去了,退了点钱把小芳和那男人撵出去了。现在她在哪我也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言哥,她的事你别管了,她已经彻彻底底地变了一个人,再沾上她连你都要遭殃的。别再想着当烂好人啊!” 言研听完她这一番话心里很不是滋味。想当初,那么单纯善良的一个女孩,怎么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现在的她,还是他曾认识的小芳吗? 不管怎样,都如小丽所说,他不该再淌这浑水,小芳是成年人,她的人生不该由他来负责,如果连她本人也放弃了自己,谁又有义务来纠正她的人生呢! 一步错,步步错,希望她想后悔的时候,还来得及。 小饭馆又回到了当初和谐融洽的氛围,金皓晨的工作也上了一个台阶。言研首次接到了喜宴订单,他和金皓晨商量着想买下小店旁边的一个店面,扩大经营。 一切看似走上了正轨,却不料暴风雨的来临是那样突然。 红地毯从小饭馆里一直铺到街头,气模雄狮屹立在红毯两头,新人携手走过喜字拱门,礼炮鸣响,鲜花满天,婚礼进行曲神圣庄严,服务员们齐站两列,拍手欢迎新人的到来。 小饭馆里被装饰得喜气洋洋,心形花朵围着一个大大的喜字,长长的蜡烛燃烧着爱的火焰,新人走到饭馆尽头的花环旁,由小夏充当的主持早已等在那里。 小夏郑重地询问新郎新娘是否愿意娶、嫁对方,并承诺一生一世相守。 一句我愿意成就一段美好姻缘。 接着是跪拜男方家长,很快婚礼进行到欢乐的闲聊阶段。 新郎新娘相识相爱的过程,亲朋好友送上祝福等等。在游戏环节开始前,小夏把话筒递给新娘,“看来新郎很腼腆啊,那么就由新娘做代表说两句吧!” 笑容满面的新娘接过话筒,看一眼在座的众人,心怀感激地说,“今天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日子。我找到了一个值得托付一生的人,我感谢他,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爱我、宠我、保护我、信任我。我也感谢我的婆婆、公公,是他们养育教导了李齐,并把他送到我身边,谢谢你们。媳妇儿将来一定会孝顺二老,把你们当成亲生的父母。也感谢大家,百忙中抽出时间来参加我们的婚礼。最后我要特别感谢这家小饭馆,感谢言哥。”新娘将目光移到言研身上,后者有些难为情地笑着低下头。 “我和李齐都是穷打工仔,在这里奋斗了七八年,可还是连一间小小的公寓也买不起。这座城市繁华得有些冰冷了,我和李齐一开始不打算办什么婚礼,只要办几桌酒席请一请亲朋好友就行了。可言哥,也就是这小饭馆的负责人,他听说了我们的想法后,过了几天打来电话,告诉我们婚礼的一切程序都由他包办了,叫我们不要再操心。今天,在看到这么多惊喜的时候,我很开心也很感动——”新娘的声音已变得哽咽,努力含在眼眶里的泪水也忍不住滑落。 “我没有想到我也能有这么棒的婚礼,和李齐一起走过红地毯是我一生的梦想。就连我的婚纱照也是言哥找朋友帮忙拍的。也许我真是上辈子做了很多积福的事,才能遇到像言哥这样热心肠的好人。各位亲朋好友,如果你们谁家有要办婚礼的,就来这家饭馆。它虽然小,但这里的每个人都有一颗善良好客的心,相信在这里的每一场婚礼都会让人觉得精致和温馨。言哥,”新娘拿着话筒的手有些颤抖,激动的泪水滑落脸庞,“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不善言辞的新郎也跟着郑重地说一声,“谢谢。” 言研笑着点了点头,收下感恩,送去祝福,“祝你们幸福。” 气氛一时间有些怪异,言研用眼神示意小夏转变一下气氛。 小夏从新娘手里拿过话筒,调侃地说,“噢噢,这大喜之日的,新娘子怎么可以为别的男人哭泣呢,我们英俊潇洒的新郎可是要吃醋的。” 一句话惹得满堂笑声,负责化妆的小丽忙上前替新娘补妆,并在她耳边小声劝解,“不可以再哭了,我这睫毛膏防水效果可不是很好噢,你不想在你的婚礼上顶着两只熊猫眼见人吧!” 这句话看来很起作用,新娘立刻担心地拿起镜子左右照照,“对不起,我忘了这件事,你快帮帮补补,没花吧?” 接下来是几个活跃气氛的小游戏,婚宴开始之后,小夏带着新人各桌敬酒,言研穿梭于每一桌之间,注意聆听大家伙的意见。 结果很满意,从菜色到味道,听到最多的都是赞扬,尤其那道他和小赵新开发的菜,很受欢迎。 婚宴结束于下午两点多,送走频频道谢的新人,言研召集来大家伙说,“今天是我们店里办的第一个婚礼,很成功,我感谢大家所做的努力。相信大家也都跟我一样绷紧着弦,感觉这半天比忙碌一整天还累。所以,我做主,下午放假,大家都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一句放假引来大家热烈地欢呼,收拾完店里后,都撒欢地跑走了。 言研躺在床上美美地睡了两个小时,起来后到市场买了些熟食和卤味,回家热了热,金皓晨回到家正赶上最后一道菜上桌。 “回来了,洗洗手可以开饭了。” 金皓晨一边换掉衣服一边玩笑地说,“我这鼻子一定是属狗的,一闻到饭菜香就立马奔回来了。” 言研摆好碗筷,拿出瓶酒倒了两杯,“今天陪我喝两杯,可以吗?” “别说两杯,千杯都行。”金皓晨洗完手往餐桌边走,“你放心,我喝完酒就睡觉,保证不发酒疯。” 言研笑着坐下来,金皓晨看他心情特好,笑说,“婚礼很成功?看把你美得,好像结婚的是你似的。” 言研端起酒杯和他的碰了碰,“这毕竟是我们小饭馆承办的第一个婚礼,当然会开心。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 “怎么不会有?肯定会有,多到你都排不过来。不过,得先扩大经营才行。这三间门面房是小了点,隔壁的那间一定要拿到手才行。” 说话间,他拿起筷子刚想夹菜,却看到一桌子的熟食和卤味,“这,这是什么?” 言研斟满第二杯酒,毫无愧疚之心地说,“我买来的,今天罢工,不想做饭了。” 金皓晨咬着筷子不满地瞪着他,这小子胆是越混越大了,竟敢罢工?连房租都不让你叫了,你还敢跟我提罢工,信不信我把你—— 言研抬眼看他,“有意见吗?” 金皓晨一脸惊讶地摇头,“我吗?没有啊,怎么会有意见?我早想吃点卤味了,嗯嗯,味道不错。” 言研笑着举杯,“这一杯就为了我们,为各自的事业都能顺利发展。” 金皓晨跟着举杯,“我说你高兴归高兴,悠着点,喝醉了明天肯定头疼死。” 言研说,“就让我醉吧,反正是在家里也没关系。今天太开心了,就想痛快地喝一场。” 金皓晨胸闷,你也太不把我当男人了。我怎么说也是一二十多岁精力充沛的热血青年,尤其还对你心怀不轨,呸,芳心暗许,呸呸,春心萌动,呸呸呸,这都什么词啊心生爱慕,对对,心生爱慕,我都对你心生爱慕了,你无视我的心也就算了,怎么可以连我的身体也一起无视了。 到时候万一一个把持不住,饿狼扑食了,你可别怪我啊! 想归想,金皓晨可真没这胆。 当言研毫无防备地醉倒在他怀里时,苦逼的男人只能强忍想要那啥的心,艰难地扶着他到沙发躺下。 言研睡得很香很沉,鼻中发出均匀的呼吸,粉色的薄唇微微开启,露出里面洁白的牙齿。额前短发遮住了眼睫,金皓晨抬手撩开,近距离注视他白皙清秀的脸庞,小男人更加苦恼了。 明明是喜欢的人,明明就在眼前,可他却什么也不敢做。 是害怕失去的心在作祟,于是迟疑着不敢前进。 他能拥有言研的前提就是绝不会冒犯他,这样,才能长久的把他留在身边。 可是,他也是人啊! 92. 他的感情,一直压抑着,辛苦而凄凉。 有时候,也会蠢蠢欲动地想要靠近,再靠近。 “言研。”他低声唤。 是不是永远也不会爱上我,我永远也等不到那一天。 “言研。” 虽然要强地说着一定会打动他,可,只有自己知道,这种话有多么虚伪和无力。 “言研。” 言研,如果注定有缘无份,只求一个吻,可以吗? 有点悲哀,却能让他久久无法忘记的吻。 金皓晨缓缓低下头,他能闻到言研的呼吸也带着酒味。 闭上眼睛,轻触上那两片柔软。 好像有一种温度,能将人心也融化。 金皓晨感觉到从双唇间升起的温度,温暖了他一直处在寒冬的心。 他爱言研,从心底深处爱着他,有了这个吻,恐怕这一生都很难改变了。 金皓晨的吻很轻,很轻,只是停留在言研双唇上,一动不动。 金皓晨的吻很短,很短,只是十几秒钟的接触,却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记忆。 即使知道后来会发生的事,他想,他也不会后悔这一刻。 这个吻,是他和言研之间最近的接触,最甜蜜的接触。 可惜美好太短暂,只持续了十几秒,当金皓晨刚刚移开双唇时,有什么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条件反射地朝声音传出的方向看去,一时愣在那里。 玄关处,一个女人,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一直瞪着他,旁边一个大大的行李箱。 不幸的是,这个女人正巧就是他久未回国的母亲。 母亲张云脸上的不可置信慢慢转变为惊恐,她略带紧张地说,“小晨,你,你在干什么?” 金皓晨在见到母亲的那一瞬间惊恐的程度不亚于她,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慢慢调整心绪,镇定地说,“妈,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我爸呢?” 金皓晨快步上前扶住母亲,“妈,你先回屋躺一会,我帮你倒杯水。” 到底是知识分子,张云没有立刻发火,在儿子搀扶下回了屋,走过言研身边时,她刻意看了看,竟觉得这张脸有几分面熟,好像在哪见过。 金皓晨将母亲带到自己屋里,刚想转身离开时被叫住。 “行了,我不喝水,现在,我什么也喝不下,小晨,你把刚才的事解释一下。” 母亲的语气有几分冷淡,金皓晨低下头酝酿了一番,认真地说道,“妈,您没有看错,那个人,我刚才,偷偷地吻了他。” 张云闭了闭眼,竭力把一肚子火压下去,“你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吗?” “我知道。” 张云不能接受这样的回答,瞪大眼气愤地吼道,“你知道还要这样做?你疯了吗,脑子到底清不清醒,他是个男人吧,是个彻头彻尾的男人吧,你怎么能——” 金皓晨接过她的话头说,“我爱他。” 张云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她的儿子,虽说不上乖巧,虽有些离经叛道,可她从没想过会变成同性恋的儿子,竟然对她说,他爱他,一个和他一样的男人。 张云跌坐到床上,直到这一秒,她还是不敢相信,无意识地摇着头,想要甩去这荒唐的一切。 金皓晨说,“妈,我知道你一时很难接受,就像我当初也用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这个事实,我爱他,不管他是男人还是女人,已经改变不了了。很对不起你和爸,但这一次,我不想再伤害他,也不想欺骗你们,我的人生,我想按照自己的意思走下去,不管将来会不会后悔,我都不想现在留下遗憾。”弯下腰,他对着母亲深深一鞠躬。 他的爱没有错,他的爱也和任何一段恋情一样,干净纯洁,不掺半点杂质。只可惜,无论如何,这份爱都会深深伤害他的家人。 所以他鞠躬,对生身父母,他只能存着愧疚之心地道歉,请求原谅,请求同意,也不想,再欺瞒下去。 对言研,他抱有的感情太深,深到连自己也无法想像的地步,他有一种预感,和言研的感情无论是分是合,都会一辈子难解。 纠缠,一辈子。 难道,要让他一生都瞒着父母吗?一次次将言研变成陌生人,让他独自在清冷的街道行走。这种错,他不想再犯。 “小晨,”母亲嗫嚅着双唇唤他的名字,泪水积聚在眼眶,“小晨,你这是怎么了,你,你,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干什么吗?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啊,”像想到什么似的,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开始翻找东西,“不行,我要给你爸打电话,对,找你爸,你从小就怕你爸,只有他才管得了你,我要给你爸打电话,让他好好说说你,他——” 金皓晨挺直了腰板,态度坚定地说,“即使我爸来了,事实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我喜欢的人还是个男人,我爱他,这件事我用了两年也没有改变,不是挨一两顿打就能改过来的。妈,你认清事实吧!” 张云停下手里的动作,缓缓抬起头,以一种打量陌生人的目光看着面前再熟悉不过的儿子,久久的注视后,她突然冲上前,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你这个疯子,你疯了,疯了,疯得彻底,你简直无药可救。”女人歇斯底里地冲着他嚷道,“你为了个男人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吗?你想过你的将来吗?被人骂变态过一辈子,一辈子抬不起头,你就要这样活着吗?你的人生你要亲手毁了,我们的脸面你也不顾,你到底要变成什么样才肯罢休,你这个疯子混蛋,不孝子,我真想打死你算了。” 母亲的谩骂和拳头一起冲向金皓晨,他没有躲闪,没有回嘴,只是直挺挺站在那儿,任打任骂,却绝不弯腰,绝不屈服。 他的爱给了言研,从不后悔,却对父母,生出无限愧疚。 无法走他们布置的人生路,甚至连传宗接代这种最大的孝也尽不了。 外人的白眼、嘲弄,给金家脸上抹黑,让父母在人前抬不起头,这些,他通通考虑过,可好像这所有的烦恼和忧虑加在一起也不及一个言研大。 爱他,只是爱他这件事,想起来就是甜蜜,就是可以战胜一切困苦的良药。 他义无反顾走上了这条路,无法回头。 打累了,骂够了,伤心绝望的女人瘫倒在地,任泪水带着喃喃低语一同宣泄她的无奈。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不是,你不是这样的人啊,”在张云记忆里,从小就调皮捣蛋的二儿子一直是全家人头疼的对象,“幼儿园起就开始欺负自己喜欢的小女孩,上了小学没少因为扯了女生辫子,甩了人家一身墨水被请家长。初中时就学会耍酷了,我偷偷翻过你的日记本,是初三那一年吧,你第一次亲了女孩子。小晨,你一直是喜欢女孩的呀,怎么会,怎么会……”当年的事历历在目,当年的小捣蛋虫已经长成有自己主意的大小伙了,可,可一直以来的性向怎可跟着一同转变,完全的颠覆。 “是不是,是不是这些年我和你爸都不在你身边,你才会被这些邪恶的思想蛊惑。是不是,为了引起我们的注意,为了对我们的抗议才做出这种举动,是不是,小晨?”母亲怀着最后一丝希望,乞求地望着他。 这是她最后的挣扎,绝对不愿承认儿子爱上男人的事实。 金皓晨嘴角扯出淡淡的笑,摇摇头,否定了母亲的幻想。 他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男孩了,今后的人生路,他要往能承担一切重担的男人方向走去。 与言研一起,共建一个家。 在母亲绝望的嘶吼声中走出房间,一抬头,言研近在眼前。 那个人,眼里满是无助,一如,他第一次走进这个家时。 金皓晨嘴角扯出苦涩的笑,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真糟糕,被出柜了,怎么办,我们今天晚上看来得找地方住了,言研,你收留我吧!” 言研盯视他良久,耳边是金母隔着房门也听得真切的悲伤哭泣声,渐渐,垂下眼眸,轻轻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金皓晨的笑容再也挂不住,母亲的痛哭像一把刀子一直在他心口用力地剜,他好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 下一秒,他拉起言研的手,快步跑出屋子。 奔上电梯,按下楼层键,他背对着那个人,用力用力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冰冷的铁门映出他模糊的影子,言研望着他不住抽动的双肩,疼惜的感觉从心口蔓延。 一道门里关着的是母亲的期望,他很理解金皓晨此时的心情,抬起的手正欲搭上他肩头,却在最后一刻停止了动作。 安慰,什么样的安慰能止得了这种心痛。 而且,造成这种局面的人,正是自己。 他佩服金皓晨的勇气,在不确定对方会回应的时候便选择了出柜,选择了让那个生他养他的女人伤心悲痛。而这种痛,理所当然地传染给了自己。 双刃剑,割伤的,不是一个人。 93. 走出大楼时才发现外面飘起了今冬第一场雪。 洁白无暇,轻柔缓慢,像一首带了点忧伤调子的曲目,悠扬在清冷的深夜。 金皓晨一直低着头往前走,脚步不快不慢。言研跟随在后,目光一直放在他身上,没人知道目的地在哪,只希望这条落雪的大道能够再长点,让他的悲伤可以宣泄个够。 走过昏暗的街灯,走过落寞的长椅,金皓晨一直没有回过头。 拉紧的双手不知道何时松开,言研将双手插进口袋取暖,却感觉寒气好像跑进了口袋里,愈发冷了。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他们像不知疲倦的行者,相偎走在无人的街道。 言研不打算唤住他,也许金皓晨此刻需要的只是一个默默陪伴他同行的人。 这条路通往哪里并不重要,他只希望这条漫长的道路可以稍稍抚平他的伤。 他们是这个世界的另类,只是爱一个人却要承受伤害父母以及被世人唾弃的痛,他们的爱,就是罪。 可,怎能让这颗因为另一个人而躁动的心,停止。 爱是罪,不爱又无能,他们还能怎么选择。 就好像一直在走的这条道,清冷昏暗。有的,只是孤独的几个行人,要找到同路的那一个,很难,很难。 可他们,还是得走下去,哪怕孤单,哪怕痛苦。 他们,别无选择。 把金皓晨安顿在小饭馆的员工休息室,言研跑到厨房烧了瓶水拎进来,冒着热气的水杯递到金皓晨手里时,他才稍稍回过神来。 看着言研的笑脸,他轻声说“谢谢。” 言研端了杯水在手里焐着,挨着他坐下,“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事,都留到明天吧,明天再去想,今天,太累了,好好睡一觉。” 金皓晨苦笑一声,“已经是今天了。” 言研抬头看一眼墙上挂着的钟,的确,现在是凌晨两点十分。 水汽蒸腾到脸颊上,带着丝丝暖意。言研说,“金皓晨,你好傻。” 被说成好傻的人嘴角的笑容一点点扩大,“是啊,傻到没边了。” “还能不能再挽回,那些话,我可以当没有听过,你,”顿了一下,言研再次开口,“能不能,当没有说过。去道歉,去请求原谅,发誓,保证,没有下次,没有以后,绝对不会再有这么糊涂的事发生。” 寂静的房间里,钟表上的指针尽职地走着,每一次滴答声都代表着一分一秒的流逝。金皓晨叹息一声,“言研,这些话你说起来很容易吧,但听在我耳里,却是残忍无比。” 言研低垂下头,无言以对。 简陋的员工休息室被女孩子们打扫得干净整洁,不知谁在墙上挂了小熊装饰,一灰一白两只可爱的维尼熊靠在一起,象征着甜蜜和幸福。 金皓晨说,“就像你说的,有些话当没有听过,是不是就可以真的一笔抹去。不光是说出来的话,包括那些已经产生的感情,也可以吗?” 缥缈的烟笼住两张悲伤的面孔,心酸从眼角唇边一点点透露。 “我也想过,如果回到过去,回到我们遇见那一天,如果没有那场打架,如果没有那碗牛肉汤,如果没有我的好奇和同情,我们,我们不会走到今天。我,是不是就不会变成一个奇怪的人。”叹息是止不住的愁,一声一声敲打脆弱的心脏,“真的这样想过呢,想过不只一次。也许,你要说我是个懦夫,一个只会说后悔的懦夫。言研,我的未来,和你在一起的未来,我看不见啊!” 没有未来,于是一次次后悔,后悔爱上,后悔遇见。 言研闭上眼睛,任一些不该有的情绪蔓延。 他,后悔了吗? 他,也要放弃了啊! 是不是,是不是他们,可以回到从前。 初识时的从前,像朋友一样,走到尽头。 这,就是他要的吧! 言研揪紧眉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酸疼在心间徜徉。 鼓起最后一点勇气,轻声问道,“既然,看不见未来,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出柜呢?” 金皓晨低低的笑回荡在小小的房间里,“我在把自己,往一条不能回头的路上赶呢,只有这样,才不会再有放弃的想法。即使后悔了一百次,也不能接受这个世界没有你的事实。言研,我不能放弃你啊!” 这一夜,窝在小沙发里的言研无法合眼。即使困倦一次次袭来,大脑却仍清醒地运作着。 金皓晨说不能放弃,于是不顾一切地出柜,明知没有未来,却坚持做了这么傻气的行为。 这对他来说,是一种负担吗? 以后,还能再自然面对吗? 还能再糊涂地伪装着,欺骗着,说只是朋友,只做朋友就好。 稍稍转过头就看见那个躺在一排椅子上的人,闭着眼却仍紧锁着眉头,心事加上不适,估计他这一夜也没有睡着。 细看这张眉目张扬的脸,言研才发现一直以为的大男孩不知不觉中蜕变成了男人的模样。 帅气的脸庞加上洒脱的个性,虽少了几分男人该有的硬朗和霸气,却增添了另一种风格的成熟。 如果没有金皓晨,他绝不会成长为今天这样有独立担当的人。 如果没有金皓晨,他永远挖掘不出自信和骄傲,甚至更多更多的想法和抱负。 如果没有金皓晨,他,他也许仍躲在天桥边苟延残喘,也许,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金皓晨带给了他太多太多,而他,无以为报。 爱,不能给,不爱,是伤害。 无以为计。 言研闭上双眼轻掀嘴角,扯出一个无奈的笑。 如果他爱上的是个女孩,就不会有这么多后悔和心酸了吧! 他会每天逗她开心,说什么企鹅都要被冻死了的冷笑话;会每天接送她下班,小小的自行车后座永远为她留着;会顶着风雪一早买来她爱吃的早点,一边说难吃死了一边恨恨地往嘴里塞;会在她不开心的时候鼓励她,在她泄气的时候为她加油;会为她放弃一切,哪怕用他的事业和人生来换;会为了她,为了她,为了她…… 做很多很多,他不会知道的事吧! 如果,如果,如果,他是个女孩的话…… 言研猛地睁开眼睛,被自己荒唐至极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他在想什么?! 金皓晨的女朋友—— 他为了,为了金皓晨,居然想到—— 是,在意他吗? 像是极力掩饰一般,言研慌忙否定自己的想法。 不,不会的,绝对不会,不可能,他不可能会对金皓晨—— 在压抑的空间里再也坐不住,言研披了外套快步走出房间。 清晨的冷空气蓦然打在身上,言研稍稍缓过神。 入眼是一片灰白,薄薄的雪盖在房檐,树枝上,留不住的寒意在一点点消逝,只剩如泪般的水滴静静敲打这个世界。 又是一年冬天。 却不知,还能否再勉强和那人一起看今冬的雪景。 冰冻的手抚上他的脸颊,对视的双眼含着笑,洁白的牙齿闪着亮眼的光,说,言,一起走吧! 言,你的手套都破成什么样了,也不知道换一双,算了,我这副还挺新的,就给你好了,别用感激的眼神看我,反正是不要的。 言,看你堆的雪人丑得一看就知道从乡下来的,去去去,看哥给你堆一个,绝对一时尚潮男,睁大眼好好看着啊! 言,言,言…… 言研闭上眼,却仍阻止不了那些温柔的声音随冷风灌进他的耳朵,他的心。 他说,金皓晨,对不起,我不能…… 他说,没关系,言,我等着你…… 刺骨的寒侵袭着每一寸露在外面的皮肤,一层薄雪再禁不住考验,从松树枝头滑落,渐渐,只剩一地湿寒。 他,张开媲美阳光的笑容,为这严寒大地带来一丝温暖。 仿佛,就站在对面。 静静地,缓慢地,给他注入无穷力量。 一种舒心的,快乐的,力量。 言研,让我陪你一起等,一直,一直,等到你不想再等下去。回过头来,拉着我的手,我会陪你一起走下去,任何地方。 金皓晨母亲的拜访在言研意料之中,只是,刻意把它往后延伸,所以才会在她出现时有片刻的恍惚。 将金母领进一个小包间,言研倒了杯热茶端到她面前的桌子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金母仔细端详了他一番后,压着心中的怒火叹口气,语气还算客气,“你应该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 言研点点头,“是。” 金母还算欣赏他的直截了当,“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金母认为他的回答无非两种,要么为了钱,要么会说是真爱,求谅解,求同意。其实她很乐意听到第一种答案,虽然那会伤了他儿子的心,却也好过毁了他一生。如果是第二种就麻烦些,她没有兴趣看一场别人上演的哭闹剧。尤其这主角还是一个近三十的成年男人,会给人一种滑稽可笑的感觉。 没想到的是,言研给出的回答完全出乎她意料,以至于,好一会她都愣在那里没反应过来。言研说,“给我三天时间,这小饭馆是我和他的心血,等交代好,我就会离开。” 金母皱紧眉头看了他好一会,不确定地问道,“你说,离开?” 言研点点头,随后对着她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94. 接下来的三天,金母在焦急和等待中度过。 按理说,她不该相信那个男人所说的话,如果真能这么轻易离开,又怎么会一直缠着她儿子直到被她发现。 也许,她该做些什么。 可一当她想做些什么时,脑海中就不由自主地翻出那天的画面。 男人淡然却又透着些许坚决的表情告诉她,他会如约离开。 于是,金母在反反复复的矛盾和焦虑中熬过了三天。 而金皓晨的三天却过得非常精彩。 总是在家附近的站台见到等在这里的言研,依然一张面带微笑的脸。 言研说,皓晨,我们去吃一次西餐吧,听说街对面新开的那家味道不错,而且,不是很贵,我请客。 金皓晨依然一副傻愣外加万分荣幸的表情。 总是在酒足饭饱后见到言研微醺的笑脸,眯着眼带点调皮的味道,他说,如果每一天都能那么开心,多好。 风起的夜晚,两人并肩而行,金皓晨试探着握起言研的手,没有被挣开。 清冷的风灌进鼻腔,呼出的白雾中前方的路模模糊糊。 却无论脚步多慢,总有终点。 言研的三天过得也很惬意。 叮嘱小夏照看好店,换来他质疑的问询,莫非要出远门。 言研将目光移向店外,喧哗的街道上方是浅蓝色的天空,飘动的白云好似要将他带到自由的国度。 没有悲伤,烦恼,痛苦。 没有,爱。 言研等在金皓晨下车的站台,带一抹笑,问他,一起去看场电影? 倒是金皓晨,最近总露出傻傻的表情,点头时都带着迟钝。 一部喜剧片,男主角为了讨女主角欢心,用了各种滑稽搞笑的招数。 周围一片欢声笑语,言研嘴角带笑看完了整部电影。 却没记住一个片段。 回去的路上,有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的。 随着步伐摆动,温馨的感觉从心蔓延。 言研说,皓晨,一般的情侣约会也就是这样吧,吃吃饭,看看电影,一起散步回家。 金皓晨被他说得心提到嗓子眼,使劲咽了口唾沫,点点头。 那么如果不是情侣呢,一起做这些事时,感觉,会不会不一样? 金皓晨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连回应也做不到了。 冰凉的盐粒落在发梢眼角,黑漆漆的天地掩盖了谁的伤心,将刺骨的寒一点点沁入肌肤。 站在旅馆房间门口,言研转过头向他道别。 金皓晨抬起手,擦了擦他略湿的头发。 再见。 温柔的好像是末日之前的最后一次道别。 再见。 明明很普通,却突然伤感无比的两个字。 金皓晨转身离开,那熟悉的背影,言研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把它深深刻在脑海里。 因为这一辈子,再没有机会见到了。 言研忍下了一种久违的感情冲动,转身打开门进了房间。 他需要好好休息一晚,也许是几个小时。 养足了精神后,有很长一段路,他要一个人走下去。 也许,是永远的一个人。 言研打算等天一亮就去金家拿他遗漏的包裹,然后,离开。 去哪里?他还没有想好。 回老家? 他摇摇头,没有然哥的家乡,变得没有意义。 脚下一停顿,好像有什么从他脑海闪过。 他刚才,想到了什么? 没有然哥的家乡……没有然哥……没有……然哥? 然哥……然哥……然哥…… 他呆呆地默念这个名字,突然发现,他到底有多久没有想起他的然哥了。 几个月,几百天,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给然哥放假了。 在无意识中,把这个名字搁浅了。 直到今天,才翻出来。 想起,初衷。 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过后,他轻轻闭上双眼。 眉心拢紧,他痛恨这样的自己。 到底干了些什么,把那个最重要的人,忘记了。 不是藏在心底,不是不敢怀念,而是彻彻底底地,忘记。 好像不曾存在过一样。 几年的痛,几年的伤,几年的眼泪,在这几个月彻底痊愈,于是,把病根也一起拔除了。 他变成熟了,不再是那个总爱哭泣一无是处的穷小子。 他找到了梦想,一次次体会成功带来的喜悦。 他有朋友,有同事,有家人,有——金皓晨。 他拥有了一切,所以,在也许可以被称之为幸福的快乐时光中,把然哥,一点点忘了。 嘴角扯起苦涩的笑,原来他的爱,也是可以被遗忘的。 不知不觉中来到了金皓晨家门口,他暂时收起所有情绪,抬手敲了敲门。 半晌后才有人来开门,金母在看到他的时候带着深深的诧异。 她不解地问道,“你这是……” 言研礼貌地说:“阿姨您好,打扰了,可这里有些我的东西,必须要带走,所以,我可以进来收拾收拾吗?” 金母迟疑片刻后闪身让他进了屋。 走进熟悉的房间,不可避免的感伤袭上心头。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伴随着他走过了几百个日子,于是不由自主地一一轻抚。 整洁的书桌是他和金皓晨一起去商场购买的,那价格差点没把言研心疼死,可金皓晨说,当老板的人连个像样的书桌都没有能行吗?何况,好的书桌就代表好的开始,能让你更专心地伏案工作。冲这,买了。 虽然言研很想反驳他是在饭馆工作,不需要伏案。但第二天,这张对他来说价格不菲的书桌还是如约挤进了这间小屋。 桌上一台旧电脑是金皓晨淘汰下来的,虽然他还想用同样的理由买台新的,可这次言研坚定了立场,没再让他得逞。从那以后常见那脾气暴躁的教师冲着虚心求教的学生大吼大叫,想来或多或少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 一米二的单人床,他在上面睡了多少个春秋,这套淡蓝色的床单被罩是他和金皓晨一起去选购的,同样的花纹不同的颜色。一个淡蓝一个亮金,如同他们截然不同的性格。 打开老式衣柜,里面整齐摆放着他的衣服,总是简单的样式,可却被金皓晨夸赞穿出大牌的范。 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陪着他走过了几百个日子,他不舍得扔却不能带走,因为每一件东西都有金皓晨的影子。 这是个他要永远回避的人,一份只能深埋心底的感情。 打开书桌下层的柜子,那里有个深黑色的小手提箱。手指抚过箱子表面竟有薄薄一层灰沾在手指,可见他有多久没打开过。 解锁,开箱,猝不及防一张年轻熟悉的笑脸闯进眼帘。 十八岁的斐然,年轻单纯,毫无防备地冲着这个世界微笑。 简单的笑容却让言研的心顿时撕裂般疼痛。 不争气的液体又积聚到眼眶,言研昂起头,这一次硬是生生压下了这份苦涩。 他不能再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般,只会用泪水向这个残酷的世界控诉。 他必须扬高头,站直身子,大步向前走。 尽管路途坎坷崎岖遍布荆棘,这一次,他却不能再低头。 整理好心绪,简单收拾几样东西,合上箱子,他拎箱走出房间。 屋外金母仍等在那里,一杯热茶焐在手中,若有所思。见他出来后慌忙起身,在看见他身后的箱子时,瞬间轻松的心情里却夹杂了丝丝的不忍。 她应该是扮演了很坏的角色吧,让这个一脸真诚的男人只能这样默默离开。但她是个母亲,她别无选择。 言研冲她礼貌地微笑,“阿姨,我走了,您保重身体。”微微鞠躬后,从她身边走开。 