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九尾狐王白黎爱上了书生游青,放弃九条狐尾,追了九辈子,花了千年时间都没将人追到,只因每次都迟了一步。绝望之际,他重生了,重生到两人初次见面、一切尚未开始的时候。狐王这一次说什么都要赶早!一定要将书生追到手! 侍从:“王,他是男子呀,怎能做我们的王妃呢?” 狐王:“那就做王夫!” 侍从:“……” 书生游青:温润淡定强攻(不要小看书生的气场,后面会让你大吃一惊~) 狐王白黎:痴情忠犬诱受(不要高估狐王的气势,呆萌得让人无法直视~) 第1章:前言 九尾狐王白黎曾在烟山脚下遭历天劫时被一个卖字为生的俊美书生一把雨伞挡住了雷公的视线,误了时辰躲过了这场命中已定的劫数,从此对书生一见钟情,立志一定要将他带回去拜堂成亲。 可惜世事无常,狐王迟了一步,等他去表明心意时,书生刚巧与临镇的一名贤惠清秀女子定下亲事,其人极重情义,自然不肯为了狐王做下背信弃义之事,再说,他也从未想过与男子相伴一生。 不久后,书生赴京赶考,高中状元,被皇帝一道圣旨赐了婚,令其尚公主,做驸马爷。书生念着家中已定的亲事,不肯为了荣华富贵抛弃妻室,只好恳求皇帝收回成命。 皇帝被他驳了面子,自然极为恼火,可又十分赏识他的性情,再加上公主已说了非君不嫁,又不忍心要他脑袋徒增女儿伤心,最后只好寻了个折中的法子,让他一夫二妻,将那名女子也娶进门,但之后不准再纳妾。 书生原本便不打算纳妾,甚至连公主都不想娶,但是他也不是迂腐之人,自然知道这已经是格外开恩,不敢再抗旨,于是诚心诚意地跪谢了皇帝,表示必定两不相负。 两名女子原本就对他极为爱慕,又见他如此重情重义,便更为欣喜,反倒减了互相争较之心,彼此和睦相处,自是一派祥和。 正所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男儿一生最风光之事,不过如此。从此之后,书生仕途坦荡、家庭和睦、儿孙绕膝,人人称羡,却不知另有一人伤心欲绝。 狐王身为狐族之首,自然法术高深,原本可以使用媚术将书生收得服服帖帖,奈何九尾狐最是痴情又生有傲骨,一旦深陷情中,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对心爱之人使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的。 因此狐王只能自顾自地伤痛,一直守到书生年华老去行将就木时,才第一次为他施了法术,用障眼法屏住他人的视听,款款走过去屈膝蹲到其床边,满目哀伤轻声低叹,潺潺清泉般的嗓音却如同染上了烟,低沉沙哑:“你只管两不相负,却不知已负了我。” 书生早已形如枯槁,闻声颤颤的睁开双眼,浑浊的视线渐渐与他相对,愣了半天,张开嘴竟吐出他意想不到的两个字:“是你?” 狐王愣住,傻乎乎的看了他好久,突然眼角滑出一行清泪,欣喜道:“你记得我?” 书生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在一丝丝抽离,缓缓闭上双眼,将一闪而逝的情绪掩住,低叹一声转过头再不看他,轻声道:“何苦……” 记得,哪能不记得?身边总是发生离奇的事,在外遇到下雨时,手中会突然多出一把伞;赶路遇到酷暑时,嘴边会多出一碗凉茶;熬夜了,身上会添一件衣裳;生病了,额头会多一块帕子,数十年皆是如此。 深知这些不是家人所为,虽然从未有机会看清相貌,可每次遇到帮助后,都会在夜里梦到同一双眼睛,掩映在浓重的烟雾之后,看不清、辨不明,似真似幻,心里却十分笃定,有一个人一直在守着自己。 狐王开心不已,伸手将他瘦得有如枯柴的手握住,激动道:“你记得就好!那你记住我!一定要记住我!我叫白黎!等你再世为人,我还会来找你!” 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眼前之人为何数十年过去还能如此年轻,书生手指动了动,却没有力气抽出,费力地呼出一口气,再次叹息:“一碗孟婆汤,哪还记得许多?” 狐王手抓得更紧,不以为意道:“你不记得我没关系,等我找到你,我们再重新认识!” 书生手指轻颤,沉默了半晌,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更为艰难,眼角的皮肤松弛老迈,将内疚之色悉数掩去,一字一字飘渺得如同拂柳的轻烟,颤着唇艰难道:“那、你、早、一、点……” 狐王眼珠子顿时就亮了,未待开口,那边却一下子断了气,枯手无力地垂下,滑落在床侧,再无声息。 秋叶萧瑟之际,丧布飘摆、黄纸漫天,在一片凄凄哀哀的哭声与丧乐中,狐王孤零零站在远处一棵歪脖子枯树下,看着书生的棺木一寸一寸埋入黄土,明知又是一个轮回,可还是流下了眼泪,静静站了很久,抬头看看天色,身体逐渐化作无形。 狐王开始寻找转世投胎的书生,却不知这一找便找了上千年。他是妖,不是神,无法窥得人的生死命数,想找到书生谈何容易,每次寻遍世间都要耗尽大量修为,因九尾狐的灵力多是聚在尾中,因此也会相应失去一条狐尾。 可惜造化弄人,狐王白黎连失九条狐尾,找了九辈子,也等了九辈子,每次找到书生时都是迟了一步,目睹心爱之人一次又一次与别人拜堂成亲、举案齐眉,狐王心头的苦血直溢出嘴角。 直至最后,九尾狐王成了彻彻底底的无尾狐,灵力枯竭之际,硬撑着守到书生再入坟土,含着永世难了的心愿,抱着书生的墓碑缓缓合上双眼。 弥留之际,狐王心头苦涩,深知即便是妖,他也须再入轮回,无论投胎做了人还是做了其他,恐怕再也不记得书生了,经此一别,缘分便是彻底断了,再没有机会了……永远没有了…… 一阵微风缓缓轻抚而过,白黎气息渐无,一头莹莹的乌黑发丝瞬间恢复成本来面貌,银白色的光泽覆在背上,在阳光下亮到耀眼。 远处枝叶沙沙作响,天际万里无云,原本,故事便就此结束了。 谁知,晴空中突然一道闪电滑过,白光乍眼过后,墓碑处竟变成了一片荒土,没有坟冢,也没有白黎,周围归于寂静与荒廖,仿佛先前的一切都是一场幻境。 混混沌沌中,白黎睁开眼,看着眼前熟悉的青纱帐顶,怔忪半晌。 “哎呦!王!您可算是醒了!”耳边传来的声音也极为熟悉。 白黎愣住,蹙眉盯着帐顶的花纹看了半天,突然意识到自己竟是满身的灵力,大吃一惊,连忙翻身坐起,将伺候他的侍从吓一大跳,抬头在这屋子里上上下下四处打量,看着侍从急切问道:“这是……这是怎么了?!” 侍从连忙过去扶他:“哎呦,还能怎么回事?王您自己个儿都忘了?您可真是命遇贵人,那雷才劈了一道,您就让一个书生给救了。方才您只是稍稍昏迷,并无大碍。” 白黎看着他愣了半天,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还记得书生,而且侍从说他命遇贵人…… 白黎紧蹙的眉心猛地一跳:“你是说,我刚刚遭历天劫?” 小厮点点头,一脸迷茫地看着他,不知他究竟是怎么了。 白黎在自己眉间狠狠捏了一把,突然弯着眼睛笑起来,激动道:“你说我是被一个书生救了?!” “算是吧,那书生并不知道山脚的狐狸是狐族的王,虽不是有心救您,但无意间替您挡了雨,也算是无心插柳呢。” 这是怎么回事?整件事与千年前的那场天劫完全吻合!这是又回到千年前了么?还是那千年的纠葛只是一场无尽绵长的梦? 侍从见他又是发呆又是激动,心下大为疑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王,您怎么了?” 白黎从回忆中惊醒,眨了眨眼,猛地记起,书生再有三天便要定亲了!如果他去阻止书生的定亲,一切尚未开始,那便不存在背信弃义之说! 白黎急急从床上下来,穿起外袍边走边道:“还来得及!我要去找他!” 侍从连忙跟出去拦他:“找谁都不行啊!您身子还没恢复,需得好生歇着,不能出去呀!” 白黎半步未停,急匆匆地给自己系上腰带,抬手将他推开,恶狠狠道:“歇!歇!歇!都是你这歇字害了我!再歇就等着给你的王收尸吧!” 侍从吓得一哆嗦,忽闪着一对小狐狸眼立在墙根:“王,您这是怎么了?不会是让雷给劈傻了吧?” “你才让雷劈傻了!回来再收拾你!”白黎扔下一句话,脑中思索着后面还有位公主该如何解决,一边想着一边消失在门外。 侍从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极为郁闷地摸摸后脑勺:“就我这道行,雷公哪里会来劈我?王一定是傻了!”话音刚落,白黎突然在眼前出现,又将他吓一大跳。 白黎拽着他朝外走:“赏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随我来,有事要交代你去办!” 侍从顿时苦了脸:这“过”字从何而来呦?! 第2章:说媒 烟山是这一带唯一的一座山,上到山坡四处都是野花开遍、绿树成荫,再往上却是怪石嶙峋、极难攀爬,再加之山顶高耸入云、仰望不及,数百年来竟是从未有人上去过。 烟山这一带,十分普通,山脚住着世世代代以农为生的村民,远处坐落着零星几个小镇,镇上除了早集时热闹一番,平时也无甚特别。 此处原本是没什么值得说道的,可如今却有了些不同之处。因为,这里出了一个举人。这举人姓游,单名一个青字。游青参加完会试便回到这里继续读书种菜的平静生活,哪曾想喜报接踵跟来,一下子就将这片宁静的土地掀开了热锅。 若在十年前,说起游青,必定人人摇头:这游青呐,是个苦命的人呐,打小就没了爹娘,吃东家穿西家地长大,长大后能自己动手养活自己了,就一个人无依无靠地住在那小茅屋里,在那片方寸之地种种菜、屋子后头养养鸡,偶尔出去卖卖字画,也算能糊个口,只是这日子终究是过得紧巴巴的,啧,可怜呐! 若在一年前,说起游青,还是人人摇头:这游青呐,是个秀才啦,可是秀才穷啊,瞧瞧这家徒四壁的,哪里有姑娘肯嫁给他呦?如今都二十大几的岁数了,家门口一个说亲的人都没瞧见过,真是可惜了一副好皮相。唉,可怜呐! 如今再说起游青,却是人人称羡不已:游青可是走了大运了,竟然中了举人!咱们这儿可是头一回出举人呐!往后拿着朝廷给的俸禄,可比他先前的日子好过多了,以后说不定还能做上大官,真是前途无量呐! 这消息传起来飞快,没几天,就有说媒的找上门来。 媒婆摇摆着胖胖的身躯,穿着鲜亮的大花袍子,走一路说一路笑一路,磕着瓜子甩着帕子,活脱脱一副专为喜事而生的模样,身后跟着一长串看热闹的四邻乡里,依依拉拉地来到了游家小茅屋的篱笆院子门口。 “游公子!游公子在家吗?有人说亲事来啦!”一个个好奇的脑袋在篱笆院子外面探来探去地朝里看。 “游公子在家吗?”门内半天无人应答。 若放在平时,乡里乡亲的,哪里会如此喊话,有事情直接推开院门便走进去了。可如今却是不同了,游青中了举人,吃上了朝廷的俸禄,再往后说不定还会考中贡士、考中进士、入朝为官,那可不是一般人一般事了,就连这半边快要挂下来的破篱笆门都成了不一般的门,谁还好意思随随便便走进去呢? “游公子!你到底在不在家呀?我可推门进来了啊!”媒婆不死心,又连喊数遍,吐出口中的瓜子壳,抬手便要去推篱笆门。 屋内,半明半昏,纸糊的格子窗扉在阳光照射下白得近乎透明,浅浅的光线透过薄纸投射在窗前一张破旧的小方桌上,桌上铺着一张宣纸,纸上方悬着一支十分普通的狼毫,执笔的手十分漂亮,手指纤长、骨节分明、肤色不算白,却极为细腻。 “唉……”一声低叹在狭小的屋内轻轻飘散开来,笔尖落下,走如龙蛇,再次提起,便多了五个力道遒劲的大字:“人情如饮水。” 游青唇角勾起一丝浅浅的笑,俊朗的眉目间一派温润之色,只是眸底深处并无多少笑意,搁了笔,将宣纸提起,对半折,又对半折,重新放在桌上拿砚台镇着,掸了掸衣袖,再次挂上笑容,走过去抬手将门打开。 “哎呦!我的娘!吓死王妈妈了!”媒婆捏着帕子的手在肥硕的胸脯一通猛拍,惊魂未定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门后的人,将他上下打量了两眼,眯着眼笑起来,“游公子,你在家呀?” 游青捏了捏眉心,对着她温和地笑了笑,又对外面的一圈人点头致意,侧过身子给她让了让,谦逊道:“对不住,方才睡得沉了些,一时未听到外面有人喊我。不知王妈妈前来所为何事?” 媒婆腰一扭屁股一晃,大大咧咧地走进了屋,笑眯眯地将视线一转,很快就将这间没什么看头的小屋子打量了个遍,扭头在桌边坐下,顺手拿起桌上的碗喝了口茶。 游青瞟了茶碗一眼,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嗨!你这书生是呆脑子不成?我王妈妈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媒人,你说我来还能做什么?”王妈妈将茶碗放下,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当然是来给游公子说媒的呀!” 游青依旧笑得温和:“多谢王妈妈的美意!小生暂时还没有成家的打算。” 媒婆对这种话许是听得多了,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一拍大腿站起来,走到他跟前再次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拽着他胳膊将他转了一个方向。 游青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媒婆借着外面洒进来的阳光细细打量他俊朗精致的五官,啧啧称叹,一张脸都差点笑出花来:“哎呦长得可真是俊!你可别说没有成家的打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古以来都是如此。王妈妈知道你这是害臊,没关系,咱坐下慢慢谈。” 游青嘴角轻微抽了抽,面上依旧是笑若春风,顺从地被她按到凳子上坐下。 门口一圈人还在探头探脑地看,游青对于乡邻的这种行为早已见惯,自是毫不在意,可当他看到媒婆从袖中摸出十七八张小画像一一在桌上铺开时,嘴角再次一抽,温润的表情终于裂了。 大门外的角落处,突然出现两个人影,鬼鬼祟祟蹲在篱笆外面,几乎缩成一团。 白黎在侍从小禾的耳朵上拎了拎,压低嗓音问道:“本王教你的话可记住了?” 小禾将耳朵挣脱出来,揉了揉,连连点点:“记住了记住了!王,我什么时候进去?” 白黎侧耳听了听:“再等等。” 小禾了然点头,随即又疑惑道:“王,您这是要做什么呀?为何好好地要去阻止别人的亲事?” “还没成呢!不是亲事!” “是是是!您为何要去阻止人家即将谈成的亲事?” 白黎眼底闪过一丝凄痛,随即又恢复正常,哼哼道:“他是我的人,怎么能与别人成亲?来一个拦一个,来一双毁一双!” 小禾嘴巴张得能塞进一只海碗,愣愣地看看他,又透过篱笆看看里面,再次扭头看看他:“王,您的意思是,要带他回去做王妃?” 白黎极为肯定地点点头。 小禾嘴巴张得更大:“这这这……他是男子呀!男子怎么做王妃?” 白黎不厌其烦地挥挥手:“那就王夫好了!你问那么多烦不烦?只管照我说的去做!” “噢……”小禾眨眨眼,点点头,又点点头,“噢噢……” 屋子里,媒婆正说得唾沫横飞,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这么大岁数了也该成个亲生个娃了”,什么“这张员外家的闺女可是一准的水灵,家境也是殷实地很”,什么“李姑娘不仅相貌不俗,更是才华了得,可谓绝代佳人,与游公子最是般配”,说的口干舌燥。 游青看了看早已被她用过的茶碗,微笑着往里面添了些茶,推到他面前,温声道:“王妈妈请喝茶,小生家境贫寒,一时拿不出好的东西来招待,还望海涵。” 媒婆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端起茶碗又嘬了一口:“不用那么客气!我这是成人美事,用不着那些礼道!”老娘就没打算从你这儿捞到好处,要不是这十七八家都给了满口袋的银锭子,我才懒得废这么多口水呢。 “呵呵……”媒婆放下茶碗,肥嘟嘟的手指在画像上挨个点了一圈,“游公子,可有看得中意的?” 游青笑了笑,心里倒是被说动了几分,虽然他并不怎么期待成亲,可毕竟早晚还是要成的,想着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若是有一个人陪着,倒也未尝不可。 媒婆见他不答话,心里有些急了,忙道:“游公子,若是这里面没一个中意的,王妈妈再给你找!找到你喜欢的为止!” 游青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温声道:“小生连像样的聘礼都拿不出,又怎会嫌弃这些姑娘?小生只需找一个脾气温婉些的,相处得舒心的即可,并无别的要求。” 媒婆一听,拍手大笑:“这有何难?这里面要数性子最好的,非苏家的姑娘不可,这闺女呦,眼睛水灵灵的,说话柔柔软软的,王妈妈我见了听了都要骨头酥一酥麻一麻……” 游青表情略有些不自在。 媒婆笑了一会儿,埋头就开始在桌上摸:“我将苏姑娘找出来再给你瞧瞧啊……” “游公子!”门外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喊声。 游青诧异抬头,就见一个小厮扮相的清秀小童挤开围观众人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看到游青时顿时眼睛一亮,大着嗓门道:“游公子,上回我家小姐答应给你绣的荷包已经做好啦,今儿让我给你送过来!” 游青愣住,媒婆愣住,门口的一干人也全都愣住。 小禾作势要从怀里掏东西,突然看着桌上的画像“咦”了一声,又把手从怀中抽出来,好奇地翻着画像咕哝:“游公子这是要成亲了吗?那我家小姐怎么办?” 游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知怎么了,下意识就没开口。 王婆愣完了很快回神:“你家小姐是谁?” 小禾瞟了他一眼:“我家小姐是谁告诉你做什么?这些莺莺燕燕哪里比得上我家小姐半分姿色?还都是没见过面的。我家小姐可是在游公子去参加乡试的时候就和他认识了。” 游青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还是没说话。 小禾转头笑嘻嘻地看着游青:“游公子,你上回送我家小姐的那把扇子可真好看!小姐喜欢得都不肯撒手了,整天看着上面的诗句发呆!” 游青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呃……” 小禾说完又开始打量桌上的画像,不停地啧啧摇头,面露不屑。 王妈妈看看小禾又看看游青,突然笑起来:“游公子,原来你已经有心仪的姑娘了?可曾想好何时下聘礼成亲?王妈妈可以为你去做个媒。” “唉?”小禾莫名其妙地看向她,“游公子都和我家小姐很熟了,怎么还要你做媒?” 媒婆帕子一甩,笑道:“你这笨小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这么大的事怎能少了媒人?就算是相识的,到了日子也需要有个中间人不是?” 游青刚要询问这突然冒出来的小厮是哪位,就听他开口道:“不用啦!我家小姐自有媒人来说亲,用不着你啦!” 游青张了张嘴,又听媒婆重重地将茶碗朝桌上一放,变脸变得极快,冲游青冷哼一声,不悦道:“游公子既然已经有了心爱之人,又何苦来戏弄我这老婆子!” “小生并非……” “哎呀呀!”小禾抢了话头,将画像一张张摞起来推到媒婆面前,“谁戏弄你了,你自己要来的,反正游公子是我家小姐的,你就别抢啦!” 媒婆黑着脸将画像收好,拍桌而起,扭着肥硕地屁股朝门口走去:“太欺负人了!亏得还是读书人,这么戏弄一个老婆子!哼!说出去也不怕丢脸!” 游青原本还想跟她解释一下的,闻言不由眼底一沉,想着原本也不在意能否成亲,便没有开口挽留,唇角卷起淡淡的弧度,微笑着目送她火气腾腾地离开。 围观的乡邻看着媒婆远去的身影,依旧围堵在门口并未散去,估计是想看看这突然冒出来的小子究竟是何来路,他口中的小姐又是哪家的千金。 游青不甚在意地看了看门口的人,又看看小禾,温声道:“你是否认错人了?” 小禾嘻嘻一笑,手在怀里一摸,惊呼:“哎呀!我家小姐绣的荷包哪儿去了?”说着连忙低头在脚下四处找起来,一边找一边朝门口走去。 门口的人纷纷让开一条路,小禾埋着头嘀嘀咕咕地找到院子里,提高嗓门道:“许是落在路上了,游公子我去找找!”说着一溜烟跑了出去很快就没了踪影。 游青从头到尾都觉得莫名其妙,不过他虽然脾气温和,其实性子深处是带着点冷的,因此没有再多做好奇,只是朝门口的人礼貌地笑了笑。 围观的这群人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小禾回来,心里隐隐有些失落,和游青随意话了几句家常便各自散去陆续回家了。 游青礼貌地送走了左邻右舍,又回到屋子重新站到桌前,铺开纸,提笔蘸墨,似乎先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过,神色宁静,一副漠不关己置身事外的模样。至于那小厮,谁知道他在唱什么戏?管不了许多。 写了一会儿字,见外面天色渐暗,隐隐觉得有些渴了,便拎起茶壶准备倒茶,看到桌上的茶碗时手突然顿住,轻叹一口气,拿起茶碗走出去绕到屋子后头扔了。再回来时,突然发现院子里多了一个人,不由愣住。 第3章:浆糊 白黎站在院子里的水井旁边,脚下是通向主屋的青石板小径,身上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破旧青衫,满头银白的发丝早已隐成了墨色,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游青,背对着夕阳,满身的金色绒边。 他此时站的位置微微逆着光,游青看不清他的神情,虽然觉得这身扮相看起来似乎过得尚不如自己,可隐隐还是觉得这人气质有些不俗,面对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不速之客,不由心下疑惑,愣了一会儿温声道:“你是……” 见对面的人不动作也不出声,游青微微蹙眉,抬腿便走了过去,等两人越来越近时,突然看着白黎眼角静静滑下来的眼泪愣住了。 白黎来之前将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先是让小禾阻了游青的亲事,自己再换上一身破旧的衣裳扮得可怜一些,然后装作走投无路的异乡人在这里求宿,先寻得相处的机会,以后再慢慢表达自己的心意。 哪曾想,见到游青的第一眼,他就失了魂似的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游青投胎转世九次,虽然相貌皆有相似之处,可毕竟还是有些不同,如今隔了千年的时间,再次见到他书生时一派温润的眉眼,白黎突然觉得心口疼得厉害,明知自己又有了机会,可千年间的所有痛苦还是不可抑制地全部涌了上来,和再次相见的狂喜之情交缠在一处,内心的复杂滋味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一二。 游青见这人一言不发地站在自家院子里落泪,心下很是莫名其妙,愣了一会儿又抬腿走近了几步,看着他道:“这位兄弟,你怎会在我的院子里?是否走错地方了?” 白黎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眼泪流得更凶了。 游青被他这架势弄得有些懵,顺着他脸上的泪痕将视线往上移,看着他水雾弥漫的瞳孔、微微斜挑的眼角、神色中透出来的哀伤,猛地心弦轻颤了一下,竟隐隐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仔细思索了半天也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见过这样一个人。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半晌,一个心下凄惶、不知所措、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一个蹙眉思索、心中莫名、委实觉得今天怪事比较多。 最终还是游青先回了神,打量了一下他身上破旧的衣裳,再次好脾气地开口问道:“你是何人?怎会在我家院子里?所为何事?” 白黎嘴巴动了动:“我……” 游青听着他略带沙哑地吐出一个字,不由微微挑眉,原来不是哑巴。 白黎说了一个字又顿住,想说的话太多反倒不知从何说起,很想上去抓住他的手,可又觉得太过唐突,心里一急,眼泪倒是收住了,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他的话。 游青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不开腔,心道这人一问三不答,却又不是哑巴,难道是个傻子不成? 一开始还以为这人是找自己有什么事的,现在这么一猜测,就觉得与自己无关了,便不再询问,看了他一眼折身走进了屋子。 白黎收了泪,心里的翻腾便下去了大半,此时见他不再理会自己兀自进了屋,顿时郁闷起来,不由对自己暗暗着恼,明明觉得过了千年自己早该表现淡然了,可不知怎的事到临头却完全乱了阵脚。 看了看虚掩着的屋门,白黎急得原地转了四五圈,再次抬眼看了看,那门还是虚掩着,又原地挠头挠了近半个时辰,眼看天都快黑了他仍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游青认识自己,不由有些泄气,一脸苦闷地蹲下来趴在井沿上低头就着井水中自己的倒影发呆。 直到夕阳完全隐没,井水中的影子已变得模糊不清,白黎苦闷地埋头在地上抠了一会儿泥,正抠得带劲时,眼前突然出现一双被长衫下摆遮住大半的普通布鞋。 他刚才想事情想得过于入神,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声音,此时看到这么一双脚在自己面前陡然出现,顿时吓得不轻,一个激灵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愕然抬头看向来人。 游青刚要发问就见他猛地一摔,随即抬起脸巴巴地看着自己,脸上先前流露出来的哀伤像是幻觉一般消失不见,微微瞪大几分的双瞳看起来竟透着几分纯真,蹲在那儿的样子倒像是一只小动物,不由再次愣住。 心道这人或许真是个傻子,虽然看起来比自己小了那么几岁的模样,可毕竟早已不是孩童,这眼珠子竟像是未受世俗浸染的模样,只有心智不成熟的傻子才会如此吧?既然是傻子,那恐怕也问不出什么了,便随他去吧。 这么一想,游青转开视线,取下一旁架子上掏空囊子做成水桶的瓢,自顾自弯腰在井里打了一瓢水上来,提到厨房去倒入了锅里,接着又回来打了一瓢水拎进去,再次出来时,眼前突然一晃。 白黎猛地从地上蹦起来窜到他面前,热情洋溢道:“我帮你打水!”说着便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水桶转身走到了井边,学着他先前的样子将绳子松了,又抖了两下,不一会儿又将绳子一点点收上来,看着瓢里晃晃悠悠的水面不由欣喜起来,美滋滋地提着它转身。 游青看着他一连串的动作微张着嘴错愕地愣了半天,又见他走过来时洋洋洒洒将水泼了一地,连身上的衣服都打湿了,等他走到自己面前时低头一看,瓢里的水已经所剩无几,不由嘴角抽了一下,抬手将他拦住,接过他手中的水瓢,温声道:“已经不需要打水了,锅里的够了。” 白黎眼神一暗,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游青突然觉得有点想笑,忍不住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我当然是想让你认识我啊!白黎吐出一个字又不吭声了,郁闷地瞟了他一眼,摇摇头。唉……我要是实话实说,你肯定不会相信,还不如慢慢相处呢,但是又不知道怎么才能有机会跟你慢慢相处……来的时候想的什么法子怎么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了? 游青见他傻乎乎的还是问不出什么,便不再问了,越过他将水瓢重新挂在架子上,回身走进厨房去舀了半勺米准备去屋子门口的小溪边淘米,抬眼朝外面看了看,见那人不知怎么又蹲在地上了,叹口气转身多舀了半勺,这才走了出去。 白黎见他出了门,想都不想就抬脚跟上,生怕他突然跑没了似的。游青回头看了他一眼,哭笑不得,只好当做没看到他,淡定的将米淘洗干净,又回去倒入锅中便开始生火做饭。 煮了一会儿又从灶台后面站出来,掀开锅将白天已经择好洗干净的青菜切碎了加进去。等到将青菜粥煮出浓香时,天色已经彻底黑透了,走出来在身上掸了掸,借着昏暗的光线将油灯点上,这才去洗手准备吃饭。 洗完手走到蹲在地上不知在捣鼓什么的那人身边,见他又抬起头看着自己,借着浅浅的月光能看到他还是那么一副小动物一般的眼神,不由又想笑了,缓缓蹲下去跟他平视,温声道:“有晚饭吃么?” 白黎自从见到他开始脑子里就一直在拌浆糊,这会儿突然听到这么一个很好回答的问题,顿时眼睛一亮,连忙摇头,顺便将表情调整得尽量可怜一些:“没有……” 游青觉得这人要是个子缩成小孩儿那般大,定然活脱脱就是幼年时的自己,不过那时候的自己恐怕也不会有这么澄澈的眼神,不由轻叹一口气:“进来吃饭吧。”说着站起身跨过低低的门槛走进了厨房。 白黎立马从地上蹦起来,兴冲冲地跟着跑了进去,结果游青停下了,他却没注意及时刹住脚步,一头朝他后背后脑勺撞过去。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小心……” 游青连忙站稳脚跟转过身,见他一脸无措地摸着额头看自己,隐隐觉得自己的后脑勺也跟着有些疼起来,顿生无力之感。 两人这么近距离地大眼瞪小眼,游青这才发现,这人个子倒也不小,只比自己矮小半个头,可心里还是忍不住觉得他像个小孩子或是像只小动物,不由再次叹息:“唉……还真是个傻子,毛毛躁躁的……” “啊?”白黎愣住,表情呆滞地看着他转身掀锅盖、盛粥、摆碗筷,直到他坐到凳子上回头看自己,这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顿时急了,一屁股坐到他身边,正色道,“我不是傻子!” 游青微微笑了一下,指指旁边的凳子,面色温和:“坐那边去。” 白黎乖乖挪到那边坐下,继续一脸严肃地看着他:“我真的不是傻子!” 游青顿觉好笑,只说了一句:“吃饭。”便拾起碗筷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我真不是傻子啊……”游青一脸郁闷地拿起筷子,瞟了他一眼,又嘟嘟囔囔地强调了一遍,“我不是傻子……”见他不理会自己,这才闷着头认命地端起碗。 “等等。” “啊?”游青抬头看他。 “去洗手。” “噢……”游青又把碗筷放下,乖乖去外面洗了手才进来。 这一顿饭吃得竟是难得的融洽,游青性子冷,淡然惯了,因此桌上多一个他看着不厌恶的人倒也没觉得不自在,白黎是因为对他过于熟悉了,此时坐在一起吃饭一点陌生感都没有,反而因为这是千年来的头一回同桌而食,鼻子一酸差点将眼泪落到碗里。 两人安安静静将晚饭吃完,白黎抢着要洗碗。游青想到先前泼掉的大半瓢水,断然拒绝了他的好意。 白黎跟屁虫似的跟在他后面看着他收拾厨房,心里还在念叨饭前的事,等他收拾好了连忙转到他面前,再次掷地有声地强调:“我真的不是傻子!” 游青大感无奈:“知道了,你不是傻子。” 白黎虽然脑子里的浆糊还没拌清楚,可毕竟不笨,哪里听不出来这是在糊弄自己,不由更加焦急,想着游青要是以为自己是傻子,那肯定不会喜欢自己了,连忙拽着他胳膊不让他走:“你不相信!你为什么不相信?我真的不是傻子啊!” 游青哭笑不得地看着他:“那你叫什么名字?” “白黎!” “……”竟然还有名字?游青愣了一下,对他这么毫不犹豫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想了想又问道,“那你家住何方?” 白黎差点脱口而出“烟山顶上”,幸好及时咬住嘴唇将话吞了回去,可他这千年来除了跟着游青就没去过别的地方,脑子里除了装着游青就没关注过什么地名,能说得出来的只有一个烟山,这一下子还真不知要如何回答这问题,眨眨眼愣了半天抬手挑了个方向胡乱一指:“那……那里……” 游青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将他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掰开:“好了,我进屋去看书了,你若实在找不着吃的,明日再过来便可。”说着再不管他,直接举着油灯去了主屋。 白黎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走进主屋,再回头看看身后未关上的厨房门,知道他是因为家境贫寒无物可偷,习惯了夜不闭户,再一想到晚饭吃得那么简单,顿时心疼起来。 心中憋闷地在门口的地上蹲了一会儿,白黎突然一拍脑门,猛地意识到,游青对自己这么好脾气肯定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是傻子,要是让他知道自己不是傻子手脚齐全竟然还没饭吃,那必然会认为自己好逸恶劳,那肯定就更不喜欢自己了! 这么一想,白黎终于冷汗淋漓地庆幸起来,幸亏刚才游青没相信自己的话。 抬头看了看窗口透出来的光,心里痒得很,真想隐了身形待到游青身边去,可又实在犯愁下一步该怎么办,最后烦躁地蹲了半天,决定还是先回去找族里的长老求助,让他们给自己出出主意才好。 主意一定,白黎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躲到暗处迅速隐去了身形。 第4章:书童 一轮明月洒下清辉,将烟山脚下的这片村落笼罩其间,宁静安详。 游青看书看得有些累了,抬起头朝虚掩的窗外看了看,只觉得朦胧的月色下一片寂静,将手中的书册合上放在一旁,突然想起白天见到的那个傻子。不知怎么了,那双流溢着哀伤的瞳孔时不时在眼前晃动,向来习惯冷漠的人竟隐隐有些担心起来。 如今秋意渐浓,夜里难免透着凉意,这傻子饭都没得吃,也不知会在何处落脚。 轻叹一声,决定出去透透气,打开门后,却一下子愣住了,想不到那傻子竟然还蹲在他的院子中。 白黎先前回去了一趟,将几个脑子好使的长老都从被窝里拎出来,让他们给自己想想办法,那些长老听说他要追求的是一名男子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一个比一个哈欠打得响,被瞌睡虫侵扰得烦不胜烦。 妖界原本就是这般散漫,此等形状都是正常现象,可如今白黎面对的是关乎游青的事,哪能再那么淡然,见他们这副模样,当下便发了怒:“你们再不给本王想办法,这王我就不当了!你们再找一个来当!” 长老们这才敛了神色,极其认真地开始出谋划策,最终倒还真想出了一个法子,说简单倒也挺简单,就是让白黎继续装傻。 白黎听了心中恼怒不已,恨不得将这些老家伙都踹回去。他若是真的装成傻子,那要怎么才能让游青喜欢上一个傻子?这不是帮倒忙么…… 长老们唯唯诺诺地夹着尾巴垂着脑袋:“王,您要赖着那书生,只能装傻了。一看就知道那书生对傻子没辙,您得把握机会。” 小禾在一旁听了半天,忍不住插嘴:“要不您就像我这样,做一个贴身伺候的。不是都说书生都有一个书童跟着吗?那您就去当他的书童呗。” 长老们纷纷摇头,急出一脑门的汗:“那可使不得!使不得呀!咱们的王可是九尾灵狐,哪能去伺候一个普通的凡人呢!不行不行!” 白黎却是眯起眼睛笑起来,在小禾头上摸了摸:“果然还是年纪小的脑子灵光。”说着便不再管后面期期艾艾的一群长老,美滋滋地下山了,瞬间工夫便又来到了游青的院子。 可是往这院子中间一站,他先前已经恢复了清明的脑子竟然再次拌起了浆糊,至于怎样才能当上游青的书童,又不知该如何办了。 游青看着蹲在地上抬起脸傻乎乎看着自己的人,突然觉得脑壳有些疼,走过去借着月光细细打量,发现这傻子其实长相极美,气质也并不像落魄之人,实在想不通这人究竟遭遇了何种变故才会变得如此傻气。 白黎看他打量自己,突然觉得心跳有些加速,慌里慌张地从地上爬起来,脱口而出:“我想给你当书童!” “嗯?”游青愣住。 白黎话一出口自己也傻了,愣愣的站在那儿,不知怎么就一下子这么直接地说出来了,接着便紧张起来。他要是问为什么,该怎么回答?他要是问你知道书童应该做些什么,又该怎么回答? 游青错愕地看了他半晌,见他眼神透着紧张和不知所措,安抚地笑了笑:“不过是吃顿饭而已,不必如此。” 啊?白黎一脸茫然。 游青见他这副模样,越发觉得他像一只小动物,忍不住又笑起来:“看你傻气,想不到却挺有心,不过我只是一介贫寒书生,习惯了亲力亲为,并不需要书童。” “可是……”我想当啊……游青眼神黯淡下去,抿了抿唇,却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什么,郁闷地再次蹲下去埋着头开始思索。 游青看他清亮的眸子一下子失了光彩,又跟小动物似的蹲在那儿了,竟隐隐生出些异样的情绪,似乎有那么一丝不忍,又似乎对他这种情绪外露的单纯生出有几分喜欢,忍不住也跟着蹲下去,温声道:“你真的想给我做书童?” 白黎点点头,随即更加愁闷。他身为狐族之首,明明很聪明也很机灵的啊,怎么一见到游青,这脑子便怎么都使不动了呢? 游青一个人长这么大,毕竟看惯了世情冷暖,因此一直都是待人有礼却生疏,此时蹲在这里的若换成别的任何人,恐怕他都会觉得那人是在故作姿态,可白黎却与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很容易就能看透,虽然傻了些,倒也难能可贵。 这么一想,游青便忍不住柔下了声音:“你给我做书童倒也不错,正好有了落脚之处。” 