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媒御玺(3)——林千寻
林千寻  发于:2014年06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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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分工合作(四)

 当月刹说出“血魔”二字的时候,皇甫寻、阿错以及雪烙三人全都变了脸色。 谁也没有见过血魔的真面目,但血魔的名字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恶名昭彰。他也许不是九玄大陆上力量最强的存在,但却是最恐怖残暴的象征,只要有血魔出没的地方,必定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救……救命……”有微弱的呼救声从远处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雪烙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任何动静都能撩拨他脆弱的神经,一听见这断断续续的呼救声,他下意识地跳到了月刹的身后,攥紧了他的衣袖瑟瑟发抖。 “啊,那边有人!”皇甫寻眼尖,已经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人影从不远处的小巷口爬了出来。 他刚要跑过去,却被阿错拽了一下。“小心有诈。”阿错低低提醒了一句。 两人各自戒备着,小心翼翼地向那个人影靠了过去。 “救命……救命……”那人的声音非常细微,听起来像是个姑娘。 皇甫寻心里软了软,也顾不得阿错之前的提醒了,俯身问道:“你还好吗?” 那女子抬头瞧了瞧,突然两眼大放异彩,激动地一把抓住了皇甫寻的脚踝:“是你!” 皇甫寻被她的反应吓得懵住了,阿错一看不好,抬腿便要往对方头上踹去,忽听那女子啜泣着道:“求求你……快救救我师兄……” 阿错一只脚僵在了半空,与皇甫寻面面相觑了一下。 皇甫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忙蹲下身去,伸手拨开了她散乱的长发。 “是你?”这回轮到皇甫寻和阿错惊讶了,这女子竟是前几日来到这小镇上的贵族少女端木蓉可,而她口中的“师兄”,必定是与她同行的那个少年,端木明晔。 皇甫寻问道:“你师兄怎么了,他在哪里?” “他……”端木蓉可茫然了一下,随即伤心地哭了起来,“他被血魔抓走了,如果我们不去救他,他肯定也活不成了……” 皇甫寻有些诧异,传闻中的血魔,杀人成性,从不留活口。但是现在听端木蓉可的意思,似乎端木明晔在被抓走时,还没有死。 他又问道:“除了你和你师兄之外,这个镇子上还有人活着吗?” 端木蓉可缓缓摇了摇头:“血魔原本要连我们两个也一起杀掉的,我一时心急,便威胁他说,我和师兄是端木家的人,如果把我们俩杀了,端木家族一定不会放过他的。血魔竟真的没有杀我们,但是他挟持了师兄做人质,留下我的命,说让我给四大家族传递口信。” 皇甫寻皱了皱眉:“什么口信?” “血魔说,他会在当初决战之地,恭候各位大驾。” 雪烙听得莫名其妙:“什么决战之地?这话什么意思?” 阿错却道:“此处不是谈话的地方,我们先离开这镇子,再从长计议。” 于是四人搀扶着端木蓉可迅速离开了小镇。 他们连夜赶路,终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在邻镇的一家客栈中歇了脚。 虽然连日来的奔波已经让他们的身体非常疲惫,但此刻他们谁也睡不着觉,只是静静地围坐在火炉旁,面色沉郁地发着呆。 雪烙瞅瞅这个,又瞧瞧那个,忍不住再度发问:“血魔劫走端木明晔究竟有什么目的?他留下的那个口信又是什么意思?” 端木蓉可也好奇地看着大家,她和雪烙一样,虽然觉得血魔大名如雷贯耳,但是关于血魔的事情,却知之甚少。 “这个血魔,恐怕是回来复仇的。”皇甫寻低低叹了一声,开始给大家讲述一件很多年以前的旧事。 那件旧事,也是他小时候从自己的父亲那里听来的。 很久以前,血魔就喜欢在九玄大陆上四处游荡,杀人滋事毫无规律可循,全凭一时喜恶,特别当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尤其喜欢在某个地方大开杀戒,不留一个活口。 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人,从哪里来,而他的暴虐行径更是让人对他唯恐避之不及。 曾有一段时间,血魔进入了芒宿的领地,用同样残忍嗜血的手段,将芒宿人吓得惶惶不可终日,民不聊生。 当时在任的言灵尊主为了保护自己的子民,约了血魔在珑山之巅决一死战。当时那一战究竟如何,已经没有人知道了,但最终是以血魔的败落而告终的。 那位尊主无力彻底除去血魔,只能将他赶出芒宿的领地,并要求血魔发誓,五百年内不得再踏足芒宿一步。 血魔离开之后,那位尊主也因重伤不治而去世。五百年来,血魔虽然一直对哪一战的败落耿耿于怀,但他仍是恪守誓言,没有再踏足芒宿一步。那位尊主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了芒宿人五百年的安宁日子。 雪烙听完,急切问道:“现在血魔再次现身,难道五百年的期限已经到了吗?” 皇甫寻点了点头:“恐怕是的。” 阿错推断道:“所以血魔留下的那句口信中,‘决战之地’应该就是指珑山吧?” 端木蓉可霍地站起身:“我现在就回端木家族,向族长报告这件事!” 雪烙立即点头附和:“对对,不仅要告诉端木家族,还要告诉尊主和另外两个家族,现在血魔再度现身,灾难又要降临了,我们必须联合起来抵抗强敌才行!” 端木蓉可激动地看着他:“你们会陪我一起去吧?” 雪烙毫不犹豫地道:“那是当然!” 两人激动了片刻,觉得气氛有点不对,转头看了看另外三人,发现他们都低着头保持沉默。 端木蓉可有些不安:“你们……不愿意陪我一起去吗?我怕我一个女孩子人轻言微,他们不会相信我。但你们都是血魔屠镇的见证人,如果多几个人去的话,说话也比较有分量啊。” 皇甫寻与阿错互相看了一眼,各怀各的心事。月刹则无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佩剑,手指紧了又松,泄露出他心底的犹豫。 雪烙不明白这三人为什么如此沉默,有些不高兴了:“你们不想去拉倒,我陪着蓉可去。”说罢拉着端木蓉可便要走。 月刹忙站起身,低低说了一句:“我跟你一起去。” 雪烙立即回头看向他,毫不掩饰脸上的欣喜之色。 皇甫寻叹了口气,也跟着站了起来:“既然要去,那就一起去吧。我们四个人,不是一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么?”他说着,看向阿错,“是不是,阿错?” 阿错露出一丝无奈,然后深吸一口气,站起身道:“那还犹豫什么,赶紧走吧。” 他说着,率先走了出去。在经过皇甫寻身边的时候,皇甫寻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阿错回头看了看他,只见皇甫寻眉眼柔柔地朝他笑了笑:“不要害怕,不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在你身边。” “我……哪有害怕。”阿错不太自然地避开了他的目光,虽然嘴上这样回着,但内心深处某一个柔软的地方,却还是被轻轻挠了一下,有些痒痒的欢喜。 他们雇了一辆马车,往端木本家的所在地泱城疾驰而去,两日之后便抵达了目的地。 端木蓉可因是端木旁支家主的嫡亲女儿,近几年逢年过节的时候常跟着父亲来本家窜门,因此对本家宅院并不陌生,一下马车便嚷着“长老太爷爷”飞奔了进去,守在门口的两名侍卫见是端木蓉可,只当她像往常一般来窜门,并未出手拦她。 雪烙是第一次见到端木本家的宅院,好奇地跳下马车打量了一番,然后招手让月刹也下来,对他道:“大家族就是不一样,连宅院都修得比寻常人气派得多。” 月刹只是瞅了一眼,凉凉撇嘴,不以为然地低声咕哝:“不过是个走向没落的家族罢了。”似乎根本没将端木家族放在眼里。 雪烙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又转身去召唤皇甫寻和阿错。但是这两人都没给他面子,仍是躲在马车里不肯出来。 皇甫寻回味着刚才端木蓉可那一声清脆响亮的“长老太爷爷”,好奇问道:“你们端木家竟还有太爷爷辈的长老么?我记得除了你舅舅之外,另外两位长老的年龄也不算太大吧。” 阿错嘴角抽了抽:“她唤的太爷爷,就是我舅舅。” 皇甫寻震惊:“你居然这么老了?” 阿错炸毛:“你才老呢!” 皇甫寻忙笑:“不是,我是想说,你的辈分居然比蓉可大了这么多,真是不可思议。”想他皇甫家族,历来一脉单传,子息单薄,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也是少之又少。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阿错耸了耸肩,“我们家族人口庞杂,单是旁支就分出了十几家,更不要说那些连面也没怎么见过的远亲了。要严格论起辈分的话,叫我‘太爷爷’的也大有人在呢。” 皇甫寻噗嗤一笑:“只怕在他们的概念里,你应该是‘太姑奶奶’才对吧?” 阿错一怔,随即拍了一下皇甫寻的后脑勺,笑骂:“你皮痒了是吗?居然拿我寻开心!” 两人在马车里闹了一番,阿错突然想起了什么,忙跳下马车,跑到一旁的泥沟里去捞泥巴。 皇甫寻好奇地看着他:“阿错,你做什么呢?” “化妆。”阿错说着转过头来,糊了一脸的泥巴。 皇甫寻顿时玩心大起,从车窗里探出脑袋道:“你也给我脸上糊点呗。” 阿错鄙视他:“我糊脸可不是为了好玩,我是怕被舅舅认出来。你糊脸做什么?” “我自然也是怕被你舅舅认出来,他以前往神木峰上跑得可勤快了。”皇甫寻催促道,“别愣着啊,趁他还没出来,快给我糊上。” 第四章:分工合作(五)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端木蓉可又快步跑了出来,她身后还跟着一位六旬老人。 只听端木蓉可道:“几位证人就在这里。我说的话可以不信,但是他们总没有必要骗你们吧?” 坐在马车里的皇甫寻听见动静,透过车窗看了那老人一眼,不由蹙眉:“咦,这位长老看着面生啊。” “这是宅院里的管家。”阿错凑到皇甫寻耳边低声提醒了一句,“端木家的几位长老是何等身份,怎会亲自出来迎客?” 皇甫寻恍然,之前在神木峰,看惯了几大家族的长老们在自己面前低眉顺眼的恭敬模样,倒是不曾想过,这些长老们下了神木峰,个个都是在芒宿国呼风唤雨的厉害角色,比起神木峰上那遥不可及的言灵尊主,这些长老们才是真正主宰着各大家族命运盛衰的风云人物。 既然管家已经出来相迎,他们俩也不好再窝在马车里不露面了。于是皇甫寻拉着阿错跳下马车,低着头向管家行了礼。 管家见两人一脸邋遢相,当即沉下了脸来。端木蓉可乍见他们两人的模样,也是怔了一下,低声问道:“你们的脸是怎么回事?” “我们有点水土不服。”阿错面不改色地撒着谎,“一入泱城,脸上便开始起疹子,只能拿点淤泥敷着,过几日便能自动消退。” 端木蓉可一脸茫然:“淤泥还能消退疹子?”她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不知内情的雪烙也想发问,却被身旁的月刹拽了一下袖子:“别管闲事。”雪烙只能将到了嘴边的话吞回去。 管家虽然对这四人的印象不怎么好,却还是尽着管家的本分,客客气气地将四人引入宅院。他们绕过立照壁,穿过曲曲折折的院廊,进入一间宽敞明亮的大厅。 只见一位年轻的小姑娘一身正装端坐于厅内首座,几位中年男子分坐于大厅左右两侧,其中左侧第一位便是阿错的舅舅端木朔。 皇甫寻看这排场,便猜到那小姑娘必是端木朔的小女儿端木家族新一任族长端木花楹,左右两侧则是以端木朔为首的几位端木家族的长老。 那端木花楹看上去十三四岁,比起当年已被内定为族长继承人的花嫁,已是大了几岁,但她的性格却十分内向,坐在首座上姿态僵硬、神色不安,见有陌生人进入,忙红着脸低下头去,目光游移闪烁,手中一条帕子被绞得不成样子。 端木朔似乎早对自己这没出息的女儿不抱希望,只是让她在族长之位上做个摆设,见皇甫寻四人跟着管家进来,也不请示端木花楹,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听蓉可说,你们是她在曲丹镇上结交的朋友,那天晚上曲丹镇全镇百姓被血魔屠杀,你们也是见证人,可确有其事?” 皇甫寻老老实实地回答:“回禀长老,血魔肆虐之时,我们并不在镇上,当我们回来时,血魔已经离开,全村的人都已被杀,只余下端木蓉可一个活人。虽然我们没有亲眼瞧见血魔,但那种杀人的手法,的确是血魔的作风。” “哦?”端木朔狐疑地眯起了眼睛,“血魔已经在芒宿的国土上消失了五百年,经历过五百年前那次浩劫的人都早已过世,你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何以对血魔的杀人手法如此了解?” 皇甫寻低了低头:“我也是从长辈那里听来的。” 端木朔挑了挑眉,没有再言语,只是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热茶。另外几位长老则开始交头接耳地低声讨论了起来。 有的对血魔归来复仇的说法表示怀疑,毕竟那场浩劫已经过去了五百年,五百年间血魔不曾出现过一次,为何这次会突然回来,这件事太过蹊跷。 但也有人表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果真的是血魔归来,他们必须尽早请示尊主,联络各大家族联手抗敌才是上策。 反对的人则说,万一是蓉可那丫头搞错了,端木家族却如此大动干戈,岂不要被其他家族看了笑话。 讨论逐渐演变成了争论,几位长老谁也说服不了谁,不由动了肝火,争得面红耳赤。而端木朔一直低头饮茶,仿佛对眼前这场闹剧视而不见。 忽听“铿”的一声响,月刹拔出腰间长剑,剑尖朝下,瞬间插入了石板之中。 端木花楹吓得尖叫了一声,捂住眼睛瑟瑟发抖。几位长老也同时住了嘴,目瞪口呆地看着月刹。 端木朔放下茶盏,沉下脸喝道:“哪里来的无礼小子,端木家岂容你这般撒野?” 月刹勾起嘴角冷笑了一声:“血魔都已经屠镇挑衅了,你们却还在这里为了端木家族的面子争执不休。难道曲丹镇上百条人命,竟还抵不过端木家族区区一张脸皮么?” 其中一位持反对意见的长老像是被他刺了一下,顿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指着他厉声道:“你这乡野小子懂什么?端木家族可是芒宿国第一旺族,我们身为家族决策层,一举一动就将牵扯全族人的切身利益,怎可如此轻率儿戏?!” “第一旺族?”月刹脸上的讥诮之意越发明显,“应该是第一个走向没落的旺族才对吧?” “你!”那长老一张脸被气成了驴肝色,就连其他几位长老也都忍不住对月刹怒目而视。 只听月刹继续道:“难道不是么?近几年端木家族的人总抱怨说受到濮阳家族的压制,总是自认为十分可怜,但是你们有想过原因么?当濮阳家族内部为争夺族长之位不惜手足相残之时,端木家族却一厢情愿地将一个胆小内向的柔弱女子推上族长之位。如此发展下去,你们端木家族的气数,就算不亡在濮阳家族手上,也会亡在自己手上。” 月刹这一番话言辞犀利,说得几位长老哑口无言,坐在首座的端木花楹更是羞得满脸通红,低着头快要滴下泪来。 而月刹身旁的三位同伴也是表情各异。 皇甫寻没想到月刹这个闷葫芦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同时也留意到他方才说的那句“濮阳家族内部为争夺族长之位不惜手足相残”,不由对月刹的身世又多了几分猜测。 阿错则默默凝视着端木花楹,他虽已逃离了端木家族这个大牢笼,但是一想到这位花楹表妹正是因为自己的离开,才被强行推上族长之位,成为几位长老的傀儡,内心顿感万分愧疚。 雪烙却没有像他们两个想得这么多,他在经过最初的惊讶之后,立即两眼放光,一脸崇拜地望着月刹,拍手赞叹道:“月刹,你刚才的样子真是帅呆了!” 端木朔也不曾想到这年纪轻轻的小伙子竟能说出如此一针见血的话来,虽然十分不中听,但他心里也明白,端木家族之所以连年被濮阳家族压制,与其说是气数尽了,不如说是家族内部不够团结,只把家族日渐衰弱的原因全部归咎于族长个人实力太弱,却不曾在自己身上寻找过原因。 如此一番深思,端木朔开始对月刹刮目相看,和颜悦色却又不失威严地问道:“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濮阳月刹。”月刹面色平静地直视着端木朔,答得干脆利落。 只听“啪”一声脆响,端木朔手中茶盏跌落在地,瞬间砸得粉碎。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端木朔不可置信地站起身,缓缓朝月刹走来,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面容,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谎言的蛛丝马迹。 月刹依然显得淡定从容:“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濮阳月刹。” 端木朔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渐渐移至他手中长剑上,他此时才觉察出,这柄剑的剑身始终萦绕着一层淡淡的银蓝色光晕。 他眉心动了动难道,这就是传说中象征着灭灵一脉族长身份的新一代辟邪剑幽蓝? 此时其他几位长老也逐渐猜到了月刹的身份,其中一人问道:“你就是濮阳家族新一任族长濮阳月鹤下令诛杀的家族叛徒?” 月刹冷哼一声:“叛徒?幽蓝剑在我手中,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叛徒?” 几位长老都沉默了。他们虽然不是濮阳家族的人,但对于濮阳家族的族长任命方式还是有所耳闻的。 可以说,在皇甫、端木、濮阳、空桐四大家族中,唯有皇甫家族因为子息单薄而实行尊主世袭制,其他三大家族都是实行族长禅让制的。但这三大家族在选择族长继承人的方式上,却又各不相同。 端木家族是先由各旁支推选出符合条件的少女们,经过层层考试历练,选出灵能力最强的一名女子作为族长继承人。这种方式的好处是公平、公正,但因为历届少女们的总体实力参差不齐,导致有几任族长实力很强,但也有几任族长实力平平。 空桐家族因为拥有预言的能力,通常由族长通过预言的方式指定族长继承人。但预言这种东西,并不是能够立竿见影的,不到最后很难见出分晓;而且由族长一人指定,难免存在一些猫腻,但这又不足为外人道了。 濮阳家族则用辟邪剑来象征族长的身份,每一位族长所拥有的辟邪剑,都是由前一任族长命名并亲手赐予的,赐剑仪式就相当于是族长继承人的选定仪式,族长与辟邪剑之间有一种微妙的牵绊,一把辟邪剑只跟随一位主人,从赐剑的那一瞬间开始,一直陪伴着主人进入坟墓,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忠贞的剑。 所以当月刹亮出幽蓝剑之后,几位长老都倒吸了一口气,濮阳月刹的真实身份已不容置疑。 第四章:分工合作(六) 端木朔遣退了众人,独独将端木花楹和月刹留了下来,似乎有要事相谈。 几位长老便各自回去了,皇甫寻、阿错、雪烙以及端木蓉可四人,则被管家引至偏厅里候着。 管家也不是吃素的,虽然不清楚方才在大厅里发生了什么事,但见端木朔如此做派,便知道那月刹必定不是个简单人物,那么与他一同前来的这几人,也务必先好生伺候着。 他命家仆为这几人端上茶果点心,请他们安心享用,然后便退了出去。 端木蓉可似乎尚未从濮阳月刹真实身份带给她的震惊中缓过神来,拍着胸口喃喃自语:“天呐,我刚才见到了谁,濮阳家族的前族长继承人?” 雪烙却不似端木蓉可这般吃惊,一边吃着点心一边道:“是啊是啊,真是想不到,月刹居然这么厉害。”他虽说着想不到,脸上却笑嘻嘻的,仿佛没有什么事是他接受不了的。 端木蓉可奇怪地看着他:“你们可是跟他一伙的,之前你们居然也不知道他是谁?” 雪烙耸了耸肩:“我们第一次见他时,他正被人追杀,倒在我们家门口昏迷不醒,我们也就顺手把他给救了。他只说他被本家的人追杀,这又不是什么脸上有光的事情,既然他不愿意多说,我们也没必要逼着他说,对吧。” 端木蓉可觉得很不可思议:“你们就这样把一个被人追杀的来历不明的人留在身边这么久?你们难道不怕他……是坏人么?” 雪烙很迷惘地反问端木蓉可:“什么是坏人?” “这个……”端木蓉可自己也被问懵了,一时间回答不出来。 雪烙自顾自地说:“如果单从品性上判断一个人的好坏的话,我敢肯定地说,月刹他绝对不是坏人。而且当时濮阳本家那么多人追杀他一个,他都差点死掉了,是个正常人都会选择保护弱者的吧?” 端木蓉可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觉得雪烙说得有道理。 另一边皇甫寻和阿错却在低低说着悄悄话。皇甫寻道:“月刹这一次坦然表明身份,是打算正式站出来跟他兄弟对着干了吗?” “也许吧。”阿错斜靠在椅背上,一手托着下巴,漫不经心地在果盘里挑挑拣拣。 “可是他这样贸然公开身份,不会有危险吗?万一他那兄弟听见了风声,派人追杀过来怎么办?” “安啦,”阿错拍了拍皇甫寻的手背,“别看月刹平日里木木讷讷闷不吭声的一个人,其实那家伙城府深着呢。之前杀年兽的时候,他为了隐瞒身份,宁愿自己受伤也不肯在我们面前露出真功夫;如今见着了端木家的几位长老,他反而干脆利索地亮出了身份,肯定是事先有了万全的准备了。你就别为他瞎操心了。” “哦……”皇甫寻虽然这么应着,却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阿错又喃喃自语道:“不过话说回来,我舅舅留下月刹,究竟有什么意图?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皇甫寻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哪样?” 阿错突然拉着皇甫寻站起身:“走,我们听墙角去。” “哈?” “你不是担心月刹吗,我也挺好奇我舅舅的,不如我们一起去听听他们究竟在谈些什么吧。” “这样……不太好吧,万一被发现了……” “这个好办,我施个隐身术,没人看得见我们的。” 皇甫寻还是皱眉看着他。 阿错不耐地道:“放心啦,我的灵能力比我舅舅高出不知几个段位,小的时候我经常隐了身偷偷去我舅舅书房捣乱,从没被他逮着过。” 雪烙正与蓉可聊得起劲,见这两人往门口走去,好奇问了句:“你们去哪里?” “撒尿。”阿错头也不回地答了一句。 两人一走到门外,便隐去了身形,然后大摇大摆地往正厅的方向去了。 却说端木朔将月刹留下之后,恭恭敬敬请月刹在主宾的位子上坐了,自己则原地踱了几步,捻着胡须似在思索着什么。 月刹也不去管他,气定神闲地端起茶来细细地品。 他对面的端木花楹依然低着头反复绞着手中的帕子,却不似方才那般拘谨了,偶尔也会偷偷抬眼瞄一下月刹,然后又飞快地垂下眼眸,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连看他一眼都是在偷腥。 她这细微的举动并未引起月刹的注意,倒是一丝不漏地落入了端木朔的眼里。 端木朔眉梢微颤了颤,眸色逐渐清明起来,似乎一直困扰着他的事情有了很好的解决方法,脸上渐渐堆起了笑意。 他好整以暇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开口道:“濮阳……少主。” 