金母下意识地问道,“打算去哪儿?还,回来吗?” 言研脚下一顿,却没有转身,“去找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您放心,不管找没找到,我都不会再回到这个城市。” 不会回到这个带给他欢笑、成长、喜悦、梦想的城市,不会再让不该有的情绪牵绊,这段回忆他永远不会忘,从今以后,他可以站在更高的起点前进。 追逐另一个梦想,付出更多的辛勤与汗水,等待他和然哥相聚的那一天。 随着房门被关闭的轻响,他知道,金皓晨这个人永远地走出了他的生命。 淡蓝如洗的天空照亮这个灰蒙蒙的世界,他微笑着朝空气吐出白雾,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说得满是辛酸。 再见。 再见。 金皓晨的这一天过得很不自在。 从上午一起床,就有一股怨气堵在胸口,说不出为什么却就是怎么也吐不出来。 早餐前,他给言研打了个电话,没人接。于是,那股怨气上了个台阶,他随手将刚买的包子豆浆扔进了垃圾筒。 突然的停电断了他工作的兴致,他气得一掌砸向键盘,吓得旁边的同事小心问他怎么了。 休息室里他再次给言研打了个电话,还是没人接。 怨气升级的同时,隐隐的不安也在心头滋长。 他拨了小饭馆的电话,却被告知言研今天没来上班。刚想挂断时,小夏拿过话筒,奇怪地问他怎么没和言哥一起去旅行。 旅行? 金皓晨的心“咯登”一下,忙追问什么意思。 小夏说言研这两天交待了很多有关小饭馆的事,他还曾打趣地说道,不过是几天的旅游,怎么搞得像出远门回不来了一样,交待得那么仔细。 95.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金皓晨再无心工作。满脑子胡思乱想,终于在午餐时间跑出了公司大门。去了暂住的旅馆才得知言研一早就退了房,没去小饭馆的话,他会到哪里? 坐在路边的石台上,他稳了稳心神,思考这不可思议的整件事。 交待小夏照料小饭馆,退了房,不接他电话,那么言研的失踪就应该是刻意的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想到这三天言研的反常举动,他竟只顾着享受这不真实的幸福,完全没有在意言研之所以这样做的目的。 他是在,告别吗? 以快乐的方式向他告别,留给两人最后,最美好的记忆。 双手插进发间,他甚至有些痛恨这样残忍的言研。 不是说好要陪他一起等的吗?不是已经默认自己这卑微的请求了吗? 他曾天真的以为有了小饭馆,即使将来言研等到了他的然哥也不会离开这座城市,他们还可以在公交车上超市里或者小酒吧偶然遇到,他还可以再看到那张洋溢幸福的笑脸。 却原来,一个小小的饭馆根本就留不住他。 在没有等到斐然的今天,他也选择了离开。 斐然……斐然……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仍然是—— 斐然? 金皓晨猛地站起身,他突然想到有一个地方言研一定会回去。 因为在那里,有对他来说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无论如何,他一定会去拿。 急促的开门声响起,正在屋内收拾的金母在见到他惊惶失措的脸后了然地叹了口气。 金皓晨急急说道,“妈,言研,他有没有来过?” 金母抚平沙发罩上最后一点皱褶,语气平淡地说,“来过,拿了点东西,已经走了。” 最后一点希望落空,金皓晨整个人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无力地靠在门边。 还是,晚了一步。 金母倒了杯热水走到他面前,抬起他发凉的手将杯子放在他手中,一只手捋了捋他被风吹乱的头发,“小晨,妈知道他是个好孩子,可你们不适合啊,他比你大几岁,多少懂得这些道理,所以,他走了,也希望你不要再找他。小晨,你明白吗?” 金皓晨闭上双眼,嘴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怎么不明白,挣扎的日子里他想了太多太多这些道理。可最终,还是被汹涌的感情打败。言研走了,连一句告别的话也没留给他,悄悄走了。 言研希望自己别去找他,他们处于两个世界,各自孤单,各自独行。 这就是,他要的结局吗? 金母还在语重心长地劝说着,“小晨,我知道你一时很难接受,要不这样,你跟我一起去加拿大过段时间,你哥哥嫂子他们也很久没见你了,挺想你的,还有你的小侄子,你到现在也没见过他吧,挺可爱淘气的小家伙,你该买点礼物去看看他的。小晨,跟我走吧,很快你就会忘了这里的一切。你会发现,外面还有更多更精彩的事物等着你。” 金皓晨背靠着冰凉的木门,手中热热的水杯渐渐变温变冷。 耳边是母亲谆谆的开导,眼前是和言研一起住过的家,这里的许多东西都是他和言研一起选购的,甚至连他身上的衣服都好像沾上了言研的味道。 他不确定能把这味道彻底洗掉,不确定能把言研的影子从这屋子彻底清除。 所以,他能做的只是—— 一下火车,那份莫名的恐惧再次袭上心头。 这座繁华的大都市,他曾经多么向往。却正是在这里,他失去了最爱他的两个人。 如今的城市,更加繁华,却也更加冰冷。 高楼林立,各色广告牌铺天盖地。吵杂喧闹的都市,唯有人心,一直寂静冷漠着。 脚下匆匆,谁也不会为这些冰冷的事物止住急促的脚步,却赶着为留在拥着这些冰冷事物的城市忙碌着。 言研裹紧外套,毫不迟疑地走进人流。 在稍远的地方找了个小旅馆安顿好后,才坐车来到位于市中心的欧氏大楼。 言研怀着复杂的心情站在公司楼下,他想幸运的话也许他能再见到然哥,哪怕一面也好,哪怕十几秒也好。 那张定格在照片里,封锁在他脑海中的面孔,如今还能轻易认出吗? 然哥也有了很大变化吧! 青涩的少年经过9年的历练,该变得成熟稳重了。 还会喜欢吃炸的酥脆的小麻花吗?还会喜欢在吃饺子时蘸着放了小葱的醋汁吗?还会喜欢穿简单样式的纯棉衣服吗? 还会在,星期天的早上以买饭为理由偷偷跑到公园看一会半大小子们打的篮球吗? 记忆中的然哥,会冲着他温柔的笑。 记忆中的然哥,总是会用温柔的笑遮盖一切痛苦和烦恼。 扛下所有责任,让言研永远活在没有风雨的堡垒中,他在用这种方式爱着言研。 可惜,这个世界,没有永远的晴天。 当有一天这座堡垒坍塌,孤独无助的自己要怎样生存下去。 清冷的风吹散言研的思绪,他拉了拉衣领,目光在突然涌出的人流中穿梭。 下班时间,比比皆是穿着西装、套裙的男女,他睁大眼睛在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中寻找。 然哥,然哥,然哥…… 真的,就要相见了吗? 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小旅馆,言研无力地倒在床上,一动不想动。 屋外闪烁的霓虹将房间照出多彩的颜色,喧闹的音乐穿透紧闭的窗户涌进屋内,桌上的盒饭早已冷掉,昨天换下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洗。 不想动。 躺在这间无时无刻不在嘈杂的屋子里,言研的心却一直沉寂着。 他睁着眼睛,却除了黑暗什么也没看见。 他竖着耳朵,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闯进耳中。 两天,已经两天了,可他一次也没有见到那个想念的人。 是不是,然哥,已经不在这里了? 抱着期望,无数次的幻想和然哥重逢的场景,总以为下一秒那个人就会从那扇玻璃门中走出来。 还是9年前的模样,还是那么温柔的笑,一步步走向他身边。 他说,言研,抱歉,让你久等了,不过,我终于回来了。 言研可能会再做一次孩子气的举动,忍不住地哭,眼泪直流,怎么也止不住。 然后,他们会一起离开这座城市。 然后,他们会找个小地方安顿下来,一切重头开始,从零做起。 然后,他们有了自己的小房子,自己的小事业,每年去看看大哥一家,每年在母亲的坟上说会话。 然后的然后,他们会一直幸福下去。 言研笑了,他的愿望就是这么简单,和相爱的人一直幸福着。 可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简单的愿望,在耗费了十几年时间后仍是无法达成。如今,就连想见上一面都成了奢望。 渐渐的,对重逢的幻想也变成了种种的忧虑。 然哥出差了?然哥这几天生病了?然哥离开欧氏公司了?然哥,会不会已经…… 他不敢再想下去,如坠冰窟的寒从骨子里冒出来,他瑟缩着躲进被窝。 不会,不会的,然哥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 然哥说过,一定会回来找他,然哥要他等着,一定等着,一定等着…… 他们是曾经经历了怎样苦痛的人啊!难道老天真要那么残忍,非要他们得个悲惨的结局才肯罢手吗? 言研皱紧眉头,不安的思绪折腾了一整夜,根本无法入睡。天刚蒙蒙亮时,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因为他看见了十几岁时的自己,一身布衣布鞋,站在阳光下的麦地,笑得灿烂无比。 后来,然哥来了,披一身金色外衣,夏风吹拂着被阳光染成酒红的短发,以同样耀眼的笑容站在言研面前。 他说,言研,你是不是已经把我忘了? 言研的笑容戛然而止,他慌忙摇头,解释,没有,没有,然哥,我没忘记你,对不起,然哥,我只是,只是—— 斐然的笑也在一点点消失,渐渐变成一张冷酷漠然的脸,既然你已经忘了我,那我们就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 说完,他转身向麦地外走去。 言研急忙追上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不,然哥,你别走,我没有忘了你,然哥,你别走,等等我,是我不好,我错了,然哥,求求你,你别走,然哥,然哥—— 言研撕心裂肺地哭喊追赶着斐然,可无论他如何加快脚步,放大声音,然哥始终没有停下脚步,始终,没有回头。 走得那么决绝,就好像铁了心要走出他的生命。 言研一急,脚下使力一蹬,醒了。 望着空空的天花板,他过了好长时间才缓过这份心痛。 他曾经十分依赖,视为生命支柱的然哥——不要他了。 摸摸额头的虚汗,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只是一个梦吗?却真实的让他恐惧。 如果换做三年前的他,可能早已泣不成声,如今却学会了控制悲伤。 96. 他反复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个梦,一个恶梦而已,一觉醒来什么事都没有。 然哥还是当初温柔善良的大哥,绝不可能会弃他而去,纵使他—— 言研使劲地摇头,不可能,不会的,什么都不会发生。这个梦不意味着什么,他还是当年那个一心爱着然哥的大男孩。 他和然哥,纵使远离,心也是永远,永远,永远也不会分开的。 他和然哥——他和然哥—— 言研缓缓倒在床上,再多的劝诫也骗不了那颗不安的心。 他开始痛恨自己,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以各种理由安慰自己。 他很坏吧,应该是很坏很坏,否则不会有那么心痛的感觉。 好像在结了痂的伤口上硬生生扯下那层皮,连着骨头的疼。 他多想狠狠给自己几个巴掌,然哥,然哥—— 是不是连然哥,也感觉到了什么,所以,不会再出现了。 不行!绝对不可以! 然哥,那是他的然哥呀,说好要幸福一辈子的然哥。 言研猛地掀开被,穿上鞋子就往门外奔去。 他要去找然哥,要去亲口告诉他,自己还是那个一直在等他的言研,绝对,绝对,不会改变。 不知是不是受到那个梦的影响,今天的言研显得格外焦虑。 在欧氏大楼外守了好几个小时,终于等到下班时分,他打起精神,目光紧追着从那扇门里走出来的人,深怕一个眨眼便错过了。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出来的人越来越少,他的心也揪得越来越紧。 终于忍不住,想上前找人询问时,有人从身后抓住了他的胳膊。 言研猛地转过头,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站在面前,一脸倦容,用略带沙哑的嗓音对他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我的言研。四天零十三个小时五十二分钟,你可真狠啊!我知道对你来说,我TM就只是个恩人,房东,最好不过也就是个朋友。还能有什么呢!所以,你能走得那么干脆,一辈子不见又有什么关系,朋友嘛,朋友就是可有可无的代名词啊!朋友,不管到哪里都能再交到朋友。所以,你狠得下心,哪怕你知道这会比在我心上割上一千刀还要疼,你也不管不顾,还是走了。哼哼,我金皓晨对你来说,就是个笑话吧!” 金皓晨一口气说了一长串,嗓子里冒了火,眼睛里冒了火,就连心里,也有一大团火在“嗞嗞”地燃烧着。 眼前的人他想了四天零十三个小时五十二分钟,也足足恨了气了怨了四天零十三个小时五十二分钟。 所以,他说了那一大堆废话。 说完,有不争气的液体从眼眶流了出来。 他不想再管那个人会不会介意,生气,下一秒,将他狠狠搂进怀中,像个孩子一样,闷声哭起来。 言研被他搂得有些喘不过气,听他在耳边发出的闷闷的哭声,心,好像再次被戳痛了。 金皓晨,是金皓晨,那个他以为永不会再见的人。 他追来了,不管逃到多远,结果还是找到了自己。 言研不知道这一秒是该笑还是该哭,安慰的话一句也想不出来,只是任他搂着,狠狠地哭泣。 应该是很伤心吧,他似乎能感觉到眼泪砸在肩膀上,痛得他眉头紧皱。 应该是很恨他吧,无数次的抽泣震响在他耳边,痛得他咬紧牙关。 他怕下一秒,下一秒,他也会不管不顾的和他一起痛哭。 伤了你,对不起,让你流泪,对不起,不告而别,对不起,让你爱上我,对不起,无法回应,对不起。 如果可以,能不能回到从前,不曾相遇的从前,那样,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痛了吧! 可是,可是,我不想,多不想把你从记忆中抹去。 不想不曾遇见你,不想擦去和你一起经历的所有事,不想忘记你对我所有的好。 金皓晨,我该怎么办…… 言研迟疑着抬起手臂,最终,紧紧回抱住他,将脸埋在他的臂弯中,将那一声声哽咽藏进心中。 金皓晨,谢谢你,谢谢你,让我,可以再见到你。 在附近找了家环境不错的咖啡馆,金皓晨领着言研进去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外面的天一直灰蒙蒙的,天气预报有雨,可一整天都没下下来。屋内放着舒缓的轻音乐,听在有心事人的耳里却显得那么压抑。 言研一直低着头,不太敢看对面金皓晨的脸,心里有愧疚也有些想逃避的想法。 经过多方打听,金皓晨辗转来到这个城市,连口水也顾不得喝便直奔S市有名的欧氏大楼。他并不确定言研在不在这里,但哪怕一丝希望,他也不想错过。如果这里遇不到,他会去打听到的欧向奕的常住地。再然后,就是那里了吧! 幸而老天没辜负他的辛劳,第一站就逮到了人。 金皓晨打定了主意,哪怕耍无赖、用强的,也一定要把人带回去。 言研,他和言研在一起的时间还有多久?他要抓紧这最后的几年,让言研彻底改变。 爱,从来不就是自私的吗? 金皓晨说:“跟我回去吧,言研。” 言研仍是低头不语。 金皓晨轻叹一声,低下头瞅着桌上还冒着热气的咖啡,“我知道,要你跟我回去挺自私的,你一定想在这里等你的然哥吧!不然,你也不会来到这个城市。可是言研,如果你继续这样做,会不会遭遇到几年前一样的事。欧向奕,能坐到那栋大楼的顶层位置上,我想,今天的他很可能会比9年前更加心狠手辣吧!言研,你这样冒冒失失闯进去,不等于送死吗?你以为你还会有几次幸运,能再遇到好心救你的人?” 言研默默听着他的话,无言以对。 这些事他不是没有想过,在来这里的一路上,他也想过很多种悲惨的情况。 被打个半死?断手断脚,瞎眼失语?或者干脆就送了性命。 这些,他都想过。 可就是因为想过还是想要走上这条路,他才决定听从自己的心,来到这里。 不管结果多糟糕,他都想再看一眼然哥。 他好怕,再见不到他的然哥,他的心,会、会—— 就算不能冲上前相认,哪怕是偷偷的一眼,也好。 他要看到然哥,知道那个人在为重逢辛苦的抗争,应该就能为这该死的心落上一把坚固的锁。 金皓晨看一眼对面不为所动的言研,低头攥紧了搭在膝盖上的拳头,“我这不是要你放弃寻找你的然哥,可是言研,现在,还不是时候。你要面对的人太强大,而你我,就是一市井小民,你拿什么和他争和他拼。言研,斐然也说了,让你等他,如果,我是说如果他有一点自由的机会,一定会来找你。想找到你很容易,只要给你大哥打一个电话,就会知道你的住址。所以,言研,你就相信他,照他说的做,等着,不行吗?我想,他一定也不想让你受伤才会那么说。如果你有什么事,”顿了一下,金皓晨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他一定受不了。你们,还怎么等到重逢的那一天。” 眉头一点点揪紧,言研显然有了几分触动,金皓晨趁热打铁说道,“言研,不要莽撞,那个人,你动不了。如果再在那栋大楼前等下去,用不了几天,就会被那个谨慎的人发现,结果,谁也无法想像。你想让他看到你受伤害的样子吗?也许你想,你再死一回也不要紧。可是,你也要替他想想,他是不是能承受你的离开。到最后,他是不是也会和你走同一条路。言研!” 痛苦地闭紧双眼,言研不得不承认金皓晨的话很准地伤到了他的心。 再死一回,他也没什么好怕的了。也想过这是最糟的结局,可他忽略了在这之后的然哥。 然哥该怎么办? 要让他一辈子一个人活在痛苦中,还是要让他选择一条和自己相同的路。 这些,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他,该怎么办。 曾经的坚决被金皓晨的话打得粉碎,连再往前迈一步的勇气也没有了。 可,后退,也是万万不能的。 金皓晨接着说:“言研,我说过吧,只要你肯努力,将来站在你的然哥面前才会更加自信。你也希望以一个成熟,完美的形象再见到他,是不是?现在的你,做得很好。有学历,有小事业,而且遇到事情不再只会慌乱,而是靠自己的能力一点点解决。将来,你还能靠积蓄买一套小房子,也许还有一辆车,说不定真的领养一个长得像他的孩子。我想,看到活得那么精彩的你,你的然哥也会为你感到骄傲。言研,你不是一直以这为目标吗让他看到最完美的你,可以让他完全放心的你,这就是你一直在努力的呀!言研,跟我回去吧,回去继续朝这个目标奋斗,好不好?” 金皓晨给他画了很美的一幅画,一所小房子,一辆车,一个像然哥的孩子,他和然哥相偎着站在这一切前面。 美得让人陶醉。 他多想这一切真能实现,多想回去继续朝这个目标奋斗。 他相信再过几年,自己一定能实现这个梦想。 可是—— 他还能再回去吗? 言研吸吸鼻子,抬眼看向对面一脸憔悴的男人,“对不起,金皓晨,我,不能跟你回去了。” 97. 在路边摊买了两份盒饭,言研拎着两个塑料袋,步伐缓慢地走回小旅馆。 金皓晨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一脸垂头丧气的模样。 走进旅馆房间的那一瞬,金皓晨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你就住在这种地方?” 言研“嗯”了一声,转身进了洗手间。 金皓晨打量了一下这个不足八个平方的小房间,两张单人床,两个小床头柜,一张稍大点的桌子,嘈杂的音乐,从屋外照进来的灯光。 这一切,都让他不舒服极了。 想到言研在这过了两夜,他心里就更加憋闷。 言研从洗手间出来后,坐到一张床边,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份盒饭递给他,“凑合着吃点吧!” 金皓晨对着手上的盒饭叹了口气后,坐在另一张床边拿起筷子快速地扒起了饭。 他也着实饿了。 这几天担心加着急,他也没怎么好好吃饭。再加上这一天,他更是几乎水米未进,现在见到了言研,心放下了一大半,再看这吃的,不管好赖,在他眼里都是美味佳肴了。 金皓晨把手里的盒饭吃了个精光,抬头看言研,他正拿着筷子挑几粒米饭往嘴里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突然来了好久没有过的烟瘾,金皓晨摸遍全身也没找到一根烟。于是苦笑自己的无聊,都戒了多久了,怎么可能还装着那东西。 吃了将近一半,言研放下筷子,低着头说:“你也该累了,去洗洗吧!” 金皓晨没有动,只在他起身扔垃圾时问了一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言研说,“我想再等两天,两天后不管见没见到他,我都会离开。” 金皓晨点点头,“我知道了。” 趁言研烧水的功夫,金皓晨下楼买了包烟,坐在报亭外的椅子上看这多彩世界的绚丽繁华。 流光溢彩的霓虹,喧闹嘈杂的音乐,远处高楼林立,灯火通明,长长的车流化身金色巨龙张扬着延伸至天边。 当年的言研是怀着怎样的憧憬来到这座城市,又是带着怎样的伤痛被迫离开。 经历了这许多事,言研的爱与苦他多少能理解了些。 斐然,对他来说就像一个只存在于教科书里的人物。他勇敢、坚强、善良、温柔,他是言研心里的传奇,是一个永远无法抹去的人物。曾经,他以为这人物会一直待在教科书里,无法走入现实。 可就在前几天,他上网搜寻欧氏企业时发现了一个旧闻,斐然进了监狱。 刚看到这则新闻时,他有点懵了。 斐然怎么会做牢?他是替欧向奕顶罪?他得罪了某个大人物不得不做牢?还是说欧向奕已经,不打算要他了? 他呆呆地坐在电脑前想了很久很久,直到外面华灯初上,屋内漆黑一片,肚子发出“咕咕”的抗议声,他才清醒过来,也认清一个事实。 斐然,大概要从教科书中走出来了。 回到小旅馆,老远看见一个人影在旅馆门口走来走去,不时四处张望一番。走近了才看清那是言研,金皓晨心里升起一股暖意。 至少在言研心里,他并不是可以忽略的零。 言研,多多少少是在乎他的吧! 金皓晨走上前唤他,“言研。” 言研猛地回过头,见到他后轻轻吁了口气,好像一直压在心里的大石忽地消失了,他低声问道,“去哪里了?” 金皓晨笑了笑,“有点闷,到处走了走。” 言研转过身,“天冷了,回屋吧!” 金皓晨随着他一同进了旅馆,冷清的楼道里灯光昏暗,只有两人细碎的脚步声此起彼伏,“言研,你是在,担心我吗?” 言研脚下一顿,身子稍停滞了一会,“你没有说一声就出来了,所以,有点担心。” 金皓晨嘴角扯出一抹笑,“谢谢。” 躺在柔软的床铺上,金皓晨借着窗外照进来的五彩光亮侧身看着对面床上的那个人。 执着的言研,傻到让他心疼的言研,一天比一天更爱的言研,他该怎么做才能放得了手? 要告诉他斐然的消息吗? 金皓晨十万个不愿意,他知道如果让言研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跑去探监。 接下来,言研说什么都会留在这个城市,打一两份零工,苦苦熬到斐然出狱的那一天。 这对言研来说应该是最幸福的结局了。 可这也是金皓晨不想看到的。 他找了很多借口来阻止自己把这一消息透露给言研。也许斐然已经变了,变成个穷凶恶极的罪犯,很可能会伤害到言研;也许斐然已经忘了言研,年少时的感情有几个能当真的,他不想言研再受感情的伤;也许欧向奕还在乎着斐然,他不能拿言研的生命去冒险。 有太多太多的不确定,他无法说服自己把最爱的那个人送到他情人的身边。 对不起,言研,原谅我的自私。 我也是一个会爱会累会痛会绝望的人啊! 如果这份爱注定无疾而终,我只想留住这最后的时光,让我陪你,再走一程。 珍藏着这些回忆,到了终点,也许,也许我会有勇气,放你离开。 言研一早起去买了饭回来,金皓晨醒来时正看见背对着他收拾床铺的人。 阳光很好,斜斜照进来,洒了言研一身,纯白的被子被大力掀起,在空中铺展开来,打散漂浮着的金色尘埃,乱了飞舞的脚步。 只是这样一幅简单的画面,金皓晨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定祥和。 几十年以后,是不是也能看到这个背对着他忙碌的人,在一个,属于他们的家里。 早饭是在沉默的氛围中吃完的,金皓晨收拾了餐盒站起身,言研突然问道,“我先陪你去买车票吧!” 金皓晨转身的脚步顿了一下,“不用,我不回去。” 言研诧异地看着他,“不回去?” 金皓晨说:“既然你打算在这留两天,那我就陪着你好了。” 言研慌忙站起身,“金皓晨,你不要这样,我会离开这里的,只要,只要再给我两天时间,我一定会离开。所以,不用担心我的安危。” 金皓晨转过身面对着他,目光坚定,“不只是担心你的安危,我说过,我会陪着你,陪你到你的然哥来找你的那一天。” 言研望着他的目光中充满悲伤,“你……也许,你也会陷入危险中的,拜托你,离我这样的人远一点。” 这一刻,金皓晨好想捧起他写着伤感的脸庞,可垂在手侧的手攥紧了好半天,也没能提起那样的勇气,缓缓松开。“言研,我们都是傻子,为自己爱的那个人痴傻、疯狂,你劝不了自己,就别再劝我了。我说过会陪着你,就一定做到。” 言研发现自己没办法再与他对视,渐渐低下头,好怕下一秒心软的话就会脱口而出,于是用力闭紧嘴巴。 金皓晨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向屋外走去。 行至门口时,言研突然唤住他。 “我会离开这里,可是,我不能跟你回去。你在的那个城市,我回不去了。” 金皓晨没有转过身,却笑着点点头,这结果他猜到了。 “是吗?没关系,我也不打算回去了。不管你到哪里,我都跟着你一起。言研,你要是心疼我一点,就别趁着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跑掉。否则,为了找你,我可能会变成第二个流浪的你。你,忍心吗?” 话落,金皓晨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言研无力地闭上双眼。 金皓晨的话说得太重太重,好像把他的心彻底压碎了,疼得人连呼吸都困难。 第二个流浪的言研。 那个傻瓜,为了他,值得吗? 他为了然哥可以付出一切,因为他知道然哥也是深深爱着他的。他们,是不该被分开的爱人啊! 可金皓晨呢,明明知道他的心只给了然哥,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跳进这个漩涡。明明,是无法回应的啊! 他多想用力将金皓晨推出他的世界,可—— 那个人,真的会为了找他,做出什么傻事吗? 无论是对房东、恩人还是朋友,他都不能那么做。 金皓晨,这条不归路,你打算,走到哪? 第二天天刚亮,言研坐在床边对还在梦乡里的人轻声说:“皓晨,我,跟你回去。” 坐在回程的火车上,言研一言不发地看着车窗外快速倒退的景色。再次告别这个城市,心,却没有那么疼痛了。 也许,真是遗忘了一些他也说不清楚的东西。 金皓晨伸出右手握住他放在椅子的左手,言研转过头看着他,他说:“如果你想,每年,我都陪你来一次,等上两三天,碰碰运气。” 言研轻轻摇头,继续将目光放在窗外。这个城市有他永远忘不了的然哥,这个城市也生生分开了他们。 说不上是爱还是恨了,却想把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留在眼底。 然哥,总有一天,会来找他的吧! 不管十年还是二十年,他都坚信这一点。 也一定会,等着这一天。 98. 出了火车站,站在熟悉的天空下,言研才有一种真正回到家的感觉。 也正是这种感觉让他的脚步略显迟滞。 他,真的可以回来吗? 金皓晨看出他的迟疑,大胆握住他的手,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放心吧,一切有我。” 言研低下头,那颗悬着的心因他这句话,提得更高了。 打了车往家走,言研思来想去最后说:“要不然,我还是住小饭馆吧!你——”本想说你向阿姨保证绝对不会再做傻事,可总觉得不合适,憋半天也想不出更好的话来,于是作罢。 金皓晨想了想说,“也好,等我搞定我妈,你再回来。不过,小饭馆不能住,还是找个好一点的旅舍。” 言研说想先去看看小饭馆的情况,于是两人在饭馆前面下了车。 刚一走进饭馆前厅,金皓晨就被迎面而来一个重重的巴掌打懵了。 众人惊呼,“大妈,您别这样。” 言研嗫嚅着说:“阿……姨。” 金皓晨回过神来,只见他妈一脸恼怒的表情狠狠瞪着他。 “妈……” 金母气得身子发抖,胸口起伏不断,愤恨地对着他说:“你把工作辞了,手机五六天也不开机,怎么,嫌你妈活得太长了,真想逼死我吗!!!” 金皓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善于察言观色的小夏就忙上前扶着金母劝道,“大妈,您先别恼,有什么话好好说,来来,咱们到包间说。外面客人这么多,也不好看。晨哥,你也进来,有什么误会跟大妈好好说说。大妈,咱不气不气啊,气坏了身子不得了。” 到底是知识分子,金母纵使憋着一肚子火,听小夏这一说,倒也暂时忍住了,随着他一起进了包间,坐在桌边等着金皓晨进来。 金皓晨对言研说,“你先等我一会。” 言研摇摇头,“我跟你一起进去。” 金皓晨定定注视着他半晌,才点点头,与他一同走进屋内。 见两人进屋后,小夏与言研交换了个眼神后,出屋关上了门。 金皓晨上前一步,唤道,“妈,对不起。” 金母恨恨地看着他,“你还知道说对不起?哈哈,我可真是受不起啊!我是你妈吗?你有把我当成你妈吗?” 金皓晨低着头,心里有许多愧疚,“妈,是我不对,让您担心了。您别生气了,身子重要。” 金母把怨恨的目光对准站在金皓晨身边的言研身上,“你是怎么对我说的,你说你不会再回来。我看你老实,心里还有点愧疚,可这算什么,你在耍我玩吗?是演戏给皓晨看的吗?” 言研无力辩解,羞愧地直低着头,金皓晨挡在他前面,“妈,您有什么火就冲我来吧!” 金母闭上眼努力调解心中的怒火,“你说吧,到底什么意思。那个人,你打算怎么办?” 金皓晨偏过头看了一眼言研,转过头后双膝交替弯曲,跪在金母身边。 金母和言研同时被他这一举动吓到了,“你——” “皓晨。” 金皓晨说:“妈,我喜欢这个人。不是因为他是一个男人,相反,他除了是个男人以外,没有任何缺点。其实这三年来,一直是他在照顾我的生活,我已经习惯了有他的日子,习惯了他每天出现在我面前。妈,我真的不能让他离开。您也不要怪他,其实他一点错也没有。他不爱我,从来没有爱过我,否则他不会这么轻易离开。这些话,他都告诉过我,也劝过我很多次,要我放弃。可是,妈,爱一个人真能做到说爱就爱说放就放吗?我是一点点爱上他的,明知道有太多客观条件不允许我去爱这样一个人,可还是没控制住。我希望您能给我时间,让我用五十年慢慢来忘记他,可以吗?” 言研攥紧垂在身侧的双拳,眼神悲切地注视着那个跪在他前面的人。 他好像欠了金皓晨很多,用五十年,不知道,能不能还清。 金母恼怒加不忍地看着他,“小晨,你怎么那么傻。他不爱你,你到底还有什么执着的。”金母说着也跪在他面前,“听妈的话,把他忘了,相信我,你能做到的,只要换个环境,一定会很快忘了他的,啊?小晨,跟我去加拿大吧,你爸你哥他们都在那儿,我们都会陪着你,帮助你的,还有你的小侄子,胖嘟嘟的可爱极了,你多看看他,一定会改变想法的。小晨,算妈求你,跟妈去加拿大吧!” 金皓晨拉下母亲的手,语气恳切地说:“妈,我长这么大没喜欢过谁,言研是第一个我想和他过一辈子的人。虽然这都是我的一厢情愿,我还是不想就这样放弃。妈,我真的太爱他了,如果我跟你去加拿大,我相信用不了三天我一定会跑回来,我受不了没有他的日子。这几天找寻他的过程对我来说就是一种可怕的煎熬,真的够了,我不想让心再这样痛一次。我可能,会承受不住的。” 金母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越显陌生的儿子。 一直自信满满,乐观开朗的小儿子,如今变了个人般,为了一个不爱他的男人,在她面前跪地请求。 承受不住……他在说什么啊! 金母缓缓起身,过度悲伤让她的身子晃悠了几下,一手扶住桌子才勉强站稳,“小晨,你真的要这样?就算我把这事告诉你爸,你还是要这样任意妄为吗?” 金皓晨把身子挺得直直的,对视着她的目光坚定不移,“就算爸要打断我的腿,与我断绝父子关系,我也不打算放弃言研,对不起。” 