白黎一愣,随即惊喜地抬头看他,眼珠子差点放出光来:“啊?” 游青看他这傻样忍不住又笑了,想着如今每月也能领到一份微薄的俸禄,多一人的口粮倒不是难事,便道:“那你就给我当书童好了。” 白黎愣了一下,顿时激动起来,想都不想就一下子将他双手抓住:“真的?!” 游青看着自己的手愣住。 白黎被自己的举动吓一跳,连忙松开双手,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真的答应让我做你的书童啊?” 游青回过神,抬眼见到他紧张的神色,有些哭笑不得:“嗯,识字吗?” “做……做书童,是不是一定要识字才行?”白黎问得更加小心。他们狐族平时唯一的功课就是修炼,大多数狐狸都是大字不识一个,他这个做王的认的字也不多,即便认识一些,也是以前跟着游青时学到的,没机会练,只会读不会写。 游青看他这样子,不用他回答便知道他必定是不识字的,笑着道:“若是识字,可以帮着我理理书册,不识字也没关系,家里总共没多少事可做,你只管挑自己会做的便可。” 白黎顿时眯着眼笑起来,漆黑的瞳孔一瞬间光华四溢,微微斜挑的眼角流露出极为动人的神彩:“好!” 游青看着他愣住,愣了半天才回过神,笑了笑站起身道:“不早了,该歇着了,我去烧些水。” 白黎连忙拍拍屁股紧跟而上:“我是书童!我来烧水!” 游青转身看着他,眼中透着温润的笑意:“你急什么?明日开始也是一样的。” “我现在已经是你的书童了!”白黎眼神执拗地看着他。 游青脑壳又疼了,越发觉得他这股倔劲儿透着十足十的傻气,忍不住抬手在他头上摸了摸,像是给小猫小狗顺毛那般,动作轻柔又带着几分安抚:“后面有你做的事呢,不急在一时,现下天色黑透,你又不会干活儿,等明日白天你再慢慢学。” 白黎彻底呆住了,他说的话一个字都没往脑袋里进,拼命地感受着头上温柔的动作带来的触感,眼珠子直直地看着对面的人沐浴在月色下的俊美五官,呼吸都有些找不着路数了。 游青只当是在安抚小动物,并未注意他的神色,说完便收回手,转身进屋拿着油灯去了厨房。 白黎傻乎乎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走过,又傻乎乎地看着他打水,等到他走进厨房烧水去了,这才回过神,紧接着就忍不住欢喜开了,眯着眼睛笑起来,又不敢让游青看到,就一个人蹲在那儿埋着头偷乐。 游青烧了水原本是打算喊先他进去洗漱的,走到门口一看,见那人又蹲在地上了,顿觉好笑,摇了摇头自己先洗了脸洗了脚,将水倒掉又重新将他的水备好,这才走到门口喊他:“白黎。” “啊?”白黎抬起头,眼中笑意未褪,见他朝自己招手连忙蹦起来窜进去,又见他朝水盆指了指,顿时高兴坏了,一把抓住他的手,眼中笑意更浓,“你对我真好!” 游青神色一顿,低头看看自己被抓住的手。 白黎心头一跳连忙将手松开,不知所措地奔到脸盆那边去了。 等到二人都洗漱完毕,游青这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他向来是一个人过日子,如今却莫名其妙多了一个书童,变成了两个人,碗筷这些小物件倒还够用,可到了临睡时却犯了难。 他这屋子很小,统共就一个不大的房间,房间里摆着一张床、一张桌子、两张凳子、一只大一点的书箱子、一只小一点的衣服箱子,便没有其他了。 白黎又不是真傻,看他一进来就站在屋子中央发呆,当然知道他在为难什么,于是指指床前的踏板:“我睡这里吧!” “嗯?”游青转头看着他。 白黎冲他眯着眼笑起来:“你快去睡吧,我睡下面。” 游青看着他的眼睛,心里隐隐升起一丝不快,脱口道:“你也睡床上罢。”说完微微蹙了蹙眉,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对。 白黎猛地瞪大眼看着他,突然觉得心口的跳动又加剧了。 游青看了他一眼,笑起来,温声道:“不早了,快睡吧。”说着便从箱子里又取出一条被子铺在床上给他用,接着便脱了外衫上了床,钻到自己的被窝中躺下。 白黎偷偷咬了咬唇,终于做了书童应该做的一件事,就是在脱衣后、上床前,把油灯吹熄了。 第5章:晒书 游青借着微弱的光线看着白黎的身影摸索着爬到床上,忍不住觉得好笑,微微朝里挪了挪给他腾出点地方,随即便不由自主地感慨起来。 他平时有些轻微的洁癖,并不是因为他过分爱干净,而是因为他和人的疏离淡漠,因此自己用过的东西便见不得别人碰,一旦碰了,便不想再用了。 可今天这突然冒出来的傻子用了他的碗筷不说,现在还躺在他的床上,盖着他的被子,他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厌恶,也不知怎么了,就是没办法跟他生疏起来。虽然之前并未见过这个人,可每次一看到他那双澄澈的眼珠子便总会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 白黎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有些晕晕乎乎了,守了千年的人现在竟然靠自己这么近,早就开心得不行,可鼻子却有些发酸,甚至开始怀疑那千年的寻找和等待会不会只是一场梦。可哪有梦会做的那么清晰那么漫长的? 白黎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毕竟那些都已经过去了,想到现在还有机会让游青慢慢认识自己,就很快恢复了精神。这一次,他终于赶上了,游青没有定亲,一切都成了未知,白黎侧过身子朝里面瞟了一眼,眯着眼睛无声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温和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白黎一愣:“啊?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 “噢!”白黎又笑起来,半趴着撑起身子借着月光看他,“我现在是你的书童了,是不是应该喊你公子啊?” “用不着。”游青眼中透出笑意,“一个穷书生罢了,喊什么公子?” “别人都这么喊的啊!” “那是别人。” 白黎一听顿时来了劲:“那我以后喊你什么?” “随你。” 白黎笑得更为欢畅,一头栽到枕头上乐起来:“阿青!”充满喜悦的声音中竟透着点点撒娇的意味。 游青怔住,心弦莫名地被拨动了一下,侧头朝身边看过去,却什么都看不清。 白黎又将半个身子撑起来,朝他凑过去一点,眉目含笑:“阿青!” 游青张了张嘴,对这个亲昵却陌生的称呼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应答。 白黎却自顾自道:“你可以叫我阿黎!” 游青顿了一会儿,下意识道:“阿黎。” “哎!”白黎大着声应了,声音里的笑意怎么都掩饰不住。 游青忍不住也跟着微笑起来,这个傻子,有了住的地方便高兴成这样了么?还真是容易知足。知足者常乐,倒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白黎躺在游青身侧,觉得异常满足,睡意全失,等了半天都无法入睡,又撑起身子:“阿青,我明天就开始读书识字!” 游青迷迷糊糊中应了一声:“嗯。” 白黎看他似乎是睡着了,便没再出声,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抬手想要覆上他的眉眼,却又在即将贴上时顿住了,眯着眼笑了一会儿,又将手收回,乖乖躺回去睡觉了。 翌日清晨,游青在往常时间醒来,睁开眼看到身边躺着一个人,顿时懵了。怔了半晌才想起,自己昨晚收留了一个傻子。 这傻子睡得正香,纤长的睫毛在眼底笼上一层薄薄的阴影,紧阖的双眼将墨黑瞳孔遮住,减去了几分憨傻,眼角狭长、微微上挑,染着一丝明艳的妖媚。 妖媚?游青再次一怔,不知哪里又不对劲了,怎么脑中会出现如此突兀的一个词。鬼使神差地,视线便凝注在白黎的脸上。 白黎睫毛轻轻动了两下,迷迷糊糊醒来,醒来的一瞬间眼中再次出现前一天曾昙花一现的哀伤,紧接着看到游青,眼珠子立马直了,顿时满面欣喜之情绽放,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兴奋地看着他:“阿青!” 游青也不知他怎么一会儿一个模样,只觉得脑壳又疼了,嘴角弯起一个无奈的笑容,从床上坐起来,看着他道:“有时候看着又觉得你不像傻子。” 白黎无辜又委屈地看着他:“我本来就不是傻子,说了你又不信。” 游青笑了笑,下了床拿起长衫便往身上穿。白黎连忙跟着下床,凑到他身边兴奋地问道:“阿青,今天我要做什么?” 游青将窗子撑开,见外面天气晴好,虽然太阳才刚刚升起,但天际万里无云,当真是秋高气爽,便回头道:“可以将箱子里的书拿出去晒晒。” “啊?”白黎一提书就紧张了,“我不识字怎么办?” 刚刚还说自己不傻,一转眼傻气又冒了出来。游青忍不住轻笑出声,“不识字连书都不会晒了?” “噢……”白黎点点头,冲他笑起来,“我会!” 等到接近晌午时,白黎将游青的那只老旧的藤制书箱子搬到了院子中,将里面的书册一本一本地取出来在地上摊开,觉得自己当真有了做书童的样子,心里乐滋滋的。 正蹲在地上忙活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喊:“游公子在家吗?” 白黎抬头便应了一声:“在家。” 来的是旁边的邻居,张家大婶儿,喊了话一听里面不是游青的声音,愣了一下,推门进来一看,院子中间铺满了书,中间还蹲着一个人,竟生的眉目如画。 游青已经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俊书生,这会儿突然看到一个比游青还要抢眼的年轻人,张家大婶儿顿时大吃一惊,想着这穷乡僻壤的怎么又添了一个水灵的人来了,忍不住就开口问道:“这个小兄弟是谁啊?” “张婶儿,找我有事吗?”游青听到声音从屋子里走出来,听到张婶儿的问话便笑了笑,“这是我的书童。” 白黎眯着眼笑起来,点点头:“对!我是阿青的书童!” 张婶儿愣了一下笑起来,打趣道:“这考上举人了就是不一样,才过了一夜的功夫,怎么就突然冒出一个书童来了?昨天还没瞧见呢。” 乡里人说话不擅斟酌,这一番言辞往好了听便是开玩笑,往坏了听,便有些酸溜溜和疑惑的意思在里面了。不过游青自幼受了张婶儿诸多照顾,感激之余对她也算了解,并未将此话放在心上,笑了笑便算了事。 哪曾想,白黎却是听出不同的味道来了,顿时就面露不悦,站起来直直地瞪着她:“阿青考不考得上举人我都要给他做书童的,跟是不是举人没关系!” 张婶儿被他硬邦邦的话刺得一愣。 游青也没想到白黎会突然来这么一下子,也跟着愣了一下,连忙对张婶儿歉意地笑了笑,温声道:“张婶儿找我可是有事?” 张婶儿回神,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从信封里取出一张空白信纸,笑着朝他走过来:“看我都把正事给忘了,我想请你帮个忙,替我写一封信给我阿姐,等写好了我就让我男人带到城里去找信差送过去。” “好。”游青微笑着接过她手中的信纸,便转身走进了屋。 白黎一想,磨墨他知道怎么做,连忙跟着走了进去,积极地拾起砚台上的墨锭像模像样地磨了起来,见游青对自己笑了笑,连忙回了一个更灿烂的笑容。 张婶儿原本想说这书童干活儿还真是积极,但是一想到白黎先前冲她的话便怎么都说不出口了,只坐在一旁将自己要写的话说给游青听。 游青按着她的意思一五一十地写好,写完又念给她听了一遍,再将信封写好,待墨迹干了便将信纸装入信封里,交到她手中。 张婶儿结过信连声道谢,又从袖子里掏出四颗鸡蛋放在桌上。 游青愣了一下,连忙给她推回去:“张婶儿不必如此客气,举手之劳而已,我这屋子后头也养着鸡呢,你留着自家吃吧。” “嗨,你家那鸡崽儿还没长大呢,要吃它们生的可得再等等,别跟婶儿客气,这鸡蛋你留着。”张婶儿说着又给放到了桌上。 游青虽没有一般读书人的酸腐,也不怎么有清高之气,可还是不太喜欢与别人为了一点小事拉拉扯扯,最后只好硬着头皮收下了。 张婶儿这一走,消息立马就在周围传开了,说游公子家里多了一个书童,那书童竟然比游公子生的还要俊,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从来没见过这么一号人,突然就出现了。 而且这书童看起来脾气还不大好,不知游公子这么好脾气的人怎么就添了这么坏脾气的一个书童,也不知道能不能让这书童乖乖听话呦……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在烟山脚底下传遍了,大家纷纷揣测,这书童或许是游公子出去考试的时候认识的。 这么一说,又联想到传闻中游公子在外认识的那个情投意合不知是哪家千金的小姐,自打媒婆被气走之后也过了好些天了,后来再没有听见那小姐家派人来过,而游公子每日看书写字,竟也从未听闻出去会会人家,还真是古怪。 游青自然不知道外面的这些传闻,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在意,考上举人之后的日子依旧过得平静,不过多了一个白黎,偶尔还是热闹不少。 游青写了一会儿字,抬头便见白黎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愣了一下:“怎么了?” 白黎眯着眼笑起来:“阿青,你教我写字好不好?” 第6章:习字 游青看着白黎眼中明媚的笑意,自己也忍不住跟着微笑起来,站起身将凳子腾出,温声道:“好,你坐过来。” 白黎眼睛更亮:“真的教我啊?!” 游青眼中笑意盎然:“我都站起来了,还能骗你不成?你还要不要学了?” “学!当然学!”白黎生怕他反悔,脑袋恨不得点掉下来,急急忙忙绕过去坐在了凳子上。 屁股一落座,感觉到凳子上传来一股温热的暖意,眼睛眨了眨,脸颊突然浮起一丝极为清浅不易察觉的红晕,抬眼迅速朝身边的人看了一下,唇角漾起细腻的笑意。 游青不曾察觉他的神色,将旁边抽出来的空白纸张铺在他面前,低声道:“名字可会写?” “会!”白黎笑盈盈地点头,像模像样地提笔蘸墨,举到纸上顿了顿想了想,异常认真地写下了“游青”两个字,虽然歪歪扭扭丑不堪言,可还是能清清楚楚辨认出来。 游青微微怔愣,轻笑起来:“我问的是你的名字,怎么写起我的名字来了?” “啊?这样啊?”白黎抬头看了他一眼,懵懂的神色看得游青心下微微一颤,又埋头趴在纸上想了一会儿,咬着下唇写出了一个“白”字,接着却滞住了。 游青写字作画有时会将名字题上,他以前偷偷跟在他身边时看过不知多少回,早就烂熟于心,可自己的名字却犯了难,想了半天还是不知该如何写,抬起头求助地看过去。 游青却没注意到他的眼神,目光有些发直,似是凝在他轻轻咬住的下唇上。 白黎愁眉苦脸地看着他,牙齿一松,嘴唇微动,期期艾艾的声音便吐了出来:“阿青,我不会写……” “……”游青回神,连忙转开视线看向纸上的字,见那个“白”字也写得十分不像话,不由弯起唇角看了他一眼,“黎字作何解?” 白黎皱眉思索,太遥远了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听一个有学识的长老提过,又回忆了一番,顿时喜上眉梢,摇头晃脑道:“黎,众也。黎民不饥不寒,万生有福也。” 游青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模样,眼中笑意更浓,拿过他手中的笔,蘸了蘸墨轻声道:“原来是黎民百姓的黎。”话音落下,“黎”字已跃然纸上,竟似活了一般,怎么看怎么美。 白黎盯着这个字看了半天,脸上的表情简直笑傻了,忽觉手痒,连忙抢过笔来,一横一竖一撇一捺仔仔细细地学着勾勒起来。 游青在一旁看了半晌,见他写得满头大汗、手臂都在微微颤抖,知道他是累了,便伸手将他的腰背扳直,又轻握着他的胳膊纠正了一番姿势:“坐端正便不会那么累了,写字要有个写字的模样。” 白黎一瞬间觉得腰背和手臂上被触碰的地方都似着了火一般燃起来,咬咬唇定了定心神,翻起眼皮子飞速地瞟了他一眼,点点头抿唇而笑:“哦!” 白黎又写了一遍,还是觉得难看至极,与旁边游青的墨迹一对比,简直是云泥之别,不由对自己有些气闷,手中下笔的力道也重了些。 游青看不过去了,弯腰握住他的右手,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纠正到正确的位置。 白黎怔住,傻乎乎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在他手中拨来拨去,手背上温暖的触感直达心底,后背传来衣料摩挲的声响,鼻端满是清新好闻的气息。 游青发觉他的指尖突然有些颤抖,疑惑道:“怎么了?” 白黎迅速摇头,正想深吸一口气时,手上的力道忽然松开,背后传来的气息也远离了自己,不由心中大为失落,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游青。 游青笑了笑:“再试试。” 白黎垂下眼睫点点头,才写了一个“白”字,眼珠子就不安分地转动起来,转了两圈再次抬头,一脸乞求:“阿青,你带着我写一次好不好?” 游青与他相处了这些日子,虽说名义上是当他书童,其实心里并未划分等级,他自认是个穷书生,虽中了举人也不觉得高人一等,因此从未对白黎摆过谱,此时听了他的请求自是欣然应允,再次弯腰握住他的手。 白黎极力控制手指不要轻颤,低下头抿唇而笑,眼底因小计谋得逞而隐隐泛起得意之色。可见,狐狸终究是狐狸,狡黠的性子是与生俱来的。 游青却是毫无所觉,握着他的手说着哪里该重些,哪里该轻些,笔锋该如何转,最后该如何收力,单是“白黎”二字便讲出了许多细节。 白黎却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浑浑噩噩的只觉得自己着了魔一般,努力感受着游青的温度与气息,心底颤得厉害,很想转身将人抱住。 “我说的你可记住了?”游青垂眼看他。 白黎猛地回神,抬眼与他对视:“啊?” 游青俯视着他漆黑的眼珠子和纤长的睫毛,愣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要说的话,又问了一遍:“我说的你可记住了?” 白黎被他口中清润的气息刺激得睫毛颤了一下,慌里慌张地点了点头,点完又连忙摇头:“没记住……” 游青一时语塞,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倒实诚。” 白黎抬起眼,苦着一张脸道:“刚才没记住,你再讲一遍好不好?” 游青眼中笑意加深:“我说了那么多,一句都没记住么?” 白黎硬着头皮把脑袋摇了摇:“一句都没记住……” 游青轻叹口气,想着这人每日清晨醒来必要说一遍他不是傻子,这会儿却是傻气直往外冒,知他不喜欢自己说他傻,便也没再提这茬,只是感慨了一下又握住他的手,语气不自觉中柔下来几分:“先跟着我写一遍,再给你慢慢讲。” 白黎连忙点头,这次倒是敛了心神认真听了。 第二遍讲解过后,白黎掌握了一些要领,虽然手中不熟练觉得这毛笔怎么都不听话,可写出来的字倒的确是好看了不少,不由开心不已。 游青站在一旁看他写,看着看着便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移到他脸上,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小半边侧脸以及低垂的睫毛,外面的阳光透过窗扉在他额上印出格子的痕迹,煞是可爱。 游青不曾注意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心情很好,眼中的笑意完全不加雕饰,自然而生。 白黎将自己的名字写了不下十遍,终于觉得满意了,又兴冲冲地蘸了蘸墨,将游青的名字也写了不下十遍,写完后将纸提起来,撅着嘴把墨迹吹干,看着两个人的名字排在一起,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阿青,你继续看书!”白黎突然站起来将游青按坐到凳子上。 游青正在走神,冷不防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抬起脸朝他看去:“你不写字了?” 白黎嘿嘿一笑,拿着那张纸急匆匆跑了出去,隔着窗子扔下来一句话:“我去一下厨房!” 游青不知他要做什么,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拿起书看了起来。 不过片刻,白黎又跑了进来,将那张纸举到他面前,笑道:“阿青你看!” 游青抬头,见这张纸的背后四角都粘上了浆糊,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这么丑的字你也要贴?” 白黎眼神一下子黯淡下来:“啊……是挺丑的。” 游青愣住,随即又笑起来:“我说着玩的你还当真了,刚学写字就写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真的?”白黎眼中又恢复了神采。 “嗯。” “那我贴啦?”白黎精神振奋地看着他,见他点头,又问,“贴在哪儿?” “随你。” “嘿嘿……”白黎喜滋滋地绕到他里面,抬手将这张纸贴到了桌旁的墙壁上。 这是土墙,有些坑坑洼洼的不平整,白黎用手按了数次才将纸贴牢实,贴完拍了拍手,志得意满地看着自己的大作,暗暗下定决心,总有一天自己也能写出像游青笔下那么好看的字来! 游青在后面看着他贴完,视线一转瞧见他袖子上沾的墨水,便伸手将他袖子拉过来看了看。 “嗯?”白黎被拽过去,疑惑地随着他的视线朝下看,顿时面色赧然,“我……” “明日去镇上转转,给你买两身衣裳。” “啊?”白黎愣愣的看着他,扯起身上的袍摆,“我穿阿青的很合身啊!” 游青笑了笑:“你也该有两件自己的衣裳,穿我的只是权宜之计,难不成你还一辈子穿我的?” 白黎眼中顿时挑起笑意:“一辈子穿你的有什么不好?” 游青愣了一下,差点就顺口说“没什么不好”,不过一想这样太委屈他了,又及时将话收住,笑道:“说什么傻话?两件衣裳我还买得起。” 白黎顺从地点点头:“好啊!” 游青将他袖子松开,拾起书重新看起来,看了一会儿见他还在那边盯着墙上的字傻笑,不由也跟着笑起来:“阿黎。” “啊?”白黎转身看他。 “替我将箱子里的字画拿出来收拾收拾,明日买完衣裳顺便拿到集市上卖了。” 白黎兴奋地拿胳膊撑在桌上,一张笑脸凑过来:“要去卖字画啦?” “嗯。”游青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的神色又像一只小动物了,忍不住抬手在他头上摸了摸,“后面还要再多画一些拿出去卖,攒些盘缠好上京。” 白黎笑容倏地凝住:“上京?” “嗯,这一路要花不少时间,需得提前准备,等到了京城歇歇脚便要参加会试了。” 白黎脸色顿时变了,他知道游青要去参加会试,还知道后面要参加殿试,中状元、尚公主、做驸马爷……只是,这些天过得太开心,竟忘了它们会来的这么快…… 游青见他神色不对劲,不由有些担心:“怎么了?” 白黎眨眨眼,委屈地看着他:“能不能不去?” 游青误会了他的意思,笑道:“放心好了,我会带你一同去,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白黎垂下眼睫,顿了一会儿,声音越说越小:“能不能不去参加会试?” 白黎笑道:“又说傻话,读了这么多书,怎能不去考一考?若是实在考不上,再回来便是。” “会考上的啊……” 白黎声音很小,游青没听清楚:“什么?” “没什么。”白黎摇摇头,冲他笑了笑,“那我去收拾字画。” “好。” 第7章:卖画 天还未亮,游青与白黎已早早起床,将早饭吃了,拾掇拾掇便准备出门。两人带的东西不多,只有七八卷画轴,用麻布扎起来,让白黎抢过去背在了肩上。 游青往常都是自己背的,不习惯使唤人,因此很不习惯,奈何白黎非说这是他书童该做的,拗不过他只好随他去了,幸好都是轻便的东西,便没再相争。 白黎抢到画轴后喜笑颜开,紧紧挨着游青,走一路说一路。游青见他喋喋不休眉飞色舞的模样,再一回想他头一天蹲在自家院子中半句话都说不完整的样子,不由大为感慨,笑道:“我还当你不会说话呢,原来你这么能说。” 白黎已与他相处了这么些日子,初见时的无措早就跑没影儿了,对他的打趣之言也是毫不在乎,斜挑的眉梢眼角俱是笑意:“谁说我不会说话了!我又不是哑巴!” “那我初见你时,为何你半句话都说不完整?” “……”白黎一愣,垂着眼笑起来,“不知道,不记得了。” 游青看着他笑了一下,指指旁边的小溪:“若是渴了就去喝些水。” 白黎话痨了半天,确实有些口干,嘻嘻笑着便跑过去蹲到溪边捧着水喝了几口,喝完拿袖子擦擦嘴,回头喊:“阿青,你要不要喝?” “我不渴。”游青走过去将他长衫下摆拎了拎,“怎么不当心点,都沾湿了。” “噢!”白黎听话地退开两步,将衣摆拧了拧。 二人很快到了镇上,直奔街角处的一家成衣铺子。游青虽然很少添置新衣,但每逢买新衣都是来这家,因为这里的衣裳布料耐穿、款式简洁、价钱也不贵。 他来的次数不多,但因为他相貌不俗、气质不凡,是这一带出了名的俊书生,所以老板对他印象颇深,再加上如今他又中了举人,老板招呼起来更是热络得紧。 “今日是来给我这位兄弟买衣裳的。”游青不喜寒暄,只是礼貌地笑了笑,只在转头看向白黎时才有几丝真正的笑意传至眼底。 白黎听他将自己称作兄弟,虽然心里略有遗憾,不过相比书童倒是亲近了不少,眯着眼睛笑起来,走到老板面前将两只胳膊一抬。 老板被他这张牙舞爪的动作唬了一跳,定定心神笑道:“小兄弟,你这是做什么?” “量尺寸啊!”白黎眨眨眼看着他。 “量尺寸哪用得着这样?”游青嘴角弯起,将他两只胳膊压下来,“站好了便是。” 老板呵呵笑着拿皮尺在他身上大致比划了一下,问道:“小兄弟想要什么样式的?” 白黎冲他笑了笑:“和阿青一样的!” 老板听他口气便知他二人关系十分亲近,不由有些诧异,下意识朝游青看了看,转身取了两件简洁大方的月白色长衫。 白黎朝游青看了看,见他微微颔首,连忙兴奋地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捡起一件新衣便往身上穿起来,穿完转身问道:“阿青,好不好看?” 老板嘴角一抽:这还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 游青点点头:“不错。” 白黎面色一喜,迅速将衣服脱下,又抓过另外一件穿上:“这件呢?好不好看?” 老板嘴角狂抽:咱这是给平头百姓开的衣铺,又不是给达官贵人开的,图的就是个耐穿,你这小哥怎么恁的关心好不好看的问题来了? 游青倒是好耐性,虽然两次穿着和先前的旧衣服也无甚区别,可毕竟穿衣的人长得好看,于是再次点了点头:“嗯。” 白黎凑到他耳边悄声问道:“阿青,你身上带了多少纹银,买两件够不够?” 呼呼热气从耳畔传来,丝丝绕绕地钻入耳蜗,夹杂着清香之气在周围氤氲开来,游青莫名地一阵心神荡漾,怔愣了一瞬,下意识侧头看他。 白黎见他不答话,眨巴眨巴眼与他对视,疑惑地喊了声:“阿青?” 游青迅速回神:“嗯?” 白黎侧头看老板在那边理挂在墙上的衣服,并未注意这边,便抬手在游青面前捻了捻手指,将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够不够?” 游青看着他的小动作忍不住笑起来,点点头从袖中掏出荷包放在他手上:“放心好了,够用。” 买了两件长衫、又将里里外外的一身行头都置办齐全了,白黎觉得游青对自己特别好,心里美滋滋的,可一想到即将要去京城,又忍不住有些郁闷,不知想什么法子才好。 他平日里与游青一起生活时能言善道嬉皮笑脸,可一旦碰到这种关乎二人将来的事,便又恢复成初见时那副呆傻的模样,带着心思走路,竟然差点让石头给绊倒。 游青眼疾手快地将他拉住,觉得他那犯傻的毛病又毫无征兆地开始了,不由起了些怜惜,见路边正好有石阶,便抬手在他头上摸了摸,温声道:“好了,不走了,就在这里歇着吧。” 白黎连忙将背上的包裹拿下来,与游青二人将画轴取出放在地上。一边铺开画卷,一边安慰自己:会试横竖都是数月之后的事了,殿试还要再往后一段时间,他可以慢慢想法子。 这样一寻思,心情又好了些,注意力便放在了画上,视线随意一扫,眼珠子差点惊掉下来:“咦?!” “嗯?”游青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微笑起来,屈膝坐在了身后的石阶上,将那幅画朝里转过来,“这是最近才画的。” 白黎缓缓蹲下去,一眨不眨地盯着这幅画像,脸上的神色是又惊又喜,连呼吸都差点停了。 画中用寥寥数笔勾勒出一座山脉,观形状正是烟山,山脚下一只通身雪白的银狐,身上的狐狸毛被倾盆而下的大雨淋湿,正拿湿漉漉的狐尾遮住头顶,微微侧头,斜挑的眼神似是在朝天上看。 这画中的狐狸正是白黎,虽是九尾狐,可在凡人眼中却只能看到一条狐尾。当时他拿狐尾挡在头上并非为了避雨,而是在胆战心惊地等着命中已知的那三道雷。 明明很怕,却不敢违背天意,只能在那里守着等着,尽管他不明白为何非要让他遭历天劫,可在神仙面前,哪有他曲曲狐妖说话的份? 白黎想着那些不公,心里有些愤懑,可看到游青将自己栩栩如生地画了下来,虽然狼狈,却还是忍不住满心欢喜,眼中的笑意煞是明媚。 游青平时见到喜爱的事物便喜欢画出来,因此他的每一幅画都极为传神。白黎看着画中自己那副惨兮兮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游青看着他脸上的神采,略有些无语:“这小狐狸在淋雨,看着怪可怜的,你倒好,笑成这样。” 白黎咬咬唇才将笑意止住:“谁让他那么狼狈的,我就是想笑。” “你笑话它狼狈,怕是它会反过来笑话你没它聪明。” “我哪里没他聪明了?”白黎脱口就反驳,随即一愣,这不是同一个人嘛,有什么好比的……这么一想,又埋下头笑起来。 “它还知道拿尾巴挡在头上,机灵得很。”游青在旁边的石阶上拍了拍,“有地方坐你不坐,非要蹲着,说你傻还不高兴。” 白黎原地挪了挪屁股:“我就爱蹲着!” 游青早就见惯了他这喜好,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温和地笑了笑,对着画像看了一会儿,又道:“这狐狸跑得倒挺快,眼睛一眨便看不见了。” 白黎翻翻眼皮子望天:那可不是跑的,那是躲过天劫让长老们给隐了身形偷偷抬回去了,嘿…… “这画可真好看呐!”突然一道柔柔的声音传入耳中。 白黎抬头,见是一位穿着很考究的姑娘,旁边站着一个打着双髻的丫鬟,后面停着一辆马车,想必是有钱人家的小姐,顿时精神一震:“你要买画吗?” 那姑娘抬起眼睫朝他看了看,又转移视线朝游青看了一眼,蹲下来借着翻看画像埋头将染起红晕的脸挡住,心里有些着恼:怎么两个都长得这么俊?真讨厌! 白黎疑惑地看看他:“姑娘,你是不是要买画?喜欢哪张?” 那姑娘又抬头瞟了一眼,咬着唇犹豫了半天才开口:“你们……哪位是游公子啊?” “小生便是。”游青朝他微微颔首,笑了笑,“姑娘可是看中了哪副画?” 那姑娘一听他的话,再看向他的眼神便明显带上了几分灼热:“原来你就是游公子啊!” 游青对于她意味分明的目光反应有些迟钝,只是淡笑着应了一声:“是。” 姑娘更加明目张胆地开始打量游青,看两眼翻一下画卷,再看两眼再翻一下。 白黎见自己问了话这姑娘却半天都不答,眼珠子只顾着挂在游青身上,心里顿时郁闷起来。虽然他知道有很多年轻姑娘爱慕游青,可亲眼见到时还是忍不住心中添堵。 白黎想了半天都记不起来这个姑娘是何方人士,想来后面不会与游青有什么瓜葛,正要偷偷嘘一口气决定放宽心的时候,脑中突然警铃大作。 不对!有些事情不一样了!他以前可从来没有跟游青出来买过衣裳,更没有和他一起坐在路边卖字画。怪不得游青说要卖字画攒盘缠的时候他觉得事情来得太快太突然,原来确实是提前了。 原本游青是要再过些天才出来卖字画的,现在因为要给他买衣裳,便提前了几天。原先没见过这姑娘,这次却碰到了,那可就没法保证后面的事了! 这么一想,白黎顿时焦急起来,他可是亲眼目睹了游青一次又一次拜堂成亲的,因此对任何一个企图接近游青的女子都自动自发地产生了敌意,看向这姑娘的眼神也不由带上了几分防备,恨不得她赶紧买完走人。 游青虽对女子的心思反应迟钝些,可被注视了这么长时间也忍不住有些不悦起来,微微蹙了蹙眉:“姑娘可有看中意的?” 人家中意的就是你……白黎抽了抽鼻子,埋头在地上抠泥。 那姑娘看了半天,芊芊素手一抬:“我喜欢这张。” 白黎抬眼一看,顿时从地上弹起来:“不行!” 第8章:淋雨 游青没料到白黎反应如此激烈,不解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白黎面含愠色,一把将那副画抢到手中,不管对面那姑娘难看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卷起来就抱在怀里不愿撒手:“这幅画不卖!” 那姑娘是看这画中的狐狸挺稀奇才挑了这张,不过也不是非常执着,虽然心里因为白黎的态度有些不悦,可又不想在游青面前表现出来,便笑了笑,准备再看看别的画。 游青将白黎拉下来,原本想让他坐在自己旁边,没想到他又蹲着了,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见他宝贝似的抱着那幅画,忍不住想笑:“你喜欢?” 白黎点点头,委屈地看着他:“阿青,这幅画别卖好不好?” 游青看着他这模样又笑了笑:“好,不卖,你喜欢就给你收着。” 白黎顿时面露喜色,眼睛都简直能生出光来,一脸满足地蹭过去紧挨着他。 对面挑画的姑娘看游青对他这么亲密纵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也不想挑画了,站起来看着白黎:“我还是喜欢你手中这张,怎么卖?” “不卖!”白黎斩钉截铁。 那姑娘忍了忍,笑起来:“不卖你拿出来干什么?别的画我都不喜欢,就喜欢你手中这个。” 游青对她歉意地笑了笑:“这位姑娘,实在抱歉,这幅画不卖了。” 那姑娘似是与白黎杠上了,横了他一眼,咬咬唇面带羞涩地看着游青:“游公子,我真的很喜欢这幅画,出多少银子都可以。” 游青没料到她会这么纠缠,脸上的笑意冷了几分,顿了顿,唇角再次挂起微笑:“真对不住,姑娘若看得上小生的画,这地上的任你挑选,他手中的当真不卖。” 白黎一听心里欢喜得不行,看了游青一眼,也不跟这姑娘计较了,乐颠颠地在他身边蹲着。 那姑娘又咬唇朝游青看了一眼,脸上踌躇之色一闪而过,最终还是觉得给游青留个好印象才较为重要,便笑着从地上随便挑了一张:“那就这副吧,看着很美。” 游青说了声“好”,便将画像卷起递过去。 那姑娘付了银子又恋恋不舍地朝他看了一眼,这才慢吞吞走回去上了马车。 白黎鼓着腮帮子看着马车走远,一脸的不痛快:“阿青,她明明就不是真的喜欢你那幅画,干嘛要卖给她?” 游青不甚在意地笑笑:“即便是书画大家也不能强求人人懂得欣赏,我还挑剔什么?多数人都是买回去当个摆设,你还指望遇到知音不成?” 才不要别人当你知音呢!白黎气得歪鼻子歪嘴,摸摸手里的画又开心起来:“嗯,能卖出去就好,不管他们!” 二人在那边坐了一会儿,又卖出去两幅,眼看已到了午时,便去旁边的摊子上吃了两碗面回来接着卖,等到最后一幅也卖出去的时候,天色渐渐有些阴沉下来。 白黎抬头看了看天,顿时苦下了脸,看样子是要下雨了。以前游青出门忘带伞的时候万一碰上下雨,他都会暗中相助,可如今他人就站在游青身边,哪能再那样偷偷变一把伞出来给他用? 游青看着他郁闷的神色安抚地笑了笑:“是我疏忽了,没想到这天说变就变,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白黎点点头,将买回来的新衣服迅速拆开,把那副画着狐狸的画像塞进去一层一层裹好,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 游青边走边将他怀里的包裹拿过来:“我来拿吧。” “不!我自己拿!”白黎又抢过去,冲他嘿嘿直笑。 游青被他逗笑了:“怎么不背在身上,拿手里走路多不方便。” “画像不能淋雨,淋雨就坏了。” “还没下呢。” 白黎又冲他笑起来,还是紧紧抱在怀中。 走到半路时果真下起了雨,前一刻还是毛毛细雨轻飘飘地洒在脸上,后一刻就突然变成了倾盆大雨,瓢泼而下。 这时节下雨一般都不会打雷,游青便拉着白黎朝前面的一颗大树下跑去,白黎一路跑一路焦急不已地弯着腰背将包裹紧紧护在怀中,跑到树底下也只是权宜之计,落在身上的雨点倒是小了不少,可毕竟那些枝叶不是雨伞,不能挡住全部。 白黎很想施了术法将二人遮住,可是瞟了游青一眼还是没敢有任何动作,低头看看怀里的包裹,也不知里面的画像如何了,咬咬唇二话不说解开衣带便将包裹贴身护在胸口,打了个冷颤又迅速将衣服裹起来,衣带胡乱扎上。 游青正望着四周寻找更好的避雨之处,一回头发现白黎胸口鼓鼓囊囊的一大块,顿时又惊又怒,向来温和的语气此时忍不住添上了一丝严厉:“都淋湿了你怎么还贴身藏起来了?快取出来!别受凉了!” 白黎胸口直接贴着冷冰冰的包裹,牙齿打着颤眼神却是倔强得很:“拿出来会淋湿,这样我可以护着!” 游青没料到这傻子在这种时候突然犯傻,冷着脸伸手便要去解他的衣带:“胡闹!快拿出来,你这么喜欢我回去再给你画便是。” 白黎一听急了,躲开他的手:“若是画不出一模一样的怎么办?” 游青拿这傻子没辙,皱着眉将他重新拉过来:“听话,拿出来,我给你护着。” 白黎知道这东西贴身冷得很,哪里肯让他吃这种苦,咬着唇就是不听他的话,两手将胸口抱得紧紧的,就是不让他碰。 游青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恨不得将他脑子扒开来看看是如何长的,再去拉他又怕他跑到树荫外面去淋雨,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好了好了,不拿出来了,你快过来。” 