他原本想称呼“族长”的,但转念一想,毕竟濮阳家族族长的位子现在还被他的兄弟濮阳月鹤占着,这一声“族长”叫得不妥,而“少主”则比较符合他曾经是族长继承人的身份,同时也非常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至少并未像濮阳月鹤那样将他视作濮阳家的叛徒。 月刹听见端木朔唤他,于是放下茶盏,淡淡道:“‘少主’什么的,听着怪别扭的。端木长老毕竟是长辈,直呼我‘月刹’无妨。” 端木朔一听,心里更是踏实了几分,问道:“月刹,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自然是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了。”月刹轻描淡写地道,“之前我念在手足情分上,一直对月鹤颇有忍让,但他却处处置我于死地。我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也算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手足情分在家族权利面前,根本不值一文,既然他对我无情,我也无需再对他有义。” 端木朔颔首道:“你有幽蓝剑在手,便占着极大的优势,无论濮阳月鹤如何强词夺理,这幽蓝剑只认一个主人,这是万万做不得假的。 “幽蓝剑只认一个主人,这是各大家族都知道的事情,月鹤又岂会不知,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在幽蓝剑上做文章。” “哦?”端木朔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他趁老族长病重之时,日夜在族长病榻前衣不解带地照料,这一切都是做给别人看的。老族长去世之后的第二天,他回忆说前一晚老族长见的最后一个人是我,且有验尸官作证,说老族长并非自然死亡,而是毒发身亡。如此一来,我便成了杀害老族长的最大嫌疑人。” 端木朔恍然,原来那濮阳月鹤是利用大众舆论将月刹逼出家族,这么一来,族长之位便自然而然地落入了月鹤手中。 “这可如何是好?”端木朔道,“你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么?” “办法是有的,但要选择一个恰当的时机。” 端木朔听他如此一说,便放下心来:“既然有了办法,如果有什么需要端木家族帮忙的地方,不妨直说。” 月刹却摇了摇头:“这是濮阳家族内部的矛盾,没必要将端木家族牵扯进去,我自己一个人就能搞定。这一次血魔出现,是个不错的契机。如果尊主下令召集各大家族联手抵御血魔,我也就有了重回濮阳家族的机会。不过……”他顿了顿,“在这之前,我不希望打草惊蛇,关于我的真实身份,希望花楹族长和端木家的几位长老能够暂时保密。” “这是自然。”端木朔十分爽快地答应了下来,“我家花楹……咳,我是说,我们族长是绝对不会到处去说的,我和其他几位长老也是口风极严的人。” “那就先谢过花楹族长与端木长老了。”月刹说着,起身朝两人作了一揖。 花楹忙起身还礼,双颊绯红。 端木朔又看了端木花楹一眼,借机问道:“月刹,你看……我们花楹怎么样?” “唔?”月刹明显怔了一下,目光落在花楹身上。此时花楹却不再只是低着头,而是大胆地瞧着月刹,眼中有绚烂的光华在流动。 月刹只是略略看了花楹一眼,转而对端木朔道:“既然端木长老问起,请恕晚辈斗胆直言。” 端木朔笑道:“但说无妨。” “花楹姑娘性情温和,端庄贤淑,是个好姑娘,但却不是最好的族长人选。” 端木朔与端木花楹脸上的笑容俱是一僵。但端木朔很快为自己圆了场:“是是,这一点我也是明白的。无奈自从几年前花嫁发生意外之后,我们端木家族便再也找不到比花嫁更胜任族长之位的女子了,我家花楹算是同辈女子中天赋最高的了,只是性情太过温和,的确不是族长的上佳人选……” 他叨叨絮絮地说了一堆,突然话锋一转:“不过正如贤侄所说,我家花楹是个端庄贤淑的好姑娘,若贤侄不嫌弃,不如两家联姻,日后……” 他对月刹的称呼也已经亲昵地变成了“贤侄”,月刹怎会听不明白他的意思,未等他把话说完,便拱手道:“端木长老,此事不妥。” “不妥?如何不妥?” “一则月刹目前自身难保,能否顺利夺回族长之位,还很难说;二则,就算我夺回了族长之位,但近几年祭灵与灭灵两脉弟子交恶之势日益严重,端木长老身在高位或许有所不知,月刹在民间落难期间,却是看得真切,目前两大家族的关系已经势同水火,如果两家族长在此时联姻,非但无法改善两家关系,还会激起弟子们的抵触情绪,只怕要弄巧成拙。要修复两族关系,需要长时间耐心地调和、斡旋,不是朝夕之间便能一蹴而就的。” 端木朔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一时间有些尴尬,而花楹脸上的红晕也一点一点地褪了干净。 只听月刹继续道:“另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使我不能与贵族联姻。” “什么原因?” “花楹姑娘虽好,奈何月刹心里已经有了人。”月刹说着,后退一步朝端木花楹躬身赔罪,“承蒙姑娘错爱,月刹无以回报。” 端木花楹第一次大着胆子表露自己的心思,却被月刹如此干脆利落地回绝了,当即脸色变得煞白,再也顾不得族长的身份,掩面奔了出去。 第四章:分工合作(七) 端木朔虽然对于月刹拒绝联姻之事颇为失望,但他提议联姻的初衷也是希望能改变目前灭灵一脉对祭灵一脉压制的局面,既然月刹保证在担任族长之后会致力于双方关系的调和,端木朔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同时,由于确认了月刹的身份,关于血魔重现芒宿的说法也就没什么好怀疑的了。端木朔答应会在掌握了具体情况之后,立即上奏尊主。 于是这一次密谈得以圆满收场。端木朔想留月刹在府中暂住,但月刹客气地婉拒了,推说自己身份尴尬,住在端木府上恐怕会给端木家族招来不必要的是非。 端木朔一想也是,便没有多做挽留。 月刹拜别了端木朔,向管家询问几位同伴的下落,于是管家便将他引至了偏厅。 他一踏入门槛,便见雪烙与端木蓉可围着一张桌几玩手牌,端木蓉可输了牌耍赖,雪烙不依,两人便咋咋呼呼地闹开了。 皇甫寻和阿错则坐在较远处一边吃着点心一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见月刹走进来,便不时地拿眼瞄他,嘴角似笑非笑,很有点鬼鬼祟祟的感觉。 月刹蹙了蹙眉,不去理他们俩,径自走到雪烙边上,默不作声地缴了他手里的牌。 雪烙一怔,不明所以地转头看月刹。 “别玩了,”月刹淡淡道,“我们该走了。” 雪烙一脸状况外:“走?去哪里?” 管家立即在一旁解释道:“端木长老原想留几位公子在此暂住,但月刹公子说不方便留宿,长老便命小人在城内寻一处上好的客栈,让几位公子安心歇息。” 阿错一听管家这话,便知道他们几人的住宿费不用愁了,忙丢了手中吃了一半的点心,起身道:“那就有劳管家了。”然后又催促身旁的皇甫寻:“快走快走,连着几天赶路,困死我了。” 端木蓉可见他们要走,依依不舍地跟了出去,却被管家拦下:“蓉可小姐请留步。” 蓉可道:“做什么?” “关于血魔之事,端木长老还有话要问,请蓉可小姐去书房见他。” 端木蓉可虽然很舍不得跟雪烙他们分开,但是端木朔的话就是端木家族的圣旨,她怎敢不听。当下只能泄气地跺了跺脚,转身往书房的方向去了。 管家将四人带入城内最好的客栈,原打算为他们订两间房,一间给月刹独住,另一间给他的三位同伴。 他虽然不清楚月刹的身份,但凭他的经验判断,能让端木长老如此礼遇的,此人身份必定是贵族阶层以上了。 所以在他看来,月刹身份矜贵,应当独自住一间房,至于他的三位同伴,不过是沾了月刹的光罢了,能给安排一间上好的客房,已经是给他们很大的面子了。 不料首先对他的安排提出不满的,竟是月刹本人。他问道:“为什么要把我单独分开?” “这个……”不是理所当然的么?管家很奇怪月刹为什么会纠结这个问题。 “他们三个人一间房,太挤了。”月刹说着,指了指雪烙,“让他跟我住一间吧。” 皇甫寻和阿错互相看了一眼,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 雪烙却说:“两个人住一间房还是太冷清了,以前我们都是四个人一起吃一起睡的,多热闹啊,突然分开感觉很不习惯。” 阿错怪雪烙这家伙太迟钝,提醒他道:“有什么不习惯的,我们不就住两隔壁么?”一边说一边给他递眼色。 但是雪烙完全接收不到阿错传递给他的信号,依然郁郁寡欢:“就算是两隔壁,还是觉得很不习惯啊。” 阿错和皇甫寻同时叹气,彻底败给他了。 管家自知没有发言权,只能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心想这几个小祖宗有完没完,订个房间而已,有必要纠结来纠结去的么,老子很忙的,拜托你们速度点! 然后月刹发话了:“那就住一间吧。” 管家一怔:“四个人?” “四个人。” “好吧。”管家妥协,摸摸鼻子自我安慰着,反正这是给端木家省钱。 雪烙一声欢呼,率先跑进房间里去,开始手脚并用地搬木床。 阿错好奇地问:“雪烙,你忙什么呢?” “你们快来帮忙。”雪烙招呼着,“把两张床并在一起,这样就能四个人并排睡了,而且床很大,不管怎么滚来滚去都不会掉下去耶!” 众人:“……” 第二日,端木朔一早便上了神木峰。 随即各大家族接到尊主口谕,由端木家族联合其他各大家族率领精锐部队,前往珑山调查血魔之事,若情况属实,尊主将亲自前往珑山。 各大家族一片哗然。有的人对血魔的真实性很表示怀疑;有的人对尊主竟然决定亲自前往珑山一会血魔表示惊讶;有的人则指桑骂槐地说端木家族不甘寂寞,败落了还非要强做出头鸟。 这嘲讽的声音中,自然是以濮阳家族的人居多。端木家族有咽不下这口气的,当即跳上去与对方理论,于是便升级为群架斗殴,局面十分混乱。 端木朔一面着人去组编精锐队伍,一面坐在书房中静静听着下属关于斗殴事件的报告。 听完之后,他细细品了口茶,面上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由着他们闹去,闹得越凶越好。” 下属感到迷惘:“为什么啊?” 端木朔笑而不语。 那些主动挑事的濮阳弟子,大部分是濮阳月鹤的亲随,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挑衅端木家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以前端木朔还十分气愤,但是现在,他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反正濮阳家族过不了多久就要易主了,到时候最先遭殃的,就是这一拨人。 各大家族虽然对血魔之事议论纷纷,但既然尊主下了令,他们也不得不从。 不过一日的功夫,一支由端木、濮阳、空桐三大家族为首的精锐部队已经组编完成,三大家族的族长各领一支分队,打算兵分三路朝珑山进发,相约于珑山脚下汇合,形成包围之势,让那血魔插翅也难飞。 这日晚上,管家跑来客栈给月刹捎了一个口信,说是大部队准备连夜出发,预计一个时辰之后就要动身,请月刹尽快去端木府与端木长老会合。 月刹问道:“只让我一人跟着去吗?我的朋友呢?” 管家看了看一旁三个看热闹的人,心里有些不屑,却还是恭恭敬敬地答道:“三位公子若不介意,可暂时编入端木家族的队伍一同前往。” 月刹皱了皱眉,族长与长老通常都配备了交通工具,不是骑马便是坐车,普通成员则是徒步行走。如此一来,他就要和雪烙他们分开了。 雪烙却没有考虑这么多,一听也能跟去凑热闹,兴奋地手舞足蹈,还询问如果要编入队伍,是否也能领一套和端木家族成员一样的衣服。 管家嘴角抽了抽,答道:“那是自然。” 待管家离去之后,月刹一把抓了雪烙的手道:“你跟我来。” 雪烙一时不备,被他拉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一叠声地问:“月刹,怎么啦?” 皇甫寻见月刹当着他们俩的面将雪烙拉走,心里琢磨着难道月刹打算挑这时候跟人告白了? 他一个念头没转完,一旁阿错已经拉着他跟了上去。 皇甫寻问道:“阿错你做什么?” “你不好奇月刹想对雪烙做什么吗?” 皇甫寻当然好奇,但是“月刹那脸色,明摆着想避开我们的,我们这样跟上去不太好吧?” “不要被他发现不就没问题了。” “……重点不是对方发不发现的问题……”他之前跟着阿错去听他舅舅的墙角,是担心月刹有什么不测,但是现在,明显应该给月刹和雪烙二人独处空间的,再不知好歹地跑去听墙角,就属于探人隐私了。皇甫寻非常纠结地天人交战中。 但是他还没交战完,阿错已经拉着他在一个转角处猫着身子蹲下了。而转角的另一边,月刹将雪烙按在墙上,一脸严肃地盯着他看。 雪烙被月刹盯得发毛,颤声道:“月……月刹,你……你……” “为什么不再叫我小月月了?” “耶?” 不仅雪烙脑子没转过来,就连角落里蹲着的皇甫寻和阿错也是一头雾水,这开场白貌似有点……冷。 “我记得我重伤醒来的那一天,你明明有叫过我小月月的。”月刹执拗地看着雪烙,“可是后来,为什么不叫了?” 雪烙认真想了想:“哦,因为那个时候我问你名字,你只告诉我你叫‘小月月’啊,后来有一群人闯进来,口口声声说找‘月刹’,我才知道你本名叫‘月刹’嘛。” “可是,我只喜欢你叫我‘小月月’。”月刹蹙着眉,语气里竟带了一丝撒娇的意味。 雪烙傻了半天,扯着嘴皮子呵呵笑了两声:“原……原来你的品味这么独特啊?” 蹲在角落里的两个人好不容易把掉下去的下巴收回来,心里默默感慨,有些人外表看似冷酷,实则内心闷骚真是人不可貌相。 月刹又从袖中抽出一块雪白的帕子,塞进雪烙手里:“还记得这个么?” 雪烙低头看了看帕子,又抬头看了看月刹,有些莫名其妙。 “我一直想将它物归原主,但又一直舍不得。”月刹说着,眸色一黯,喃喃道,“我喜欢了你这么久,你却……” 雪烙先是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傻傻看了月刹半晌,脸上的红晕才一点一点弥漫开来。 他这副模样在月刹看来简直可以用“娇艳欲滴”四个字来形容。月刹一个没忍住,低下头去在他唇畔轻啄了一下。 雪烙顿时像被电击了一下,身子轻轻颤了颤,脸上的表情仍有些呆滞。 月刹很想再吻一吻他,但是考虑到时间紧迫,只能生生忍下了。 他凑近雪烙耳边,低声道:“这一次,你可要好好将我记在心里,不能再忘了。等我夺回了族长之位,就会回来找你。”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走了。 雪烙望着月刹离去的背影,好半晌没有动一动。 躲在拐角处的两人有些撑不住了,阿错低声咕哝着:“没想到雪烙平日里挺胆小一个人,处理起这种突发事件居然这么镇定。” 他话音刚落,忽见雪烙用手中帕子紧紧捂了脸,跺着脚道:“哎哟好害羞!” “吧嗒。”黑暗中有两个人影同时栽倒在地。 第四章:分工合作(八) 从泱城前往珑山,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按照目前队伍的行进速度,大约需要两天的时间才能抵达珑山脚下。 雪烙刚换上端木家的衣服时候还很兴奋,但新鲜劲一过,他整个人就耷拉了下来。 随军长途跋涉的过程是十分单调枯燥的,没了雪烙在耳边叽叽喳喳地聒噪着,皇甫寻和阿错突然有点不习惯了。 安静下来的雪烙在做什么呢?其实他也没闲着,走路的时候他魂游天外,整顿休息时,他一个人捧着月刹留给他的帕子,依然魂游天外。 只不过他对着帕子时不时咧嘴傻乐的模样,看在旁人眼里,总觉得有那么几分诡异。 “哎,情窦初开的少年啊……”阿错背靠着皇甫寻坐着,嘴巴里嚼着坚硬的干粮,口齿不清地感慨着,语气有些耐人寻味,也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 皇甫寻回过头来幽幽问了一句:“我是不是也该送你一样定情信物了?免得你老看着别人的眼红。” 阿错差点被干粮噎住,跳起来反驳道:“什么眼红?你那只眼睛看到我眼红了?!” 皇甫寻认认真真看着他:“两只眼睛。” 阿错:“……” 皇甫寻扒拉了几根野草,卷成一个简陋的指环,套在阿错的无名指上,然后抬头看他:“喏,这个先将就着,等我找到了更好的,再给你换上。” 阿错抽了抽嘴角,有些嫌弃地瞅着自己的无名指:“俗气。” 皇甫寻尴尬地抓了抓头发:“我一时想不出更有新意的了,那你想要什么呢?” “算了,就你那榆木脑袋,我也不该指望你能想出什么更有新意的招数了。”阿错重新靠着皇甫寻坐下来,虽然嘴上不屑,却在背对着皇甫寻的时候,饶有兴致地将指环摘下来细细把玩着,玩了一会又套回去,再摘下来,再套回去…… 第二日傍晚,端木大军终于抵达珑山脚下。 此时濮阳和空桐两大家族尚未抵达,端木朔便下令全军扎营休息,等候施令。 皇甫寻、阿错和雪烙三人合力扎了一个篷子,阿错干完活便嚷嚷着“好累”,躺在垫子上不动弹了。 皇甫寻默默去挑了一桶水来,拍拍阿错的肩膀道:“阿错,别合眼啊,先起来洗一下脸。” 阿错闭着眼睛咕哝道:“洗什么脸啊,难道要我把脸上的泥巴洗掉吗?” “……那,好歹洗一下手吧,随军的厨子分了一些烤番薯给我们,要不要吃?” 一旁的雪烙闻到烤番薯的香味,便叫着“好香好香”,馋涎欲滴地凑了过来。 皇甫寻一把拍掉雪烙伸向番薯的手:“你也一样,要吃东西先洗手。” 雪烙撇了撇嘴:“阿寻我发现你越来越像保姆了。” 阿错撑起身子,故意跟他抬杠:“我们阿寻就算是保姆,也是我一个人的保姆。” 雪烙不乐意了:“凭什么呀?” “你若想要个保姆,自己找去呀,不正好有个现成的么。”阿错戏谑地冲他眨了眨眼睛。 皇甫寻默默在一旁分食物,听见阿错一口一个“我们阿寻”,一副将他划归为自己私有物的霸道样,他就忍不住开心地弯起了嘴角。 雪烙一边洗着手,一边想象着月刹顶着一张面瘫脸做他保姆的样子,不禁全身一阵恶寒,身子一抖,怀里的帕子便掉进水里去了。 “哎呀!”雪烙一把捞出帕子,但是已经晚了,大半条帕子已经被打湿了。他皱了皱鼻子,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心疼,这么雪白的一条帕子,万一被弄脏了可怎么办。 但随即,他轻轻“咦”了一声,眯起眼睛细细看向帕子一角。 这帕子的一个角落里有一处白线绣纹,因为和帕子是同样的颜色,雪烙揣在怀里这么久,竟一直没有发现。此时沾了水,帕子的颜色变深,那绣纹的颜色便凸显了出来。 他伸出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那绣纹的纹路,脸上的表情先是有些疑惑,随即眼皮一跳,似乎想起了什么,惊愕了片刻之后,脸色便一点一点地白了下来。 皇甫寻见雪烙瞪着手中的帕子发呆,凑过来看了看,问道:“怎么,帕子弄脏了吗?” “没……没有。”雪烙不知在心虚什么,神色慌乱地将帕子胡乱塞进了袖子里,一翻身倒头便睡。 阿错奇怪地看着他:“喂,你不吃烤番薯了吗?” “不吃了,”雪烙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闷,“我想睡觉。” “奇怪的家伙。”阿错咕哝着,他看着手中的番薯想了想,挑了一个大的用棉布包好,放在雪烙枕头边上,“喏,给你留了一个,肚子饿了的话就自己起来吃。” 雪烙虽口中说着要睡觉,其实一点也睡不着。 眼巴巴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想着月刹就在不远处的主帐中,他焦燥得忍不住咬指甲。 藏在怀里的那条帕子,原本是他最爱不释手的东西,此刻却如同一团炽热的火焰,烫得他几乎捂不住。 大约过了酉时,帐外响起了阵阵喧哗声。 睡得迷迷糊糊的阿错抱怨道:“外面什么事这么吵?” “我出去看看。”皇甫寻说着,掀帐钻了出去。 片刻之后,他便跑了回来,低声道:“我听附近的人说,濮阳家族那边不知何故闹了起来,这边的人还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已经有很多人跑去看热闹去了。” 阿错猛得坐了起来:“濮阳家族?会不会是月刹……” 他话未说完,雪烙已经一骨碌爬起来跑了出去。皇甫寻与阿错愕了片刻,互相看了一眼,也跟着跑了出去。 他们到了濮阳军队驻扎地才发现,这里已经被围观人群挤得水泄不通了,围观者除了濮阳家自己的人,还有不少端木家和空桐家的人。 阿错三人挤不进去,只能随便抓个端木家的人,询问里边发生了什么事。 “听说濮阳家的两个族长斗起来了,”那人幸灾乐祸地道,“都说对方才是假冒的。” “真是月刹!”雪烙心中焦急,也顾不得身边两个同伴了,只一个劲往人群中心挤去。 他身子单薄,个头不高,此刻正好发挥出了优势,很快便在人群中钻得没影了。 在人群中央的空地上,濮阳家族现任族长月鹤站在月刹的对面,双手环胸,一脸轻蔑地看着月刹。 他有着一张与月刹相似的英俊面容,却不似月刹那般面瘫,时常嘴角含笑,看起来更有人情味一些。但是此刻月鹤脸上的笑容,却带着一丝阴毒。 “几个月不见,你倒是越来越笨了啊,我亲爱的哥哥。”月鹤笑道,“我正愁找不着你呢,你反而自动送上门来了。” 他这么一说,身后十几名亲随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月刹面色如常,淡淡道:“几个月前我被一群白眼狼咬伤,差点丢了性命,幸亏好心人收留。如今伤已痊愈,恰逢血魔出现,各大家族都不遗余力派兵剿魔,我身为濮阳家族的族长,又怎能藏头缩尾呢?” 月鹤见他将自己比作白眼狼,便已经恨得咬牙切齿了,但因各家族的人都在场,他总不能跳出来承认自己就是白眼狼,只能硬生生咽回去。 但听到月刹自称族长时,他终于忍不住了:“你说什么?你该不会失忆了吧,你是族长?真是天大的笑话,全族上下都知道,你是毒杀了前一任族长的罪人,是全族的叛徒,你不在老族长墓碑前以死谢罪也就算了,居然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族长?” 他话音稍落,他身后的亲随们便又哄笑了起来,十分卖力地给自家主子捧场。另有一些不明真相的濮阳族人,则十分气愤地斥责月刹忘恩负义。 月刹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下周围,基本上除了本族人,另外两大家族的人几乎都是以看好戏的心态看着他们的他觉得这样便足够了。 待对方的起哄声告一段落,月刹才淡淡道:“从头至尾,都是你单方面指证我是杀害族长的凶手,大家又不是傻子,怎能任你一人信口雌黄?” “我信口雌黄?”月鹤冷笑一声,“当时可是有仵作当场验尸的,老族长皮肤上含有毒素,那是铁板上钉钉的事实,而你又是那天晚上最后一个见过老族长的人,下毒手的人若不是你,又会是谁?” “既然你一口咬定我是凶手,那么请问,我杀害老族长的动机是什么?凡濮阳家的人都知道,老族长已将幽蓝剑赐给了我,我就是族长继承人。老族长缠绵病榻,时日不多,族长之位早晚会是我的,我又何苦多此一举,下毒杀害老族长?” “那是因为……”月鹤噎了一下,随即转了转眼珠道,“因为你害怕了。” “我怕什么?” “因为老族长最后那段日子,都是我寸步不离得守在病床边照顾的,老族长十分感动,同时又十分后悔,当初不该识人不清,错将幽蓝剑交予你。他曾私下对我说过,幽蓝剑虽不能易主,但毕竟是族长权力的象征,他会劝你放弃幽蓝剑,并将族长之位传给我。” 月鹤说到此处,动情地抹了抹眼泪:“老族长对我好,我心下十分感激,既然他想将整个家族的命运托付于我,我又怎能辜负他的期望。那天晚上,你进去见老族长,我就知道他一定会跟你提这件事的。我料想你肯定不会答应,却想不到你居然如此心狠手辣,连一个垂死的老人都不放过。等第二天我们进去的时候,老族长已经……” 月鹤哽咽着泣不成声,围观者也大多义愤填膺,纷纷痛斥月刹狼子野心。 舆论已经完全倒向了月鹤一方。月鹤十分得意,一边装模作样地抹着眼泪,一边偷偷朝月刹做了个鬼脸。 第四章:分工合作(九) 面对月鹤胜券在握的挑衅,月刹只是冷笑:“你说老族长是被我毒杀的,我倒认为,老族长是被你毒杀的才对。你强迫老族长将族长之位传于你,老族长不答应,你一怒之下便将老族长杀害了,还将你的罪行嫁祸给我,混淆大家的视线。” 