金母受不了这种打击,跌倒在椅子上,一手扶着晕沉沉的头,心要被碾碎了般地疼。 言研上前一步,来到与金皓晨并齐的位置,双膝弯曲,重重跪在地上。 金皓晨一脸惊讶地望着他,“言研,你——” 言研抬头看向金母,一行泪滑过脸庞,滑过含着微笑的双唇,“阿姨,请您原谅他,皓晨,已经太可怜了。如果连您也放弃他,这个世上,他还有人可以依靠吗?” 金母一点点将目光移到他身上,虽然痛苦,虽然愤恨,却还是坚持着将他的话听了下去。 言研说:“对我来说,金皓晨是这个世上最无可替代的好人。是他收留了流浪的我,帮我找了工作,还让我重新学会了说话,拥有了朋友,梦想。他让我知道我还可以活得像个人,让我有信心和勇气来和这可悲的命运抗争。对他,我想说一千句一万句感谢,除了这个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如果时间可以倒退回认识他的那一天,我想我会躲他远远的。他不该被我这样的人拉入泥沼中。阿姨,我能理解你的伤心、气愤,当年我向母亲坦白我爱上一个男人时,她的反应和您一样。她也气、也恨,把自己关在房间痛哭了一整夜。可是,后来她还是原谅并接受了我,因为她比这世上任何人都爱我,就像您对皓晨的爱,也是不掺半分假的。阿姨,请您不要放弃皓晨,让他知道无论他会受到怎样的伤害,也有一个人始终站在他身边,全心全意地爱他,帮他抚平伤口。阿姨,不管到什么时候,您永远是他的家人,不可改变的家人啊!” 金母强忍在眼眶中的泪终于绝堤,抚着半张脸,她失声痛哭。 难道她在做的不是最对的事吗,不正是因为这份不掺假的爱才让她坚决要把儿子拉回正轨吗? 那条异于常人的路有多辛苦,她实在不愿让他去闯个遍体鳞伤。 金皓晨说爱他就让他选择最幸福的路,言研说爱他就请不要放弃他。 她已经搞不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爱。 做为母亲,她已经心力交瘁。 金皓晨慢慢伸出右手,一点点勾上言研的左手。 言研回望向他,他用唇语说了两个字,谢谢。 言研,我也好想对你说一千一万句感谢,你让我体会了什么是真正的爱。虽然可能无法做交心的恋人,仍感谢你今天为我所做的这一切。 为一段无法回应的爱出柜,我想说,绝不后悔。 这就是我的真心,你看到了吗? 金母很快回了加拿大,临走时对金皓晨说,这件事我暂时不会告诉你爸,并不是因为我能接受你的想法,我只是希望再给你一点时间,好好想清楚。 金母不带任何感情地看了言研一眼,言研忙低头向她行礼。 她不会放弃自己的傻儿子,也不会相信他能撑上该死的五十年去爱一个根本就不爱他的人。她想总有一天儿子会想通,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多变也是男人最大的特点。 也许用不了多久,她就会重新迎回正常的金皓晨。 母亲走后第二天,金皓晨来到小饭馆说要接言研回家。 言研安顿好小饭馆的事后随着他一同去了趟商场。 言研说,为什么来这里。 金皓晨把头转向一边,不好意思地说,我妈把你的东西都扔了,得重买。 言研便不再作声同他一起走进商场。 床单、被罩、衣服、鞋帽、照片、看过的书以及用过的书桌。 书桌? 言研很困惑,“为什么把书桌也扔了?” 金皓晨更加困惑地看着他,“你没发现书桌上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言研摇摇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金皓晨眯眼斜看他,连她妈都发现了书桌角那个小小的“Y♂J”,这个在上面趴了两年的迟钝男!!! 言研更加困惑的是,阿姨是怎么把书桌扔下楼的? 金皓晨替言研选了套带有绿叶花纹的床品,言研给自己选了套半价处理的床品。 金皓晨替言研选了张连书柜一体的纯白色书桌,言研说小饭馆正好淘汰了几张长桌,拿来做书桌很合适。 金皓晨替言研选了马克华菲杰克琼斯七匹狼,言研直奔商场外打折促销外加买二送一的衣服。 金皓晨恼了,你到底想干什么,小言研!!! 言研不满地嘟囔,没大没小! 提着十几袋东西坐在回程的计程车上,疲惫的两人头挨着头休息片刻。 金皓晨望着窗外五光十色的霓虹,无限感伤地说,“这些东西倒没什么,最可惜的是照片都没了,那些可是我们一起经历的珍贵的回忆。” 言研自考通过,金皓晨大学毕业,两人一起做的公益活动,金皓晨的第一款游戏,一起去郊游,言研为金皓晨烤的生日蛋糕。 这些,不可重来的珍贵回忆通通消失了。 车内放着轻柔缓慢的音乐,女歌手用空灵婉转的歌声诠释悲伤的情歌。 言研头靠在金皓晨肩膀上,用极低的声音说:“哪天,一起去,制造回忆吧!” 金皓晨嘴角弯弯,轻声吐出一个字,“嗯!” 等到天晴,一起去制造,属于我们两人的回忆。 这一次,一定好好保存,让它,永不消失。 一年后 言研抱了一大堆生活用品从家附近的超市出来,想着要不要跟负责看管手推车的冯大爷商量商量把车推到家后再送过来。 买的实在有点多了,谁让超市做活动买够一定钱数就送一个超大的毛绒泰迪,正好小张的女儿下周就十岁生日了,言研想了想挺划算就买了。 特殊的手机铃声响起,言研笑着从口袋掏出手机看也不看便按下接听键夹在耳朵边,“金少爷有何吩咐啊?” 金少爷在电话那头清了清嗓子,“定时查岗,没有勾搭小帅男吧!” 言研哭笑不得,“你不知道我喜欢老的不喜欢小的吗?” “老的也不行,给我回避!不行,看来以后家规上得多加一条,你上超市的时候必须得有我陪着。” 言研刚想笑,却又觉得不对,他怎么会知道自己上超市了? 偏转头四处瞅瞅,就看见不远处一西装革履的有为青年正朝他晃手机,外加一脸奸笑。 言研挂了手机,那青年也正跑到他面前,接过几个较重的袋子,对他说:“怎么不等我下班一起买,这么多东西,你不嫌沉啊!” 言研说:“哪那么娇气啊!这个时间你怎么回来了?” “我们那部门时间本来就自由,突然很想吃你做的红烧肉就提前回来了。” 言研佯装板起脸,“你知道现在失业率有多高吗,还这样不认真。想吃红烧肉打个电话说一声不就好了,再翘班小心你老板把你辞了,我可不负责养你噢!” 金皓晨一脸伤心,“你也太势利了吧,好歹我也是你房东,敢不养我就把你撵出去。” 言研无所谓地说,“好啊,反正我的存款也够租个两房一厅了,明天就去看看。” 金皓晨对着他吹胡子瞪眼,“喂,过河拆桥啊你,你那存款还不是靠我不收你房租才存得下来的,不行,把这几年的房租给我吐出来才许走!” 秋天的脚步追赶金色的梧桐,于是纷纷扬扬洒了一地,有心走过,聆听一路连绵不绝的脆响。 老区的楼道里跑出几个玩耍的孩子,三两吆喝着往铺了一地枫叶毯的公园奔去。 一张古老破旧落满枯叶的铁制长椅安安静静地躺在公园一角,散步的老人相依相偎,互整衣帽的同时加一句贴心的暖语。 言研收回目光,嘴角不经意间又露出洋溢幸福的笑容。 金皓晨看了一眼手里言研采购的物品,突然说道,“我妈今天打电话来了。” “阿姨说什么?” “还不是那些老生常谈,天冷加衣,按时吃饭,不要熬夜,说了一百八十回了。” 言研笑笑,“在父母眼里,孩子永远都是孩子。” “我可都24了,还说孩子?!” 言研笑着将目光转向前方,在他们家楼下站着一个人,正仰望着他每天进出的那栋高楼。 秋日的阳光穿过街边的梧桐温和清透地打在那人身上,染红他服贴的短发。 他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安静地立在那儿,好像与这秋日的风景融为一体,完美如画。 那样恬静的侧脸,言研竟觉得有几分面熟。 凝神细细看去—— 他霍地瞪大双眼,手中的袋子跌落地上。 金皓晨听到动静,转过来看他,见他一脸惊吓的表情,忙问,“怎么了?” 言研双眼死死盯着前方仅十几米远的那人,缓缓张开的双唇微微翕动。 他,他看到了什么—— 那个人,那个人—— 金皓晨不解,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去,一个站在他们家楼下的男人。 目光再转回到言研身上,刚想开口问他看到了什么时,一种不好的预感在他脑中惊现。 他揪紧眉头,不安地看着言研脸上惊恐的表情,难道,难道会是—— 沐浴在秋阳温暖下的男人似乎也感觉到正被人注视着,于是收回目光,缓缓转过身。 温暖的笑容从嘴角一点点绽放,他用温和如天籁的声音说—— 言研,我回来了。 ——放爱篇·完—— 远行篇 99. 监狱里的冬天似乎比外面冷上好几倍。 每天六点半起床,洗漱整理内务,然后是吃早餐,白粥加咸菜。七点半出工,一般都是些手工活,做彩灯、数据线之类的。十一点半收工,午餐;十二点半继续下午的活,五点半收工,接着是晚餐。 刚来时会有些不适应,久而久之,欧向奕也渐渐接受了这种生活方式。 每天无论吃饭还是上工时,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一道挺拔的身影。 可惜那个人,从来没有回过头看他一眼。 有时与人闲聊,会被问起和电视里某个知名人士很像,欧向奕笑笑说,经常有人说他长得像某人,也许该去上个什么明星脸节目的,说不定真能火一把。别人就会说,得了吧你,就你脸上那刀疤,看着就不像良民,还上明星脸呢,连电视台大门都没进去就被人打出来了。 欧向奕笑笑,抬手抚上脸上特意弄出来的刀疤,心思不禁又飘到那人身上。 这里的饭是不是吃得惯,再也没人为你准备刚出炉的南翔小笼;御寒的被子会不会太重太硬,谁还能在半夜为你盖上轻暖的羽绒。 统一的囚服替代了意大利手工,旅游、酒吧、派对这些奢侈的生活都被隔绝在铁窗外。 只为一个言研,值得吗? 以为把你养成习惯这些生活的人,就能拴住你的心。 看来,是我彻底忽略了你的意志。 用三年的自由换回从我这里失去的自由,什么人才能做到你这步。 欧向奕抬头看着铁丝网内灰蒙蒙的天空,斐然,如果说你是傻子,那么,我可能会比你更傻。 七年的相处,什么也没有换回。对你来说,做了那么的我,还是一张白纸。 即使这样,就算这样,我还是选择了来到你身边。 傻到没救了! 季云恒慢慢悠悠地踱到他身边坐下,同样看着一成不变的天空。 “我没想到你会做到这一步,看来,那时候的我,的确小看你了。” 欧向奕笑而不语,不知为何,从来了监狱后,他的习性改了不少。 不再是过去那个暴躁易怒的大少爷,很多时候,他的话都很少。 “你们这两个白痴,都把这里当成游乐场了。怎么样,三个月的牢狱生活,够不够精彩?” 欧向奕从怀中掏出两支烟,递给他一支,“还不错,可以继续下去。” 季云恒无奈地笑笑,借他的火点着了烟,“那祝你玩得愉快,对了,谢谢你的烟,作为回报,如果你需要人哭诉,我可以勉强借我的耳朵和肩膀。”扬扬手中烟,他笑着走开。 欧向奕深吸一口廉价香烟,将那苦味逼进身体里,可烦恼却不会随着呼出来的烟消失殆尽。 三天后,欧向奕有了一位访客。 坐在接见室,欧向奕笑着对来看他的人说:“哟,你也太会占我便宜了,表哥?应该是表弟吧!” 这次年依辰没有像以往一样跟他调侃,而是板着一张脸,对他的玩笑不予理睬,表情严肃地说:“怎么样,在里面还过得惯吗?” 欧向奕轻笑一声,“没什么适应不了的,人嘛,都是能屈能伸。”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跟我说一声,你和斐然身边我都安排了人,应该不会发生被人欺负的事。” “谢了。” 这些话说完,似乎再也找不出什么话来,气氛有些沉闷。 年依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得欧向奕极为纳闷,“今天怎么了?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该不会还在为我进来的事伤心吧!行啦,等我出去后好好安慰安慰你。” 本来欧向奕还想加上句“暗恋我就早说嘛”,但看年依辰依然摆着那张死阴的脸,也就作罢了。 欧向奕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开口,就在他以为他们今天的接见就要结束的时候,年依辰终于开了口。 “斐然他,还好吗?” “还行吧!” “你没有和他说上话吧!他还是不理你。” 欧向奕挠挠头,“你就别再往我伤口上洒盐了。” 年依辰偏转过头,烦闷地吐出一口气,“为他做这么多,也不会感动他一星半点的,你不会后悔吗?” 欧向奕能以另一个的身份进到这里来主要还是靠年依辰的打点。从手下找一个和他容貌体形相像且从没犯过事的人,安排那人出国后,再通过手术将欧向奕的外形稍做修改,多了几颗痣和一道狰狞的疤,以那个人的身份犯了不大不小的事,被抓现行后案子判得很快。 临出事那天,年依辰最后一次问他,“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别做这么傻的事了,向奕,你还是我所认识的那个人吗?” 欧向奕嘴角扯出一抹笑,抬手抚上那道新增的疤,“怎么,觉得现在的我,太帅了吗?” “欧向奕!” 欧向奕还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老伙计,我这个人呢,没什么缺点,要说唯一的缺点,就是太专情了,哈……没办法,我怕真被那个人说中,三年内我不小心一命呜呼了,连他最后一面也见不上,不是太惨了吗?” 年依辰不能理解他的思想,“不会有那种事的!我会派十个保镖保护你,不行的话,就二十个,你绝对不会有事的。我保证,三年后,你还是活蹦乱跳一人,到那时候,我把斐然绑到你面前,行不行?” 欧向奕低下头,沉默半晌后,才再次开口,“你知道吗?他说这三年都会拒绝接见,意味着,三年,整整三年,我都不会再见到他。依辰,你觉得,我能撑得了三年吗?” 年依辰皱紧眉头,抓紧他胳膊的手却缓缓松开。 欧向奕彻底疯了,除了斐然,他无药可救。 不是担心斐然和他自己的安全,仅仅为了一个无法相见的事实,他要拿自己的人生去换。 三年究竟有多长,一千多个日子有多可怕,他怎么可以—— 不能看到斐然的脸,不能触摸他的身体,不能闻到他身上惯有的味道,不能和他一起过每一天。 思念变成了一条最可怕的毒蛇,勒住欧向奕的脖子,让他窒息。 你觉得,我能撑得了三年吗? 年依辰还能说什么,为了斐然,他甚至连命也不要过,还能再劝什么? 那天稍晚些时候,欧向奕给远在英国的大哥打电话,请求他这三年按管欧氏集团。 欧向煜思索了一会说:“你不是应该在哪国度假吗?怎么,度假地改为监狱了。” 欧向奕说:“那是故意放出去的假消息,以后陆续还会有类似的消息出来。总之,你就代替我履行一下职责吧,你也不希望欧氏垮掉吧!”为了欧氏,他不能用自己的身份正大光明的去监狱。可为了斐然,那又是他非去不可的地方。 欧向煜面无表情地说:“当然,欧氏垮了,我拿什么养家。如果你真想那么做,就去吧!不过,给我早点回来,最多三年,你再不出现的话,我就把欧氏卖了,一样得了好价钱。” 欧向奕皱着眉头苦笑,这是自家大哥该说的话吗?这是在说自家事业吗? 挂断电话,欧向奕对着床头柜上放置的他和斐然的合照,轻声说了句,晚安,斐然。 “后悔啊!”欧向奕深深叹息,“后悔得要死了。当初怎么就那么犯贱,招惹上这么冷血一人呢!怎么就因为他几句破唠叨就产生兴趣了呢,连控制一下也没想过,就任自己陷进去了。主要太轻狂,以为没什么得不到的,以为玩玩就算了。现在好了,搬石头砸自己脚了,人家恨不得拿刀捅死我,可我连觍着脸送上刀的机会都没有。后悔到娘胎里去了,依辰,你说我TM活得窝不窝囊。行吧,跟你发完牢骚了,我还得继续犯贱去。” 年依辰没指着他会听自己接下来的话,可还是说了出来,“如果你想,我帮你找最好的律师,很快就能出来。” 欧向奕看着他的眼睛,以为他在说笑话,半晌后却发现他还是那张一成不变的脸,唉了口气,他说:“魂都在这儿呢,人跑到外面有什么用。最起码,我每天都能见到他,挺好了。” 欧向奕最后和他告别时说:“下次再来的话,记得说是我表弟,别想再占我便宜。” 理了平头,着一身囚服的欧向奕对着他挥了一下手,转身走向他自以为挺好的天地。 年依辰站起身,望着他虽有些消瘦却依然坚持的背影,沉默无语。 两个傻子,一个比一个痴傻。 斐然的执着是为一个一心等待他的人,而欧向奕,最终,他能等来什么? 如果连这也感动不了斐然,他不知道欧向奕还能再做什么来改变那人的心。 也许什么都不用做,也许最该做的就是死心。 如果这三年过去,斐然还是不改初衷,他希望能安排一场手术,切断欧向奕脑中某个神经,能让他彻底忘了那个人。 如果…… 年依辰转过身,神情黯然地往监狱外走去。 如果也能有他那份可怕的执着,也许,那个人,不会离开。 往年一到冬天,欧向奕总会为斐然的生日礼物伤脑筋。 如果问他想要什么,就是随便从一本杂志中找些昂贵的物品来打发。 今年看来是不用再为这种事头疼了。 欧向奕稍转过头看了看监狱那堵耸立的高墙,随即同其它服刑人员一起进入劳动场所。 他们最近在制作彩灯和一些小的工艺品,巧的是他这次居然和斐然分到了一个组,同组的还有季云恒、胡二、猴子以及其它三人。 猴子是年依辰安排在他身边的帮手之一,当年在道上也是小有名气的人物,因一次喝醉酒跟人打架,把那人打残了,判了十年。他的家人一直是唐帮照顾着,听手下说此人挺机灵,一肚子的鬼主意,在里面混得也算不错,下面也收了几个小弟,于是就吩咐他照看着曹九,有什么事帮着挡挡。 虽说工作时不准抬头,交头接耳,所幸斐然的位子就在他右前方两米远处,即使是低着头,只要动动眼珠就能看到他。 收工的时候,欧向奕总是主动要求帮着收拾屋子,最后一个出来时,季云恒凑到他耳边调侃道,"怎么,主动表现,想争取减刑吗?" 欧向奕笑,"这不是应该的吗?" 在牢里的人都在为这一个目标奋斗,而他—— 欧向奕沉默着看一眼走在队伍前面的斐然。 只要那个人还在这里一天,他不急。 100. 不只欧向奕,年依辰还安排了几个人照看着斐然,猴子有时候会和那几人聊上几句,斐然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有时候斐然也会主动走上去和猴子聊两句,都是些天气之类无关痛痒的话题。 欧向奕看在眼里挺不是滋味。 吃饭的时候猴子觍着笑脸将碗里的菜饭拨给欧向奕大半,"九哥,您吃好。" 欧向奕瞥他一眼,"行了,你没必要这样。" 猴子笑说:"应该的,应该的。" 欧向奕也就不再管他,多次下来后,欧就有些怀疑了,"你每顿吃那么少能行吗?" 猴子拨菜的手抖了一下,随即扯出一个笑脸,"没事,你看我那么瘦就知道我饭量小了。我从小就这样,一吃多就肚子疼,所以人才叫我猴子啊!" 欧向奕也就不再多想。 天气晴好的时候,欧向奕喜欢坐在屋外的石凳上晒会太阳,点上一根烟抽上那么几口,享受一天中短暂的惬意。 季云恒总会在这时候摸到他身边,索一根烟,陪他一同吞云吐雾。 欧向奕不禁怀疑这家伙是瞅准了时间才来的,不然怎么能那么巧,他每次才刚点上烟,那人就屁颠屁颠跑来了。 "曹操都没你那么快。" 季云恒冲着天空慵懒地吐一口烟,"怎么,九哥也会在乎这几根烟钱?不然——"他邪邪笑着凑到欧向奕脸边,半眯着眼说,"肉偿怎么样?," 欧向奕虽有些诧异他这种举动,却也不慌不躲,"季老板何时沦落到卖身还债的地步了?看来异世界关门后你身价骤跌啊!" 季云恒不再逗他,坐正身子,"没办法,人总要吃饭哪!活命和尊严之间,我还是得先选择填饱肚子。" 眼见着话题被扯得有点严肃,欧向奕随口问了句,"你没有家人吗?探监日从来没见你出来过。" 欧向奕和季云恒不算熟,严格说来他们连朋友也算不上,只是当年他去过异世界,后来健身场所、酒吧、派对上见过几回,只能算点头之交。 如果是在外面,他很难想像自己会和季云恒一起抽烟聊天。 这样一看,监狱倒也是个结交朋友的好地方。 上次有记者来这里参观,干警要求每个人将相框放在豆腐块被子上,那是一种用硬纸壳做成的相框,里面装着家人、爱人、朋友的照片,也算是对囚犯的一种激励、鞭策。 欧向奕最思念的人就在不远处,每天都能见到,自然用不着什么照片。 斐然的被子上也没有照片,碰巧被记者看到,询问他原因,他说,他只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家人,如今连照片也没了,不过他会努力改造争取早日出去与家人团聚。 换做以前的欧向奕听了这话,恐怕早就恨得咬碎一口银牙,挥拳出去与他大干一架。 如今,他也看开了许多,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后来听猴子说,老季的被子上也是空的。 欧向奕虽对他不了解,但想到他也三十岁一人了,怎么会连一个爱人、朋友也没有呢? 季云恒深吸一口烟,故作深沉地说:"死的死跑的跑,如今就剩我孤家一人了,可怎么度过这漫漫人生哟!" 欧向奕翻翻白眼,心说,好嘛,又开始鬼扯了。 几天后,猴子在吃饭时突然脸色大变,跟着飞快跑了出去,干警拦住他,他抚住嘴巴说了些什么,便放他走了。 几分钟后斐然称肚子痛去了最近的厕所,果然猴子正在里面呕吐。 斐然走进厕所后小心看了看外面,随即关上门。 第二天欧向奕仍是最后一个出工作场所,在过检测门时斐然回头看了看队伍的后面。 正巧欧向奕也在看着他,于是四目相对。 进来五个月了,这是斐然第一次正眼看他。 欧向奕突然的有些激动,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斐然笑了。 嘴角的那一道弧一直是欧向奕梦中的风景,他遥想了许久。 毫无预警地,心,漏跳了一拍。 很短暂的一个笑容,斐然转回头。 欧向奕差点以为那是他的错觉。 斐然,会对他笑? 那个对他恨之入骨的人,居然,笑了。 欧向奕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心不由自主想要飞起来。 整个晚饭时间,他的嘴角一直勾着,季云恒凑过来看了看他的碗,“里面没有排骨啊,你到底乐个什么劲。” 欧向奕笑着将餐盘往他面前推了推,“想吃都拿走,今天,我饱了。” 季云恒不明所以地看看他,在牢里也能中大奖? 冬天天黑得很早,晚饭后有一段自由时间,欧向奕和猴子一起去院里散步消食。 抬起头,发现满天的星辰,虽然有监狱探照灯在眼前晃来晃去,却仍没破坏欧向奕欣赏夜景的心情。明天,应该是个晴天。 明天,希望,还能看到那个人的笑容。 “九哥,你有家人吗?”猴子突然开口问道。 欧向奕双手插口袋里背对着他看天空那忽明忽暗的星星,随口答道,“没了。” “是不是不管做什么事都该把家人放在第一位。”猴子再次说道。 “是吧!” 探照灯从他们身边滑过,猴子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九哥,对不起了。” 欧向奕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转身正待询问时,一个尖锐的东西猛地刺进了他腹部。 猴子也在同一时间抚住他的嘴,眼神凶狠地瞪着他,声音低沉地说:“对不起,九哥,我也不想这么做,可是,有人一定要你的命。” 猴子握东西的手猛一拧,那尖物就在欧向奕体内转了半圈。 欧向奕双手紧紧抓着猴子的衣领,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腹部撕裂的疼痛让他几乎站不住。猴子用力抽出那东西,欧向奕猛一抽气倒在地上,就着月光瞥了猴子一眼,像是玻璃,一头很尖,另一头拿在他手里应该是缠了布,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搞到这东西的。 猴子到底是第一次杀人,心里多少有些胆怯,见欧向奕倒在地上,口里腹部都是血,连话也说不出来,直觉他是活不了了,趁着探照灯还没照过来时,丢下凶器撒腿就跑。 欧向奕一手颤抖地抓住铁丝网半撑起身体,捂住受伤的腹部,鲜血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流出,腥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一张口,一股血从嘴边涌了出来。 斐然坐在图书室里神情专注地看着一本科普读物,内容虽显枯燥,他却读得津津有味,时尔翻过一页,继续安静地阅读。 欧向奕头靠在铁丝网上,大口呼吸着冬日的空气,凄凉的白雾从口中吐出,像是在预示生命的流逝。 他强撑着缓缓睁开眼,满天的星辰下是这座关押了他和斐然的监牢。 本想,本想着在这里能重新开始的。 看来,成了他的奢想了。 有人一定要你的命! 欧向奕如果还有一丝力气,真想苦笑一番。 在这个世上,最想要他命的人,只有一个。 原来,下午的那个笑,是索命的预兆。 他却可笑的认为是一个好的开端,也许,他可以慢慢,慢慢来,渐渐地,渐渐地,熔化斐然心中坚固的恨。 他想得很简单吧! 可能,真的只有他离开人世,这段恩怨才能彻底化解。 可是,不甘心啊! 欧向奕抓着铁丝网的手握得死紧,他不想死,一点也不想死。 他还没有,没有让斐然爱上他,没有得到他真正的笑容。 就这样死了,真的很不甘心。 过往如放电影般从眼前划过,他还记得那个爱唠叨的男孩,还记得倔强地抚着受伤额头的那个人。 守在他床边一夜,约他一起吃饭,喝醉后嚷着要花一百万让他上了自己,和他一起唱的歌,和他在度假村过的年,和他一起数的星星,和受伤的他一起过的最后的快乐时光。 从那以后,就是两个人的恶梦了吧! 他没办法留住男孩的单纯善良,用痛苦把他逼到了绝境,把他变成了一个手上沾染血腥的人。 自己,的确该死啊! 欧向奕对着那牢笼努力扯出一丝丝的笑容。 斐然,就让我们来赌一次吧,跟老天赌一次,看看我的命大不大,是不是能躲过这一劫。 如果老天收了我,你得到彻底的自由。 可如果老天不肯接收,原谅我,真的会缠你到死的那一天。 就算你要说这不是爱,只有自私、掠夺、疯狂的爱,根本算不上爱。 可我,还是放不了。 放不了。 眼睛不甘地闭上,身子缓缓软倒一边,欧向奕带着遗憾向监牢里的人说了声,再见。 斐然站起身,轻轻合上厚重的书,抬起头望向窗外繁星,嘴角,勾起满足的笑。 第二天上工时,欧向奕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监牢。 身边同伴聊着这劲爆的新闻,斐然一言不发走进劳动场所。 与昨天不一样的是,窗边很醒目地放着一个东西。 阳光明媚的晴天,充足的光线透过窗子照进来,让那东西越发耀眼。 瞥了一眼后,本想坐在位置上的斐然顿了一下,转过头仔细瞅了瞅那东西,抬脚走近。 刚刚走进来的季云恒看到斐然走近窗边,于是停下脚步望着他。 一个纸制蛋糕,周围的拉花是用各色纸巾制成的,一团团的烛台纸花托着绕了丝带的纸蜡烛,一簇簇的“火苗”栩栩如生。 蛋糕里面坐着个“小男孩”,在开心地大笑,旁边几朵纸花,一张写着“生日快乐”的硬卡片。 斐然不得不佩服他的用心良苦,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攒齐这些材料,又是花了多大的心思做到这么精巧的程度。 明明大家都在一起工作,他能利用的时间只能是收工打扫的那几分钟。 看来,是计划了一段时间的啊! 也得感谢他的提醒,斐然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冬天生的悲催孩子,终于收到了最好的生日礼物。 但却不是手里的这一个。 斐然面无表情地托着手里精致得不可思议的纸蛋糕,冷冷看着它—— 手一松,纸蛋糕跌落地上。 斐然抬脚踩上去,狠狠碾了几下,嘴边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欧向奕还是这么幼稚,谁会稀罕这种东西。 一抬眼便对上季云恒探究的目光。 斐然与他对视了一会后便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一天的劳动。 季云恒也收回目光坐到位置上,拿起昨天没做完的活。 这里是他们的监牢,每个人都在为减刑做着努力,没人有多余的时间去关心别人。 何时能脱掉这枷锁,逃出艰苦的束缚,归于天外。 那里,有我们的家人,爱人,朋友,那里,有一直等着我们的人。 101. 也算欧向奕命大,那夜负责夜间巡逻的季云恒发现了倒在场院中的他。 大声呼喊来干警将他送往医院,经过急救,命算是保住了。 欧向奕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三天以后的事了。 年依辰用棉棒沾了水点在他唇上,看着面色惨白的他,担忧地说:“终于醒过来了。” 欧向奕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有气无力地说:“还能见到你,真好。” 还能再看见这个世界,真好。 至少说明,和老天的这场赌局,他赢了。 接下来一个星期年依辰每天都会来医院看他,多数时候什么也不说,就只是陪着在休养中的他坐一会。 一个星期后欧向奕的气色明显不错,已经能下地了。 年依辰站在一边看着扶着床栏来回缓慢走动的欧向奕,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滋味,“行了,今天就到这吧,上床休息。” 欧向奕也觉得运动得差不多了,点点头,回床上躺着。 年依辰拿毛巾擦了擦他头上的汗,“别太逞强,身体是一点点恢复的。” 欧向奕笑着说:“外面那些干警有没有问你,是不是我老婆?” 年依辰倒了杯水给他,“我说了,我是你男人。” 欧向奕差点一口水喷在他脸上,这一笑牵动了伤口,疼了老半天,“我说,别逗我笑行吗,想让我再缝几针吗?” “怕疼就给我老实点,”年依辰在他身后垫了个枕头,方便他靠得舒服点。 身子向后仰,闭上双眼,欧向奕说:“我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有什么话就说吧,这几天憋在心里,真怕你憋出病来。” 年依辰看他一眼,心想十几年的朋友不是白交的,他们对彼此都太了解。 说实话他的确憋得难受,在接到通知来到医院时,他看到刚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欧向奕,一动不动,脸色白得像纸,他一度以为自己来晚了。 直到听见医生说再晚送来几分钟就没救了,他才感觉自己的心脏又重跳起来。 他发了疯地揪着干警的衣领,冲着人家咆哮,“谁干的?!到底是谁干的?!” 这一秒,他真想杀人。 不顾一切后果地杀死那个把欧向奕害成这样的人。 他冲进欧向奕的病房,看着病床上没有一丝生气的人,他多想冲上去把他摇醒。 骂也好,打也行,只要能让这个人清醒过来。 其实不用问,他也能猜到是谁伤了欧向奕。 没有人敢随便动唐门要保的人,除了那个不怕死的。 他不是不怕死,想来是料定欧向奕绝不会伤他,才能这么肆无忌惮。 年依辰愤恨地捏紧不停颤抖的双拳,目光凶狠地瞪着如死尸一般躺在那里的欧向奕。 斐然,你的算盘打错了,以为欧向奕死了,你就能获得自由吗? 我也不是你想的善类,如果这个人死了,也不用再管什么嘱托,我绝对会要你拿命来赔偿。至于你想要的自由,下一世再去要吧! 在病床边守了三天,年依辰的情绪渐渐冷静下来,他不太相信那些警察的办事能力,于是安排了人去调查这件事。 欧向奕醒来的那天,他什么也不敢说,怕会刺激到他。 一个星期后,欧向奕做好准备了,而他,也忍不下去了。 “你应该知道是谁干的吧!” 欧向奕点点头,“知道。” “猴子得了胃癌,而且到了晚期,抱歉,这事我也是才知道,否则不会让他跟着你。他一直瞒着,连他家人事先也不知道,估计着不想给他那不富裕的家再添点债。我查过猴子的家人在你出事的第二天就搬走了,去了哪暂时还没查出来,但据说他们得了一笔钱,一笔不小的数目,你猜金主是谁?” 欧向奕缓缓睁开眼,心中早就有了数。 一想到金主的金主是谁,他就够憋屈的了,用自己的钱来害他自己,够讽刺的。 斐然也是看出了端倪选择从猴子那儿下手,他是最接近自己的人,而且自己也没防着他。想用钱打动一个快死的人,就要从他家人那突破。斐然一定是允诺会让他家人得到一笔钱,收买了猴子。事后只要拿一句连他家人也脱不了干系,就不怕猴子会供出他来。 这小子,跟了他四年,好的没学,倒是学了一肚子歪门斜道。 “这几天监狱那里闹腾了好一阵,那些警察一直在调查你受伤的事,你既然以天黑没看清行凶的人来糊弄那些警察,这件事,我就暂时没提,等你来决定。” 欧向奕淡淡地说:“那就别说了。” 年依辰不是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但真正听到还是有些不满的,“连猴子也放过了?