白黎警惕地看着他,慢吞吞蹭过去。 游青将他拉到身边,隔着鼓鼓囊囊的包裹将他搂住,替他挡住胸前飘来的雨,叹口气:“你这蠢驴!” 白黎抬起头怒瞪他:“我不是驴!” 游青见他只反驳了一个“驴”字,却没反驳前面那个“蠢”字,不由被他逗笑了:“这么倔还不是驴?” 白黎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我是狐!你哪只眼睛瞧见我是驴了! 第9章:淋雨 游青低头看看他面前的一大坨,再次叹气:“早知道你要贴身护着,就该将画像藏在怀中,包裹挡在外面,现在倒好,塞这么一大块。” 白黎一想,顿时面色有些赧然:“忘了……” “唉……我也没考虑周全。”游青将他搂紧一些,见他满脸都是雨水和头发,抬起袖子给他擦了擦。 白黎一愣,抬起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怎么了?”游青给他脸上擦完,又顺手将他脖子上的雨水擦擦,“你看看你,这衣裳都合不拢了,冷不冷?” 白黎被他说得又打了个冷颤,咬着牙摇摇头冲他灿烂地笑起来:“不冷。” 游青见他脖子那边还是会打进雨水,刚擦完又淋湿了,便低头将自己的外衫解开,从前面将他罩住。 白黎挣脱他:“不要!你自己穿!” 游青二话不说又将他拉过来,拿衣服将他裹紧,脖子那边掖掖好,低声道:“一幅画罢了,你这么玩命做什么?” “我喜欢!”白黎反驳了一句,不过倒是没再挣扎,任由他将自己裹好,重新搂住,欢喜之情在心里乱窜,忍不住又笑起来。 游青转头朝外面看了看,又望望远处的天色,估摸着这场雨怕是一时半刻停不了,附近又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只好耐着性子等雨小一点再说。 好在这场瓢泼大雨只是一个云头,等那片云过去了,雨水又恢复成淅淅沥沥的样子,两人头顶的树叶还算茂盛,不过毕竟站了不少时间,都有些冷,等雨势减小,将脸上擦了擦又继续赶路。 白黎全身裹得紧紧的,可还是控制不住牙齿打颤,两人只好靠着路边的小树走。这些树虽比不得先前的那棵茂盛,可好歹也能挡住一些。 走了半个时辰,总算是见到村子了,两人都齐齐松了一口气。 游青转头正准备说话时,突然一阵风刮过来,还没来得及挡在白黎身前,余光扫到头顶一根树枝断裂,随着“喀拉”一声响猛地就砸下来。 白黎也在那一秒发现了,但是紧急关头他的双手都被裹在衣服里,心里一急直接就用肩膀推着游青躲开。 游青也在同一时间看着那树枝变了脸色,情急之下来不及开口就赶紧伸手拉他,将他往旁边拖。 两人一个推一个拉,力道便施得有些过了,最后树枝倒是躲过了,却因为白黎脚下一滑直接朝着游青就摔过去,转眼间两人就摔成一团。 游青手心似是磕到了石子,痛得轻轻“嘶”了一口气,随即紧张地看着倒在身上的白黎:“你没事吧?” “我没事!”白黎迅速从他身上爬起来,想拉他手又被裹住了,在衣服里面挣吧了半晌,那边游青已经自己站起来了。 白黎紧张地走过去:“你刚才怎么了?哪里伤着了?” 游青伸出左手看了看,见手心破了一个口子,看了看地上的石子,笑了笑:“没事,划了一道小口子罢了。” 白黎一听顿时着急,好不容易将一只手从衣服里探出来,一把将他的手拉过去,也没管上面沾了多少雨水和泥巴,埋头就在他手心的伤口处舔起来。 白黎毕竟是狐狸,哪里伤着了,拿舌头舔一舔,实属本能,心里并无多少想法,这动作做起来自然的很。 游青刚想开口说“脏”,被他猛地一舔,口中顿时吐不出字来,愣愣的看着他埋着头垂着眼睫一脸认真的模样,心底竟隐隐泛起一丝颤栗,莫名地觉得呼吸有些艰难。 白黎将伤口舔干净,长长地吁了口气,抬起脸对他笑起来:“好啦!”说完又将手收回去重新抱在胸口。 游青怔愣片刻总算是回过神,再次无奈:“你傻了?手上都是泥巴。” “没事啊,泥巴又不脏。快走吧,到家再拿块干净布包起来。” 游青将他衣服重新裹紧:“好。” 到了家,白黎第一时间就将身上的衣服解开,取出包裹将里面的画像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慢慢打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最后见是画轴的两头湿了一些、水氲到画的两边,中间却没被打湿,又惊又喜,长出一口气在上面吹了吹,准备等天晴的时候拿出去晒晒。 游青在厨房烧了热水,端了两碗红糖水过来,一扭头就见他敞着衣服露着胸口一大片半干半潮的肌肤在那儿看着画傻笑,呼吸滞了一下,再次觉得脑壳疼:“快喝点糖水暖暖身子!” “噢!”白黎乐呵呵地将碗接过去。 游青迅速拿了一块干净的巾帕过来塞给他:“喝完赶紧擦擦身子,我去给你端热水。” 白黎接过巾帕一把将他拽住:“阿青你怎么不喝?” “我一会儿就喝。” 白黎再次将他拽住,把另一只碗递到他面前:“你先喝!喝了我给你包扎伤口。” 游青无奈,只好接过来迅速喝了,喝完刚要转身又被白黎拉住:“阿青我看看伤口。” 游青生怕他受凉,只好抓了巾帕先给他胸口擦了擦,这才把左手摊到他面前。这一摊,两人都愣住了。 “咦?”白黎瞪大眼看着他干干净净的手心,“我记错了?” 游青也傻了眼,连忙摊开右手,右手也是干干净净的,不由再次愣住:“伤口怎么不见了?” “我记得是在左手的,就算记错了,怎么可能两只手都没有呢?”白黎咕咕哝哝一脸疑惑地抓着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看了一会儿突然脑中灵光一现:难道是因为我舔过了? 不对!不可能!就算是我自己身上的伤口,舔过之后也要十天八天才能彻底痊愈呢,怎么可能一个时辰不到就好了? 游青也看着自己的手愣了半天,一抬头见白黎眉头紧锁陷入沉思,想着一直见他犯傻,这副模样倒是从来没见过,忍不住有些好笑,连忙将手抽开:“好了,不管了,没伤口是好事。我去端水,你快些将干净衣服取出来,一会儿擦擦身子换了。” 白黎挠挠头,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也就不想了,点点头:“哦!” 第10章:伤寒 一场大雨过后,微风徐徐送来,花香与泥土的芬润气息游入鼻尖,天气又恢复了晴朗,可白黎却在第二日清晨发起了高烧。 虽说妖的体质比人好,可白黎毕竟也是养尊处优的,极少淋雨,这一回不仅淋了雨,还将那么冰冷入骨的包裹贴身捂了数个时辰,虽当天未曾感觉到异样,可一觉过后却开始浑浑噩噩地感觉全身灼烫起来。 游青醒来时一扭头便见他面色潮红、秀眉紧锁,往常红润得似是能滴出水来的双唇竟皲裂得不成样子,顿时吓一大跳,连忙翻身而起,手在他额上碰了碰,竟滚烫得吓人,双眼顿时染上焦急之色:“阿黎,醒醒!” 白黎哼哼唧唧两声,却未曾转醒,被他轻晃了数下才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唔……?阿青……” 游青二话未说,连忙下床去倒了水来,单手将他扶起,杯子送入唇边,低声道:“你发烧了,先润润嗓子,我一会儿就去把郎中请来。” 白黎愣了一下,额头细密的汗滑下来将眼睛蒙住,没力气说话,只好点点头听话地将水喝了,喝完又被游青扶着重新躺下,被子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游青拿帕子将他脸上的汗珠急急抹了,又拉过自己的被子给他多捂了一层,嘱咐他好好睡一觉不要乱动便匆匆忙忙去了村子的另一头。 村子里住着一位赤脚大夫,医术算不得高明,可一些惯见的疾病倒也拿手,这附近谁家的孩子老人生了病,都会找他去看。 孟大夫早就听闻游公子添了一名极为俊俏却牙尖嘴利的书童,这一回提着药箱过来,一路都在好奇这书童究竟是何等人物,竟让游公子焦急成这样,等到跨入大门走近床边时才终于将人看清。 孟大夫想不到这二人竟是同床共衾,可游青家中地方小摆不下两张床,同寝而卧倒也无可厚非,因此他并未多想,只是急急忙忙放下药箱去给人把脉。 白黎化作人形时脉象与常人无异,孟大夫仔仔细细给他查看一番,说是受寒伤风了,程度不轻,需得好好休养,嘱咐了一些该注意的事项,又将从家里带来的一包应急所用的伤寒药拿给他,开了药方,让他按着方子去镇上的药房抓药。 游青谢了他、付了诊金,将他送走后便匆匆忙忙去熬药。 白黎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游青在给他擦脸,温热的巾帕将他神智激醒了几分,忍不住抬手将他的手抓住,艰难地掀开眼帘,眼角的病容竟带上了几丝如烟的媚态,漆黑的眼眸却是一如既往的澄澈,神情中透着几分愧疚:“阿青……对不起……” 游青听着他干哑的嗓音,往日心头偶尔浮起的怜惜现在却化作极为明显的心疼,想不到自己竟有一日会对一个人如此挂心,安抚地在他手背上拍了拍,继续给他擦脸,眼中的笑意如同屋外晴好的阳光:“别说傻话,好好歇着,一会儿吃了早饭把药喝了。” 白黎痴痴地看着他带笑的眉眼,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游青说什么他都只会乖乖应一个“嗯”字。 吃过早饭喝了药又沉沉睡去,等到再次醒来之时,游青已经抓了药回来。白黎惊诧地看着他过来坐在床边摸自己的额头:“阿青,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赶巧,来回都是搭的伍叔的牛车。”游青摸摸他额上新捂出来的汗,见他眼珠子亮晶晶地看着自己,不由微笑起来,“出了不少汗,过两天便好了,身上难受么?”一边说一边拉出他一只手掳起袖子在他胳膊上摸了摸,不出所料地摸了一手的汗。 白黎被他的动作吓一跳,垂下眼睫将又惊又喜的神色悉数掩去,只觉得心跳骤然加快,呼吸也失了节奏,点点头半天才吐出一个字:“嗯。”等到手重新放入被窝回过神时,游青已经出去了。 抬眼看着窗扉上的阳光,白黎满心的喜悦全都传到了眼中。 游青再次进来时,手中多了一盆热水,将盆放在床头,见白黎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笑了笑便伸手去扶他:“给你擦擦汗。” “啊?”白黎愕然。 “啊什么啊?出了一身的汗,不及时擦干可就难再入睡了。”说着便坐到他身后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抬手绕到胸前去解他的衣襟。 白黎愣了一下,脸颊顿时飞起一抹红晕,明知他没有别的意思,可这样的亲近还是让他欣喜不已,咬咬唇才将嘴角的笑容压下大半,一动不动地任由他将自己的衣服解开。 虽说都是男子,可毕竟不是田里劳作的乡野粗夫,赤诚相向总归有些不合礼数,游青并不是一个拘泥于礼教的人,心里倒是没有丝毫不适,不过他原本以为白黎会害羞的,没想到竟是乖顺异常,不由有些想笑。 傻子也有傻子的好处,一点都不别扭,相处起来倒是省心。 不过在游青眼中,白黎的傻与旁人的傻又有些不同,并非神志不清的傻,而是时不时冒一些傻气的天真纯良,因此偶尔说他是傻子倒也并非贬义,反倒是带着几分喜爱的赞赏。 白黎身上的肌肤白皙得犹如煮熟后剥了壳的鸡蛋,吹弹可破,游青坐在后面,拧了帕子替他在胸前擦拭时未曾看清,等到将肩头的衣服拉下来时,不由看着他圆润纤秀的肩膀怔愣住。 平时见他只比自己稍稍矮一些,还当两人身量相差不多,这会儿没了衣服的遮挡才发现,他明显比自己要纤瘦一圈,虽然不觉得他有何可怜之处,可心里莫名的还是又添了一丝怜惜。 白黎见他半天不动,想扭头问问他为何不动了,可勃颈处轻拂而过的气息却让他有些颤栗,定了定心神,抬眼看向窗外:“阿青,明天还是好天气吗?我想把那幅画拿出去晒晒。” 游青也不知自己刚才究竟在想些什么,听了他的声音才回过神来,转身去盆里拧帕子,笑道:“这幅画你倒是宝贝得紧,等会儿我便替你拿出去晾着。” 白黎眼睛笑眯起来:“嗯。” 游青将他的两只胳膊擦了一遍,只觉得他全身都似柔软无骨,再一想他平日里活蹦乱跳精神奕奕的模样,不由有些失笑:“你这一病,倒是安静了不少。” 白黎顿时全身紧绷:“啊?我是不是太吵了?” 游青感觉到他柔软的身子一下子僵硬起来,不由愣了一下,抬手在他脑侧轻轻敲了敲:“我随口开的玩笑,你紧张什么?” “噢!”白黎笑起来,全身再次放松,过了一会儿又愁眉苦脸,“卖字画的钱,怕是都给我买药了吧……” “不碍事,改天再多画几幅便是。”游青重新拧了帕子,将他身子微微撑开一些,正准备给他擦后背时,却突然看着他的后背愣住。 第11章:伤寒 白黎的后背同样是光滑白皙的肌肤,两扇肩押骨对称匀致,脊梁一路向下的曲线、腰际的线条,都极为诱人。可这些不是重点,游青只不经意间扫了一眼,视线便定定地落在他后背正中间的一朵梅花印记上。 这朵梅花一看便知不是画出来的,也没有别的颜色,只有一些痕迹清晰的线条,曲曲折折勾勒出五朵花瓣的形状,这形状非雕非刻,似是拿一个模子在肌肤上按压出来的印子一般。 游青看着这梅花印记,心底隐隐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究竟这感觉是怎么回事,却极难分辨清楚。 白黎正疑惑他的突然沉默,倏地觉察到后背传来一股指尖的温热触感,知道那是游青的手指,心头顿时燃起了一片火海,来不及思索为什么便迅疾闭上双眼压住差点脱口而出的轻哼。 游青手指一碰上他的后背才猛然惊醒,连忙将手收回,心头的复杂情绪萦绕不去,似悲似喜纷繁凌乱,却理不出个头绪,定定心神,抬手将巾帕擦向他的后背,低声问道:“阿黎,你这背上为何会有朵梅花?” 白黎这才知道他刚才手指触碰过来是因为那朵梅花,一边暗自庆幸刚才的失态没有让他发现,一边吟吟浅笑:“我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记事起便已经长在身上了。” 这梅花印记伴随他近两千年之久,又是长在后背这种不易见到的地方,若不是被问起,白黎自己都险些忘了它的存在,不过即便是整日记得也无济于事,他对这梅花半分印象都没有,只知道自打他头一次幻化成人形时便已烙在了身上。 游青听他说不知,忍不住轻笑起来:“我倒是忘了,你连家住何处都说不清楚。” 白黎不服气地在心里偷偷哼了一声。 游青将他上身擦遍,帮他穿上干松的里衣,又去换了盆水,拿出另外一块帕子坐到床前。 白黎躺在被窝里,猜到他接下来的动作,顿时大为窘迫:“还……还要擦?” “全身都出汗了,难道擦一半不擦一半?”游青怕他再受凉,上身仍然拿被子压压好,只掀开下面一半,将手探入他的腰际,不知不觉间竟未曾发现自己对这突然冒出来的书童竟是从未有过的好耐心。 白黎脸上嫣红一片,偷偷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了脸,躲在被窝里弯着眉眼无声而笑,虽然是他被脱得光溜溜,可心里总觉得自己占到了便宜似的。 游青再无视礼教,终究不是放浪形骸之人,被子并没有全部掀开,只将腿露了出来,其余部分仍盖着,挡住了视线,将手探进去替他擦了前面,又抬起他的腰擦了后面,盲人摸象一般,倒也做得顺顺利利,最后将双腿也擦了一遍,替他将亵裤穿好,才算妥当。 白黎憋在被窝里又是难为情又是喜欢,自己也不知究竟是个怎样扭曲的表情,直到游青出去之后才把头探出来偷偷吸了口新鲜空气,眼珠子亮得跟夜空灿烂的星子似的,心里想着:若是阿青哪一日能喜欢上我,必定比现在对我还要好吧?然后就一个人喜滋滋地笑开了。 吃过午饭,游青将画卷拿到外面晒了,走进来摸摸他的额头:“可曾好些了?” “嗯。”白黎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点点头,心想:阿青一点事都没有,我却大病一场,太给狐族丢脸了,若他们知道自己的王连一个凡人都不如,会不会天天在背后取笑我啊? 正胡思乱想间,外面忽然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游公子在家吗?” 游青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生,愣了一下,将白黎被角压压好才走出去,一看门口站着的人穿得十分体面,再次诧异:“这位大哥,不知找小生所为何事?” “游公子幸会幸会!”那人朝他极为热情地拱了拱手,礼貌周到,“小的在县衙里当差,县令大人差小的过来请游公子明日过府一叙。” 游青只愣了不消片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想来是因为自己中了举人的缘故吧?虽不喜这些人情来往,但总归是躲不开的,于是便笑了笑恭敬道:“多谢县令大人的美意!不过小生家中兄弟生了病,明日怕是走不开,差大哥你看能否暂缓两天?” 那人面露为难:“这……大人家中已将明日的酒菜备好,若是不去,小的怕是不好交差啊……” 游青也同样面色为难。 那人说着又“咦”了一声:“据我所知,游公子没有兄弟吧?” “呃……是小生的书童。” 那人一听哈哈大笑:“游公子果然重情重义,一个小小书童都让你煞费思量。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啊,大人可是诚意相邀,你哪能为了一个书童就拂了大人的好意呢?” 游青听了心里顿时有些不快,脸上仍带着微笑,眼底却透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意,正要再次开口,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阿青。” 白黎早就听到了他们说话的声音,随便批了件衣裳就下床,走到门口才发现头沉得厉害,晕晕乎乎地感觉天旋地转,只好将身子靠在门框上,抬起眼睛看着游青,脸上带着几丝病态的红晕,肤色略显苍白,却奇异地显出几分媚状。 那传话的人一抬头便见到屋门口靠着一个美得入骨的男子,顿时给看呆了。 游青听到他的声音回头一看,霎时变了脸色,疾步走过去将他扶住,声音中透着严厉:“你怎么随便出来了?再受凉怎么办?快进去!” 白黎乖顺地被他推进了屋,扭头见他近在咫尺的两道黑眉蹙在一起,忍不住小心地吞了吞口水:“你生气啦?” “胡闹!”游青将他按在被窝里,“即便要起身出去,也该将衣裳穿穿好,不要命了?” “阿青,我没事,你去吧。”白黎虽然脑子里没有什么“可别得罪了县令大人”这一类的世俗想法,不过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不能影响了游青的任何事情,不然他会觉得自己像个累赘。 游青面色恢复了温和:“你伤寒还没好。” “我真的没事,今晚再睡一觉,明日就会好许多了。”白黎见他不为所动,将手探出来拉拉他的衣服,一脸祈求。 游青被他这样子逗笑了,将他的手塞进被窝,在他发间摸了摸,又踌躇半晌才点了点头:“好。” 第12章:梦境 耳中传来潺潺的水声,若隐若现辨不清晰,混混噩噩中,游青睁开双眼,视线却被一片迷雾阻隔,不知为何,心头莫名地涌起一股烦躁之气、似有隐隐怒火意欲发泄,却不知究竟在怒什么。 抬手将眼前的迷雾拨开,往前走了两步,重又陷入一片白茫茫的天地中,闭上眼侧耳倾听,隐约传来男子清雅的细声细语:“小东西,不知你他日能否记得我,不过不记得也无妨,我若能逃出生天,必定会来找你。” 一道呜呜咽咽的细微声音响起,如同一只委屈至极的动物在向其主人撒娇。清雅的声音笑起来,带着几丝宠溺,笑了一会儿却逐渐转冷,似乎又说了些什么,却无论如何都听不清。 游青觉得有些头晕,循着声音一步一步走过去,脚下绵软如坠云端。渐渐地,迷雾越发稀薄,鼻端闻到一股静谧的花香,模糊的视线中,猛地出现一道刺眼的白芒,紧接着便开始天旋地转。 旋转的感觉十分真切,游青只觉得满世界都如繁花缀眼,定了定心神,看到眼前突然出现一朵巨大的梅花,五朵花瓣缓慢转动起来,越转越大,越转越快。 花香如肆虐的狂风席卷而来,心头的思绪纷乱不堪,先前尚能略作思考,转眼却如同失了理智一般,浑浑噩噩地恨不得自己也如同这肆虐的花一般摧枯拉朽。 耳中呜咽之声渐飘渐远,眼前的白雾愈发浓重,四周纷乱的花瓣如同潭水深处的漩涡一般,拉住他狠狠往下拽。 “阿青!阿青!”白黎醒来时见游青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眉峰紧蹙,却怎么都喊不醒,不知是不是自己将伤寒传给了他,顿时吓得不轻。 费力地从被衾中钻出,探出一只手过去在他额上摸了摸,并不觉得烫,也不知是真的不烫还是自己的手心本就很热,不由满面焦急:“阿青!你醒醒!” 游青被他晃了数下,墨睫轻动,缓缓睁开双眼。 “你醒了?!”白黎惊喜不已,刚要凑过去说话却猛然被他幽如深潭的阴冷眼神给惊到,眨眨眼,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阿青……你怎么了?” 游青仿佛没听到他的话,直直望着帐顶,片刻过后,眼中沉沉的色彩逐渐褪去,眸色恢复清明,皱了皱眉,闭上眼缓了会儿,再次睁开眼才觉得脑中清醒了几分,疑惑地朝旁边看过来:“阿黎,你喊我了?” 白黎见他神色如常,连忙点点头凑过去:“阿青,你刚才怎么了?” 游青愣了一下,坐起身在额间揉了揉,思索半晌轻叹口气:“不知怎么了,似是做了个噩梦,却想不来了。” “真的?!”白黎眼睛一亮。 游青瞟到他的神色,有些无语,笑道:“我做噩梦你却如此高兴?” 白黎缩回被中,笑嘻嘻道:“我还当是我将伤寒传给你了呢,不是就好!” 游青笑了笑,抬手抚上他的额头,见他一脸享受地眯了眯眼,不由笑意加深:“今日还需卧床歇着,再捂一捂就该好周全了。” “嗯。”白黎笑眯眯地点头,见他下床穿衣,眼中有些不舍,“阿青,我想陪你去见县令。” 游青转头看了他一眼:“胡闹!” 白黎不服气地哼哼:“那你何时回来?” “县令大人说是邀我午时之前过去,想必吃了中饭便能回来。”游青说着走到床边,拉出他的手臂探到袖中摸了摸,“一会儿再给你擦擦汗,中饭我给你备好,到时你起来要多穿点。” 白黎脸上有些发烫,躲在被窝里紧紧抓着被他摸过的手臂,想着自己是他的书童却要反过来受他照顾,心里不知是甜是酸,抬起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我自己会做,已经学会了……” “知道你会,等你好了再说。”游青笑着将他被子掖好,转身去厨房准备早饭。接下来又如前一天那般替他擦脸、煎药,照顾得无微不至。 白黎见他对自己这么好,心里甜得仿佛盛满了蜜,却也越发不满足起来,不知他何时才能喜欢上自己,简直是盼得望眼欲穿。 胡思乱想的结果便是情绪有些控制不住,等到游青再次将他扶坐起来解开他的衣襟时,白黎脑中混乱不已,猛地转身二话不说便将人抱住。 游青被他撞得一懵,双手忽然不知该往哪里放,垂下眼睫低声问道:“怎么了?” 白黎在他肩头蹭蹭,鼻端有些酸涩之感:“阿青,你对我真好!” 游青一听忍不住笑起来,也没应他的话,只是抬手在他头上摸了摸,拿过拧干的帕子在他后背擦起来。 白黎见他并不反感,心中一喜,不着痕迹地将双手又搂紧了一点。 游青擦着擦着忽然想到昨日见到的那朵梅花印记,手中动作一顿,心头再次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可这情绪却是转瞬即逝,如拂柳的轻风那般,抓不住也留不住。 白黎见后背的巾帕突然不动了,等了半晌疑惑地抬起头:“阿青?” “嗯?”游青回过神,垂眼看他,见他一双水润的眸子定定地望着自己,仿佛除了自己,这周遭的东西都入不了这双眼似的,莫名的便有些心弦颤动。 白黎仍旧是一脸迷茫:“怎么不擦了?” 游青忽然觉得呼吸有些沉,视线控制不住地落到他略显干涩苍白的唇上,再一抬眼对上他水润却清澈的眸子,猛地清醒,笑着摇了摇头,又继续给他擦起来:“没什么。” 将一切收拾妥当,游青嘱咐白黎不要出来吹风,见他乖乖点头应下才出门赶往县令家中。 白黎原本是想着隐了身形偷偷在后面跟着的,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要冒这个险比较好,万一当真受凉伤寒加重,游青必定要责怪自己不听话,来来去去地踌躇半天,最后还是认命地在被窝里躺着了。 县令大人姓陈,年近四十、五官中等,身形却有些难看,腆着个大肚子,走起路来沉沉地响,见到游青时笑得眼睛眯成了两道缝,两撇胡须也跟着悠悠地颤,热络非常。 游青这也是头一回见到县令,虽不爱以貌取人,可看着他满脸的横肉还是有些不舒服,只好微微撇开视线,从袖中掏出一卷画轴,不卑不亢地温声道:“小生见过大人,来得匆忙家中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只好自己画了一幅山水图,聊表心意,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县令哈哈大笑,连忙接过画卷:“贤侄说的哪里话,早就听闻你丹青了得,老夫求还来不及,哪里会嫌弃呦,快快快,进来坐!”说着便拉着游青入了席,随后掀起衣摆在他临近的凳子上坐下。 游青见这县令对自己热情得有些过头,不由心存疑虑,不动声色地朝他打量了一眼。 县令似乎十分高兴,红光满面地吩咐身后的下人布菜,又对着游青感慨道:“贤侄中了举人,可是为咱们这穷乡僻壤争了很大的脸面呐!” “托大人洪福。” “哈哈哈!不知贤侄接下来作何打算呐?可是要去参加会试?” “正是。” “不错不错!青年才俊着实令人赞叹!” “……”游青面带微笑,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毫无意义的话。 县令却毫不在意他的沉默,扬声道:“上酒!” 一阵环佩轻响、香风扑鼻,门帘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随后便是一道柔柔的嗓音:“父亲。” 县令转头乐呵呵地招手:“女儿啊,快来见过游公子!” 陈素素小碎步走到游青身侧,将酒壶轻轻放在桌上,对着他含情脉脉地盈盈一拜:“素素见过游公子!” 游青连忙站起来侧身让开:“陈姑娘客气!”一抬头却愣住了。 这陈素素不是别人,正是前日在市集上买字画的那位姑娘。 游青不是傻子,若在以前,恐怕当下的情况还是会弄不明白,可自从上次媒婆说亲一事之后,他便多多少少明白了一些。此时对县令的用意虽没有十成把握,却少说也有七成。 县令招呼着他重新坐下,又让陈素素给他们斟酒,随即便让她坐在了游青身旁的凳子上。 游青眼中顿生冷意,一刻都不愿多待,却碍于身份不得不耐着性子坐着。 县令招呼他喝酒吃菜,眉开眼笑地与他闲聊了一会儿,便直接切入正题:“贤侄仪表不凡、学问出众,至今却孑然一身,可惜可惜啊……不知贤侄可曾想过何时娶妻?” 游青心中有些不耐烦,面上却仍是微笑着,淡淡吐出两个字:“不曾。” “哈哈哈哈!男儿志向远大是好事,不过成家、立业,二者不可缺其一啊!” 游青微微一笑,并不开口。 县令抹了抹右侧的一撇胡须:“贤侄这么说,那便是尚未有中意的女子咯?不如老夫将小女许配给你如何?” 陈素素面颊微红,朝游青瞥了一眼。 游青笑道:“小生家境贫寒,不敢高攀。” “唉……说的哪里话!家境乃身外之物,贤侄龙章凤姿,小女嫁给你可是一点都不委屈啊!” 游青觉得有些头疼,终究不喜欢与人虚与委蛇,心中一阵不耐烦,语气便仍不住有些生硬:“小生未曾考虑过亲事,还请大人收回美意。” 陈素素笑容僵住。 县令的脸色也顿时难看起来,沉默片刻,再次哈哈大笑:“女儿啊,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游公子斟酒布菜?” 斟酒……布菜? 游青额头青筋直跳,见陈素素斟完酒当真拿着筷子给他夹菜,而且还是拿的她自己的筷子,顿时变了脸色,连忙抬手挡住她的动作,语气淡漠:“姑娘不比如此客气,小生自己来便是。” 陈素素面色更加难看,筷子顿在半空进退不得。 县令看着这一幕心中起了些怒气,他原本就不稀罕这一个穷举人做自己的女婿,是耐不住女儿软硬兼施才将人请过来的,没想到这游青这么不识好歹,耐着性子将游青的手拉开,语重心长道:“贤侄你真是太见外啦!” 陈素素的手被挡住也就是片刻之事,收回来便有些丢面子,此时见游青的手移开,便又顺势将菜送入他碗中,瞥了他一眼:“游公子当真客气得紧。” 游青看着他碗中多出来的菜,怔愣一瞬,终于失了胃口,站起身对县令拱手道:“小生家中还有事,不便久留,望大人容许小生先行告退。” 县令刚才已将他的诸多神色尽收眼底,此时又听了他这番毫不客气的言辞,顿时黑了脸,原本就不大的眼睛微微眯起,也不唤他贤侄了:“游公子,你这是何意?” “小生并无他意,确实家中有事。”游青再次拱了拱手,“小生告退。”说着便转身朝门口走去。 县令面色阴沉地看着他挺直的背影:“站住!” 第13章:横祸 游青听到声音,顿了一下,转过身冷漠地看着县令,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县令先前还是笑容可掬的和蔼模样,转眼便阴沉了脸色,细小的眼中透出微不可察的奸诈与阴险,捻了捻右侧的一撇胡须,笑道:“女儿啊,你可看到了?这姓游的小子枉读了那么些年的圣贤书,却是一点礼数都不懂,这样的人可不值得托付终生啊!” 陈素素略有不甘地朝游青瞥了一眼,咬唇看向县令:“父亲,你喊住他做什么?” “这你就别操心了,回房去好生想想,死了这份心才好。”县令眯着眼笑道,“待你相通了,为父便替你应下知府大人的提亲。” 陈素素眼眶顿红:“父亲!” “好啦好啦!别耍小性子啦!那秦公子哪一点不强过这不识好歹的臭书生?”县令笑容倏地收住,扬声道,“送小姐回房歇着!晚饭就不必出来吃了,给她送进去!” 陈素素顿时变了脸色:“父亲!你要做什么!” 帘后迅速走出来两名家丁,一左一右一言不发地架住她便往里走去,陈素素脸色刹时发了白,挣扎着回头喊:“父亲,你究竟要做什么?为何要软禁我?游公子你快回去!” 游青缓和了脸色,对陈素素拱了拱手:“多谢陈姑娘挂心。” 陈素素担忧地看看他,又焦急地看看县令,挣扎中眼中溢出水汽:“游公子你站着做什么?快走啊!” 游青视线转向县令,面露冷笑:“怕是想走也走不了了,只是不知县令大人这是在唱哪一出?” 县令见陈素素被拖了下去,捧着肚子对他哈哈大笑,笑得脸上的横肉悠悠乱颤,随即肃容高喊:“来人呐!把这贼人押上公堂!” 厚重的大门在身后发出沉闷的声响,游青冷眼扫视公堂上方题着“明镜高悬”的扁额、两侧手执刑杖的衙役、高座上抚须而笑的父母官,还有案上方方正正的惊堂木,温和的气质消失殆尽,冷声道:“县令大人这关门审案,审的是哪门子的案?意欲给小生安上何种罪名?” 县令微微眯眼:“欺老凌弱、奸银妇女?还是行窃为盗、杀人放火?或是辱骂命官、藐视朝廷?呵呵呵……游公子,你喜欢哪一条?本官成全你!” 游青眼神冰冷:“大人将本朝律法置于何地?!” “山高皇帝远,本官就是律法!”县令话音刚落,猛地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为何见到本官还不下跪?!” 游青眉头微蹙:“举人见父母官不必下跪,县令大人记性可是差了?” 县令嘿嘿一笑:“还要本官再说一遍吗?在这里,本官就是律法!” 游青面色微沉,随即便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左右各出一名衙役,走过来将刑杖抵到他膝盖内侧,喝道:“跪下!” 游青半分未动,直直望着高坐上方的县令:“大人意欲攀附权贵,可是游青无意间阻了你的路?” 县令两道三角眉齐齐上挑,哈哈大笑:“聪明人活不长久,游公子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还不给我跪下!” 两根又粗又沉的刑杖闻声重重落下,准确无误地狠狠敲在游青的膝盖窝处,立时氤氲出淡淡的血丝,游青脸色顿时煞白,猛地一个踉跄,咬着牙硬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没有跪地,抬眼看向县令的目光愤怒至极,咬牙道:“我无意娶陈姑娘,是你将我喊来,如今又滥用私刑,这是什么道理?!” 县令见他仍笔直地站着,顿时面露怒容:“跪下!” 膝盖后再次遭到重击,游青紧皱眉头闷哼一声,唇角顿时溢出鲜红的血液,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第三次重击紧随而来,声音比前两次更为沉闷。 游青闷咳一声,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了地上。身后的两名衙役迅速用刑杖将他抵住,教他无法再从地上站起来。 游青没想到竟会招到这样的飞来横祸,挣扎了数次都无法动弹,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 县令站起身,踱着方步从堂上款款走下来,绕着他转了两圈,微笑起来:“我那死心眼的女儿还真是让我这做父亲的头疼,要让她死心,那就只有委屈游公子了。” 游青冷眼看他,紧抿的嘴唇染上鲜血红得触目惊心。 县令眯着眼看他,啧啧摇头:“我女儿倒也不眼瞎,可惜啊可惜,可惜你就是个一穷二白的书生。” 游青眼中俱是厌恶之色:“废话不少!” 县令呵呵一笑:“好说,好说。我也不想为难你,不过可怜天下父母心呐!那傻丫头看中你的相貌与才华,本官便毁了你的相貌与才华,如何?” 游青继续冷眼看他,只恨自己平日里只知读书写字,却手无缚鸡之力,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 县令对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两人上前,制住游青的挣扎将他整个身子控住,又有一人走过来,手中竟是一把名晃晃的匕首。匕首的寒光从游青沉黑的双眸扫过,却不知是利刃更寒还是眼神更寒。 县令转身施施然走回堂上,掀开官袍坐下,行令牌一扔:“将他的脸划了!” 游青眼神一凝,齿缝中迸出两个寒气噬骨的字:“狗官!” 县令被他阴寒的语气激得一抖,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迅速恢复镇定,大手一挥。 游青虽不在意容貌可也不愿白白吃亏,当下便剧烈挣扎起来,奈何自己双手双脚都不受控制,实在挣不过身边数名壮汉,最后只好认命地闭上双眼。闭眼的一刻,心头突然滑过白黎澄澈的眼眸,不知自己今天是否还有命出去,也不知他今后将如何生活,虽未及细想,却已是心疼不已。 拿着匕首的人上前两步,见他终于被制住,满意地冲两旁的人点了点头,随即便抬起手,匕首锋利的尖端贴向他左侧的脸颊,冰冷入骨,接着微一使力,利刃刺破肌肤,瞬间便滚出殷红的血珠。 游青痛得额头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紧接着痛感加剧,明显感觉到匕首在脸侧拉出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仿佛所有的血都随着伤口流尽一般,脸上瞬间毫无血色。 县令见他从头到尾都咬紧牙关半声未吭,不由挑眉而笑:“这傲骨还是收着吧,后面还有苦头吃呢。哈哈哈!” 游青颤着唇睁开眼,冷冷地看着他:“举头三尺是神明。” 县令仿佛听到一个笑话,哈哈大笑起来,半晌才止住,走下来眯着眼看他,见他脸上的血痕一路往下淌,不由摇头叹息:“真是可惜,生得一副好相貌就这么毁了,不然倒是可以将你送给知府大人玩玩,他府上养着的那些男宠都及不上你的一半。” 游青神色未变。 县令又笑道:“不过不要紧,我另外给知府大人备了一份厚礼,你知道是什么吗?” 游青继续冷眼看他,在对视片刻后发现他笑容越发具有深意,顿时心头涌起一股寒意,脸色瞬间变了。 县令满意而笑:“真是聪明人!听说你那书童美得不可方物,想来知府大人一定会相当满意这份大礼!” 游青原本只是揣测,此时听他字字如铅、言之凿凿,心头好似受了重击,顿时面如死灰:“畜生!” “此时恐怕,本官的人已经站在你那美貌书童的面前了,本官虽不好男色,倒也十分好奇这尤物究竟生得何种模样,再过些时候等将人绑来了,可要好好欣赏一番。” 游青大怒,先前的镇定再难维持,只觉得胸口涨得厉害,脸上的疼痛反倒没了感觉,县官又说了些什么再难听清,只觉得耳中隆隆作响,一时间恨意如毒药一般在血液经脉中四处窜开,心头因担心白黎而疼痛难忍,唯一的念头便是挣脱这些人赶回去搭救白黎。 县官看到他眼中的恨意大为开怀,正准备坐回椅中下令施下一道刑,眼前猛地一花,游青突然挣脱钳制站起来,将周围压住他的人齐齐带翻,速度快得令人咋舌,一时间愣在当场,看他眼中强烈到仿佛要吃人的恨意,以为他要朝自己扑过来,没想到尚未来得及躲开,便见他转身急匆匆朝门口奔去。 县令愣了一瞬迅速回神,连忙高喊:“快!快拦住他!”一边下令一边往后躲去。此时他被游青的模样吓到,竟完全没有考虑一介书生是否能让他这县令如此惧怕的问题。 游青冲到门口,却发现大门早已紧闭,连忙抬手去开门,转眼间手臂被左右冲上来的人抓住,也不知哪来的力道,微一挣扎就将两人甩开,待要再去开门时,后面的人一涌而上。 县令将肥硕的身躯藏到案桌之后,原本以为后面的人又会被震开,没想到游青却突然不动了,随即身子一软,竟莫名其妙晕倒下去。 在场众人齐齐愕然,想来这书生是拼了老命将力气给耗尽了。县令回神,连忙下令将他捆住送入大牢。 第14章:诡异 县衙大牢内,幽暗潮湿、寒气蚀骨,游青被五花大绑着捆在了刑架上,苍白的脸颊被哔啵作响的火光映照出幽幽红色,火苗的影子在脸侧的血痕处忽悠轻晃。 县令满意地看着他脸上那道恐怖狰狞的血疤,见他迟迟未曾转醒,回头对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立马就有牢役拎来了两大桶水,抬起其中一桶对着游青的脸就狠狠泼了过去。 游青全身上下瞬间被浇得湿透,伤口处的血迹被冲淡了一些,几缕乌黑的发丝黏在失血的脸侧,黑白分明。 