月鹤面色铁青地指着他道:“你……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我血口喷人,就让这幽蓝剑来判断吧。”月刹说着,拔剑出鞘。 月鹤顿时后退一步:“月刹,你想做什么?我警告你,濮阳家族各位长老都在,你可别以为有了幽蓝剑就可以为所欲为!” “既然各位长老都在,”月刹说着,转向了人群中的一位长老,“南桥长老是一脉单传的铸剑大师,这把幽蓝剑,当初便是出自南桥长老之手,我说得没错吧?” 南桥长老颔首道:“不错。” “那便请南桥长老亲自鉴定一下,这幽蓝剑可是真品?” 南桥长老上前一步,接过月刹手中长剑,仔细看了看,点头道:“是真的幽蓝剑没错。” 月鹤眯起眼看着月刹,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月刹又问:“每一把辟邪剑,对邪秽之物都非常敏感,这幽蓝剑既是真品,也应该具备这一种功能吧?” 南桥长老道:“这是自然。” “这幽蓝剑,当初是老族长亲手赐于我的,它对老族长的气息应该十分熟悉才对。如果是我毒杀了老族长,老族长的怨气多少会依附于我身,幽蓝又怎会辨识不出呢?” 南桥长老思索了片刻,喃喃道:“说得有理……” 月鹤忙道:“他是幽蓝剑的主人,幽蓝剑又怎会背叛自己的主人?” 南桥长老锁眉不语,虽说每一把辟邪剑对邪秽之物的反应是非常真实的,但这幽蓝剑毕竟已跟随月刹多年,若月刹真对幽蓝剑动了什么手脚,却确实很难说得清。 月刹望向月鹤,淡淡道:“既然你不相信我,那就让你自己来试试吧。” 月鹤不解地问:“试什么?” “幽蓝剑若感应到了怨气,就鸣动。现在我怀疑你才是杀害老族长的凶手,如果你想证明自己的清白,那就握住这把剑吧。” 月鹤狐疑地看了看月刹,又看了看他手中的剑,有些犹豫。 月刹笑了:“你不是一直很想要这把剑么,怎么现在反倒不敢碰了?莫非你心里有鬼?” “谁说我怕了?”月鹤一梗脖子,冲上前一把夺过幽蓝剑,“我濮阳月鹤行得端坐得正……” 他话没说完,幽蓝剑已经颤动着鸣叫了起来,月鹤吓得一撒手,将幽蓝剑抛在了地上。 在场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月鹤呆呆看着剑怔了片刻,突然大叫起来:“阴谋,这是月刹的阴谋!” 但众人窃窃私语,全都对着月鹤指指点点,眼里是明显的不信任。 月鹤急了:“你们别被他骗了,这幽蓝剑绝对是假的!” 南桥长老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解释道:“这幽蓝剑是真的没错,只不过……” “撒谎!你们都在撒谎!”月鹤开始歇斯底里,“我怎么可能会是杀害老族长的凶手?老族长死后,我连他的身子都不曾碰过,就连毒药也是让仵作……” 他话说一半,意识到不对,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但所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来了。 南桥长老离他最近,自是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满脸震惊地道:“你说什么?老族长身上的毒药,是仵作搞的鬼?” 另一位长老追问道:“难道说,老族长真的不是被毒死的?他体内的毒是仵作事后抹上去的?” 月鹤知道自己一时口快犯下大错,苍白着一张脸,讷讷说不出话来。 月刹收起幽蓝剑,笑道:“月鹤,其实刚才我有句话忘了提醒你。幽蓝剑在识别出异样的时候都会鸣动,邪秽的东西会让它鸣动,死灵的怨气会让它鸣动,血腥之灾会让它鸣动,就连除主人以外的人碰了它,也会使它鸣动。只不过每一次鸣动所代表的含义,只有它的主人才听得出来罢了。” 言下之意,刚才幽蓝剑之所以鸣动,只不过是被月刹之外的人握在手里,傲娇地发了一下小脾气罢了。 “你!”终于明白自己中了圈套的月鹤,狠狠瞪向月刹,一脸狰狞的表情,正要扑上去撕咬他,却被几名濮阳弟子及时制住了。 几位长老对月鹤的所作所为失望之极,挥了挥手命人将他押了下去。 而亲手将幽蓝剑铸造出来的南桥长老,自然明白其中缘由,当时月鹤若肯耐心听他解释原委,也不至于中了圈套,但也正因为他来不及说,才使一桩冤案沉冤得雪。南桥看向月刹的表情,十分复杂。 “如果说,老族长不是被毒死的,那究竟是……”南桥长老的态度已经和缓了许多。 月刹这才渐渐露出悲伤的神色,低声道:“原本我也不清楚事情的真相。那天晚上老族长对我嘱咐了一些话,听着有交代遗言的意思,但我着实想不到他老人家会去得这么快。后来月鹤一口咬定是我毒死了老族长,我自然也就认为下毒之人是月鹤,所以刚才才会故意设局试他,但听他的意思,应该是在老族长去世之后才抹毒制造了假象。” 南桥长老长叹一声:“但愿如此,希望老族长走的时候没有遗憾。” 此时其他几位长老也陆续围了上来,一起向月刹行参拜礼。月刹刚夺回族长之位,正忙着应付族内众人的巴结奉承,并未发现混在人群中的三个同伴。 真假族长的闹剧已经落下帷幕,前来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还留在原地的,除了濮阳家族的人,就只剩下站在远处的皇甫寻和阿错了。 阿错四处看了看,奇怪地喃喃自语:“雪烙呢,他跑去哪里了?” 皇甫寻指了指来时的方向:“那个背影好像有点像……” “那家伙,怎么溜得这么快?”阿错说着便追了上去,一手拍在对方肩膀上,把雪烙吓得一个激灵。 “原来是阿错啊。”雪烙猛地回过头,当看清是阿错和皇甫寻时,才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脸上还残留着受到惊吓的痕迹。 阿错皱起了眉:“喂,我不过是轻轻拍了你一下而已,有必要吓成这样吗?” “哦……”雪烙显得心事重重,答非所问地敷衍了一声。 阿错眯起眼睛看着他:“雪烙,月刹如愿夺回了族长之位,你好像看上去一点也不开心嘛。” “哪有,我很替他开心啊,呵呵,呵呵呵。”雪烙干巴巴地笑了几声,然后自己也觉得笑起来有点假,于是讪讪闭上了嘴巴。 这一点也不像雪烙的性格。阿错和皇甫寻默默交换了一下眼神,如果是他们所熟悉的那个雪烙,一定会在月刹成功设计套住月鹤的那一瞬间,不管不顾地欢呼着冲出人群扑上去给月刹一个大大的熊抱。 但事实上,雪烙却在第一时间混在人群里溜了,这急匆匆转身就走的模样,看起来好像是害怕被月刹看到。 阿错望着雪烙的眼神逐渐严肃了起来:“雪烙,你是不是藏了什么心事?” “嗯?心事?没有啊,我能有什么心事,哈哈……” “……雪烙,你又开始假笑了。”阿错面无表情地揭穿他。 雪烙的笑脸瞬间垮了下来。 阿错问道:“有什么事情不能跟我们说的吗?” 雪烙低着头没说话。 皇甫寻觉得被阿错追问着的雪烙有点可怜,于是为雪烙解围:“可能有些重要的事情,一时不方便说吧。”皇甫寻暗地里冲阿错眨眨眼睛,“那就等雪烙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们好了。” 阿错接收到皇甫寻传递过来的劝阻之意,只能缓和了语气道:“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会逼你。但是你要记得,不论你遇到了什么困难,我们都会站在你这一边支持你的。” 雪烙感激地看了两人一眼,眼中却没有升起多少希望有些事情,不是靠朋友的支持就能解决的。 三人回到自己的帐篷中,雪烙一言不发便躺下睡了,但是从他不太平稳的气息中可以听出,雪烙并未真正睡着。 受到雪烙低落情绪的影响,皇甫寻和阿错两个人也显得有些落落寡欢,他们并排躺在垫子上,互相握着对方的手,各想各的心事。 亥时之后,帐篷外传来一声轻叩。 雪烙猛地坐了起来那是月刹留给他们的会面暗号。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另一边皇甫寻和阿错的反应,却见他们两人侧着身子,面对面挨着一动不动,看起来似乎睡得很沉。 雪烙屏住气息,蹑手蹑脚地钻出了帐篷,脚跟还没站稳,便被一只手拉进了阴影处。 他下意识地张口惊呼,却被对方先一步捂住了嘴巴。 “是我。”月刹的声音响在他耳畔,炽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脸颊,雪烙浑身一个激灵,心跳骤然快了好几个频率。 月刹见雪烙安静了下来,便顺势将他搂进怀里,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雪烙,我很想你。”语气中带着一丝撒娇的成分,以及如愿以偿的喟叹。 雪烙一动不动地任他抱着,全身紧绷,没有说话。 月刹似乎察觉到了雪烙的异常,低下头来,借着昏暗的星光打量着他:“雪烙,你怎么了?” “没……”雪烙一开口,声音便有些发颤,他只能立即闭上了嘴巴。 “你很冷吗?”月刹皱了皱眉,又将他抱得紧了一些。 雪烙没有吭声,僵直的身体并未因此而有所舒缓。月刹有些茫然,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两人沉默了半晌,月刹才自嘲地轻笑了一声:“以前总觉得你话太多,想让你闭嘴,又不忍心打击你的热情。现在你突然变得这么寡言少语,我反而有些不习惯了。” 第四章:分工合作(十) “今天,我看见了。”雪烙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月刹迷惘道:“看见了什么?” “晚上那件事,我全部都看到了。”雪烙仰起头看着月刹,笑了笑,“你干得很漂亮。” 月刹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原来雪烙一直在暗中关注着他。这么想着,他的嘴角渐渐弯起了一个弧度,愉悦地笑了起来。 “我说过的,等我夺回了族长之位,就会回来找你。雪烙,你还记得的吧?” 雪烙又低下头去,轻轻点了点头。 月刹注视着雪烙,渐渐蹙起了眉:“但是,你好像不太开心。”他顿了顿,声音有些迟疑,“不想……和我在一起吗?” 雪烙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月刹,你曾经说过喜欢我的吧?可是,你究竟喜欢我什么呢?” 月刹脸上的表情有些迷惘:“究竟喜欢你什么,其实我也不太说得清。只不过,当初你给我包扎伤口的那条帕子,我一直舍不得扔掉,每次看见帕子,就会想起你的模样……这样的感觉,应该是喜欢吧?” “帕子么……”雪烙从袖中抽出那条帕子,脸上划过一丝苦笑。 月刹见雪烙一直贴身藏着这条帕子,情绪激动地握住了雪烙的手:“那时的相处虽然短暂,我却一直将你放在心里,只是后悔没能来得及询问你的名字。这么多年过去了,当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时,你却又在我重伤之际救了我。我觉得,这应该就是我们命中注定的缘分了吧。” 雪烙转过头,避开了月刹炽热的视线:“那么,以前的我,和现在的我,你更喜欢哪一个?” 月刹奇怪地皱起了眉:“以前的你和现在的你,有什么分别吗?” 雪烙咬了咬唇,执拗地道:“自然是有分别的。” 月刹想了想,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仔细比较的话,的确有些不同。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话不多,也不爱笑,明明是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却总是装作小大人的模样,好像身上背着很重的包袱。但是现在,你变得开朗多了,虽然有的时候挺话唠……不过,只要你觉得开心就好。” 雪烙小心翼翼地看向月刹,试探着问:“所以你的意思是,开朗一点比较好咯?” 月刹笑了笑:“那是自然,我不希望看见你总是皱着眉头的样子。” 雪烙突然高兴起来:“你希望我开开心心的,我就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但是你也要记得你说过的话,不能反悔哦。” 月刹虽然觉得雪烙的情绪大起大落的有些奇怪,但见他脸上又出现了笑容,他也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 “阿寻和阿错呢?”月刹问。 “他们还在帐篷里睡着呢。” 月刹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定附近没有人看见他们,于是压低声音道:“跟我来。”说着拉了雪烙便走。 帐篷内,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阿错回头拽了拽皇甫寻:“他们跑远了,咱们跟上。” 皇甫寻无奈了:“别跟了,让他们两个单独处会吧。” “你不觉得雪烙的反应有点不正常吗?” “唔……” “你难道不担心他?” “不是有月刹在吗。” “就是因为雪烙单独跟月刹在一起,我才更加不放心。”阿错道,“我总觉得,雪烙的不正常绝对跟月刹有关系。我们得在暗中看着他,防止发生什么不测。” 皇甫寻想了想,还是跟着阿错偷偷摸摸尾随而去。 月刹带着雪烙来到一处人烟稀少的小土坡,与他一同坐了下来。 “刚才端木家族的先遣部队已经捎回了消息,”月刹像是在与他闲聊,“他们一队十人攀上珑山,果然找到了血魔藏身之处,但同时血魔也发现了他们,这十人中有八人丧命,只有二人负伤逃了回来。” 雪烙听着,有些担心地看了看月刹。 月刹继续道:“尊主明日一早抵达之后,就会召集三大家族的族长和长老们商议进攻方案,到时候我可能会很忙,所以今天晚上,我想好好和你说说话。” 雪烙的心思却不知放在了何处,苍白着脸自言自语道:“召集三大家族的……” 月刹没听清,俯首问道:“雪烙,你刚才在说什么?” “……没什么。”雪烙心神不宁地答了一句。 月刹以为他是在为自己担心,摸了摸他的头发:“你不用害怕,五百年前的那位言灵尊主一人便能将血魔重伤,更何况这一次我们有了万全的准备,三大家族共同协助尊主,不怕剿灭不了血魔。” 雪烙闻言朝月刹笑了笑,笑容中多少有些敷衍的成分。 月刹为了让他宽心,便岔开了话题:“雪烙,我之前只知道你是空桐家族的人,但是我从未听你提及你的家人。我在想,等这次剿魔任务结束之后,我就去你家里提亲……” “提亲?”雪烙惊地跳了起来,声音也不自觉地抬高了许多。 月刹一怔,怕雪烙误会,忙解释道:“也许说‘提亲’让你有些不习惯,但各家族内部都有过这样的先例。我们这些家族不像皇甫家族实行世袭制,对于族长的子嗣问题看得不重,所以同性婚配这种事情,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 但是雪烙的脸色并没有因为月刹这番话而有所缓和。 月刹又道:“这件事我事先没有同你商量,是我冒进了一些。这些天我总是心绪不宁,生怕再拖下去会横生枝节。只有将你名正言顺地留在我身边,我才能安心。雪烙,你能理解我吗?” 雪烙望着月刹紧紧握住自己的手,似乎正在做着艰难的决定。 他刚要开口,忽听身后有人问道:“谁在那里?” 雪烙惊了一下,转头循声望去,只见有三五人缓缓向这边走了过来,为首之人一身白色披风,在黑夜中显得格外醒目。 雪烙一见那人,立即心脏噗噗直跳,转身便要逃走。 “雪烙,”那人似乎也看见了他,不疾不徐地唤出了他的名字,声音柔和却又不失端庄,“怎么,见到了自家兄长,也不好生打个招呼,便又要开溜么?” 雪烙知道开溜无望,只得顿住了脚步,却迟迟不愿转过身去。 那人走得近了,月刹才看清楚,那人竟长了一张与雪烙一模一样的脸。也许是穿着华贵服饰的关系,那人的气质比雪烙优雅高贵了许多,言行举止中也自然而然地透着不容忽视的威仪。 月刹怔怔看着那人越走越近,一时间竟忘了移开视线,脑中有纷乱的信息犹如夜空中的烟花般瞬息明灭。 那人似乎并不在意月刹的存在,径直向雪烙走了过去,在距离雪烙还有四五步的距离时,他抬了抬手,他身后的几名侍从便停下了脚步。 “雪烙,这么久不见,难道不想哥哥吗?”那人走到雪烙身后,一手搭在雪烙肩上,语气柔和地询问。 雪烙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过身来,低垂着视线,轻轻唤了一声:“哥。” 那人这才弯起嘴角,露出一丝浅笑,面色和蔼地打量着雪烙:“这么多年了,居然长得跟我一样高了。” 雪烙不太高兴地撇了撇嘴,咕哝道:“我一直跟你长得一样高好么。” 那人也不理会他的吐槽,牵了他的手道:“既然见了面,就不要只想着溜走。母亲在家中日日叨念着你,你这没心肝的家伙,好歹也该回去给母亲赔个不是。” 雪烙突然抽了手道:“我不回去。” “听话。”那人眸色一沉,敛去了嘴角笑意,随即便有一种强大的气场自周身弥散开来,迫得人不敢抬头正视。 雪烙似乎很忌惮这位兄长,咬了咬唇,不敢再出声反驳。 那人复又牵起雪烙的手,刚一侧身,视线中撞进了月刹呆怔的身影。他这才定睛瞧了瞧月刹,转头问雪烙:“这位是你朋友?” 雪烙偷偷看了月刹一眼,见月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兄长看,他心中一沉,窒息得说不出话来。 那人却将雪烙的沉默当做是默认,于是对月刹笑道:“我是雪烙的哥哥雪祈,不知这位朋友如何称呼?” ……雪祈?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月刹略一沉吟,随即眉心一跳空桐雪祈,空桐家族的现任族长。 他再次抬眼望向雪祈,眼神中夹杂着惊愕、迷惘与探究,似乎要从对方的面容上看出什么蛛丝马迹。 雪祈见月刹只是盯着自己看,却迟迟不答话,心下有些不快,正要转身离开,忽听几步开外一名侍从脱口道:“这位……不是刚夺回族长之位的濮阳月刹么?” 雪祈眉梢一挑,再度看向月刹,脸上很快露出了礼节性的微笑:“原来这位就是濮阳族长,失敬。”随即他一个眼风瞟向雪烙,似乎有些奇怪,自家弟弟为何会在半夜与这濮阳家的族长促膝相谈。 月刹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忙恢复正常神色,不卑不亢地向雪祈回了礼。 雪祈因对月刹的身份起了戒心,不想此时与他多纠缠,匆忙道了一声“明日再会”,拉了雪烙便走。 雪烙在经过月刹身侧时,求助地看了月刹一眼。但此时的月刹眼中只有雪祈,根本没有接收到雪烙的求救信号。 雪烙闭了闭眼,心中残留的最后一线希望终于无声无息地寂灭了下去。他足下一顿,任凭雪祈怎么拽也不肯往前走了。 “怎么?”雪祈回头看他,脸上已露出不耐的神色。 “月刹……有东西要给你。”雪烙说着,将怀中的帕子强行塞进雪祈手里。他这番举动,让雪祈和月刹都是一怔。 雪祈迟疑着展开帕子,眉心蹙了蹙,指尖探至帕角的绣纹,随即睁大了眼睛,似乎很是诧异。 他抬头看了看雪烙,又看向月刹,犹豫了片刻,问道:“你是……小月月?” 月刹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心头猛跳,仿佛所有深埋在心底的疑虑瞬间被拨了开去。他欣喜地向前冲了几步:“你是……” 雪祈这一次终于朝他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意:“你不记得我了?我是阿雪啊,用这条帕子给你包扎伤口的那个阿雪。” 第五章:龙神殿遗址(一) 皇甫寻与阿错就躲在不远处,将那三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刚想说什么,突然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噜噜”直叫。 此时阿错转过头来,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什么,但是他完全听不见。 不,确切的说,周围一切声音,他都听不太清了。 他心里开始恐慌起来,再然后,阿错的脸也开始模糊了,周围的景物都开始模糊了。 很快,他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苏泽猛地坐了起来。 眼前还是一片昏暗,但依稀可以分辨出各种家具的形状。 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才逐渐清醒过来哦,原来是在酒店客房里。 他下意识地转了转头,陈希扬就在另一张床上安静地睡着。 “咕噜噜……”肚子仍在锲而不舍地发出抗议。 “我擦!”苏泽暗暗咒骂了一声,梦中情节正做到精彩处,他却在这关键时刻掉了链子。 但是俗话说得好民以食为天,苏泽再怎么抱怨自己的肚子,还是得下床给自己找吃的。 他借着手机背光看了看时间,凌晨三点。难不成他从昨天中午吃过午饭之后,一直睡到现在? 为了不吵醒陈希扬,他没敢开灯。好在窗外的月光倒还明亮,苏泽习惯了昏暗的光线之后,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方便的。 他在房间里转悠了两圈,没找到什么可以下肚的东西。他想了想,现在天还没亮,酒店肯定不会有早餐提供的。 苏泽站在原地纠结了半晌,最终还是抵不过肚子里的空城计越唱越响,他咬了咬牙,拿了自己那张房卡出去了。 经过骆柒和莫传延那间客房门口时,他不由自主地停了停脚步。 梦中雪烙苍白的一张脸总是在他脑海中晃来晃去,那楚楚可怜的表情让他一想起来就揪心。原本是那么活泼开朗、无忧无虑的孩子呵……苏泽感慨地摇了摇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惶惶惑惑。 他下了电梯,来到礼宾部,跟服务员要了一碗泡面,然后就直接坐在小客厅的茶几旁西里呼噜吃了起来。 “咦,这不是苏泽么?”有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了起来。 苏泽抬头一看,是杨臣修。 此刻的杨臣修穿了一件宽松的休闲衣,嘴里叼着一根烟,晃悠悠地走了过来,径自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好巧。”苏泽朝他歪了歪嘴角,然后继续忙着吃他的泡面。 “看来你是饿得慌了。”杨臣修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苏泽对他态度的冷淡,聊天的兴致很浓厚,“昨晚上吃饭的时候没见你来,希扬说你还在睡着,估计是累了,就没叫醒你。” ……又是“希扬”。苏泽默默翻了个大白眼,决定无视掉这家伙自来熟的腻歪称呼。 “倒是你,大半夜的不睡,跑出来抽什么烟啊?”苏泽把话题的矛头转回对方身上去。 “没办法。”杨臣修耸了耸肩,露出一脸苦笑,“半夜被公司里的一个紧急电话吵醒了,说是有些要紧的事情给拿个主意。你知道,想事情的时候得抽根烟提提神,但是宁止讨厌烟味,我只好自己躲出来了。” 苏泽忍不住笑了,他怕吵醒陈希扬才跑出来吃泡面,杨臣修是怕打扰符宁止才跑出来抽烟,同是天涯沦落人,他突然觉得杨臣修看起来也没那么讨厌了。 “我对商圈不熟,听说你们杨氏也算是比较大的跨国企业了,经营这样的企业比较累人吧?” “目前还好,”杨臣修淡淡道,“我上头还有老头子撑着呢,小事我做主,大事他做主。而且像我这种你们叫什么来着,‘富二代’是吧总是有些游手好闲的资本的。” 苏泽笑了一下,现在的杨臣修,可不就是跟着他们一帮子人游手好闲地混着么。 杨臣修自己也抖着肩膀笑了几声,继续道:“其实严格说起来,我算是‘富三代’了,杨氏从我爷爷那辈就已经创立了,到了我爸手里,平平稳稳的倒也没经历什么大风浪,就是不知道以后若是落到我手里,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苏泽皱了皱眉:“这话听着……好像有点悲观啊。” “是吧。”杨臣修无所谓地应了一句,拧灭了手中的烟蒂,又从烟盒中抽出一支,递给苏泽。苏泽摆了摆手,他便又自己抽上了。 “老实说我对经商兴趣不大,只不过家族企业么,子承父业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又是家族里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总不能干吃饭不做事,所以从小就按照父亲安排好的路子走,虽然不喜欢,倒也挺麻木了。”杨臣修说着这番话,眉间神色很淡,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苏泽觉得眼前的杨臣修,周身散发出一种冷凝的气息,与白日里看见谁都嬉皮笑脸自来熟的模样有着天壤之别。 “所以你的意思是,因为不是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所以很难保证会做好?” 杨臣修对苏泽的话不置可否,只是深吸了一口烟,百无聊赖地吐着烟圈玩。 苏泽没有继续问下去,他和杨臣修只是萍水相逢,杨臣修那种背景身份的人,能与他聊天聊到这样的程度,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随即他又想起自己之前走过的二十多年历程,从一般人的眼光来看,他苏泽算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可怜人吧五岁之前父母双亡,五岁之后靠爷爷一手拉扯大,好不容易上了大学,爷爷又去世了,若不是身边一直有陈希扬陪着,他恐怕早就成了孤家寡人了。 但是苏泽扪心自问,这二十多年来,其实他过得并不寂寞。 爷爷是个考古迷,可以说除了照顾好苏泽的温饱问题之外,基本上没有太多时间来关心他的学业,所以苏泽整个童年以及青少年时期,都是放养式长大的,不像别的孩子,总是被父母逼着学习学校课程以外的那些所谓的“兴趣爱好”。 但是因为从小跟着爷爷,耳濡目染地接触了一些考古之类的知识,高中之后越发痴迷了起来,爷爷自然也就乐见其成地支持他报考历史系专业,就这么一步步水到渠成地走了过来。 比起杨臣修从小一板一眼地走着长辈们为他规划好的人生之路,苏泽觉得自己反而活得更加轻松自在一些。这么想着,他看向杨臣修的眼神便带了一些怜悯。 杨臣修敏锐地觉察出了苏泽的情绪,他向前倾了倾身,看着苏泽:“你在同情我?” 苏泽支吾着,尴尬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杨臣修不可思议地笑了起来:“我身边不知有多少人羡慕我,说我是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幸运儿。没想到在你眼里,我却成了一个可怜人。” 苏泽笑道:“也许每个人对幸福的理解不同吧,有人觉得腰缠万贯就是幸福,有人觉得自由洒脱便是幸福,价值观不同罢了。” 杨臣修饶有兴趣地问:“那么你觉得什么是幸福的事情?考古?” 苏泽没有否认,只是笑容变得有些腼腆:“其实我曾经有个远大的梦想,就是做一个比我爷爷更成功的考古学家,让那些湮没在历史尘埃中的东西重见天日,让后世的人知道,我们的祖先曾经创造过多么辉煌的文化,那将是一笔无法估量的巨大财富,比其它任何稀世珍宝都更有价值。” 杨臣修发现苏泽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很亮,脸上仿佛在发光,这让杨臣修颇有些惊诧。 他以前对这种所谓的“伟大理想与追求”总是嗤之以鼻,认为那是人类用来自欺欺人的谎言,但是如今,他从苏泽身上真切地感受到,一个拥有坚定信念的人所散发出来的精神力量是多么震撼人心。 苏泽说完之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这个想法……其实挺幼稚的对吧?” “咦?”杨臣修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其实那是我大学时期的梦想,我把这个社会想象地过于简单美好了。但是自从我爷爷去世之后,我的梦想也几乎幻灭了,那时我才清醒地意识到,原来有些事情,并不是自己努力去做,就一定能成功的。世界上总是存在这样那样的阻力,有的时候是天灾,有的时候,则是人祸。” 杨臣修曾经调查过苏泽的背景,对于他爷爷苏阅的事情也是有所耳闻的,他略一细想,便能明白苏泽所谓的“人祸”究竟是什么。在别人看来,这不过是人们茶余饭后的一些谈资,但是对于苏泽来说,这样的打击是相当巨大的,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亲人,还有梦想。 杨臣修沉默了片刻,说道:“但是你依然没有放弃你的梦想,不是么。” “是啊,”苏泽苦笑了一下,“总觉得就这样放弃了,实在不甘心,好像人生突然之间失去了重心,前途一片茫然,迷失了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意义。”苏泽顿了顿,“所以就算觉得梦想十分渺茫,我还是只能这样一步一步走下去。至少,在这样的过程中,我活得很充实。” 杨臣修还想说什么,苏泽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你小子该不会睡到半夜梦游去了吧?”陈希扬一开口便火药味十足。 “没有,我在礼宾部吃泡面呢。” “你放着我给你打包的点心不吃,居然跑出去吃泡面,你脑子是不是秀逗了啊?!” “耶?”苏泽一怔,“有点心吗?我没看见啊。” “我放在保温盒里面,还特地摆在你床头柜上,你到底长没长眼睛啊?” “呃……我没注意……” “你就算没长眼睛,你连嘴巴也没长吗?要找吃的不会先问问我吗?” 苏泽委屈地摸了摸鼻子:“那不是……你正睡着,我没好意思叫醒你嘛……” 陈希扬突然没了脾气,顿了片刻才道:“快回来!我一睁眼发现人不见了,还真以为你梦游去了。” “陈希扬,你缺乏常识啊,如果我真的在梦游,你是不能随便打我手机的,万一把我吓醒了,会出人命的……” “你TM梦游还记得带手机啊?!”陈希扬又炸了,“废话这么多,还不快给我滚回来!” 苏泽不敢再怠慢,冲杨臣修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便往回跑。 杨臣修好笑地目送苏泽远去,然后渐渐敛下笑容,拧眉陷入了沉思,指尖的香烟渐渐燃成一截烟灰,跌落在地。 第五章:龙神殿遗址(二) 苏泽刚吃完一碗泡面,又把陈希扬留给他的点心全部消灭完,肚子撑得不行,只能在床上滚来滚去做消食运动。 陈希扬也已经了无睡意,见时间还早,便百无聊赖地坐在床上,开了电视按着遥控器挨个换频道。 苏泽滚了半天,冷不丁问了一句:“陈希扬,如果你和喜欢的人分开很多年之后,错把那人的双胞胎弟弟当成了他,告白之后才发现认错了人,这个时候你会怎么办?” 陈希扬觑了他一眼:“你从哪儿看的这么狗血的剧情?” 苏泽固执地问:“先别管是不是狗血。如果是你,你会选择哥哥还是弟弟?” “真正喜欢的是谁,就选择谁咯。”陈希扬依然挨个换着频道,电视屏幕的亮光投射在陈希扬淡漠的脸上,忽明忽暗。 苏泽苦恼地皱起了眉:“可是,他告白的人是那个弟弟耶,告白之后发现自己认错了人,后来又选择了哥哥,那弟弟岂不是很可怜吗?” 陈希扬转过头看着他:“如果有两碗水饺放在你面前,一碗是芹菜馅的,一碗是韭菜馅的,但是外观上区分不出来。你咬了其中一只水饺,发现是韭菜馅的,这时候你会怎么办?” “……吐出来,然后吃另外一碗。”苏泽苦着脸,他喜欢吃芹菜,不喜欢吃韭菜。 陈希扬摊了摊手:“那不就得了?你总不可能因为自己咬了一口韭菜馅的饺子,觉得这饺子好可怜,就逼着自己把整碗韭菜饺子全吃了吧?” 苏泽虽然觉得陈希扬说的有道理,但是情感上依然在挣扎:“可是……人又不是饺子,人是有感情的……” “那饺子还被咬了一口呢,那弟弟有被咬过吗?” 苏泽眨巴了一下眼睛,老实回答:“他被吻了一下。” “……”陈希扬无语了片刻,眯起眼睛看着苏泽:“你小子干嘛好端端地跟我讨论这种问题?该不会那个眼神不好使又乱惹桃花债的家伙就是你吧?” “绝对不是我!”苏泽忙双手交叉义正言辞地撇清关系。 此时门外传来“砰砰砰”的砸门声,同时伴随着骆柒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的声音:“苏泽,陈希扬,快开门!” 苏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跑过去把门打开。 骆柒满面春风地冲了进来,举着自己的左手道:“手铐不见了!真不敢相信,我早上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重获自由了!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苏泽你快帮我鉴定一下,我手上的手铐是不是真的不存在了?” 苏泽看了看骆柒身后,莫传延那个连体婴没有跟过来,可见他们之间的束缚已经断了。但是因为之前手铐一直处于隐形状态,苏泽还是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骆柒的手腕,手铐确实不存在了。 他感到奇怪:“这是怎么回事,手铐怎么会一夜之间消失不见了?” 陈希扬耸了耸肩:“可能是月老被他们两人之间的深仇大恨给感动了,终于不忍心再将他们强行捆绑在一起了吧。” 苏泽看了陈希扬一眼,这番说辞明显毫无诚意,白痴才会信。 但是骆柒那个白痴还真就信了,一边庆贺自己重获自由之身,一边欢天喜地地回房去了。 待骆柒走得没了影,苏泽才凑到陈希扬身边,压低声音道:“你跟我说实话,那个手铐的事情,是不是你从中动了手脚?” “耶?”陈希扬眨巴着天真无辜的大眼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就装吧。”苏泽说着,走回床上仰面一躺,慢条斯理地道,“我原本还想说,我今早遇见杨臣修来着。” 陈希扬果然来了兴趣:“你什么时候遇到杨臣修的?” “就我吃泡面那会呗。” 陈希扬皱着眉喃喃自语:“凌晨三四点的,他在外头晃悠啥?” “抽烟,顺带跟我聊天。” “聊天?”陈希扬不可置信地看着苏泽,“你们俩能聊些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苏泽学着陈希扬无辜的模样眨巴着眼睛。 陈希扬:“……” 苏泽继续眨巴眼睛,一脸“你来求我啊”的表情。 “……好啦,那个手铐是我撤掉的,可以了吧!”陈希扬一边妥协一边恨恨瞪着苏泽。 苏泽打破沙锅问到底:“怎么撤掉的?” “区区一副手铐而已,又不是非得需要钥匙才能打开,我既然能把它隐形了,自然也能将它解了。” 苏泽了一下:“为什么突然想起来给他们解了?” “以前给他们铐着是为了防止莫传延捣乱,现在既然莫传延主动要求骆柒假扮骆融,说明他已经把自己当做是和我们一条船上的了,这样我们就没有必要再防着他了。而且现在有杨臣修和符宁止盯着,继续铐下去容易露出马脚。” 苏泽狐疑地看着他:“真的是因为这样吗?要我看,其实莫传延在俞源村的时候就已经没有捣乱的心思了吧,否则我们把他和骆柒两个人丢在岸上守着,他会这么安分?” 陈希扬摆了摆手:“那个时候他的确已经安分很多了。不过你难道不觉得,这样铐着他们俩也挺好玩的么?其实昨晚上吃过晚饭之后,我趁他们俩不注意就把手铐给解了,没想到这两个后知后觉的家伙今天早上才发现,真是有够迟钝的,哈哈哈……” 苏泽抽了抽嘴角,如果他是骆柒,知道自己被陈希扬这样耍,没准会扑过去咬死他。但正因为他不是骆柒,所以他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听过也当没听过。 陈希扬自娱自乐了一番,然后脸色一正,看着苏泽:“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跟杨臣修都聊了些什么了吧?” “哦,那个啊……”苏泽的眼神开始飘忽。 “喂,不要转移视线。” “我们就聊了一些关于人生和梦想的话题啊。” “……就这样?” “就这样啊,聊着聊着,你就打电话给我了。” 陈希扬终于回过味来,他居然被苏泽摆了一道。 “你小子不想活了是不是?”陈希扬笑骂着,张牙舞爪地扑了过去,将苏泽按倒在床上,在他最怕痒的地方挠痒痒。 苏泽只是笑,却嘴硬不肯讨饶。 “喂,到时间去吃早饭……了……”门外纪玖刚冲进来便消了音,一脸呆滞地看着他们。 陈希扬回头看了看,埋怨苏泽:“怎么不关门?” 苏泽摸了摸鼻子:“刚才忘记了。” 纪玖掩面奔了出去,叫得很大声:“瓦拷太重口味了,居然是骑乘式……” 床上的两人有些无语地面面相觑。 苏泽看了看两人的姿势,的确有点暧昧。他讪笑了一下,企图化解自己的尴尬:“现在的少年,真是口无禁忌啊哈……” 不料陈希扬轻飘飘来一句:“骑乘式很重口味吗?这种体位不应该是基本体位之一么?” 苏泽瞬间满脸黑线:“你还知道很多体位么?”其实他此刻更想问的是,陈希扬不是一只童子鸡么?这种话从一只童子鸡嘴巴里说出来真的好么? “我看过的体位图至少有一百多种了吧,但是那些图画得太粗糙,不容易理解。我们游戏公会里有一哥们热衷于用实践来论证各种体位的可行性,然后向大家传道授业解惑……” 苏泽终于忍无可忍:“陈希扬,你已经坏掉了,以后不准再混公会!” 上午八点,一行十人吃完早饭、收拾完行李,终于浩浩荡荡地往普陀进发。 一个小时之后,他们抵达了普陀区码头,杨臣修安排好的人早已租了一艘小型豪华游轮等在了岸边。 他们中大部分人还是第一次登上这样的游轮,不禁发出啧啧惊叹,纪玖和李思考早已欢呼着率先冲了上去。骆柒虽然心痒难耐,但他总算还记着自己此刻是顶着骆融的身份,只能告诉自己沉稳沉稳再沉稳,绝对不能露出马脚来。 小银蛟和大黑则瞪着游轮说不出话来,他们对于轮船的印象,还停留在以前大曜人攻打千代所使用的铁皮战船的模样,没想到眼前这条游轮看起来精致又轻巧,根本没有记忆中那般血腥暗沉。 苏泽是最后一个上船的,他肩膀上扛着的那台仪器引起了杨臣修的注意。 “这是什么?”杨臣修绕着仪器转了一圈,似乎很感兴趣。 苏泽解释说:“它的名字叫‘河图洛书’,我们用它来进行堪舆定位。” “在海上也能使用?” “只要能测出附近海域的深度和海底地势,就能进行定位估算当然,准确率肯定没有在陆地上估算得高。” 杨臣修皱着眉头:“这么说来,我们还得雇几名潜水员了。” “这个不是问题,我们自己可以解决。” 杨臣修对此感到很惊讶,但他是个聪明人,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而是一脸淡定地吩咐舵手起航。 此时阳光明媚,海风习习,吹在皮肤上有着淡淡的粘意。 小银蛟趴在甲板的栏杆上,迎着海风,眺望着海天交界处那一条熟悉的海平线,一想到自己正在一步步回归阔别已久的故乡,他的嘴角就抑制不住地往上翘。 “小乌,我不是在做梦吧?我们真的可以回家了吗?” “是的主人,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大黑寸步不离地陪在小银蛟身边,他的心情和主人一样激动。 游轮在海面上渐行渐远,回首望去,海岸边的城市建筑渐渐聚缩成了一条线,直至看不真切。 忽听“噗通”一声,小银蛟纵身跃入海中,银白色的长尾飞快一甩,瞬间没入碧海之中不见了踪影。 “哎哎,小主人等等我!”大黑见小银蛟跳了下去,便也忙不迭跟了下去。只不过他一时激动忘了分寸,还未跨出栏杆便现出了原形。 驾驶舱的舵手们被那十几条粗壮有力的触手闪瞎了眼,相继栽倒在地。只见整艘游轮在海面上猛地趔趄了一下,然后摇摇晃晃地继续前行。 第五章:龙神殿遗址(三) 游客休息室中,符宁止望着甲板上那笨拙地爬过栏杆坠入海中的大黑的身影,吐出胸中一口闷气:“居然只是区区一只鱿鱼。” “区区?”杨臣修拍了拍自己手臂上炸得到处都是的鸡皮疙瘩,“我可从来没见过这么黑这么肥的鱿鱼……就算是世界上最大的大王酸浆鱿也没有肥到它那种程度吧?” “我对它的体型不感兴趣。”符宁止淡淡道,“我的意思是,这鱿鱼虽然寿命很长,但修炼不精,即便幻化为人,也会破绽百出。但是之前我居然无法探出它的本体,可见有人在它的幻化术之上又施了一道障眼法。” 杨臣修往另一间休息室的门口看了看,压低声音问道:“你的意思是,陈希扬?” 符宁止没有否认,沉思着道:“之前在七星山地宫中遇到他时,他身负重伤,我借疗伤之际探测过他的法力,那个时候我觉得他不足为惧,但是现在,我觉得有必要重新评估一次了。” 杨臣修非常赞成他的这个想法:“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上次偷偷种入他体内的血引已经渐渐失去效用了,那不如趁此机会再种一次好了,最好是能控制他神智的那种。” 符宁止不予苟同地看了杨臣修一眼:“血引又不是血蛊,怎么可能控制他的神智。上一次我之所以能成功将血引种入陈希扬体内,是因为他那时候身体非常虚弱,但即便如此,他本人潜意识里的防御能力依然很强,我这么多次尝试对他进行远距离感应,十有八九是失败的。这一次如果故伎重演,我没有把握可以全身而退。” 杨臣修有些意外:“怎么,凭你的身手,难道还拿不下他一个小小的巫师?” “你可别把陈希扬看低了,凭我现在可以释放的能力,如果是对付陈希扬一个人,也只有七成胜率,但是如果加上他身边的苏泽,我恐怕连三成胜率都没有。” “苏泽?”杨臣修露出狐疑的表情,“你上次不是说,苏泽对你根本构不成威胁么?” “上次是上次。但是这一次,我从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他的时候就能够感应到,他的能力比上一次提升了好几倍,并且继续以极快的速度在递增,今天比昨天又提升了很多。” “不是吧?”杨臣修咋舌,“从昨天到今天,他干得最多的事情也就是睡觉吧?难道睡觉也能促进能力的增长?” 符宁止回想起当初在七星山地宫里看到的那一抹远古魂魄,脑中闪过一个令他自己都惊讶的念头。但是这个念头一旦出现,便再也挥之不去。 他摩挲着下巴思忖了半晌,渐渐眯起了双眼:“与其说是增长,不如说是……觉醒。” 约摸过了半个多小时,甲板上银光一闪,小银蛟又化为人形缓缓走进了苏泽所在的那间休息室。 刚一进门,迎面一条浴巾盖了下来,同时头顶上响起陈希扬的声音:“麻烦把全身的水擦干净了再进来,别把地毯弄湿了。” 小银蛟撇了撇嘴,一边乖乖擦干身上的水珠,一边闷声问道:“我刚才去了一趟海里,你们就不怕我趁机溜了,再也不回来了?” “怕什么,”陈希扬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闲闲地喝着刚榨好的新鲜果汁,“你在水下迷了路,自然就会乖乖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迷路?”小银蛟的表情很郁闷。 “都过去上万年了,大陆上的地貌都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更何况是海里。你这么莽莽撞撞地下海去,会迷路那是肯定的。” 苏泽正在捣鼓他的“河图洛书”,忙得连头也顾不上回一下:“大黑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那家伙游得太慢,我懒得等他就先回来了。”小银蛟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走到陈希扬身旁的那张空椅子上坐了下来,毫不客气地拿起另外一杯果汁仰头便灌。 “喂,那是我留给苏泽的。”陈希扬不满地瞪着他。 “反正他又不喝,放着也是浪费。” “……”苏泽无语地抬头看了小银蛟一眼,张了张口又闭上了,自己好歹是个成年人,跟个小屁孩抢果汁实在有失身份。 时值午后,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期,陈希扬喝完果汁,看了会报纸,便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小银蛟被陈希扬传染了瞌睡虫,也靠在椅背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昏昏欲睡。 苏泽将仪器中所有数据都调试了一遍,终于大功告成,忍不住欢呼了一声,一抬头见两个人都睡着了,不禁有些丧气。 不过这不妨碍他急于展示成果的热情。他很快把隔壁房里的骆柒给拖了过来,让他帮着一起分析那一片海域最有可能埋藏着千代国的遗址。 这样过了一个多小时,太阳向西偏了一些,最重的暑气已经过去,却依然不见大黑回来。 苏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轻轻拍了拍小银蛟的肩膀,将他唤醒:“大黑怎么还没回来?他的划水速度究竟是有多慢?” 小银蛟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跑到甲板上张望了一下,然后说了一句“我去找找”,便又化作蛟龙没入了水中。 刚刚说服自己“那只巨型乌贼只是幻觉”的舵手很不幸地再次栽倒在地。 又过了一段时间,小银蛟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游轮附近,这一回它游得很慢,长尾打了个圈,绕住了大黑的身躯,将它半拖半拽地带了回来。 苏泽最先发现他们的不对劲,忙奔到甲板上,发现大黑满身伤痕,奄奄一息地浮在海面上,十几条触手无力地下垂着,其中一条触手只剩下了半截,上面还留着锋利的齿印。 在他们身后的海面上,留下了一道鲜红的水痕。 小银蛟凭着一己之力堪堪将大黑拖回船边,已经累得几乎脱力,再也没有办法将大黑弄上船去了。 苏泽趴在栏杆上叫了几声“大黑”,但是大黑没有一点反应。 此时陈希扬和骆柒也已经跑了出来,苏泽焦急地问:“陈希扬,你有没有办法把大黑变回人形?它这样体重了,我们没办法把它拉上来。” 陈希扬摇了摇头:“它现在本体意识已经涣散,没有它自身的配合,我是没有办法让它幻化为人的。” “那可怎么办?” “看来只有使用强硬手段了。”陈希扬道,“只是不知道这船上有没有足够大的渔网。” “我去问问杨臣修。”骆柒说着便往船舱里跑。 苏泽也没闲着,张开双臂朝驾驶舱的方向大幅度地挥动,同时大声喊道:“停船,停船!” 游轮果然渐渐降下了速度,几个舵手纷纷奔出驾驶舱,拿出手机冲那两只巨型生物拍照。之前他们曾经在新闻上看见外国渔船捕获巨型鱿鱼的报道,没想到自己开着小型游轮居然也能遇上这等奇事。 小银蛟化作人形爬上船舷,双脚一落地,便跪在甲板上呼哧呼哧地直喘气。 苏泽问道:“大黑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搞成这样?” 小银蛟摇了摇头:“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我找到小乌的时候,它正在和一条鲸鱼缠斗,那鲸鱼凶残得很,将小乌的一条触手咬断了不算,还打算一口将小乌吞下肚去。我马上冲上去救小乌,那鲸鱼缠着小乌不放,我便一口将那鲸鱼的鱼鳍撕了下来,那鲸鱼见打不过我,便丢下大黑逃走了。这时候大黑已经受了重伤,神志不清了,我只能先将它拖回来再说。” 苏泽突然想起,在深海中,大王乌贼和抹香鲸经常因为争夺食物和领地而进行殊死搏斗,或许是大黑无意间闯入了抹香鲸的领地,对方将大黑误认为是大王乌贼,于是主动向大黑发起了攻击。 此时骆柒已经借来了大型渔网,一同跟出来的,出了一名前来帮忙的舵手之外,还有杨臣修那个看热闹的家伙。 众人终于七手八脚地将大黑拖上了船,大黑仍在流血,但是众人都没有抢救巨型鱿鱼的经验,看着瘫倒在甲板上的大黑束手无措。 小银蛟反倒是这些人中最镇定的一个,只见他从怀里取出半颗海龙珠,放在大黑的伤口上捂了一会,那些伤口便渐渐变小、变浅,直至消失不见。 众人看得啧啧称奇,没想到这海龙珠竟还有快速治愈的功效。 小银蛟舒了口气,道:“这海龙珠只能治愈皮外伤,内伤却是无能为力的。好在这次小乌只是受了皮外伤,否则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救它了。” 