他可是在你肚子上捅了一刀,害你差点见了阎王呢!” 欧向奕轻叹了口气,“他不是没几天活头了吗?这样也挺好,最后的几天就让他提心吊胆的过,也算是惩罚了。” 年依辰眯起眼,“你是怕猴子会撑不住把他招出来吧!”虽说斐然计划周密,但也难保有个万一。万一猴子架不住软硬兼施把他供出来,那斐然是不是要在里面待个几十年?欧向奕连这也想到了,该说他太聪明还是太傻! 欧向奕笑,“这么了解我啊!” 年依辰说:“你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了。” 欧向奕无所谓,“我本来就是病人。” 年依辰对他这种态度很是恼火,三两步上前揪住他的病服领,“你以为你有几条命?下一次,你还会不会那么好运?下一次,你还能再见到我吗?” 欧向奕安抚地拍拍他的胳膊,“行了,别上火,我保证,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绝不会让他再有机会伤害我。” “放、屁!” 欧向奕瞪大眼,“你不是改走优雅路线了吗?怎么又回到街头混混的时候了。” 颓丧地坐在他床边,年依辰轻声说了句,“向奕,放他走吧!” 欧向奕眯起眼,一言不发。 年依辰知道他绝对不想听这话,可,这才是他憋在心里一直想说的,“这么多年了,也够了吧!他,是不可能会爱上你的。就算你再执着也没有用,真打算锁他一辈子吗?让他到死的那天,都在恨你。” 欧向奕攥了攥拳,像在极力压抑着什么。许久后,终于松开。 他说:“再等等吧,再等等。” 他说过吧,死也不想放了斐然。 以前是强烈的意向,而现在,却是实实在在的感触。 他死过一回了,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又回到了现实世界。 他也说过,真死了,就放他自由,总不能真让他给自己陪葬。 可老天嫌他作孽还不够多,又把他放了回来。 可气的是,他还是没有忘记斐然,没有忘记那份强烈到让心脏停止的爱。 所以,他怎么能放,怎么放得了? 再等等吧,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有一天他的强烈消失,就还他—— 自由。 年依辰静静凝视那张熟悉的脸庞,心里有太多疼惜和不忍。 他们认识有十几年了,两人已不只是朋友这么简单,多数时候他是把欧向奕当成了家人。 那个在他有难时会陪着他一起躲子弹的,家人。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会保护欧向奕。 哪怕他十恶不赦了,也不允许任何人来伤害他。 对朋友,家人,不就应该这样无条件,无理由的相信、维护吗? 年依辰仰起头,深深叹口气,望着惨白的天花板,不禁又想起了那个人。 如果当时对他也能有这份心,无条件无理由的相信、维护、保护,也许,就不会伤他那么深。 不会让他,决绝地离开。 而现在,连说句对不起的机会都没有了。 在医院养了近一个月,欧向奕满面春风地回到狱中。 和一些相熟的狱友打招呼,看到猴子后走到他面前,一把揽住他肩膀,皮笑肉不笑地问好,“怎么样,几天不见,想我没有?” 猴子战战兢兢地唤了声,“九哥。” 欧向奕点点头,一副很满意的样子,“看来还没把我忘了,不错,九哥也记着你的好。以后有机会慢慢回报。”说完,拍拍他肩膀,就走开了。 欧向奕的事一直没查出结果,只能处罚了和他编在一个组的其它几人,算是没尽到互相监督的责任。 也是拜这件事所赐,欧向奕暂时过起了清闲的日子。 等到放风时间,欧向奕又坐在老位置,偷偷瞄那个“幕后操纵者”。 一个月没见,他瘦了,脸色也不太好,在监狱生活总是会缺乏些营养的,可惜了他努力喂养的几年。 季云恒悄无声息地在他背后咋呼了一声,坐到他身边,“怎么,看了这么久的病,这相思病还没治好?” 欧向奕笑,“治不好了,那药停产了。” 季云恒皱眉,“那可严重了。不然,我帮你看看,好歹,小时候给我家猪看过几年病。” 欧向奕通过干警知道那晚是季云恒发现了自己,回来后,和他走得更近了些。时不时开点玩笑,聊两句废话,有时,也会说些真话。 断断续续将欧向奕和斐然那点破事听了大概,季云恒有一天突然大发感慨。 “要不要听听我的故事?” 欧向奕诧异地看向他,这个一直保持神秘的人终于憋不住要向人敞开心扉了。 但愿他的故事,不要太恶俗。 季云恒从他那里要了根烟,点了叼在嘴里,“我他妈也是个可怜人。” 可怜人有个苦命的童年,家里穷的叮当响,好歹读完了初中才辍的学,他妈在那年得了个病,慢慢一病不起,第二年就死了。他爸又娶了一个,他看不惯那老泼妇,那老泼妇也容不下他。于是就想着到城里打工。当时他有一竹马,跟他家境况差不多,两人就一起出来了。租了个小破房,勉强在城里生活。 那段时间还是挺美好的,他们夫唱夫随,日子虽然过得清苦,倒也快乐。 后来那竹马的老爹病了,要他寄钱回去,竹马一急就借了高利贷。 钱是寄出去了,可没多久高利贷就上门讨债了。 他们哪有钱还啊,于是就跑啊跑,逃啊逃,过得挺惨的。 他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天两顿,馒头加清水面条,这味道他吃了整整一个月,却回味了整整十年。 后来他受不了了,变势利了,就干了牛郎这行当。 挣了钱把高利贷还了,以为能和他家竹马相亲相爱幸福下去了,却被竹马一句“分手”给甩了。 再后来他家竹马找了一小情,说什么就爱那小情天真无邪的笑,白莲花一般的纯洁。 靠,敢情竹马是嫌他脏了。 他眼红了,骂竹马没良心,拿他钱还高利贷时不嫌脏,拿他钱做生意时不嫌脏,拿他钱买房子时不嫌脏,现在有了小情,倒嫌他脏了。 竹马就说我把那些钱还给你,咱们好聚好散,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季云恒的故事就说到这,深吸一口烟,吐出惆怅的烟圈,幽幽地说:“你说我是不是转世的秦香莲啊,这么悲催的事都让我碰上了。” 欧向奕丢给他几个白眼,“你别糟蹋人秦香莲了,人好歹一良家妇女,你呢,名副其实一勾搭良家妇女的小白脸。” 季云恒皱眉,“你都不同情我吗?” “你这苦情戏若换成个女主角倒还靠谱,就你这样的——说实话,这真是你的故事?怎么听着像电视里惯用的桥段,就两字,恶俗。” 季云恒木着一张脸,连烟也不抽了。“不带你这样的吧,我好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这故事虽没十分也有八分真了,你就不能为你救命恩人掬一把同情泪?” 欧向奕笑笑,视线不由自主地转移到靠在铁丝网边休息的斐然身上。 就只能这样看着了。 远远看着,就能撑过一个又一个难熬的日子。 他以为自己的爱已经卑微到不能再低的程度,却发现原来人的意志力强到无法想像,即使下限被不断刷新,他还在坚持着。 年依辰劝他放弃,他何尝不想。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啊! 季云恒踩灭仅剩一截的烟头,朝着他视线所在之处望去。 “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劝你一句,你想的那个人不是冷血的人,可对你,再冷血的事也做得出来。你还觉得他会回报你的爱吗?即使你把天辟开来送给他,他也不稀罕,你没搞对他真正想要的。” “他想要的,我不能给。” 季云恒拍拍衣裤上的灰,无限深沉地说:“你猜,那个竹马最后怎么样了?” 欧向奕顿了一下,抬头看向他。 季云恒摘下眼镜,嘴角勾起邪魅的笑,“我同意和他分手,让他和他的小情追求幸福去了。可不到一年,他就回来找我了,说最爱的人还是我。” 欧向奕有点惊讶这戏剧性的变化,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季云恒丢下一个鄙夷的笑,说一句“骗你的”,挥挥手走了。 欧向奕望着他离去的潇洒背影,沉默良久。 102. 那天晚上欧向奕做了个梦,梦里他和大哥对调了一下生活,大哥和二叔掌管着欧氏公司,而他和斐然一直生活在那个英国的小乡村。 他们有时一起去钓鱼,一起在花圃里忙活,一起做饭,一起打扫卫生。 有时一人抱着一本书,花一下午的时间,看得津津有味,甚至忘了做晚饭,其间一句话都不曾说。 醒来后他对自己居然满足于这种田园生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也许对一个已经得到了一切的人来说,很多事都算不得什么了。 再没了睡意,起身走到门边,抓着那冰凉的铁栅栏,朝稍远的地方望去。 那里关着他想与之共度一生的人。 每夜每夜,只能隔着铁栅栏看那空空的走廊。想像着另一个监室的他是不是沉沉睡去。 如果可以减轻一点点对他的恨,他愿意说一万遍对不起。 把斐然逼到这里的人是他,让斐然只能受这种罪的人也是他。 他的确,该受惩罚啊! 他后悔了,当年那些混蛋的事,在斐然心中刻下了永不磨灭的伤。 只可惜老天不肯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多想和斐然重新开始。 就算依然不能爱他,但他绝对不会再伤害斐然。 没有了那些仇恨,是不是就能化开那层厚厚的冰,走进他的心里。 可惜,一切只是可惜。 猴子没撑过半个月就昏倒在劳动场所,被送进医院后就没再出来过,十天以后,死了。 干警一直联系不到他的家人,遗体就一直保存在规定场所。 听和他一监室的人说,猴子这半个月不知发了什么神经,每天都胆战心惊地,半夜也不睡,瞪着大眼四处看,好像怕有人会害他。 欧向奕心想,原来这快死的人也怕死啊!是不是自然死亡比被人害死要好得多。 重新上工后他没再和斐然分到一块,心中不免失落。 放风时间,他走到季云恒身边坐下,递给他一根烟,“你进来这么久了,你竹马也没来看看你。” 季云恒愣了一会,看着他说:“你真相信了?” 欧向奕有种想掐死面前人的冲动,“你到底有没有一句真话?!” “你期待鸭店老板嘴里有实话?” 欧向奕无奈地点点头,“行,我的错。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妖孽啊!” 季云恒忍不住大笑起来,“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是纯0,你信不信?” 欧向奕对这人彻底无语了,“说说你是怎么进来的吧!” “你猜。” “该不会是QJ未遂吧!” 季云恒瞪大眼,一脸佩服,“这也猜得出来,你也太牛了。” 欧向奕想,谁找这妖孽当老婆,日子一定不会过得无聊。 枯燥的日子日复一日,欧向奕每天除了吃饭上工睡觉外,只做一件事,追寻斐然的身影。 那是他来这里的目的,每天能看看他,看着他安好,也算安慰了。 季云恒难得正经地问他,“出去后怎么打算?还和他纠缠?不怕他被你逼疯,吞弹自杀了。” 欧向奕难得冲他发了火,“滚!” 季云恒挺无辜,“我是为你好,有时候适当的放手,也许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这句话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竟意外地激起了千层浪。 那一夜,他失眠了。 想着与斐然的过往,想着现在的他们,想着未来的生活。 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一年半后,斐然提前获释了。 依然是欧家的斐少爷,依然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依然,没有自由。 三个月后,欧向奕也从监牢出来了。 临走前,他对季云恒说:“哪天出来通知一声,我来接你,可别把牢底坐穿。” 季云恒回他一个字,“滚!” 年依辰开着他拉风的跑车来接的人,欧向奕坐上车后,他飞快发动了车子并说一句,“别回头看啊!” 回到欧家,管家打开门,将准备好的火盆放在门前,年依辰笑着看他,“快跨过去啊!” 欧向奕眉头打起深深的结,“你要不要这么迷信?!” 年依辰笑说:“快点吧,后面还有呢!别误了吉时。” 开玩笑吧,这也有吉时?!欧向奕铁青着脸跨过火盆,帮佣李嫂接过他的外套,恭敬地说:“洗澡水放好了。” 欧向奕进了浴室,看到池子里漂浮着的柚子叶,简直哭笑不得。 洗了澡换了衣,他没好气地问年依辰,“接下来还有什么节目?” 年依辰耸耸肩,“没了,现在你想干什么都行。” 欧向奕给自己倒了杯酒,用舌尖感受那许久没尝到过的酸、涩、苦、香。 “斐少爷在哪?” 管家答道去了商场,并将他这些日子的活动报告给欧向奕听。 晚上斐然回来,欧向奕抱他的时候,他没有反抗。 生活好像又回来了两年多前,只是现在的斐然,更加像一个冰人。 他们连简单的交谈,也做不到。 欧向奕约了年依辰吃饭,客人还没到,请客的人就已喝得醉醺醺。 年依辰劝着他少喝点,却给自己倒了一大杯,一饮而尽。 欧向奕喝得东倒西歪,说话也不够利索,“咱兄弟俩好久没一块喝了,今天,喝个痛快。” 年依辰点点头表示同意,“醉了我就给你找十几二十个年轻的,公的母的尽管挑。” 欧向奕醉眼迷离地看着红酒杯,“去异世界吧!” 年依辰拿杯的手一抖,探究地望向他,“你说什么?” 异世界几年前就卖了,老板也不知道换了几茬,现在那里依然是声色场所,可却有了新的名字,新的人。 欧向奕闭着眼睛感受红酒的醇香在嘴里弥漫,他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去异世界,那里的货色不错,最主要喝醉了还有人服侍。” 年依辰沉默地看着快要喝趴下的人,红酒白酒地掺,他到底想干嘛?! 欧向奕嘴角扯出舒心的笑,迷迷糊糊地说:“喝醉了帮我找一个叫Andy的男孩,他服侍得很好。” 年依辰无奈地闭上眼睛,中毒太深的欧向奕,真的无药可医了。 “虽然他这个人很爱唠叨,尽说些有的没有,可洗头的功夫的确不错。不管我身上有多脏,他也从没嫌弃过,尽职尽责地做好他的事,洗完了把我背回床上去,盖好被子才离开。你看,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细心又体贴。他还长得很帅,是那种让你看一眼就忘不掉的人。我挺喜欢他的,如果可以——如果可以——” 欧向奕再也说不下去,人瘫倒在沙发上,不知是否已经睡去。 年依辰走到他身边坐下,烦闷地抽出一支烟点上,“你到底想怎样?” 许久后,才从沙发里传出一个低低的声音。 我和他,已经没有未来了。 入秋后的一天,欧向奕突然说想出去散散步,于是拉着斐然走出家门。 很长一段路他都执拗地牵着斐然的手,不说一句话,也不在乎路人的眼光。 手心传递的温度是他能量和勇气的来源,他不舍得放开。 这条路很长,他们走了很久很久,久到欧向奕以为可以一直走下去。 走过一排供人休息的法式长椅,他说这排长椅一共有四十八个,全都是乳白色,定期会有人维护,所以,永远不会褪色。 走过一家飘着浓香的咖啡店,他说这里的咖啡味道很不错,我曾经给你带过几次,还记得吗,里面的店主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有着一张瓜子脸,眼睛很大,长得不错。 走过一座抽象雕塑前,他说我一直没看懂它要表达什么,不过至少它不太难看,我们还在这照过相,你记得吗? 走过一座大型超市,他说我们总来这里买东西,你应该记得住,看到它,就离家不远了。 欧向奕停下脚步,转过身子平静地看着斐然。 我就送到这儿吧,剩下的路,你应该不希望有我陪。 斐然冷着一张脸,瞥他一眼。 欧向奕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 明年的生日我没法替你过了,提前祝你生日快乐,这是生日礼物,我想,你会喜欢的。 斐然接过信封,拆开来,里面是他的身份证、护照、银行卡、一张纸以及一张照片。 在看到照片的那一瞬,斐然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这是……这是……言研! 他屏住呼吸,将照片中的人瞧个仔细。 是言研没错,是他朝思暮想的言研! 虽然发型改变了,脸色也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好看,但那的确是他的言研,他的言研! 欧向奕无限伤感地凝望着一心扑在照片上的斐然,不禁悲哀地想,对斐然来说,这是他做得最对的一件事了。 欧向奕说,里面有他的地址,去找他吧,如你所愿,我放你走了。 斐然打开那张纸,上面写着一个陌生的地址。 他带着怀疑和戒备看向欧向奕,不敢相信他真的会放了自己。 欧向奕强挤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低声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斐然将那纸条在手里攥得紧紧的,眼睛死死盯着欧向奕的脸。 他想从欧向奕脸上看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这是一个陷井吗?他又在玩什么把戏?他,真的肯放了自己? 欧向奕把那个惨不忍睹的笑在脸上挂了半分钟,直到斐然转身飞奔出去。 一种叫做自由的东西诱惑着他努力向前奔跑,一个叫做言研的男孩在他面前微笑。 斐然的嘴角开得很大,他在笑,笑得眼泪不停往外跑。 他真的,真的可以去找言研了吗? 十年,整整十年,他终于重回言研身边了。 耳边不停想起半大男孩一遍遍唤他“然哥”的声音,被锁在记忆中的那张面孔越发清晰。 言研,言研,等着我,等着我,你的然哥,终于回来了。 一刻没有忘记过你,一秒也没有放弃过你,然哥,还是你的然哥。 言研…… 欧向奕就那样看着斐然像逃离瘟疫般迫不及待地奔出去,跑得飞快,连呼吸也顾不上。 心被刺伤的同时,一种叫做眼泪的东西就从眼眶里跑了出来。 他抬起抖个不停的手想要把那东西擦干净,可谁知刚一擦掉,又一行流淌出来。 努力擦去这边的泪,那边又不争气地冒了出来。 两只手将整张脸都涂满了泪,他颓丧地垂下双手。 真的,放手了吗? 应该是吧,不然,不会有这种撕心裂肺地疼蔓延全身。 原来,他也是能做到的。 原来,只要对自己够狠,就好。 视线中的那个人已经看不太清了,他懊恼地想起,忘了跟斐然说一声,再见。 忘了告诉你,带你走的那段路是回我们家的路,你记住了吗? 忘了告诉你,有困难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能帮我一定会帮,我的号码也不会换,你还记得吧! 忘了告诉你,累了倦了就躺下歇歇,别太逞强,身子不是铁打的,要学会爱惜自己。 忘了告诉你,有你陪伴的这些日子,我很幸福。 现在的你是去寻找你的幸福了吧! 没有我的人生,会更精彩吧! 对不起,斐然。 忘了告诉你,真有那么一天,请你回来,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103. 言研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男人站在他们家楼下往上看。 那男人应该挺年轻,模样应该也不错,光看侧脸就挺迷人的。那男人应该也很有钱,从他一身的名牌穿着以及打理得很好的发型就能看得出来。 后来那男人转过头,对着他笑,笑容如秋天的阳光,温暖明亮。 那男人用熟悉的声音对他说:“言研,我回来了。” 言研惊觉,那是他的然哥呀! 于是眼泪,就在一瞬间滑落。 他等了十年的然哥,终于回来了。 这个梦太不真实了,言研好想在梦里多停留一会。 他应该和然哥说会话的,告诉然哥这些年他过得很好,长大了成熟了,变成一个有担当有能力有勇气的大男人。 不用为他担心,他已经,不再是以前只会哭的言研了。 这些,他还没来得及说。 金皓晨担忧地连唤他好几声,他像才惊醒般动动眼珠,转过头来看他。 金皓晨惨白着一张脸,两道眉紧紧揪在一起,他刚想抬手将它们抚平,有一道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言研。 言研缓缓转过头,斐然的脸庞近在眼前。 他,他,不是在做梦吗?然哥,不是在梦里吗? 怎么会—— 来不及多想,下一秒言研已被搂进一个许久不曾感受过的温暖怀抱。 斐然的手臂很有力,紧紧箍住言研,让他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斐然的胸膛很结实,紧紧束缚言研,让他有种快要熔化的感觉。 斐然说,言研,我终于来找你了,对不起,让你等了那么久。 言研说不出一句话,一个字。 斐然说,以后,我都不会再离开你,让我用余生来补偿,好吗? 言研的心好像被撞出了个大窟窿,不知是幸福还是疼痛。 斐然想自己挺坚强的,可这一刻,他还是不可抑制地掉下泪来。 他的言研,他的言研…… 他终于等到这一刻,终于再次拥住了他的言研,他们经历的苦难终于结束了。 十年,整整十年,他真的可以用最完美的结局为这十年画上句号。 一直一直守着相见的信念,老天终于被感动,放过他们。不再考验,不再折磨。 这一次,就算是要死别,他也绝不会再放手。 拉着言研,不管天堂或地狱,都要一起,一起…… 斐然说,言研,剩下的日子,我们只剩下幸福了。 言研的泪掉得更凶了。 将他们领进屋,金皓晨魂不守舍地说一句我去倒茶后,跌跌撞撞进了厨房。 厨房收拾得很干净,餐具调料都摆放得当,洗干净的抹布整齐地挂好,一排水杯倒扣在杯架上。 金皓晨从冰箱里找茶叶,从菜篮里找茶杯,抱着饮水机桶,身上的力气像被瞬间抽走了一般,一点点滑坐到地上。 言研的然哥,回来了。 那个应该一直活在言研记忆中的人,怎么可以—— 心顿时像被千斤重的大锤猛砸了一下,疼得他说不出话。 他回来干什么,他要把言研带走吗,去过他们约定好的幸福生活? 怎么可以! 和言研一起过了四年的人是他,长久以来照顾言研生活的人是他,给了言研信心、梦想的人是他,言研应该要属于他! 金皓晨双手托着低垂的头,他真的,真的要失去言研了吗? 言研领着斐然参观金家,三室两厅的公寓被装饰得温馨怡人,来到言研的房间斐然一样样地抚摸他所用的东西。 每一件都沾满言研的气息,在这遗漏的几年里,正是这些东西陪着他吗? 坐在书桌边,斐然笑着伸出手,言研走到他跟前,把手递过去,带着感伤地说:“然哥,你变了。” 斐然握着他的手,问道,“是啊,变老了,我的言研,该不会不想要我了吧!” 言研轻轻摇头,斐然伸出另一只手轻抚他的脸庞,“我的言研,也长大了,变成大人了。” 言研有一肚子话想要跟斐然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那一肚子的委屈、愤怒、伤心以及后来的快乐、坚强、自信,他通通都想说给然哥听。 分开的四年,他有太多太多的故事,但在见到斐然的那一瞬间,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又见到了他的然哥,以为要花一生时间等待的然哥。 这一次,他不会再放他离开。 言研紧紧抱住斐然,小心问道,“然哥,你……不会再走了吧!” 斐然笑着回抱住他,安抚地一遍遍摩挲他的短发,“不会,永远都不会。斐然和言研,只剩下幸福和快乐的日子要过了。” 言研激动地点点头。 他感激上天,终于,终于,把他的然哥还给他了。 这一次,他相信,真的不会再有离别了。 等金皓晨从厨房端出茶水来时,斐然和言研正好从小屋出来。 金皓晨看到两人之间十指相扣的手,心里又是一阵抽痛,视线上移正对上言研的目光。 不知是心虚还是愧疚,言研低下了头。 斐然礼貌地说:“这段日子多亏你照顾言研了,我打从心底地感激。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谢谢你了,小金。” 听到他这番已然把言研归到他那边的言论,金皓晨很是反感,说话的语气也不太和善,“你不用这么客气,我和言研关系很好,说不上谁照顾谁,我们互相照顾。” 斐然也感觉到了他的不友善,刚想再说些什么时,言研忽然插话道,“然哥,你奔波了一天该累了吧,先休息一下,我买了好多食材,晚上做给你吃。你先去躺两个小时,好吗?” 斐然摇摇头,“不用,我不累,我想,还是先去找个旅馆,我们暂住两天,等找到房子再搬过去。” 金皓晨听他这样一说,像触电一般不加思索地嚷了一声,“言研哪都不去,他就住这!” 这一嚷把两人都惊呆了,言研白着一张脸不敢看斐然的表情。 斐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看了看异常激动的金皓晨,再转过身看低着头略显不安的言研,心下有些不快。 稍冷静下来后,金皓晨自觉失言,于是勉强说道,“先住这吧,等你们,找到房子再说。”话落,他带着一心的烦闷离开了家。 待他出门后,言研不太自然地笑了笑,“然哥,皓晨是个好人,就是脾气有点——你别生他的气,今晚,就在这住吧,明天我们一起去找房子。” 斐然点头答应,好不容易和言研团聚,他不会让任何事来破坏了他的好心情。 当晚言研没有去小饭馆,烧了一桌子好菜和斐然在饭桌前等到快八点。 金皓晨始终没有出现。 言研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不等了,他可能公司有事吧,我们先吃。” 斐然也实在饿了,今天一天太多惊喜,加上一路奔波,得到允许后就埋头吃起来。 吃相够狼狈的。 言研一边夹菜到他碗里,一边笑着说:“然哥,慢点吃,别噎着了。” 斐然心里欢快,猛扒了几口饭在嘴里,抬头边嚼边冲着言研笑得像个孩子。 看着沾了一脸米粒的斐然,言研感觉他们又回到了从前。 在那个偏僻的穷山村,虽然辛苦却一直快乐着的斐然和言研。 晚上金皓晨给言研打了个电话,说公司要加班就不回来了。 言研挂了电话,情绪有些低落。 斐然的突然到来,打乱了他们平静的生活,给一直抱着希望的金皓晨一个沉重的打击。 他的心思言研明白,可—— 那是他的然哥呀! 斐然洗了澡早早躲进被窝,冲抱着被子愣在门口的言研招手。 言研一下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不然,不然,我今天睡客厅吧!” 看着他那副害羞的样子,斐然“卟哧”一声笑出来,不再逗他,“行了,过来吧,我就是想抱抱你,跟你好好说说话。” 言研也觉得自己太过扭捏,只是,只是然哥离开了太久,那种事,对他来说,有些陌生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好准备。 关了灯,进被窝,斐然伸出胳膊让他枕着,离这么近看着心爱的人,他直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一手捧起他的脸,斐然柔声耳语:“言研,你真是我的言研吗?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在做梦?是不是明天一醒来,你就不见了。”头抵着头,用心感受他的温度,他的味道。 言研闭起眼睛,搂住斐然的脖子,轻声回道,“然哥,我们,真的可以在一起了?我也好害怕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觉,然哥,我们是真的,真的,真的在一起了?” 斐然贴上他的唇,轻吻了好一会才放开,“言研,我不会再和你分开,如果那种恶梦再来一次,我宁愿选择去死。言研,你不可以离开我,与其让你离开,我情愿和你一起死。言研,言研,你懂吗,我太爱你了,禁不起另一个十年,我做不到了。” 言研缓缓睁开眼睛,黑暗中斐然的双眸晶亮如星。 稍稍抬头在他额上印下一个吻,“然哥,我不会离开你,不管是生或死,我们都要在一起。斐然和言研,早就约定好的,一生一世,一辈子。” 强忍着的泪水终于决堤,在言研看不见的夜里静静流淌。 那一夜,他们聊了很多。 斐然说,他去过很多国家,算是见了世面。以后有机会,他要带着言研把世界游历个遍。 言研说,他自考通过了,也算和然哥平起平坐了。就算将来随然哥去游历世界,也不怕会丢面子了。 斐然说,他是能屈能升的男子汉,做过总经理,做过小工,以后家里有什么缝补、水电方面的事尽管交给他,小菜一碟,说不定将来还可以开个万能公司呢! 言研说,他开了一家小饭馆,虽然真正的老板是金皓晨,不过,那也算是他的小事业吧!他打算把它做大做强,说不定真做成有名的大酒店呢! 斐然说,我们努力挣钱,先买一个小房子,在阳台摆一排的花盆,里面种上各种各样的蔬菜,以后就不用买菜了。 言研说,我们努力挣钱,再买一辆小面包车,过年的时候开着它回老家,再买上一大堆东西,也算衣锦还乡吧! 斐然说,言研,我想你…… 言研说,然哥,我也想你…… 那一夜,他们把快乐的经历说给对方听,却把痛苦的过往通通掩埋。 他们不需要最爱的那个人为自己舔舐伤口,再多的苦难和艰辛,也已经挺过来了,不用再翻开,给两人都多添一道伤痕。 他们的爱可以在明天延续,延续到永远。 104. 第二天,言研带斐然去了小饭馆,喜笑颜开地向众人介绍他的然哥。 “哟,是亲哥吗?长得还真像呢!”张姐拍拍斐然的身子,笑着说道。 言研和斐然对视了一眼,抿嘴偷笑。 找房子不是一天的事,斐然却有些急切,言研宽慰道,“不用急,然哥,咱们慢慢找。” 斐然看他一眼,“总住在别人那儿也不好,一直是你住,现在又多了一个人,太给人家添麻烦了。”想了想又问了句,“你住他那儿,一个月房租多少啊?” 言研愣了一下,垂下眼低声说:“我们是朋友,所以,他说,不用交房租。” 斐然深深看了他一眼,便不再多问。 晚上金皓晨还是没有回来,斐然皱着眉头看言研,“是不是因为我在这,他觉得不方便。要不,我还是去住旅馆吧,你给他打电话,让他回来,毕竟这是人家家啊!” 言研端上最后一道菜,“不用,一会我去他公司送点衣服和吃的,顺便告诉他,我们明天,”顿了顿,他面带微笑地说:“一起离开。” 晚饭后,两人散着步来到金皓晨的公司楼下,言研说一起上去吧! 斐然摇了摇头,“你去吧,我在这等你,和他,也不熟,说不上什么话。” 言研想了想,点点头,进了写字楼。 七楼,言研一点点数着电梯上升的数字,心中的忐忑跟着一起提升。 办公室的门没锁,从一个小小的格子间里透出黯淡的光。 言研径直走过去,来到金皓晨的办公桌前却见他双手撑额坐在那里,不知是在想事情还是已经睡着。 言研轻轻唤了声,"金皓晨?" 金皓晨惊醒般转过身,见到来人后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有些拘谨地说,“你怎么来了?” 言研提了提手中东西,“给你送点吃的,还有换洗的衣服,这里,有地方睡吗?” 金皓晨接过那堆东西放在桌上,“里面有个休息间。”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曾经无话不谈的两人此刻却像疏离了多年般,找不出一个可以打破沉默的话题。 许久后,言研努力挤出个笑容,说,“我和然哥决定明天搬到小饭馆,先住几天,等找到房子再正式搬过去。” 金皓晨不悦地皱起眉头,“你不用这样,还是先住家里吧!” “早晚都得搬走的,”言研抬眼看向他,“金皓晨,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以后,要找个好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最主要他全心全意爱着你。” 金皓晨默默注视着他好一会才淡淡说了句,“应该要这样。” 这也是他们只能有的结局,言研的爱只在那个人身上,那是他等了十年爱了十年的男人,连生存下来的意义都是为了等他,一无所有的自己拿什么去争、去抢? 说好了只做一个陪客,陪着他在没有那个人的日子一起快乐,一起悲伤,一起成长,一起,走下去。 一无是处的他,还能怎么样? 言研怀着歉疚说了声对不起。 金皓晨偏过头不敢看他,“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一直,都是我的贪心。现在好了,你终于等到他了,恭喜你。” 言研头低得更很了。 又一阵的沉默过后,言研说,“我该走了。” “再坐一会吧!” “然哥,在楼下等我。” 金皓晨点点头,“好,我送送你。” 言研还想说不用,金皓晨却已穿上了外套,先他一步往外走去。 进了电梯,密闭的空间里似乎只能听见心跳的声音。 一抬眼,从电梯镜面中言研看见他低垂着眼,纠结的眉头泄露了他的悲伤,将这股气息感染给自己。 