被从头到脚的冷意激得打了个寒颤,游青痛苦地蹙了蹙眉,沾着水珠的睫毛轻动,缓缓睁开双眼,昏沉的视线转了转,逐渐恢复清明,待目光投到县令脸上时,顿时沉冷。 县令笑眯眯地踱过去:“游公子啊游公子,见你方才那么一副铮铮铁骨的模样,本官还当你有何过人之处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晕了,原来不过是一些虚妄无用的傲气罢了,啧啧!” 游青眼中迸发出恨意,又因为担心白黎而焦急不已,知道这狗官惟利是图,必定不会轻易放过白黎,因此便更不愿意对他服软,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县令颇为得意地笑了一会儿,故作惋惜地抬手在他脸上的伤口处蹭了点血迹送到他眼前,叹息道,“我那死心眼的女儿也不是肤浅之人,毁一张脸可远远不够啊!” 说着又在他脸上擦了擦:“不过这脸嘛,一道疤也远远不够,还需再……”话未刚落,人突然顿住。 游青冷眼看着他,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左脸看了半天后突然倒吸一口冷气、神色大变,有些莫名其妙地皱起眉头。 县令眯细的小眼猛然睁大,面色肃然地朝身后挥了挥手,立刻便有一人走上前来。 “去!将他的脸弄干净!” 那人应了声“是”,弯腰从桶里舀了一瓢水便朝游青脸上泼过来。 游青被突然而来的冷水刺激得迅速闭上双眼,等到再睁开时又有一瓢水迎面浇下,还没来得及反应,脸上又传来质地上乘却动作急躁的衣料触感。 原来是县令迫不及待地抬手用自己的袖子在他脸上擦起来,等到匆匆忙忙将血迹擦掉之后,在场众人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这这这……”县令颠着一脸横肉后跌半步,颤着手指着他光滑干净的面孔,嗓音里带上了几分明显的恐惧,“这是怎么回事?!” 游青不知他们为何都一副见鬼的模样瞪着自己,心里十分诧异,不过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继续冷眼看着他们。 县令见他一副淡然模样,更是惊恐:“这这这……这是中了什么邪了?师爷!师爷!” 师爷也正错愕地站在一旁,闻声连忙上前两步:“大人,小的也……不知……” 县令深吸口气强作镇定地看着游青,厉声道:“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游青冷笑:“拜你这狗官所赐,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县令定了定心神,甩袖走出牢门,又将先前拿匕首行刑的衙役喊出去,黑着脸压低声音怒斥:“你说!怎么回事!” 那衙役先前行刑的时候气焰十足,此时被县令一通低吼倒是瑟缩起来,战战兢兢道:“小的不知!小的可是使了十足的力道啊!” 县令狐疑地看着他:“当真?” “千真万确!确实下了狠劲儿,就差割到骨头了,大人的命令小的从没违背过,天地可鉴呐!” 县令对他表忠心的言辞很是不耐烦,挥了挥手:“那你说眼下又是怎么回事?中了邪了不成?” “这……”那人一下子苦了脸,“要不,小的再试试?” 县令眯着眼抹了抹一撇胡须沉吟半晌,点点头道:“好,那便再试一试,本官亲自盯着,若让我发现你藏着猫腻,必不轻饶!” “是是是,小的一定竭尽全力!” 游青在一群人诡异的目光中略感怪异,见到县令复又走进来,便漠然地朝他扫过去一眼,没想到县令在接触到他的目光时竟微微抖了一下,不由心里更觉古怪。 那行刑的人这次不等县令开口,便凶神恶煞般举着匕首站到他面前,等县令走到近前时,手中紧了紧,扳过他的脸,猛地将匕首的尖部刺入他右脸的肌肤。 游青挣脱不得,一下子痛得上下两排牙齿剧烈地打颤,喘着粗气却硬是一声不吭地受着,心想着若是到了阴曹地府,必定不急着投胎,定要将这狗官的命先给取了。 似乎是刻意为了增加他的痛感,那匕首下滑的速度十分缓慢,半寸半寸地将皮肉割开,鲜血淋漓的模样连县令都看得心头直跳。 游青痛得大颗大颗的汗珠直往下滚,口中咬出了浓浓的血腥味,仍旧是没吭声,直到匕首离开,那疼痛仍旧在继续,差点将牙齿咬断。 县令眯着眼瞧了一会儿,抬手在他伤口处按了按,见他痛得直呵冷气,满意地点了点头,懒洋洋道:“另一边。” “是!” 匕首冰凉的触感贴上左侧的脸颊,又一波剧痛翻卷皮肉袭来,游青身子痛得颤抖,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在场诸人从未想过一个文弱书生竟能撑到此种程度,纷纷瞠目结舌。 县令虽出言讥讽,实际上内心早已震惊不已,再加上先前见到的诡异现象,心内忍不住恐惧加深,凑过去眯着眼细细查看一番,见那伤口仍在,稍稍松了口气。 游青忍着痛看向他,面露不屑、冷笑一声道:“有胆量滥用私行,却没胆量草菅人命,你这狗官昏得可不够彻底!” 这县令的确胆小如鼠,一下子便被他戳到了痛处,顿时恼羞成怒,阴沉着脸道:“哼!本官不屑取你贱命!你以为这就算完了吗?来人!” “在!” “将他的右手废掉,让他此生都提不起笔、写不得字!” 游青心头一颤,看着牢役走过去抽出火盆中烧得通红的铁钳,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脑海中一双清澈的眼眸一晃而过,咬咬牙,深吸口气绝望地闭上双眼。 沉睡中的白黎如遇梦魇,紧阖的双眼混乱颤动数次,突然挺身而起,满头大汗地坐在床上大口喘气,胸口窒闷的感觉挥之不去,正在回忆究竟梦到什么的时候,忽然觉察出一丝异样,连忙睁开眼朝旁边看过去。 时近黄昏,屋子里的光线比较昏暗,床前不知何时多出来两个从未见过的中年男子,手中的麻绳一半垂在地上,正目光直直地望着自己。 白黎心头一跳,不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梦竟然连有人接近都不曾察觉,不由警惕地看着他们:“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会在这里?” 那两人便是县令遣来抓人的差役,原本是想趁着他熟睡时将人绑起来的,结果走近一看,顿时就呆住了,此时听到问话才回过神来,再看他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也就不怎么放在眼里。 其中一人呵呵笑了两声:“这么美的姿色竟然给那穷书生做书童,老天可真是瞎了眼了。” 白黎听到这话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游青竟然到现在还没回来,顿时担忧起来,垂眼看了看他们手中的绳子,权当没看见他们,自顾自掀开被子便要下床。 那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彼此示意一番,突然手脚开动,甩开绳子将他绕住,又动作迅速地连绕数圈,最后力道一收,将他牢牢捆住。 这番动作不过瞬息之间,白黎看的清清楚楚却一动未动,任由他们将自己绑住。 那两人没想到如此轻易便得了手,心下大喜,其中一人迅速取下腰后的麻袋将他罩住。 白黎并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只是因为担心游青,不愿意浪费时间与他们多费口舌,见头顶罩下麻袋也未挣扎,很快便感觉自己被人扛了起来,施了术法透过麻袋看去,见到他们将自己扛出了屋子便扔到一辆马车上。 马车缓缓前行,白黎闭上眼敛气屏息,不过片刻,脑海中迷雾散开,游青的身影渐渐显现出来,等看清时,白黎顿时面如土色,颤着唇飞速解开身上的束缚,定了定心神,掀开帘子对前面驾车的二人喊道:“两位大哥。” 那两人正在疑惑这书童是不是傻子,为何这么轻易就给绑来了,听到身后的声音还以为他在麻袋中挣扎,便随意回头瞟了一眼,这一瞟,顿时被一张近在咫尺的脸给惊得魂飞魄散。 虽然这脸上的五官都精致得无可挑剔,可毕竟靠的太近,又完全出乎意料,任谁都会被吓一大跳。 白黎对他们微微一笑,漆黑的双眸逐渐化作浅色。那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随着他瞳孔色泽越来越浅,神智渐渐昏沉,眼神也失了焦距。直到最后,白黎双瞳化作银白色,那两人便彻底不知自己是谁、所处何处了。 白黎面无表情地看着其中一人:“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那人眼中完全没有神采,木然道:“县衙。” 白黎皱了皱眉:“带我去县衙做什么?” “送给知府大人做男宠。” 白黎并不清楚何为男宠,听起来也知道不是好事,不过这不是他眼下最想知道的,便没有再问,想到游青血迹斑斑的模样,强压住心里的剧痛和恨不得飞速赶过去的念头,转头对着另一人问道:“游公子怎会在大牢里?” “大人下令的。” “为什么?” “小姐看中了他,大人不允许。” 第15章:救人 那人说得简单,白黎也听得简单,只当是县令残暴,仅仅因为自家女儿相中了游青便狠下毒手,却不知这其中还牵涉到仕途利益等更深一层的原因,即便知道了,他也不一定能想得明白。 游青如今身陷囹圄、满脸血迹,白黎心急如焚哪里还有耐心再多问,见这两人是县令派来的,对他们更是憎恶厌恨,当即便将小禾召唤过来,让他将这二人带上山去,好生教训一番,自己则隐去身形瞬间转到了县衙大牢外的一棵柳树上。 白黎对这人世间的诸多法则知之不深,但杀人偿命这一条却是清楚明白的,因此并不想即刻取那县令的狗命,生怕会连累到游青,害他吃了官司,再说若直接要了他的命也太便宜他了。可是又不知如何做才能将游青救出来又不引起他的怀疑。 白黎等了千年才有机会与游青同处一室,自然是十分珍惜,对于游青万一知道他是一只狐狸后会作何反应有些摸不透,便不敢轻易让他知晓。现在若是直接进去将他抢出来,后面可就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此时天色昏暗,再过片刻就要彻底黑透,白黎心下犹豫却又急着将人救出,纠结得恨不得啃自己的手指头,斟酌再三后便决定豁出去,干脆让这大牢混作一团好了。主意一定,当即便将山上一些最顽劣的狐妖给招了下来。 大牢内,县令与一干衙役先前见到游青伤口莫名地消失不见,本就大吃一惊,第二次行刑后再一次亲眼目睹翻卷的皮肉一寸一寸愈合,更是被惊得瞠目结舌、肝胆俱裂,此时已经一个个被吓得面色惨白。 游青原本只以为是伤口痛到麻木反倒会渐渐失去知觉,现在见面前这些人的神色才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并不是痛到极致,而是痛觉在慢慢消退,虽然身体仍旧是虚脱无力,可并没有再咬牙硬撑,这种感觉委实有些奇怪。 县令颤着双唇努力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六神无主,心中觉得这游青十分古怪,却又不知道下一步该将他如何处置,总觉得惶惶的,想了想,慢慢朝外退去,等所有人都跟着出来,便强作镇定地命人先将他关起来,准备从长计议。 穿过狭长幽黑的走道,诸人对这大牢早已熟悉,可此时却觉得周身包围着一股阴森寒冷的气息,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越走越冷,连忙加快了脚步。 两侧牢房内的犯人或卷衣而卧,或扒着铁栏期期艾艾地哭嚎,一个个蓬头垢面、神色萎顿。 县令随意瞟过去,突然眼前一花,似有东西从面前一晃而过,警惕地左右看看却什么都没见到,周围的阴寒气息越发浓重,耳中忽然传来呜呜咽咽的声音,似哭似笑,这声音近在咫尺,竟像有人贴在他耳侧呓语一般。 县令被惊得寒毛直立,一回头抓住师爷的袖子,想了想觉得师爷那瘦弱的身板不够可靠,又松开他抓住身旁一名身材魁梧的衙役,想不到那衙役竟然也颤抖起来,瑟缩着脖子将眼珠子四处乱飘:“大……大人……邪门了……” 一时间,前后数人全都挤到了一处,周围的牢房忽然消失不见,几人如置荒野,眼前起了一片迷蒙的大雾,耳中各种诡异怪诞的声音传来,偶尔还有轻微呵气声,携着一股气流在脖子处轻拂而过。 县令上下两排牙齿控制不住地打起颤来,眼珠子瞪得快要突出,一手抓着前面一名衙役的衣服,惊恐道:“大牢不见了!中邪了!一定是中邪了!” 前面的衙役一番瑟瑟发抖后,身子猛然僵住,不动也不吱声,县令又急又怕,在他腿上狠狠踢了一脚:“快走!” 那衙役缓缓转过脸来,冲他嘿嘿一笑:“大人。” 县令闻声抬头,猛地被一张满面是毛的红艳艳的狐狸脸给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跌在了地上,惊恐地瞪着那个人身狐狸头的怪物,一边疯狂地往后退,一边凄厉地大叫:“啊啊啊啊!妖怪——!” 后退的身子突然撞到身后一人的腿上,头顶上方传来另一道幽幽的轻唤:“大人。” 县令抬头,一对狭长的细目与尖尖的鼻嘴猛然贴近,又是一张狐狸脸,虽然是狐狸,可却清清楚楚看到了它脸上带着的玩味笑容。 县令吓得嗓子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怎么都喊不出来,瑟瑟发抖着迅速撅起屁股朝旁边爬去,才爬了两步,面前又突然出现两条毛茸茸的长腿拦住他的去路,腿侧还有一只蓬松的大尾巴在扫来扫去。 县令这次说什么都不敢抬头了,跪趴在地上抖得如同筛糠,裤裆里渐渐传来湿热,竟吓得尿了裤子,身下的地湿成一片。 “大人,你看看我啊!”头顶一道媚骨的嗓音柔柔地飘下来,钻入耳中。 县令下意识骨头一阵酥麻,仓惶抬头,看到面前的狐狸竟然长着一张妖艳至极的女子脸庞,一下子不是是惊艳居多还是惊恐居多,眼睛不由自主亮了一下,可嘴唇却颤抖着失了血色。 那女子嘻嘻一笑,抬起爪子将自己的头摘了下来,送到他面前,脖子上面空空荡荡,手中的脸笑得更加妩媚,嘴巴一张一合:“大人,喜欢吗?” “啊啊啊啊啊!”县令一阵疯狂大叫,声音戛然而止,双眼一翻,彻底晕死过去。 同一时间的大牢深处,游青看着火盆中肆意舞动的火舌,绑在架子上的双手动了动,觉得身体渐渐恢复了些力气,脸上、身上的痛楚也不甚明显了,不由眉头紧锁。 正疑惑着,外面的走道传来脚步声,没多久,县令竟带着两人去而复返。 游青抬眼,见县令直直盯着自己的脸,目光十分古怪,似是吃惊,又似有千言万语,却不是先前那种诧异惊恐的神色,想了想却想不明白,便冷冷地将视线转开。 县令眨眨眼,扭头对身后的人挥了挥手:“去!开门!” 立马便有一人走上前来,手中抖出一串钥匙叮当作响,偷偷抬眼见游青没有看着这边,就随意拿钥匙在锁上敲出些声响,一道清淡的烟丝拂过,锁应声而落。 县令焦急地推开门冲进去,疾走两步又突然顿住,肃了肃脸色再次挥手:“将他放了!” 那人应了声“是”,又哗啦啦抖着钥匙走上前来。 游青再次抬眼朝县令扫去,冷哼:“你这狗官又想出什么花样来了?” 县令顿时一脸愤慨:“狗官!” 游青愣了一下,蹙起眉峰,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县令一惊,不自在地捏了捏衣袖,摆着脸冲他吼:“再骂一声狗官我砍了你脑袋!” 游青眉头蹙得更紧,看向他的眼神添上了几丝探究,还没来得及细想,右手的镣铐喀喇一声解开。 游青朝右侧面无表情的衙役看了一眼,动了动手腕将手抬到面前,视线落下,顿时大吃一惊,先前被烫了数次甚至被挑了经脉的右手竟然完好无损,仿佛从未受过任何伤害! 游青有些目瞪口呆,费解地将手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左手的枷锁也解了开来,随后便是双脚。 全身的束缚被解除,游青以为自己一直靠枷锁支撑着的身子会失了依靠往前扑倒,没想到双腿竟在原地立得稳稳的,脑中前前后后思索了一番,似乎对县令先前的恐惧神色有了些不甚明了的恍然。 县令再次开口:“将他扔出大牢!” “是。”两名衙役一左一右架着他往门口走,可力道竟有些像扶着他。 游青撇开那二人的手,扭过头直直地看着县令,双眸沉黑:“你究竟在唱什么戏?” 县令转开视线,捧着挺起的大肚子走到火盆旁边,漫不经心地抽出一根红通通的铁丝,看着铁丝的眼神有些颤抖愤怒,声音却是懒洋洋的:“行刑完了,难道还养着你不成?县衙的饭可是珍贵得很!” 听这口气竟是真的要放人,游青对着他的背影沉思片刻,拿不准出去后是否会有别的招数在等着他,不过能出去总归是个活命的机会,再加上心挂白黎,便没再多问什么,转身一言不发地跨出了牢门。 待人走远后,牢中的三人顿时换了一副姿态,兴冲冲地凑到了一处。 县令颤着嗓音将两名衙役拉到跟前,焦急紧张道:“本王扮演得如何?可曾露了马脚?” 开锁的那名衙役撇撇嘴:“您再活一万年也活不出马脚来。” 县令气得胡子抖了抖。 另一名衙役连忙讨好地在他衣袖上捋捋,仿佛在替他顺毛,笑嘻嘻道:“您扮演得可好了,简直是以假乱真!绝对没有露马脚!” “还是你乖!”县令满意点头,手中陡然多出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赏你的,拿去玩儿!” 衙役眉开眼笑地接过去:“谢王恩赏!”谢完了连忙朝另一名衙役露出得意挑衅的笑容。 那人嗤笑一声撇开视线。 得了夜明珠的衙役无比开怀,完全不在意他的态度,又扭头好奇道:“那位就是咱们的王妃吗?长得可真俊呐!” “笨死了!女子才能做王妃!阿青是王夫!” “噢噢噢!王夫看起来性子有些冷啊!”话音未落脑袋便被扇了一巴掌。 “瞧瞧你我现下的尊荣,能不冷吗?”阿青才不冷呢!笨蛋! 县令打完人整了整官袍、又揉了揉满是横肉的肥脸:“我去找阿青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 “是!” 第16章:出行 出了大牢,游青第一个念头便是去找白黎,他不知道白黎有没有被县令抓过来,无头苍蝇一般转了一圈,毫无所获。想着县令说过的话,若是白黎被抓了来,必然会有人来知会一声,而县令一直在他面前晃,他也不曾见到有人来通报,或许,白黎还没有落入他们手中。 墨黑的夜,游青想着白黎仍有一线生机,便提了提精神,借着晦暗的月光摸索着道路走出县衙,奇怪的是一路上都未曾碰到阻拦的人,确切地说是除了牢内几个关押的犯人,一个活物都没瞧见。如此顺利就走了出去,游青觉得异常诡异,可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走在路上,身体除了有些无力之外,并无其他不适,下意识在手腕处又摸了一遍,觉得不可思议,又在脸上摸了摸,什么伤口都没摸到,走到小溪边就着昏暗的月色照了一下,竟然真的与往日没有任何不同之处,仿佛先前的痛楚不过是一场梦。 稍稍耽搁了片刻,又重新站起来加快脚步往家赶去。不管事情如何难以理解,总比带着伤忍着痛要好上许多,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回去,看到白黎才能放下心。 正走回路上准备继续赶路时,前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呼:“阿青!” 游青精神一震,抬起头便见白黎急匆匆跑了过来,尚未来得及出声,突然被他一把搂住脖子扑上来,激动的声音近在耳畔:“阿青!你没事吧?” 游青愣了一下,迅速将他拉开,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顿时拉下脸色:“怎么只穿了这么一点?” 白黎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中衣,无所谓地笑起来:“不碍事的,我的伤寒已经好多了,现在精神好的很!” 游青将身上的衣服解开,不顾他挣扎,硬是给他披上,又抓着他的胳膊塞入衣袖,边与他挣着手劲边问道:“你没事吧?今日可曾有人到家里去?” “没有。”白黎摇摇头,又要将衣服脱下来,被游青一把按住,抬头看他沉着脸,撇撇嘴乖乖将腰带系好。 “你怎么这么晚出来了?跑到这里做什么?” “找你啊!”白黎抬头,目光掩隐在月色下,紧张地在他脸上巡视,语气却是极为轻松,“醒来时天都黑了,你还没回来,我不放心,就出来找了。” 游青听他这么说,终于松了口气,想着或许是与来抓人的衙役走差了才逃过一劫,面色缓了缓,虽然对县令有着恨意,可也知道自己如今毫无能耐,只好先行避开,温声道:“快回去,明日我们便动身去京城。” 白黎心头一跳,明明很怕去京城,可眼下又知道游青必定是担心县令再找麻烦,虽然他有办法阻止县令,可更想顺应游青的意思,想了片刻,诧异问道:“这么快?不是还要卖字画攒盘缠吗?” “盘缠有一些,暂时够用,可以边赶路便攒。” “嗯。”白黎笑着冲他点点头。 回去之后,两人简单吃了些晚饭,便上床休息。 白黎知道游青吃了许多苦,更是对他伤口的消失十分不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又不好直接开口问,一问便要漏馅,折磨得心里犹如猫抓,十分难受。 游青一天内经历这么多事,自然也是无法入睡,躺在床上直直望着黑夜中不甚清晰的帐顶,听着白黎的动静便侧过身看着他的方向:“怎么了?” 白黎撑起身子看着他,问道:“阿青,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连晚饭都没吃,县令是不是苛待你了?” “没有苛待。”游青无声地笑了笑,“聊的久了些,所以回来晚了。不过他有意让我与他的千金定亲,我拒绝了,惹恼了他,自然是没有吃晚饭就回来了。” 白黎听这话与那两名衙役说的截然相反,知道他十有七八没有说实话,郁闷地抽了抽鼻子,重新趴下来:“哦……” 白黎又折腾了半晌,听游青的呼吸逐渐平缓,不知他有没有睡着,便低声喊道:“阿青。” 没有人回应,应该是睡着了。白黎在被衾中捏了捏手,终于控制不住抽了出来,覆上游青的脸颊,力道轻的犹如羽翼,生怕将他碰醒。左右都摸了摸,摸不出异样来,最后只好轻叹口气带着满心的疑惑重新缩回被窝中。 黑暗中,游青却突然睁开眼,眼中清明夹杂着疑惑,过了很久后感觉白黎已经入睡,这才渐渐昏沉了意识,也跟着睡着了。 这一夜,游青再次陷入混乱的梦境,梦里仍旧是烟雾缭绕,肆意旋转的梅花瓣铺天盖地,甚至直欺双瞳,闭上眼,鼻端满是花香,耳中飘来隐约含糊的人语声。 “放肆!此等禁地也是你能随便闯的?要救这东西,可要先过了爷爷这关!” “你已铸下大错,竟然还敢在此处口出狂言,胆子可真是不小啊!” “孩子,快低个头乖乖认罪,老头子可等着你回来陪我下棋呢,别倔了。” “小东西,可有哪里伤着?快给我瞧瞧。” “呜呜呜……” “不知你他日能否记得我,不过不记得也无妨,我若能逃出生天,必定会来找你。” 嘈杂中,各种人声纷纷扰扰,却又奇异地有那么几句清清楚楚飘入耳中,迷迷糊糊过了不知多久,纷乱的花瓣逐渐停歇,天地陷入一片混沌,白雾越发浓密,将整个人包拢其中,逐渐挤压。 窒闷感随之而来,胸口犹如千斤大石坠压着,每一次呼吸都十分吃力。 游青是被窒闷感憋醒的,醒来时有一刹那的恍惚,梦里的情景似是还记得,可又记不清楚,只觉得一片混乱,怔愣了半晌才彻底恢复清醒,可那种窒息憋闷的感觉仍实实在在地维持着,疑惑之下垂眼朝胸口看了一眼,顿时哭笑不得。 此时已天光大亮,白黎如一只酣眠的动物一般,沉沉趴在他的身上,不光半身的分量压上来,还连带裹着那条被褥一起卷过来压上,手肘探出被外,扒住他,睡得极为香甜。 若只是人趴过来,或许还好受些,奈何又加了一条被子,游青费力地深吸一口气将胸腔填满,总算是缓过来不少,不忍心将他叫醒,只是无奈地抓着他的手腕替他塞到被子里。不想这一动,白黎竟然转醒了。 迷迷糊糊眨了眨眼,白黎埋着头拱了拱,似乎觉得很舒服,又将手伸出来把他连被子抱住,抱了一会儿渐渐恢复意识,咂咂嘴抬起头看了看,笑起来:“阿青,你醒啦?” 游青微笑起来,抬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果真好了。” “当然!我又不会骗你!”白黎说的理直气壮,脑子一转突然想到昨晚才撒过慌,连忙将头埋下掩住神色,又在他身上享受地拱了拱,想着游青仍好好地躺在自己身侧,虽然心中存着疑惑,可还是忍不住弯着眉眼无声地笑起来。 游青在他头上摸了摸,突然有些舍不得放开这发丝顺滑柔软的触感,下意识又轻轻地摸了数遍,直到白黎突然从他身上挪开才回神,看着外面晴好的阳光,昨夜郁结的心情也明媚起来,笑道:“该起来了。” 白黎缩回自己那半边后一直埋着头,先前被他在头上摸了数次,偶尔手指在耳后与勃颈处滑过,控制不住身上起了些燥热,正咬着唇与自己较劲,并未听到他的话,直到游青越过他先行下床穿衣才回过神来,又定了定心魂,这才垂眼从被窝中钻出来。 起床后烧了水煮了粥,游青洗脸时,白黎一直在旁边蹲着,抬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看得很是认真,比练字的时候还要认真。 游青看了看他略带探究的眼神,心中起了些疑惑,笑道:“怎么了?看出花来了?” “嗯!”白黎点点头,“看出花来了!” 游青忍不住觉得好笑,也跟着蹲下去:“那你看个够好了。” “好!”白黎顿时摩拳擦掌,一抬双手将他的脸捧住,见他眼中有些笑意,忍不住胆子更大,手指又在他脸上四处摸索,摸完了把手收回,抱着膝盖笑眯眯地看着他,“阿青,你的脸比我的好看!” 游青愣住,脑中突然冒出县令那张让人作呕的脸,还有他曾说过的话:“听说你那书童美得不可方物,想来知府大人一定会相当满意这份大礼!” 白黎见他突然变了脸色,顿时紧张:“怎么了?” 游青迅速将脑中混乱的记忆撇开,笑了笑:“长得好看未必是好事,出门在外,凡事要多加小心,知道么?” “知道!”白黎笑着爽快地应了。 游青拉着他站起来:“该吃早饭了,吃完我们便动身。” “屋后的鸡仔怎么办?” “拜托给张婶。” “哦!” 这一天,游青与白黎简单收拾了些行礼,与左邻右舍一一打过招呼,便互相结伴踏上了去京城的道路。 与此同时,烟山脚底传言四起,说县衙里遭了鬼,县令大人与一干衙役统统受了刺激,一夜间疯疯癫癫连人都不认识了,时不时便会有些莫名其妙的风言风语,谁都听不明白。县令家的千金因此事郁结于心,一下子病得卧床不起。 月余过后,县衙里新来了一位县令,代替了原来的县令,四邻乡里的都开始翘首以盼,不知这新上任的官对这一方土地又将会如何。 第17章:馋狐 游青与白黎二人是一路询问着往京城方向行去的。游青未曾去过京城,不认得路,而白黎虽然早就跟随那一辈子的游青去过,可现下他却不好说自己认得,只好揣着明白当糊涂。 会试的时间是来年开春的时候,只需赶在年前到达京城即可,而他们出门得早,完全不用那么着急的赶路,因此这一趟走得不紧不慢,相当的闲适。 这一路下来,二人相处更甚亲密,偶尔遇到下雨刮风或是其他状况的,拉个手揽个肩都十分寻常,游青自己丝毫没有觉得不妥,一直都是神色淡然的模样,倒是白黎,随着心口的跳动一次又一次失控,每次都笑得如同晴光下盛开的大团芙蓉,清艳不可方物。 虽说白黎名义上是游青的书童,但游青从未对他使唤苛责过,甚至潜意识里还因为他细腰小脸的身姿相貌起了些疼惜爱护的心态,就连投宿,都考虑到不能让他跟着自己吃苦,从不随便敷衍了事。 走在路上来不及住店时,会尽量找遮风避雨的地方过夜,游青不知白黎很能习惯野外的生活,夜里怕他睡得不舒服,总会想办法找到干草给他铺出厚厚一层,两人相拥着凑活一夜,白天再继续赶路,等进了城再找家客栈歇脚。 带着的银两是游青多年攒下来的,虽不富足,但也够用,住不起上房,却也住得了条件尚可的中等客房,再加上两人习惯住一个屋子睡一张铺子,倒省去了不少额外的费用。 白黎跟着游青也有不少时间了,其他都好,唯独一样越来越教他难受,说起来有些丢人,但也是符合常情。 他是狐狸,狐狸天生爱吃鸡肉,说到底是个肉食动物,即便没有鸡肉,拿猪肉充数也不错,只要有大块大块的给他啃着解解馋,就觉得心里舒坦,可惜出门在外偶尔卖卖字画或是替人家写写信赚不了多少银子,兜里的盘缠用来住客栈也在一天天的减少,还要留一部分回程的时候用。如此一来,大口吃肉简直就成了白日梦。 在家时基本也没有大块大块的鸡腿可以供他啃着解馋,左邻右舍养鸡都是为了攒一些鸡蛋留着自家吃或是拿到市集上卖,绝对不可能将那些鸡宰来烧汤喝。不过村里也有村民本事不小,偶尔会上山打猎,带着一头壮硕的猎物回来便会四处分,自然也少不了游青家的一份。 游青虽没有打猎的身手,可毕竟打小就会照顾自己了。那里有河沟有溪流,下河叉鱼这种事做得得心应手,曾经让白黎看得瞠目结舌,所以桌上偶尔也会有鲜美的鱼肉和鱼汤供他流口水。 说过来又说过去,就是他馋了,成天待在游青眼皮子底下,连溜出去偷肉吃的机会都没有,想趁着夜里他睡着了再出去,可惜每次都是自己撑不住先一步睡着。 游青清贫惯了,也不在吃食上讲究,不过偶尔还是会点一些夹着荤腥的菜给白黎调剂一下胃口,这在常人来说都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奈何白黎不是常人,他压根就不是人,连着个把多月都是吃到几顿肉丝几顿肉片,早就寡得嗷嗷直叫了,可又不好意思说,弄得背地里的神色一天比一天委屈哀怨。 入了深秋,天气越发的寒冷,游青早已将厚衣服取出来裹在了他和白黎的身上,行囊倒是减轻了不少。一路走来都是萧瑟的寒风,满地枯黄的落叶早已不见,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桠。 踩着一地的寂静,顶着淡白的阳光,二人风尘仆仆地进入了林阳城。到了林阳城,路途便过了大半,算是离京城不远了。 寻到一家价钱适中干净整洁的客栈,游青看这林阳城很是繁华,算了算日子便决定多住两天歇一歇,顺便带着白黎将此处逛逛,再多卖两幅字画。白黎一听顿时欢欣不已,拉住他的手就眉开眼笑起来。 游青抽出一只手在他头上摸了摸,眼中的笑意带着几分宠溺:“这两日便奢侈一番,你想吃什么?鸡肉、鸭肉、鹅肉,还是猪肉、牛肉?或者是鱼肉?” 白黎扇着睫毛眨着眼睛看他,眸中流转的光泽透着几分心虚,总觉得自己连日来的心思让他给窥破了一般。 游青笑容更深:“怎么了?” 白黎连忙摇头:“不用了,还像往常那样就好了,不能白白浪费银两。” 游青撑开窗户朝外面看了看,又将他拉到身边:“我看这里的人多过得还算不错,大富大贵之人不见得能看上我一个籍籍无名之辈的字画,但小有盈余的人家总会想要买两幅回去装点装点。在此处多留两天,十有七八能多赚一些。” 白黎听完眼睛亮了几分,精神振奋道:“好!那就多画几幅拿出去卖!” 游青无奈地看着他:“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不是在说卖字画的事吗?”白黎一脸不解。 “言下之意,多花些银两没关系,可以再赚回来。”游青忍着笑,“你想吃什么?” “……”白黎没想到绕了半天还是那个问题,脸色有些微红,不自在地拿视线在屋子里乱飘,“我随意就好……” 游青轻声笑起来,点点头:“随我下去看看,若是有烤鸡,就点一份,如何?” 白黎一对光波流转的漆黑双眸顿时闪动起来,连忙垂下眼睫偷偷咽了口口水,想开口说话又担心被肆意的口水呛到,觉得自己实在是丢人之极,最后只好沉默地点点头,一脸的心虚内疚。 他到现在为止,衣食住行都是游青的,自己却没有半分入账,只好偷偷安慰自己,以后带着游青回他那里,一定要让人好生伺候着好好补偿一番。 游青看他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便直接拉着他的手往外走,边走边道:“银两都是身外之物,去了还会再来。以后想吃什么便直接告诉我,不要闷在心里。” “啊?”白黎大吃一惊,脚步顿住,“阿青,你怎么知道的?!” “昨夜听见你说梦话了。”游青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回头看他,随即又有些愧疚地轻叹口气,“是我疏忽了。” 白黎大窘,白皙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我……” 游青看着他脸颊上泛起的晕霞,如同雪色荷尖儿上的一点嫣红,呼吸顿时凝滞,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鬼使神差地,抬手覆了上去,指尖密密匝匝的螺纹与脸颊上细腻的肌肤相触,莫名激起一股细小的电流,将二人都震住了。 游青怔愣过后迅速回身,将手收回,笑了笑:“走吧。”说着将他拉出房间,转身把门带上。 到了楼下,挑了一个僻静的位置,问了问店小二,当真点了一盘烤鸡,另外又点了两样清淡点的菜,在别人看来实属平常,对他们二人倒的确很是奢侈。 游青没有什么不舍,倒是把白黎给心疼到了,奈何他又控制不住对着鸡腿流口水,又馋又愧疚又心疼的矛盾复杂思绪将他一颗心给折磨得够呛。 游青撕了一块金灿灿的鸡腿放到他碗中,声音异常的温柔:“快吃。” 白黎朝他瞟了一眼,连忙撕了另外一只放入他碗中,目光转回自己的碗,只觉得香味扑鼻,想着反正已经让阿青笑话过了,没什么好再丢人的了,自我安慰一番后便拿起鸡腿啃了一小口,没想到肉质异常的鲜嫩,口感好、味道也佳,顿时满足得眯起了双眼。 游青一直在旁边看着他吃,见他这幅模样忍不住露出笑意。 白黎视线一瞟,见到他唇角扬起的笑容,一下子觉得这冬天暖和了不少,愣了片刻,再次笑起来:“阿青,你也吃啊!” “嗯。”游青原本就喜欢清淡的食物,点点头拾起筷子随意吃了些蔬菜,最后还是将自己碗里的那只鸡腿送到了他的碗里。 白黎吃着吃着便忘了形,虽然吃相很是斯文,但奈何这鸡实在是肥的流油,待啃完的时候已经满嘴都是亮光了。 游青忍着笑拿巾帕在他嘴角擦了擦,见他完全处于放松状态,脑袋好像定不住似的,随着他手中的力道一下一下地往后歪,只好无奈地又抬起另一只手扶住他的脑袋让他别乱动,这才给他擦干净。 白黎吃饱喝足,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冲着游青一个劲地笑,等到回房的时候,整个人便处于发飘的状态了。 游青知道他向来吃饱之后总会有些犯困,没想到今天竟困得这么厉害,不知道的还当他喝醉了酒呢,想来是这一顿吃得特别满足才会如此罢?看来这傻子十分爱吃鸡肉。 白黎迷瞪着眼将外衫脱掉,稀里糊涂地爬到床上去躺好,躺了一会儿探过身将下巴支在床沿上,看着游青在桌边写字的侧影,挠头问道:“阿青,我昨夜的梦话,是怎么说的?” 游青朝他看了一眼,搁了笔走过去坐下,将他搬回枕头上,拉过被子盖好,过了半天才回答他的问题:“你没说梦话。” “啊?”白黎清醒了几分,一脸迷茫。 游青笑意盎然:“见到你对着别人口中的鸡腿吞口水了。” “……”白黎忽闪了两下眼睫毛,沉默片刻后,一把拉过被子将自己渐起红晕的脸盖住。 哎呦,丢人丢大了! 第18章:醉狐 林阳城繁花似锦,处处人声,与烟山脚底宁静安详的村庄迥然不同,刚进城的时候,游青便注意到白黎满脸的好奇神色,想着难得碰到这么热闹的地方,又不急着赶路,便决定花上一天时间带着他四处看看。 没想到第二日竟下起了蒙蒙细雨,两人终究没能成行,吃了早饭后,只好安安分分地待在房间里看书发呆。看书的是游青,发呆的是白黎。 白黎手肘支在窗台上,看着楼下清冷的街道,微微有些惋惜,不过想着游青说的等天气转晴了再出去,又很快得到了安慰,才坐了片刻时间,又恢复成开心的模样。 游青坐在他对面,放下手中的书,抬眼朝他看去,见他正专注的凝视着窗外,侧脸和脖颈的线条都透着一种说不清的美,不由有些看得入神,过了半天,问道:“阿黎,你现在还记得自己的家乡在何处么?” “啊?”白黎转头看他,眼睛眨了眨,掩下心虚摇头笑道,“不记得。” 游青眉头微微挑了一下,眼中划过一丝惆怅,笑了笑,便埋头继续看书。 白黎将他神色看在眼中,顿时紧张起来,走到他身边蹲下,抬起脸:“阿青,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游青低头看着他满脸的小心翼翼,莫名的一阵心疼,抬手覆在他头上,不解道:“怎么会?为何这么问?” “你听到我说不记得家乡在哪里,好像有些失落的样子,是不是希望我想起来好赶我回家?” 游青愣了一下,想不通这傻子何时变得这么心思敏锐,顿时失笑,在他脑后摸了摸:“不是不要你,只是……我看你不像是吃过苦的,若是记得家在何处,可以回去过上舒坦一些的日子,省得如今这样跟着我吃苦受累。” “我不苦啊,也不累啊!”白黎这话说得倒一点都不违心。 长途跋涉对他而言是小事一桩,住在村子时更是惬意非常,哪里有苦处?若实在要算,无非就是没有鸡肉吃,这也是因为出门在外不方便,不然他随便招些小狐狸吩咐下去,每天啃两条鸡腿又有何难?再说,能跟在游青身边,哪里会觉得苦? “就算记得,我也要跟着阿青!”白黎把头埋在他膝上,嘴角透着倔强,“你别想赶我走!我一点都不苦!” 游青手一顿,一时神情有些恍惚,活了这么多年,从未想过会有一个人愿意陪他长途跋涉、清贫度日,却毫无怨言。 白黎还在那边自顾自难受,双手将他的腿抱紧,咬牙道:“就算我想起来了也绝不告诉你!你休想赶我走!”说完觉得异常委屈,抬起一只手将他停在自己脑后的手抓住,拉着他又在自己头上摸了摸,明显是不满意他停下动作。 游青被他这种负气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连忙又顺着他的意思在他头上顺了顺,另一只手去拉他:“又不是小猫小狗,总这么蹲着做什么?” 白黎不为所动,抬起脸气哼哼地看着他:“我喜欢!” 游青发现他如今比刚跟着自己的时候胆子大了不小,竟然还越来越会撒娇了,忍不住笑起来,故意逗他:“你若诚心想做动物,就不要上床睡觉了,夜里就趴在地上如何?” 白黎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漆黑灵动的眼珠子直直瞪着他,一脸的不服气。 游青看着他利落的动作,更觉好笑,指指桌上的笔墨:“快坐下,让我看看你的字练得如何了。” 