杨臣修站在人群之外,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小银蛟手中的那半颗珠子,眼眸黑得发亮。 忽听莫传延问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循着他指着的方向望去,只见茫茫海面上,几点黑影时隐时现。虽然隔的距离较远,但还是可以看出,那些黑点在迅速移动着,往游轮的方向靠近。 还是小银蛟最先认了出来:“我认得它们,它们和咬伤小乌的那只鲸鱼是同类!” 他此话一出,众人都变了脸色,只听骆柒失声叫道:“天呐,好多只鲸鱼!它们该不会是找我们报仇来了吧?” 第五章:龙神殿遗址(四) 众人看见那气势汹汹急冲而来的鲸鱼群,一时间都吓傻了眼。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几名舵手,一边大叫着:“这片海域居然还能遇上鲸鱼群,这不科学!”一边急匆匆跑回驾驶舱,调转船头加足马力逃命。 但是没多久,舵手们就快要哭了,前方几百米远的地方居然也出现了鲸鱼群,他们被包围了! 游轮不得不停了下来,进退维谷。 “这种情况很反常啊……”苏泽眺望着海面上那些成群结队的鲸鱼,奇怪地喃喃自语。据他了解,鲸鱼和野狼不同,没有这么强的组织性和报复性,虽说抹香鲸和大王乌贼杠上的几率很大,但这都是在眼前利益出现冲突的情况下发生的,并且类似的决斗往往后果自负,就算抹香鲸战败而亡,它的同伴也不至于千里迢迢追着那只大王乌贼不放,这不符合它们的生存习性。 但是眼下,几十只抹香鲸同时出现在这片海域,明显是有目的、有组织、有纪律的群体行为,而他们产生如此强烈的报复心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小银蛟咬伤了一头抹香鲸,救出了奄奄一息的大黑,这种巨大的代价落差让事情变得越发蹊跷。 抹香鲸们在距离游轮还有三百多米的地方迅速汇合,然后有条不紊地分散开来,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将游轮团团围住,并继续向游轮靠近,缓慢而谨慎地缩小包围圈。 “它们想干什么?”纪玖的声音明显在发抖,“难道想把整艘游轮都拆掉吗?不要啊!” 李思考清点了一下游轮上的人数,游客十人,舵手三人。他苦恼地说:“可是怎么办呢,这些鲸鱼数量这么多,而我们总共只有十三个人,就算一只鲸鱼一口吞下一个人,我们也不够它们分的啊。” 纪玖气冲冲给了他一脑门:“拜托你有点身为猎物的自觉,自己都命在旦夕了,你居然还有心思考虑对方够不够分的问题?!” 杨臣修对其中一名舵手招了招手,等对方凑过来了,才低声问道:“据我所知,这艘游轮内部其实装有火力系统吧?” 那舵手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杨老板,你是想……朝这些鲸鱼开火?” 杨臣修又问:“炮弹够么?还有你们的水平行不行啊,一炮一个能解决掉么?” 那名舵手一个劲抹汗:“杨老板,我不是专业人士啊……” 杨臣修点了点头:“那就随便开几炮意思意思吧,轰死一两只,对其它鲸鱼总能起到一点威慑作用吧?” 那舵手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于是立即执行去了。 苏泽在一旁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对杨臣修的提议不能苟同:“用这种冷酷的手段对付鲸鱼不太好吧?这些鲸鱼可是受保护动物,你知道全世界有多少鲸鱼保护协会吗?有些人杀死一两只鲸鱼都被社会口诛笔伐群起而攻之,更何况你用炮火轰一群鲸鱼。” “那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葬身鱼腹吧?”杨臣修摊了摊手,“我们这属于正当防卫。” “但是社会舆论不是这么看的,尤其当人类拥有强大威力的武器的时候,他们的同情心就会自然而然地向弱势一方倾斜。” 两人还在争执,只听“轰”的一声,一颗炮弹已经窜了出去。甲板上众人根本没有防备,被突如其来的船体震动晃得东倒西歪。 “我擦,谁开的炮?”纪玖破口大骂,“怎么事先不提醒一下,万一把我们震飞出去怎么办?” 还没等到有人回答他的问题,紧接着又是一炮响起,众人这回学聪明了,呼啦一下全都躲回船舱去了。 前方海域上响起一声凄厉的叫声,只见其中一只鲸鱼身子一翻,瞬间将周围的海水染成一片红色。 “居然真的射中了?”苏泽心下一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如同阴寒的气流逐渐漫上脊背。 抹香鲸们见自己的同伴被炸死,瞬间愤怒爆发,呼啸着加快速度围攻而来。 舵手们没想到杀一儆百的方法居然起到了相反的效果,顿时乱作一团,抱头鼠窜。 三百米……两百八十米……两百五十米……包围圈越来越近,黑压压一片全是抹香鲸那庞大身躯穿梭于海浪间的阴影。 小银蛟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看着眼前的场景,他暗地里咬了咬牙,扭头便向甲板上冲去。 苏泽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你干什么去?” “祸是我闯下的,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不了我出去和它们同归于尽!” “你傻了吗?它们数量这么多,就算你出去跟他们对着干,也只有乖乖被他们拆骨入腹的份,我们整艘游轮还是照样逃不掉。” 陈希扬低垂着双眸沉思了片刻,喃喃道:“或许……有一种方法可以试试。” 众人同时转过头来,充满希翼地看着他:“什么方法?” 陈希扬没有回答,径自穿过人群,走到另一间休息室,看着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的符宁止:“有没有兴趣跟我联手?” 符宁止掀了掀眼皮,面无表情地看着陈希扬:“你确定是‘联手’,而不是求我帮忙?” 陈希扬眉梢跳了跳,符宁止嚣张的态度让他有些恼火。 但是现在情况紧急,不是跟人怄气的时候,他只能强压下心中的不满,心平气和地道:“看来你已经猜到我要说什么了。现在我们同在一条船上,如果游轮受到鲸鱼的攻击,大家都难逃厄运,你也不希望自己年纪轻轻就这么葬身鱼腹吧?” 符宁止舒展开眉眼,淡淡一笑:“你说错了,会葬身鱼腹的是他们那些普通人,你和苏泽我不能担保,但我自己,是绝对死不了的。” 符宁止这番话音量不算大,但也足够众人听得一清二楚了,他那一脸置身事外的淡漠表情让大家都很愤怒。 陈希扬刚开始也有些上火,但是他很快恢复了平静,俯下身凑近符宁止耳边低声问道:“我不怀疑你有那样的能力,但是你难道也能保证杨臣修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么?” 符宁止眼神闪了闪。 陈希扬将声音压得更低了:“虽然我不清楚你和杨臣修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但很明显你必须保证他的安全,如果连这一点也做不到,你又何必寸步不离地跟在他的身边么,是不是?” 符宁止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松动的迹象。 陈希扬再接再厉:“所以你千万不要搞错了,我并不是来求你帮忙,而来找你合作的。你有你要保护的人,我也有我要保护的人,大家各得其所罢了。” 符宁止垂下眼眸,缓缓站起身道:“我最多能坚持30分钟,你怎么样?” 陈希扬笑了笑:“应该不需要30分钟这么久,能持续15分钟就足够了。”他说着,率先向船头走去。 符宁止则冷着脸往船尾去了。 众人见他们俩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了半晌,又突然各走各的路,都有些莫名其妙。 只见陈希扬在船头站定,双手合掌轻轻一拍,然后执起“御”字咒诀,开始默念咒语。不消片刻,便有一道浅绿色的光环自他周身渐渐发散开来。 苏泽心下明了,这算是陈希扬所能构筑的最高防御结界了。他看了看四周,此时鲸鱼的包围圈越来越小,距离游轮已经不到一百二十米了,海面上浪涛逐渐汹涌起来,一浪叠着一浪扑打在船舷上,仿佛发泄着鲸鱼们疯狂的怒气,不将游轮一举掀翻誓不罢休。 苏泽将视线转回到陈希扬身上,他有些担心,凭陈希扬一人之力,究竟能否抵御住这些庞然大物的疯狂攻击。 就在同一时刻,符宁止走到船尾,张开双臂,微微仰头,呼出一口轻烟,随即那道轻烟迅速弥散开来,不断变换着形状,成为一只麒麟形状的幻兽。 李思考眼尖,一见到那幻兽,便拽了拽身旁的纪玖,兴奋地道:“快看,这不是以前在七星山地宫里见到过的那只黑麒麟么?” 纪玖也早已认出了那只黑麒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 只见那麒麟虚浮于半空,似乎许久没有出来透气,一挣脱符宁止的束缚,便撒开蹄子绕着符宁止欢快地转了几圈。 “现在不是你玩的时候。”符宁止敛下神色轻斥了一声,指尖轻弹,道一声:“去” 那幻兽瞬间又化作一团轻烟,渐渐消散开去。 纪玖注意到,那团轻烟虽然越来越淡,却始终不曾消失,而是化作一层稀薄的轻雾,细细飘散下来,与船头陈希扬那边逐渐张开的结界碰撞在一起,先是轻轻反弹了一下,然后互相渗透了进去。 淡到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灰白色轻雾与浅绿色结界在不疾不徐地交融、中和,结界的范围越来越大、越来越坚韧,结界的颜色也变得越来越淡,直至肉眼再也看不见。 就在此时,进一步缩小了包围圈的鲸鱼们终于发起了第一波攻击,四头体型巨大的抹香鲸张开利齿,从不同的方向朝游轮扑咬而来。 只听“嘭”的一声闷响,游轮发生了一阵巨震,大部分人都下意识地蹲下身去保持平衡,甚至有几个人眼睁睁看着鲸鱼巨大的阴影当头压了下来,吓得面无血色,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但是船身只是左右摇晃了一下,没有被掀翻,也没有被压垮,更没有被抹香鲸的利齿凿穿。甚至连船舱内的家具都没有出现任何毁坏现象。 有几个人伸长了脖子往外看去,顿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只见率先发起攻击的那四头抹香鲸,全都仰面翻倒在海面上,嘴角迸裂,鲜血横流。 第五章:龙神殿遗址(五) 当众人尚处于震惊中时,还是苏泽最先反应过来,朝几名舵手喊道:“快加速,趁此机会冲出包围圈!” 两名舵手忙跑回驾驶舱,调整方向加足马力向前冲。 一名年长一些的舵手还算头脑冷静,询问杨臣修:“杨老板,需不需要再用炮轰一下?” 杨臣修看了看前方,便明白了那名舵手的意思,这一只只抹香鲸体型庞大,如果强行冲出包围圈,恐怕会被对方撞翻,只能先用炮打开一个缺口,然后一鼓作气冲出去。“ 杨臣修一边思索着,一边迅速调整情绪,很快又恢复沉着冷静的状态,指着正前方道:“开炮,最好一口气轰掉三只,让它们来不及弥补缺口。” 他说罢,转头似笑非笑地看向苏泽:“现在你还要宣扬什么鲸鱼保护政策么?” 苏泽无语,这些鲸鱼的所作所为,已经明显超出了正常鲸鱼应有的智力范畴,他又不是顽固不化的傻子,不可能这个时候还坚持那一套人道主义教条。只不过杨臣修如此戏谑,让他难免心里膈应。 “轰轰轰”这次开炮的是那名老舵手,由于经验丰富,每一炮都轰在目标正中心,一炮爆头,解决得干脆利落,三只抹香鲸陆续沉了下去。 于是游轮加足了马力,呼啸着从染血的海面上飞驰而过,顺利冲出了包围圈。 看着那些鲸鱼们被远远甩在了后头,大家都重重吐出一口气,有种死里逃生的虚脱感。但是像李思考这种神经比较大条的家伙,很快便把刚才惊险的一幕抛在了脑后,拿出手机对着后方成群的鲸鱼一阵喀嚓,说这么壮观的场面一定要拍下来珍藏才行。 陈希扬与符宁止见危机解除,便各自撤了法术,脸色都有些苍白。 刚才四头抹香鲸同时发起的攻击虽以抹香鲸身负重伤而告终,但对处于防御一方的两人也已经够呛了,为了抵消那一下撞击所带来的冲击力,两人基本上耗去了大半元气,好在后来成功突围,如果再来这么一次,他们很难保证还能赢得这么漂亮。 符宁止收回幻兽之后,便默不作声地回到休息室,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陈希扬的脸色比他难看一些,当场便有些腿软,直接扶着栏杆在甲板上坐了下来,盘起双腿,闭上眼睛调理气息。 苏泽一直在一旁关注着陈希扬,见他盘坐调息,忙去房间里拿了一瓶矿泉水和一条毛巾,跑出来挨着陈希扬身旁坐下,等陈希扬调息告一段落,便殷勤地递上毛巾和水。 陈希扬看了苏泽一眼,眼中透出一丝笑意,他什么也没说,胡乱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拧开瓶盖仰头便灌。 苏泽转过头去,迎着海风沉默了片刻,突然道:“陈希扬,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什么预感?” “刚才那个场景,我觉得有些熟悉。” “什么意思?”陈希扬转头看他,有些疑惑。 “唔……我也说不清。”苏泽挠了挠头,“就是……突然想起梦里的某个场景,觉得有点相似。” 陈希扬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苏泽所说的梦,是指皇甫风音留在他脑海中那些逐渐复苏的前世记忆。他不由坐直了身子,问道:“怎么个相似法?” 苏泽难得见陈希扬对他的梦境这么感兴趣,立即将梦境中皇甫寻一行四人两次遇到年兽群体性攻击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陈希扬一边听,一遍皱起了眉头。 按照巫史中的记载,年兽虽然是一种残暴的生物,但同时它也非常胆小,害怕爆竹的声音,害怕火光,害怕鲜血的颜色,所以古人用爆竹、烟火和红色春联来防范年兽的侵袭。 但是从苏泽的叙述中,他发现这些习性与那群年兽中完全对不上号,它们不仅成群结队地出没,有组织有策略地发起攻击,还对爆竹、鲜血丝毫没有畏惧的表现,这是非常不正常的。 苏泽说得一时兴起,说完年兽的事之后,又接着说血魔屠镇的事情,当苏泽描述完他们在死一般寂静的镇子上看见的场景时,陈希扬突然喊了停。 “你说……血魔肆虐之后,镇子上几乎所有人都被砍了头悬吊起来?” “是啊。” “那应该流了很多血吧?” 苏泽努力回忆了一下,点了点头:“当时因为是在夜晚,一开始没有太注意脚下,只觉得空气里血腥味特别刺鼻,后来我们看到两旁房屋上悬挂着的尸体之后,才发现路的两边已经血流成河了。” 陈希扬摸着下巴猜测道:“试想一下,如果一个人非常怕蛇,我们却将他关在一间放满了蛇的密室里,他会怎么样?” 苏泽脸部抽搐了一下:“会被咬死吧?” 陈希扬摆了摆手,“也不是所有蛇都带剧毒的,就算有带毒的,把毒牙拔了也就不具威胁性了。但是有些人对于蛇的恐惧,并非因为它带毒,而是惧怕蛇这种生物本身,所以我们先排除被咬死这种可能性。” 苏泽又想了想:“那就有三种可能了第一种,心理承受能力比较弱的,有可能会活活被吓死;第二种,心理承受能力稍微强一点的,有可能会被吓疯掉;第三种,心理承受能力非常强悍的,就可能从此以后对蛇这种生物完全免疫了。” 陈希扬打了个响指:“那群年兽,有没有可能会是第三种可能呢?” 苏泽循着他的这个思路想了一下,有些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因为血魔的出现,让年兽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所以它们被动地对原本十分惧怕的东西完全免疫了?”他转念一想,“可是它们突然之间好像连智商都提高了好几个档次,变得有组织有纪律了,这又怎么解释呢?” 陈希扬想了想,猜测道:“该不会是……血魔有计划地驯服了它们,并对它们进行操控了吧?” 这种说法,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 苏泽将思绪从梦境中的年兽身上拉回到现实中的抹香鲸身上,说道:“那么这些抹香鲸之所以会变得这么反常,该不会也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刺激,或者被什么幕后黑手操控了吧?” 陈希扬的脸色渐渐凝重了起来在这海洋深处,会有什么样的力量能同时操控一群像抹香鲸这样的庞然大物呢? 继而,他将目光落在一旁仍处于昏迷中的大黑身上。这一场鲸鱼之乱,最初是由大黑引起的,如果排除掉偶然性的可能,对方会不会是冲着小银蛟和大黑来的呢? 符宁止独自一人在休息室中静静地躺着。 因为平日里他性格淡漠,从不主动与人说话,再加上他身份的神秘性,大家都对他避而远之,此刻竟没有一个人进来对他嘘寒问暖。 这样的人际关系,对于普通人来说,是非常悲剧的,但是对于符宁止来说,则正中他下怀。没有了周围人的聒噪,他很快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杨臣修路过休息室的时候,看见李思考和纪玖两人站门口,鬼鬼祟祟地往里头张望。 他皱了皱眉,心下有些不悦,问道:“你们躲在这里做什么?” 李思考结结巴巴地说不清楚,纪玖便大着胆子道:“刚才我们看见陈希扬脸色不太好,苏泽在一旁很照顾他,想来做那种法术应该会消耗掉不少元气吧?所以我们在想,符先生会不会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一声不响地跑回来倒头就睡了。我们想着,符先生好歹救了大家一命,我们心里很感激,想问问他有没有什么需要,但是又不敢打扰他休息……” 杨臣修听到此处,已经大致明白了他们的意思,脸上沉郁之色渐渐散去,挥了挥手道:“这件事不必你们操心了,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吧。” 纪玖和李思考互相看了一眼,心想既然BOSS这么说了,也就没他们什么事了,于是如释重负地离开了。 符宁止昏昏沉沉地睡了片刻,感觉耳边有细微的呼吸声。 一贯以来保持的高度警觉性让他猛地惊醒过来,睁开眼睛时吓了一跳,只见杨臣修正侧卧在他身旁,单手支着脑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符宁止下意识地撑起身子,却被杨臣修一手按了回去:“起来做什么,接着睡嘛。” 符宁止面色不善地看了他一眼:“我不习惯和别人同睡一张床。” 杨臣修脸上露出十分受伤的表情,瘪了瘪嘴嗲声道:“宁止,你对人家好冷漠,人家是因为担心你才……” “打住!”符宁止抖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拜托你说话正常一点,我不想连中饭都吐出来。” 杨臣修勾起嘴角笑了笑:“那你就乖乖躺着休息呗,想吃点什么或者喝点什么,尽管告诉我,我去帮你拿。” 符宁止一脸狐疑地盯着杨臣修看了一会:“你哪根筋搭错了?” 杨臣修涎着脸凑了过来:“这么一句话就让你感动了吗?是不是很受宠若惊?看来我之前对你的关心实在太少了,以后我要多多体贴你、照顾你……” “……我还是换张床睡好了。”符宁止面无表情地翻身下床。 “哎呀,开玩笑啦开玩笑!”杨臣修一手将符宁止拽了回来,然后翻身压了上去,愣是将符宁止禁锢在了身下。 符宁止元气尚未恢复,全身乏力,根本斗不过杨臣修,当即涨红了脸道:“你给我滚开!” 杨臣修难得见到符宁止如此吃瘪的表情,哪里肯轻易放开他,压着他一动不动,只是笑嘻嘻地看着他。 符宁止动了真怒,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道:“你、滚、不、滚?” 杨臣修刚想摇头,忽觉后脑勺一阵阴寒,一只浅灰色的幻兽已破体而出,高高悬在两人的上方,虎视眈眈地盯着杨臣修的后脑勺。 杨臣修是见识过这只幻兽的厉害的,当即脑门上划过一道冷汗,讪讪松开了符宁止,一边往门口溜去,一边还极力维持着BOSS风度:“那个,宁止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哈……” 第五章:龙神殿遗址(六) 一船人刚放松了没多久,忽然听见游轮鸣笛示警。众人都被吓了一跳,互相看了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杨臣修和苏泽不约而同地跑上驾驶舱询问鸣笛的缘由,老舵手指了指远处的海面,哆嗦着道:“你们看,有鲨群!” 两人循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发现在视线尽头的海面上,有不同寻常的生物若隐若现。凭借肉眼,他们一时还判断不出那是什么,但老舵手经验丰富,他说是鲨群,想必错不了。 杨臣修和苏泽面面相觑,今天究竟是什么大日子,一会是鲸鱼群,一会是鲨鱼群,遇到的都是这种攻击性强的海底霸王,他们很后悔下海前没有好好翻一下黄道吉日。 苏泽问老舵手:“这片海域经常会遇到这种鲨鱼群吗?” “也不一定。”老舵手露出困惑的表情,“鲨鱼群体性迁徙是有季节性的,比如春夏换季的时候,或者秋冬换季的时候。现在都已经八月份了,要说在这个时候迁徙,似乎有些晚了。” 又是非正常现象,苏泽想起刚才与陈希扬的一番对话,脸色变了变,喃喃自语道:“该不会又冲着我们来的吧?” 老舵手皱着眉说:“鲨鱼虽然攻击力很强,但也分很多种类型,像大白鲨这种被称为‘食人鲨’的,遇上一只都已经是灾难了,更不要说是一群了。但是也有一些种类的鲨鱼性情相对温和一些,如果我们小心行驶,远远避开它们,还是有可能逃过一劫的。” 苏泽听他这么一说,心底生出一线希望:“那现在能判断那是什么鲨鱼么?” 老舵手摇了摇头:“太远了,暂时还看不出来,要等它们再近一些。” “要近到什么程度?”杨臣修心思比较敏锐,“等到我们能判断它们的种类时,我们改变航线还来得及么?” 老舵手经他一提醒,当机立断,根据鲨鱼群所处的位置测算出它们的移动轨迹,然后命令另外两名舵手立即改变航线,尽最大可能避开鲨鱼群。 不多时,游轮行驶的方向向右倾斜了30度角,老舵手刚要松一口气,忽听身旁一名年轻的舵手指着右侧方的海面惊叫起来:“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众人望过去,只见几百米远的地方,一只巨大的扁体生物突然拍水而起,在两米多高的上空滑翔片刻,又轰然坠入海面,掀起的海浪甚至能波及几百米外的游轮。 就在它跃出海面的瞬间,大家看清了它大致的模样这是一种六七米长的巨型鱼类,头部宽大平扁;胸鳍扁大而肥厚,看上去犹如蝙蝠的双翼,尾巴细长如鞭,在身后有力地甩动着。 苏泽看得有些呆,这种生物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脱口道:“这是什么,海蝙蝠?” 老舵手却在看清那鱼类的模样之后松了口气:“这种鱼的名字叫蝠鲼,是鳐鱼中最大的一种,也有人给它取了个外号,叫‘魔鬼鱼’,但事实上它性情非常温和,只吃一些浮游甲壳动物和小型鱼类,只要人类不去招惹它,它也不会主动来袭击人类。” 苏泽因为受到刚才鲸鱼群的刺激,有些草木皆兵,问道:“你确定它不会来袭击我们?” “放心吧,”老舵手呵呵笑了起来,“这种鱼也是季节性迁徙的生物,现在是八月份,正好是蝠鲼由浙江沿海向黄海海域迁徙的季节,所以你们看,它是往北面去的。而且蝠鲼是喜欢成群结队出行的鱼类,我估计,这附近应该不止这么一条,肯定还会有更多的蝠鲼出现的。” 果不其然,老舵手话音刚落,便有更多的蝠鲼接二连三地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它们互相追逐嬉戏,依次从水中飞跃起来,再坠落下去,玩得不亦乐乎。 