不知不觉中,给了他太多希望,突然有一天,全部的希望都毁于一旦,再坚强的人,应该,也受不了吧! 自己,也成了那十恶不赦的人。 言研转过头不敢再看,他怕再多看一眼,自己那号称坚定不移的心会有丝丝动摇。 对金皓晨,他只能说对不起,只能把坏人做到底。 必须要那个人死心啊,只能死心,只能把他忘得一干二净才行。 然哥,他等了太久的然哥,才是注定和他在一起的人。 他们的路已经走得太辛苦,接下来,也该到享受幸福的时候了。 他不能,毁了然哥和他的约定。 电梯门打开,言研和金皓晨相继迈出电梯,走到大门前时,言研转过身,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他说:“就送到这儿,你上去休息吧,明天还得工作呢!” 金皓晨默默看着他,眼底是读不尽的忧伤。好想用这双眼睛锁住面前的人,把他的身影永远留在眼前。 而不是,渐行渐行。 言研出了门换一张大大的笑脸,牵着斐然的手并肩走远。 金皓晨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门口目光紧紧追逐两人的背影,直到夜色将它们完全包容。 言研,是真的要走出他的生命了吗? 和那个人,追寻属于他们的幸福,再也,不回来了。 从此以后,在熟悉温馨的家,再也没有人做一桌好菜等着他回来。 从此以后,在空旷冰冷的家,再也没有人为他守夜到天明。 习惯了言研热的牛奶,习惯了言研买的洗发水,习惯了言研每天每天的唠叨,习惯了言研一声声地唤他皓晨。 从此以后,这些,通通没有了,那个他习惯了的言研,跟着一起,消失了。 怎么办? 心,一时间痛得厉害,他仰起头强压下从心底掀起的汹涌巨浪。 好想——好想—— 下一秒,他不顾一切拔腿狂奔,在漆黑清冷的深夜向那个梦想的人追去。 言研,言研,言研…… 他也是爱了整整四年的人,他的爱不比斐然少不比斐然浅,他也是约定了要陪言研一辈子的人,凭什么,凭什么要他退出?! 没有言研的日子,他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 深秋的冷风灌进衣服中,他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目光极尽搜索那个他爱的人。 言研,言研…… 我有没有哪怕一次告诉过你,即使斐然回来了,我,也不想退让。 人烟稀少的街道,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流光溢彩的娱乐场所,到处,到处都没有言研的影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力气耗尽,跌倒在路边。 勇气也一点点从身体中抽离,双手撑着冰凉的地砖,他放声大笑。 笑声凄凉,在无人的街道更显怆然。 他爱了四年的人,连去争去抢的机会都没留给他。 那一点点,一点点,卑微的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吗? 纵使有再多的不甘愿,他的言研,真的要,离开了。 斐然和言研在小饭馆没住几天就找到了新的房子,离饭馆也近,阳光充足,他们基本看一次就定了下来。 接下来是大扫除,买家具,家电,日用品,那几天把两人累得躺在地板上都能睡着。 正式搬家选在一个晴天,言研还特意买了一盘炮,在楼道外噼哩啪啦放了半天把居委会大妈都惊来了。 又是罚款又是挨训的,两人像做错了事的小学生一样真诚地低头道歉。 这边大妈刚走,那边互相调侃着、笑着、手牵手往家走。 他们,终于有家了,一个满像样的家。 晚上把小饭馆的人都叫来胡吃海吃了一顿,席间小夏醉醺醺地问怎么没请晨哥来。 斐然当作没听见,言研不太自然地垂下头。 酒足饭饱,人都走光后,言研靠在斐然肩头看着满地狼籍,轻声问,“然哥,我们,真的在一起了吧!” 斐然想到明天的打扫,头疼得揉揉眉心,给了他一句中肯的答复,“你喝多了。” 言研打了个酒嗝,眯着眼看那晃悠悠的酒瓶,“我是,太高兴了。然哥,你不高兴吗?” 斐然瞥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对着这一屋子垃圾,我还真高兴得起来。除非,你说,全包在你身上,那我会很高兴。” 言研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闹着往他怀里拱,“然哥,你会一直爱我吧,很爱很爱我,不可以反悔的爱,一辈子的爱,是不是?” 斐然已经不想再搭理这个醉鬼,言研却还在自说自话,“然哥怎么可能不爱我呢!我是那么爱然哥的呀,就算那个人对我那么好,我也,也绝不动心!” 斐然的身体一僵,缓缓低下头看着他。 言研是真的喝醉了,抱着斐然沉沉睡去。 三天后斐然在家附近找了一家咖啡馆的活,店主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姓罗,人很随和。没事的时候店员们也会和他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此时罗老板就会板起他那张毫无威慑力的脸,对着店员呵斥,“一个个再胡说,就小心你们这月的工钱!” 跟他闹惯了的店员没一个怕他这句威胁,玩笑照开,懒散照样。 斐然倒不太加入他们的行列,总是默默做完自己的活,跟老板打声招呼,离开咖啡馆。 天气渐渐转凉,他拢了拢身上毛衣,一路小跑。 身后一辆黑色车子发动,以极缓的速度前移。 斐然总爱到家前面的一家不大不小的超市去买东西,有时候来这里挑些看着新鲜的蔬菜、水果,有时候买些油盐酱醋,有时候对着那些较贵的食材偷偷流口水。 尝过就是一种罪,知道了它的味道,看不见还好,看见了,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再看一眼。 再看一眼,再看一眼,摸摸口袋,他心满意足地叹口气,转身走开。 要学着精打细算,他们还要为买房子而努力。 再说,他吃惯的是超市里买不到的上等食材,而这些只是味道勉强模仿,以后要吃就吃最好的,他这样安慰自己。 出了超市,又是一路小跑回到家里。 言研早他一步进家门,瞅了瞅他塑料袋里的东西,笑着说:“怎么,又馋肉了?” 斐然挺骄傲地说:“男人哪有不爱吃肉的!” 言研进了厨房准备食材,斐然帮着打下手。 吃晚饭的时候斐然感叹,“还是你这当老板的好,说不去就不去了。我什么时候能混到那一步啊!” 言研问,“然哥,要不然你来小饭馆帮忙好了。” 斐然摇摇头,“我才不要被那帮小屁孩说我靠关系进来的。” 言研笑着夹了块肉到他碗里。 晚饭后言研洗碗,斐然躲到阳台抽支烟。 楼下仍停着那辆惹眼的黑车,斐然瞥一眼后仍自顾抽着他的烟。 其实也没什么适应不了的,在监狱那几年比现在苦多了。 他挺满足这种生活,并不是所想的都能得到,反而让自己有了奋斗的目标。 一个小一点的房子,一辆几万块的车,一个言研,这些,足矣。 “然哥,来吃水果。” 斐然答应一声掐灭烟进了客厅。 他的生活,每一天都是精彩完整的,每一天,都充满期待。 105. 休息的日子斐然和言研穿着配套的运动装去爬了一次山。 天气渐冷加上不是周末的缘故,公园里人不多。 以地上的白线为界,斐然表情严肃地数了三个数,两人较劲地往山上跑去。 沿途风光是他们幸福的见证,把快乐毫无保留地洒出去。 他们要追赶青春的尾巴,把失去、错过的美好通通补回来。 斐然拿一个冰淇淋作势要塞进言研嘴里,吓得他拔腿就跑。 言研硬拉着斐然坐了次抡大锤,下来时,言研嗓子哑了,斐然腿站不直了。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恣意洒在每个人脸上,连毫无生气的枯枝也像感染了他们的快乐一般,里上晃眼的金条,冲着人活力十足地微笑。 公园中有老人在锻炼,斐然跟着有模有样地学了几招,对着言研昂起头,得意啊得意地笑。 言研抓一把小米加玉米在手里,不一会儿就有两三只鸽子去他手中叼食,而无论斐然怎么哄怎么骗,也没一只鸽子飞到他手边,于是言研理所当然地把那得意啊得意地笑还给了他。 午饭是在山上解决的,两碗牛肉面在你争我抢的战斗中被消灭干净。 动物园里,言研几乎和所草有的动物都合了影,斐然指着一只呆头呆脑的小猴对言研说,像不像你?哈哈…… 游乐场里,斐然拉着言研硬是要坐那些游乐设施,言研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多大了?斐然眨眨眼很委屈地说,我才二十——多。 旁边一个小男孩拉着妈妈手吵着非要坐海盗船,被妈妈呵斥了几句后张着嘴大哭,言研指指那小孩对斐然说,像不像你?哈哈…… 斐然买来一棉花糖,硬是往言研脸上凑,你吃你吃,小时候不是最爱吃这吗?说着,一点点撕了往两人嘴里送。 言研羞得连脖子都红了,咬牙切齿地说,你不怕人笑话啊,两个大男人还吃棉花糖! 斐然一口气冲上滑滑梯,坐在上面笑着对言研张开手臂,亲爱的,我来啦! 言研拿手挡着脸直想充当路人甲。 下山的时候虽有不少人指指点点,斐然仍坚持拉着言研的手不放。 言研说,然哥,你今天很开心啊! 斐然笑着答,如果可以,我想一点点把我们失去的,错过的,没有得到过的通通补回来。 和煦的暖风吹拂在脸上,言研任由他牵着漫步在下坡路上。 十几岁的时候,他们守在那个偏僻落后的小山村,快乐是那样简单的事。有时候只是池塘的嬉戏,只是并肩躺在开满野花的山坡上,只是,一颗糖的甜蜜。 他们的快乐一点不比在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少。 总以为,快乐就应该这么简单。 二十岁的时候,他们被迫分隔。生命中最简单的快乐也被剥夺,剩下的只有无止尽的思念,谁还曾真心笑过? 如今的重逢,斐然格外珍惜,他多想补回和言研失去的每一分每一秒。 把那些从没做过的以及来不及做的事,通通补上。 拉着言研的手,走在洒满阳光的大道上,是他最大的心愿。 他要和言研活在阳光下,他要让世上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相爱着。 哪怕遭人白眼、议论,他也无所谓。从此,他要尽情呼吸。 晚上回到家,两个人累得再也不想动,相偎着躺了好长时间,直到斐然的肚子不争气地发出“咕咕”声。 言研抬起头看着他稍窘的脸笑了笑,“然哥也该饿了,等我一会,我去做点吃的,很快。” 斐然摇摇头,把他又拉回怀里,“你也累惨了,今天就让我来吧,虽然没你的手艺那么好,不过,绝对吃不坏你的肚子。” 言研挣扎着还想说些什么,斐然一俯身给了他一个长长的吻,把他所有的话都吞回了肚子里。 有多久没下过厨了?只是简单的一碗蕃茄鸡蛋面,也费了他半天功夫。 端出两碗面的同时,他喊了几声言研,却没人答应。 那个疲惫至极的人早已躺在客厅地毯上沉沉睡去。 斐然不忍心叫醒他,于是去了卧室抱床被子来盖在他身上。也许是因为太累了,言研只“呃”了两声,翻个身又睡着了。 一个人,也没有了吃饭的心情。幸而肚子也没刚才那么饿了,斐然坐在言研身边呆呆看了他好一会。 还是那张熟悉的面貌一新孔,陪伴了他十几年的男孩,占据了他一生的爱。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在距离言研面庞几公分的地方停下来,一笔笔细致描摹他的五官。 从眉毛到眼角,从鼻梁到嘴唇,每一处都是那样熟悉。每次照着镜子看到的都是他的模样,斐然就是言研,言研就是斐然。 还记得你为我撕掉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吗? 红红的火光下你那张流着泪的脸,我一辈子也忘不掉的。 你把所有美好的希望都留给我,这就是爱一个人的心情吧! 为了见我一面而去卖血的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你大概忘记了我会有多心疼多难过。 为了和我在一起卖了家里的地和房子,连退路都不留的你,还要做多少事让我感动啊! 言研,谢谢你在我吸毒那段时间没有放弃那样肮脏、卑鄙、自私的我。 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一直等着我。 言研,我们爱得好辛苦,每一次,每一次,总要带点伤痕来印证我和你的爱。 这样跌跌撞撞也终于走到了今天,言研,我们以后的日子会比任何人都要幸福。 没有高贵的身份,我们只是两个快乐的打工仔。 没有富丽堂皇的家,我们拥有装满爱和温馨的小屋。 没有华丽的衣服,我们穿着一样的T恤和牛仔。 没有美味的佳肴,我们一起做最平常的晚餐。 只要我们在彼此的眼中,幸福就在每一天。 斐然又看了他好一会才起身去阳台收晾在外面的衣服,楼下依旧停着那辆惹眼的黑色小车。 斐然瞥了一眼后转身进屋,将衣服仔细叠好收进衣柜中,却在刚要合上衣柜时发现了一个小型的黑色手提箱。 是比较老旧的款式,不带密码却有暗锁。 斐然记得搬家那天他有看到过这个箱子,当时问了言研一句,他说里面装着的都是他的宝贝。 那时忙着搬东西也没太在意,现在想起来,却有了好奇之心。 最主要是他想起了他们逃亡时言研一直带在身上当宝贝的那个包裹。 会不会,箱子里装着的就是那些东西。 那些全是他们宝贵的回忆。 这样想着,心里就添了几分期待,拿来言研的钥匙圈,果然上面有一把小小的钥匙。 看了一眼仍在熟睡的言研,斐然微笑走回卧室打开箱子。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在亲眼看到这些东西时,仍有满满的惊讶和感动在心底。 几本书,一套衣服,一张张妈的遗照,一张他们的合影。 思绪又飘回到他们逃亡的时候,他曾揉着言研的短发,问他收集这些东西干什么? 言研认真地说:“书本和衣服是可以买新的,可是然哥用心教我读书的纪念,然哥用自己的薪水第一次给我买衣服的纪念,是和平常的书本、衣服不一样的。然哥和我的合影……然哥,我怕。” “别怕,言研,然哥一定会保护你。” 言研摇摇头,“然哥,我是怕,我们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一起合影。我想……想留着这些,万一真的不行,它们,对我来说,就是安慰。” 斐然心里一酸,他拿起那张和言研的合影,轻轻抚摸照片中笑得无忧无虑的两人。 言研,等到将来我们结了婚,这张照片就当成结婚照,好吗?那个时候的我们没有伤害,没有肮脏,没有痛苦。只是单纯地笑着,单纯地想着彼此,那个时候的我们——最好看了。 靠着这安慰,言研一个人走过了多长、多辛苦的日子。 当时的他许下心愿,要和言研一起走很长很长的路,拍很多很多的照片,互相扶持着,一起白头,一起掉光牙齿,一起走不动路,一起耳背。 现在,这心愿依然没变,改变的是,他可以将这心愿一一实现了。 一一抚摸过这些东西后,他发现有一个小瓶子,里面装了些玻璃碎片。 脑中虽闪过疑问,倒也没太在意,刚想合上箱子时,发现夹层的地方鼓起了一小块。 斐然伸手进去掏了好一会才拿出那东西,是一个没见过的手机和一个用旧了的钱包。 这也是他曾经送给言研的吗? 斐然心存疑惑地打开钱包,却在看到里面夹着的照片的那一瞬,惊得说不出话来。 照片里的言研一脸微笑,在他身边站着一个笑得十分灿烂的男人,脸贴着脸,十分亲近。 而那个人,他不久前才见过。 心像被人敲了一记闷棍,有些疼。 他捏着钱包看了很久很久,才终于放下。 拿起那个没见过的手机,他瞥了一眼敞开的房门,垂眼按下了手机开机键。 第一张映入眼帘的画面居然也是那个男人。 斐然深吸了一口气,脸色越来越凝重。 金皓晨,他,和言研,到底是什么关系? 真的,仅仅,只是朋友吗? 他还来不及细想,手机屏幕上弹出几十条短信提示。 斐然思索了一会后,才犹豫着打开一条短信。 是语音信箱的留言提示,来电显示的正是金皓晨。 下一个短信也是同样的内容。 下一个也是,下一个也是。 斐然关了手机,将它和钱包又重新塞回夹层。 锁上手提箱,将它放回衣柜底层。又将言研的钥匙放回原处。 做完这一切后,他回到言研身边。 心像是感染了身体的疲惫一样,一股子酸楚在四肢百骸流窜。 他无力地靠在沙发上看着熟睡中的言研。 不该怀疑啊,这样爱着他的言研,怎么可能—— 他们已经经历了太多苦难,算是通过了上天给的考验吧,他怎么可以怀疑言研。 那个始终如一等着他的男孩,在这段日子里一定经受过更加艰难的事。 这样想着,他嘴角勾起了笑,轻轻掀开被子钻进去。 在言研额头印下一个吻,轻声说了句,对不起,我爱你。 爱你,是始终不变的信念。如果我们还有五十年,请一定陪我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一起白头,一起掉光牙齿,一起走不动路,一起耳背。 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106. 咖啡馆的生意还算不错,有人劝罗老板在另一街区再开一家分店,把生意做大。罗老板不以为然地闭了闭眼,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摇摇头,“我已经老了,没那么大想法,守着这家店,够吃喝够养老就行了。” 负责收银的小青凑过来,一副笑嘻嘻的表情,“老板,我帮你介绍女朋友好不好?” 斐然这才知道年近四十的罗老板尚未娶妻。 小青见罗老板这次没有一开始就反对,于是认为有戏,接着说道,“是我表姐啦!她人长得漂亮,脾气性格也不错,就是没遇到好人。结婚才两年丈夫就搞外遇了,我表姐一时气不过就离了。她今年三十,最主要没有小孩,工作也算稳定,老板,考虑一下吧,其实即使离了婚想追她的人也不少,不过她就是看不上那些花里胡哨的男人,说是想找一个老实可靠,能好好过日子的人,我第一个就想到你了。” 罗老板的咖啡醇香浓郁,平常他是不怎么喝咖啡的,说是这味道闻得多了也就不觉得香了。很多人都说他这人和他的咖啡一样,有温暖人心的作用。他却说这作用如同他的咖啡一样,不过短短一时。 他端起咖啡杯轻啜一口现磨黑咖啡,脸上带着满足的表情说道,“我年轻那阵也想找个伴,谁不想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呢?生病时,过年过节时,快乐时悲伤时,午夜梦回时这感觉就特别强烈。后来到底是忍住了,现在年纪大了,想的也少了,又觉得一个人过也挺好,会少了很多和另一个人的摩擦、烦恼。你表姐是一个受过伤的女人,而我,一个人过惯了,要突然拿出许多的耐心,细心,关心和包容去抚平她受过伤的心,恐怕也是一件很勉强的事。所以,还是算了吧!” 听到罗老板的话斐然擦桌子的手停了下来,抬眼看了看外面一直停着的那辆车。 小青没太在意罗老板的拒绝,反倒对另一件事产生了兴趣,她托起腮邦好奇地探究,“老板,听你说得头头是道的,以前一定谈过恋爱吧,而且绝对是刻骨铭心型的,对不对?” 罗老板嘴角挂起微笑,低头忙起手里的活,“是啊,我也年轻过,怎会没谈过一两次恋爱呢?” 小青更加好奇了,扯着他的胳膊晃来晃去,撒娇说道,“说来听听嘛,说来听听嘛,老板,你要是不说,我可就跳槽到对面那家帅哥开的餐厅去喽,后悔死你,好嘛,老板,说啦说啦!” 拗不过小青的软磨硬泡,罗老板微笑着叹口气,“好好好,我说我说,”停下手中的活,他重又端起刚才喝过的咖啡,在那香气袅袅的世界里寻找自己的年轻时光。 不过是一个有些凄惨的故事,他也曾有一个爱得死去活来的恋人,最终还是没在一起。 小青瞪大眼睛聚精会神地等着下文,却见那人只顾站在午后阳光下慵懒地品尝自己的咖啡,小青顿时明白她又被忽悠了,“没了?” “没了。” 小青恼了,“老板!” 罗老板被她的破耳神功震得头皮都发麻,皱起眉头求饶地说:“行了行了,你别喊了,我全都告诉你总行了吧!” 小青仍是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说话说一半最气人了,有什么好瞒的,不过就是老头老太的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有,你到底会不会用词啊!什么叫凄惨,应该是凄美啦!” 罗老板苦笑着揉揉惨遭蹂躏的耳朵,一声幽幽的叹若有似无。 一个老掉牙的爱情故事,开始得很普通,总之,那个她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年轻时的罗老板。 罗老板后来想如果当初的她不是那么极端,也许,也许他真有可能会回应那份不该有的爱。 可惜的是,她的爱太疯狂,让平凡的罗老板招架不住,于是,逃了。 这一逃就是十年。 小青一手托腮帮,有些惋惜地说:“老板,你后悔不?” 罗老板笑了笑,“我啊,没有一秒钟后悔过。” “她是不是长得特丑啊?” “不,她很美,美得不可思议。” “那她是有夫之妇吗?” “不是,她只结过一次婚,就是和我。” “什么?”小青惊得拍起桌子,“你们都结婚了?!那你还跑!” 罗老板皱起眉头想了想,“其实,也不能算结婚,只是她一厢情愿地说了那些誓言,没有法律效应。” 小青噘起嘴不悦地说:“那也是你不对,不喜欢就直接了当地说,怎么能等到人家都嫁给你了才逃跑,太伤女人心了吧!” 罗老板也很委屈,“就是说了她也不听才跑的呀!” 小青给了他一个白眼,“她难道还锁着你不成啊! 罗老板的叹息声再次响起,“是啊,一把无形的锁,锁了好几年。” 斐然心里的某些东西被拨动,他偏过头仔细聆听罗老板的话。 小青本想再反驳些什么,却在见到老板那一脸的伤感和落寞时,心中有些不忍,她改口说道,“老板,其实,你是爱着她的吧!” 罗老板的眼里蒙上了一层灰色的薄雾,他轻轻扯动嘴角,“不爱。” “你骗人!”小青不依不饶地嚷道。 罗老板不急不慌地说了句,“那不是爱。” 爱不是自私的占有,不是无止境的伤害,更不是一厢情愿。 爱是两个人都感到幸福,是放手让你爱的人更加幸福。 虽觉得他这番话有些道理,小青还是想说些什么,她正欲开口,却有另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你恨他吗?” 罗老板抬起头,面前不远处站着披了一身耀眼阳光的斐然,却挡不住从他心底释放的寒意。“你恨他吗?” 斐然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罗老板见他一脸的坚持,低眸说了句,“恨过。” “你懂什么是恨吗?”金色的阳光晒不暖他冰冷的眼神,带着寒意的声音再次响起。 恨是到死的那一刻也忘不掉,是绝不能用一句恨过轻易带过的。 恨是时时刻刻存在的折磨,是哪怕付出一切代价也要毁掉那个人的强烈。 恨是,要比他过得更好,好上一百倍一千倍。如果他想看,就让他看个够。让他知道,亲眼看到,我和我爱的人过得有多幸福。这份幸福,是他永远也给不了的,是他永远也别想从我这得到的。 这,才是真正的恨。 这一番话说得狠绝,让听着的小青都感觉难受,她不解地看向好似变了个人的斐然,“这样,对那个人,也太残忍了吧!” 斐然冷冷地笑了,“是吗?我倒还嫌不够呢!” 残忍?把我变得如此残忍的人,又是谁呢? 我又该对谁去指责,为何如此残忍? 一切,只能怪他,绺由自取。 小青嫌恶地瞅了他一眼,“这也太过份了吧,不过是爱上了一个人,就要被这样对待吗?斐然,我怀疑你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幸好老板的老婆爱上的人不是你,否则就太惨了。不过像你这么偏激的人,我很难怀疑会有人喜欢上你。谁敢当你女朋友啊,哪天要对你说一句不爱了,你岂不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人家给杀了!” 小青的话说得重了些,斐然却并不在意,转头看了眼固执地停在外面的车子,低下头收拾了手里的东西,默然离开。 小青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斐然什么,罗老板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离开的背影良久。 屋外那辆黑色的车子在阳光下反射冷硬、冰寒的光。 咖啡馆打烊后,店员陆续离开,斐然收拾了东西和老板打声招呼正要转身离开时,罗老板唤住了他。 一杯香浓的卡布奇诺端到他面前,斐然困惑地抬起头,看到罗老板微笑着的脸。 离开咖啡馆,走在清冷寂静的道路上,不用回头斐然也知道那辆有如保镖一般的车子一定在身后紧紧跟随着。 耳边似又响起了罗老板略带温柔的声音。 卡布奇诺掺杂了甜与苦,神奇的溶合成美妙的味道。 正是由于这种特殊的味道,才让人欲罢不能地爱上它。 就好像人生一样,没有永远的甜与苦。太过一帆风顺的人生,索然无味。太过凄惨悲凉的人生,也会失去活下去的力量。 我们不知道的是,有多少人在和我们经历同样的人生,只不过,用了不同的眼光看待同一段人生罢了。 甜与苦,只是个人的感觉不同。 你问我懂不懂得什么是恨,想必你也经历过一段惨痛的人生吧! 斐然,曾经的我和你有着一样的恨,恨不得亲手结束那个给了我这种痛苦经历的人。 你的那份强烈,我太熟悉了。 可是,你相信吗?时间的确是治愈伤口的最好良药,现在的我,已经不再恨那个人了。 我问过自己,如果那个人真的死了,我会开心吗? 一开始嘴硬地说会,慢慢地,慢慢地,我不再希望那个人死去。 斐然,你说的惩罚方式并不完全正确,其实最完美的惩罚是原谅,放下。 原谅那个人对你所做的一切,放下对她所有的恨。 无爱,无恨。 从此纠结烦恼的人只有她一个,而你,只需要守着你的幸福,一直下去。 这算不算是最完美的结局? 清冷的街道忽然刮起一阵冷风,斐然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拉高衣领。 再次抬起的脚却久久落不到实处,他收回脚,思虑了良久,终于转过身朝那辆一直跟随着他的车子走去。 每走一步都需要极大的勇气,每走一步都离那个人更近一点。 如果可以,他多想这一世都不再相见。 而现在的后退,正是为了迈出这一步。 在这短短的几步路中,他好像看到了他和欧向奕的过往。 学着原谅对方,学着换位思考。 欧向奕毁了他的单纯、善良,他又何尝不是把那个骄傲、霸道、自负得不可一世的男人给毁了。 小青说得也没错,只是爱上了一个人,很倒霉地,爱上了一个绝不会回应感情的人。 于是,接下来的不择手段也成了理所当然。 因为不能停止那份爱,只有不停索取。 说起来,欧向奕和他是同一类人,一旦爱上,就是死心塌地。不到呼吸停止,都难以放弃。但他又比欧向奕幸运,他拥有着言研的爱,只这一点,就可以让他战胜一切。 若是将他换做欧向奕,若是言研不再爱他,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和欧向奕走一样的路—— 用尽一切手段将他的爱,锁在身边。 只这几步路,斐然走得非常疲惫。站在驾驶座旁,他看了一眼那黑乎乎的车窗玻璃后调转视线望向布满星辰的天空。 微微张嘴,就呵出一口白气。像纯净的茉莉开在墨色的天空,转瞬即逝。 车窗打开,里面坐着一脸平静的欧向奕。 斐然没有看见他的脸,只顾着勾勒那一幅幅繁星组成的图画。 他轻声说,怕惊扰到住在天上的星子一般。 “向奕,谢谢你,和我走过的这一段路,很辛苦吧!” “到了最后,你终于放手了,这一声谢谢,我一直欠你的。” “将来的路,你要自己一个人走了,保重。” 斐然深深地吸了口气,深深地,深深地,闭上眼睛。 “还有一句话我一直欠了你的。” 转过身,他步伐坚定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只留下很轻很淡的一句话在风中吹散。 “对不起。” 欧向奕贪恋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个远去的背影身上。 那个人,不会再回头。 十年了,这是第一次,他肯卸下冰冷的面具,用久违的温柔的声音对自己说话。 他差点忘了,他深爱的那个人也有过如此温柔的声音。 突然就脆弱了起来,他有些痛恨最近的自己,总是那么多愁善感,总是那么—— 想掉泪。 那一声向奕,像是从前世传来的声音,那么遥远,那么震撼。 他差点就没坐住,差点就冲动地打开车门,一把抱住那个他一分钟也离不开的人。 斐然,斐然,斐然,斐然,斐然,斐然…… 他一声声唤着已看不见影子的人,心也在这一次次的挽留声中被狠狠碾痛。 如果唤上一千一万遍,你是不是就能回来。 再多的辛苦也不怕,只要你还愿陪我一直走下去。 一个人的路,有多孤单,你知道吗? 本想待在那个空荡的家等你几个月的,可,你知道,我是个多没用的人。 我,做不到啊! 斐然,斐然…… 你有多残忍啊!一句对不起,是要彻底划清和我的界限啊! 轻柔飘忽的三个字,却像千斤重的巨石压在了他心头。 痛得他连声音也发不出。 对不起,我要的从来不是对不起啊! 斐然,斐然…… 你能轻易的告别,可我,我,要怎么做才能把你变成回忆,只留在脑海,到不了心的位置。斐然,斐然…… 对不起,对不起…… 我无法退出你的生命,无法戒掉如空气一般的你。 能不能给我一丝的空间,只是远远陪着你。 这样,就好。 107. 这天言研去小饭馆时见小夏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问他怎么了,小夏看了他一眼,说:“言哥,不然你去看看皓哥吧,你们以前不是挺好的吗?” 言研心下一惊,忙问,“他怎么了?” 小夏叹了口气,“我去找过他几次,每次去发现他都是醉醺醺的,家里乱成一团,到处都是酒瓶子,人一天到晚也没个清醒的时候,连班也不去上了。问他出了什么事,他就只一个劲地笑。言哥,我真怕他会出什么事,你还是去看看他吧!” 下午小饭馆清闲的时候,言研去了趟金皓晨家。敲了好长时间也没人开门,就在言研以为他不在家打算离开时,门终于开了。 一时间言研难以相信靠在门边的这个人就是他熟悉的金皓晨。 乱糟糟的头发、沾染了许多污渍的衣服、消瘦的脸庞,站不稳的身子、扑面而来的酒气以及被酒精麻痹而略显呆滞的眼神。 他们分开不过一月,这短短的三十多个日子竟把他折磨成现在这副样子,突然的一阵难过的情绪占据了头脑。 金皓晨,你这是何必。 站在屋里的金皓晨对言研的到访也有几分惊讶,他用力甩了甩头,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看向言研时眼里多了几分说不清的东西。 “你怎么来了?”金皓晨的声音略带几分嘶哑,听在言研心里更加难受。 “金皓晨,你——”来时想好的客气的话现在一句也说不出来。对着这样的金皓晨难道还要问他“还好吗?” “先进来吧!”金皓晨转身往里走,言研迟疑着进了屋。 屋里果然如小夏形容的那样乱成一团,曾经的光洁温馨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肮脏凌乱,客厅的窗帘被拉得严实,一丝光亮也进不来。 在这个压抑沉闷的空间里,他究竟待了多久? 言研看了陷在沙发里的金皓晨一眼后,弯下身子收拾一地的垃圾。 空了的酒瓶酒罐、快餐盒、方便面袋子以及打翻的水杯、弄湿的书本、杂志。对这一切,他都视若无睹,只愿活在酒醉后的世界。 在那里,有言研陪着他一起生活。他们回到了斐然回来前的日子,他仍然肆无忌惮的和言研开着玩笑,那个温柔的人永远会做好饭等着他,并在他出门时叮嘱一句路上小心。 这样的日子太过美好,是不是他没有好好珍惜,所以老天看不惯,将它收了回来。 这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留下来缅怀的人,只有他一个。 言研,只是斐然的言研,不再是他的言研。 言研收拾了客厅后到厨房简单煮了碗面端出来,半跪在沙发边他摇了摇金皓晨的肩膀,小声说,“金皓晨,吃点东西吧!一整天光喝酒,胃里很难受吧,起来,少吃点。” 金皓晨仍然闭着眼睛没有回答,不知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言研倒也不急着催他,背对着他,靠坐在沙发边。 环视这所他住了四年的房子,触目全是伴随着快乐的回忆。 如今这快乐,已不复存在。 金皓晨的情他懂,金皓晨的痛他也懂,可他——现在,还能再做什么? 他轻声叹了口气,像是对他也像是对自己幽幽说道,“在你心里,一定很怪我吧!是啊,我是个多自私的人。我甚至想过,抱着一颗等待的心,和你,就在这所房子里,一起住到老。如果然哥不回来,如果然哥不回来,我也许,真的会爱上你。