白黎乖乖在他身边落座,点点头提起笔,却没急着写,目光朝身边瞟了一次又一次,心头还是觉得空落落的,咬咬牙将笔扔在桌上,转头看着游青:“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游青一愣,笑起来:“我没说要赶你走,只是不想看着你跟我吃苦。” “那是一个意思啊!我说了我不苦!你干嘛要赶我走?” “你怎么这么死心眼?”游青无奈地笑,“我的本意是,你若能回去过上好日子,我不拦你,你若想留下来,我当然求之不得。” 白黎一脸疑惑:“是这个意思?” 游青笑着拿起笔递到他手边,点头而笑:“就是这个意思。” 白黎接过笔,认真地想了想,眼中顿时闪现出明媚的笑意,再次将笔扔掉,喜笑颜开地转身伸长手臂一把将他的脖子搂住:“阿青!你要说话算数!” 游青被他的突然袭击弄得措手不及,顿时有些呼吸凝滞,感受着紧贴在脸侧的细滑肌肤,鼻端飘来幽幽的淡雅气息,心口莫名的一阵激荡。 白黎满足地笑着在他脸侧蹭了蹭:“嘿嘿……那我就放心了!” 游青没听到他的话,只觉得胸口抽紧、喉咙干涩,下意识抬起手想将他搂住,突然脖子一松。 白黎拉开距离笑眯着眼看他:“我写字给你看!” 游青墨黑沉静的眸子直直望着他笑得灿烂的眉眼,见他瞪大眼疑惑地看着自己,才堪堪回神,笑了笑:“好。” 白黎得了他不赶自己离开的应承,心中早就雀跃得不行,似乎连外面的阴雨天气都成了艳阳高照的大晴天,笑嘻嘻地转过头去拿毛笔,却发现笔不见了,“咦”了一声,连忙低头四处寻找,发现毛笔滚到了地上,又离开凳子蹲下去捡起来,重新坐到游青身边,蘸了蘸墨,埋头认真写起来。 游青凝神看着他的侧脸,见他眉眼低垂、唇角含笑,一副异常乖巧却又透着俏皮的模样,不知不觉间,眼神就变得异常的温柔。 两人静静地坐着,紧紧挨在一起,没有任何言语,只听到细雨敲打窗棱的轻响,清新的空气透进来,胸腔涨满莫名的情绪,游青看看窗外,隐隐有一种熟悉感萦绕心头,说不是什么滋味,淡淡的,却又似乎十分刻骨。 白黎练字练得不少,最喜欢的还是写他二人的名字,如今已经练得与游青的字迹有八九成相似,写完之后极为自豪地将笔搁下:“阿青,你看我写得像不像?” 游青仔细看去,笑意加深:“嗯,几乎辨不出真伪了。” 白黎笑得更为得意。 “再写点别的看看。” “好!”白黎点点头,看看外面的雨丝,埋头写了一个“雨”,想了想,又写了一个“酒”。 游青疑惑道:“为何要写酒字?” “不知道。”白黎摇摇头,“就觉得这种时节这种天气,坐在屋子里喝喝酒说说话是最为惬意的事。” “那倒是。”游青点了点头,笑道,“横竖无事可做,那就小酌几杯好了。” “真的?!”白黎眼睛一亮,馋得忍不住舔舔舌尖。 游青看着他愣住。 白黎以前从没喝过酒,族中的小狐狸曾经给他送过几坛子,头一次喝便觉得难喝得紧,后来便再没有尝过,但是与游青在一起之后,喝过游青自己酿的米酒,觉得异常香甜可口,现在想来都仍然觉得唇齿留香。 “酒贵不贵?” “一小壶而已,还是喝得起的。” “那我去喊店小二!”白黎兴奋地站起来打开门冲出去。 不过片刻,店小二便送了一壶酒来。 白黎关上门,将窗子又撑开一些,闻着外面的清新空气,喜滋滋地将酒塞子拔了,给两人的杯子里都斟满。 兴冲冲地与游青碰了碰酒杯,抿了一口发现味道还不错,不过似乎与游青酿的有些不同。 游青看着他皱起的眉头,问道:“喜欢么?” “没有你做的好喝。”白黎如实相告,随后又笑起来,“不过和阿青一起喝酒很开心!” “那就少喝点,当心醉了。” “不会!”白黎迅速摇头,“你酿的酒我喝三杯都不醉,这才一杯。” 白黎信誓旦旦地将这壶酒一口一口咽下了肚,还颇为得意地亮了亮杯底,没想到等他站起来的时候就觉得头晕了。 游青见他一个踉跄差点磕到桌角上,大吃一惊,连忙站起来将他扶住:“怎么了?喝醉了?” “啊?”白黎摇摇头,“没有啊,就是头晕。” 游青哭笑不得:“头晕不就是喝醉了!” 白黎眨眨眼看他:“我明明会喝酒的。” “酒和酒不尽相同,我酿的酒与甜汤无异,你喝着当然不会醉。”游青无奈地将他扶到床边坐下,“还当你心里有数呢,下回不让你胡来了。” 白黎一脸不解地靠在他身上:“酒和酒就是味道不同啊,味道不同就会喝醉吗?” “味道不同,后劲也不同,有的一喝就醉,有的半坛子都不会醉。”游青耐心地给他解释了一番,将他的鞋脱掉,“躺着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喊盆水来擦擦脸。” 白黎晕晕乎乎地让他扶着躺下去,看着他跟着俯下身,给自己整理被角,心里涌起一股甜蜜,冲他眯着眼睛笑起来。 游青听到他带着几分醉意的傻笑声,看着他无奈地笑了笑,带着几分宠溺。 白黎也不知是不是喝醉了的原因,只觉得他的笑容特别的诱人,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搂住他的脖子抬起头,飞速地在他唇上亲一口。 游青动作一顿,整个人便呆住了。 白黎亲完眨眨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脑子一嗡,连忙松开手躺下去,拉过被子将头全部蒙住,躲在被子里打起呼来。 游青还没来得及细想他的举动,又被他明显是在作假的鼾声给弄得哭笑不得,隔着被子在他身上拍了拍:“我去端水。” 鼾声停止,被子动了动。 游青忍着笑站起身,打开门走出去。 白黎躲在被窝里长出一口气,随后头晕的感觉再次袭来。 也不知是不是这酒过于厉害,刚才偷亲了一口竟觉得有些神魂颠倒的感觉,此时躲在被窝里只觉得全身都涌上了一层燥热,身体渐渐有些不一样的感觉,自己却没有发现。 片刻后,游青端着水进来,把门带上,端到床头一看,白黎还拿被子蒙着脑袋,抿抿唇再次笑起来:“好了,快出来,给你擦擦脸。” 白黎躲在里面,也不知是隔着被子还是怎么的,只觉得声音嗡嗡的,脑子也不甚清醒。 游青将帕子浸了浸,转身准备将他从里面捞出来,视线一转突然愣住,被子边沿不知是什么露了出来,一点点尖儿,白色的,毛茸茸的,忍不住疑惑地伸手去碰了一下。 被子里的白黎猛地一惊,终于知道自己哪里不对劲了,没想到自己竟然露出了狐狸尾巴,甚至连耳朵也一不小心露了出来,一边庆幸头蒙在被子里,一边紧张地将身上不对劲的地方全部收起。 游青手指刚碰上去就觉得那一点白色猛然消失,挑眉疑惑地看了看,将被沿掀起一些:“什么?” 白黎拉下被子把脑袋探出来,装糊涂:“啊?” 游青没有多想,怕床上有什么东西膈着他让他不舒服,拉开被子看了个遍,见什么都没有,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又给他重新盖好,摇摇头道:“没什么,来,给你擦脸。” 第19章:遇犬 入夜后,雨还未停歇,屋子里比平时要冷上几分,即便将窗子关紧,还是抵不住寒意。游青让白黎靠着床里面睡,自己则在外侧给他挡着。 白黎喝了点酒,倒也没有醉得太厉害,只是头有点晕,意识尚算清醒,还知道将尾巴收起来不让游青看到,只是醉酒后容易失控,凡事由着性子来,顽石一样霸占着中间的位置,怎么都不肯挪窝。 游青见他脸颊上顶着两坨红晕,眼神迷离,只知道冲自己傻乐,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倾身将他半抱着朝里面推了推。 白黎被动地挪了挪位,咂咂嘴一脸的不乐意,眼珠子转了几圈,侧过身子朝游青这边拱:“阿青,我冷……” 游青连忙将手伸进他的被窝,抓住他的手摸了摸,觉得还挺暖和的,愣了一下,忍着笑朝他看了一眼,将自己的被子给他盖上,接着自己也钻进去了。 白黎两只水润润可怜兮兮的眸子瞬间就亮了,咬着唇一脸期盼地看着他吹熄蜡烛在自己身边躺下。 “现在还冷么?”游青侧过来,在黑暗中看他。 白黎紧张地偷偷在自己身上掐了一下,深吸口气挤过去一把将他搂住,明明想装的可怜些的,可嗓音里的兴奋劲怎么都掩盖不住:“好冷!” 游青被他挤了个措手不及,身子一僵,漆黑的眸在黑暗中定定地看着他,直到适应了昏暗的光线,才将他低垂的眼睫看清。 白黎见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心里有点失落,咬咬牙,探手过去将他的手摸到,一把抓过来搁在自己腰上,哼哼唧唧:“我冷……” 游青愣了一下,没忍住低声笑起来,手从他腰上拿开,在他头上摸了摸,又搭在他后背将他搂住,低声道:“这下可满意了?” 白黎窃喜,连连点头:“嗯!不冷了!” 游青在黑暗中看着他笑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将他搂紧了一些。 小计谋得逞,白黎心底甜得好像喝了十年的蜜,原本就有些晕的脑子更加晕乎,笑眯眯地在他身上蹭了蹭,很快就沉入了梦乡,一整夜睡得极为香甜。 而连日来噩梦缠身醒来就忘的游青却极为难得地做了一个十分清晰的梦,醒来时笑着对白黎讲述:“昨夜的梦当真有趣,不知从哪里捡来了一只小狐狸,通身雪白,看着与我在山脚见到的那只极为相像,不过这狐狸却有九条尾巴,似乎是传说中才会有的九尾狐,不知怎么就让我给梦到了。” 白黎被他一席话吓得差点将洗脸盆打翻,眼神飘了一会儿又连忙定住,小心问道:“你梦到这只狐狸做什么说什么了吗?” 游青听得一愣:“说?狐狸怎会说话?” “啊……”白黎眨眨眼,干笑,“传说中才有的,应该与一般狐狸不同吧?我以为它会……说话……” 游青笑道:“我梦到的这只可不会说话,不过玩劣得很,将家里养的鸡全都给偷吃了。” 白黎面色一僵,吞了吞口水,一脸心虚地埋头洗脸,洗完了冲他笑:“梦到九尾狐是好兆头,会大富大贵!阿青以后一定做大官!” 游青忍不住笑起来:“我只求多卖几副字画,银子够用即可。” “一定可以,吃了早饭我们就出去摆摊!” “说好带你去转转的。” 白黎摇头:“那个不急。” 吃了早饭,游青便在白黎的催促下去街上摆了个小摊,问客栈的掌柜借了一张旧桌、一条长凳,找了个不冷清也不喧闹的街角,铺开纸便坐了下来。 白黎则紧挨在他身边坐着,时不时看看他悠闲执笔的样子,越看越喜欢,凑过去笑嘻嘻道:“阿青,你给我画一张画像好不好?” “好。”游青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侧头看看他笑眯的眼,也跟着笑了笑,“回客栈歇息的时候再画。” “嗯!”白黎得了他的应承,兴奋地点了点头。 视线在周围转了一圈,正高兴得很,突然听到一阵犬吠,身子一僵,脸色唰一下白了。 犬吠声浑厚响亮、中气十足,一听便能猜到必是体型较大的狗,而且是两只,这是白黎在人间行走时最怕的东西。村子里也有人家养着狗,不过体型都不算大,白黎虽然看着有些犯怵,却从未像现在这么惧怕过。 游青发觉了他的异常,连忙搁下笔捏住他的手,没想到他的手指竟一片冰凉,不由皱眉搓了搓:“怎么了?” “狗!阿青!这里有大狗!” 游青一愣,一时不知该担心还是该笑:“你怕狗?” 白黎紧绷面皮点点头,刚要说话突然听到那两只大狗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从身后的巷子里冲过来,吓得张嘴就是一阵大喊:“啊啊啊啊!”一边喊一边敏捷迅速地跳上了桌。 游青没料到他反应这么激烈,愣了一下见桌子晃起来,顿时紧张,连忙伸手扶他:“快下来!这桌子太旧了,撑不住!” 说话间,那两只狗便冲到了眼前。道路两旁的行人摊贩纷纷作鸟兽散,逃命似的。游青顿起疑惑,循着狗冲过来的方向望去,见后面一匹高头大马,由一名衣着鲜亮的小厮牵着,马背上坐着一名锦衣华服的公子,眼中透着阴沉之气,嘴角却挂着颇为得意的笑容。 那人视线一转看到游青,懒洋洋道:“怎么不跑啊?这么乖等着孝敬你潘爷爷?” 游青听得一头雾水,却直觉这人不像善类,不由蹙了蹙眉,正要客气一句将白黎拉走,不想那人视线一抬,眼珠子突然看着白黎闪起光来,哈哈笑道:“美人呀!” 白黎正警惕地瞪着那两只呲着獠牙的大狗,没注意到他的话。 游青却是知道苗头不对了,转头道:“阿黎,我们回去。” 白黎对他的话倒是自动听取,白着脸颤声道:“不不不,不敢下去。” 那人顿时笑得更为开怀:“潘爷爷最喜欢看这种弱不禁风的美人了,哈哈哈,来,黑将军、白将军,给我上!” 白黎见那两只狗耳朵一动,转眼就要冲过来,再次吓得哇哇乱叫,用谁都看不清的速度窜上了身后的矮墙,眨眼间又一跳,手脚并用地爬到了旁边的一棵枯了叶子的垂柳树上,紧张地瞪着那两只狗哀嚎:“阿青!救命!” 游青虽然诧异于他的敏捷,可眼下更担心彼此的处境,见那两只狗冲过来,连忙举起凳子拦在树下。 那两只狗见到他手中凳子,凭着本能顿住了动作,齐齐朝他狂吠。 游青冷冷看着马上的人:“阁下这是要做什么?” 那人挑眉一笑:“咦?你也是个美人嘛!不过可惜啊,不合潘爷爷我的胃口……” 游青见他言语露骨,再次皱眉,知道是碰上无赖了。 那人抬头对着白黎打量片刻,笑意加深:“这垂柳这么细软的树枝都能站住脚,看来美人的腰枝也是盈盈一握啊!啧啧啧,爷爷就喜欢看着美人痛苦尖叫,二位将军可别偷懒!”说着便抬手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两只狗听到命令,呜呜咆哮两声,蹬起后腿就朝游青扑过来。 白黎吓得大喊:“阿青快上来!”喊完突然脑中一个激灵,这才想起自己并非普通狐狸。刚才见到狗时吓得慌神,情急之下只想着逃命,竟然忘了他是会法术的九尾灵狐,以他的修为,别说两只狗,即便十只百只,于他而言,应付起来都不在话下。 来不及骂自己的蠢笨,白黎连忙凝下心神准备施法将游青罩住,再慢慢对付那一人二狗,没想到心念电转间,游青却凭着一条凳子击中黑犬的头,又迅速躲开了另外那只白犬的袭击。 游青站定了脚,自己也愣住,想不通自己手中的力道怎么突然变大了,而且躲开的动作竟然快得让自己都惊讶,微微皱眉,见那两只狗再次扑过来,不及细想又将手中的凳子挥出去。 游青情急之下注意不了许多,白黎却在树上看得清清楚楚,而且看傻了,那凳子这次接连击中了两只狗的头部,应声断了。两只狗都被打得发了懵,身子摇摇欲坠。 此时街道四周都看不到别的人影,许是都知道马上那人的恶名早早溜了,那人见自己向来凶猛的两只狗竟然让一个文弱书生用一条凳子打懵,愣住了。而游青也看着等同于散架的凳子愣住。一时间四周竟然安静得落针可闻。 那人最先回神,怒火滔天:“连我潘爷爷都敢欺负,简直就是找死!黑将军!白将军!” 一声哨响,两只狗匍匐了一下身子,再次露出凶残的一面,临空跃起,直直朝游青扑过来。 白黎迅速回神,正要暗中出手相助,突然见到游青踢了一脚旁边的桌子,挡住两只狗的冲势,又接连两拳狠狠砸在了两只狗的耳侧。 只听两声凄厉的哀嚎,两只狗痛苦地倒在了地上,口鼻中鲜血横流,身子颤抖,看架势竟似不行了。 空气静默了片刻,游青再次被自己的反常震住,他只知道自己挥出了拳头,却并没有击中的感觉,双拳也并无痛感,这两只狗是如何受伤的? 而白黎也在树上呆呆地看着游青,最令他诧异的不是游青将两只狗打伤,而是刚才出手极为快速,连他都没看清楚。 马上的人连滚带爬地下马冲过来,扑到两只狗身上,哀嚎:“你杀了我的将军!你竟然杀了我的将军!我要你尝命!” 游青却不理他,回神过后抬头看着白黎:“没事了,下来吧。” 白黎愣了一下连忙从树上爬下来。 地上那人抬头,凶狠地看着他们,回头对身后的随从咬牙命令:“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话音刚落,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醇厚的男声:“慢着!” 第20章:恩人 随着这一道略带慵懒却又字正腔圆的轻喝,在场诸人都是微微一愣,循声望去,见是一名绛色锦缎加身、顾盼隐含笑意的青年男子款款而来,看年纪似乎比游青年长几岁,身后跟着一名灰衣男子,神色肃穆。 绛衣男子视线落在伏地的一人二狗身上,眉梢一挑,笑道:“我还当是亡了亲人在哭丧呢,原来是在哭两只狗,兄台还真是好雅兴。” 那姓潘的恶霸一听他出言不逊,当即发怒,站起来气势汹汹地朝他冲去,抬手便要揪他的衣襟,还没来得及动作,那人身后的灰衣男子突然绕过来挡住,迅速抬手将他的手抓住直接反向一扳,把他痛得哇哇大叫。 绛衣男子笑容敛起,醇厚的声线陡然间添了几丝威严:“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是做什么?” 恶霸的侍从一看自家主子被人教训了,顿时焦急,大步冲过来就要帮忙,不想竟被灰衣人一掌撂倒。 “放……放手!你这狗奴才也对我动手了!你也不是君子!哪里来的东西竟然敢教训你潘爷爷!” 灰衣男子听这恶霸骂骂咧咧,面覆阴云,手中又加了几分力道,拳头捏的咯吱咯吱响。 “他是我的侍从,对你动手是为了护我周全,属于忠义之举。”绛衣男子重新恢复笑容,示意灰衣男子松手,上前一步问道,“你姓潘?” 那恶霸一听顿时来了劲,挺胸抬头气宇轩昂:“现在才知道?晚了!” “听说知府老爷也姓潘,难道令尊便是潘大人?” 那人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知府老爷是我亲叔父!他可没有儿子,只有闺女,你连这些都不知道也想来管本大爷的闲事?” “原来是潘兴潘公子!”绛衣男子恍然大悟地笑了笑,“不知你要如何处置这二位?” “自然是押入大牢好生教训一番!”潘兴洋洋得意地答了他的话,突然脸一板,“关你什么事!你给我滚开!” 灰衣侍从见他如此无礼,差点冲上去,被这绛衣男子抬手止住。 潘兴满脸得色:“算你识相。” 绛衣男子无谓地笑了笑“你仗势欺人、以犬袭人,如今你的两只狗命丧黄泉,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可没有道理让别人坐牢。”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给大爷滚开!” 绛衣男子轻叹一声,感慨道:“想不到潘大人走马上任才一年光景,这前程就要毁在你的手里了。你是他亲侄又如何?即便是亲儿子,恐怕他也没法护着你了。” 潘兴一听顿时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若不是你行事过于张扬,恐怕潘大人的诸多罪行至今还埋于尘土中呢,如今连长居深宫的圣上都得了消息,可不是你的功劳?” “什……什么罪行?”潘兴这才发现面前这人说话时一直透着某种不易察觉的气势,不由有些后怕起来,“你是什么人!” “敝人姓薛,单名一个常字,想必潘大人应该听过。” “薛常……”潘兴心头一跳,突然惊恐地大叫起来,“你就是薛常!你你你……”说话间脸色已经越来越白了。 薛常笑得人畜无害,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大吃一惊:“你是现在赶回去与你叔父一同上囚车,还是直接跟我走呢?” 薛常嘴唇颤抖,喃喃道:“我叔父已经……” “既然你不急着赶回去,那就跟我走好了。”薛常自动替他做了选择,微微抬了抬下巴。身后的灰衣侍从迅速走上前去一把将潘兴擒住。 潘兴回过神,立马扭着身子挣扎起来:“你胡说!无凭无据你血口喷人!我怎知你是哪里来的东西!就凭你一句话也想将你爷爷唬住!做梦!” 薛常淡笑着亮了一下腰牌,挣扎怒骂戛然而止,潘兴一下子蔫儿了。 这边两方在互相对峙时,游青与白黎一直在旁边看着。 游青向来奉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行事准则,对这薛常究竟是何人,以及这里的知府犯下了何事,都不甚关心,不过他的突然出现倒的确替自己与白黎解决了麻烦,觉得有必要道一声谢,便一直在旁边静静等着。 而白黎一开始听着他们的对话有些茫然,不过总觉得这薛常长得十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直到听到其自报姓名,白黎才猛然记起,这薛常是朝中大臣,做的什么官他不甚清楚,但却清清楚楚记起此人将会是游青的同僚,而且与游青十分投机,关系很不错。 游青中了状元之后在翰林院供职,一开始无权无势,很受排挤,这薛常却对他的真性情非常赏识,又常常与他政见一致,自然也就对他颇多照顾,后来游青仕途坦荡、一路高升,受奸人嫉恨,差点遭到陷害,也是这薛常出手相助才得以洗刷冤屈,因此二人到了老年依然是挚交好友。 这中间官场的各种曲折白黎自然了解不多,但他却知道这薛常救过游青的命,虽然是那一辈子的事,可毕竟施过援手是事实,属于游青的恩人。游青现在不认识他,白黎却认出来了,当下便有些心情激动。 白黎一直将游青的事放在第一位,游青的恩人自然也就当成了他自己的恩人,如今这恩人又给他们解了围,感激之情更是不必说了。 游青见那边已经料理得差不多了,便走上前去对薛常微微一笑,拱手道:“多谢薛大人出手相助!” 白黎紧跟而上,笑眯眯地跟着游青拱手道谢:“多谢薛大人!” 游青听他声音里透着一股莫名的兴奋劲儿,有些不解地朝他看了一眼,见他对薛常笑得异常灿烂,眼神一滞,抿了抿唇又转回了头。 薛常敛起方才的气势,转过身对着他们谦和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客气。这叔侄二人早该绳之以法了,今日在此处将他抓到也是碰巧。” 游青自然知道这薛常不可能是特地来帮他们的,主要是他与白黎运气好,正巧碰到这恶霸气数已尽的时候,不过摆脱了麻烦毕竟是事实,于是再次对他拱了拱手:“还是要多谢大人!大人有要事在身,我们便不打扰了,就此告辞。” 白黎再次笑眯眯地跟着游青拱手:“大人告辞!” 薛常视线转到白黎脸上,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笑了笑:“看样子二位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阿青是上京赶考路过这里的!” 游青再次被白黎反常的积极态度弄得一愣,随即迅速恢复从容的神色,不紧不慢道:“正是。” 薛常看着白黎笑道:“你不赶考么?” 白黎对他的问题迷茫了一下,摇摇头:“我不考,我是阿青的书童。” 游青敛下眼睫,再次微笑:“既然大人公务缠身,我们便不打搅了。” 薛常笑着点点头:“二位请自便。” 游青、白黎二人与薛常打过招呼之后便转身将一旁狼藉的桌子、凳子、笔墨纸砚都收拾了一番,带回了不远处的客栈,因摔坏一条凳子,向客栈老板赔付了几文钱,此事便算告一段落了。 不过白黎却敏锐地发现了游青的沉默,进屋后连忙蹭到他身边坐下,担忧地抓过他的手:“阿青,你怎么了?” 游青看着自己被他握住的手,感受着指尖的温热,抬头对他笑了笑:“你以前认识那个薛大人?” 白黎差点就顺着他的话点头,好在反应还算及时,连忙摇头道:“不认识。” 游青看了他一眼,笑起来:“难得见你对别人那么热络,还以为你们以前见过呢。” 白黎顿时笑起来:“薛大人是好人!” 游青错愕地看着他:“为何这么说?” “因为他帮过我们啊!是我们的恩人!” 游青笑了笑:“只是顺便帮了一个忙,这就成恩人了?是不是好人可不是一两句话、一两件事便能定夺的。” 白黎眨眨眼,想着游青毕竟还没有跟他同朝为官,不了解他也是正常,就没有再多说什么,点点头:“哦!” 游青在他头上摸了摸,恢复温柔的神色:“今天不摆摊了,画几幅现成的明天再拿出去卖。先吃饭,吃完了先给你画一幅。” 白黎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随即又拉过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疑惑道:“阿青,你今天怎么有本事把那两只狗打死的?” 游青一听就皱起了眉,轻叹口气:“我也不知,最近总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却不知究竟是怎么了。” 白黎抬头迷惑地看着他:“哪里不对劲?” “常常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醒来却记不清……今天的事……还有之前,伤口会自己愈合……” 白黎没料到他会突然提到伤口的事,顿时精神一震,想趁这个机会好好问问,便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样子,紧张道:“什么伤口?你伤到哪里了?” 游青按住他意图掀开自己衣服的手,笑了笑:“紧张什么?你不记得了?那次碰到下雨,在路上摔了一跤,将手心划破了。” “……”原来是说的这件事?白黎郁闷地偷偷朝他瞥了一眼,心里骂他不肯说实话,脸上又不好表现出来,低下头扒开他的手心摸了摸,“只要没有身体不适就好。” 游青看着他低垂时显得极为乖顺的眉眼,笑着点点头:“嗯。” 第21章;异象 入了夜,两人十分默契地再次同衾而眠。白黎有了前一晚借着酒劲壮胆的经验,便习惯性地又挤到游青身边搂住他的腰,见他丝毫不反对,心中窃喜。 有了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有了第二次便会有第三次,那往后他就可以每晚都搂着游青睡了,这可是盼了千年的心愿。 游青看着他低垂的眼睫,墨黑纤长、微微翘起,明明神采飞扬,却又乖巧安顺地搭着,只觉得这人灵气十足。再一想当初头一次见面时那副傻乎乎的模样,不由失笑。 那时的傻不似伪装,此时的灵气看着也是十成十的足,这种奇异的矛盾放在他身上竟是一点都不违和,浑然天成,没想到无意间收留的傻子,竟越看越控制不住喜爱。 白黎垂眼偷笑了半晌,见游青一点动静都没有,再次委屈起来,抬眼朝他看了看,见他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不由心头一跳,喜悦随之荡开,眼睛笑眯起来,喜滋滋地伸手去摸他的手。 游青看出了他的意图,有意逗他,便迅速将手背到身后,随即又因自己幼稚的举动微微错愕,无奈地笑起来。 白黎没抓到他的手,再次抬头,看他眼中含笑,胆子又大了几分,伸脚在他小腿上轻轻踢了踢,埋头咕哝:“阿青,我冷……” 游青忍不住低笑出声,抬手将他搂住,见他开心地往自己怀里钻,正要再逗他一回,突然看着他的脸愣住。 先前能将他的睫毛看得一清二楚竟未曾发觉异常,现在再一看他脸上细腻光滑的肌肤,猛然意识到,此时蜡烛已经熄灭,室内是一片昏暗,他怎会将白黎看得如此清晰?虽然入了夜熄了烛火,过一段时间便能适应黑暗,可此时他双眼的适应明显更甚往日。 以前在村子里,月光更为皎洁,即便那时在家中,借着皓白的月色也未必能如此清晰的视物,此时竟能将白黎眼中细碎的光都看得一清二楚,甚至连细密的睫毛都能一根一根数来,委实有些怪异。 白黎钻入他怀中,心满意足,抬头笑眯眯地看着他:“阿青,我们还要在这里逗留几日?” 游青迅速从思绪中回神,抬手在他脑后柔软顺滑的长发上摸了摸,笑道:“最少三日,最多十日,随你。” “随我啊?”白黎一脸喜色,虽然他并不在乎在这里待几天,但游青语气中纵容宠溺的意思十分明显,他又不是傻子怎会听不出来? 想到游青对自己一天比一天好,白黎再次甜蜜,眼中笑意如水,一眨不眨地盯着游青看,怎么都看不够。 游青被他看得有些愣神,在他发间轻抚的手顿了一下,控制不住滑向他脸侧,轻触肌肤,细腻弹性的触感由指尖传入心口,忍不住一阵悸动。 白黎眼眶顿时撑大,见游青有些神游天外的样子,不知这是他的无意之举还是有意而为之,敛住呼吸,生怕将他惊醒再将手拿开,但是憋了一会儿憋不住了,脸上的手指也没有再挪地方,不由有些泄气,深吸口气咬唇看了他半晌,轻声喊道:“阿青……” “嗯?”游青迅速将手拿开,重新搭在他的背上,疑惑地看着他。 白黎先前还盼着他搂住自己,这会儿又不希望他搂了,有些赌气地瞟了他一眼,把头埋下去,埋了一会儿又不甘心,咬咬牙重新抬起头,不等他反应迅速在他唇上一个蜻蜓点水。 游青手一紧,呼吸突然有些发沉,垂眼看着他:“阿黎……” 白黎紧张得不行,前一次偷亲游青没有责怪他,可能是因为他喝醉了,可今天却不一样,他不知道游青喊他究竟要说什么,脑子来不及细想,深吸口气干脆闭上双眼装睡。 游青听到突然而来的鼾声,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了,无语了半天,哭笑不得地再次将他搂住。 白黎委屈失落了一阵,觉得游青毕竟还是有些喜欢自己的,不然不会有刚才的举动,于是又逐渐开心起来。他向来心思单纯,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装睡装得挺像,装着装着也就真的睡过去了。 游青听他呼吸渐轻减缓,知道他睡熟了,便将自己的手拿开,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下床,又替他将被角掖掖好,随意披了件衣裳走到桌前将蜡烛点燃。虽然不点也能视物,可毕竟这么多年习惯了借火光照物,还是觉得点了蜡烛更能看清楚一些。 就着烛火摇曳的光线在桌边坐下,摊开一只手,对着干净的掌心看了片刻,伸出另一只手将旁边的空烛台取过来,烛台倒悬,锋利的尖端抵上掌心,稍稍加了些力道便觉得掌心被抵住的皮肉传来轻微的刺痛感。 手中的动作顿住,游青扭头朝床上看了一眼,见白黎正睡得酣然,又重新将视线调回烛台的尖端,漆黑瞳孔凝注着所有的心绪,面容沉静、无波无澜,手中猛地施力,钻心的刺痛传来,掌心被戳破的皮肉下面渗出鲜红的血珠。 游青眉峰微蹙,很快又舒展开,双目一凝,手中再施力道,将烛台尖端一寸一寸朝下割去,视线紧紧锁在不停渗血、不断拉长的伤口上,生怕一个眨眼便看错,忍着痛将伤口拉过半个掌心,手一松,尖端离开皮肉,虽仍在痛着,却长出了一口气。 烛台重新放回桌上,迅速拿帕子将尖端沾染的尚未干涸的血迹擦掉,之后便一直静静地坐着,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掌心的伤口,眉头紧蹙。 游青从未想过会有一日做出如此自残的举动,实在是最近之事太过离奇,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在今日之前,他觉得这伤口莫名痊愈算是一件好事,如同得了某样令人羡慕的特殊能耐,不追究也罢。可今日自己徒手打死两条半人高的悍犬,事情便有些棘手了。 如果这莫名而来的能耐不受他的控制该如何办?今日打死的是狗,明日会不会就是人?万一不小心惹上官司便会牵连白黎。考虑得再多一些,万一自己不小心,失手将白黎给伤了呢?到那时即便将双手剁了恐怕也为时已晚,而且就算是剁了,恐怕也还会再长出来罢?如此天马行空地一通乱想,竟觉得后背有些冷汗涔涔。 游青脑中思绪纷乱,眼神却是一直凝在掌心片刻不离,蜡烛每矮下去几分,便拿帕子在伤口擦一次。一开始是擦完之后又有新的血涌出,后面再擦便越来越少,一直盯着看倒是看不出动静来,可明显那口子比刚割开时小了许多。 不知坐了多久,只觉得更深露重、寒气蚀骨,游青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伤口处的皮肉如变戏法一般缓缓合拢、痊愈,用帕子沾了凉茶覆上去轻轻一抹,仅余的一点血迹也全部擦掉,掌心恢复如初,像是刚才的一番举动成为了梦境。 这是游青头一次亲眼目睹自己身上的神奇之处,不知是好是坏,总要理清楚才能安心。不过如今却要赶着去参加科考,只盼着不会再出什么事,无论中榜与否,顺利考完便算了无遗憾,待考完之后再想法子寻些典籍来查一查,看能否查出异象的原因。 吹熄蜡烛,房间内陷入黑暗,游青静静坐了片刻,视线再次恢复,屋内陈设虽不似白日那般亮堂,可依旧看得清清楚楚。 轻叹口气,决定暂时将这些疑惑放在一旁,一切等考完试再从长计议,脱下披着的外衫,重新钻入被窝。 白黎微微动了动身子,觉得有些不对劲,迷迷糊糊醒了过来,抬头不清不楚地喊:“阿青……” “嗯,快睡。”游青低应一声,朝他靠过去一些。 白黎咂咂嘴,把头埋到他胸口,手朝他摸过去,摸到他的手准备抓住,却突然被冻得一个激灵,立马清醒:“阿青,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刚才不小心放在被子外面了,现在夜里凉的很。”游青随便扯了个谎,怕把他冻着,连忙将手抽出来。 白黎又把他抓住,紧紧攥着:“我给你捂捂。” “不用,你快睡,我一会儿就暖和了。” “我捂得快!”白黎死不撒手,打了个哈欠又把头埋下去。 游青愣愣的看着他,本以为他会抬头对自己眯着眼笑一下,没想到搓了搓手便再次沉入梦乡,这种无意识中做出的关心举动,让他控制不住眼神动容。 沉默中静静地看了他半晌,将手抽出,重新将他搂在怀中,手中紧了紧,带着各色思绪,没多久也跟着熟睡过去。 接下来的数天时间,两人白天出门摆摊卖字画,夜里相拥而眠,每日如此,一切都仿佛成了习惯。 游青不知自己身上究竟出了什么问题,生怕靠的太近将白黎给伤着了,可又觉得平时并无特别之处,依旧与常人无异,因此也不知二人靠得这么近究竟是好还是坏,心里十分挣扎。 待了六七日时间,又攒了些银两,游青带着白黎将林阳城逛了个遍,也算是长长见识。等白黎逛得尽兴了,收拾收拾东西,又过了一夜,两人便再次踏上了赶往京城的路。 第22章:安慰 出了林阳城,这一路又花了很长时间,待二人赶到京城时已是寒冬腊月。 京城的繁华自不必说,然而与林阳城相比又多了一份井然有序,毕竟是天子脚下,行事多了规矩的束缚,明面上能看到的永远是光鲜亮丽的一面。 赴京参加会试的举人来自五湖四海各个州县,年前赶来的也不在少数,满大街都能见到一身书卷气息的男子,有些看着年纪尚轻,有些已经两鬓添白。 能入朝为官的,有不少是举荐而来,走科举这一途径的大多是家世一般的普通人,尤其是上了年纪的,更能看出其清贫困苦。 白黎对这些不懂,都是游青一路走来告诉他的,说十年寒窗苦读之人何止千万,一朝及第的又能有几人? 这满大街的文弱书生,年纪越大的越是辛苦,有些是读了多年的书才能获得会试的资格,有些是考了一次又一次都没有及第,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考。 白黎听得后怕,虽然明知游青必定能高中状元,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若是阿青这次不能及第,下次还会再考吗?” “不会。”游青回答得毫不犹豫。 “为什么不会?”白黎有些疑惑,随即又笑起来,“是不是阿青肯定自己能考中?” 游青笑了笑,摇摇头道:“是有九成把握,不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再加上世事无绝对的公正,我也并未抱太多希望。” 白黎听得更加疑惑:“那你为什么说不再考了?” “傻子,这世上生存之道千千万万,我何苦执着于这一条独木桥?” 白黎听得眼睛一亮,抓住他的衣袖灿烂地笑起来:“阿青,既然你并不想做大官,那我们可以回去做些别的营生,考试那么辛苦,没日没夜地呆在里面,我都不能进去照顾你……” 游青好笑地看着他:“你怎知考试要没日没夜呆在里面?” 白黎心头一跳,这才发现说漏了嘴,连忙定了定神,道:“先前一路走来,听别人说的。” 游青并未多想,笑道:“你耳力倒好,我却是没听到。” 白黎一脸自豪:“我耳聪目明!” 游青看着他这副得意的模样,眼中笑意盎然,忍不住抬手在他头上摸了摸。 白黎虽为书童,却从未做过书童扮相,一个简单的发髻,浅色的飘带随着一头如墨青丝披在肩背上,无论从哪一面看都是十分打眼。再加上游青丰神俊朗、气质不凡,二人走在街上原本就吸引了众多目光。此时游青对他的举动又透着难以言说的亲密,更是招得行人纷纷侧目。 游青注意到落在身上的视线,这才回神,连忙将手拿开,倒没有任何懊恼的情绪,反而因为自己的失态有些好笑,想到自从收留了这傻子之后,自己便时常走神,真是恨不得将他的脸捧起来好好揉一揉、捏一捏。 无奈地叹了口气,将视线从他身上调开,柔声笑道:“走吧,先寻个落脚的地方。” 白黎点点头,随着他走了两步,突然想起先前的话题被无意间岔开了,心里又痒起来,扯扯游青的袖子,问道:“阿青,既然你不想做大官,为什么还要来参加会试?我们回去不好吗?” 游青有些诧异于他的执着,疑惑地看着他:“你希望我回去?” “也不是……”白黎垂下眼睫遮住心虚,“阿青要是能做上大官,以后就不用过那么清贫的日子了,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愿意呢?可是……考试那么辛苦,听说有些人会晕在里面,我担心……” 游青心中一暖,拾起他垂在身侧的手,随即想到此时的处境,便捏了两下又松开,笑道:“我与别的读书人不同,自小也做些简单的农活,身子哪有那么弱?再说,我也并非执着于考试,而是为了了却恩师的夙愿。” “啊?”白黎注意力还放在自己被捏过的手心上,听了他的话蓦然惊醒,抬眼疑惑地看着他,“恩师?” 游青见他眼中透着迷茫又透着意外,顿觉好笑:“难不成你以为我的学问都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原来阿青也是上过学堂的啊?”白黎笑起来,他虽然认识了游青那么久,可对于二人相遇之前的事却毫不知情,此时听起来觉得游青与自己又亲密了一步,忍不住心中喜悦。 游青笑着点点头,想到往事忍不住一声叹息:“上学堂需要交学费,我原本是没有资格进去读书的,自己躲在外面偷偷学了一年后被恩师发现,以为会受责罚,没想到他让我作了两首诗后大为开怀,便破例让我进去。” 白黎认真听着,点点头:“恩师是个好人!” 游青对于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人简单定夺为好人、坏人有些哭笑不得,想着这原本就是他难能可贵的单纯之处,便也没再说什么,又继续道:“恩师对我颇多照拂,说他在这穷乡僻壤教书育人一辈子,总算在我身上见到了希望,临终前仍再三叮咛,盼着我了却他多年的心愿。” 白黎没想到他参加考试竟是因为这个原因,呆呆的看着他,虽然对他的为人早已了解,可还是忍不住想:我果然没看错人…… “我若真能有幸金榜题名,恩师便能含笑九泉了,即便落第,尽过心便不后悔。” “不会的,阿青一定会高中。” 