此时很多人都被蝠鲼闹出的动静吸引到了甲板上,纷纷拿出手机,将蝠鲼在空中滑翔的奇景拍摄下来。 李思考每次看见这种奇事总是最积极的一个,为了抓拍蝠鲼“展翅”的雄姿,他不惜攀上栏杆,手机咔嚓咔嚓响个不停。 纪玖在他身后看得有些担忧,提醒道:“李思考,你别爬这么高,小心掉下去没人救你。” “没事没事。”李思考头也不回地敷衍着。 此时蝠鲼们距离游轮已经越来越近了,最近的一只与船舷相隔不到两百米,当它从空中坠入水中时,激起的巨大浪花毫不客气地溅到了甲板上,浇了李思考和纪玖满头满脸。 海水的腥咸味让纪玖浑身不适,也破坏了他的好心情,他低低咒骂了一声,转身回去拿毛巾擦拭。而李思考则丝毫不在乎这些,笑哈哈地给那只蝠鲼来了个近距离特写,然后得意洋洋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忽听“啪”的一声拍击水面的声音,那只蝠鲼突然改变方向,朝着游轮的方向“飞”了过来,当它坠落下去时,更多的浪花溅到了甲板上,顿时将整个甲板都清洗了一遍,连带着躺在甲板上休养生息的大黑也免费洗了一次冷水澡。 李思考早已被海水浇得全身湿透,同时因为海浪的冲击力,他向后仰了仰身子,脚下一滑,便从栏杆上摔了下来。不过也算他命大,摔下来之后直接砸在了大黑的其中一条触手上,因为这点缓冲,避免了他脑部着地的悲剧。 李思考躺在原地愣了半晌,才缓过神来,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身下大黑的触手,嘿嘿一笑:“谢谢你啦,大黑。” 大黑“嗯哼”了一声,算是勉强接受李思考的谢意。 但是刚才那一阵海浪,把甲板上的人都吓得躲进船舱里去了,刚开始他们还嘻嘻哈哈地笑闹着,但是不多时,他们发现不对劲了,继那只突然改变方向的蝠鲼之后,更多的蝠鲼跟着改变了方向,朝着游轮的方向纷涌而来。 一波接着一波的海浪拍打在甲板上,别说李思考承受不住,就连大黑也不得不挪动着肥胖的身躯往船舱的方向靠了靠。 “咦?”驾驶舱里的几个人也注意到了这些蝠鲼的异常,苏泽指着海面上那些扑腾着靠过来的蝠鲼问老舵手:“你快看,它们已经改变方向朝我们扑过来了!你确定这些蝠鲼真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性情温和派吗?” “这个……”老舵手迟疑了一下,似乎也感到非常不解,他不太有底气地猜测道:“或许,它们是在热情地跟我们打招呼?” “这样的招呼方式也热情过头了吧?”苏泽叫道,“它们该不会跳着跳着就直接落到甲板上来,然后把整艘游轮都给砸沉了吧?” “应……应该不会吧?”老舵手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自己也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冷颤。 杨臣修看了看争论的双方,当机立断:“快调整航线,避开它们!” 老舵手不敢再迟疑,忙指挥着两个年轻舵手再次调整方向。 于是当游轮在海面上划出一道角度突兀的轨迹之后,一大群蝠鲼也都争先恐后地追了上来,在游轮后方拉开了一条长长的“尾巴”。 老舵手一边擦汗一边催促两名舵手继续加足马力,他觉得这个世界实在太不真实了,几十年积累下来的航海经验居然在一天之内全部报废,这让他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他甚至怀疑自己这一天的诡异经历是不是一场噩梦。 突然船体震动了一下,所有人都向前一个趔趄。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觉游轮在海面上突然一个急刹车,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杨臣修怒斥道:“现在这个时候停下来做什么?” “不是我停下来,是游轮突然走不动了啊!”其中一名舵手急得快要哭了。 老舵手问道:“是不是出故障了?” “我去检查看看。”另一名舵手自告奋勇地跑了出去。 此时已经有几只蝠鲼追了上来,绕着游轮转着圈子,故意将海面扑腾地“啪啪”作响,海水一浪接着一浪近距离冲刷着游轮,吓得船舱里的众人全都挤到了休息室中央。 李思考早已没了之前拍照时的兴奋情绪,他面色苍白地看着船舱外不断闪现的蝠鲼那巨大的身影,哆嗦着感叹:“我多么希望自己现在是坐在声像逼真的5D电影院,而不是身处茫茫大海中的一叶小舟上。” 陈希扬蹙着眉注视着窗外那些蝠鲼的动向,指尖的金丝爻线紧了又松。 目前蝠鲼们的行为最多只能算是群体性滋扰,还没有发展到攻击游轮的地步,所以他有些拿捏不准,要不要赶在对方真正发起攻击之前,先下手为强。 “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希扬回头看了看,发现符宁止不知何时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符宁止在陈希扬身旁站定,一脸忧色地望着窗外,缓缓道:“蝠鲼这种原始鱼类,在海洋中已经生存了一亿年之久,它们虽然平日里性情温和无害,可一旦凶悍起来,也是非常恐怖的,它那强有力的‘双翼’能将人一拍致死,连生性残暴的鲨鱼也要退避三分。我们这艘游轮体型不大,若是遇到一两只蝠鲼还能应付一下,可现在我们面对的是迁徙中的蝠鲼群,如果处理不当犯了众怒,只怕一船的人都必死无疑。” 第五章:龙神殿遗址(七) 陈希扬与符宁止尚未讨论出结果来,只见那名检修的年轻舵手苍白着脸一路飞奔地往驾驶舱跑了过去,口中嚷道:“不好啦,我们被缠……” 他话没说完,忽然船体震动了一下,猛地向后退去。众人没有防备,全都脚下踉跄了一下。 “怎么回事?”驾驶舱里的几个人也都大惊失色,不明白又有什么突发状况了。 那年轻舵手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去地道:“有两只蝠鲼……缠上我们的锚链了!” “什么?”最先明白过来的是老舵手,他疾步转身冲到舱外,探身往下看去,果然发现两只体型彪悍的蝠鲼已经将两只健壮的头鳍挂在了锚链上,一边拖着锚链一边奋力地向后划去。 刚开始游轮只是缓慢地向后移动着,但随着加入的蝠鲼数量越来越多,拖曳的力量越来越大,游轮的重量终究抵不过这些大型海洋生物的共同作用力,渐渐的,游轮开始加速向后倒退,越退越快,几乎要赶上一艘游轮正常的行驶速度了。 老舵手在船舱外看得目瞪口呆,蝠鲼戏弄小船的案例不是没有,但他们所驾驶的这艘游轮虽然比不上正规的大型游轮,但比起一般的小船来说还是比较气派的,怎么可能成为蝠鲼戏弄的对象? 更何况现在拖曳着他们这艘船的,已经不是某只蝠鲼一时心血来潮的个体行为,明显是有计划、有步骤的群体行为,这种情况以前根本闻所未闻,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随着船速的加快,很多人也都壮着胆子跑出来一探究竟,他们都想不明白,这些蝠鲼与他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这样拖着他们的船不放?它们又想带着游轮去哪里? 这时,其中一名舵手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糟糕,我们马上就要被拖回到鲨鱼群的迁徙轨道上去了!” 老舵手这才想起来,之前他们因为预先发现了鲨鱼群的踪迹,提前偏离了预定的轨道,企图避开那群鲨鱼,没想到兜兜转转了半天,又被蝠鲼们拽了回来,这真是一件让人郁闷到极点的事情! 另一名舵手也没有闲着,立即搜寻鲨鱼群的行迹,随即他抓狂地得大叫:“我的天,鲨鱼群距离我们已经不到零点五海里了!杨老板,我们该怎么办?!” 杨臣修抚了抚额:“位置颠倒了吧?这种技术性问题,不是应该由我来问你们的么?” 还是老舵手最先冷静了下来:“目前我们正处于鲨群的必经之路上,又被那群蝠鲼拖着,想避是避不开了……”他思忖着,视线转向甲板,突然眼睛一亮,“我想到一个好办法了!” 众人忙问:“什么办法?” “鲨鱼的视力很弱,只对反光的东西有感应,但是它的嗅觉很灵敏,尤其对血腥味非常敏锐,一闻到有血腥味的东西就会蜂拥扑上来撕咬。” 苏泽听得不自觉缩了缩脖子:“所以呢?” “现在我们船上正好有一个巨大的伤患,如果我们把这个伤患丢进海里,让它去吸引鲨群的注意力,这样我们还有可能顺利躲过一劫。” “伤患?”苏泽迷惘了一下,视线随着老舵手示意的方向投向了甲板,看到了躺在甲板上一动不动晒着太阳的大黑。 “不行!”苏泽不假思索地反驳道:“大黑是我们的同伴,我们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两名年轻的舵手却十分赞同老舵手的主意,其中一个不以为然地道:“它不就是一只大乌贼么,又不是我们的同类。” 另一个道:“这一次我们连番遭遇险情,追根溯源都是这只大乌贼惹来的祸端。牺牲它一个,能救我们一船的人,这也不算太过分吧。” 苏泽见两个舵手往门口走去,忙挡住他们的去路,坚决不予妥协:“就算大黑不是人类,但他是我的朋友,我不允许你们这样对它!” 老舵手见说不动苏泽,于是将目光转向杨臣修,征询他的意见:“杨老板,你看这事……” 杨臣修沉吟着不说话。 苏泽见杨臣修态度暧昧,急道:“杨臣修,难道你也认同他们的做法吗?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遇到危险的时候不是应该团结起来共同渡过难关的吗,说什么牺牲一个拯救一船人,这是最自私自利的人才做得出来的事情!” 老舵手听见苏泽当着他的面如此指责他,顿时一张老脸有些挂不住,当下也不再跟他客气了,气呼呼地扭过头去道:“反正这是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了,如果对一只乌贼都下不了手的话,我们谁都别想活着回去了,大家坐着等死吧!” 话说到这份上,等于是拿一船人的性命来给苏泽施压,苏泽看了看三名舵手,又看了看始终没有发表意见的杨臣修,意识到自己孤立无援了。 他知道继续耗下去只会对大黑更加不利,当即率先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喊道:“娇娇,快保护大黑!” 小银蛟听见苏泽的喊声,跑出来困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他们要把大黑丢下海去,拿它做饵转移鲨鱼群的注意力!” 苏泽说话间,两名舵手已经冲了出来,打算把大黑裹进巨型渔网里去。 小银蛟这才明白过来,顿时火冒三丈,一声怒吼,化身为蛟龙,长尾一扫,便将两名舵手狠狠甩到了一旁,一个腰背撞在栏杆上,一个头磕在舱壁上,痛得半晌起不来。 小银蛟直立着身子挡在大黑身前,龇着牙瞪着他们:“你们谁干打大黑的主意,我先把他丢进海里去喂鲨鱼!” 苏泽跑到小银蛟身旁跟它并排站着,将大黑的身体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 听见动静跑出来的骆柒,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之后,也毫不犹豫地拉着莫传延加入了苏泽他们的守护行列。 李思考因为之前从栏杆上摔下来的时候被大黑救过一次,于情于理他都觉得自己应该站在苏泽那一边的。 但是他一条腿还没迈出去,纪玖已经拽住了他的胳膊,低声道:“这种时候少凑热闹,别忘了我们现在是拿了谁的钱干活的。”纪玖说着,往船舱门口打了个眼色。 李思考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杨臣修不疾不徐地从舱内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符宁止。 李思考知道这是道上的规矩,文雅点说就是职业道德,总不能拿了雇主的钱,临到紧要关头又倒打雇主一耙,这种背信弃义的事情若是传了出去,他们今后都别想在这个圈子里混了。但一边是背信弃义,一边是忘恩负义,李思考发现自己不论选择哪一种,都里外不是人。他万分郁闷地低声咕哝道:“助纣为虐的感觉真不舒服……” “谁说要让你助纣为虐了?”纪玖好笑地瞥了他一眼,“我们只是保持中立而已,两边都不插手。” 李思考一听,顿时醍醐灌顶,心想对啊,两边都不帮,虽然会有点得罪自家老板,但他也没有违背职业道德啊。 老舵手在驾驶舱里看见自己的同僚被小银蛟袭击,忙也跑了出来,一边检查他们的伤势,一边忿忿道:“大家都看见了,这两只都是身份不明的怪物,把这样的怪物留在船上,难怪会发生这么多离谱的怪事。也不知它们给你们灌了什么迷汤,搞得一个个都拿它们当宝贝似地护着。” 他说着,转头看向杨臣修,“杨老板,我言尽于此,如果你觉得一船人的性命还没有一只乌贼重要,那我们只能就此分道扬镳了。” 其中一名舵手不合时宜地问了一句:“我们要怎么分道扬镳啊,都快被鲨鱼包围了……” 老舵手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反正那只受伤的乌贼就是个吸引鲨鱼群的大血饵,我们坐上救生艇离这艘游轮远远的,还是可以避开鲨鱼的攻击的。” 杨臣修像是没有留意到这几名舵手嘀嘀咕咕地谋划逃生的事情,他一直维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扫过苏泽、骆柒和莫传延三人,最后落在一旁的陈希扬身上。 此时的陈希扬默不作声地抱臂靠在舱壁上,淡淡看着眼前两拨人剑拔弩张的场面,仿佛在看着与他毫不相干的闹剧。 “我似乎被当成恶人了呢,”杨臣修无辜地笑了笑,“我可什么都没说啊。”他说着,定定看着陈希扬:“希扬,这事你怎么看?” 陈希扬挑了挑眉,对于杨臣修拉他下水的行为颇有些不悦。但是苏泽等人的注意力明显被转移到了他的身上,此时都眼巴巴地看着他,希望他能站出来为大黑说句话。 陈希扬想了想,歪了一下脑袋,困惑地看着大家:“我有个疑问,为什么大家只想着如何被动地躲避鲨鱼的攻击,而没有想过主动向鲨鱼发起进攻呢?” 他此话一出,在场众人一片哗然。 “简直是天方夜谭!”老舵手冷冷嘲讽道,“我们拿什么跟鲨鱼拼,炮弹吗?要知道鲨鱼不但嗅觉灵敏,对声音的感应也非常敏锐,它们虽然没有耳朵,但却有‘听囊’,能根据声音的频率来躲避危险。更何况我们剩下的炮弹已经不多了,用这么点武装力量去对抗整个鲨鱼群,简直是以卵击石!” 第五章:龙神殿遗址(八) 此时纠缠在游轮附近的蝠鲼们早已松开了锚链,渐渐散去,似乎它们只负责将游轮拖回到鲨群的游行轨迹上来,完成任务之后便摆摆尾巴离开了游轮,继续组成迁徙队伍浩浩荡荡地向北方游去。 陈希扬望了一眼海面上蝠鲼们远去的身影,耸肩道:“现在蝠鲼已经对我们构不成威胁了,所以我们只要集中精力对付鲨鱼就可以了。正如这位老师傅所说,”陈希扬指了指老舵手,“如果用炮弹攻击鲨群,无异于以卵击石,所以我们不如改变一下思路,想想别的办法如何?” 杨臣修凝神看着他:“还能有什么好办法么?” 陈希扬却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突然转到了另外一个话题:“我记得以前在网上看到一个西方神话故事,有一个名叫阿喀琉斯的半人半神的英雄,力大无比且刀枪不入,但是他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他的脚踝,最后他被光明之神阿波罗用暗箭射中脚踝而死。” 众人一脸茫然,不明白陈希扬说这个故事和他们当下讨论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倒是苏泽最先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再厉害的人也会有软肋,同理推断,鲨鱼应该也有致命的弱点对吧?” 陈希扬颔首笑了一下:“不过我对海洋生物不熟,只是提个建议罢了。鲨鱼有没有什么致命的弱点,还得请教在场的诸位。” 符宁止道:“我听说,鲨鱼表皮粗糙犀利,布满了倒刺,让人根本无法近身,不过它的鼻尖软肉非常脆弱,只要能一击命中它的鼻尖,就能对它造成非常大的打击,甚至能令它不战而逃。” 符宁止这么一说,众人都眼睛发亮,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 一旁的老舵手冷冷哼了一声:“要攻击鲨鱼的鼻尖软肉,除了用刀刺,便是用子弹。刚才你也说了,鲨鱼全身都是倒刺,让人近不得身,我们若是拿着刀近身袭击,只怕还没有靠近它,就被一口咬死了;若要远程射击,那得找个枪法精准的狙击手才行,我想我们当中还没有人有这样好的枪法吧?” 苏泽、陈希扬和骆柒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莫传延。 莫传延承受不住三人期盼的目光,轻咳了一声道:“如果有狙击枪的话,我倒是可以试试。” 老舵手没想到还真有人会用枪,狐疑地看了看莫传延:“狙击枪船上倒是藏了一把,但是你确定你能行?” “虽然有段时间没摸枪了,但是如果目标是鲨鱼的话,只要子弹够,多试几次应该就能找回手感了。” 老舵手见他说得这么胸有成竹,虽然心里还是犯嘀咕,但考虑到鲨鱼群已经越来越近了,这个时候只能祈祷这个年轻的小伙子真的能派上点用场了。 他很快从密封的仓库中取出一把私藏狙击枪,交给莫传延的时候显得非常不放心,一再嘱咐莫传延要小心使用,因为这枪不是他的,是这艘游轮的原老板买来之后放在仓库中备用的。 莫传延接过狙击枪后只轻轻瞄了一眼,眉梢一挑:“国产5.8毫米高精度狙击步枪,看来你们老板挺识货的啊,难道他是个用枪高手?” 老舵手讪笑了一下:“是不是高手我不太清楚,我只知道我们老板是个狙击枪狂热分子,一有新品种出来就会千方百计地弄一把收藏,这只是他众多收藏品中的一件罢了。” 莫传延点了点头,也不再多问,一边朝船头的方向走去,一边动作娴熟地检查狙击枪的性能。 这种狙击枪的特点就是远程射击精度很高,为此不惜将原本子弹的自动装填模式改成了手动装填模式,最大限度避免了自动机对弹道的影响。 如此一来,射击精度是提高了,但是换弹的速度却降低了,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这种狙击枪的使用范围,比如狙击手在定点埋伏时的命中率会有所提升,但是用在行进过程中灵活射击时就显得非常被动了,除非狙击手的手动换弹速度快到能弥补这一缺陷。 莫传延脑中转着这些念头,嘴角渐渐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面对着几百米之外无法进行远程攻击的鲨鱼,他完全有足够的时间换弹,所以这样一把高精度狙击步枪,用在当前的场合却是再适合不过了。 莫传延将狙击枪架在船头的栏杆上,眯起一只眼睛盯着白光瞄准具,身体基本与栏杆固定在了一起,任凭游轮在海面上如何起伏,都无法让他移动半分。 骆柒在一旁看得十分忐忑,虽说一早就知道莫传延是特种兵出身,却从来没真正见识过他的能耐,以前他总认为莫传延只是个外强中干的吹嘘分子,但眼下关乎一船人的性命,他不由自主地祈祷着莫传延有些真材实料,好帮助大家平安度过这一次劫难。 他见莫传延盯着瞄准具迟迟没有行动,不由焦急问道:“怎么样?有没有把握?” “把握不大,”莫传延淡淡道,“那些鲨鱼大部分身体都藏在水下,水流的阻力会大大降低子弹的射速,同时也会让射击精度大打折扣,就算我算准了风速,算准了水下光线折射的角度,也没有办法算准水流的阻力。” 骆柒急道:“那怎么办?” “如果能引诱鲨鱼将脑袋露出水面就好了,不需要太久,几秒钟就够了。”莫传延喃喃自语,但是他自己也知道,这样的想法有多天真。 “我可以去试试。”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莫传延回过头去,发现说话的是尚未变回人形的小银蛟。 众人都对小银蛟这句话表示疑惑,不知它想做什么。倒是符宁止很快明白过来,提醒道:“擒贼先擒王,最好能找出鲨鱼群中的领头鲨。” 一旁的老舵手也忍不住补了一句:“现在已经确定那群鲨鱼是最不好惹的大白鲨,攻击力和报复心都非常强,你一击之后不管是否命中,都要立即撤离,千万不要恋战,以免被鲨鱼群包围。” 小银蛟朝众人点了点头,随即腾空而起,向前方数百米之外的鲨群呼啸而去。 此时已近下午四点,太阳虽有些西斜,但阳光依然灿烂。 小银蛟一身银色鳞片,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游轮上的众人都下意识眯起了双眼。 如此强烈的反光,自然也引起了鲨群的注意,他们非常敏锐地捕捉到了半空中急速冲来的反光体,嗅到了瞬间迫近的危险气息,只见中央一头鲨鱼大幅度晃了晃身躯,周边鲨鱼像是得到了指令,立即向两旁分散开,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盯着小银蛟的方向严阵以待。 小银蛟在空中盘旋了一阵,突然一个摆尾俯冲而下,对准了其中一头鲨鱼的脊背,上去便是一爪。这一爪力道不重,角度却十分刁钻,饶是那鲨鱼满身倒刺,在小银蛟的利爪之下竟隐隐留下了一道划痕。 那鲨鱼顿时恼羞成怒,翻转身体便要扑上去咬它。不料小银蛟挠了一爪之后立即腾空掠起,带着挑衅意味地清啸了一声,果然将那鲨鱼激得连连昂首,恨不能窜出水面去咬它。 期间莫传延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瞄准镜,将小银蛟和鲨鱼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当小银蛟俯冲下去的时候,他便知道小银蛟已经找出领头鲨了,于是立即调整准心,身体配合着游轮在海面上下浮动而有节奏地轻微晃动,力图将瞄准镜的观察范围牢牢圈死在那领头鲨的脑袋上。 当领头鲨第一次昂首时,莫传延搭在扳机上的食指紧了紧,却没有扣下去。“还不是时候,”他默默告诉自己,“要等待最佳时机。” 很快,领头鲨第二次昂首,直觉告诉他时机已到,他眉心微微一蹙,指尖已经干脆利落地扣下了扳机。 “咻”一颗子弹以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飞射出去,顷刻间将领头鲨的鼻尖钻出了一个血窟窿。 “一击命中啊!”船上众人开始大声欢呼。 只见领头鲨浑身巨震,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叫,身子失去平衡,向一侧歪了过去,露出白色的腹部。 小银蛟看准机会,再一次俯冲而下,在领头鲨的肚子上毫不留情地挠了两爪子。这一次它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挠得干脆狠决,顿时让领头鲨开膛破肚,血肉飞溅。 随后它牢记老舵手的警告,趁周围的鲨鱼们还未反应过来,立即抽身腾入高空。 领头鲨头部与腹部受到重击,血流不止,几乎奄奄一息,而它的同伴们却在如此浓郁的血腥味的刺激下变得异常亢奋,甚至到了失控的状态。 在它们的眼中,浑身浴血的那条鲨鱼已经不再是它们的首领,而是一顿美味的盛宴,几十只大白鲨蜂拥而上,争先恐后地想在领头鲨的身上分得一块肉。一条重达三千公斤的大白鲨不消片刻便被自己的同伴分食殆尽,只剩下一副森然白骨,渐渐沉入海底。 这血腥残忍的一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们原本只是计划先解决掉领头鲨,打乱对方的阵脚,然后再个个击破,但如今看来,事情的发展似乎比他们料想得更顺利。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了半晌,才渐渐回过神来,随即骆柒、纪玖和李思考他们几个承受能力较弱的人便跑到一旁吐去了。 老舵手拍着脑袋道:“我怎么没想到呢,鲨鱼的嗜血对象是不分敌我的,它们一旦闻到血腥味,就会兴奋地发狂,即便对方是它老母也照啃不误。” 