你看,我多坏啊!你没有想过吧,这就是我的本来面目。金皓晨,能不能把我忘了?” 躺在沙发里的男人缓缓睁开眼,静静聆听身后人的低语。伤痛的心,却因他一句句话受着更严酷的折磨。 言研头靠着沙发扶手,望着天花板的眼睛稍感酸涩,他无奈地闭上了双眼。 “我和然哥,走了太远太长的路,怎么可以在好不容易重逢以后分开呢?然哥,然哥,然哥对我……”他的声音有些哽咽,良久后才继续说下去,“这些年,你只听我嘴里说着然哥,你只看到我有多爱然哥。可,你知道,然哥有多爱我吗?对我来说,然哥是个怎样的人啊!” 上学路上,背着我一次次走过泥泞的道路,只为了要我坚持把书读下去,只为了能和我一起走出这座大山。 上了大学,赚足了学费后为了能早日接我出来仍然拼了命的打工,每天馒头咸菜,他吃了两年,却从来只告诉我他编造出来的轻松快乐。 为了给我妈治病,他甚至,甚至把自己卖了。 有的时候我也想过,如果,然哥当时放弃了我,而选择和那个男人在一起的话,也许,他不会遭遇到那些痛苦的事。也许,他会有光明的前途,一段,不一样的人生。 那段新闻里的然哥多帅啊,气度非凡。还有王大哥形容过的然哥,也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他应该是实现了曾经的梦想吧,出人头地。 只要,只要他还留在那个人身边,这一切,都可以一直拥有着吧! 可是,他还是回来了。虽然用了十年的时间,他最终还是回到我身边啊!放弃一切富贵荣华的生活,回到我身边只能做个在咖啡店打工的斐然。 可他说他很快乐,比过去十年加在一起,都要快乐。 他现在的心愿就是买一套很小的房子,一辆几万块的小车和一个,一直陪在他身边的我。 皓晨,这样的然哥,我不能离开他啊! 金皓晨慢慢握紧了拳头,言研的话像锋利的刀子割在他身上,每一刀都痛彻心扉。 他带点怨恨地说:“那我呢?言研,你只想到你的然哥,你和他,你们为了彼此都受了很大的罪,所以,所以你们应该在一起,谁也不能阻止。可你想过我的感受没有?言研,你以为,我就可以让你离开吗?” 言研低下头,把悲伤锁在无人看见的地方。 “对不起,皓晨,你为我做的所有事,我都记得。可我,还不了。” 金皓晨无力地闭上双眼。 他太过残忍了,明明知道这样的结局还非要拿曾经不以为然的恩情来束缚那个可怜的人,自私得根本不配谈爱着言谈。 什么深爱,不过只是为了得到而编出的谎言。 可是,他真的,不想放弃啊! 转过身,他半跪在言研身前,温柔地将他搂进怀中。 “言研,言研……”他一次次唤着这个令他着迷的人,“我不想逼你,对不起,说好只是陪着你等他,说好会在他回来时把你还给他,说好会笑着祝福。可是,那一切说好都是因为他不在,以为,他会永远不在。没想到,他真的回来了,所有的说好都把我推到地狱了。言研,你怎么能那么狠心,四年了,我们在一起四年了,我不相信你对我一点点感觉也没有?你能做到轻易地转身,看也不看我一眼。可我,我试了整整一个月,还是做不到啊!言研,言研,能不能由着我任性一次,跟我走吧,跟我走,求你了,你如果逃不开良心的谴责,就让我陪你一起痛苦。我用一辈子来抚平你的伤口。言研,没有你,没有你的日子,连自由的呼吸都好困难。这个屋子里,到处都是你的影子,总是听你叫我皓晨,总是看到你忙碌的样子,言研,我做不到把你放到回忆里去。等不到伤口痊愈的那一天,我能怎么办,言研……” 泪,无所顾忌地流淌,滴落到怀中人的掌心。 言研一点点收紧手,想把这温热的液体溶进血液中。 爱,原来不只是甜蜜快乐幸福的代名词,更是撕扯心灵的利器。 金皓晨,你怎么能,陷得如此深。 思绪翻腾时,柔软的吻落在了唇上。 很轻很轻的一个吻,像极了金皓晨平时对他的温柔。 四年,四年朝夕相处,他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男人,尽管他时时告诫自己,然哥也在等着他,然哥,他能爱的人,只有然哥…… 对不起,金皓晨,我注定负你。 这不是金皓晨第一次吻言研,以前只敢在他醉酒后偷偷地吻。 因为深爱着,所以小心翼翼,只怕坏了和那人努力维持的表象。 说是只做陪客,其实打从一开始心里就只想着和言研一起生活。 爱,从来只是自私,事到如今,他也只想着带言研离开这里,到一个斐然找不到的地方,继续他们的快乐生活。 可是—— 言研的唇很冷,很冷,冷到金皓晨不得不放开他。 言研低垂着的眼始终没有闭过。 金皓晨颓然跌坐在地上,他好像到这一刻才真正明白,言研,已经再也唤不回了。 他彻底输了,输给了二十几年的深厚感情。 言研,如初见时一样,永远只做属于斐然的言研。 金皓晨于他,终究只能是个过客,如此而已。 第二天,言研叫来小夏,打算从今天开始将小饭馆的事务一一交给他。 小夏不解地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打算出远门吗? 言研微笑着说,这个小饭馆从一开始就不是我的,到了最后也一定会还给他。有一天,我可能会和我哥离开这个城市,到时候你再告诉他吧!以后,就辛苦你了。 这样做是对的吧,与他划清界限,不再给他任何希望,总有一天,金皓晨一定会忘记叫言研的,这个人。 108. 从说出对不起的那晚开始,那辆黑车就没再出现过,可斐然知道,那个人一定还在身边。 他和他一样,都是到死也放不了手的傻瓜。 该说的话也说尽了,以后—— 是去是留,只能随他了。 斐然套上言研为他挑选的深灰色外套,站在镜子前整了整衣领,对着言研露出魅力十足的笑,“怎么样,你老公帅不帅?” 言研笑着白他一眼,“哇,我老婆可真美!” 斐然张牙舞爪地上前搂住他,在他脸上大大亲了一口,“老公,今天晚上我好想吃——” “想吃什么?”言研好奇地问道。 斐然不怀好意的从他的后背一直摸到臀部,口气极度暧昧地说:“凉抹言研,还是抹了沙拉酱的那种。” 言研羞得耳根子都红了,大着嗓门怒道,“快滚,今天晚上开水就馒头,你爱吃不吃!” 斐然笑着跳出老远,朝他挥了挥手后走出家门。 今天天气不错,言研抱了被子在阳台上晒。他很喜欢晒过的被子,睡的时候软软的,还有阳光的味道。 最近小饭馆他去的少了,也该给机会让小夏自己练练,其实也没多大事,他干脆给自己放了假。 打开衣柜底层的抽屉,那里放着他的存折,想着上次的定存该到期了,打算去银行一趟。 一抬眼,看见黑色的小手提箱静静躺在背光的小角落里。 言研盯着那个小箱子看了很长时间,还是将它拎了出来。 因为一直放置的缘故,箱子表面还很新,他顺着纹路轻轻抚摸,脑海里又浮现出收到这个礼物时的情景。 打开箱子,里面是他一直视若珍宝的几样东西。 母亲的遗照,他和然哥的合影,几本书,一套衣服。 如今再看到这些,他的心情平复了很多。 那些伤痛已经远去,将来有一天,他和然哥很老的时候谈起这些过往,倒是可以拿出来缅怀一下。 他双手捧着母亲含笑的照片,用轻柔地语气说道,“妈,我和然哥终于在一起了,这一次,绝不会再分开。这也是您的愿望吧!兜兜转转了这么久,老天终于给了一个奇迹。您放心,我和然哥会好好相处,以后的每一天,您都看着我们,在那个世界,也为我们祝福吧!”他起身将母亲的遗照放在了桌子上,看了一会后才回到箱子前。 在箱子夹层的地方,他放了两样东西在里面。 犹豫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拿出来。 一个用旧了的钱包,里面有一张他和金皓晨的合影。两个男人对着镜头有些傻气地笑,那笑容却让他看着心疼。 合上钱包,他叹息一声后开了手机。 几十条留言,看时间基本上是每天一条,都是来自金皓晨。 最新的一条,是昨天晚上发来的,看来,他还是不能死心。 鬼使神差的,言研拨打了语音信箱号码。 金皓晨低沉嘶哑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言研,还是我,是不是很傻,明知道你不会听电话的却还是想给你留言。今天一天天气都不是很好,阴沉沉的。这种时候,我总喜欢发牢骚,而你,也会跟着附和两句,是啊,阴天连被子也没法晒。言研,现在的你,是不是每天都过得很幸福,比和我在一起快乐得多。你的愿望终于达成了,和你一直等着的然哥相依相伴。可你知道吗,我每年也都在许愿,许着同一个愿,希望你不会离开。虽然没有实现,可我还想许下去,内容有一些改变。我希望,你能回到我身边。” 眼泪,毫无预警地滴落在地板上,言研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心会痛成这样。只是听到金皓晨的声音,只是听到他伤感地喊着言研—— 有一种强烈的感情叫嚣着冲出身体,金皓晨话语中的思念化为实形击溃他最后的防线,于是抑制不住地疯狂落泪。 带着叹息的声音像一条蓄满悲伤的河,缓缓流入耳中、心田。 “言研,我想等着你。就好像你这么多年对斐然所做的事一样,默默等着。不再指责,不再强迫,不给你任何压力,言研,我只想,在能看见你的地方,一直等下去。也许五年,也许十年,我也不知道哪天是尽头。也许,是一辈子吧!如果有天我等不下去,对你死心了,那时,才会如我曾经所说的那样,真心,祝福你。言研,对不起……” 言研的手不断抖动,差点握不住手机。眼泪越流越凶,在空荡的屋子里放声哭泣。 “对不起,现在的我,还是想爱着你。哪怕这会给你带来困扰,可我,忘不掉你。不论是在这所我们曾经住过的房子里,还是在这个和你一起走遍的城市中,到处,到处都有你的影子。睁眼,闭眼,都有你。言研,你等了斐然几年?如果我也等你这么长时间,是不是,是不是能把你等回我身边。言研,言研,言研……” 金皓晨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不可闻。 可言研却好像看到了那个人就在眼前,一行泪从他眼角滑下,轻轻掀了掀唇,用低低的声音唤他,言研。 言研闭紧眼睛痛苦地将一句句“对不起”传达给那个不可能听见的人。 “对不起,皓晨,对不起,对不起,皓晨,对不起……” 不知从何时起站在门外的斐然听见他的哭泣,像被一道雷击中身体一般,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墙缓缓坐倒在地上。 力气一瞬间被抽离了身体,他不能动,不能听,不能看。 只有大脑,仍不停歇地思索着刚才见到的情形。 言研,言研,他的言研,怎么能—— 这一次,他该怎么骗自己才能把刚才的一幕从脑海抹去。 一句简单的朋友,还能解释得通吗? 他那么相信,爱着的言研,怎么会,为了另一个男人—— 头抵着墙,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言研,我不在的这几年,到底,到底你和他,发生了什么? 难道,你真的,把我忘了吗? 人生很多事情都是这样,一个巧字可以产生很多故事,也可以改变既定的结局。 如果斐然不是忘记带钥匙而折返回来,他就不会看到言研抱着电话痛哭流涕的样子,不会听到他喊着金皓晨的名字一遍遍说对不起,那么接下来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他仍可以和言研在他以为的幸福世界里白头到老。 可惜,时间不能倒退回他听到这一切之前,而他,也不可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斐然直接去了金皓晨家,他要找那个人问清楚,他和言研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怒气冲冲地敲开金皓晨家门,突然出现的人影让他吃了一惊。 记忆中英俊帅气的男人怎么会变成了眼前这副模样。 消瘦憔悴地像是换了个人,完全找不出一个月前的风采。 难道是因为—— 斐然闭了闭眼努力压住怒火,尽量用平稳的语气说道,“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谈谈。” 金皓晨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闪身让他走进屋来。 斐然扫视了一眼屋子,初见时的温馨整洁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凌乱不堪。 如果只以懒得收拾来解释未免太过牵强,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 斐然转过身,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和言研是什么关系?” 坐在沙发上的金皓晨很诧异他会这样问,抬眼看他,才发现那张脸上已显露怒意。 金皓晨扯起嘴角笑了笑,斐然,夺走了一切的这个人怎么还能来质问他?! 就因为他是言研爱的人吗?这个理由在他这里可不够格! 半掀眼皮,他略带不屑地回道,“你以为是什么关系,我们就是什么关系!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斐然如他所料地被激怒,锁紧眉头瞪着他,“金皓晨,你不要太过份了!” 金皓晨无法抑制地笑出声来,“你说过份?过份的人,到底是谁啊!” 斐然恼怒地眯起眼睛,几近咬牙切齿地说:“就算你有什么想法,言研,也不会有所改变。奉劝你一句,清醒一点,少自作多情。” 金皓晨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骄傲地抬了抬下巴,以轻蒽的眼光看着对面虚张声势的男人,“既然你这么有信心,又何必跑来找我。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端倪,却不敢直接问他,想到我这儿求证。你希望我给你什么答案?说言研和我只是普通朋友,劝你别多想吗?斐然,你太抬举自己了。” 斐然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男人年轻的面孔,最后他用平稳的语调说,“我不是抬举自己,因为我相信言研。你说的没错,是有些蹊跷的事,我不直接问他是不希望有什么误会。我能和他走到今天不容易,我们都很珍惜这段感情,绝不会因为你这个毛头小子而有什么变化。你说你们之间不是普通朋友,我只能把它理解成你的痴心妄想,劝你不要再做无谓的事。我相信言研,就像我对他一样,他也,绝对不会背叛我。” 斐然的信心建立在二十几年的感情基础上,他和言研就因为深信彼此,才能走到今天。 欧向奕几年的禁锢都没有改变他的心,一个金皓晨,他不相信言研真的会动摇。 109. 斐然的话让金皓晨很不痛快,他压低眉瞪视着他,“如果言研爱上了别人,就是背叛你吗?斐然,你果然是把自己放在第一的位置。你太自私了,亏言研等了你这么多年。到头来,你想到的还是只有你自己。”顿了一下,他吸吸鼻子,下定决心地说,“既然是这样,那我没什么好顾忌的了。我告诉你,我和言研是相爱的关系,就因为你用道义和良心才把他锁在你身边。我有些同情你了,你能留住他的东西也只有这些。一开始,我也想尊重他,尊重你们之间的深厚感情。可现在,我不想那么做了。因为你,斐然,你根本不配!” 斐然心中的怒火蹿到了顶点,他攥紧拳头,恶狠狠地问,“你说什么?!” 金皓晨继续挑衅地说:“我说言研爱的人是我,是陪了他四年的我,是让他重新做人的我,而不是你这个享尽一切荣华富贵,最后才跑出来说爱他的垃圾!” 话音刚落,斐然的拳头就挥到了他脸上。 金皓晨也不甘示弱地回手,红着眼的两人像是要毁掉对方一样,用尽全力在一片狼籍的客厅厮打起来。 他们都带着同一种恨,面前站着的人是夺走了他们最重要东西的人,出于保护和复仇的心,无论如何也要战胜对方。 即使跌倒也会很快爬起来,即使血从嘴角滑落也顾不得擦。眼中的那人像拿了一把锋利的毒剑向他冲过来,在被刺伤之前,他要奋起反抗。 金皓晨一脚踹向站不稳的斐然,后者摔倒在地,连带着撞倒了架子上的花瓶。 清脆的声音像一道警钟炸响在两人耳边。 金皓晨喘着粗气,双目死死盯着倒地的男人,愤恨地说道,“你这个混蛋,就是因为你,因为你,言研才有那些该死的遭遇。就因为你一句自私地要他等着你,把他害惨了!你现在有什么资格指责他,该死的,你到底知不知道言研这些年过得是什么日子!” 他的话让斐然有些诧异,挣扎着坐起身,不解地瞪视着他,等待答案。 金皓晨看了他好一会才颓丧地坐倒在沙发上,摸索着点起一根烟。 有好久没抽了吧,为了言研,他戒掉了很多东西。却无论如何,戒不掉那个人。 曾经以为言研的过去只是一段过去,现在亲口说出来却发现他也会疼,会痛。 为他流浪的六年,心疼伤痛。 他深吸了一口烟,那过往便像吐出的烟雾一样散开在凌乱的屋中。 “知道我是怎么认识言研的吗?那是四年前的事,当时,我还是一个大学生,和一帮朋友喝醉了酒就撞上了言研。那个时候,他可不像现在这样。那个时候的他,是一个连话也不会说的乞丐。” 金皓晨的话像一道晴天霹雳,震伤了斐然。他的瞳孔瞬间放大,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难以接受吗?只是听着就觉得难以接受吗?那么经历了这一切的言研,又该怎么办。这些事,他没有告诉你吧!那个一辈子只想着你的傻瓜,怎么可能会让你为他愧疚。整整六年,他都是流浪着过来的。”直到现在,他还清楚地记得言研回忆那段过去时的情景。那痛楚被活生生摆在眼前,仿佛他也亲身经历了一般。 他跪在欧氏大楼的门前,求路过的每一个人,他要找欧向奕,他要找斐然。 一群人把他拉上车,车子开到一片空地,他被蒙着双眼毒打一顿,警告他不许再去闹事。 那些人走后,他拖着站不起来的伤体,一点点爬回市区,爬到欧氏大楼门口。 那一夜,他痛得无法入眠,身体的每一处都似被车轮碾过,他流着冷汗捱到天明。 撑起身子,他再次跪在大楼前。 老保安看不下去,塞给他两个烧饼,一个劲劝他别跪了赶紧去医院看看,这儿的老板不好惹,年轻轻的,别做傻事啊! 言研咬着牙说,没事,我不疼。 他没有等到欧向奕,没有等到然哥。 他昏倒在大楼前。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在S市,除了那个脏包裹外,身上空无一物。 他想打工挣钱再回到S市,可是没人愿意用他。 一身的伤,连身份证也没有。 他睡猪圈,讨饭吃。走了几个月也没有走到S市。 生了几场病差点要了他的命,如果不是抱着斐然一定会来找他的信念,也许,他早就死掉了。 斐然无力地靠在墙上,缓缓闭上双眼,似乎在一片黑暗的世界里看到了一身是伤的言研,背着肮脏的破包裹,焦灼不安地注视着四周。 他不是没想过言研这几年过得很苦,却怎么也不知会凄惨到这种地步。 一个连话也不会说的乞丐。 言研啊言研,为什么,你连一个字也没跟我提过。 怕我背负你的伤痛,愧疚一生吗? 可此刻的我,从金皓晨嘴里听到这些话,比你亲口告诉我,更加让我难过。 欠了你一生,不知用余下的日子能否还得清? 被烟呛了一下,金皓晨用力咳了好一会,震动牵动他身上的伤,痛得他咬紧牙。 好容易缓和了这阵剧痛,他头往后仰靠在沙发背上,轻轻一声叹,将思绪拉回和言研相遇的时光。 “那个时候的我,也是个混蛋。借着酒劲和一伙朋友对一个哑巴乞丐拳打脚踢。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他宁可被人打死也绝不松开拿着包裹的手,好像那包裹里有着价值连城的宝贝。你应该知道那是什么吧!就为了那一堆破烂,他差点连命都搭上。最后还是被人扯开了那包裹,你和他的合影掉在地上,相框上的玻璃摔碎了,他居然用手一把把将那些碎片捧回来,血滴在了照片上,他就用舌头一点点舔,直到舔干净,他才第一次,笑了。正是那个带着血的笑容,震憾了我。我后来再见到他,也许是因为良心上过不去,所以收留了他,很长一段时间,言研都把我当恩人一样对待。也正是从那时候起,他才重新做回一个人。渐渐地会说话,会笑,有了朋友,有了梦想,每一天都过得忙碌而充实。这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言研。斐然,你说你爱言研,可你在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时,他却只能捡拾路边的垃圾当一天的口粮。你的绝不变心是建立在完美的物质基础上,你可以在享受着鲍鱼燕窝以及太多他听都没听过的奢侈品的同时,大谈特谈你忠贞的爱。可他呢,过了太久连人都称不上的日子,在等你无望的时候只是不小心爱上了别人,就要被你判处死刑吗?你只看到了他今天的平安,可过去那段黑暗的日子你有问过他吗?他到底是怎么过的,怎么撑过来的,你真的打从心里想要知道吗?” 血从额际滑下,糊住了斐然的眼睛,可他却无所觉般,呆呆地注视着地上的某一点。 他见过那个包裹里的东西,却满脑子只有言研把它们当成宝贝的窃喜。 他见过那些碎掉的玻璃,被收藏在一个瓶子里,他却毫不在意它的来历。 他想要问言研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可,在听了一两句敷衍的答复后,也就放弃了追究。 他是否打从心里想要知道? 如果知道了,也许,就是怕像现在这样的无尽愧疚和自责把自己淹没。 所以,刻意忽略了。 是吗…… 他连说对不起的资格都没有,那样轻的三个字只让人觉得太可笑。 言研,我该怎么才能弥补你所受的伤和苦,言研…… “现在,你还觉得言研如果爱上了别人,就是背叛你吗?如果你还有点人性和良心就不该说出这种话。他的心已经够苦够累,你就不要再去多划几道。知道我为什么只选择默默等他而不是光明正大地去争去抢,就是怕再给他压力和痛苦。虽然他现在看着很坚强了,可遇到感情的事,还是脆弱得不堪一击。斐然,有时候我真嫉妒你,对言研来说,你是最重要的人,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离开你。就因为你那么重要,你才更不能成为那个狠狠伤他的人。背叛的话,永远不要对他说出口。” 金皓晨扶着沙发站起身,尽量挺直背脊往卧室方向走去。 斐然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话,“言研,他有对你说过,说过爱吗?他亲口,告诉你了吗?”内容犀利,语气却是无奈和伤感,甚至有些卑微,他只想寻一个事实。 金皓晨背对着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后缓缓睁开,“斐然,如果你没有在离开时要他等着你,如果你没有回来,我会和言研一直生活下去,那个带给他一生幸福的人,会是我。至于你说的爱,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对我说,而我已经不需要了。因为这里,”他握拳放在左胸的位置上,坚定地说下去,“早就感受到了。” 110. 是怎么走出金家的,斐然已经记不清了。 金皓晨的话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样割在他身上,一道比一道深,痛得他一度忘记了呼吸。 言研,言研,他一直想捧在手心好好珍惜着的男孩,却因为他遭遇了太多悲惨。 他错了吗?只是想要一份纯粹的爱,这样,错了吗? 他为了他烧毁了录取通知书,他为了他省吃俭用拼了命地打工,他为了他去卖血,他为了他卖了身。 他吸毒,却仍不想放开他;他成了乞丐,却一直等着他。 这样的爱难能可贵,这样的爱,他想要把它一直延续下去。 就像当初许下的誓言,将言研带出这座大山,挣很多很多钱,让他过上最优越舒适的生活,给他一个属于他们的家。 这些话,犹在耳边,从没忘过。 可是—— “我告诉你,我和言研是相爱的关系,就因为你用道义和良心才把他锁在你身边。我有些同情你了,你能留住他的东西也只有这些。” “斐然,如果你没有在离开时要他等着你,如果你没有回来,我会和言研一直生活下去,那个带给他一生幸福的人,会是我。” 这些话,斐然不愿相信,也不能相信。 他和言研是深爱深信着彼此才走到今天的,言研不会也绝不可能爱上—— 可仍有一根拔不去的刺一直卡在喉咙里,每一次呼吸都会带来深深地疼痛。 他爱着言研,这份爱从没改变过。就算是他吸毒堕落时,也不愿放开言研的手让他去找另一段幸福。 这种强烈疯狂的感情,言研不会不懂啊! 从认识言研的那一天起,他的生命里就一直有这个人。 到慢慢长大,把他认定为唯一,就没想过要改变。 太长太久的感情沉淀,他改不了了啊! 这痛苦的十年,他是把言研当成唯一的信念支持过来的,受尽屈辱挣扎存活也只为能再见他一面。 已经,没有更多的勇气去对抗另一个十年,或者,没有尽头的永远。 永远,失去言研。 斐然靠着一棵枯树坐在路边,目光呆滞地看着路上行人和车流。 这个城市对他来说太过陌生,初到时满怀激动和欣喜,甚至把它想成他和言研的最后栖息地。 而如今,心中曾经坚固无比的堡垒正在一点点被摧毁。 他该如何守护。 疲惫地闭上眼,身体仿佛回到了他和言研一起长大的小山村。 从小时候起就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不停叫他“然哥”的小男孩正冲着他天真无邪地笑。 那笑容纯净美丽,不染一点杂质。 那笑容无忧无虑,只为单纯的快乐。 他冲男孩伸出手,温柔宠溺地唤他“言研” 睁开眼,又回到了这个繁华嘈杂的城市。 勉强站起身,脚下却迟疑起来。 下一步,他该往哪儿走? 回到家言研被斐然一脸的伤吓坏了,追问他出了什么事。 斐然说是不小心从楼上摔了下来,连晚饭也没吃就进屋躺着了。 和金皓晨谈话的事他没说,一个人闷在棉被里胡思乱想。 言研收拾好躺到他身边时,见他一动不动心想他已经睡着,于是带着疑惑睡下了。 半夜时分,斐然睁开眼,借着月光看言研平静的睡颜,听着那浅浅的呼吸声,他有些心酸地伸出手轻抚他柔软的发,用很小的声音不停唤他的名字。 “言研,言研,言研……” 言研,还能不能回到当年简单纯粹的男孩? 那一夜,斐然一直注视着他爱的人,直到天明。 言研醒来后没有见到人,穿好衣服下了床走出卧室才发现斐然正在厨房鼓捣早餐。 见他进来,斐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煎了两个鸡蛋,呃,虽然卖相不太好,不过,味道应该不错,豆浆马上就好,你刷牙洗好脸就可以吃了。” 言研对着盘子里形状各异的葱饼和实心蛋撇撇嘴,“希望如你所说,味道,不错。” 斐然信心满满,“也不看看谁做的。” 言研看着他脸上来历不明的伤,几次张口却始终没有问出来。 吃过早饭,斐然陪着言研去了集市,所挑选的食材全都是言研爱吃的。 回到家后斐然快速换好鞋并蹲在言研脚边帮他换了拖鞋,言研刚在沙发上坐下,斐然便从厨房端了杯水出来,“亲爱的,口渴了吧,喝点水,歇歇。” 水杯递到他手上后,斐然又不失闲地开了电视,绕到他身后给他捏捏肩膀。 言研很纳闷斐然这一系列的举动,“然哥,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好像我一夜之间成了太上皇了。” 斐然俯下身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又亲亲热热地在他耳边说,“每天都让言研伺候我,偶尔咱们也该换换角色,今天,你什么都不用干,只管享福就行,午饭交给我。不,连晚餐一起,都包在我身上。” 言研掰着手指头数日子,今天,不是自己的生日吧? 抱着坐享其成心态的言研刚一坐到餐桌前就有些后悔了,这一盘盘菜,真的是他早上和斐然一起去买的吗? 食材还是那些食材,可,斐然的组合就有些,太离谱了。 本来他设想的菜谱是青椒肉丝,红烧鱼,炒山药,最后来个荠菜豆腐汤,都是普通的家常菜,应该难不倒一个人生活了多年的斐然。 可,这些,到底是什么? “都是我的创意菜,你尝尝吧!”斐然得意地拍拍胸脯。 言研拿起筷子左右瞅瞅,不知该从哪盘菜下手。 猪鱼结合的鱼香肉丝,大块的青椒炒豆腐渣,山药荠菜加水,言研实在很难把那菜水分开的东西称之为汤。 这失败的厨艺啊,看来,然哥真是享福享惯了,连这么简单的菜也不会做了。 言研夹起一小块鱼肉尝了尝,虽不能说难吃吧,反正,也绝称不上好吃。 以后,就是他说破天,这下厨的事再也不能交给他。 晚上,言研正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斐然端来一盆水放在他脚边,一脸笑嘻嘻的表情让言研很是不解,“你干嘛?” “给你洗脚啊!”斐然理所当然地说。 言研憋了一天此刻终于忍不住,“然哥,你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好不好,你这样,让我心里很不安。” 斐然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笑着将他的脚放在自己膝上,脱掉袜子,泡入水中,“我的言研,这么多年,吃了太多苦,要说不安,该是我心里不安啊!” 言研的脚在男人中不算大,农家出来的孩子又加十几年的辛苦,足底生了厚厚的老茧。 斐然的动作很轻,好似要帮他洗去这么多年的疲累。 “言研,我已经不知道当初让你等着我是不是正确。也许,也许我不该那么自私,如果没给你那样的希望,这些年,你会不会过得舒心一点。有时候我想,如果我那时残忍一点,说不爱你了,让你死心,也许,你就不会那么辛苦。也许,已经爱上了别人,那个人,他也会对你很好,每天能给你做好吃的饭菜,帮你揉肩洗脚。会一遍遍说爱你,会一直爱着你。你们的日子虽然平凡,却幸福得让人嫉妒。再也不会遭受可怕危险的事,不会经受生离的痛苦。言研,然哥,是不是太坏了,让你孤独了这么多年。除了给你一个无望的承诺,什么也没有。也许,你一辈子都等不到我,却因为我的一句话,不敢再爱别人。然哥,太自私太卑鄙了吧,言研,你能不能原谅我。” 言研沉默地任他摆弄着脚,听着他轻声的诉说,心,一点点往下沉。 斐然抬起他一只脚搭在自己膝盖上,用毛巾细细擦干,连脚缝的地方也不放过。 “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爱你,好不好?我保证,从今以后,没有伤痛,没有分离。言研,让我用余下的几十年,宠你爱你,尽最大努力补偿你。” 斐然抬起眼睛注视着他,平静地等待一个答复。 言研却怎么也不敢抬眼看他,气氛一直僵持着,良久后,斐然叹息一声,端着洗脚水离开。 那夜,斐然第一次背对着他睡下,言研平躺在床上看着一团漆黑想了很多。 然哥,应该是感觉到了什么,才会说出那样一番话。 一张青紫的脸,今天一整天的反常,再加上那些话,也许,也许他是见了金皓晨。 有了这份猜想后,言研转过身横出一只手搭在斐然身上,他想搂紧他的然哥,把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归回原位。 他说,“然哥,这么多年,我没有一秒钟怪过你。你的身不由己我是看在眼里的,怎么可能会怪你呢?就算,你当年骗我说不爱我了,让我死心,我想,我还是会等着你。然哥,你是我的然哥啊,我从小一直等到大的然哥,我们不是说好,要永远在一起的吗?然哥……” 111.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平静,斐然不会再说奇怪的话,言研还是每天做好饭等着他回来。 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又好像所有的事都不一样了。 斐然不知道言研的笑容背后藏着什么,言研不知道斐然看他的眼神里含着什么。 他们依然会对彼此嘘寒问暖,依然会笑着情话绵绵,会在睡觉的时候相拥入眠,会在休班的时候去各个景点游玩。 累了,他们会靠在对方肩上小憩一会,这片刻的温暖与安宁,总能让他们彻底放松身心。 新年的时候,家家户户贴上了迎新的对联,红底烫金的大字组合成吉祥的祝福。街道上挂了许许多多的大红条幅,什么某某公司恭贺大家新春快乐万事如意,接下来一长串的广告语又或者新春送礼送某某某,包您一年心想事成之类的。斐然戏谑地称时代变了就连这小广告也由小变长了,变大胆了,以前是贴电线杆电话亭,如今直接拉在街道上。 小区里跑出来几个穿唐装戴唐帽的孩子,吆喝着向假山亭跑去,先到的抢占有利地形,后到的只能被挤在外面伸长脖子往里瞅。言研也好奇地踮起脚尖想看看他们在玩些什么,斐话笑话他都多大了还孩子心性。 回到家言研一头扎进厨房准备丰盛的年夜饭,斐然刚把从超市采购的大批零食拿出来电话就响了,是言研大哥的电话,提前打来拜年。 