游青当他是在鼓励自己,淡然地笑了笑,随即见他目光晶莹,漆黑的眸子竟似蒙上了一层水雾,不由诧异:“怎么了?” 白黎张了张嘴,眼泪控制不住滑落下来。 游青一惊,被他的反应弄得手足无措,连忙将他拉到旁边无人的巷子,抬手在他脸上擦了擦,焦急道:“怎么了这是?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 白黎让他一安慰,顿时哭得更凶,眼泪汪汪地吸鼻子:“阿青,你考上状元会不会不要我了?” 游青一听哭笑不得,手忙脚乱地给他擦脸,轻声道:“考不考得上都不会扔下你不管的,你这是胡思乱想什么呢?” “我什么都不会,阿青却要做大官了……”白黎一想到什么状元、公主、驸马,顿时心如刀绞,哭得更厉害了,止都止不住。 游青又是头疼又是心疼,捧着他的脸都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心中一乱,连忙将他搂在怀里,在他头上、背上不停地顺气:“好了好了,别乱想了,我不会不管你的,考不考得上都会将你带在身边。” 白黎冷不防被他抱住,心跳差点停滞,突然就忘记哭了,挂着泪痕的脸上浮起一层浅浅的红晕,呼吸都有些乱了。 游青见他安静下来,连忙拉开距离看他,抬起双手捧着他的脸给他擦泪,一脸无奈:“平时看你傻乎乎的,怎么脑子里弯弯绕这么多?我几时说过要扔下你不管了?” 白黎看着他眼里的温柔,心跳忽快忽慢,半张着嘴一脸委屈地愣了半天才发出声音:“你没说,我自己想的……” 游青忍不住笑出声来,见他脸颊一层红晕半天未消,一对灵动的眼珠子水润润的,纤长扬起的睫毛上仍沾着泪,如同挂着两帘露水,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竟一点都不显娇弱,反倒透着一股子独有的倔强,看得他再次失神。 白黎被他这么一亲近,什么伤心的情绪都没有了,吸了吸鼻子,想着自己好歹也是九尾灵狐,若实在到了无计可施的那一步,便使个术法叫那皇帝老儿下不了旨,叫那公主喜欢上朝中最丑最老的大臣! 这么一想,刚刚还哭得找不着东南西北的人转眼间破涕为笑,抓着游青的手问:“阿青,我们今天在哪里落脚?” 游青正准备再安慰几句,没想到他又自己好了,愣了半天觉得脑壳疼,腾出一只手在他脸上捏了捏:“这脸变得比六月的天还快,我赶都赶不及。” 白黎完全不在意他说的什么,被他捏得心情愉悦,笑容更灿烂了。 之后,两人在街上又转了一个时辰,找了家相对便宜的客栈住了下来,说是便宜,也还是比林阳城的要贵上几分,毕竟这里是京城,不比其他地方。 游青见白黎一脸心疼地埋头数荷包,笑了笑将他拉到身边,安慰道:“只是暂住这里,明日去贡院递上名帖报个道,考试还有几个月,我们可以去城外寻一处人家,向他们租几个月的闲置屋子,能省去不少银两。” 白黎面色一喜:“真的?” “当然。”游青点头,“长期逗留当然是租一间屋子来的划算,就算在城内租,也比住客栈要便宜许多。” “知道了!”白黎喜得连连点头,转身将荷包仔仔细细收好,走回来一把搂住游青的腰,笑道,“城外清净,我们住在城外好不好?” 游青直直看着他璀璨的双眼,愣了片刻,抬手将他搂住,轻声道:“好。” 白黎心跳狂乱,控制不住满心溢出的喜悦,傻乎乎地看了他半晌,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亲完突然被自己的举动吓一跳。 这一路,他已经习惯了每晚睡前突袭一个亲吻,白天却从来没有这么做过,此时脑子一昏就忘了时间,又不能再装睡,脸上立时飞起红晕,心下一慌连忙转身。 游青手一紧将他拉住,又将他身子转过来,深深地看着他,直把他看得呼吸混乱,抬手摸上他的脸,掌心与他脸侧玲珑的线条紧紧贴合,垂眸向他靠近几分,却又顿住,二人的眉眼离得极近。 第23章:隆恩 白黎抬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水润的眸子里含着隐隐的期待,又透着说不出的紧张,正不知所措着,见他突然笑起来,眼底涌出的温和笑意如泉水般将先前的深邃目光悉数冲淡。 “阿黎……”游青看着他变得茫然的神情,笑意加深,一手绕到他身后搂住他的腰,将他又拉近了一些,低声道,“你跟着我做书童有多久了?” 白黎被他的动作勾的三魂飞走了两魂半,视线在他一张一合的唇上徘徊,甚至还集中注意力透过开阖的牙关见到里面若隐若现的舌尖,抿抿唇又想亲了,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话却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游青无奈地叹了口气:“跟你说话呢。”说完见他仍是执拗地盯着自己鼻梁以下的部分,更觉好笑,抬起另一只手捧住他的脸抬了抬,迫使他对上自己的视线。 “啊?”白黎回神,愣愣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游青笑道:“问你话,问你跟着我有多久了。” “一千年。”白黎想都不想就将这三个字脱口而出,说完傻了眼,脑子一嗡恨不得自打嘴巴,连忙急急改口,“半年!我跟阿青在一起近半年了!” 游青愣了一下,再次笑起来:“倒是挺像的。” 白黎一脸疑惑:“像什么?” “有时会觉得,我们其实早已认识了……虽然无法体会一千年究竟有多久远,却觉得你这么说也未尝不可。” 游青并未将他说漏嘴的话放在心上,只当是玩笑,拇指在他脸颊上摩挲两下,笑了笑,接着道,“说你傻还真是傻,近半年超夕相对,有些事,还需要我说你才能明白么?” 白黎脸上被他轻抚之处燃气一小片红晕,自己却没觉察到,仍旧是迷惑地看着他:“什么事不明白?” 游青哭笑不得,忍着头痛颇无奈地叹了口气,再次向他贴近,唇在他秀气玲珑的鼻尖轻轻碰了一下,低声道:“下次亲完了不要躲,我又不会怪你。” 白黎感觉到鼻端柔软温暖的触感,怔住,魂魄像放风筝似的一下子飘得又高又远,眨眨眼傻站着半天,总算是把绳子给收回来,三魂七魄一一归位,人顿时精神起来。 游青看着他眼中闪出的神采和灿烂笑容,捏着他的脸揉了揉:“我说的话这么难懂么?要想这么久?” 白黎晕晕乎乎的,被脸上轻柔的力道带得头也跟着摆来摆去,脚跟站不稳似的,一脸傻笑地看着他:“阿青,你真的不会怪我啊?” 游青好笑地看着他:“嗯。” 白黎双眸一亮,好像行了一夜的路突然看到曙光,顿时激动起来:“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亲你吗?” 游青差点笑出声,连忙将他搂住,下巴搁在他肩上,在他视线不及的地方辛苦憋笑,眼中的促狭一闪而过,忍不住想逗他,正了正色:“不知道,为什么?” 白黎听了他的话,肩一跨,眼神顿时黯淡下来,郁闷地抬手在他胳膊上敲了敲:“现在不告诉你。” “那何时才能告诉我?” 白黎皱了皱鼻子,觉得阿青连这种问题都要问,实在是不开窍,现在说了也等于白说,心中郁闷难纾,靠在他肩上咕咕哝哝:“再过一段时间。” 游青拉开距离看着他,笑道:“你越说我越好奇了。” 白黎眨眨眼看了他一会儿,略带迟疑地小声道:“当然是因为喜欢才亲的。”说完心里更憋屈了,哪里是喜欢那么简单啊! 游青笑着道:“你喜欢的东西可多了,我送你的画,家中墙上贴着的字,溪水中的小鱼,荷包里的纹银……怎么没见你亲过它们?” 白黎顿时急了:“那不一样!”说完更加憋闷,阿青果然还没开窍。 游青见他挣脱开自己,转身走到床边去铺被子,笑了笑跟上去,看着他苦大仇深的侧脸,继续好奇地问:“哪里不一样?” 白黎满眼委屈,抬手揉揉鼻子,想说“哪里都不一样”,张了张嘴却突然顿住,手指在鼻端碰了碰,扭头惊喜地看着他:“你刚才亲我了!” 游青没想到他这么后知后觉,更觉好笑:“嗯。” 白黎兴奋地转过身,一把搂住他的腰:“阿青,你是不是喜欢我?!” “是。”游青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低声道,“喜欢。” 白黎面色一喜,压抑着七踹八踹的心跳继续看他:“和我的一样吗?” 游青忍着笑,再次露出勤学好问的神色:“你的是什么样?我的是什么样?” 白黎笑容一滞,更加郁闷起来,气哼哼地松开他的腰转身将被子狠狠一抖,咬牙切齿:“现在不告诉你!” 游青坐在床边,抬眼看他:“那你准备何时告诉我?” “等你再聪明点的时候!” 游青一下子没忍住笑出声来。 白黎不知他笑什么,满心思都是阿青不开窍,阿青是榆木脑瓜,一副恨铁不成钢又气又急的模样,双手将被子抖得哗哗响,耳侧的头发都被风掀得飘起来。 第二日清晨,阳光明媚,游青将名帖随身放好,带着一夜过后心情早已恢复的白黎去贡院报道。 进入大门,被领路的小官引着穿过曲折的廊檐,迎面偶尔会碰到往外走的其他考生,互相点头致意,又接着往里行去。 负责接待的官员接过游青的名帖看了看,又对照手边的花名册翻了翻,拖着官腔一字一句缓慢道:“游青,烟陵郡人,元昌四十七年乡试解元。” 游青恭敬道:“正是学生。” “嗯。”官员点点头,将名帖交给身后的小官,“既然是桂榜头名,朝廷自不会亏待于你们,皇上已为各郡省的解元安排了统一住处,征用的是薛丞相在城外三里处的一座别院,一人一个单间,膳食自理,可以住到科考结束为止。” 游青愣了一下,没想到还有这等待遇,便恭恭敬敬地谢了隆恩,看了站在身后的白黎一眼,又问:“大人,是否学生的书童也可以带去?” “那是自然。”那官员顺着他刚才的视线朝他身后看了一眼,见白黎相貌出众气质脱俗,有些诧异,“这是你的书童?本官还当是下一名等着报道的考生呢。” 游青笑了笑:“是学生的书童。” “嗯。”那人点点头道,“午时过后会有人带着你们过去,回去把该收拾的收拾了,到时辰了就来门口候着。” “谢大人!” “此等厚待是出于皇上爱才惜才心切,你们到了地方后静心读书,互相之间可以切磋学问,但是不可结党营私,有负皇上圣恩。” 游青微微一笑,恭敬拱手道:“多谢大人教诲!” 那官员满意点头。 出了贡院,白黎兴奋地将游青拖到无人处,一把将他脖子搂紧,在他唇上狠狠亲了一口,喜笑颜开:“阿青,我们是不是不用花银子了?” 游青抬手摸上他的脸,定定地看了他片刻,视线一转见他动作太大把衣服都扯得皱起来,笑着给他往下拉了拉:“你没听到么?膳食自理。不过的确能省去大部分费用。” “那我们暂时不用卖字画了!”白黎眉飞色舞地看着他,“一共有多少个解元?那里住得下吗?” “三十余人,既然这么安排了,必定是住得下的。” “别的解元是不是也带书童了?不知道人家的书童是什么样的,是不是也像我这样?” 游青唇角弧度加深,眼中笑意盎然:“人家的书童与你可不一样。” “是吗?哪里不一样?” 游青哭笑不得,在他后脑勺轻轻拍了一下:“问这么多,去了不就知道了,先回客栈收拾东西。” “好!”白黎笑嘻嘻地将手收回,想了想又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一口,“阿青,你一定会做大官的!” “嗯,你是喜鹊,专门报喜的。” “我不是喜鹊!” “那你是什么?” “我是……”白黎盯着他看了片刻,转身拉着他走,笑道,“以后告诉你!” 两人回去后收拾了一番,退了客房,早早吃了中饭便去贡院门口等着。 旁边还有四位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想必也是一起等候的其他解元,身后都各自跟着一名书童。 游青与他们客气地打了声招呼便没有再多说什么,那些人都好奇地朝白黎看了好几眼,白黎比他们还好奇,站在游青身边,目光时不时朝旁边溜过去,见那些书童头上的髻子都用头巾包起来,背后还背着看似挺沉的书篓,想着每次出门游青都舍不得他拿重物,忍不住美滋滋地感慨:阿青对我真好! 午时一到,门里面便走出来两名小官差,做了个手势:“各位公子请!” “大人请!”五人齐齐出声。 随后,几人便跟随这两名官差朝东城门方向走去,此处离城门有一段距离,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往外又走了一小段时间,来到一处临湖的府邸,门楣上只题了“薛府”两个大字,并无其他装饰,想必就是薛丞相的别院了。 第24章:薛府 进入薛府,经过前面的正厅,后面一共有三进院落,每进都有十余间房,游青几人来得偏早,被安排住在了第一进院子偏西的房间,东边住着来得更早的考生,院子里种着冬青、腊梅,青红交错,在冬日的夕阳下生机勃勃。 说是住的单间,其实每间房都不算小,由雅竹屏风隔成了内外两室,内室的床铺被褥枕头一应俱全,外室许是给贴身侍从安排的,有一张简洁的床塌,这条件比他们在客栈的房间要好上数倍。 每一个考生被领进来后都会与府里的总管见上一面。总管着一身体面的衣裳,言谈举止无不透着大家风范:“这座别院常年闲置无人居住,因此不曾配备多少仆役,后厨的器具倒是一应俱全,食材也会长期供应,只是一时调不出人手来,所以要委屈游公子自行料理一日三餐了。” 游青微笑拱手:“多谢总管!劳丞相和总管费心了。” 总管笑了笑,又嘱咐了几句,便转身离去。 人一走,白黎顿时恢复了兴奋,虽然那一世的游青在升官之后的府邸也十分可观,但他毕竟只是偷偷跟着,从来没有亲身体会的经历,此时在房间内左看看右摸摸,一脸好奇的神色。 游青见他这样,眼底有些心疼,走过去抬手在他脸上蹭了蹭,低声道:“阿黎,这段日子,跟着我受苦了。” “不苦啊!我很开心!”白黎摇摇头,浑不在意地对他笑,说完就往床铺上一倒,双臂贴着褥子划了两下,眼睛笑眯起来。 游青最喜欢看他不加掩饰的情绪,开心也好、不开心也罢,永远都是将最真实的一面呈现在自己面前,因此也跟着笑起来,坐在床沿上看着他翻来滚去:“这里毕竟是丞相府,出了这个房门可要多注意言行举止,知道么?” 白黎从床上一跃而起,蹭到他身边搂住他的脖子,笑道:“那不出这个房门呢?” 游青抬手在他后背轻拍了一下,笑意融融:“随你。” 白黎直直看了他半晌,凑过去亲在他唇上,贴着他的唇停了一会儿才拉开距离看他:“这样可以吗?” “可以。”游青眼神变得有些深邃,视线紧紧锁在他脸上,将他晶亮的眸子、秀挺的鼻梁、红润的双唇一一收入眼潭深处。 白黎感觉到贴着后背的掌心起了些热度,与他视线对视,敛起笑容,眼中的期待十分明显:“阿青,你说过你喜欢我的。” 游青被他一句话勾得心口抽紧,看着他眸子里不加掩饰的情绪,抬手捧住他的脸将自己凑过去,在他唇上轻轻碰了碰,听着他瞬间凌乱的呼吸,只觉得体内的火腾的一下子烧起来,闭了闭眼,抬起唇亲在他额头、眉心、鼻梁,每亲一次都要停上片刻,压抑全身躁动的情绪。 白黎身体有些轻颤,闭上眼享受着一路下滑的亲吻,虽然缓慢,却足够他回味很久。 他跟着游青千年,只是固执地喜欢爱慕着,却从来没有往更深层次想过,因为他们没有真正相处过亲近过,所以身体的渴望永远都在沉睡。 但是现在游青在亲吻他,柔软温热的触感缓慢向他的双唇靠近,白黎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搂住他脖子的双手有些发软,勾不住了,只能无力地攀在他的肩上,遵循着本能,微启双唇发出诱惑的轻喘声。 游青垂眼看着他粉润的唇,被他口中呼出的清甜气息撩拨得呼吸有些粗重,脑中仅剩的一丝理智告诫自己保持清醒,唇却还是不受控制地贴了上去,舌尖在微启的唇缝一扫而过。 理智的弦即将崩断,游青双手猛地收紧将他一把带入怀中,只觉得他全身柔软得好像没了骨头,体内翻腾的火让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隔着屏风,门口突然出现一道人影,抬手在开着的门上十分有礼地敲了两下:“游兄在吗?” 游青动作一顿,脑中瞬间恢复清明,看着白黎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脸颊上透着十足的红晕,心里又被勾了一下,连忙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有人来了。” 白黎眼睛倏地瞪大,朝门口的方向看了看,一骨碌从他怀里窜出来,速度之快让人咋舌。 游青哭笑不得,连忙站起身整了整衣服,应了一声:“年兄请进。”说着便朝外走去。 外面的人声音听着陌生,他一时想不起来究竟是哪一位,不过总归是住在这里的考生,因为他们都是同一年中举,便暂时喊他一声“年兄”。 外面的人听到他回答便也朝里走去,两人在屏风处碰了面。游青一看是住在隔壁的张元才,今天午时一同过来的四人中的一位,虽然声音听着无甚特别,但长得一脸书呆相,倒是极为好认,连忙笑着拱了拱手:“原来是张兄。” 张元才先前在门口觉得声音听不真切,此时近距离一听不由愣了一下,关切地看着他道:“游兄声音听着有些沙哑,是否嗓子不舒服?” 游青垂眼遮住瞳孔中一闪而逝的尴尬,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微笑道:“许是来的路上受了些凉,并无大碍。” 话音刚落,里面的床上突然传来笑声。 张元才再次一愣,探头朝里一看,见是游青的书童趴在床上埋头闷笑,不由更加诧异,本来想问他笑什么的,但是脑子里又想到一个更让他奇怪的问题,脱口道:“游兄,怎么你的书童会在你的床上?” 游青正要找个借口,就见白黎突然直起腰,拉过被子一抖,头也不回地笑道:“我在给我家公子铺床!” 张元才一脸莫名地点点头,回头看看天色,不明白怎么这么早就铺床,更不明白这书童怎么铺个床还要整个人都爬到床上去,但是想了想各家有各家的习惯,便也没有再问什么。 游青淡定地笑了笑,指指旁边的桌椅:“张兄请坐,刚住进来,茶水还没备好。” 张元才连连摆手:“左邻右舍的,以后还要经常走动,不必这么客气。” “说的是。”游青笑着在他对面坐下,“不知道张兄日后的膳食将如何安排?” 张元才一击掌:“我过来正是为了此事!听说每进院子都有一个厨房,我们这里一共十人,加上书童一共二十人,不如凑在一起吃如何?” 游青问道:“先来的几位年兄呢?” “他们便是如此,各书童一起将饭菜做好,他们有时在各自房中吃,有时会聚在一起吃。” 游青在家时就很少让白黎下厨,出来更是没有下厨的机会,此时到了这里,不用想也知道书童必定是要代替仆役去厨房忙碌的,心里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点点头道:“那我们加入进去好了,随后我与你过去走动走动。” “好!”张元才点头而笑,见白黎已经铺好床走了过来,看了他一眼,对他的细皮嫩肉有些好奇,总觉得他不像是会干活儿的,迟疑问道,“不知游兄的这位书童会不会做饭烧菜?” 白黎点点头,一脸自豪:“我会!” 游青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些心疼,暗暗叹了口气,补充道:“会一些简单的。” “哦!”张元才点点头,又说了会儿闲话便离开了。 游青让白黎在屋子里好好休息,自己则出去与住在一处的其他人互相认识了一番。 晚饭是所有人聚在一处吃的,解元一桌,书童一桌,白黎一边吃一边偷瞟游青,对这样的吃法十分不满意。 游青自然是能感应到他的目光,对他安抚地笑了笑,想着今天是为了彼此认识一下才会坐在一起,如今这第一进院子已经住满了十人,后面再进来的便要住到第二进院子,彼此顶多打声招呼,没有一起吃饭的必要,读书人多爱清净,接下来的日子,应该多数时间都是在各自房中吃饭。 正独自思量着,桌上不知是谁挑起了话题,说到了这座别院的主人薛丞相,不知为何皇上要征用薛丞相的住处给他们这些举人住。 有一名来得早一些的解元,家中似乎也有一些官场的背景,听风听雨地便知道得多一点,讲起来忍不住语带倾慕,说皇上有意在京城安排一座舍馆,专门供历届前来赶考的举人入住,薛丞相说他这座别院反正空着也是空着,还不如拿出来用在可用之处,而且每届举人数不胜数,哪里照应的过来,便向皇上进言,选取各郡省的头名举人入住,皇上欣然应允。 众人又随意聊了一会儿才知道,这薛丞相年纪尚轻,至今未曾娶亲,因此家眷极少,所有人都住在丞相府,这别院自然是闲置了。 先前那位语带倾慕的解元又道:“皇上对薛丞相十分倚重,不忙的时候便经常安排他做钦差大臣,下到各地去监察当地官员,一旦查到,必定严惩。因此,但凡心里有鬼的贪官污吏,对他都是闻之色变。” 游青所处的烟陵郡地处偏僻,对这些事自然是闻所未闻,但听了半天之后忍不住脑中想起一个人来。 那边又有一人开口:“来的时候便听人议论,说地府有黑白无常,人间有笑面无常,说的可是这位薛丞相?” “正是!” 游青挑眉,有些了悟,问道:“薛丞相可是单名一个常字?” 那人诧异:“正是!游兄也知道?” “略有耳闻。”游青随意地应了一声,便没有再说话。 第25章:气愤 薛府的环境十分不错,若放在春季必定是鸟语花香,吃过晚饭在院子里随意转了转,看天色似乎是要下雪了,若是下了雪,这院中的腊梅应该会更加的养眼。 如今天冷,每间屋子里都安置了一只炭炉,烧水不用特地去厨房,白黎自然是开心得很,按着游青坐在椅子上让他好好看书,自己则坐在外室看着炉子,屋子里暖融融的。 两人相处至今,游青处处让着白黎,每日的洗漱自然也是让白黎先来,因此白黎烧完水便习惯性地自己先漱口洗脸擦身子。 如今正值寒冬,夜里冷得厉害,白黎抖抖索索地将自己收拾好,裹紧衣服准备洗脚,端了脚盆走到游青身边,将他旁边的椅子掉过来转向外面,坐上去把鞋袜脱了,双脚浸入水中,觉得全身的筋骨都舒展开来,舒服得直哼哼。 两人一个面朝桌子,一个背朝桌子,肩并肩坐着,身影重叠着映在墙上,白黎看着墙上的影子傻笑。 游青侧头看他:“阿黎……” 白黎靠在椅背上,转过脸来对他笑:“阿青!” 游青笑了笑:“怎么这么开心?” 白黎眨眨眼,白皙的脸浮起一层浅浅的红晕,侧身抱住他的胳膊,盯着他看了半天再次笑起来:“不告诉你!” 游青向来看得透他的心思,也就没再追问,心里的动容也不喜欢摆在嘴上说,只是觉得白黎跟着他一直过奔波清苦日子,原本参加科举考试是为了恩师,如今又添了一道心思,不想他再跟着自己吃苦,唯有对来年的会试更加尽心竭力。 白黎把头靠在他肩上,笑得极为灿烂:“阿青,我知道了,别人的书童都和我不一样!” 游青跟着笑起来:“哪里不一样?” “他们都是睡在外间的,我是睡在里间的!” 游青愣了一下,眼中笑意更浓,抬手在他头上摸了摸:“嗯。” “阿青你看书吧!”白黎抬头在他脸侧亲了一口,又把头重新搁在他肩上。 游青看着他散乱在自己手臂和胸口的青丝,心底一片柔软:“好。” 游青看书看了没多久,肩上突然重量一倾,侧头看过去,见白黎已经睡着了,不小心滑了一下又把头蹭上来,咂咂嘴继续睡。 想着他必定是今天来回贡院又出城走了不少路累着了,再加上冬季本来就容易犯困,现在双脚还浸泡在热水中,又这么舒服地枕在他肩上,不打瞌睡才怪。 游青抬手将他脑袋轻轻搬开,让他靠在椅背上,自己则站起来转到他对面蹲下,手伸进水中试了试温度,还很热。 抬头看了白黎一眼,怕将他吵醒,动作放得很轻,将他一只脚微微抬起,就着热水给他仔细轻柔地搓洗,脚背脚面脚踝都洗过之后再换另一只脚,最后将他裤腿卷高,捞着热水给他洗脚踝以上的半截小腿。 白黎的腿白皙挺直,双脚就像他的人一样,秀气玲珑,握在手中细腻光滑,脚底十分柔软,明明是一双享福的脚,却每天都陪他走那么多路。 游青有些贪恋手中的触感,拿巾帕极为轻缓地擦拭,最后忍不住又捏了捏,这才带着不舍地放开。 白黎睡得很沉,一直到被抱去床上都没有醒来,游青替他盖好被子,俯身看了他很久,眼中的情绪有如晕不开的浓墨,在他唇上亲了亲,又将他散乱的头发理到一处,这才转身重新坐到桌前。 翌日,果真飘起了小雪,雪粒轻轻柔柔地落在肩头,地上还未积白,庭院里依旧是枯黄的树枝、雅红的腊梅、翠绿的冬青,在绒绒清雪中傲立。 游青站在门口的廊檐下看了片刻,听到身后的动静,知道是白黎出来了,转过身走到他身边,抬手在他脸颊上摸了摸:“冷么?” “不冷!”白黎冲他眯着眼笑。 “快过年了,想吃些什么?我给你做。” “大鸡腿!”白黎想都不想,脱口道,“蒸的煮的炸的烤的都好吃!” 游青愣了一下,笑起来:“还惦记着鸡腿呢,你这习性真像只狐狸。” 白黎冲他无声地笑,心里不无得意的想:我本来就是狐狸!我还是九尾灵狐呢!这世上九尾灵狐屈指可数,别人都要一大把年纪才修炼成功,我可是最年轻的! 游青见到他神采飞扬,笑意融融道:“横竖这里是城外,还算方便,到时出去找个地方将土挖了,我给你做叫花鸡。” 白黎一听,口水都快滴到衣襟上了,一脸神往,埋头掰着手指头开始认真的数日子:“还有多久过年啊?” “快了,没几天了。” 两人正说着话,前厅处忽然传来隐约的人声与脚步声,白黎好奇地拖着游青走到院子里,刚站定便见到其他屋子也陆续有几个书童走了出来,俱是好奇地翘首观望。 通往前厅的长廊转角处出现几道身影,当先一人身姿挺拔,锦衣玉带狐裘加身,一派富贵,近了几步再看,竟是熟悉的面孔,正是这薛府的主人,薛常。 白黎有些惊讶,拉拉游青的衣袖:“阿青,这不是薛大人吗?” “正是,薛大人便是当朝的丞相,也就是这别院的主人。” 白黎虽然经历过原先的那一世,见到薛常时也能想起此人曾对游青有恩,但毕竟时隔久远,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此时听说他是丞相,想了想才觉得有那么些印象,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薛常见到游青二人时也有些诧异,随即便笑着款款走来,边走边道:“真是有缘!” 游青面露微笑,恭敬地拱手行礼:“学生游青见过丞相大人!” 薛常连忙拦住他的动作,笑道:“不必多礼,我最不喜欢这些礼道了,每日你来我往的烦不胜烦。” 游青见他说得诚恳,便也没有再多做客气,笑了笑便收回手,一抬眼见他将目光转向白黎,神色微微一顿,这才发现白黎今日有些不同寻常,竟没有兴高采烈地打招呼,连忙侧头疑惑地看过去。 白黎安静地站在他身边,盯着薛常身上华贵蓬松的狐裘,咬着唇,目光发直,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 薛常眼中笑意盎然,看了他片刻,打趣道:“怎么?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 游青对白黎的异常有些不解,不过心中发堵的感觉倒是消失了,连忙道:“阿黎,快见过丞相大人。” 白黎回神,看看他,“哦”了一声,听话地对着薛常弯腰拱手:“白黎见过丞相大人!” “方才已经说了,不必多礼。”薛常笑意更浓,边说边抬手朝他伸过去,想将他的动作止住。 白黎瞟到他袖子上搭着的一团雪白,心头猛地一跳,连忙将手收回,迅速后退半步与他拉开距离。 薛常手顿在半空,挑眉看了他一眼,又笑着将手收回。 游青再次察觉到白黎的不对劲,迅速朝他瞥了一眼,想着薛常虽然是这里的主人,却并不住这里,连忙道:“下雪天还要劳烦大人过来,不妨进屋喝杯茶暖暖身子?” 薛常对他的反客为主毫不在意,点头而笑:“也好,我正巧出城办事路过此处,便过来看看,住得可还习惯?” “住得习惯,劳大人挂心。” 二人一边寒暄着一边往里走去,白黎站在庭院中发了会儿呆,见跟在薛常后面的护卫和总管从自己身边走过才回神,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薛常转身对总管吩咐,让他将其余几人也喊过来说说话,吩咐完了便饶有兴味地看着白黎站在桌边垂首泡茶。 游青抿了抿唇,双目沉静,心中起了些思绪,面上却是古井无波。 泡茶的片刻功夫,住在旁边的其他几名解元也陆续赶了过来,纷纷向薛常行礼。薛常笑着与他们作了一番认识,又随意聊了些话。 白黎一直站在游青身旁,一开始他们的话还都听得懂,后来讲的便有些学术了,他听得一知半解,稍一走神,目光便移到薛常的身上,盯着他衣襟处的毛团,心中愤懑。 薛常只坐了两盏茶的功夫,便起身准备离开,临走前再次朝白黎看了一眼,见他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细看之下,发现那双水润的眸子里竟似隐含怒意,不由有些诧异,顿了片刻,含着笑将目光收回,与在场诸人告了辞,便转身离开。 虽然这里是他的府邸,他却不能久留,毕竟里面住的都是即将参加会试的考生,任何一人都有可能成为将来的天子门生,他身为人臣,自然有臣子需要顾虑的东西,若是呆久了落人口实,便会有结党隐私之嫌。 在场的解元大多也明白这个道理,便没有再多做寒暄,齐齐拱手相送,并未多做亲近,想来不是正直之人,便是聪明之人。 送走了薛常,彼此又聊了片刻之后纷纷离开,屋中便只剩下了游青、白黎二人。 游青将白黎拉到榻上坐下,在他头上摸了摸,刚想开口说话,就被他一把抱住,愣了片刻,低头看他:“怎么了?” 白黎扑在他怀里,双手搂的很紧,红着眼眶摇头哼哼,就是不说话。 游青想了想,笑道:“你今日见到薛大人为何不行礼问好?不是说他对我们有恩么?” 白黎一下子从他怀里弹出来,抽抽鼻子吼道:“他是坏人!” 游青抬手捧住他的脸,拇指在他晶亮的眼角蹭了蹭,哭笑不得:“怎么又成坏人了?上回不是说他是好人么?” “他身上的衣裳是用狐狸的皮毛做的!太残忍了!” 游青看着他脸上极为认真的愤怒,敛起玩笑之色,安慰地在他脸上揉了揉:“富贵之人总有这些喜好,你若是见一个气一个,气得过来么?” “哼!”白黎抓住他的手蹭蹭,再次扑到他怀里,“阿青以后也会成为富贵之人,阿青就从来不穿狐狸的皮毛!富贵只是借口罢了!” 游青虽然的确不喜欢这种穿着,但还是被他的话给逗笑了:“你是算命的还是看相的?未知之事都能说得如此掷地有声。” 白黎不答他的话,很想由着性子将薛常狠狠教训一番,但是一想到他以后会帮助游青又觉得不能下手,不由愤怒郁闷交加,在游青的胳膊上锤了一下:“穿狐狸皮毛的都是坏人!” “是,都是坏人。”游青好笑地在他背上拍了拍,“你是狐狸变的不成?这么在意。” “哼!” 第26章:过年 几天时间很快过去,转眼便到了年三十。清晨撑起窗子往庭院望去,只见外面雪花纷飞,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白,嫣红的冬梅在银装素裹中显出了几分鲜嫩的娇艳。 游青将手伸出窗外,指尖与花茎相触,缓缓上移,忍不住捻下一片花瓣来,放在手心里细细研磨。 最近仍旧每日做梦,不过梦境却越来越清晰,有时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声,有时是一些无法理解的场景,以前总是一醒来就忘记,如今却能勉勉强强记住一些。而且,无论梦到什么,最后总会在大片大片的花海中醒来,梦里的梅花比这庭院中的要晶莹剔透许多,不似世间所有。 游青捏着手中的花瓣,眉目沉凝,脑中思绪凌乱,似是想到些什么,又似什么都没想到,连白黎穿衣下床的动静都没有听到。 白黎走过来趴到他肩上,笑眯眯地探头看着他手中的梅花:“阿青,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去庭院里折几支回来好不好” 游青回神,看着他笑起来:“折下的花枝没几日便枯萎,还是留在树上远远看着的好,再说,这里可是别人的府邸,你将别人家的梅花折下来,当心被总管责怪。” “哦!”白黎听话地点点头,下巴支在他肩上,想着如今可以这么放肆地与他亲近,满足地笑起来,“阿青,你说要给我做叫花鸡的!” “嗯。”游青转过身将他轻轻带入怀中,心中一动,将手中的花瓣按到他眉心皙白的肌肤上,只觉得分外艳丽,定定地看了片刻,笑意更深,“吃了早饭便去市集,如今数九寒冬,可以多买几只回来,不易变坏。” 白黎好奇地摸摸眉心的花瓣,看着他:“多买几只要花多少银子剩下的够不够用” “住在此处都不用花银两,自然是够用的,买十只都可以。”游青好笑地抬手将花瓣按按紧,低声道,“我不会让你一直跟着我吃苦的,即便不能中榜,也会做些别的营生。” “嗯!阿青会做大官,不用担心!”白黎在他肩头蹭了蹭,一脸满足的撒娇神色,抬头看他,“阿青,我去厨房做早饭!” “好。”游青在他头上摸了摸,将花瓣拿开,没想到竟在眉心沾上一点红印,愣了一下,刚要给他擦掉,就见他气鼓鼓地将花瓣抢了过去。 “不好看么为什么要拿开”白黎一边说一边将花瓣重新按上。 游青又给他拿开,笑道:“去厨房就别贴着了,给别人看么” 白黎想了想,摇摇头:“不给看!” 游青将花瓣放在桌上,又将他眉心擦干净,唇贴上去亲了一下,将他衣裳拢拢紧,笑道:“去吧。” “嗯!”白黎笑眯眯地点点头,兴奋地转身跨过门槛走出去。 远处的凉亭内,薛常静静站在石桌旁,见白黎的身影在廊檐下出现,忍不住面露笑意,转身将总管手中的伞接过去。 “主子,让我来撑伞吧!”总管一脸惶恐,不知他一大早赶过来所谓何事,更不知他在这里坐了半晌究竟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必,你自去忙,我随意走走。”薛常摆了摆手,将衣领拢拢紧,撑开伞抬腿走下台阶。 雪花飘落在伞顶无声无息,薛常走近长廊,见白黎笑容满面,不由挑眉,兴味盎然地走进去跟在他后面。 白黎一头扎进厨房中,许是想着出去玩兴奋之下起早了,竟没见到其他书童,便独自洗了些菜煮了粥,从灶台后面出来时觉得有些热,抬起袖子在脸上随意擦了擦,便兴高采烈地将粥盛了与小菜一起放入食盒中,拎着出了门。 刚跨出门口,就被一道身影拦住了去路,抬头一看,愣住了。 虽然站在廊檐下,薛常却未收伞,只是笑意吟吟地看着白黎,见他白皙的脸上沾了些锅灰,模样煞是可爱,不由扬起唇角,笑道:“做饭都做到脸上去了。” 白黎朝他打量了一眼,见他今日披在身上的是一件火红的狐裘,心头火起,瞪着他毛茸茸的领口,咬咬牙将那口恶气压下,敷衍地行了一个礼:“丞相大人好!”话音未落便要抬腿离开。 薛常将他拉住,笑着看了他一眼:“你这火气是缘何而来” 白黎没想到会被他看出来,愣了一下,朝他身上瞟了一眼,气哼哼道:“为了自己暖和,不知道取了多少狐狸的性命,真是自私自利!” 薛常挑眉,低头朝自己身上看了一眼,恍然而笑:“原来如此!说得极为在理。”说着便将伞收了立在墙根,抬手解开颈间的绸带,将狐裘脱下来。 白黎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又垂头看看手中的食盒,焦急道:“我得去给阿青送早饭了,晚了就凉了。” “等等。”薛常再次将他拉住,抬手给他擦脸,笑道,“脸上沾灰了。” 白黎下意识躲开他的手,抬起袖子胡乱擦了两下,反倒越擦越花,看得薛常轻声笑起来,眨眨眼,不甚在意地又擦了两下,从他身边迅速窜开:“谢谢大人!我走了!” 薛常未再拦他,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笑容不减。 庭院中,总管冒着雪疾步赶来,满面忧色:“主子,如今天寒地冻,您怎么将狐裘脱下来了?担心受凉啊!” “无妨。”薛常将臂弯里的衣裳递给他,不管他焦急的唠叨,又拿过墙根的伞递到他面前。 总管连忙接过去撑开:“主子,今日年三十,您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何吩咐?” “嗯,里面住着的都是书生,两耳不问窗外事居多,这年也不能过得太冷清,替他们备些爆竹,热闹热闹。” “是。” 薛常走出廊檐,又朝白黎远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该回去了,送我到门口。” “是。” 白黎拎着食盒兴冲冲进门:“阿青!快吃早饭!吃完我们早点出门。” 游青站起身将食盒接过去:“水备好了,去漱口洗脸,等你一起吃。” “哦!”白黎刚要转身,被游青一把拉住,疑惑地回头看他,“啊?” 游青看着他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模样,忍俊不禁,抬手给他擦起来,笑道:“怎么煮个早饭煮成一只花脸猫了?” “没擦干净吗?”白黎眨眨眼,就着他的动作微微后仰,满面得色,“今日起早了,厨房就我一人。平时都是他们烧火的,我是第一次。” “那你还能顺利将早饭做出来,可真是了不得。”游青将他拉到脸盆旁边,取出水中的帕子拧了拧,仔细地给他擦脸,“今后若还是你一个人就告诉我,我去做。” “那不行!别人家都是书童给公子做饭,我们家不能反过来,不然我会被他们笑话的。” “笑话就笑话,在家都没烧过火,跑这里来烧?”游青将帕子又拧了一遍,把他脸上花里胡哨的炭灰全部擦掉,“也不知这雪何时才停,出门要多穿点。” “哦!”白黎笑眯眯地点头,对着镜子看了一眼,抱住他在他脖子处蹭起来,“干净了!” “嗯。”游青在他背上拍了拍,“去漱口。” “哦!” 吃过早饭,又简单收拾了一番便出了门,两人合用一把伞,彼此挨得极近,状态十分亲密。 白黎趁着四处无人时便会搂住游青的腰,躲在伞下朝他脸上亲一口,自己倒是高兴了,可每回都要让游青抑制半天的情绪,看向他的目光颇为无奈,好在进城后人越来越多,总算是收敛了一些。 这个时候街上自是热闹非凡,游青想着下次再出来也方便,不用刻意储备存货,便带着白黎挑了三只壮实的嫩鸡,又多花了几文钱拜托铺子老板将这些嫩鸡杀了,没有拔毛,只将肚子里的脏器掏干净、洗净去腥,随后便装好提在手中与白黎离开。 其实薛府中各种食材都齐全,如今又值过年,鸡鸭鱼肉更是不在话下,不过那些毕竟是公用的,总归不好随意拿出来让白黎吃个尽兴。再说,游青也更喜欢用自己的银两陪着白黎过好这个年。 买了鸡又买了些酒,怕白黎再喝醉,特地买的极为清淡的甜酒,随后便带着他出了城,来到离薛府不远的一座小山,在背风处找了个半凹进去的浅洞,将伞收了放在一旁。 白黎兴奋不已,抢过他手中的东西放在地上,一把将他抱住:“阿青!真好玩!” 游青哭笑不得:“还没开始呢,你就喊好玩?” 白黎拉过他的手将自己的手伸到他的袖子里,笑道:“你还瞒我,我偷看到了,知道你藏了好东西了!” 游青笑着看他:“笨死了,故意给你看到的,你怎么连哪只袖子都记不住?” 白黎掏了半天没掏出东西,眼睛瞪大:“哦……”连忙又去掏他另外一只袖子,不一会儿就掏出一只小袋子来,兴奋地将袋子解开,看到里面的东西,眼睛都亮了。 