骆柒趴在甲板旁侧的栏杆上翻江倒海地吐了一阵,好不容易缓过劲来。 他刚一转身,正好看见莫传延颀长的身影立在船头,一手托着狙击枪,一手高高抬起,冲悬浮在半空的小银蛟扬了扬嘴角,做了一个“合作愉快”的手势。 “噗通噗通”心律突然有些失常,骆柒下意识地捂了捂胸口,对于自己突然之间呼吸急促感到十分费解。他红着一张脸,神色恍惚地往船舱的方向走去。 苏泽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一把扶住他摇摇晃晃的身子,问道:“你怎么了?” “可……可能是晕船了……”骆柒一只手依然死死捂住胸口,心跳越来越快,同时伴随着轻微的耳鸣,他心下骇然,结结巴巴地道,“我需要去……去躺一会。” 第五章:龙神殿遗址(九) 一旦找到了对付鲨鱼的诀窍,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先是小银蛟靠近目标近身撩拨,然后莫传延远程定点直捣死穴,小银蛟再上去补上一爪。基本上经过上述三项步骤,这条鲨鱼就只剩下被同伴们分食的份儿了。 但这些鲨鱼也不完全是蠢货,当意识到己方势力渐渐处于下风之后,便停止了继续前进的计划,掉头跑了。 危机终于解除,一船的人都额手相庆。纪玖、李思考和三名舵手完全把莫传延当成了全民英雄,围着他问长问短,崇拜得无以复加。 苏泽从船舱里出来,问道:“你们谁带了晕船药?”见众人都一脸古怪地看着他,忙解释道,“不是我要,是骆……咳,是骆总,我看他刚才吐完之后脸色一直不太好,就扶他去船舱里躺着了。” 杨臣修道:“我让人准备了医药箱,里面应该有配晕船药……” “是不是这个?”符宁止已经手脚麻利地将晕船药取了出来。 “对,就是这瓶。”杨臣修正要去接,却被莫传延抢先一步接了过去。 “谢了。”他朝杨臣修和符宁止点了点头,便拿着药瓶走进骆柒躺着的那个房间,还不忘随手关门。 杨臣修看着莫传延冷漠的背影,嘴角抽搐了一下,低声咕哝着:“这家伙的防备心究竟是有多重啊……” 骆柒在床上躺了一会,胃里的不适感已经淡了下去,同时心律和呼吸也逐渐恢复了正常。他正纳闷自己刚才究竟是怎么了,忽听门外响起脚步声,随即是“咔嚓”一声关门声。 他扭了扭头,不期然看见了莫传延的身影,顿时心律紊乱、呼吸急促、耳鸣脸热等症状再度复发,脑袋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灼得他口干舌燥。 莫传延状似随意地在床榻上坐了下来,俯身看了看他,见他两颊通红,便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和脸,然后皱了皱眉,心里琢磨着,这家伙的体温烫得有点不正常,难道晕船会晕成这样? 骆柒还是第一次见到莫传延如此温柔的一面,又见他手里拿着药瓶,知道他原来如此关心自己,心里莫名荡漾了起来,想着其实莫传延不毒舌的时候还是挺不错的一个人。 他这个念头还没转完,结果莫传延一开口直接将他毒到内伤:“你这家伙真够娘炮的,坐个船也能晕成这样。骆融可是从来不会晕车晕船晕机的,你最好赶快把药吞下去,免得被杨臣修看出破绽来。” ……温柔体贴神马的,全TM是错觉!所谓狗改不了吃屎,莫毒舌他就算打了一手好枪法还是改变不了毒舌的本质!骆柒如此愤愤腹诽着,一瞬间心律紊乱、呼吸急促、耳鸣脸热等症状全都消失不见了。他腾地坐了起来,一把夺过药瓶取出药丸直接吞了下去。 然后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互瞪了片刻,骆柒大脑逐渐冷静下来,再次举起药瓶仔细地看:“这什么药?” 莫传延受不了地翻了翻白眼:“治晕船的能是什么药?你该不会晕了一次船连智商都直线下降了吧?” 骆柒蓦然变了脸色:“我……我已经好了,不晕船了,是不是就不需要再吃这药了?” 莫传延:“……” 骆柒捂着肚子开始打滚:“啊啊啊怎么办,没病瞎吃药会不会把肚子吃坏啊?” “少在那里危言耸听了,这种药又吃不死人,最多让你多昏睡一段时间罢了。”莫传延不再理他,取回药瓶开门出去了。 经过抹香鲸、蝠鲼、大白鲨的轮番攻击,陈希扬已经基本确定,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操纵。只是究竟有谁能同时调集如此多的海上霸王,他一时想不透。 大黑在甲板上挺尸了一个下午,终于缓过劲来了,于是不太利索地变回了人类的模样。 三名舵手基本上已经不会再对大黑和小银蛟变来变去的事情大惊小怪了,其中一个年纪轻一点的舵手因为实在看不顺眼大黑肩膀上多出来的第三只手,忍不住提醒他:“能不能把这只手缩回去?” “啊,不好意思哦,刚才没注意。”大黑憨憨笑了一下,虚心纠正错误。 小银蛟还记恨着之前他们打算把大黑丢下海去喂鲨鱼的事情,一直没给他们什么好脸色看,这时冷冷哼了一声:“多管闲事,小乌长了几条胳膊关你屁事?” 年轻舵手自讨了个没趣,摸摸鼻子讪讪走开了。 苏泽在一旁无声地笑了笑,其实严格说起来,这几个舵手也坏不到哪里去,遇到危机的时候,大部分人首先考虑的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这只能说是一种逃生的本能反应。 如今危机已过,矛盾也就不存在了,几个舵手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有意无意地来示好,也无可厚非。聪明一点的人,也许会选择接受这样的示好,毕竟大家还是在一条船上的。 但是小银蛟仍是孩子心性,不像成年人那般世故圆滑,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也就明明白白表示出来,搞得舵手们十分尴尬。 苏泽觉得这个时候就算跟小银蛟讲道理,恐怕他也无法理解,所以他指了指小银蛟的口袋,提醒他:“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小银蛟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轻轻“咦”了一声,从口袋里取出那半颗海龙珠,发现珠子散发出幽蓝的光芒。 他迷惘了片刻,突然惊喜地叫了起来:“它有感应了!” 苏泽一头雾水:“什么有感应了?” “它一定是感应到了另外半颗海龙珠的下落,才会在这个时候发光!” 苏泽一听这话,立即凑了过来:“这么说,另外半颗海龙珠就在附近咯?” “应该是这样没错。” 苏泽半开玩笑地道:“既然它能产生这样的感应,那能不能麻烦它再给我们提供一点明确的提示,另外半颗海龙珠的具体方位在哪里?” 小银蛟于是捧着珠子凑近嘴边,叽里咕噜不知说了些什么。苏泽在一旁看得傻眼,难不成这一蛟一珠还能直接用语言交流? 但那海龙珠还真就有了反应,只见它周身的光芒忽明忽暗地闪了几下,然后便朝着某个方向直射了过去。 此时已近黄昏,夕阳渐渐向海平线的方向坠落下去,幽蓝色的光芒在一片金橘色的余晖之中显得十分亮眼。 苏泽循着海龙珠提示的方向望了片刻,顿时有所醒悟,忙奔进船舱,将海龙珠指示的方位转为数据输入堪舆定位仪的对话框内。 显示屏上很快罗列出一连串计算公式,有红色的箭头在仪器显示的三维海域不断回旋,最后仪器发出“嘀”的一声提示音,公式计算完成,而红色箭头也停在了其中一个点上。 苏泽拿出纸笔,记录下那个点的地理坐标,再和他们目前所处的坐标进行对比,发现这个坐标就在距离他们不到两海里的地方。 这一发现让苏泽欣喜若狂,他跑出船舱,刚想把这个结果告诉陈希扬,却见陈希扬正和杨臣修、老舵手站在船舱口谈话,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愁绪。 “出什么事了?”苏泽好奇地凑了上去。 “我们的船快要抵达领海边界了。”老舵手向苏泽解释道,“我们有规定,所有游轮一律不能越过边界线,否则我们就只能等着被老板炒鱿鱼了。” 苏泽想了想,问道:“这里距离领海边界还有多少距离?” “大概不到一海里。” 苏泽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1海里等于1852米,如果在边界线下海,只需要再前行2000多米的距离就是另外半颗海龙珠所处的范围了,他觉得这个距离,应该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于是他将堪舆定位仪指示的结果和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杨臣修十分积极地采纳了苏泽的提议,倒是陈希扬,因为担心那幕后黑手再出什么毒招暗算他们,心中颇有些顾虑。但是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因为苏泽和杨臣修决定了要做的事情,谁也拦不住。 杨臣修很快将这个消息通知给船上所有人,大家都很兴奋,迅速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便开始做下海的准备。 当他们开始分发潜水装备时,才发现船上备着的气瓶比较老旧,其中两个已经基本不能用了,这就表示至少有两个人不能下海。 杨臣修当即就沉了脸,他可是出大价钱雇下这艘游轮的,游轮的老板却在这些重要装备上偷工减料,万一出了事故可就是一条人命。 但是事到如今,要在短时间内补上两只完好的气瓶已经不可能了,只能从原计划下海的八个人中减掉两个人,但是苏泽和杨臣修一边各有四人,不论减哪边都不合适,双方协商不下,陷入了僵局。 小银蛟在一旁默默看了半晌,叹了口气,化出原形,从自己身上咬下一片蛟鳞,然后撕成八瓣分给他们每人一瓣。 “这是……?”众人拿着鳞片很是迷惘。 小银蛟道:“你们把鳞片含在嘴里,下海之后只要一直闭住嘴巴,基本上就保证你们不会在水中溺死。” 众人喜出望外:“蛟龙的鳞片居然还有避水的功效?” 小银蛟翻了个白眼:“我好歹也是海龙神的儿子。” 如此一来,他们反倒因为少背一个气瓶而减少了在水下的负重,一个个装备妥当之后,便依次下了水。 第五章:龙神殿遗址(十) 入水之后,由小银蛟打头阵,根据海龙珠的指示方向缓缓向目标划去。 人类的潜水速度毕竟不比海生动物,再加上这几个人没有一个是专业的潜水员,小银蛟不得不耐着性子放慢速度,不至于让他们跟丢。 期间大黑一直抽抽噎噎地跟在小银蛟身旁,刚才小银蛟因为撕下自己身上一瓣鳞片,一直在流血,它自己倒是无所谓,但是大黑看着心疼,一直想劝小银蛟用海龙珠给自己疗伤,但是小银蛟拒绝了。 海龙珠的灵力是有限的,之前给大黑疗伤时消耗掉了将近一半的灵力,目前尚在恢复期,如果太过频繁地使用治疗术,会影响海龙珠的感应能力,一旦海龙珠失去了感应,他们一行人就要迷失在深海之中了。 此时天色已经入暮,海面上的光线越来越暗,海底就更不用说了,众人互相照应着在海中潜行了约摸半个小时,突然李思考拉了拉身旁的纪玖,又指了指前方。 纪玖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片黑暗的水下,有一点幽光在闪烁,幽光的颜色竟与海龙珠散发出来的颜色一般无二。 难道是另一半海龙珠在召唤他们?纪玖迟疑了一下,又去拉身旁的杨臣修,把同样的信息传递给他。 不多时,一行人都注意到了远处那一点幽光,但他们都有些犹豫,没有立即朝那幽光传来的方向迎过去。 一则如果那真是另外半颗海龙珠的话,寻找的过程也太过顺利了点,一路被厄运笼罩的众人已经被虐习惯了,一时还真不相信好运会降临在他们头上。二则,那幽光传来的方向,与海龙珠感应到的方位略有些角度上的偏差,他们一时间无法分辨究竟哪个方向才是正确的。 众人聚在一起,打着手势商议了一下,为了提高效率,他们决定拆为两组分头行动,一组跟着小银蛟继续按照海龙珠指示的方向去,另一组则在大黑的护送下往那幽光的方向去。 但这组该如何分,却又让人发了愁。如果按照原来的组队方式,苏泽、陈希扬、骆柒、莫传延一组,杨臣修、符宁止、纪玖、李思考一组的话,他们都担心万一对方那一组选择的方向是正确的,只怕自己这组就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 双方讨价还价了半晌,最终决定将原来的四人小组两两拆分,再跟对方的两人组合成新的四人组。 骆柒生怕杨臣修跑来跟自己一组,时间久了会看出自己的破绽,于是率先提议让杨臣修和苏泽一组。 苏泽也不想和杨臣修一组,主要是考虑到自己这边有个陈希扬,如果让杨臣修加入进来,一口一个“希扬”地粘在陈希扬身边,他怕自己会忍到神经衰弱。 但是他还来不及反驳,杨臣修已经点头答应了,比起骆氏这位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的年轻老总,他更感兴趣的是陈希扬和苏泽这两个人,于是他很爽快地同意了骆柒的分组提议。 纪玖和李思考在一旁一直没有发表意见,只是拿一双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其实纪玖心里还是比较期盼跟骆柒他们分在同一组的,这几天他总是要装作和骆柒互不相识的模样,实在是很憋屈的一件事。 所以当杨臣修点头同意之后,真真是皆大欢喜除了独自别扭着的苏泽。 如此决定下来之后,一行人便分为两个小组各自行动了。 骆柒这一组人在大黑的陪同下,又向前划动了一段距离。期间骆柒频频回首,待确定杨臣修他们已经远得看不见踪影了,然后欢天喜地地朝纪玖扑了过去。 纪玖毫无防备,就见前面那个身影冷不丁转身张牙舞爪地向自己扑过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 纪玖下意识挣了两下,但是骆柒死活不放手。纪玖渐渐明白过来了,原来骆柒这是在跟他撒娇兼赔礼道歉呢。 他心下“哼哼”了两声,却不再挣扎了,任由骆柒抱了一会,见一旁的莫传延和李思考都渐渐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了,才在他后颈上轻轻拍了两下,表示肉麻可以告一段落了。 骆柒知道纪玖这算是暂时原谅他了,心里十分高兴,虽然松开了纪玖的身子,却依然执拗地拉着他的一只手,生怕一松手纪玖又不理他了似的。 接下来的一段行程,他们走得比较顺利。大黑因为之前吃过一个教训,再次下海之后就变得非常谨慎,在前方引路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免踩到什么种族的领地或者禁区,遇到有大型生物经过,也会提前通知身后四人关掉探照灯,以免惊扰了对方,平白被作为攻击对象。 如此又向前划了几百米,他们终于靠近了那点幽光的发光源。 但是那发光源却让人感觉有些奇怪,首先,它不是静止不动的,而是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地在晃动,仿佛是个有生命的东西一般。 其次,它是悬浮在水中的,而不是沉在水底,像是被什么力量控制住了,想当初在俞源村的水塘底下,那半颗海龙珠就是被小银蛟控制着用来戏耍苏泽的。 “小心有诈。”骆柒做了个手势,提醒同伴们放缓速度,不要轻易靠近那个发光源。 大黑将众人拦在身后,自己则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条触手,动作缓慢、悄无声息地朝那发光源探了过去。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只见那发光源似乎毫无所觉,继续以毫无规律可循的节奏晃动着。 大黑的触手在距离那发光源还有十几厘米的时候停了下来,然后利用触手上的吸盘用力一吸,便将那发光源牢牢吸了过来。 “抓住了!”每个人都在心里大声欢呼,看来他们很快就能完成这一次的任务,顺利返航了。 但是他们没能兴奋多久,因为当大黑将触手收回之后,他们看见那发光源的背后还跟着一条几十厘米长的怪鱼。 妈呀!几个人吓得同时向后退去,李思考因为惊吓过度,下意识地张嘴大叫,为此灌了不少又苦又咸的海水进去。 倒是莫传延胆子大,只是向后闪了闪,很快便镇定下来,又凑上去仔细瞧。 只见这条鱼全身呈黑褐色,没有鱼鳞;脑袋硕大而平扁,嘴巴很宽,上下颚长满了长短不一的利牙;腹鳍短小,尾鳍呈圆形,背上长了两个鳍,第一背鳍由几根细长尖利的鳍棘组成;前端有细长的皮肤皱褶延伸出去,且在顶端会发出亮光,远远看去就像一只会发光的灯笼。 这种鱼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但因为它长相丑陋,且叫声难听,渔民们又给它取了很多外号,比如“结巴鱼、哈蟆鱼、海哈蟆、琵琶鱼”之类的。 众人看清楚这条鱼的真身之后,不禁大失所望,原来他们之前看到的幽光,只是这种鱼为了引诱猎物上钩而悬着的“鱼饵”罢了。大黑也颇为恼火,愤愤将这鱼甩了出去。 然后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沉默了半晌,骆柒打了个手势:“我们回去找苏泽他们吧。” 纪玖:“怎么找他们,他们现在在哪个位置都不知道呢。” 莫传延:“原路返回,再根据之前苏泽测算的坐标,循着大致的方向跟过去。” 四人一番权衡,觉得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方法了,谁让他们运气背,选了一条错误的路线呢。于是几个人垂头丧气地往来时的方向划去。 却说苏泽一行四人跟着小银蛟,在海龙珠的指引下,一直划出了一千多米的距离,渐渐出现了耳鸣、目眩、胸闷的症状。 “这一带的水压不太正常,”苏泽强忍着身体上的不适,向同伴们打着手势,“你们还好么?” 陈希扬的脸色虽然不太好看,但是状态还算可以,他回头看了看杨臣修和符宁止,发现符宁止面色正常,杨臣修则状态差一些,速度明显有些跟不上了。 几个人只能暂时停下来稍作休整,再往前会遇到什么,他们心里都没底,如果这个时候就已经撑不住了,勉强下去只会送命。 杨臣修把半个身子搭在符宁止肩膀上,粗粗喘着气。他环视了一下其余三人,也意识到是自己在拖大家的后腿。他在心底恨恨骂了一声娘,符宁止和陈希扬都不是普通人,这一点他也没法去计较了,但是苏泽居然也比自己能撑,这让他倍受打击。 作为杨氏集团的继承人,他从小就被培养成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优秀青年,业余时间参与的体育项目多不胜数,健身房更是有空就去,长年锻炼出来的标准身材一直是他引以为傲的资本,没想到现在居然被苏泽那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比了下去,这简直比吞了一只苍蝇还让人郁结。 他调整了一下气息,然后摆摆手示意继续前进。符宁止不太放心地看着他,打着手势问他要不要留在这里多休息一会。 这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严重伤害了他的自尊。杨臣修朝符宁止瞪了一眼,大力挥了挥手,催促大家快点动身。 众人见他如此坚持,也就不再勉强他,但是他们都有意放缓了速度,免得杨臣修掉了队。 如此又向前划行了两百米,水压越来越大,他们几个都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晕眩。 苏泽觉得这个时候不能再强行往前冲了,否则大家一个个都得丧命。他刚转身想打手势,忽见杨臣修身子一歪,侧身栽了下去。 第五章:龙神殿遗址(十一) 杨臣修睁开眼睛时,正躺在一块坚硬的平地上,身下冰凉彻骨,让他几乎躺不住。 他下意识地侧身坐了起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空旷的大殿之内,虽然光线幽暗,但依稀能看清楚周围的景物。 殿内很宽敞,左右前后有规律地立着巨大的石柱,高高支撑着整个大殿;穹顶很高,但因为光线太暗的关系,他无法目测穹顶的具体高度。 “这是在哪里?”他困惑地喃喃自语,左右看了看,身边居然没有一个人影。 他呆呆坐在地上,眯起眼睛努力回忆了一下。 他想起来自己跟着苏泽他们一起下了海,然后自己因为承受不住越来越大的水压,冷不丁晕了过去,再然后……再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孤零零一个人被丢弃在了这个陌生的石殿里了。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还穿着潜水服,但是背上的装备都被拆卸了下来,整整齐齐地放在一旁。 “宁止”他站起身,扯开嗓门喊了一声。 “宁止宁止宁止止止止”空旷的石殿中荡起了一声声绵长的回音,听起来格外阴森恐怖,饶是杨臣修再大的胆子,也不禁激出一阵寒颤。 他往前走了几步,脚上还穿着长长的蛙鞋,每走一步都会发出“PIA~JI”的响声。杨臣修的神经已经十分脆弱了,实在听不得这种声音老在耳边折磨自己,于是干脆把蛙鞋给脱下来甩在一旁,赤着脚往前走去。 脚底十分冰凉,明明是一年中最炎热的季节,但是杨臣修却被这殿内时不时穿堂而过的阴风吹得瑟瑟发抖,他一边抱着双臂反复揉搓着皮肤上炸开的寒毛,一边在心底不断咒骂:“那三个家伙,居然敢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你们等着瞧,等我回去以后,我一定要……要……” 他“要”了半天,愣是出不来下文,因为他沮丧地发现,他被困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一点脱身自救的头绪都没有,更不要说回去以后怎么报复他们了。 这个时候他才深刻地意识到,虽然没有钱是万万不能,但有的时候钱的确不是万能的。 空旷的大殿里突然传来“啪啪啪”的声音,被回音一放大,就变得格外惊悚。杨臣修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生怕有怪物来袭,忙警戒地往后退了几步。 忽听身后有人笑道:“谢天谢地,你总算醒过来了啊?” 杨臣修猛地一回头,发现苏泽不知从哪个旮旯里钻了出来,正笑意盈盈地朝自己走过来。 终于看见一张熟人脸了,杨臣修一时间感慨万分,鼻子有些酸楚,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苏泽那张书生脸看起来是如此和蔼可亲,他忍不住就想冲上去给苏泽一个大大的拥抱。 等一下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堪堪停住脚步,问道:“这里就我们两个?宁止呢?” “符宁止和陈希扬在另外一个房间里,距离这里有点儿远,可能没听见你叫他。我正在过道上,听见声音就跑过来了。” 杨臣修悬着的心总算是彻底放下了,还算这三个家伙有点良心,没把他一个人抛弃掉。 全身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之后,杨臣修的脸色也活泛了起来,脚底凉得受不住,他只好走回去把蛙鞋重新穿上,口中问道:“这是在哪里?” “这是埋在海底深处的一座宫殿遗址,”苏泽解释道,“听娇娇说,这里以前曾经是海龙神的宫殿,千代国灭亡之后,辗转经过了一万多年,宫殿中的大部分建筑已经被摧毁得辨不出原貌了,只有这一座偏殿非常幸运地保存了下来。” 杨臣修听得莫名其妙:“什么?千代国?海龙神?” 苏泽这才想起,之前因为对杨臣修有所顾忌,所以关于小银蛟和大黑的来历身份他们都闭口不提。但事到如今,再掩着藏着已经没什么意思了,于是他简单地把事情的经过解释了一番。 杨臣修恍然大悟:“所以你的意思是,当初我们是因为接近了龙神殿附近的结界,周围的水流受到结界的挤压,所以水压才会出现异常?” “是这样没错。”苏泽点头道,“没想到这个结界经历了一万多年,还是如此强大,你看这龙神殿之内,完全就是一个与水隔绝的地方,所以我们在殿内行走自如,就跟在陆地上一样。” 杨臣修搞清楚了前因后果,于是催促道:“宁止他们现在在哪里,赶快带我去找他。” 苏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摇头失笑。 