言研刚和斐然重逢时就把这消息告诉了大哥,斐然接过电话也说了两句,那头老实的男人一听斐然的声音激动得带了哭腔连连说好,你们终于在一起了,妈在九泉下知道了也会替你们高兴的。 大哥打电话来先是问了几句他们过得怎样,后又聊到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回老家来看看。 斐然将视线移到那扇关着的厨房门,时有“叮叮咚咚”的声音从那里传出。 斐然说,大哥,老家和以前是不是大不一样了。 大哥的声音很洪亮,带着点亢奋地说:“那还用说,这都多少年了。以前你随处可见的那些土坯房全都没了,一溜的二层小楼呢!虽说咱们这儿没你们城市里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好看,可咱这环境好,空气好啊!你们那儿订个时间还得闹钟手机什么的,我们家大公鸡可是每天准时准点地叫我起床呢”一长串爽朗的笑声过后,大哥继续说道,“你们哪,也该回来看看了,来看看老家的变化啊!放心吧,家里茅房热水器都有,绝对让你们住着方便。” 斐然心思有些活络,他笑着接话,“好,大哥,等年后我和言研一定抽个时间过去,我还没见过那几个淘气鬼呢!” 一提到自家儿子,大哥精神又来了,抱着电话和斐然侃起了父亲经。 晚上新春晚会即将开始,斐然放了好些零食在托盘上,催促着在厨房剁馅的言研快点洗手。 言研坐在沙发上对着一茶几的零食瞪大了眼睛,“然哥,你怎么都给拆了,我以为那是你打算留起来慢慢吃的。” 斐然捏了一颗梅子肉进他嘴里,“有什么关系,今天过年嘛,把以前没感受过的气氛通通补回来,偶尔奢侈一回,无妨。” 言研笑着摇了摇头,还想再说什么时新春晚会的前奏曲响起,立即将两人的视线引了过去。 斐然转身坐到沙发上,抱着言研兴致勃勃地看起了晚会。 九点钟的时候,言研跑去厨房把和好的面和饺子馅端了出来,他负责擀皮斐然包,配合得很默契。 这个时候外面的炮声渐渐少了,大概都攒着劲只为冲击午夜整点第一响。 薄薄的饺子皮包着芹菜猪肉馅,中间一捏,从两边往里捏出一个个小褶子,放在案板上。 很快地,案板上就摆满了白胖胖的小饺子,打开炉子烧上一锅水,水开后丢下二三十个,用勺子推一推,白胖子一个个悠闲地漂在了水面上。 电视里欢快地唱着流行歌曲,斐然夹起一个饺子吹了吹,扔进嘴里咬一口,差点没吐出来,“啊,烫烫烫烫,烫死了。” 言研好笑地看着他,“急什么你又饿了不成” 斐然好容易将那个饺子咽下肚,呼了几口气才厚着脸皮说,“那不是好久没吃你包的饺子了嘛,有点馋。” 差两分十二点的时候斐然拿着鞭炮出了门,言研想了想还是掏出手机发了个只有四个字的短信出去。 新年快乐。 很快,一条短信进来了。 他犹豫着打开,上面只有短短几个字,你快乐就好。 对着屏幕,他无声笑了。 他几乎能想像出来金皓晨在按出这几个字时的表情,皱着眉头,有些负气,泄愤般地按下每一个键。 十几秒后,那个熟悉的号码再次出现。这一次,却不是短信。 言研心里有些慌,在它响了好一段时间后才迟疑着接通,将听筒放在耳边,很轻很轻地“喂”了一声。 连天的炮声响起,似乎要将世界炸醒一般,远远近近,此起彼伏。 言研想起了和那人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新年,天寒地冻的公园里,不绝于耳的炮声中夹杂着某人对他说的新年快乐以及一句他没有听清的话。 如今,那人又在震天响的炮声中说了一句话,这一次,他却听得很清楚。 言研,我想你。 手机一直贴在耳边,听着那头同样迎新的响声,他忘记了时间。 好像这一刻,他就站在那人身边,和他一起捂着耳朵,相视而笑,说一句新年快乐,一同迎接新的一年。 斐然的开门声被炮声掩盖,他一直弯着的嘴角在看到言研握着手机发呆的那一瞬收了起来。 电视里传来世界各地国人的欢呼,一句句激动人心的新年快乐却驱不散屋子里刚刚聚起的阴霾。 年后半个月是斐然的生日,言研提前问过他想要什么礼物,斐然笑笑,你看着买吧,不要太贵,留着钱回老家风光一把。 言研对他回老家的提议很是欣喜,早早就买了大堆的礼物准备带回去给那三个淘气鬼。 多少年没有回去了,他们对大哥口中的家乡变化还是很好奇的。 斐然家后面那棵刻着他们两人名字的老槐树还在不在,经常在里面逮鱼摸虾的那个小池塘是不是已经被填平了,父亲的坟头孤寂了多年,这次回去一定多烧些纸钱,并领着要伴随一生的人一同磕头。 生日那天,依着言研的要求斐然请了假,去李记买了他爱吃的鸭膀,回家路上听见两个女人在路边聊着什么。 本来斐然对别人的八卦是不感兴趣的,但在听到新闻主角的名字是金皓晨时,脚步不由放慢。 一个稍胖点的女人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津津有味地说着今早的新闻,“就是那老金家的孩子,你知道吧!这孩子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整天魂不守舍地,连过个马路也能分神。我可看得清楚,就今早的事,谁知道他当时脑子想什么呢,就让车给撞了……没事没事,也亏那孩子命大,那司机见突然冲出来一人也是吓坏了,急踩了刹车,估计也就蹭破点皮什么的。后来我看那司机带着他上了车,估计是去医院,没到中午就回来了,要有事能那么早回来吗嗨,所以说这孩子再大也是孩子,多大都不省心。” 斐然竖起耳朵听了半天,一颗悬着的心渐渐放下。 打开家门就听言研在厨房喊道,“回来了快洗手准备吃饭了。” 餐桌上已摆满了丰盛的菜肴,斐然将盛鸭膀的袋子套在一个碗里,转身进了厨房。 言研解下围裙从橱柜里拿出一瓶白酒,对正洗手的斐然笑说,“怎么样,寿星,喝一杯吧!” 斐然想了想,点点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喽!” 出了厨房,斐然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件事说了出来,“对了,刚才听路边的人谈起,金皓晨,好像出了点小车祸。”他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出来,好表示自己并不是太在意。 没想,言研在听到他这句话后身子一僵,攸地抬起头,瞪大惊恐的双眼望着他。 斐然被他这表情吓到了,下一句话脱口而出,“他人没事,已经回家了,估计,就是蹭破点皮。” 言研担忧恐惧的样子却丝毫未有缓解,脸色苍白如纸,拿着筷子的手一个劲抖动,身子摇摇晃晃的,好似下一秒就会倒下。 斐然皱紧眉头看着这副样子的言研,再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我……我……”言研结结巴巴地连说了好几个我字,最后终于抓住重点说出句完整的话,“我想去看看。” 斐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态去理解他现在的行为,前一秒的快乐气氛荡然无存,他阴沉着脸带点命令的口吻说道,“不许去!” 言研有些震惊他如此严厉的语气,嗫嚅着双唇还想说些什么,斐然瞥了他一眼走到餐桌边坐下,“快过来吧,菜都要凉了。” 言研咬紧下唇克制着突然涌上来的情绪,他转过身避开斐然的视线往厨房走去,嘴里吭吭哧哧地说,“我……我去把蛋糕拿过来。” 斐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盯着桌上菜肴的眼神冷冽如冰。 言研神情不安地端出蛋糕来,脸上强挤出来的笑容难看无比,刚想把蛋糕放到桌上,谁知脚下一个趔趄,身子一歪,蛋糕掉在了地上。 “啪!”一声沉闷轻微的响声却有如惊雷震醒恍如梦中的言研。 奶油糊了一地,有一些溅到言研裤脚上,白白黄黄的一片,模样有些糁得慌。 盯着那摔得粉碎的蛋糕看了一会,言研抬眼时已有了决定。 他抓起茶几上的钥匙和钱包,快速地说了句“对不起,然哥,这些,等我回来再收拾,对不起。”话音落,他人已冲出屋子。 整个房间的温度像是降到了冰点,斐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餐桌前。冷,刺骨的冷从皮肤侵入,溶到血液里,扎进骨髓中。 斐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些什么,清理那个他连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蛋糕还是给自己倒一杯酒庆祝这有生以来最让人痛心的生日又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默默等着言研回来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曾以为回到言研身边就是两人幸福的开始,却没想这幸福是戴着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具得来的。 他将怀疑和嫉妒隐藏,只为和言研一直走下去。 而言研藏了什么每天对着他的笑脸是虚假、伪装,只为—— 可怜他 这个想法更加深了斐然如坠冰窟的感觉。 他知道,这一次,无论是他还是言研,都再也装不下去了。 112. 三个小时后,外面的天已经黑透,那扇紧闭的门终于被打开,言研握着门把手,战战兢兢地看着一屋子的黑暗。 借着走廊的光,隐约能看见沙发中的模糊人影。 他点亮灯,果然,斐然背对着门坐在沙发里。 地上仍倒扣着那个变了形的蛋糕,餐桌上的菜早已凉透,冷清的房间里处处充满着压抑。 他知道今天的自己彻底失常了,然哥,可能不会再原谅他了吧! 坐在沙发里的人一直没有反应,言研看了看他削薄的短发,低下头轻声唤了句,“然哥。” 斐然缓缓从沙发上站起,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盯着言研,半晌后迈步走上前越过他身边把门关了起来。 他说,“我们谈谈。” 言研轻轻地点了点头,一双手垂在身侧攥得死紧。 斐然扳过他身子让他面对自己,以前的言研只要一露出这种表情,他就没辙,不论谁对谁错,他都会紧紧搂住男孩身子,轻柔地拍他的背,一遍遍耳语温柔的情话。 可现在,他再也做不出那些事,脸色阴郁地看着面前一言不发的男人,“你爱上他了” 撕开最后的伪装,将痛苦和快乐都摆在明面上,今天,他无论如何要得到一个答复。 是要和言研继续走下去,还是—— 斐然不愿再想下去,却更不愿再做一个逃避的懦夫。 言研的眼皮颤了颤,眉头一点点揪紧,他将拳头攥得发颤,牙齿咬得死紧,紧闭的嘴巴漏不出一个音节。 爱,这个沉重的字,他负担不起。 不管是对他自己,还是对斐然,他,都不能说。 斐然很不满意他这种表现,压低眉逼问道,“回答我。” 言研仍保持低着头的姿势,前面站着的斐然像一座高高的大山,压得他快喘不过气。 言研的闭不做声让斐然气得快抓狂,他害怕听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可现在言研连否定也给不出的样子同样让他难以接受。 另一份爱,悄然在他心里种下,经过精心栽培灌溉,它发芽,长大,到现在已成了参天大树吗 让他,不能轻易否定它的存在。 斐然很想冲他吼冲他大喊,憋闷的心快要爆炸,他抓住言研衣领,第一次地,用狠厉的目光对着他,“就这么爱吗已经到了为他可以不顾一切的地步吗言研,你怎么可以——” 有多爱就有多痛,有多痛就有多恨。 他的爱维持了近二十年,他从没想过言研会,不再爱他。 这个认知让他有种心被狠狠扎了一下的感觉,下一个问题脱口而出。 “你还爱我吗” 低着头的言研在听到这句话后猛地抬起头,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处在盛怒中的斐然。 说,快说,说你爱他,说他是你一直爱着的然哥,说你怎么可能会不爱他! 言研在心里不断催促自己,这个答案应该是很明显很肯定的,他连一秒的犹豫都不该有,他—— 张开的口却无论怎样也发不出一个字,不管他试了几次,翕动的嘴唇固执地不肯吐出一个简单的答复。 因为一个爱字他等了然哥几年呀,却在这最后关头,他—— 他看到斐然眼中的自己,一脸惊恐无助的表情,努力挣扎着想把爱这个字表达出来,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 直到最后,他看到斐然眼中仅有的那点期盼也消失了,他才终于明白一件事。 颓丧地低下头,他只能选择做一个缩头乌龟。 闭上眼,不知有什么流到了心里,痛苦而酸涩。 同样的沉默,只是这一次,斐然绝望到了极点。 还需要更多的语言吗,还需要更多的打击吗 现在的言研陌生的让他觉得可怕,那个一直追着他喊然哥的言研正在一点点消失。 脑中突然闪过十年前的那次跳楼,是因为,梦中的言研向他告别,去了一个他找不到的世界。 他想追着言研一同去那个世界,把他们的爱和幸福继续下去。 他是以那样的心情来爱着言研的啊,可此刻,言研却告诉他,已经,不再需要他的爱了。 从小至今的感情,走过了二十多个年头的感情,真能在一夕之间抹掉吗 他接受不了,到死,也接受不了。 他先是低低地笑出声,渐渐地,笑声放大,在寂静的深夜里,有种凄厉的感觉,深入心肺。 他笑这滑稽的世界,生生将最爱的两个人分开。 他笑这不负责任的上天,以为得到了恩赐,却是将他推入更深的地狱里。 如果这样,如果只能是这样的结局,他宁可,欧向奕没有放过他,让他不必看到言研的背叛和死心。 笑声戛然而止,在这一瞬间,他想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欧向奕不是真正的放手,他该是早就知道金皓晨的存在,知道言研的心已经离自己远去。 他是在让自己亲自结束这段痛苦的恋情,也许,也许就有可能会爱上他。 欧向奕啊欧向奕,果然无奸不商,连感情的事也能算得那么清楚吗 可惜,人的心不能摆在天平上称斤论两,可惜,这一次的算盘,他注定打错。 言研被斐然突然大笑又突然发呆的样子吓坏了,抓着他的胳膊,紧张地喊他,“然哥,然哥……” 斐然呆呆地看向一脸担忧的言研。 曾经,言研也这样看过自己,那时的他,发自内心的担忧,那时的他,心里,只有一个斐然。 原来,不管多强烈疯狂的爱,都有消失的理由,都有消失的一天。 他反过手紧紧抓住言研的胳膊,发了疯地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的吼声悲怆而凄厉,直直穿透言研脆弱的心脏。 “为什么会消失,为什么说不爱就不爱了,言研,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言研吗我们,我们不是说好一辈子都不变的吗不是一直憧憬着未来,约定过发过誓要永远在一起的吗言研!!!” 一行泪夺眶而出,斐然的悲和痛都到达了顶点,他表情痛苦地盯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不可抑制地痛哭失声。 撕下伪装的坚强,此刻的他,已经脆弱到不堪一击。 他双唇颤抖地求着言研,“是不是因为这几年受的苦言研,我可以补偿你,用一生,用剩下所有日子来补偿你,你说什么我都会依你。不然,不然就让我也去做乞丐,变哑巴,把你所受过的苦通通体验一遍,我一定会理解你的,言研,言研,只要你的心肯回来,让我做什么都行。” 言研闭上眼睛让伤痛的泪默默流淌,眼前的然哥陌生得有些可怕。那些事,是封在他心里不能剥开的伤。怎么可以—— 斐然停不下来,他将言研搂进怀里,一点点收紧与他的距离,“言研,不要变好不好,永远做我熟悉的那个言研好不好。不是等了我十年了吗,我回来了啊,这次是真的回来了,绝对绝对不会离开你。言研,我用十年证明了我的永不变心,而你,也应该是这样啊!言研,做回那个为我付出一切的言研,我求你了,言研。” 他一遍遍的恳求,希望用他的真心能唤回男人一丝丝的爱。 命中注定的斐然和言研,不该有结束的一天。 言研被他搂紧在怀中,痛苦地揪紧眉头。斐然将他箍得很紧,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可他,却没有丝毫要反抗的意思,就这样任由他用臂膀紧紧锁着。 为什么会和然哥走到这一步,他已经不想再寻找答案。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所有的错就由自己来承担吧! 斐然说,“言研,忘了他。” 言研执拗地不肯点头。垂着的双眼让斐然看不清他的心。 一行又一行的泪,却出卖了他想隐藏的一切。 斐然的心跌到了谷底,他歇斯底里地冲着言研喊道,“你怎么可以背叛我!你以为,这几年,享尽荣华富贵的我,过得很开心吗是,我并不是每分每秒都在想你。不是我不愿意想,是我不敢想啊!每次一想到你,我就像再死一次那样痛苦。这么多年,欧向奕,那个我最痛恨的人一直睡在我身边,我有太多太多的机会杀掉他。可我没有那样做,你以为是为什么言研,我不能死的,我要留着这条命回来见你啊!言研,你以为我又是靠什么撑过来的。因为,有你。我始终坚信着,你会等着我,就像我对你的爱一样,你,也是矢志不渝的。我错了吗,我错了吗,言研,我发了疯地想你爱我的时候,你却爱上了别人。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你不是一个狠心的人,却拿了一把磨得很尖很利的刀子捅向我心窝。 都说被最爱的人伤得最痛,所以,他没有再站起来的能力。 言研从始至终都沉默着,他找不到词或句能接斐然的话。 他知道,在这场爱情的持久战里,他已经成为了一个罪人。而对斐然的人生来说,他更是罪无可恕。 如果不能坚持到底,他便是毁了斐然的一生。 那个人,拿命来爱着他。用常人难以相信的坚持证明了自己,这个世界,原来真有一份情,是一生不变的。 所以当初连大哥都不会相信然哥会变。 被那样的人用心爱着,该是世上最幸福的事吧! 却没想到,变的那个人,是自己。 是他的自私,让这份爱走到了尽头。让然哥,失去了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 言研的沉默击溃了斐然最后一丝理智,他瞪大双眼望着面前的人,用力摇了摇头。最后,红着眼冲进卧室。 他快速收拾了证件、钱、卡和存折,打开衣柜装了几件衣服后盖上行李箱,大步冲出屋子。 脸上的泪痕未干,他脸色铁青的替言研戴上围巾、帽子。 长长的围巾一圈圈绕在言研脖子上,他用生平对他最阴冷的语气说:“你以为我会就这样放过你吗言研,你是我爱了一生的人,到死,我都不打算放开你的手。” 一条麻绳将言研双手紧紧系在一块,手上搭了一件遮盖的衣服。 斐然充血的双眼死死盯着他深爱至极的人,双唇一开一合,说出像誓言一般的话。 “如果不能活着和你在一起,就让我们,一起死吧!” 113. 他们打车去了火车站,很幸运的买到了两张去往xx的车票,虽然只是硬座,虽然中途需要转车,但也好过在这里守着。 对斐然来说,待在这里的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夜已经很深了,旁边座位上的人抱着包在半梦半醒间摇摆。斐然坐在靠窗的位置,神智清醒,一点困意也没有。左手边就是言研,他始终保持低着头的姿势,不看斐然也不看别人,心如死灰一般。 火车平稳行驶在回家的道路上,窗户上一直映着自己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这一夜,斐然想了很多。 他将回老家的行程提前了,而这一次,他只打算买单程票。 大哥的话又在耳边回响,他已经开始憧憬和言研在老家的未来。 在那个偏僻的小山村,他和言研将重新盖起属于他们的房子,也许在同一家工厂上班,也许可以在大哥的养鸡厂帮忙。几年后,攒了一些钱,再帮言研开一间小小的饭馆。两个人一起拼搏努力把这小饭馆撑起来,等到有一天觉得寂寞了,就去抱养个小娃娃,唤言研爸爸,唤他大伯,日子就在孩子的吵吵闹闹中滑过。 有一天,孩子大了,飞到别的地方,他和言研也老了。 到那个时候闲言闲语也少了,他和言研互相搀扶着在村里新建的公园里散步。 走累了就在公园的石凳上坐坐,打开怀中的收音机,听一两段戏曲,他拉起言研的腿放在自己膝上,揉、捏、按、捶,问一句舒服吗,言研眯着眼点点头,手还在腿上打着拍子。 有一天,他们中的一人先去了。 留下的那一个,每天在他坟前除除草,放点好吃的,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些村里的事,直到也离开人世的那一天。 离开的孩子会回来操办他的后事,将他葬在先走那人的身边。 这样的日子,美好得让人想掉泪。 这样的日子,他要努力让它实现。 天亮的时候,有列车员推着满载食品的小车在车厢里走来走去。 斐然要了两碗泡面,用叉子挑起面条喂给言研吃。 言研没有挣扎反抗,一口口吃下面条。火车上的水不热,硬邦邦的泡面味道很不好,言研嚼上好半天才咽下一口。 旁边有好奇的孩子盯了他们许久后问妈妈,那个人怎么了,为什么要别人喂 他妈妈瞅过来时正与斐然的目光对上,于是尴尬地笑笑,低下头对孩子说,那个叔叔身体不好,所以才要别人帮忙吃饭啊! 火车进站,停靠在陌生的城市,斐然站起身动了动僵硬的身体,转过头看着神情呆滞的言研,问他要不要起来走走。 绑在手上的麻绳一直让他很不好受,可斐然却不打算帮他解开。 有些能体会欧向奕那时的心情,拒绝接受治疗只为守着随时可能会逃跑的他。 现在的他,也有那份恐惧,言研,随时,可能会离开他身边。 他不想有这种万一发生,虽然也有不忍心,却还是坚持绑着他。 下午的时候,他转过言研身子,让他对着自己,抬起他一条腿,为他揉捏。 坐得太久,他的腿脚都该麻了,这个倔强的人,却一声不吭,连换个姿势也不曾。 像赌气,又或者,是在惩罚谁。 他把自己设想的未来一句句说给言研听,他不在乎别人听到后会有什么感想,现在的他,什么也顾不了了。 言研却仍低着头,目光不知瞅向哪一点,不曾转移。 斐然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便说不出来什么了。 言研,失去了所有的生气,像是一副少了灵魂的躯壳,无声无息。 斐然望着窗外倒退的风景,心里一遍遍默念,快了,快了,就快到了。 他们的归属,他们的天堂。 下一站上来一家四口,一对老实憨厚的中年夫妇带着两个顽皮可爱的男孩。 那两个男孩看着差了两三岁的样子,一个个子高些一个稍矮些。 一上车,两男孩就没闲着,东跑西蹿的,惹得中年妇女频频皱眉连着喊让他们回来以及小心点、别吵了之类的。 个子矮些的很粘那个子高些的,嘴里不停喊着“哥,等等我”“哥,这儿有好玩的,你看你看”“哥,咱们玩捉迷藏吧!” 听到最后,斐然就只记住了那一声声带着童音的“哥” 犹记当年的家乡,也有一个很粘很粘他的半大小孩,用孩童特有的稚嫩嗓音唤他“然哥,然哥……” 疯累了的两个孩子终于回到母亲身边,一个个满头大汗的任由父母抱在怀里休息。 小的那个很快睡着了,大的那个被坐在外侧的母亲抱着,却怎么也无法从母亲那荒腔变调的催眠曲中睡着。 男孩揉了揉眼,伸手摸上母亲沧桑的脸庞,轻声说:“妈,明年我是不是就不能上学了” 女人听到他的话后脸上涌出悲伤和无奈,轻柔地抚摸着儿子的头发,“小勇乖,咱们家情况不好,你爸他是干不了重活了。你弟弟的身体——你是当哥哥的,就把这机会留给弟弟好不好” 叫小勇的男孩用晶亮的眼睛看着母亲,点点头,嗓子里发出“嗯”的一声。 女人抚住嘴巴,闷闷的声音从掌中传出,“妈对不起你。” 小勇又摸了摸母亲的脸庞,脸上带了笑容说:“妈,我没有怪你。我是小磊的哥哥,我应该保护、照顾他,明年我就随三叔去城里打工,将来挣很多很多钱供小磊上完小学,初中,高中,大学!” 女人颤颤地点了点头,眼泪随之滑落,她在儿子脸上亲了一口,带着哭腔低声说道,“我的好儿子乖儿子,妈爱你,你是小磊的好哥哥,最好最好的哥哥。” 斐然收回视线,而那颗受到震撼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他又想到了言研,想到了离世的张妈。 那个饱经沧桑的女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那笔上大学的费用拿出来,又是抱着怎样的伤痛原谅、接受他和言研的事。 他在见张妈最后一面时曾说过,永远不会放开言研的手,哪怕穷到一分钱也不剩,哪怕变得肮脏可怕,哪怕言研不再信任他、爱着他,也会拉着言研的手,绝不放开。 如今,他就在这么做。 即使知道言研已经不再爱他,可他,还是坚持要和言研在一起。 这样,是对的吧! 下了火车,斐然搂着言研去了售票窗口买到了去家乡的车票。 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斐然带着言研去了附近的饭馆。 要了个包间,桌子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斐然看一眼对面坐着的人偶般安静无声的言研,突然就失了胃口。 喉咙发痒,摸了摸口袋却没有一根烟。 他给自己倒了杯酒,想借着那辛辣的刺激冲淡烟瘾。 一杯酒下肚,盯着空空的酒杯,他说:“你恨我吗?” 同样的得不到回应,斐然又添了杯酒,一饮而尽。 二十岁之前,因为父亲的原因,他滴酒未沾,以为一辈子都会这样。 而现在,他可以一杯接着一杯的喝,却仍是忘不了曾经发生的一切。 原来,什么都是会变的。 喂言研吃饭的时候,他还是乖乖的配合,却不再看自己一眼。 吃了饭,付完帐,继续,上路。 这条路还有多长,是不是真像自己所想的那样,很快就到终点。 他却连一丝丝的笑也挤不出。 走在大路上时,斐然搀扶着言研,他知道被绑着的人在对他无声的抗议。这抗议却叫人寒彻心扉。 在拐往火车站的岔路口,他停顿了很久。 来来往往的行人带着各色表情与他们擦肩而过,每一个人都有坚定的目标,而他,他的目标渐渐模糊。 手插进口袋,那里有两张到达X县的车票,他把那车票紧紧攥在手里,好像攥着个不能磨灭的希望。 时间就在这一刻停止。 脚步匆匆的行人定格在四周,嘈杂声一瞬间消失,他眼前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钟。 一秒,一秒,不停歇地走着。 他默默盯着那大钟,良久地出神。 在那大钟前面像放电影一般把他和言研这一生走的路一一上演。 他看到了小时候的言研,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小心躲在母亲的身后,却又好奇似地探出小小的头,偷偷看他。 他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大着胆子挥舞小小的拳头打跑每一个欺负言研的人。 他看到了,母亲离开时,言研陪着他一起喊妈妈,一起晕倒在老槐树下。 他看到了,言研流着泪烧了录取通知书,他看到自己第一次抱了言研。 那些誓言清晰得响在耳边,那些泪那些爱却像蒙了一层纱一般渐渐,看不清了。 后来发生的事还在大钟前播放着,言研来了S市找他,张妈去世,枪声响起的同时,他和言研被迫分开。 大钟每走一格就令那悲伤的一幕化作缕缕清烟,消散在这个世界。 直到最后,那些回忆全部被湮灭在时间里。 他以为这就是结束,谁知道,他竟看到了和言研的未来。 在他们出生的小山村,延续着他和言研的未来。 他再次看到了言研的笑,那笑像从前一样,不掺任何杂质。 他和言研,他和言研的…… 闭上眼,他把看到的未来一一记在脑海,每一刻都是美满幸福。 他和言研的路,走到了终点。 114. 张妈说:然子,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懂事了。懂事好啊!张妈是看着你长大的,张妈也相信你分得清你对研研是什么感情。可研研……然子,张妈不识几个大字,不会说好听的话。研研这孩子很多时候就是太不懂事,可又会认死理。不管是对的或是错的,他认定了,就一定要去做。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直需要人照顾着。如果他是个女孩子,我倒也放心早早把她嫁了。可他不是,然子,我能信任的,只有你了,张妈从不怀疑,你会一辈子对研研好。张妈提前对你说一声谢谢…… 喧闹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路两边的店铺越来越少,斐然带着言研走在逐渐宽阔的大路上。 这一次,他远远走在前面,没有拉着言研的手。 张妈的那一番话不知为何突然响起在耳边,他想了很长时间才想起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张妈,您别这么说。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您一直把我当亲生儿子一样对待,我不会忘记您的恩德。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我相信,言研对我是就像我对他一样的感情,不是别的。我从不怀疑这一点,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您放心,我会永远照顾言研,就算……就算有一天……我也一定尽我所能让他去幸福。 就算有一天…… 他以为那不过是一句让张妈放心的空话。 怎么可能有就算,怎么可能有那一天。 那一天,言研爱上了别人,我也一定尽我所能让他去幸福。 他,是要表达这样的意思吗 这条路越走越静,静得他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声,重重地响在耳畔,每一次,每一次,让他清楚地认识,自己,还活着。 活在这个只剩下痛苦和悲哀的世界。 嘴巴微微张开,呼出的白气很快被冷风吹散,他望了一眼空旷的四周,停下脚步。 太阳高挂在遥远的上空,像披了层寒冷的外衣一般,照不暖它脚下的世界。 光秃秃的树枝上零星挂着几片不肯落入泥土的枯叶,在冷风吹拂时顽强地挣扎着。 斐然轻轻敲了敲脚下干硬的泥土,转过头,言研停在不远处。 这段距离,有多长。 谁拿一把锋利的长剑劈开他们之间的道路,从此,只能相隔。 再也走不进那个人心里了。 这个绝望的想法让斐然的心如撕裂般疼,他颤抖着手伸进口袋掏出那两张承载着希望的车票。 纸片沾了火苗,火舌迅速卷起,那一行行小字被火焰吞噬,红红的火光下一张流满泪的脸,然哥,这下你肯上大学了吗?只有你能上大学了啊!然哥! 轻捏着纸片的手指稍稍使力,“嘶啦”,斐然嘴角微微勾起,看那两张纸裂成了四片,八片…… 再也拼凑不起来的碎片随着他摊平手掌的动作,被一阵阵风带去了遥远的地方。 也许,有一片能回到他们的家乡。 看那无法实现的未来。 言研给了他一个梦,现在,他把那梦,还给言研。 这场爱,能否两清 言研不解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却终未发出声音。 斐然收回追随碎片的目光,他看向言研,笑容在嘴角一点点扩大。 他走向言研,尽量挺直了脊梁,尽量把那笑维持得久一些。 他想,言研是想看着他笑的吧! 解开言研手腕间的绳索,一道道悚目惊心的红痕让他有一瞬的错愕。 他想到了欧向奕。 那个用强硬手段将他锁在身边十年的男人,始终,没有得到他的爱。 而这一次,他居然想扮演那个人的角色,以为用时间可以找寻回失去的东西。 他低下头,一点点亲吻言研手腕上那些勒痕。 欧向奕没有得到的,他,也没有可能得到了。 他们都走错了路,爱不是倾尽所有的纠缠,爱—— 真正的爱,是放手吧! 放那个爱的人,去找寻他自己的幸福。 也许会孤单、难过,也许在午夜梦回时会想起他们在一起的时光,觉得那美好得有如昨天。 而今天,那个人,怎么就不在了呢 慢慢地,会想起,那个人,去了他爱的人身边。 那个人,幸福快乐的生活着。 没有自己,才是真正的幸福。 斐然的双唇颤抖,他咬紧牙坚持了好久才没让那股子酸涩冲进大脑。 直起身,他把最后的笑容,送给言研。 他说,“对不起,然哥,没法送你回去了。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吧!” 言研张开口,终于发出了声音,“然哥……” 再多的话也只是徒增伤感,斐然笑着转过他的身子。 “言研,我答应过咱妈,不管你将来会不会改变,我都会尽我所能的让你幸福。