袋子里装着四只小橘灯,是游青将橘子掏空,放入一截蜡烛做成的小灯笼,精致漂亮又能防风。 白黎惊奇地将其中一只取出来:“阿青,我们现在就点吧!” “急什么?午时还没到,离天黑还早呢。现在点了,晚上万一不够用了,难道摸黑回去不成?” 白黎皱皱鼻子,不清不愿地抱住他蹭了蹭:“哦……我听阿青的!” 第27章:赖狐 薛府背山面水,位置极佳,他们此时所处之地便算是薛府的后山,前面不远处有一弯小溪绕过,水面只有薄薄的一层寒冰,取水极为方便。 游青在前两日便早已做足了准备,此时随身携带的包袱里除了打火石、水囊之外,还有足够的木炭,取出来时又让白黎惊喜一番。 游青看着他亮晶晶的眸子,心中喜爱得不行,将他拉过来抱了一会儿,在他头上摸了摸,才重新蹲下去忙碌。 白黎见他半个肩露在洞外,雪花扬扬洒洒地落在他身上,连忙将伞撑开,举着伞趴到他背上,笑嘻嘻道:“阿青,我给你挡雪!” 游青侧头看着他笑弯的唇角和齐整的小白牙,心中暖融融的,手绕到背后在他腿弯处拍了拍:“快进去,这里冷,我很快便好。” “我不冷!”白黎摇摇头,玩心大起。知道游青宠他,便由着性子来,一只手举着伞,另一只手搂着他的脖子,双脚缠住他的腰,整个人都压在他的背上,见他只是朝自己笑了笑,又继续埋头将炭块取出来分堆放好,不由大为开怀,探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道,“我不下来了!” “好。”游青眼神温柔,并未扭头看他,将地上的木炭拾掇好便站起身,生怕他摔了,站的时候一手扶着他的腿,一手拉着他的胳膊,转身看看外面的雪仍然不小,轻叹口气,道:“别人家过年都是穿新衣、住暖屋、吃热菜,你却要跟着我在异乡的冰天雪地里过。” 白黎将他脖子搂紧,枕在他肩上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侧脸,笑道:“只要跟阿青在一起,怎么过我都喜欢。” 游青听得动容,心疼的情绪反倒更甚,在他手背上拍了拍,并未再就此多作言语,侧头朝他笑起来:“我要去溪边了,外面冷,你在这里等着可好?” “不好!”白黎将他缠得更紧,“一点都不冷!不信你试试!”说着就将自己的脸贴到他的脸上。 温热柔软的触感传来,游青心底有些发颤,顿了片刻,忍不住扭头亲在他的脸上,看向他的眼神有些痴迷:“阿黎……” 白黎被他亲得双眸又亮了几分,咬咬唇将双腿死死缠在他腰际,扭头与他对视,心跳加快,愣了片刻再次笑起来,把脸埋到他颈间:“吃到叫花鸡之前,我不下去了!” “好,随你。”游青眼底的柔光映着白雪,笑意潺潺,“那你趴稳了。” “嗯!”白黎垂首而笑,满足的挪了挪屁股,调整到一个最舒服的姿势。 游青带着一只瓢,背着他走到溪边,蹲下去捡起一旁的石头将薄冰砸碎,将手探入冰冷的溪水中,迅速捞出一大快烂泥扔进瓢里,正准备再将手伸入水中时,背上突然一轻。 白黎迅速跳下地,蹲在他身边拉住他的手往回拖,一脸心疼道:“阿青我来!” 游青愣了一下,连忙将他的手扒开,笑起来:“你不是说不下来的么?快趴回去替我撑伞。” “原来做叫花鸡还要挖泥巴啊?早知道就不吃了。”白黎吸吸鼻子,把伞柄递到他面前,“你撑伞,我来!” 游青一脸无奈:“别闹,快趴回去,很快便好。” 白黎瞪着眼与他对峙,见他脸色逐渐阴沉下来,连忙点头,乖乖趴到他背上去,可又实在心疼,挣扎片刻,咬咬牙凝神将目光投向破冰处的溪水。 游青见他妥协,面色缓和下来,继续将手探入水中,起初未曾发觉不对,待把烂泥取出来时,才猛然惊觉异常。这溪水明明冰冷刺骨,怎会变得只有些微凉意? 白黎见他面露思索,忍不住偷笑,又见他只愣了一小会儿便继续忙碌,知道他并未起疑,不由大为得意,暗赞自己分寸得当。 游青捞了满满一瓢泥后,带着他回到山洞,取出一只鸡拿烂泥巴裹住,四处裹严实之后埋在炭堆里,回溪边洗了手回来,生了火便开始慢慢烘烤。 白黎仍旧趴在他的背上,见他一直未曾露出疲惫之色,便趴得心安理得,口中问道,“阿青你累不累?”手脚却又加了几分力道,将他缠得更紧。 “不累。”游青笑着在他腿上拍了拍,“癞蛤蟆趴好了,我要坐下来了。” “我不是癞蛤蟆!” “乖蛤蟆趴好了。” “我不是蛤蟆!” 游青忍不住笑出声,掀开袍摆背着他席地坐下。 先前他蹲着时身子前倾,白黎趴得悠然自得,此时坐下来腰杆便挺得有些直了,白黎挂在他背上倒像一只壁虎,不爽地小声哼哼起来。 游青嘴角抿着一丝笑意,扭头朝他看了看:“还要趴着么?” “趴不了了……”白黎咕咕哝哝着动了动屁股,一脸不乐意地把脚松了落在地上,往前蹭两步,准备坐下来。 游青连忙抓住他的手朝自己拉了拉,柔声道:“地上凉,过来坐我腿上。” 白黎愣了一下,随即面色一喜,垂头开心地看着他:“真的?” “这还有什么真的假的?”游青哭笑不得,“过来。” “哦!”白黎重重点头,毫不客气地一屁股侧坐在他腿上,手搭在他肩上冲他咧着嘴一个劲儿笑,被他在头上摸了摸,更觉幸福,搂着他的脖子在他颈窝处狠狠蹭了蹭,“我不下去了!” 游青笑着抬手将他搂住,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忽然袭来,不由怔愣了一瞬,随即又被他的话给逗笑:“好,那你别下来了。” 白黎说到做到,当真一直赖着不下地。游青倾身拿树枝拨着碳堆中的鸡,他便搂着游青的脖子跟着朝后仰,嘿嘿直笑。 游青觉得他这副模样实在像极耍赖的宠物,眼中的宠溺更盛,摸着他垂在脑后的柔软青丝,清雅的嗓音带着几分呢喃:“阿黎,你为何愿意一直跟着我吃苦?” “我喜欢你啊!”白黎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一口,笑容明媚。 游青笑起来:“傻子。” “你又说我傻!”白黎瞪直了眼,不乐意地拿脚后跟在他腿上踢了一下,“你已经很久没说我傻了!” 游青看他这幅模样更觉好笑,有意逗他,又说:“横看竖看都是傻子!” 白黎又踢了他一脚。 “驴也喜欢朝后踢人。”游青捧着他的脸轻揉两下,“傻驴。” 白黎气哼哼地看着他。 游青与他对视片刻,只觉得他可爱之极,忍不住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白黎正气鼓鼓的,突然被他一吻,顿时什么气都没有了,心底陡然而起的雀跃传至眼中,一下子就欢喜开来,勾着他脖子傻笑:“阿青喜欢傻子!” 游青忍俊不禁,捏了捏他的脸:“是。” 白黎笑眯了眼,扑上去就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一口,松开唇时只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快蹦到嗓子眼里,激动又紧张地看着他,见他满眼都是纵容宠溺的神色,顿时呼吸急促起来。 游青看着他眼中的期盼,喉咙干涩,按下他的脑袋再次吻上他的唇,舌尖在他唇缝扫过,浅尝辄止。 白黎双眼蒙上了一层雾气,觉得很不满足,撅着嘴在他腿上动了动,身子朝他转过去一点:“阿青,你怎么不继续亲我了?” 游青被他问得口干舌燥,深深地看着他,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想再吻下去,却怕一发不可收拾,他如今连给他顿顿吃鸡腿的能力都没有,实在不想这么早将他捆绑束缚住。 白黎不知他在想什么,见他迟迟没有动作,顿时委屈起来:“阿青,你怎么不亲我了?”说着不等他反应就再次扑过去,伸出舌尖在他唇上舔了一下。 游青心口一紧,终是控制不住,抬手将他抱紧。 白黎还是不满足:“阿青你张嘴啊!”说着又伸出舌尖舔上去。 游青被他勾得气息全乱了,脑中来不及思考,迅速张嘴含住他的舌,体内的火再难压抑,双手将他紧紧勒在怀中,灼热的掌心忍不住在他后背轻轻揉抚。 白黎猝不及防,被他揉得全身瘫软,口中满是他清润好闻的气息,轻喘一声将他的舌反勾住,随即便感觉背上的手又加了一分力道,顿时满足得全身发起烫来。 游青向来知道他情绪外露,也明白他喜欢自己,却从没料到他会这么主动,一下子被他撩拨得差点破功,连忙抬手捧住他的脸,压抑着急切的心情在他口中细细品尝,又松开他的唇,将亲吻落在他的脸上,慢慢平复焦渴的情绪。 白黎缓缓睁开眼,漆黑的双瞳全是水汽,轻喘着看他:“阿青,我喜欢你。” “我知道。”游青哑声而笑,在他鼻尖儿啄了一下,缓了好半晌才彻底冷静下来,柔声道,“叫花鸡烤久了就不好吃了,快起来,我去拿一下。” 白黎见他刚才的反应就知道他有多喜欢自己了,咬着唇看着他笑,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似的。 游青无奈地在他背上拍了拍,笑道:“你还要不要吃鸡腿了?” 白黎摇头:“我不要鸡腿!我要阿青!” 游青手一紧,抵着他额头闭上眼,呼出的气息有些热,哑声道:“我特意做给你吃的你也不要吃?” 白黎连忙坐直了身子,看着他笑:“我要吃!我就不下去!” “好,不下去。”游青在他脸上捏了一下,随他如何挂在自己身上,托着他的后背再次前倾,伸手去拿地上的树枝。 第28章:美味 白黎先前全副心思都扑在游青身上,早已将自己最爱的美食抛到九霄云外,此时扭头看着他手上的动作,才忽然觉得有浓浓的香味钻入鼻中,一下子就兴奋起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地上黑乎乎的一团:“阿青,我没吃过叫花鸡!” 游青笑着看了他一眼,手中动作不停,用树枝将叫花鸡从碳堆里拨出来,又朝脚边拨:“快将口水擦擦。” 白黎目不转睛地盯着树枝的动静,非常听话地抬起袖子在嘴巴上来来去去地抹了好几遍。 游青瞟到他的动作,没忍住手一抖将树枝掉在了地上,搂着他笑起来:“让你擦你就擦?自己有没有流口水都不知道么?” “啊?”白黎冲他眨眨眼,连忙抬起袖子看,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来,想了想,又重新搂住他脖子,笑嘻嘻地在他脸颊上蹭,“阿青你骗我!” 游青越看越觉得有趣,抬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搂紧他俯身将树枝重新捡起,笑道:“不流口水也看出你有多馋了,再等等,很快便好。” 白黎笑眯了眼:“哦!” 叫花鸡外面裹着的一层烂泥已经被火烘烤成坚硬的壳,里面的肉香丝丝绕绕窜出来,与外面的泥土香味混杂在一处,别具一番风味。 白黎以往的吃食都由侍从准备,精致细腻自不必说,跟在游青身边的那千年时间,也常常偷嘴,偷来的自然也是现成的美味佳肴。 因此他即便是尝过世间百味,也不曾真正见识过那些美味的做法,叫花鸡是吃都不曾吃过,那就更觉稀奇了,此时看着游青将地上黑乎乎的一团东西滚来滚去,不由大为迷惑:“阿青,你在做什么?” “刚取下来的,烫得很,要等它凉一凉。”游青说着又伸手试试温度,见差不多了便直接用手抓起来,随后往地上一敲,泥壳裂了一道缝。 白黎看得更为惊奇,连忙转过身子双脚着地,跨坐在他腿上,兴奋不已道:“我来试试!”说着便弯下腰抢先把叫花鸡捡起来,学着他那样在地上敲了敲,很快就将这层泥壳敲得四分五裂。 游青坐在后面侧头微笑着看他,不经意间垂眸将视线从他身上扫过,见他撅着屁股卖力的模样煞是可爱,而背部延伸至腰际的曲线却在滑下来的青丝中若隐若现,透着十足的诱惑。 游青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心底一阵悸动,连忙将视线移开,伸手绕到他胸前将他捞起,低声道:“好了,我来。” 白黎手中还举着敲掉大半泥壳的叫花鸡,兴致昂扬地扭头对他笑:“好香!” “嗯。”游青神色温柔,在他脸上亲了亲,将他手中的东西接过来。 白黎被他亲得更加开心,重新侧坐身子搂住他脖子靠在他身上,两只灵动的眸子继续盯向他手中。 游青将剩下的泥壳全部剥去,剥掉的泥连带着将鸡毛连根拔起,最后露出金灿灿香喷喷的鸡肉。 去掉泥壳的叫花鸡,香味更加浓郁,而且不曾加任何作料,最为原汁原味。 白黎这一次是怎么都控制不住了,喉结一下一下的动着,眼巴巴地看着这香味扑鼻的美味,连说话都带上了吞咽口水的声音:“阿青,可以吃了吗?” 游青被他这馋样子逗笑,连忙撕下一块鸡腿递到他嘴边:“咬一口看看。” 白黎面色一喜,张嘴就是一大口,撕下一大块鸡肉,嘴巴都包不住,连忙抬手拿着,细细品尝了一番,只觉得皮酥肉嫩,异常可口,满足得眼睛都眯起来:“好香!太好吃了!” 游青见他如此雀跃,心底如同外面洋洋洒洒的白雪,轻软温柔,眼中满满都是宠溺,抬手在他嘴角捻了一下:“都吃到外面了。” 白黎见他指尖粘着一小块肉丝,不等他动作迅速抓住他的手,伸出舌尖一舔,将那肉丝给吃了去。 游青呼吸一窒,顿了片刻,哭笑不得地将他又搂紧了几分。 白黎完全不曾注意他神色的变化,笑眯眯地咂咂嘴,又把手中剩下的鸡肉递到他嘴边:“阿青,你也吃啊!” 游青看了他一眼,咬过来嚼了嚼,确实味道不错,点点头道:“的确很香!”说着将刚刚撕下来的鸡腿再次递到他面前。 白黎喜滋滋地伸手接过,又咬了一大口,含糊着说:“我吃这块鸡腿,你吃另外一块。” 游青笑了笑,没说话,等他将手中的吃干抹净甚至将骨头也刷得干干净净后,又撕下另一块递给他。 白黎吃得正带劲,完全忘了自己刚刚说过的话,接过来就塞到嘴巴里啃了一口。 游青趁他吃得香,将打过来的一壶甜酒架在火上稍微温烫片刻,拔开塞子抿了一口,觉得酒劲不算大,便侧头问道:“想喝么?” 白黎鼓着腮帮子瞪着眼点头。 “你酒量不济,只能喝一点暖暖身子。”游青将酒壶递到他嘴边,“稍后我去溪边取点水来,烧水给你喝。” 白黎再次点头,极为听话地喝了两小口,又继续啃他的鸡腿,等到啃完之后才意识到,竟然一直是自己一个人在吃。 游青放下酒壶,见他盯着扔在地上的鸡腿骨发呆,疑惑道:“怎么了?” 白黎抬眼看他,突然伤心不已,眼中全是内疚,吸吸鼻子咕哝:“我把你的鸡腿吃了……” 游青忍不住笑起来:“原本就是做给你吃的,你难过什么?” “那你吃什么?” 游青将剩下的举到他面前:“这些不都是能吃的么?” “那些哪有鸡腿好吃……” “一样的,我又不像你这么馋鸡肉。”游青将剩下的鸡身又撕了撕,扯下一块肉递给他,“你尽情吃,不用管我。” 白黎摇摇头,不接:“你吃!” 游青看他眼神执拗,知道他倔脾气又要上来了,笑了笑便将这块肉塞到自己口中咬住,重新撕了一块递给他,眉梢微挑,面露戏谑的看着他,口齿不清道:“这下可满意了?” 白黎愣愣地看着他,突然弯着眉眼笑起来,一头撞到他颈间就开始狂蹭:“阿青,你这样子真好玩!” 游青愣了一下,垂眸看看自己嘴里叼着的鸡肉,又看看拿着东西的左右手,再看看腻在自己身上半天不愿起来的白黎,一脸无奈。 白黎笑够之后又重新坐直了身子,眼中笑意未褪,将他手中撕下来的肉接过去,再次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这叫花鸡虽说未加任何作料,但毕竟肉质鲜嫩壮实,白黎吃着吃着便吃出很多油来,嘴巴上亮晶晶的泛着光。 游青也不知他为何一吃鸡肉就仿佛肚子永远填不饱一样,平时见他饭量都没自己多,今日却是一口气啃掉了大半只鸡,生怕他吃伤了,连忙将剩下的放回去,拿干净的手背在他肚子上摸了摸:“撑了没有?撑的话就歇会儿再吃。” 白黎早已吃的心满意足,也不知自己撑没撑,随意点了点头痛快答应:“好!” 游青看着他笑起来,拿帕子给他嘴角擦了擦:“去洗手。” “嗯!”白黎连忙从他身上下来,转到他后面趴在他背上,笑嘻嘻道,“我现在吃饱了,比先前重了。” “太重就将你扔水里去,不带你回来了。”游青笑着将他背起,见外面的雪已经小了不少,就没有再撑伞,直接顶着细小的雪花出了山洞,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朝小溪走去。 虽说是冰天雪地他乡异客,其实这一日两人都过得极为悠闲自得,随意说着话半天时间便过去了。 游青不喜油腻,中午只是吃到七成饱,剩下的全都给白黎啃得干干净净,看得他忍不住再次打趣:“你是狐狸变的么?这牙再尖利一些,怕是连骨头都要吃下肚了。” 白黎不以为意地笑笑,冲他龇了龇牙,向他展示一口齐整漂亮的贝齿,看得他笑意更深。 时近黄昏,雪已经全都停了,游青生起了火,再一次给他做起叫花鸡来。 一通忙碌过后,天色已经黑透,白黎迫不及待地翻包裹,取出一只小橘灯,兴奋道:“阿青,可以点了!” “好。”游青从火堆上引了火,将小橘灯里的蜡烛点亮。 橘皮上早已戳了一圈大大小小的孔,蜡烛点燃之后,便有幽光自细孔中透出,如同一只漏水的筛子,将光线一根一根漏了出来。 白黎欣喜地将桔灯捧在手心,左右旋转着细细打量,又从上往下俯视里面的半截蜡烛,眸中映着烛火,笑意明媚:“阿青,以后每年都做小橘灯好不好?” “好。”游青静静地看着他,微笑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会做的都给你做。” 白黎顿时笑得更开心,看了他一眼,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叫花鸡还没好,我们先喝点酒吧!” “你不会喝酒,别喝了。” “这酒很香很甜,很好喝啊!”白黎说着就转身将旁边的酒壶拿过来,嘿嘿笑着把瓶塞拔了,小抿一口,露出回味的神色,“真的很好喝!阿青你尝尝!” 游青无奈地笑:“你忘了上次喝醉也是喝的甜酒了?” 白黎想了想,点点头:“记得!这个比上次的还好喝!京城的酒就是不一样!” 游青见他完全无视自己的话,哭笑不得:“就知道好喝,原来你不光馋肉,还馋酒。” “嘿嘿……” “那你喝吧,别喝太多。”游青拿他没办法,只好妥协,想着他若是真喝醉了,背他回去便是。 第29章:狐耳 白黎见他点头应允,知道他是处处宠着让着自己,不由心中欢喜,冲他笑了笑对着酒壶就喝了大大的一口,见他蹙起眉头一脸担心的神色,玩心顿起,似乎有意要看他替自己着急的模样,又仰起头咕咚咕咚连喝两大口。 游青一下子黑了脸,迅速将酒壶抢下,刚想说他一句就见他被呛得咳起来,一时又是怒急又是心疼,连忙在他后背拍了拍替他顺气。 白黎一边咳一边高兴,眼珠子滴溜溜地往他身上转,好不容易咳完了气顺了,抬起头冲他眯着眼笑起来。 游青略微一猜便明白了他那点小心思,只觉得脑壳犯疼,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最后无奈地捏着他的腮帮子揉了几下,低声训斥:“胡闹!” 白黎听他语气里一点责备的意思都没有,大为得意:“好喝的就要多喝!好吃的就要多吃!老天爷都觉得这个道理是对的!” 游青好笑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歪理!” 白黎咧嘴一笑:“阿青,你喝不喝啊?” “我等会儿再喝。” “你先尝一点吧!”白黎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唉……”游青认命地叹口气,准备去拿酒壶,却被他一手挡住。 “不是这样!”白黎见他面露疑惑,顿时笑得更为开心,手中举着小橘灯,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一口,“是这样!” 游青愣住了。 白黎拉开距离观察他的神色,见他直直盯着自己,又笑起来,伸出舌尖在他唇上舔了一下,“阿青,酒香不香?” 烛火映照下,游青温润的瞳孔浮起一层暗流,深深地看着他,抬手摸上他细腻的脸颊,半晌才道:“香。” 白黎眼睛一眯,又扑过去,正准备再舔一舔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巨响,吓得他手一抖差点将橘灯摔了。 游青连忙稳住他的手,在他后背拍了拍:“是在放爆竹。” 白黎一听确实是爆竹,这才松了口气,在巨响中提高嗓门喊:“吓死我了!这里这么安静,突然来那么大声响……咦?哪里在放爆竹?” 游青想了想,记得这附近并无多少住户,便道:“或许是丞相府。” 白黎连忙站起身,走到洞口朝外张望,望了片刻又走回来继续坐到他腿上,点点头笑道:“是丞相府。” 游青搂着他的腰背,视线紧紧锁在他脸上:“阿黎,你若是觉得冷清,我们便回去和他们一起过年。” 白黎连忙摇头,靠在他肩上转着手中的橘灯,笑道:“我喜欢在这里过。” “真的?”游青抬手摸摸他的头,忍不住手指缠上他的发梢,垂眸看着他纤长的睫毛。 “嗯!”白黎点点头,两扇漂亮的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轻扇,抬头看着他笑,“我还喜欢小橘灯!喜欢叫花鸡!” 游青笑起来:“还有呢?” “最喜欢阿青!” 游青看着他眸中不加掩饰的爱慕神色,不自觉呼吸变得更柔,抬手捧着他的脸,自己眼中也全是痴迷,埋头在他粉润的唇上落下一个轻吻。 薛府的鞭炮声不知何时已经歇了,四周重新归于宁静。 游青想着白黎在自己腿上坐了一整天,自己竟然未曾觉得腿麻,不由微微诧异,虽然他不似别的书生那般文弱,但也毕竟没做过重活,没想到竟然一丝疲倦的感觉都没有,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太合乎常理。 想到之前伤口痊愈等各种异状,游青忍不住猜测,今天不觉疲惫是否仍与身体的某些奇怪变化有关。好在一盏小橘灯即将燃尽之时,白黎喊肚子饿,这才止住了他的胡思乱想。 二人分着将叫花鸡吃了,游青又将剩下的一只继续放在火上烤,准备带回去给白黎第二日慢慢啃,白黎自然又是高兴坏了。 酒壶里的酒已经喝得差不多见底,这其中竟然有一半是入了白黎的肚子。白黎吃饱喝足,捧着圆滚滚的肚子大呼满足,没多久便磕起了眼皮子,犯起困来,一直爱不释手的小橘灯竟然也握不住了,若不是游青及时拿过去,怕是会直接滚落到地上。 游青早已见识过他一吃饱就犯困的习性,白天便是这样,更不用说吃饱之余还喝了不少酒的夜晚。 白黎勾着他的脖子,双眼有些睁不开,咕咕哝哝道:“阿青,我头晕,会不会摔下去啊?” “不会摔的。”游青有些无奈地叹口气,将他抱紧,“让你少喝一些,你偏偏听不进去。” “我高兴!”白黎双手紧了紧,抬头在他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嘿嘿傻笑,“阿青喜欢我,我高兴!” 游青在他头上摸了摸,眼神温柔:“傻子,高兴归高兴,喝酒不能没有分寸,下回不要这么喝了。” “哦!”白黎听话地点点头。 “头只是晕么?疼不疼?” “不疼。”白黎摇摇头,抬起眼迷离地看着他,“你又说我傻,我才不傻呢,我是最聪明的狐狸!” 游青好笑地看着他:“对,你是狐狸,没见过这么爱吃鸡的。” “不是狐狸!是最聪明的狐狸!”白黎不依不饶,继续咕哝,“人家都胡子花白了,我还这么年轻呢,谁敢说我不是最聪明的狐狸?” 游青听得一头雾水,愣了一下,只当他是在说胡话,笑道:“对,你最聪明,一点都不傻,带你回去休息可好?” 白黎咂咂嘴点头:“好!” 游青将烤好的叫花鸡剥了壳置入洗净的瓢中,又收拾了一番,将包裹挎在肩后,提着小橘灯抱起白黎走出了山洞。 雪早已停歇,虽然夜空里只有几颗星星从云层缝隙中露出,但好在地上白茫茫的一片,映着周围亮堂许多。 游青借着积雪的反光与橘灯微弱的光线,很容易便回到了薛府。此时还不算太晚,门房必定未曾睡下,游青敲了敲门,很快便有人替他将门打开。 这薛府别院住着的都不是丞相府的人,门房自然也只是摆设作用居多,听游青随意解释了一番,也不会多问,只是好奇地朝被横抱在他胸口的白黎看了一眼,恭敬有礼地将他们请了进去。 游青道了声谢,带着白黎回到二人所住的屋子,又烧了些水给他拾掇了一番,拉过被子将他裹裹紧,坐在床沿看了他半晌,这才意识到自己也该睡了,连忙起身又去拾掇自己。 白黎其实一直未曾睡着,处于半迷糊状,偶尔还会嘀嘀咕咕说两句半懂不懂的话,等到游青上床之时,又清醒了几分,睁开迷蒙的双眼朝他看过去,声音里满是甜甜的欢喜:“阿青!” 游青侧过身,抬手抚上他的额头,柔声问道:“还晕么?” “晕!”白黎点点头,却又不太在意,语气颇为轻松,想着睡前要亲一亲的,便凑过去在他唇上舔了一下。 游青闻到他舌尖传来的酒香,心中悸动,忍不住捧住他略烫的脸,吻入他口中细细品尝。 白黎一下子便被他吻得神志不清、呼吸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着努力迎合,犹觉不够,待到唇被松开后,连忙撑起身子翻到他身上将他紧紧抱住。 游青抬手抚上他曲线诱人的后背,眸色沉沉,低哑道:“阿黎,躺下去好好睡一觉,明日头就不晕了。” 白黎摇摇头,含混不清道:“不下去!我要你亲我!”说完眼皮子磕了一下,似是在与困意抗争。 游青喉咙有些干渴,却又让他这模样逗得想发笑,压抑着情绪在他唇上浅浅亲了一口:“醉成这样还不好好歇着,快躺下去。” 白黎眨眨眼,听话地从他身上翻下来,紧紧挨着他躺好,见他撑起身子看自己,满眼都是宠溺之色,忍不住眼神再次迷离,伸长两只胳膊勾住他脖子,喃喃道:“阿青,我终于能正大光明地待在你身边了……” 游青听得莫名,却又清清楚楚见到他眼中欣喜夹杂着伤痛的神色,心口顿时被割得生疼,手指在他脸上摩挲着,柔声道:“怎么了这是?” “我开心!”白黎嘴唇抿了抿,眼角突然滑下两行清泪来,雾蒙蒙的双眸又添了一层水光,“我就是开心!” 游青尚未想明白他在说什么,就已被他这样子弄得心疼不已,连忙将他搂紧,埋头在他眉心、鼻尖、唇角亲吻。 白黎顿时喘息起来,微启双唇紧闭双眼,伸出舌尖,随即迎来更重更深的吻,微微抬起下巴,全身开始燃烧起来。 游青见他反应如此激烈,连带着自己也有些压抑不住,仅剩的理智在脑海中徘徊,却又忍不住松开唇移至他的脖颈。 白黎让他在脖子上一亲,魂都差点飞走,胸口起伏更为剧烈,抓着他的胳膊喃喃:“热……阿青……好热……” 游青让他一喊,脑中立马清醒了几分,连忙趁着这片刻的清醒将他松开,抓住他伸到被子外面乱动的手塞进去,哑声道:“忍忍,别贪凉,过会儿就不热了。” 白黎点点头,还是咕哝:“好热……” 游青眼中全是怜惜,抬手在他脸侧蹭了蹭,埋头又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正要去理理他散乱的头发,指尖却忽然碰到一样软乎乎的东西。 游青愣了片刻,余光扫到他的耳朵忽然不知所踪,顿时吓一大跳,想到刚才手中奇怪的触感,连忙抬眼朝他头上看去。 白黎正迷迷糊糊地半阖着眼咕哝,完全不曾注意自己的狐狸耳朵俏然出现,从蓬松的发丝中间探出两只玲珑柔软的雪白色耳尖,清清楚楚呈现在游青的眼前。 游青下意识拿手指在他耳尖捏了捏,彻底懵了。 第30章:狐尾 白黎双眸映着雾气,感觉自己的耳尖被捏了一下,无意识地撇了撇,又晃晃脑袋将耳朵从他手中躲开,含糊道:“阿青……痒……” 游青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耳朵看了半晌,又垂眼朝他脸上看,惊诧得都不知该作何反应了,愣了半天又去捏他另一只耳朵,这次加重了些力道,白黎便不觉得痒了,露出一脸享受的神色,眯着眼笑起来。 游青盯着自己指间的耳朵看了很久,只觉得内侧触感极为细腻,外侧的一层毛雪白漂亮又柔软顺滑,摸上去竟觉得十分喜爱,一时对自己的反应有些不解,不知为何没有觉得半丝惧怕,反倒隐隐升出一种熟悉亲切的感觉。 白黎十分享受他手中来回揉捏的力道,再次伸出胳膊搂住他脖子,眯着眼笑道:“舒服……” 游青方才意识到自己时不时冒出来的熟悉感总是与白黎有关,微微有些愣神,此时被他搂住才想起正事,连忙将他的手再次拉开塞入被衾中:“别动,会着凉。” “哦……”白黎点点头,与往常一样的乖顺。 游青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忽然发现他一头乌黑的发丝泛出白光来,眨眼间便成了雪白色,不由再次吃惊,连忙抬手在他头发上摸了摸,除了颜色不同之外,并无发现其他异处。 游青看看他的一头雪白色长发,又看看发间的两只白耳朵,觉得这样的色泽十分协调,回想起他头一次在自家院子里出现时蹲在地上的模样,又想起他爱吃鸡肉的习性,再一想先前醉酒时说的胡话,脑中猛地蹦出“狐狸”二字来,忍不住挑起眉梢,有些恍然。 白黎虽然神志不清醒,可注意力却一直放在他身上,见他半天没有动静,疑惑起来,微眯的双眼睁大一些,咂咂嘴嘀咕:“阿青,你怎么不亲我了?” 游青眼底浮起一丝笑意,在他唇上亲了亲,见他再次露出满足的神色,忍不住轻笑出声,凑过去捏着他一只耳尖细细打量,低声道:“阿黎,你是狐狸么?” “不是!”白黎迅速否认,嗓门还大了几分。 游青手中动作一顿,疑惑地看着他,正想继续套他的话,又听他声音小下去:“我是最聪明的狐狸!” 游青忍着笑将他耳朵里里外外前前后后看了个遍,又好奇地将他发丝撩开,在耳根处摸了摸,继续问道:“你当日蹲在我院中,说要给我当书童,是自己想到的主意么?” “不是。”白黎摇摇头,一不小心将他的手甩掉了,迷迷糊糊地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爽,皱皱眉连忙抓住他的手放到自己头上,“是小禾想到的。阿青,你再摸摸啊……” 游青重新捏住他一只耳朵揉了揉:“小禾是谁?” “小禾……”白黎苦着脸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说,只好咕哝道,“就是小禾啊……” 游青笑起来:“阿黎,你家住哪里?” “山顶上!没人能上的去!嘿嘿……” “烟山?” “嗯!”白黎点点头,伸手在被窝里搂住他的腰。 “这么说,你早就认识我了?” “嗯!”白黎嘿嘿笑起来,一脸自豪。 游青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埋头在他唇上亲了亲,亲完才想起自己一直半撑着身子,生怕他着凉,连忙躺下,将二人颈处的被子裹严实。 白黎两道修长的秀美微微蹙起,一脸不痛快,抬手就要掀被子:“阿青,好热……” 游青迅速将他手按住:“别乱动,这都什么时节了?外面冰天雪地的,能热到哪里去?”说着不由分说再次将他裹紧。 白黎睁开眼看他,一脸委屈,翻了个身朝他这边侧过来,身子动了动,嘀嘀咕咕地朝他踢了一脚。 游青小腿挨踢,哭笑不得,正要再小小说他两句,身上的被子突然一动,后背让什么东西给拍了一下,顿时愣住。 白黎还在不痛快地翻来滚去,嘴里直嚷嚷着喊热,游青看了他一眼,猛然翻身坐起,将被子重新掖好,转头朝床尾看去,不看不要紧,这一看,整个人都呆住了。 被衾自腰部以下便有些鼓起,高高低低地似是塞了一大团东西,游青回想一下,似乎方才拍在自己背上的触感有些柔软,视线一转,见被脚处露出一截雪白色,连忙探身将那边掀开来,定睛一瞧竟是一条毛茸茸软乎乎的尾巴,尾巴尖儿在床褥上一下一下地轻扫。 游青朝白黎看了看,见他还在翻来覆去,忍不住笑起来:“还真是一只狐狸!” “阿青……”白黎发现他不在自己身边躺着了,疑惑地挑起眼帘,“你怎么不睡觉?”说着被子又动了几下。 游青感觉一样毛茸茸地东西忽然缠在自己腿上,知道是他的尾巴,忍不住想看看他此时的全貌,可是视线一转见到被脚处的尾巴尖儿还在那里扫来扫去,愣了一下,连忙动了动腿,发现自己的腿仍然被尾巴缠着,顿时给惊住了。 游青有些不明所以,疑惑他怎会有两条尾巴,连忙去掀下半截被子,被子一开,他顿时让眼前的壮观景象给晃花了眼,还没来得及看清就只感觉一大片耀眼的白色撞入瞳孔中,鲜亮夺目,瞬间便有些刺激匪浅的感觉。 白黎腿动了动,将缠在游青腿上的尾巴舒展开,翻个身面朝上摊在床上,眯着眼笑起来:“阿青,好凉快!” 游青朝他看了一眼,定了定心神,又将被子拉开一些,仔细数了数,竟然有九条,抬手在眉心捏了捏,也不知自己是个什么情绪,又想笑又无奈,缓了片刻后伸手朝他尾巴摸去。 尾巴上的毛极为蓬松,摸上去比耳朵还要柔软,游青挨个儿将他九条尾巴都摸了个遍,甚至还捏了几下,见白黎露出极为舒适的神情,再次笑起来:“想不到这世上还真有九尾狐,这么多尾巴,难怪一直喊热。” 白黎听到他的话,理解得不清不楚,摇头道:“不热了!一点都不热……” 游青将他尾巴理理顺,忽然有些好奇,忍不住将他翻个身朝他臀部看去,见这些尾巴全都是由亵裤中穿出来的,似是将裤子戳了一个不小的洞,啼笑皆非,连忙拿被子将他身体裹住,又替他把尾巴拨开露在被子外面,重新躺下去将他搂紧,低声道:“阿黎,现在还热么?” “不热了……”白黎摇摇头,让他一抱就觉得困意袭来,说话的声音小了许多。 “我曾经梦到的那只九尾狐会不会就是你?” “不知道……”白黎撅着嘴委屈地凑过来在他唇上亲了亲,“我可没偷吃过屋子后头的鸡……” “那你想过要去偷吃么?” “嘿嘿……”白黎在他下巴处蹭了蹭,连带着柔软的耳朵也在他脸上扫来扫去,笑眯眯道,“想过,没敢……” 游青忍不住笑起来,在他脸上亲了亲,柔声道:“大年初一就要露屁股,看你明早起来怎么办。” “啊?”白黎抬眼看他,困意泛滥之下眼睛睁不开便拼命抬眉毛,“谁露屁股啊?” “没有谁,快睡,等着明日缝裤子吧。”游青越说越觉得有趣,抱紧他在他眉心亲了亲,眼中笑意沉沉。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游青便醒了过来,睁开眼见白黎睡的正香,抬眼朝他头上一看,两只狐狸耳朵仍然半遮半掩地长在那儿,探手朝他屁股后面摸了摸,仍旧是蓬松柔软的一大团尾巴,这才相信昨晚见到的不是在做梦。 白黎让他一摸,眼皮子动了两下,却没醒。游青看着他睡得香甜毫无防备的模样,眼神温柔,想着这世上即便藏着无数的妖,白黎也会是其中最为纯良的那一类,不由抬手在他脸上摸了摸,再次将他搂住。 过了不知多久,窗外的天色渐渐泛白,游青一直静静地看着他沉睡中的脸,见他睫毛忽然动起来,似是要转醒,心中一动,连忙将眼睛合上。 白黎醒过来第一时间便是看向游青,见他仍在睡,便将动作放得很轻,凑过去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口又迅速撤离,想着昨夜游青带他在外面过年,给他做叫花鸡、让他点着小橘灯玩,还一直抱着他不撒手,心中的欢喜似要溢出,一个人弯着眉眼抿紧唇无声偷笑。 白黎只笑了片刻,猛然意识到自己竟在甩尾巴,整个人一僵,连忙抬手去摸耳朵,这一摸,顿时大惊失色,一时间吓得连呼吸都停住了。 游青装作熟睡的样子将搂住他的手臂松开,翻了个身面朝上继续装睡,内心却憋笑憋得十分辛苦,又觉得自己这行为着实幼稚,隐隐有些无奈,心里暗叹口气,想着他明显一直是在瞒着自己,那就由他继续瞒下去好了。 白黎胆战心惊地朝游青偷瞄了一眼,见他睡得很沉的模样,心头七撞八撞的,小心翼翼将被子掀开一道缝,慢吞吞以龟速朝外挪,口中小声地念叨着:“糟了糟了……糟了……” 好不容易挪出去,白黎又觉得自己傻了,明明应该第一时间将尾巴和耳朵收起来才对,怎么想着躲呢?这一动万一将阿青吵醒可怎么办? 这么一想,白黎迅速将毛茸茸的耳朵与尾巴收起,又抬手摸摸头摸摸屁股,再将头发拉到眼前看了看,小心谨慎地确认一番,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又悄无声息地重新朝被子里面挪过去。 游青忍着笑再次侧过身,伸长手臂将他搂住,拉到怀中抱紧,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 白黎瞪大双眼与他对视,一脸探寻紧张之色。 游青被他这模样逗得差点发笑,忍了忍,在他眼皮上亲了一下,柔声道:“醒了?” 第31章:疼惜 白黎听他说话与平常无异,大大松了一口气,眉开眼笑起来,一把将他抱紧:“阿青!你也醒啦?” “嗯。”游青抬手在他额头摸了摸,笑道,“头不晕了?” “不晕了!”白黎在他手心蹭了蹭,笑得更为开心,想着自己没有暴露身份,兴奋起来,抓着他的手说,“阿青,我们起床吧!不知道外面的雪景好不好看,我想把昨天剩下的那只叫花鸡吃掉!” “雪景与叫花鸡有什么相通之处么?”游青好笑地将他松开,在他脸上拍了拍,“起来吧。” “我饿了!”白黎嘿嘿一笑,迅速从被窝中爬起来,笔挺地站在床上,一副神采飞扬、精神奕奕的模样。 游青见他以往都是坐起来穿衣服,今天却直接站在了床上,知道他必定是觉得瞒过了自己心中激动,笑了笑说:“快将衣裳穿好。”话音刚落,视线落在他臀上,愣住了。 昨夜明明见他尾巴是从亵裤中穿出来的,今天却发现他亵裤完好无损,游青有些不解,不由猜测,或许因为是妖,所以有些稀奇古怪的事便不足为奇?这下倒好,不用缝裤子了。 白黎听了他的话应了一声便准备下床穿衣,转过身子发现他的目光所投之处,疑惑地眨眨眼,低头朝自己身上看了看,又抬头看着他,再眨眨眼,脸上逐渐发起烫来。 游青回神,见他仍直直地站在床上,顿时焦急,连忙掀开被子下床,迅速拿了他的衣裳走到床边,伸手拉他:“发什么呆?快将衣裳穿起来,当心冻着。” “哦。”白黎听话地点点头,直接从床上跳下来,站在他面前冲他一个劲儿傻笑。 游青见他动都不动,不知他又发什么呆,连忙替他将衣裳穿好,穿完了给衣襟处抹抹平整,一抬眼见他双颊嫣红,吓一大跳,连忙抬手去摸:“怎么了?这么快就着凉了?” 白黎摇摇头,双眸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继续笑:“阿青,你是不是很喜欢我啊?” 游青摸摸他额头并未觉得烫,松口气将他搂住,笑着在他红彤彤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是,很喜欢。” 白黎笑容更加灿烂:“有多喜欢?” 游青被他问得无奈,好笑地托住他后颈,在他唇上碰了碰,柔声道:“你什么样我都喜欢,别问傻话了。” 白黎开心得不行,搂住他又蹭了蹭,伸出舌尖在他脖子上轻轻舔了一下,感觉搂在自己后背的手瞬间收紧,心口满足得发颤,连忙加了几分力道又舔上去。 游青让他撩得呼吸粗重起来,喉结动了动,抱紧他哑声道:“一大早就闹,方才不是喊饿么?” 白黎松开唇舌,稍稍拉开距离瞟他,见他看向自己的眸色深得有些让人沉溺,得意偷笑,点点头:“哦!” 两人洗漱完吃过早饭之后,院中的其他房间也逐渐有了些动静。大年初一理应互相拜年,这些考生住在一处便算是左邻右舍,往后若是高中,还会同朝为官,彼此走动走动自然是极为重要。 