言研,去找他吧,那个人,也许,真的比我还爱你。” 言研的泪在转身那一瞬滑落,他面对着来时那条空旷的大道,模糊了视线。 “然哥……” 斐然的泪一点点滑出眼眶,他感激地想,只要没让言研看见就好,就好。 “言研,以后,不要再想然哥。然哥也会去找自己的生活,虽然没有你会难过一阵子,不过,没关系,我是个男人,总能挺过去的。也许一年,两年,最多三年,我也会找到伴的。你放心,我,是从没向命运低过头的斐然。” 言研摇了摇头,他眼前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他好想抬手抹去满脸的泪,无奈却找不回一丁点力气。 “然哥……” 斐然两手紧紧抓住言研肩头,紧闭双眼低着头,一滴两滴泪落入泥土中,砸出重重的响声。 斐然和言研,始终相连的两个名字,终于,被撕成了两半。 从今以后,言研只是言研,而斐然…… 会随风消散了吧! 待那阵无力的心痛稍缓后,他松开紧箍的手,手上一使力将那人推出一米远外。 他转过身,他说,“我走了。” 不说再见,没有再见,他和言研,一旦分开,就没有再见了。 言研慢慢转过身,斐然孤独的背影在荒凉萧索的背景下越发显得悲怆。 他对着那背影拼命地嘶吼,“然哥……然哥……然哥……” 泪,汹涌地掉,他像个丢了心爱玩具的孩子般放声哭泣。 从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无论他怎样喊怎样叫,斐然,始终不曾回头。 寒风卷着石砾刮进了他眼中,他闭着双眼,跌倒在地上。 哭声像震耳欲聋的军鼓一次次捶击在他心上,除了这声音,他再也听不见别的。 听不见然哥唤他言研,听不见曾经美好的誓言,听不见然哥,回头的脚步声。 他的然哥,走了。 没有告诉他要去哪里,没有约定下一次的见面,什么,都没有。 没有逼迫,没有等待,他的然哥,这一次,彻底走出了他的生命。 115. 斐然回到火车站,买了一张去x县的车票,在候车厅等候的时候,他看着周围焦急等待的人群,无声笑了。 火车在X县前一个站台停留四分钟,上来不少拎着大包小行的人,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坐在斐然外面。 斐然转头对她说,“你坐里面吧,待会人多,别挤着孩子。” 那妇女对他连声道谢,斐然笑笑,说不用客气。 火车快开的时候,斐然端着杯子走到打水处,朝车厢后方瞥了一眼后,走向打算锁门的列车员身边说了句话。 时刻注意着他动静的欧向奕只见他在对列车员说了句话后,那人脸色大变地朝自己的方向看过来。 欧向奕心下一紧,糟糕! 他急忙站起身,朝斐然的方向冲过去。 那列车员大叫着呼唤同伴,斐然瞥了一眼一脸惊慌着冲过来的欧向奕,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下一秒,他转身跳下火车。 欧向奕冲到车门边刚想跟着往下跳,便被人从后抱住了身子,一人快步跑到他面前关紧了车门,另有人帮着同伴制服挣扎不停的他。 他惊慌失措地朝窗外随惯性小跑几步的人嘶喊道,“斐然!” 跳下火车的一瞬间,他似乎听到了那人急切的呼喊。 “斐然!” 那么无奈,悲哀。那个人爱他爱得极深,爱到了纠缠一生,到死的那一刻,也不会放手。 可惜那份爱,他回应不了。 至少,他得到了片刻的自由,真正的自由,也是最后的自由。 最后的一段路程,他只想,一个人上路。 拍拍身上的尘土,斐然站起身,望着远去的火车,他说,再见。 对不起,不管是你欠我的,还是我欠你的,就这样结束吧!真有下辈子的话——下辈子再说吧! 慢悠悠走出车站,冬日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暖洋洋的。 他抬起手挡住刺眼的太阳,努力看清前方的路。 有出租车司机从车里探出头,“哥们,坐车吗?” 斐然摇摇头,笑,“不了,很近的。” 很近,很近,那条路,一直在他心里,从未远去。 下了台阶,他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脚步坚定地走向远方。 一个人的旅程,他放慢脚步,一个人的旅程,孤单凄凉。 一个人,找到回家的路。 言研捧着一塑料袋的肉包小跑着过来,冻得通红的鼻子使劲吸了吸,嘴巴不停地吹着袋子里的包子,不停说:“然哥,快点吃吧,好香呢!” 斐然脚下未停,眼睛无意识地看着前方的建筑,嘴角却不自觉弯起。 言研拿起一个肉包,递到他嘴边,“给,然哥,已经不烫了,快点吃吧!” 这样的言研,美好得让他想哭。 这么快,这么快就想念起来了。 呵呵,真不该放开他的手啊! 顺着公交车站往前走,一排的小店,卖各种各样的东西,有店家搬了椅子坐在店外晒太阳,偶尔有熟人路过,笑着打招呼。 拐了弯走上繁华的马路,这里是另一番天地。高档的专卖店,玻璃橱窗中摆着当季的新品,穿着统一的店员热情地向一位打扮时髦的女人介绍,这是今天新到的,限量款,很衬您的肤色,我帮您换上。 斐然停了脚步,站在那店外,目光却向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望去。 那店里放着一首略显忧伤的歌,短暂的旋律过后轻柔平缓的女声响起。 已忘记是谁说要永远守在一起 如今孤寂回首望去没有你 甜蜜的回忆却变得不清晰 而我干涸的泪又一次决堤 两个人的风景,偏偏要多一个人旅行 原本到达了终点却有人放弃行程 我们的感情,是不是禁不起有人触碰 明明彼此相爱着却被另一个人吸引了目光 放你自由我独自承受 若是三人痛苦 相互伤害不如我笑着去祝福 挣扎纠缠挽不回结果 就让我一个人在空荡的城市边缘独自生活 曾发誓要让你过上幸福的生活 蓦然回首时间定格泪零落 原来爱情如此脆弱易打破 多少无奈多少心酸被吞没 两个人的旅程偏偏会多一个随行 原本要到达终点我却放弃了前行 所有的感情是不是都会禁不起触碰 明明彼此深爱着却被另一个人吸引了目光 这样的结果我没想过 三个人的痛苦相互折磨我无法去抉择什么 见你笑着离开心沉落 也许这样我们才能解脱各自生活 不受折磨 这首歌他一直听到最后,眼前的车流彷佛放缓了速度,路过身边的行人也在缓慢地行走。 他动了动唇,却终究吐不出任何字来。 化着淡妆的店员走出店来,一脸为难地看着他,“这位先生,能不能麻烦您让一让” 斐然用力吸了吸鼻子,勉强扯出一丝笑,转身走开。 行至下一个路口,一个残疾乞丐坐在路边,一脸的无精打采,眼神空洞地注视着来往行人,他面前的破碗里放着几块几毛的零钱。 斐然走过他身边,想了想,又退回来。 再看一眼残疾人,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递给他。 乞丐不解,眼睛直直地盯着他,这个人想干嘛? 钱包?而且,不是直接扔在碗里,却——似乎在等他接过去。 斐然将钱包再往他面前凑了凑,这次,乞丐伸出手,怯怯地接过钱包。 这个钱包,是言研送的,不想把他扔出去,或丢弃在冷冰冰的碗里,就这样,送给有需要的人好了。 低垂下眼,他想,就让言研走得干净吧! 转过身,没走出几步,乞丐叫住了他。 “先生,这,这太多了。”乞丐红了脸,良心未泯,“好歹……留点车钱啊!” 斐然侧过身,冲着他露出笑脸,“没关系,我已经用不着了,你比我更需要它。” 钱,不就是应该留给有需要的人吗? 而他的路,既然注定一个人,有没有钱已经无所谓了。 言研把冻得冰凉的小手放在嘴边呵气,“然哥,你不冷吗?我快冻僵了,还有多久才能到啊?” 斐然说:“快了,就快了。” 快了,就快了,言研,再等一等,对不起,然哥穷得连副手套也不能给你买了。 言研笑,“没关系,”说着把手伸进他的大衣口袋,伸进他手掌中,“这样就不冷了。” 斐然握紧拳头,笑着继续赶路。 这条路,还很长呢! 不过,有言研一直陪在他身边,他突然感觉不那么孤独了,也许,也许,他真能找到属于他们的天堂。 坐在回程的火车上,言研擦干了眼泪,目光呆滞地望着车外风景。 他和然哥的旅程终于走到了尽头,接下来…… 接下来的人生他是不是该和另一个人一起度过。 会幸福吗?会幸福吧! 金皓晨还会像以前一样对他,无微不至的好,小心细致的关怀,一点点感动汇积成爱的江海,无力逃脱。 每一天,每一天,他都能看到那个男孩的笑脸,对着他说,早安言研,我买了你最爱吃的小笼包,快点。 临出门前,他会说,你不忍心企鹅再被冻死一次的话,就乖乖待在家里哪也别去。晚上回来租你爱看的碟子,一起看啊,等我。 在集市买菜时,会收到他发来的短信,又没听我的话吧,唉,算了,我今天特想吃你包的三鲜馅饺子,哇,口水哗哗的,对了,别忘了调料啊,你调的那个味,无人能及啊! 到了晚上,他们会相偎在阳台数天上忽明忽暗的星星,稀少的相隔老远才能看到一颗。他会说,言研,你说这两颗星是不是牛郎和织女啊,离那么远,哎,你说那王母娘娘也忒不地道了,那两人连孩子都有了,她忍心拆散?还指着她闺女能嫁什么皇亲国戚啊?呃,不对,他们家不就是皇室吗,再找皇亲国戚岂不是近亲,嗯,近亲不能结婚…… 无厘头的人,无厘头的笑话,无理由的温暖。 暖到他悄悄把头靠在男孩肩上,这就是他一直追寻的平凡温馨的生活。 金皓晨通通都能给他。 只要他,勇敢踏出这一步,回到男人身边。 好想,好想,好想快点见到他。 一天一夜的火车,坐得人疲乏极了,言研一走出火车站,便深深吸了口气,这座城市,熟悉得让他一闻到味道便有阵阵疼痛感从心脏深处钻出。 他回来了。 而且,不想再离开。 金皓晨,我们,可以在一起了吧! 回到住了几年的家,以为会很激动,却在见到金皓晨的那一刻,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展露微笑,说一句,我回来了。 金皓晨不敢相信,长久地维持着站在门口盯着他的动作,大概以为这场梦还没有醒,大概希望这场梦永远不要醒。 他的言研,一直没有离开。 116. 一天,仅仅一天,斐然就开始出现了幻觉。 离开了城市的宽敞大道,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白色,苍茫大地,却无法打开他闭塞的灵魂。 除了回家的执念,他别无它想。 身边的言研伸出手想要搀扶着他,着急关切地问他,“然哥,是不是很累,我们歇一歇吧!” 斐然闭了闭眼,调匀呼吸,勉强站起身,继续前行。 他不能歇啊! 一天一夜,他没进一粒米一口水,回家的脚步也一直未停。 自虐式的行为,他什么后果也考虑不了了,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回家。 明明是晴朗无云的好天气,却在深夜下起了鹅毛大雪,御寒的大衣也抵不了零下几度的寒冷,他冻得浑身哆嗦手指僵硬脚趾发麻,却坚持在风雪中迈步前行。 跌倒了无数次,每次每次都以为爬不起来了。 言研在旁边哭着唤他然哥然哥,起来啊,然哥,我们就快到家了,然哥,起来啊! 他的身子在抗议着饥饿和寒冷,他的大脑在叫嚣着永不改变的两个字:回家。 他挣扎着一次次爬起,夹杂着雪花的冷风吹过,他条件反射地闭上眼,寒气灌进鼻孔,他咳得无法呼吸。 言研半跪在他身边,不停给他打气加油。 回家,回家,回家。 然哥,我爱你。 言研,言研,言研…… 斐然使出全身力气抬起手朝雪地砸去,一声凄凉的狂吼,“啊——” 嘶哑的声音令人心生悲怜,却不可思议地带着震憾的力量,他站起身。 大口大口地喘气,灌进更多冷风,喉咙里着了火一般,他痛苦地吞咽着口水。 艰难地抬起灌了铅一般的腿,缓慢挪动,一步,一步。 他不能倒下,他要回家,回家,无论如何,一定要回到那个生他养他的地方。 那里,有他和言研的童年、少年,有他和言研的欢笑、泪水,有他和言研不可替代的爱恋。 在那里做梦,梦里有大学,城市,幸福的生活。 他告诉言研,外面的天空有多么蓝,美丽的城市,干净的街道,热闹的集市,一切一切都是令人向往的,在那里,他们可以开创新生活。 可是,他渐渐发现,外面的天空竟是那么灰,丑陋的城市,肮脏的街道,冷清的集市,一切一切都是令人作呕的,在那里,他痛苦地结束可怕的生活。 他变了,不再是当初的斐然。 言研变了,不再——爱他。 好冷,心冷到快冻裂,每一次跳动都是痛苦难耐。 三十年的人生,他只爱过一个人,以为永不改变的感情,没想到,爱了一生的那个人却选择了单独画上句点。 留下他,独自前行。 找不到出路啊! 他只有回家,回到承载他们太多回忆的地方。 回到那里,他和言研,就能有新的开始了吧! 如果当初,没有离开,今天—— 言研会站在他身边,绽放冬日最温暖的笑容,为他披上御寒的棉袄,问一句中午想吃什么。 简单的对话,简单的生活,简单的快乐幸福。 回去,回家,回到那里,一切就能重新开始。 斐然只有这个念头了。 抱着这个想法,他才能走下去。 在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里,他满怀希望。 金皓晨把言研按在浴缸里不许他起来,久久地泡了个舒服至极的澡。 言研转过身背对着他,拿起毛巾给他,帮我擦擦背,好吗? 金皓晨一时不敢相信言研的改变,慢吞吞接过毛巾,停了好一会,直到言研转过头询问地望着他,才敢真的动手给他擦背。 吸足水的毛巾撩在言研光滑白净的背上,道道水痕滑过,蜿蜒至腰间。 言研说,皓晨,对不起。 金皓晨深吸一口气,别说了。 言研望着前方带花纹的瓷砖,这段时间,害你难过了。 金皓晨停下擦背的动作,双手抚上他肩头,言研,我们,我们——你,还走吗? 言研的身子在颤动,那是从金皓晨手上传来的,言研看了一眼搭在他肩上的手,低下头,对不起。 金皓晨眉头皱得更紧,对不起?这个答案,不是他想要的。 泡完澡,换上睡衣,言研走出浴室时,金皓晨递上一杯牛奶。 喝完早点睡,坐了几天的火车,很累了吧! 接过牛奶,言研笑对着他,可以,留下来陪我吗? 今天的言研,很反常。 言研会冲他笑,会对着他哭,却不会像现在这样,温柔十足的笑容里藏着掩饰不住的悲伤,好似有泪,无尽的泪都流进心底。 他不需要言研做这样的牺牲啊! 他的爱,曾经自私地想把言研锁在身边,不许他离开,那一连串幼稚的行为唤回了言研的人,留在他的身边。而心,似乎没有一起回来。 金皓晨上前一步,将言研按进自己怀里,轻轻地拥抱,怕伤了他一般小心翼翼。 言研,你回来了吗,真的回来了吗? 我回来了。 还走吗? 不走了,就留在这座城市,一直,陪着你,好吗? 应该是要欣喜的,却不知为何,金皓晨心里甜的像蜜一样的喜悦中却夹杂了丝丝的心酸和伤感,为过去经历的挫折,为将来看不见的隐忧。 梦一般的言研在说着多么不真实的话,一个个单调的字组成世上最动听的一句话,言研用美妙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低诉。 不走了,留下来,一直,陪着你。 闭上眼,他不自觉搂紧了怀中的人,这样的言研,无论如何,他也要紧紧抓住,不许他反悔。 紧贴着他的胸膛,言研深深感受到那份从心而生的强烈感情。伸出手,他回抱着男孩。 爱他。 无法欺骗的爱,那种让心脏燃烧的激动,如今只能由金皓晨带给他。 爱他,不想分开,如果能永远靠在他的肩头,如果能让时间就此停住。 金皓晨说,言研,我爱你。 言研偏过头,将吻烙在他颈项。 激情的火在一瞬间被点燃,蔽体的衣服滑落至地上,在柔软的沙发上两具火热的身体紧紧纠缠。 双唇沿着身体的形状一路描绘,手指流连地抚摸每一寸肌肤,埋藏在胸膛的心脏被紧紧吸附,似要逃离身体奔向那人心中。 言研笑着接受了金皓晨,虽然疼痛的感觉很清晰,却也实实在在地感受着久违的快乐。 金皓晨分开言研的双腿快速动作着,我爱你。 言研伸出手臂搂他脖子,眼角余光瞥到了被他遗忘在门口的行李箱。 深咖啡色带拉杆的箱子,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 旁边是蓝绿色的防盗门,严严实实地关着,守住这一方平安。 泪,从眼角滑落,滴在布艺沙发上,晕出一小片暗纹。 爱语,仍在耳边不停呢喃,言研闭上眼睛享受最后一波快感。 我爱你。 对着他爱的人,勇敢说出口,不要留下遗憾。 不知走了多久,斐然迷迷糊糊中上了公路。 巡查的交警路过他身边,下了车,走上前,看着面前有些惨不忍睹一人,小交警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从昨儿夜里就开始下起的大雪,到了现在仍没有停的意思。而这个在雪中行走的人倒像是一尊活着的雕像。不,应该说是行走的雪人。 因湿透而加深了颜色的驼色大衣外添了一层来不及化的雪披风,看上去倒像个十足的雪人。头上顶着一小撮雪,脸颊冻到发紫,双目凹陷,眼神涣散,嘴唇已失了血色,就连一般 的乞丐看着都比他强些。 “喂,你,”小交警唤住他,“需要帮助吗?” 斐然动作极缓地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小交警怀疑他不是遭了抢劫就是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同志,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知道吗?” 斐然脚下一顿,转过身,低低地答,“我叫斐然,家在x县,不远。” “那还不远啊?!”小交警寻思着这人神智还算清醒,就任他自行去了,只冲着他憔悴的背影喊一句,“早点回家吧,别在外面瞎晃了,到天黑雪会下得更大的。” 斐然想说,回家,没错,他正在回家的路上。 回家的路上,言研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最后一次见到大概在——他,记不清了。 少了那人的鼓气加油,斐然的回家路走得更加艰难。 到了深夜,雪果然越下越大。抬起头,急欲喧宾夺主的雪白似要铺满了整个夜空,冰凉落进眼底,他闭上眼,等待那阵不适感过去。 抬起头,手指已不听使唤,他只能勉强用冻肿的手背擦去睫毛、眼睛周围的雪花,他需要看清前方的路。 寒冷加剧,他却没了感觉一般不皱一下眉头不喊一声痛,即使浑身不自觉地哆嗦,即使每一道冷风刮在身上都如利刃划过,即使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原来疼痛也可以习惯, 可以麻木的。 言研突然从远方走来,捧着一团雪球,狠狠朝他砸来。 溅了一头一脸的雪,言研咧开嘴巴,露出雪白的牙齿,捧着肚子笑到快岔了气。 而他,已经不会笑了,冻僵的脸上扯不出一丝一毫的表情,他好想好想伸出手去抚摸一下面前男孩的面孔。 触手冰凉,只有很快被余温熔化了的雪落进他掌中,男孩失了踪影。 他知道,找不回来了,他的言研,已经不再属于他。 低垂下眼,他努力抬脚走下去。 这场雪,会不会将他掩埋。 如果能在断气前的一秒,看一眼被他和言研抛弃的家乡,该有多好。 那里,是否还有两个单纯无忧的男孩在田间、池塘玩耍嬉戏。 一个叫斐然,一个,叫言研。 这一觉言研睡得很沉。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能听见楼下小区里大爷收音机里放的戏,咿咿呀呀的,很是好听。 一睁开眼面对着他的是金皓晨那张超大的书柜,里面摆满了各种书籍和游戏光碟,靠近右侧的一角单独摆放着一张相框。 里面是他和金皓晨的合影。 不记得是哪一天照的了,只知道他脸上洋溢的幸福从心而发。 言研抱着被子赖在床上不想起,贪婪地汲取那个人留下的味道。 陷落爱的时候,是最不可理喻的傻瓜。 他想当个一辈子的傻瓜,只要有那人一直,在身边。 金皓晨打开门,探头进来小声问了一句,“醒了吗” 言研闭着眼睛哼哼了一声。 金皓晨笑,转身去了厨房端出一小方桌摆在床上。 言研靠坐在床头,神奇地看着小方桌上出现的豆浆油条,“你什么时候去买的” 金皓晨难得腼腆地笑了,“兴奋得一夜睡不着,天刚亮就去买了,微波炉里热了几回了,就等着你睁眼呢!” 有一种甜从心头化开,蔓延到四肢百骸。 言研皱皱眉头,“没刷牙。” 金皓晨跟着皱皱眉头,“这种时候你就别说这破坏气氛的话了,电视里哪个男主角会先伺候女主角刷完牙才递上早餐的。” 言研笑得歪倒在床上。 完结篇 眼皮,沉重得像压了一座山在上面。 模糊的景物闪现了几次后,他终于费力地睁开眼。 触眼是无边无际的白色,这个世界被漫天的雪掩埋。 这一次,他听不见任何声音。 就连风声,呼吸声也消失不见了。 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还能醒过来。 是因那残存的执念吗 上天也不肯仁慈一点让他在不知不觉中睡去,还非要他在世间多逗留一刻感受最后的痛。 其实,也没有多少痛了。 身体几乎僵掉,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趴在雪地上睁着眼睛看纯白的雪在太阳底下一点点消融。 它的生命短暂,一夜浮华一夜梦。 他想到了自己的人生,短短三十年,碌碌无为,究竟有何意义 年轻时候怀揣着单纯的梦闯入大都市,却陷入一场爱恨纠葛,一事无成。 从没向命运低过头的斐然。 这一次,脆弱得一塌糊涂。 那个他爱了一生的人,等了他多少年 而他,又何尝不是在等。 十年,整整十年,他唯一想的事就是回到那个人身边。 这也成了他活着唯一的目标。 而如今,那目标被粉碎得彻底,亲手毁了它的人,竟是他的至深爱人。 他想,如果十年前那个人说不再爱他,也许,他不会走这条极端的路。 痛苦一时,把那个人连同回忆一起埋葬。 他也许还能坚强的站起来,努力挣扎求生存。 十年,疲惫至极的十年,心被划开深深的口子只塞了一个名字进去,缝缝补补后他守着那名字,努力撑过十年。 这一次,同样的位置,划上更深的一刀把那名字生生拽出来。而他,无力再去缝补。 他没有信心再撑一个十年。 这一次,没有可以撑下去的目标。 就这样走了吧! 他动了动手指,再将那肿胀冻裂的手掌平放在雪地上,抓一地雪,还没完全丧失功能的胳膊撑着身子,往前挪了一步。 他欣慰。 离着家乡,更近了一步。 然哥,大学是什么样的 蹭着地上冰凉的雪,他艰难地挪动手臂。 大学是一起走过的田间小道,麦苗、黄豆在这里长成。言研追着斐然的脚步跑了几百里后才惊觉彼此已少年。 他动了动膝盖,却发现僵硬得无法弯曲。 大学是一同淌过的清清小溪,鱼儿蹦出水面,言研眼明手快地抓住,高举着喊道,“然哥,然哥,我抓到鱼了,然哥……” 完全依靠胳膊的力量,拖动沉重的身子,一点,一点,往前挪。 大学是清澈透明的天空,是柔软透亮的云彩,是巍峨雄壮的大山,是灰暗潮湿的土房。 雪地里留下一串长长的拖痕。 斐然和言研牵着手走过村头那条窄窄的公路,在走上每天一辆通往城里的公车时—— 言研站在路旁挥手道别,言研跟着车子跑到再也爬不起来。 他冲着模糊的前方眨了眨眼,耀眼的雪白中依稀看到有个人影向他奔来。 斐然突然对司机喊了声停,他不顾一切地冲下车,奔跑到言研身边。 他说,言研,我不走了,不走了,就留在这里,什么见鬼的大学,通通不要了。我只有你,只要你,言研…… 温温的液体爬出眼角,带着这个不可能实现的梦,他,闭上了眼。 吃了早饭,言研和金皓晨去了商场。 言研挑了件米黄色的毛衣穿在身上,导购小姐一个劲地夸赞,人长得帅气,穿什么都好看。尤其这颜色,最衬春天了。 金皓晨满意地伸出大拇指,他家小言就是帅得没话说,穿什么都给力。 直接穿了温暖的毛衣走出商场,一个哈啾让金皓晨又把那风衣披回了他身上。 臭美什么,后面还没小姑娘追你呢! 言研挽着他的胳膊眨了眨眼,你不是姑娘吗 金皓晨怒,你什么眼神!我是姑娘他大爷! 在必胜客用的午餐,金皓晨一个劲拿斜眼看他,多大人了,还吃这个! 言研一脸的理所当然,没吃过,想来尝尝。 午餐后去了欢乐时空,这种地儿金皓晨也就十七八岁时常来光顾,现在虽添了不少新设备,却也不太能激起他的热情了。 可言研像个探索新世界的孩子般,对什么都好奇得不得了。 投篮球骑摩托抓小鱼,他玩得不亦乐乎。 嘈杂的音乐声和游戏声交织在一起,金皓晨反感得掏了掏耳朵。 言研从打枪的画面中转过头,对他说了句什么。 金皓晨凑上前想问问他说了些什么时,言研已经转过头专注于游戏上了。 明明是一脸笑容开心得快飞上天去的言研,却让金皓晨有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这感觉,似曾相识。 傍晚的时候,言研在公车站台和金皓晨分开,说是要去租住的地方收拾点东西。 金皓晨说,“我陪你一起。” 言研摇摇头,“你先回去把晚上要用的菜洗了,我很快回来。” 金皓晨皱起眉头,“明天再去不行吗明天我请假——” 言研笑看着他,“你这是怕我被打劫吗” 金皓晨心说我怕你再来个触景生情,一撒腿又跑了什么的。 言研上了公车后朝他挥挥手,金皓晨硬挤出个难看的笑对着他扬了扬手。 下班拥挤的公车载着言研去了远方,金皓晨转过身刚往家的方向走了两步。 金皓晨。 脚下一顿,他突然想起了在游戏厅里言研说的那句话。 听不清,却看懂了口型。 他说的是—— 再见。 在看到一动不动躺在雪地里的人时,欧向奕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脚下一软,他跌倒在地。 斐、斐然…… 毫无预警地,他忆起了自己曾做过的一个梦。 或许,不该说是梦。 在那幻境里,他也是如现在一般,站在一望无际的雪白前面。 他看到了斐然的背影。 他拼命喊着追上去,却始终触不到他。 斐然走得很慢、很吃力,从雪白渐渐走到漆黑,他摔倒在地,过了好久才睁开眼,趴在地上用双臂一点点向前爬。 直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他终于明白,那不是梦,是一个预示。 预示着斐然的未来。 而他,却粗心地忽视了。 他不可置信地摇摇头,手撑着地站起身,顺着那触目惊心的拖痕飞奔到斐然身边。 扬起的雪落在那人身上,他抱起那潮湿冰冷的身子,拨开附着在他额头脸颊的雪,一遍遍嘶喊着他的名字。 抓起那人冻僵的手放在唇边,冰凉的温度让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滚烫的热泪滴在他手指间,却怎么也焐不暖这具冰冷的身体。 他颤抖着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声调不稳地冲着那头低吼,“……派直升机过来,快点,快点,快!!!” 他一把扯开大衣,扣子绷落在雪地里,消失不见。 他用大衣裹住男人的头和上身,紧紧把他抱在怀里,撕心裂肺地喊他的名字。 斐然……斐然……斐然…… 求你醒醒……斐然……醒过来……醒过来……我错了……斐然……我不会再绑着你……我给你自由……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我都成全你……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斐然……只要你醒过来……斐然……斐然……你不是恨我吗……我还活着啊……斐然……我还活在这个世上……你不是想我死吗……那就醒过来……我给你机会来杀了我……杀了我……斐然……求你……别睡了……斐然……醒一醒……斐然…… 不论他怎样哭怎样求,怀里的人始终无声无息。像一个贪婪梦中事物的孩子,久久沉睡。 他俯下头吻住男人冰凉的唇瓣,却感觉不到男人一丝丝的气息。 已经,离开了…… 欧向奕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面前的斐然用一张平静的睡颜向他陈述这个事实。他使劲摇摇头,跪倒在雪地里将男人身体搂得更紧,贴着他严重冻伤的脸,眼泪控制不住地一个劲往下落,用哀求地语气小声低喃 然哥……你醒醒……我是言研……是你爱到死的言研……你醒来看看我啊……我不走……不走了……我回到你身边了……然哥……我跟你一起回家……我们哪都不去……回家……回我们自己家……你看……就快到了……你看看呀……就在前面了……你醒过来看看我好不好……然哥……我……我不能没有你啊……然哥……你看看我……看看我……就一眼……好不好…… 阳光肆无忌惮地照着空旷雪地,粒粒银光如散落的钻石闪耀冰冷的华光。 一阵冷风卷起雪花吹在欧向奕身上,寒伤彻骨,心脏被狠狠碾过一般痛得他止不住的轻颤,他一次次亲吻着那个无法醒来的人,拉油着将情话一遍遍说给那人听…… 回到租住的小楼,门上贴着过年时两人一起贴上的对联,大红纸烫金字的祝福言研选了很久。 打开门,心猝不及防地被眼前的一幕伤到。一切,还是他们离开时的样子。 冷掉变质的饭菜,掉在地上没来得及清理的蛋糕,慌忙中掉落的衣物。一切一切,熟悉又伤感。 这是他和然哥最后住的地方。 从此以后—— 言研走进屋,抬起的手轻抚过沙发靠背,看着然哥总爱坐的老位置,好似那一块真的就瘪了下去。墙上贴着银行送的日历,清楚地标上了然哥的生日他的生日预定回老家的日子母亲的忌日以及他们重逢的纪念日。小茶几上放了几本书,里面用长纸条夹着表示是然哥上一次读到的地方。言研看了一眼后走进厨房拿着抹布和垃圾桶把变质的饭菜和蛋糕都清理了。来到房间,里面是一样的凌乱,许多衣物散落在叠得整齐的床上,几张发票类的东西扔得随处都是。言研把它们一一归整,最后拿出衣柜里层的黑色小手提箱,转身进了厨房。一个不锈钢盆,几张废纸,掏出打火机,一把火将他和然哥的所有回忆烧成灰烬。 火光映红他平静无波的脸,他拿出塞在隔层的手机。 打开录音功能,他留下了最后一段话,给未来某个有幸拿到它的人。 熄了火,收拾干净后,他出门上锁。却没走来时的路,顺着长长的台阶登上了天台。 打开天台的门,无需仰头便可以看见那蓝得清澈的天空,棉糖一般的白云缓缓浮动,偶有风吹乱精心打理过的短发。 他脚下未停,一步步往前走。 欧向奕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斐然,睁开了眼。 眼里无神无波,甚至眼珠都不曾转动。 他轻声、小心唤了一声,斐然。 躺在他怀里的男人,依然没有反应。 欧向奕将脸靠近他,带着一丝丝奢望,又唤了一声,斐然。 男人墨色深瞳缓缓对上了他,眼皮无力地一眨一合,气若游丝。 欧向奕硬是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声调不稳地说,斐然,再坚持一下,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你,几分钟,再坚持几分钟,不要离开…… 皓晨,对不起……到最后我能对你说的话,只有这三个字。 又一次欺骗了你,你还会原谅我吗? 皓晨,皓晨…… 和你在一起的这四年,我好象变成了另一个人,不是从前的言研,不再惧怕困难。有你在我身边,就有了太多太多的力量,让我可以克服一切。 成熟、坚强、自信,这些,全都是你给我的。 谢谢你,皓晨。 斐然醒着,却不知是不是真的能听清他的话。 冻僵的脸上做不出任何表情,连轻微的声音也发不出。 欧向奕很害怕,这将是最后一面的斐然。 他颤颤巍巍地对准斐然的双唇,送一口气到他嘴里。 斐然…… 不要死,不管是为了谁,都请你活着,哪怕只是活着,只要活着,我,别无所求。 可我最终决定走的这条路,我相信,你会懂的。 然哥对我来说,是永远不能忽视的人。 我不可能做到在背叛了他之后,问心无愧的和你在一起。 然哥,为了我,已经失去了太多。到最后,连唯一的我,也深深伤害了他。 皓晨,对不起,我爱你,真的爱过你。 自私的我,甚至因为爱你痛恨过自己的名字,言研,言研,这两个字是注定要和然哥绑在一起的。 皓晨,不管然哥在哪里,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我都会追随着他。 那一份情,太沉太重,我还不起。 这一世,我可以负你,却绝不能再伤他。 如果有来生,我不再是言研,一定会第一时间来找你。 皓晨…… 再见。 斐然的左手食指微微抬起,带动整个手掌往上翘着,却无力抬起。 欧向奕紧张地抓起他的手贴在脸颊,他能感觉到冰凉的手指动作极缓的在他颊边摩挲。 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那个好似下一秒就会离开的人,他倾尽一生温柔唤他名字。 斐然…… 斐然的双唇微微开启,半睁的双眼深深望着他,无声吐出一个字。 可惜,欧向奕没来得及听清—— 疲惫的双眼缓缓闭上,轻缓摩挲他脸颊的手指也停止了动作。 一切,仿若,只是欧向奕的一个梦。 那个叫斐然的男孩,安静地走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