游青虽不喜人情往来,但作为邻居去拜个年却是十分愿意的,于是便将前些日早已备好的糖果糕点带着,携着白黎去一家一家地走动。 这些人中有些为人精明,说话做事知晓进退,因此对游青昨晚的缺席并未多做询问,另一些人则是书读多了,凡事恪守礼教,也不大会问及与己无关之事。 不过,虽然这些考生没一个人提起,他们的书童却没什么顾虑,心中好奇,便忍不住抽空拉着白黎左问右问。 白黎又是实诚性子,来一个问的,他都要解释一番,不过他也不傻,知道要有所保留,只捡了无关紧要的说了说,饶是如此,这一上午还是将他说得口干舌燥,回去后拎起茶壶便直接对着壶嘴咕咚咕咚连喝几大口。 游青看得心疼,在他背上顺了顺:“往后若是不愿意解释,就不要勉强自己,随意找个借口糊弄过去便是了。” “我就要说!”白黎一脸固执,“我跟阿青一起过年我很开心!为什么不能说?”一句话将游青说得哭笑不得。 过了年,离会试的日子便更近了。吃过午饭,游青又捧着书看起来,白黎无事可做,趴在他身边练习写字,写着写着打起瞌睡来,被游青抱到床上去睡午觉,躺在床上却搂着游青的脖子死活不撒手:“阿青,你亲我一下!” 游青看着他清亮水润的眸子,心底的柔软比眼中的柔光更甚几分,俯身吻在他唇上,见他主动张开双唇,便将舌探进去在他口中搅吮,越吻越深越是无法自拔,干脆将他托起,抱在怀中。 白黎不出门时习惯穿宽松一些的衣裳,此时双手缠在他的脖子上,衣袖滑下去便露出两截细瓷白玉般的手臂,一边享受着口中越发激烈的亲吻,一边喘息连连,觉得全身都有些发软,口中却十分卖力地迎合着,手臂也更有力道地收紧。 游青感觉到他手臂光滑细腻的触感,气息更沉,松开他的唇深深地看着他,见他雾煞煞的双眼全是对自己的爱慕和渴望,只觉得全身都燃烧得厉害,腾出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毫无预兆地侧头朝他臂弯处亲吻过去。 “啊……”白黎被他的动作刺激得发出一声低吟,一脸享受地眯起眼睛,“阿青……” 游青早已将他放在心尖上喜爱,如今又得知了他的身份,想到他隐瞒一切小心翼翼接近自己,又陪着行了这么远的路吃了这么多苦,疼惜更甚,明明心中焦渴异常,动作却分外轻柔,顺着手臂从手腕处一路向下亲吻,仿佛唇下的是易碎的稀世珍宝,力道稍微重一些便会摔碎。 白黎轻喘着睁大迷蒙的双眼看他,看着他瞳孔中深沉的欲望和浓浓的温柔,鼻子一酸突然掉下泪来,哽咽着轻喊:“阿青……阿青,我喜欢你!” 游青抬眼看他,见他哭起来,更加心疼,连忙捧住他的脸亲了亲:“怎么了?怎么又哭了?” “高兴的!”白黎瞪大眼看着他,见他紧张地给自己擦眼角,又笑起来,抬起上半身在他唇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游青又是心疼又是无奈,知道他必定是一早喜欢自己了才来装模作样做书童的,却不知他究竟喜欢自己多久了,手指在他脸上摩挲了一会儿,笑道,“今日这只叫花鸡吃完,又没得吃了,过两天再去给你买。” “没有大鸡腿没关系!反正这里平日的伙食也有鸡肉!猪肉牛肉鱼肉我也爱吃!” “知道你都爱吃,还知道你最爱吃鸡肉,跟狐狸一个习性!”游青见他笑得开怀,又道,“说到狐狸,突然想起那次在烟山脚底遇到的一只狐狸了,那狐狸看着还真是……” 白黎神色中起了些紧张,瞪直着眼看他:“还真是什么?” 游青观察他的神色,再次笑起来:“那狐狸长得极为漂亮,看着也十分机灵,很可爱。” 白黎咬咬唇,眼睛笑眯起来:“你是喜欢那只狐狸才会把它画下来的吗?” “是。”游青说完见他笑得更欢,心中有了些底,想着自己至今似乎在烟山附近只见过这么一只狐狸,十有八九便是他了。 不过当时见到时只有一只狐尾,昨夜却见到九只,思来想去也只能理解为,或许这是妖幻化多端或善于隐藏的特性。 二人低声说了半天的话,白黎的困意早就消了,又爬起来重新坐到桌前练字,午后的阳光洒进来,将屋中照得暖融融的。 此时其他考生也都在自己的屋中苦读,年后的薛府显得异常宁静。 庭院中的积雪晒了大半日的太阳仍未全部化开,嫣红的腊梅在清雪中肆意绽放,花瓣上仍有残雪未消,红白相间,远远望去,如冰肌玉骨、红颜含笑。 前厅处,管家再次将薛常恭恭敬敬迎进来,烧起炭炉取暖,又替他泡了一壶茶,垂首道:“外面正化着雪,天寒路滑,主子怎么年初一便过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的急事?” 薛常笑了笑:“的确有要紧事,不过倒也不急。早晨入宫一趟,得了陛下吩咐,说元宵过后让这些考生去贡院走一趟,认认路,后面来的再分次安排,免得到时候人多拥挤却不识得考试的地方,乱乱哄哄的出了岔子。” 管家虽然只负责府内的一应家事,对一些基本的东西倒还了解,忍不住劝慰道:“主子贵为一朝丞相,事务繁多,这科举是礼部的事,您又何必事无巨细?当心累坏了身子。” 薛常将手中的茶碗放下,笑道:“不碍事,其他考生的事我便不管了,这些个解元既然住在我府中,顺道过来看看传个话也无妨。” 管家对他的性子也了解得七八成,想着若是传话,直接让下人过来便是,何必劳师动众地亲自跑一趟,这其中必定是有其他原因。 再一想他昨日一大早就赶过来,看当时的情形似乎是和游青的那位书童说了几句话便走了,而那书童却又气质异于常人,管家略一琢磨,心中便有了几分了然,便不再多作言语。 第32章:投怀 薛常靠在椅背上,笑着朝管家看了一眼,垂眸掸了掸袖子,问道:“昨日可曾给府里备些爆竹?过得可还热闹?” “按主子吩咐,备了爆竹,过得也很是热闹,这些书童倒也能干,做出的饭菜极为丰盛。”管家看了看薛常的神色,又道,“不过昨日游公子与他的书童是在外面过年的,到歇息时才回来。” 薛常眼神一顿,看着他:“不曾在府中过么?” “不曾,说是他二人自小住在僻静的山脚,习惯了过年时在外面随处走走看看,不太适应爆竹声声的热闹气氛。” 薛常蹙眉,沉吟道:“不喜爱热闹么?” “是。” 薛常点点头,又坐了片刻,站起身道:“随我去传个话罢。” “是。”管家转身看了看跟着薛常一同过来的侍从与侍卫,见他们两手空空,连忙对薛常道:“主子不曾穿着狐裘或是大氅过来么?” “嗯,不必穿了。” “那主子稍等片刻,我去取件厚一些的衣裳过来,现下天凉,当心伤寒。” “不必,我有那么娇弱么?”薛常笑着摆了摆手,直接朝门口走去,“走罢。” 总管愣了一下,连忙跟上:“是。” 薛常去后面院子时,游青正在教白黎认字,听到外面传来总管的说话声,便带着白黎走出去。其他屋子的人也都出来迎接,一番行礼寒暄自不必说。 总管颇具眼色,状似随意道:“外面冷,主子不妨进屋再谈。” 薛常点点头:“也好。” 总管站的位置靠近游青的门口,便转头问道:“游公子,可否借你居室一用?” “总管客气了,这原本便是丞相大人的屋子,大人与总管随意。”游青笑了笑侧身相让,将薛常与其他九名解元请了进去。 白黎连忙拿出洗净的茶碗,将炉子上烧开的水提过来泡茶。 薛常在桌边坐下,视线扫到桌上铺着一张纸,纸上写满了字,横不成行竖不成列,勾起嘴角朝一旁忙着泡茶的白黎看了看,漫声道:“这是在练字?” 游青迅速朝他扫了一眼:“正是。” 白黎今日本就心情好,再加上未曾见到薛常穿狐裘,早已忘记上回看到他时讨厌憎恨的情绪,一直笑容满面,朝桌上看了一眼,欢喜道:“阿青在教我练字!” 薛常垂眸笑着点点头,待他将沏好的茶端来时,把目光转向一旁的考生,将皇上的意思给他们传达了一番。众人自是认真听也认真记下了。 薛常依旧只是小坐了片刻,便再次起身离开,众人散了之后,白黎将茶碗收拾起来,嘀嘀咕咕道:“为什么每次都是来我们这里坐?泡了茶也就喝一两口,还要再重新洗。” 游青将他拉到身边:“你继续练字,我来洗。” “不要!我洗!”白黎朝他眯着眼笑了笑,挣脱开他,迅速将茶具洗净,又重新坐过来,提起笔看着他,“下面写什么字啊?” 游青叹口气,将他手中的毛笔拿过去搁在桌上,见他疑惑地看着自己,笑了笑,将他带到怀里搂住,在他脸颊上蹭了蹭,低声道:“阿黎,你说我是及第好呢?还是不及第好呢?” “当然是及第好啊!”白黎喜笑颜开地将他抱住,“阿青你一定会中状元的!” 游青愣了一下,将他拉开一些距离,探究地看着他:“你这么确定我会中状元?” 白黎忽然有些心虚,眨眨眼忍不住将视线移开:“我相信阿青!阿青这么厉害,一定会高中!” 游青笑了笑,在他头上摸摸,柔声道:“我现下倒是希望回去做些别的营生,只要能将你我二人养活,住在烟山脚底岂不自在?” “我也觉得住在那里很自在!”白黎眯着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却愣住,“但是阿青一定要圆了恩师的心愿啊!” 游青点点头:“还是听天命吧。若是没有恩师的遗愿,我倒是想随意考考,中个进士即可,若真中了状元,怕是十有八九要留在京城吧?” 白黎笑容忽然凝住,喃喃道:“阿青,你要是中了状元,会不会不要我了?” “怎么又问这种傻话?”游青在他额头亲了亲,笑道,“上次不是说了么?走到哪儿都会将你带着的。” 白黎瞪着眼看他:“只是将我带着吗?” 游青愣了一下,笑起来:“自然不止如此。” “那还有什么?”白黎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傻子,你说呢?” 白黎咬着唇弯着眉眼看了他半晌,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再看他时便添了一丝紧张,小声道:“阿青,你会不会和我拜堂成亲?” 游青看着他这小心翼翼的神色再次心疼,虽然知道男子与男子拜堂成亲必定不受世俗接受,不过他向来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再者说,如今他知道白黎是妖,心里的喜爱却不减半分,哪里还会拒绝这双清亮眸子中明显的期待,连忙对他笑起来,柔声道:“会。” 白黎愣了一下,顿时开心地笑起来,抱着他雀跃不已,激动道:“阿青,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游青眼中的笑意极为温柔,看得白黎有些失神。 白黎靠在他身上,在他颈间蹭了蹭:“阿青,我们今天就拜堂成亲吧!” 游青好笑地在他脸上捏了捏:“这是别人的屋子,如何拜堂?” 白黎看着一旁的屏风,眼神有些发直:“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成亲?” 游青虽然知道他一向坦率,可还是被他逗笑了:“等过了科举考试,我再想法子尽快安排,可好?” “能不能在科举前?”白黎神色有些黯然,“阿青早点和我成亲,我就安心了。” 游青听他情绪有些低落,连忙将他的脸转向自己,问道:“你现在不安心?” 白黎定定地看着他:“我怕有人跟我抢……” “又说傻话。”游青无奈地笑起来,“别瞎想了,哪里会有人来抢?即便有,你当我是泥做的无用之人么?就那么任人抢走?” 白黎皱了皱鼻子,委屈地看着他:“那我们今天洞房,等你考完了再成亲,好不好?” 游青被他问得哭笑不得,捧着他的脸看了半天,低声叹了口气:“你跟着我这段日子已经吃了不少苦,够委屈了,这件事上哪能如此草率?” 白黎瞪着眼看他,心中有些不痛快,埋下头踢了他一脚:“成亲也不行!洞房也不行!” 游青抿唇看着他笑,抬手在他发间揉了揉:“傻子。” “我不是傻子!”白黎又踢了他一脚。 “是,你最聪明。” 白黎朝他瞟了一眼,笑起来,搂着他又蹭了蹭。 接下来数日,京城又下了一场雪,虽然已是年后,可仍然寒风刺骨,白黎每日陪着游青看书写字,屋中薰着暖炉,过得倒也惬意闲适,只是心中存了心思,便时不时要拿出来琢磨一番。 若是放在以前,想到游青会中状元必定心中绞痛,如今他已经明白了游青对自己的心意,再想起那些事,便只剩下淡淡的惆怅与浅浅的担忧,如同伤疤的印,虽不疼,却依然固执地存在着。 有一日游青想看看白黎练的字,没料到拿过来一瞧,满纸写的都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十个大字,朝他看了一眼,笑道:“怎么写这个了?” 白黎一脸坦然,趴在桌上哼哼:“想到了呗。” 游青伸手将他脸侧的发丝拨开,俯身在他耳根处亲了一下:“我也盼着呢。” 白黎让他一亲,整个人顿时发飘,知道他话中所指所盼是洞房花烛夜,忍不住笑眯了眼,勾住他脖子不让他离开:“真的啊?” “真的。”游青看着他满足的眉眼,笑起来。 白黎眼珠子转了转,当下便动起了小心思。 入了夜,白黎翻到游青身上,将他缠紧,主动吻他,唇舌在他脸上游离,听他变得不一样的气息,吻得更为缠绵,舌尖探入他口中扫荡,勾住他的舌轻咬吮吸。 游青让他一通挑逗,引得下腹阵阵抽紧,双手将他搂在怀中,滚烫的掌心在他后背轻抚按揉。 白黎让他揉得全身燥热,在他身上蹭着,松开唇哑着嗓音呢喃:“阿青……我们入洞房……” 游青被他在身上蹭出一股火,又听他这么直白的话,忍不住闷哼一声,迅速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在他脸上四处亲吻,带着难以自抑的急切,手在他屁股一侧轻拍,低喘道:“又闹!” 白黎拉过他的手塞入自己亵衣的下摆,眼中笑得得意:“就闹!” 游青也跟着笑起来,眼中满是无奈和宠溺:“你这傻子,哪有在别人家里洞房花烛的?你不委屈我都替你委屈。” “我不管!”白黎抬起腰,让他的手摸上自己后背,一脸倔强,见他眼神越发深邃,忍不住笑得更为得意。 游青低叹一声,埋头吻在他颈间,理智尚在,却忍不住想顺了他的心意,越是怜惜,手中的力道便越发轻柔。 白黎见他如此珍惜的模样,心中欢喜得不行,忍不住笑出声来。 游青抬眼看他,掌心顺着脊椎上移,忽然摸到一处,纹路凹陷,想起应该是那朵梅花印记,正要细细抚摸一番,掌心忽然被烫到,随即眼前便是一阵眩晕,连忙将手撑在床上。 第33章:印记 白黎正迷蒙着眼享受着充满怜惜的轻抚,忽然感觉背上一松,滚烫的温度消失,疑惑地睁开眼,见游青双眉紧蹙状似痛苦,顿时吓一大跳,抓着他胳膊紧张问道:“阿青,你怎么了?” 游青埋着头缓了片刻,只觉得眼前各种画面倏忽闪过,却一样都看不清,等眩晕感逐渐消失后,心头莫名地涌起一股黯然伤恸情绪。 愣神间,耳中听到白黎焦急的声音,抬眼看他,视线落进他满是担忧的瞳孔中,忍不住伸手摸上他微抬的眉尖,一种刻入骨血的疼惜之情油然而生,比之前更甚万倍。 这种情愫来得突然,却未觉得有丝毫突兀,仿佛生来就该如此,身下这个满眼满心都只装着自己的狐妖,生来就是让自己疼惜的。 游青定定地看着他,指尖在他脸上摩挲良久,却不知这忽然而来的感觉与方才瞬间的眩晕究竟有何关联。 白黎见他半晌不说话,更觉疑惑,可又忍不住沉溺在他这种铺天盖地的温柔中,抓着他的手,脸颊在他手心蹭了蹭,喃喃地喊着他的名字:“阿青……” 游青俯身将他的呢喃吞入口中,听着他满足的轻哼,温柔地再次抚上他的后背,松开唇与他对视,低声道:“阿黎,你这背上的梅花印想不起缘由么?” 白黎摇摇头:“阿青,你刚才怎么了?” “被这梅花印烫到了。” “啊?烫到了?”白黎顿时紧张起来,连忙拉出他的手给他呼呼吹气,一边吹一边焦急问道,“怎么会烫到的?要不要紧?” 游青看着他这模样,忍不住笑起来:“你自己都不知道,我又如何能明白?又不是让火烫到,不要紧。”说着将手抽出,继续探入他衣摆,抚上纤细柔软的腰肢。 白黎身子一颤,让他一通轻轻的按揉,勾得心里再次痒起来,看着他,笑眯了眼。 “你背上这梅花印,蹊跷得很。”游青低笑着在他眼睫上轻吻了一下,心中疑惑难解,忍不住再次将手朝上探去。 白黎也被他说的勾起了好奇心,配合着抬起上身:“阿青,要不要我趴过去给你好好看看?” 游青见他挺身时下巴微微抬起,将脖颈拉出一道优美纤长的弧度,只觉得诱惑至极,忍不住埋头吻上去。 “啊……”白黎嘴巴一张,呵出一口轻气,嗓音拉得有些绵长,眼中瞬间便腾起一层薄薄的雾气,迷离起来。 游青刚抬起头就让他这模样撩拨得呼吸沉重,忍不住再次俯身亲吻,随着二人呼吸纠缠着逐渐灼热,轻抚揉捏的手移到脊椎上,指尖触到印记,猛地又是一阵灼烫。 这次游青有所准备,眩晕感突然袭来时,并未吃惊,手迅速收回撑在床上,不过片刻便再次恢复。 白黎吓得从他怀里钻出,翻身坐起,紧张道:“阿青,你怎么了?又被烫到了?” 游青直起身将他搂住,笑道:“没事,别担心。”说着将他重新按在床上,怕他受凉,拉过两侧被角将二人卷住。 白黎瞪大眼看了他一会儿,见他面露思索,便直接在他怀里翻腾起来,先是双手将上衣迅速解开剥下,又烙饼似的把自己调了个面。 游青陷入沉思未曾及时反应过来,等他背朝自己趴在床上时才猛然惊醒,连忙伏下去将他光滑皙白的后背罩住:“傻子,会着凉的,明日再看也一样。” 白黎身子动了动,不经意间臀部在他身下摩擦而过,自己却毫无所觉,扭头看他,一脸严肃:“现在看!阿青不看我就不睡觉!” 游青呼吸一重,闭了闭眼,无奈地笑起来,在他脸上捏了一下,哑声道:“早看过了,再看也看不出两朵花来。你好好躺着,我再摸一摸试试。” “哦!”白黎点点头,脸颊随着动作在胳膊上蹭了蹭,看着他在自己身侧躺下,笑道,“我就这么趴着!” “好。”游青笑意中透着宠溺,手搭在他后背将他搂住。 白黎上身脱得光溜溜,却裹在被中无法见到,不过游青之前早已替他擦过身子,不用看便能轻易回想起他身上白得如同掉入面缸的肌肤,虽然骨架纤细,看起来盈盈一握,可身上的皮肉却紧实得很。 游青忍不住想:或许这是因为他是一只狐狸?跑来跑去活泼好动的哪有不紧实的道理? 白黎见他定定地看着自己,颇为不解:“阿青,你怎么不摸了?” 游青笑起来:“阿黎,你可有什么事瞒着不曾告诉我?” “没有啊!”白黎眨眨眼迅速否认,说完连忙将脸埋到胳膊下面,嗡声嗡气道,“阿青,你再摸摸看。” 游青见他连心虚的样子都藏不住,忍不住凑过去在他耳垂亲了亲,见他因紧张绷起来的身体瞬间瘫软,心中对他更为怜爱,手顺着脊椎移到早已熟悉的地方。 白黎再次紧张,把脸从胳膊下面抬起,扭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 游青虽然知道他是妖,可并没有简单认为这梅花印记只跟他狐妖的身份有关,那些不清不楚的画面会给自己带来异样的感觉,这印记至少也与自己多多少少有些关联才对。 心中这么琢磨着,指尖便缓缓触碰上去。 灼烫的感觉再次侵袭,游青忽然感觉天旋地转,深吸口气忍着烫将掌心全部贴上去,一时间脑中轰鸣如雷,纷至沓来的画面扰得他呼吸都有一些困难。 白黎紧紧盯着他,见他双目紧闭,眉头深锁,甚至连额角都沁出薄薄的一层细汗来,又是紧张又是心疼,觉得他这反应绝对不是被烫到那么简单,可又不敢乱动,生怕扰了他。 游青顶住了最初的灼痛,后面便没有多少烫手的感觉,脑中眩晕得过于厉害,反倒将思绪抽离出来,如同旁观者,静静地看着各种画面飞速晃过。 白黎见他神色眉目逐渐舒展开来,大大松了口气,却更是动都不敢乱动,想着一会儿等他摸好了,自己一定要好好检查一番,生怕自己有哪里不对劲将他伤着。 游青此时已忘记自己所处何处,如临梦境一般,虽然头晕得厉害,可思绪却分外集中,凝神看了片刻,突然有一个画面无比清晰地映入眼帘,转眼间又被其他辨不分明的画面迅速替代。 游青猛地心头一震,那转瞬即逝的场景一下子便如同烙刻在脑中一般,清清楚楚。他看得分明,那是白黎。 白黎顶着一头失去光泽的白发跪在一座坟冢前,抱着坟前的墓碑自言自语,神形萧索,如珠玉蒙尘,不复光鲜亮丽,眼神中透着十足的绝望,如雪的发丝覆在背上,轻飘飘的,风一吹便全部扬起,仿佛即刻就会随风消逝。 游青顿时觉得透不过起来,心口犹如刀割。不知为何,他十分笃定,那是自己的坟墓,墓碑让白黎抱着,挡住了上面的字,可他也依旧笃定,那上面刻着的,不是游青。 那里面埋着的是自己,却又不是如今的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 刚刚起头的疑惑转眼便被心口的钝痛淹没,游青回想起白黎那副惨淡的模样,忍不住眼角酸涩不已,没多久,眼前又忽然闪过一些碎片。 白黎蹲在桌边看着坐在那儿写字的男子,趁那男子打瞌睡时,悄悄给他披了一件衣裳,又站在桌前给他磨墨。 白黎蹲在船头,看着坐在身边钓鱼的男子,见日头毒辣,手中变出一把伞,撑开举起来给他遮阳。 白黎坐在花园的石凳上,看着对面喝醉的男子,见他趴在石桌上睡着,探过身,心疼地摸着他的脸喃喃自语。 各种画面接踵而来,明明很快,游青却不觉得晃眼,许是心中的难受已经远远盖过了头晕目眩。 所有画面中都有白黎的身影,一颦一笑都在他心口割,而这些男子长得极为相似,却又不尽相同,不管白黎在他们身边做什么,他们都瞧不见他。 游青心口苦涩,再一次笃定,这些男子都是同一人,是自己,却又不是如今的自己。 碎片没完没了似的,一个接一个在眼前滑过,游青差点站不稳脚跟,抬手扶着额头,这一动,人便随之清醒过来,这才想起,自己仍然躺在床上,手已经从白黎的背上拿开了。 白黎见他睁开眼,连忙扑过去将他抱住,关切紧张地看着他:“阿青,你怎么了?怎么这么长时间?身子有没有不舒服?” 游青定定地看着他,刚才那些画面中的白黎与如今躺在身侧的白黎重合,一样的人,却是不一样的神态,那里面的白黎,即便是笑,都透着忧伤,而眼前的白黎,即便是哭,却能转眼开心地笑起来。 “阿青,你说话啊!你怎么了?”白黎见他发愣,更加担心,连忙松开他,将手绕到背后去摸脊椎上的梅花印,皱着脸摸了半天都没觉察出异样,又扑过来重新将他搂住,“阿青,我这个印记是不是让你哪里不舒服了?以后别碰这里了!” 游青渐渐回神,眼中疼惜之情越来越浓,抬手摸上他的脸,脑中莫名地想起一段对话。 “阿黎,你跟着我做书童有多久了?” “一千年……半年!我跟阿青在一起近半年了!” “倒是挺像的。” 第34章:痴狐 白黎对游青的沉默有些不明所以,却沉溺在他这种珍惜怜爱至极的眼神中,眯着眼睛冲他笑起来,脸颊在他手心蹭了蹭,凑过去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 游青眼神越发温柔,视线在他脸上隔空描摹,低声问道:“阿黎,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站在我院子里哭,为什么?” 白黎眨眨眼,有些心虚,连忙把脸埋到他颈间,笑嘻嘻道:“因为我没得吃啊,饿坏了当然不好受。” 游青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暗叹一声将他抱紧,手中全是他身上光滑细腻的触感,忍不住一阵悸动,下巴在他脸上轻轻摩挲:“果真是傻子……” “又说我傻!”白黎不痛快地在他胳膊上敲了一下,随即又自己一个人开心地笑起来。 游青见他这副模样,又是喜欢又是心疼,在他挺秀的鼻尖亲了亲:“将衣裳穿起来可好?会着凉的。” “我不冷。”白黎又往他怀里拱了拱,笑眯了眼,“我喜欢这样。” 游青只好将被子裹得更紧,恨不得将他嵌入自己怀中。 如此亲密的贴近,让二人都起了些渴望,游青一手搂着他,另一手在他腰间起伏的曲线处细细摩挲,手心与指尖的热度逐渐升高,稳了稳气息,闭上眼在他额角轻蹭,低哑道:“阿黎,我不想委屈你,若是成亲洞房,必定不能在这丞相别院,你可明白?” 白黎点点头,他虽然不知世事了一些,可怎么说跟着游青这么多年,就算别的都不了解,对于成亲一事却是很懂的,即便是洞房,不说别的,单是隔壁住着人这一条便已是极大的不方便。 若放在以前,想到这些必定会难过,可如今他正被游青紧紧搂在怀中,只要他心里有自己,皇帝、公主都不成问题,毕竟,他们是人,而自己是妖。 白黎抬起头,水润的眸子里全是爱慕:“阿青,我现在已经在你身边了,以后你赶都赶不走我,就算有一天你嫌弃我了,我也会偷偷跟着你的。” “别说傻话!”游青让他一说,那些纷乱的画面再次从脑海深处闯出来,眼中顿时溢出痛苦,翻身捧着他的脸,四处亲吻,直吻得他喘息连连,这才放开,定定的看着他,柔声道,“我不会赶你走,即便你变成一只馋嘴的傻狐狸,我也喜欢。” “真的?”白黎眸子一亮,惊喜地看着他。 游青看着他这样子,忍不住露出笑意:“当然是真的。” “阿青!”白黎搂着他的脖子笑眯了眼,“你不怕妖怪吗?” “妖怪若是像你这般,有什么好怕的?” 白黎嘴巴一咧,开心地笑起来。 游青知道他瞒着自己是害怕自己不喜欢他的身份,对于他的这样小心翼翼的隐瞒很是心疼,现在言及至此,见他面露喜色,便知道他解开了心结,心中总算是宽慰了一些,又道:“你若是狐狸倒也不错,这么冷的天,抱在怀里还能取暖。” 白黎听得面露得色,忍不住冲他嘿嘿笑起来:“阿青,你当真这么想啊?” “骗你做什么?”游青笑着在他唇上亲了亲。 白黎连忙伸出舌尖舔他的唇,舔到之后又喜滋滋地冲他笑起来,想着既然阿青不怕狐狸,那就以后给他一个惊喜好了,眼珠子迅速转了转,笑道,“我才不是狐狸呢!身上披着那么多毛夏天可要热死了!” 游青见他思来想去的模样,早就猜透了他的心思,笑道:“看你那么爱吃鸡,我还盼着你变成一只狐狸呢,看来是要希望落空了。” 白黎听他这么说,更是欣喜,摇头摇得更欢了:“我不是狐狸!我才不是狐狸!” 游青低笑出声,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一口:“好,你不是狐狸。” 白黎放下心事,雀跃得恨不得从床上蹦起来跳两下,忍不住双臂勾得更紧,抬起两条腿就缠在他的腰上:“我要亲亲!” 游青心底狠狠地颤了一下,眼眸顿时变得幽暗:“又闹!” 白黎看着他笑了一会儿,龇牙咧嘴地将舌头伸出一点点来,粉嫩的舌尖压在两排贝齿之间,朝他凑了凑,双眼笑得眯成了两道缝。 游青被他这种单纯中透着诱惑的邀约撩拨得心中一阵激荡,呼吸顿时不受控制,迅速埋下头噙住他的舌尖,双唇与他的紧紧相贴。 白黎满足得轻喘起来,微微张开嘴将舌头伸出大半。 游青没料到这傻子不经意间便这么会挑逗人,忍不住略带惩罚地在他臀尖上隔着裤子轻轻拍了一下,心中却又实在喜欢得紧,忍不住口中加了力道吻得更深更急切。 “嗯……”白黎让他在臀上一拍,脸上顿时烧起来,又是开心又是难为情,皱着眉发出极低的呻吟,双腿缠得更紧,全身都与他紧紧相贴,颤抖着感受着抵在自己身下的硬挺,觉得全身发烫,忍不住在他身上蹭了蹭。 游青闷哼一声,让他撩得没法,忍不住一只手在他腰后揉捏起来,松开唇看着他。 白黎迷离着眼喘息,又将眼睛睁大,看着他瞳孔中满满的喜爱与焦渴,心里又酸又甜,脚在他臀上隔着裤子轻轻踢了踢,又蹭了两下,一脸渴望地看着他。 “傻子!”游青拉下他一只手,在他指尖极为怜惜的舔吮,看他瞬间眯起了眼舒服的呻吟,喉中干得火烧火燎,随即又如上次那样,顺着手臂一路吻下去,最后舌尖来到锁骨处,流连徘徊。 白黎被吻得酥麻的手臂重新将他搂住,抬起下巴拉长脖子享受着他给予的所有亲密,微张着唇,双颊一片潮红。 游青在他身上不停地亲吻,每过一处都迎来一阵喘息和颤抖,心中又怜又爱,虽然身下与他相抵处愈发坚硬灼烫,可心中只想着将他好好疼惜一番,自己内心的渴望倒是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忍不住将亲吻一路下滑。 白黎下意识将上身挺起,极力地迎合他,脑中早已乱哄哄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一味地想要与他亲近,口中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阿青……阿青……” 游青听得心头酸涩,怕他受凉,自己往下的时候又将被子朝头顶扯了扯,伸手将他裹住,埋下头继续在他身上亲吻,一路滑到肚脐处,忍不住舌尖绕着内侧舔了一圈。 “啊!”白黎惊叫一声,连忙咬住嘴唇,蹙着眉头焦灼地喘息,双手费力地去够他的肩,摸索半天后在他头上揉了揉。 游青见他如此享受,心中更为怜惜,想都不想便将他的亵裤解开替他脱下,不过片刻便将他剥个精光。 白黎双手无处着落,紧紧揪着被子,知道自己被脱得光溜溜,脸上再次燃起了一片火烧云,心中欢喜得不得了,连忙抬腿勾住他的脖子。 游青此时只一门心思想着将他好好疼惜一番,虽然二人的身体都早已起了明显的变化,可看着他秀挺昂扬之处,竟没有动半分其他心思,就如同亲吻他身体一般,在这昂扬之处也同样的亲吻,听着白黎猛然变大的惊喘声和呜咽声,又将其含住仔仔细细舔吮一遍,之后放开,将唇舌移向他光滑的大腿。 白黎眼角早已沁出泪花,觉得这一切就如同做梦一般,生怕自己梦醒了,慌里慌张地再次探手摸索起来,哽咽着喊:“阿青……阿青……” 游青听出他此时的喊声与方才不同,透着明显的恐慌,顿时焦急紧张起来,连忙将他的腿放下,身子往上,凑到他上方俯身看他:“怎么了?” “阿青……”白黎眼中溢着水光,紧张地抬手摸他的脸,“阿青,我不是在做梦吧?” 游青顿时心痛,连忙将他紧紧搂在怀中:“傻子,不是做梦。”说着便细细吻掉他眼角的泪痕,手在他额角发间一下一下的摸着。 白黎被他无声地安抚着,又闭上眼闻了闻他的气息,抬手在自己脸上掐了一下,这才放心地勾住他的脖子笑起来:“阿青,我真的不是在做梦!” 游青见他又笑了,心疼地看着他哭得微红的清亮眸子,在他眼睫上亲了亲,低声道:“不是做梦,别再瞎想了,我是真的,我喜欢你也是真的,你若是不放心,不妨打我一下看看。” 白黎一脸心疼:“我才不打你呢!” “你怎么这么傻?”游青忍不住捏捏他的脸,在他发间轻轻蹭了很久,恨不得将他揣在心口兜着。 “我不傻……你又说我傻……” 游青见他恢复了情绪,安下心来,笑道:“我就喜欢傻子怎么办?” 白黎龇着牙冲他笑:“那我是傻子!” “是,你是傻子。”游青眼中笑意潺潺,想到那些画面中的场景,沉吟道,“若这世上真有轮回,我下辈子不知要如何才能再遇到你……” 白黎抬眼笑眯眯地看他:“我来找你好了!我肯定认得出你!” “那你找到我是偷偷跟着我?还是来与我说话?” “你若是没成亲,我就来跟你说话!” 游青一脸恍然:原来如此…… 白黎不知他在套自己的话,笑得十分开心:“只要能见到你,我肯定认得出来!” 游青定定地看着他,轻叹一声将他紧紧搂住,无声叹息:上穷碧落下黄泉,如此辛苦执着地寻找追随着同一人,这样的傻子,世上又有几个? 第35章:元宵 自从得知白黎傻乎乎地守了自己千年之久后,游青恨不得将他按在心尖里紧紧嵌住,原本就已经对他喜爱至极,如今又多了一份愧疚与心疼,对他的宠溺更是一日胜过一日。起初是放在心里,如今却全都表露在一言一行中,每次见到白黎喜悦的神色,便觉得此生足矣。 白黎不知自己早已露馅,只知欢欢喜喜地享受着游青对他的千般爱护万般温存,任这薛府中的随便哪位公子或书童见着,都会觉得他从头到脚都如同在蜜缸里泡过似的。有书童问他何事如此高兴,他便随口说快过元宵节了,自然高兴!让人听得一头雾水。 在认识白黎之前,游青都是一人度日,年幼时逢年过节会在乡邻家中吃一顿饭,长大一些后便不再去别人家,进进出出皆是他自己一人,元宵节这种寓示团圆的日子自然也不甚放在心上。 不过如今有了白黎,自然一切都不再相同,早早便准备起做汤圆的馅料,芝麻、豆沙、黄桂、果仁、枣泥,品类繁多,待到正月十五,便开始和面、包汤圆。想着过年时不曾与他人一同热闹,这次若是再由着性子来,怕是有些不妥,便将料准备得足足的,府内人人有份。 白黎不会做汤圆,捣乱却是极为在行,仗着游青的纵容与好脾气,笑嘻嘻地把洗干净的手伸到大面盆里四处揉搓拍打,将发得好好的一团面印上了乱七八糟的手印。 游青朝他看了看,见他早已不复当初小心翼翼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唇角清浅地扬起,极为温暖,摘出一小团面,捏了捏将馅料填进去,包起来大致揉了揉,递到他面前,笑道:“搓圆几个便吃几个,若是一个都搓不成,今日便没你的份,我一个人吃个够。” 白黎冲他龇了龇牙:“我不信!”说归说,不过还是伸手接了过去,学着他的样子,双手把汤圆轻轻控在掌心,一下一下的揉起来,低着眉顺着目,脖颈弯出柔软的线条,极为乖巧的模样。 游青早已将他摸得透透的,知道他这个馋嘴狐不光馋鸡肉,还馋酒、馋甜食,馋这世间各种美味,眼下搓着这汤圆,指不定肚子里怎么吞口水了,知道他最爱吃枣泥馅儿的,便特意为他多做了一些单独放着。 白黎搓了两个便不耐烦起来,甩甩手直喊累,他早就瞧见了,旁边里里外外铺着好几圈的汤圆都是给自己的,哪里会担心没得吃,搓两下无非是图个新鲜好玩罢了。 游青笑着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亲:“好了,我来。” 白黎胡乱地蹂躏盆里的面团,扯下一大块在手里拍来拍去,抬眼瞅瞅游青,见他极为认真的神色,偷偷笑了一下,手中揪下一小块就拍在他脸上,冲他嘻嘻笑起来。 游青愣了一下,眼中笑意盎然,放下手中的东西将他一把揽过来,贴着他的脸蹭了蹭,将面团蹭到他脸上,逗得他笑个不停。 因白黎捣乱的兴致极高,游青很有先见之明地将面团单独给他辟出来一份,随他搓圆捏扁,剩下的便说什么都不让他碰了。白黎拿着那一团倒也玩的不亦乐乎,时不时在游青脸上抹两下,看着他花里胡哨的脸便觉得很开心。 一通忙碌下来,汤圆按口味不同分门别类地归归好,游青将桌子收拾了一番便拉着白黎一起洗脸洗手,待二人都恢复得干干净净,白黎转身准备出门倒水时,游青才发现,他的头发不知何时沾上了面疙瘩,墨黑中嵌着白色,很是醒目,连忙将他喊住。 “真有本事,连头发都沾上了面。”游青将他手中的盆拿过去出门将水倒了,回来见他拨弄着头发打量,笑着把他按坐在凳子上,温声道,“黏糊糊的你自己不好洗,我来。” “好啊!”白黎抱住他的腰蹭了蹭,笑得一脸灿烂。 热水、巾帕、皂角,一一备置齐全,白黎却不肯埋头,朝他瞟了一眼,说:“这样我就看不到阿青了……” 游青笑了笑,将放置脸盆的凳子搬到躺椅靠背后面:“那你过来躺着,我在这里给你洗。” 白黎颠颠地过去,眉开眼笑地坐下躺好,翻着眼珠子朝头顶望去,一眨不眨的盯着游青温润含情的眉眼。 游青将他头顶的发髻散开,颈侧的发丝拨出来,理理顺浸入水中,试试水温正合适,便拿着沾了水的巾帕开始给他洗起来。 仔仔细细将粘在发丝上的面疙瘩都洗掉,再打上一些皂角,十指在头上力道适中地按揉,白黎让他揉得极为享受,眯着眼舒服得差点哼哼,喃喃道:“阿青,你对我真好!” 游青抬眼看他,无声叹息:我若是对你好,你又何至于吃那么多苦? 将头发过了一遍水,炉子上的水烧热了,正好倒过来过洗第二遍,白黎安逸得差点昏昏欲睡,让温热的水一浇,又清醒了,扬起下巴够着去看游青,冲他笑。 倒着看的角度很奇妙,白黎伸手去拨弄他垂在脸侧的发丝,与他时不时递过来的目光相接,彼此间流动着一种难以言说的亲密感。 游青见他痴痴傻傻地看着自己,心中早已塌陷得一败涂地,忍不住双手抚上他的脸颊,指尖带着温热的清水绕到他下巴上轻轻托住,俯身在他轻颤地眼睫上亲吻,顺着鼻梁滑过去,听着他略显凌乱的呼吸,吻上他的唇,动作轻柔得仿佛怕将他摔碎。 白黎感觉到他手上的水正顺着脖子滑入领口,痒痒的,正如他的心,忍不住伸出舌尖去舔他,将指尖缠绕的发丝松开,搂着他的脖子,感受他唇上的温暖。 游青与他细细温存一番,松开他的唇深深看了他一眼,脸颊贴上他额头轻轻摩挲,低叹道:“阿黎,若有一日我先你而去,你要好好照料自己。” 白黎愣了一下,忽然笑起来:“噢!” 游青拉开距离看他,见他笑吟吟的双眸中透着不易察觉的执着,知道他必定是在想着下辈子再找自己,忍不住心中一痛,垂眼继续给他过洗头发,敛起情绪笑道:“若是下辈子再见着我,即便我已成亲,你也要将我抢过去,知道么?” “为什么?”白黎不解地看着他,“那样你可要落下骂名了。” 游青心中再次钝痛,这傻子对自己上心到这种程度,他却只有数十年光阴便要入土,亏欠他的怕是生生世世都还不清了。 内心酸涩,脸上却是温润的笑,在他腮帮子上捏了捏:“你这傻子还知道落下骂名这么复杂的事。” 白黎揉着脸颊得意地哼哼:“我知道的可多了!小瞧我!” 游青替他洗完了头发,又拿干松的巾帕替他仔细擦了一遍,生怕他披着湿发吹风受寒,直到拧不出水才将他放开。 白黎懒洋洋练了大半晌的字,头发干了之后懒劲收不回去,便不愿扎成髻子了,只随意地将两侧的头发挑到中间用绸带束起,垂在脑后,看着倒是添了几分柔美。晚饭时给别的屋送汤圆,让其他人见着了,忍不住都要多瞧上两眼。 游青取了些碎银带在身上,准备着晚上出去时买一只烤鸡喂喂那只馋狐,待白黎送完汤圆回来,迫他添了件衣裳,这才带着他出门。 元宵节城里城外但凡有人的地方都十分热闹,这一日城门关得晚,城外的人可在城内玩个尽兴再回去。 甫进城门,便见满大街都是红得耀眼的灯笼,热热闹闹红红火火,映在白黎灵动的眼珠子里,煞是动人。游青看着他扬起的侧脸,忍不住牵起他的手,藏入宽大的衣袖中。 白黎心中一阵欢蹦乱跳,连忙将他的手紧紧抓住,冲他灿烂地笑起来。 “傻子。”游青跟着露出笑意,低声叮嘱,“抓好了,别走散了。” “知道啦!”白黎小幅度晃了晃他的手,又在他手心挠了挠,瞪大眼看着他,抿了抿唇。 二人早已默契,游青自然看得出他眼中的意思,有些哭笑不得,只好装作耳语的模样在他耳侧不着痕迹地迅速亲了一下,低声道:“这么多人呢。” 此时仍是天寒地冻的季节,白黎脸上被寒冷之气覆着,耳尖却被让他口中热烘烘的气息烫到通红,笑弯了眉眼,任他牵着往前走。 长街上熙熙攘攘,头顶亮着灯笼,反倒显得下面的人流晦暗不明,二人挤在人群中,挨得极近,两只手交握着隐在袖中。四周的人又都在忙着看灯,自然不易发现。 走到桥上,拱桥两侧的八角美人灯迎风轻晃,白黎倚着栏杆仰头看,见上面每一面的美人都画得惟妙惟肖、婀娜多姿,忍不住艳羡。 桥上的风要大一些,将他的发丝吹得轻轻扬起。游青将他衣服拢拢紧,有些着迷地看着他眼中的神采,很想将他揽入怀中紧紧抱住,忍不住手中加了些力道,柔声道:“你若喜欢,回头我给你做一个这样的灯笼。” 白黎惊喜地扭头看他:“这个你也会做吗?” “这有何难?削几根竹子,画几幅画便是。不过只有一两盏,总归没有这成片的来得美。” 白黎笑眯眯道:“只要是阿青做的,我都喜欢!” “好。”游青捏了捏他的手心,笑道:“看你很喜欢我上回画的狐狸,你说是画你好呢?还是画狐狸好呢?” “我都想要!” “那就各做一盏。” 白黎想抱他,没好意思,只好支在一旁的柱子上,枕着胳膊侧着脸冲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