杨臣修注意到他这副模样,皱眉问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 “肯定有什么,快说。” 苏泽又笑了一下:“我说实话,你可别生气。我只是觉得,你和符宁止的相处方式实在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了?” “符宁止平日里总是对你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但是之前你突然晕过去,符宁止的脸色难看到极点,比任何人都紧张。你也是,平时看你一副成熟稳重的成功人士派头,其实你心里对符宁止很依赖吧,只是这么一会儿没见着符宁止,你就好像非常没有安全感的样子。” 杨臣修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随即他又变得十分坦然了,冲苏泽眨了眨眼:“你有所不知,宁止可是我的护身符。” “护身符?”苏泽想了想,问道,“你是说保镖之类的么?”通常富贵人家为了自身安全着想,都会配备随身保镖,这一点也不奇怪,比如莫传延就曾经是骆老爷子的随身保镖,骆老爷子去世之后,他自然而然地就成了骆融的保镖,只不过目前他一直被骆融打发过来随身保护骆柒罢了。但是主人粘着保镖粘到了杨臣修这样的程度,也实属罕见了。 “NO,NO,”杨臣修摇了摇手指,“你理解错了,不是保镖,是护身符。” 苏泽露出迷惘的表情:“有区别么?” “当然有区别。”杨臣修一脸得意,“保镖是用金钱养着的,如果保镖不够忠心,或者给的钱不够多,随时有可能离开主人,甚至出卖主人。但是护身符就没有这样的顾虑,第一,他不是用金钱交易得来的,可以说完全没有成本代价;第二,不管他自己愿不愿意,他都必须对我忠心,以保证我的生命安全为第一要务。” 苏泽吃惊地看着他:“这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你是怎么找到这样的‘护身符’的?” 杨臣修神秘地笑了笑:“佛曰,不可说。” “嘁”苏泽不爽地撇了撇嘴。 杨臣修跟着苏泽穿过一道道幽暗的长廊,终于转入一间相对宽敞的石室中。 这里光线比较亮,因为他们将一盏照明灯悬挂在横梁上,照下来的效果就比节能灯稍微差一点,这样的光线足够将整个房间一览无余了。 这个房间虽然没有外面的大殿那般宽敞,但是不论是石壁打磨还是壁上的雕刻,都十分平整精致。 在房间的中后方,放置着一张石桌,桌上残留着一些笔砚书籍,但是因为经过了太久的时间,有些薄脆的东西已经被腐蚀得不成样子了,有的则固化成石,粘在桌面上怎么也抠不下来了。 此刻陈希扬正趴在书桌上仔细分辨那些残留物上的字迹,符宁止则站在其中一面墙壁前,认真地研究壁上雕刻的图案,两人都如此聚精会神,以至于苏泽带着杨臣修走进来时都没有分神看他们一眼。 杨臣修很不满自己竟被忽视至此,故意拖着步子走到符宁止身后,恶声恶气地道:“我一个人躺在外面冻得要死,你倒好,舒舒服服地站在这里欣赏壁画。” 符宁止回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问了句:“你总算是醒了?”也不等杨臣修回答,便又自顾自回过头去继续看壁画。 杨臣修突然露出促狭的表情,凑近符宁止耳边低声道:“我听苏泽说,我昏迷之后,你似乎很紧张?” 符宁止再次回过头来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冷淡:“不然呢,难道我还能把你一个人丢下不成?若真能这么做,我倒是解脱了。” “喂,你这么说可真是无情。我们俩认识到现在,多少也混出点感情来了吧,你就这么不待见我?”他说着,声音压得越发低了些,“万一我就这么死了,你难道一点都不伤心难过?” 符宁止垂下眼眸沉默了片刻:“只怕我根本没有时间伤心难过,你若是死了,我还能独活么?”这话说得十分暧昧,若是放在寻常两人之间,一定会让人觉得是感天动地的情话,但符宁止脸上非但没有露出一丝情意,反而很有些烦恼的样子,这样的表情配上如此情意绵绵的台词,看起来很有违和之感。 杨臣修脑门上滑落三条黑线:“你的脑子不会转弯么,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死了,你还能继续活下去的话,你会为我难过么?” 符宁止皱了皱眉,一脸认真地道:“这不可能。” “我都说了是如果!”杨臣修几乎是在咬牙切齿了。 符宁止还是一本正经:“没有这样的可能性。” “我擦!”杨臣修火冒三丈地咒骂了一句,彻底放弃了这种没有意义的对话。 第五章:龙神殿遗址(十二) 杨臣修与符宁止说话的这段时间,苏泽早已经加入到研究壁画的行列中去了,站在符宁止背后的那面墙壁上看得出神。 壁画的雕刻手法非常精细,但并不晦涩,基本上很容易就能看出来,这画面上刻的是海龙神和千代国的子民。 那些子民们有的完全是动物形态,模样与如今的海中生物有些差异;有的则上半身幻化为人形,下半身还是鱼尾,若是放在童话故事里,那就是美人鱼了。 他们全都将大半个身子探出海面,兴高采烈地向上空的海龙神挥舞着手臂;而海龙神则完全是龙的形态,贴着海面缓缓飞过,低着头望向自己的子民,神色端庄,却目光柔和。 这应该是某种仪式吧?因为壁画中没有任何文字说明,苏泽只能凭想象来猜测壁画想要表达的意思。他觉得这幅画面与中国古代的皇帝盛装出巡,民众夹道欢迎,高呼“万岁”的场景很相似,可能在以前的千代国,也有海龙神出海巡游之类的重要活动吧? “苏泽,过来一下。”陈希扬终于从石桌上抬起了头,朝苏泽招了招手:“这里好像有几个残留的字迹,你来看看认不认得。” 苏泽凑过去看,发现陈希扬指着一只已经将近石化了的匣子,匣子呈正方形,边长只有十厘米大小,匣子的一面有扳扣,没有上锁,但是因为石化严重,已经无法打开了。 陈希扬让他辨认的,是在扳扣那一面刻着的几个字,有些还依稀能分辨出一笔一划的痕迹,有些则实在已经模糊不清了。 苏泽打开随身携带的微型手电筒,对着那几个字仔细照了照,轻轻咦了一声:“这几个字,居然很熟悉。” 陈希扬翻白眼:“你不就是这方面的专家么,不熟悉我能让你来认?” “不是,我的意思是,这几个字所属的文字体系,和上次在七星山地宫外的山谷中看到的”言灵冢“那三个字,很相似。” 陈希扬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这几个字也属于芒宿国的文字体系?” 苏泽一边思考着,一边又喃喃自语:“这里可是千代国的遗址,怎么会出现芒宿国的文字?难不成,当时那几个国家就已经实现了文化上的高度统一?” 随即他又摇头否定了这样的假设:“不可能,我们人类历史全球化发展了这么多年,都还没能实现全球统一,当初形态差异、文化差异巨大的几个种族,怎么可能产生这样的觉悟?” 陈希扬听不清他在自言自语些什么,不耐烦地戳了戳他的肩膀,催促道:“我只是让你来辨认一下这几个是什么字而已,你一个人在那里唧唧咕咕些什么啊?” 苏泽只得收回思绪,一边细看那几个字,一边断断续续地念道:“什么……龙……什么……冢……什么……启……什么的。” 此时符宁止已经被吸引了过来,他一过来,杨臣修也跟了过来。符宁止听见苏泽读出来的几个字,猜测道:“前面三个字会不会是‘海龙神’的意思?刚才那条小银蛟不是说了,这里以前是龙神殿么?” 杨臣修充分发挥自己的发散性思维:“龙是海龙神的意思,冢是坟墓的意思,启是开启的意思,那连起来可能就是说这只匣子里放着开启海龙神坟墓的钥匙。” 众人互相看了看,觉得如此解读也不无可能。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说明这附近一定藏着巨大的坟场。 根据之前小银蛟的描述,千代国亡国之际就一连战死了两位海龙神,可见在这之前,一定还有好几代海龙神的存在。 一条成年海龙的体积有多么庞大,只要看看尚在稚龄阶段的小银蛟就能窥见一斑了,那么多条海龙葬在一处,地方大是必须的。 杨臣修这才想起来,问道:“对了,小银蛟去哪里了?” 苏泽道:“娇娇回来之后,看见龙神殿只剩下这么一点残破的遗址了,它心里难过,一个人呆着去了。” 杨臣修沉默了一下,看了看腕表:“它还需要悲伤多久,我还指望它带路呢。” “带路?去哪里?” “去龙冢看看啊,埋葬着历代海龙神骨骸的地方,场面一定很壮观吧?” 苏泽嘴角抽了抽,真是看不出来,这位富三代的猎奇心理一点也不输于纪玖和李思考那两个活宝,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怪不得他们几个能凑到一起。 “苏泽、陈希扬!”小银蛟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透着一丝迫不及待的意味。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幻化成人形的小银蛟急匆匆奔了进来:“苏泽,我找到另外半颗海龙珠的下落了!” 众人异口同声地问:“在哪里?” “在龙冢,我一靠近龙冢,它就闪得厉害,”小银蛟晃了晃手中那半颗海龙珠,“而且我还能听见海龙珠互相呼应的声音,绝对错不了! 众人再度异口同声:“居然真的有龙冢?” 小银蛟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们:“你们知道龙冢?” 杨臣修催促道:“龙冢在哪里,快带我们去!” 小银蛟脸上的表情滞了一下:“可是……我进不去。” 苏泽脑中电光一闪,立即问:“难道需要钥匙?” 小银蛟更加奇怪了:“你又知道?”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整齐划一地将视线落在了石桌上的那个木匣子上。 “钥匙一定就在这里面,得想办法把匣子打开才行。”杨臣修已经开始四处寻找工具了。 “不必找了,”陈希扬道,“我能解决。”只见他抽出袖中的金丝爻线,指尖一捻,原本直径有几毫米粗的爻线瞬间细了好几圈,变得肉眼难辨,若不是爻线本身的金色光芒比较显眼,他们几乎要以为爻线凭空消失了。 杨臣修好奇地盯着它手中的爻线:“这么细的东西,会不会一扯就断啊?”他说着就想伸手去摸。 “别碰它!”陈希扬一声轻斥,杨臣修只能讪讪缩回手。 只见陈希扬两只手握住爻线的两端,手腕微微一抖,爻线便呈抛物线弹了出去,很快又反弹回来。众人定睛看时,发现那只匣子一角已经被悄无声息地削了下来。 “COOL!”杨臣修不可思议地叹了一声,“这东西能粗能细,削铁如泥,厉害啊!”说着又想凑过来仔细打量他手中的金丝爻线。 陈希扬并未被他的奉承所打动,十分迅速地将金丝爻线收了回去。 苏泽掰开匣子,果然发现里面躺着一把七八厘米长的古式钥匙,只不过苏泽拿起钥匙,不可思议地打量了一番:“不是吧,这钥匙居然是木头做的?” 但更令人惊讶的是,装着钥匙的匣子已经完全变质,而匣子内的木质钥匙居然丝毫没有腐化,还保持着刚制成时的崭新模样。 但是他们没有多余的时间研究这把钥匙为什么不会腐化变质,时间不等人,他们立即跟着小银蛟往龙冢的方向去了。 让他们惊讶的是,龙冢所在的位置,居然就在他们的脚下。 只不过,虽然横向距离很近,纵向距离却很远。这也就意味着,从龙神殿到龙冢之间,存在着很大一段垂直空间。 小银蛟将他们领到龙神殿的另一侧出口,这里是一处断崖,崖下深不见底,四周可见度非常低,基本上垂直四五米以下就已经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 苏泽问道:“我们该怎么下去?” 小银蛟很自觉地化为蛟龙,横卧在地上道:“你们坐上来,我载你们下去。” 四人都是第一次乘坐蛟龙这种诡异的交通工具,刚坐上去的时候姿势十分别扭,生怕将小银蛟压坏了。 小银蛟无奈地提醒他们:“你们最好抱紧我,否则飞行途中摔下去,后果自负。” 四人回忆了一下当初小银蛟在高空中上下翻腾迅猛击杀大白鲨的场面,不由打了一阵寒颤,忙一个个俯下身去死死抱住小银蛟的身体。 小银蛟一声清啸,腾空而起,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周,便垂直向下俯冲而去。 “啊啊啊”众人忍不住惊声尖叫,这速度比垂直坠落的过山车还要刺激,并且这种刺激可是关乎性命的,因为这里没有确保人万无一失的安全带啊! 当小银蛟平稳降落时,四人摇摇晃晃地从小银蛟身上爬下来,个个脸色苍白头发直立神魂颠倒惨绝伦寰。 小银蛟又变回人形,指了指漆黑一片的前方:“往那个方向走到底,就是龙冢的入口处了。” 四人尚未从方才的绝命惊魂中缓过神来,站在原地晕眩了片刻,才渐渐找到方向感。 杨臣修一恢复元气,立即精神百倍地打头阵向前走去,陈希扬和符宁止跟着走了几步,发现苏泽并未立即跟上来。 陈希扬疑惑地回头看他:“怎么不走了?” 苏泽微微缩起脖子,视线一直在往两旁飘:“我怎么有一种被人死盯的阴森感?” 陈希扬四处看了看,完全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看向身旁的符宁止,符宁止也是一脸莫名地耸了耸肩。 陈希扬道:“我们都没感觉出来啊,会不会是你的错觉?” “或许吧。”也有可能是被过于激烈的“过山车”抡了一圈留下的后遗症。苏泽这般自嘲着,晃了晃脑袋,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第五章:龙神殿遗址(十三) 他们一步步朝着龙冢的方向走去,小银蛟手中的那半颗海龙珠果然闪烁的亮度与频度在不断增加,甚至发出了类似于兴奋情绪的低鸣。 苏泽亦步亦趋地跟在小银蛟和其他三人身后,越往里走,就越是心惊胆战,那种被一双眼睛死死盯住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浓烈的恨意。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手脚冰凉。他开始心神不宁,下意识小跑了几步,一把抓住了陈希扬的手。 陈希扬被苏泽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随即,他察觉到了苏泽指尖传递而来的冰凉,他侧过头,皱眉看着苏泽:“你怎么回事?不舒服?” 苏泽摇了摇头,陈希扬掌心的温暖让他的情绪得到了片刻缓解,他强忍下心中恐慌,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微笑:“没,就想……抓着你的手。” 陈希扬被他肉麻得抽了抽嘴角,想甩开他的手,但是想到他的手这么凉,又觉出苏泽有所隐瞒,于是软了心肠,任他将自己的手紧紧合在了掌心。 几人在黑暗中前行了约摸五分钟,终于看见了立在尽头的巨大石门。 杨臣修和符宁止一边一个走到门旁的石壁前,摸索着门锁的位置。片刻之后,符宁止的声音在右侧响起:“应该是在这里。” 众人聚过去瞧,果然发现在石壁上的凹槽处,有一个不太起眼的插孔,孔的形状和钥匙的形状颇为相合。但令人惊讶的是,这门锁竟也是木质的,与钥匙的材质同出一辙,经历了万年依然没有丝毫腐朽的迹象。 “一定就是配这把钥匙没错了。”苏泽说着,从口袋里取出钥匙,在凹槽处插了半晌,愣是没插进去。 其余三人看得有些奇怪:“怎么回事,难道不是这把钥匙?” “是这把没错……”苏泽低声咕哝着:“再等一会。”他才不会承认,自己刚才居然手抖得连这么大一把钥匙都插不进去。 好不容易,凹槽处传来“喀嚓”一声,钥匙总算插对了位置,他松了一口气,刚想转动钥匙,忽听“啪”的一声脆响,一边的脸颊传来火辣的疼痛感。 他呆立当场,不得动弹,眼前一片花白,耳边有巨大的轰鸣声,让他无法思考。 “苏泽?苏泽?”陈希扬的声音渐渐传入他的耳中,轰鸣声不知不觉消散了下去。他定睛一看,眼前陈希扬正拽着他一叠声地问:“苏泽,你没事吧?” 苏泽抬手抚了抚脸颊,一脸的无辜:“刚才……谁打我?” 陈希扬的眼神变得很奇怪:“哪有谁打你?” “刚才明明有人”苏泽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发现右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感突然消失了。他用手在脸颊上摸了又摸,张口结舌,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杨臣修在一旁笑道:“苏泽,你究竟是怎么了?如果因为害怕不敢进去,就直说吧,大家都是成年人,我们又不会取笑你。” 苏泽瞥了杨臣修一眼,这家伙此刻脸上明晃晃的全是嘲弄,居然还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闭了闭眼,回想起刚才那一幕,就在他转动钥匙的一刹那,他分明看见有人站在他面前一步开外的地方,扬起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仿佛倾尽了满腔无处宣泄的愤恨。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面对的是龙冢之外冷冰冰的石壁,就算真有人呼了他一巴掌,也不可能好好地站在一步开外的地方。 可是方才看到的幻象,以及那一巴掌的疼痛感是如此真实,让他无法就此释怀。 他忍不住再次闭上眼睛努力回想这一次,他看见那只手的主人身穿一件贵族长袍,领口翻角处绣着龙的图腾。 他的视线逐渐上移,看清了对方的脸,那是一张年轻男子的脸,青涩中透着刚毅的眉目,原本俊朗帅气的五官,却因为极度愤怒而变得有些扭曲。 年轻男子对着他怒目而视,扬起的手用力挥落下来,毫不留情地扇了他一耳光,他被打得偏过脸去,眼角余光中有一抹白色袖袍一闪而过。 从这个视角来看,这袖袍应是他自己的不,确切地说,这是皇甫风音的。 原来如此……苏泽缓缓睁开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原来,这竟是风音的记忆。他回想起幻影中年轻男子瞪着自己的眼神,那是怎样一种刻骨铭心的仇恨,即便是如此短暂的一瞥,也能让他惊心彻骨。 苏泽缓缓松开握着钥匙的手,对陈希扬道:“也许,这道门……我暂时不能进去了。” 陈希扬早在苏泽反复闭眼、睁眼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但是他没有贸然打扰苏泽,也阻止了一旁想要开口说话的杨臣修,他猜想苏泽如此做,必定有什么缘故,所以他一直沉默而耐心地给苏泽时间。 听苏泽如此说,陈希扬正色道:“苏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我也很想知道答案。”苏泽说着,转身看向小银蛟:“娇娇,你能不能告诉我,当时的千代国,可曾与芒宿国结下什么仇怨?” “仇怨?”小银蛟一怔,皱起眉认真想了想,说道,“我们千代一直偏安一隅,从不主动与别的国家亲近,也从来不主动招惹仇怨。就我所知,至少在我出生以来,千代在海龙神的治理下,一直过着恬淡平和的生活。” 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过说起芒宿,我倒是有点印象那个时候我的兄长还很年轻,性格比较叛逆,对继承海龙神的使命嗤之以鼻,为此经常与父亲发生争执。有一次他与父亲顶了几句,便一气之下离开了千代,说要去九玄大陆闯荡一番。 “几年之后,他回到了千代,突然变得成熟稳重了起来,开始刻苦学习各类政务,帮助父亲治理国家,这让大家对他刮目相看。父亲猜想兄长在九玄大陆闯荡的这几年,一定经历过什么事情,才会让他有如此大的变化。 “后来有一次,兄长收到了一份神秘的礼物,那是一块平凡无奇的木头,但是兄长却如获至宝,说这是芒宿国最为尊贵的神木。他命工匠将神木一分为二,制作成钥匙和门锁也就是你们如今见到的这一对锁匙让神木世世代代守护我们神圣的龙冢。” 众人听到此处,都不约而同地想,这龙神殿遗址与这龙冢能在海底保存上万年,恐怕与这神木的守护脱不了关系。 苏泽问道:“那块神木,是谁送的?” 小银蛟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兄长只说这是他在九玄大陆上游历时遇到的一位朋友送的,至于是什么身份的朋友,他没有细说。” “原来……是朋友么?”苏泽沉吟着,如果赠送这块神木的人是当年的皇甫风音,按照小银蛟的说法,风音和小银蛟的兄长应当是朋友才对。但是幻象中那个年轻男子看着风音时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情感,却是实实在在的憎恨,这又该如何解释呢? 陈希扬见苏泽半晌没有出声,抬眉问道:“你想要的答案,找到了么?” “说实话,我更加迷惘了。”苏泽苦笑了一下,“但是管不了这么多了,先进去再说吧。”他虽这么说,却不敢再去触碰那把钥匙了。 陈希扬见他这副模样,于是打算自己去打开门锁。不料苏泽一把拦下了他,对杨臣修道:“还是麻烦你来开一下吧?” 陈希扬狐疑地看着苏泽:“这是什么意思?” “以防万一啊。现在跟你解释不清,等以后再慢慢跟你细说。”苏泽嘴上如此敷衍着,心里想的却是,既然那个憎恨着皇甫风音的人能将这种怨恨转移到自己身上,那么作为与风音十分亲近的端木花嫁的后世,陈希扬恐怕也会被恨屋及乌的,他可不希望看到陈希扬也无端挨上这么一巴掌。 杨臣修不明白这两人在搞什么玄乎,既然让他开锁,他也不会客气推让。当钥匙转动的瞬间,龙冢之门轰然向上拔起,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 “这里面的阴气很重啊……”杨臣修不住打着寒颤,一边低声咕哝着,一边无意识地往符宁止身旁靠去。 符宁止淡淡瞥了他一眼:“你靠着我也没用,别忘了我的体质也是阴性的。” “……”杨臣修无语地看着他,神色颇有些悲怆。 四人跟着小银蛟依次步入门内,石门便又再度合上了。此时他们才发现,原来石门内并不如外面那般黑暗,因为石壁上高高悬挂着长明灯,反而让他们感受到一丝温暖,原本阴森的气息也减淡了一些。 脚下是一段平缓的斜坡,再远一些,便是一段曲折的阶梯,在阶梯两旁层层叠叠的石台上,放置着一口口巨大的石棺,石棺上不封顶,从阶梯上往下看,可以看见每一口石棺中,都躺着一副体格庞大的森白色龙骨。 初看这些龙骨,让人难免有些心惊胆战。但看得多了,视觉冲击渐渐变淡,心底的恐惧也就不那么强烈了。 众人跟着小银蛟一步步走下阶梯,陈希扬推测道:“既然另外半颗海龙珠在这里,说明你兄长一直将他贴身携带,然后一起葬入龙冢之中。所以我们只要找到你兄长的那口石棺,应该就能找到海龙珠的下落了吧?” 小银蛟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么你知道你兄长的石棺被放在哪一层么?” “我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进入龙冢。”小银蛟老实回答,“我不是海龙神的继承人,按照以前千代国的规矩,我原是不被允许进入龙冢的。” 第五章:龙神殿遗址(十四) 众人听说小银蛟也是第一次进入龙冢,一时都傻了眼,这里有这么多一模一样没有任何标记的石棺,里面的尸体都已经腐化得只剩下白骨了,而且还是龙的白骨,在他们的眼里,这些龙骨除了大小有些差异之外,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小银蛟咬了咬唇,道:“我应该能找出兄长的尸骨,我听说兄长年少时贪玩,曾经跌断过尾骨,如果能找到尾骨上有裂痕的龙骨,不出意外应该就是我兄长了。” 但是要在这么多石棺中寻找尾骨有裂痕的那一具龙骨,实在是一项庞大的工程,众人虽然心中不愿,但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线索,他们也只能认命地一个个找过去。为了节省时间,他们将整个龙冢分为五块区域,每人负责一块区域,一有发现立即通知其他人。 约摸过了二十分钟,忽听龙冢的某个角落中发出惊叫声,这声音在死寂的龙冢中显得格外突兀,吓得众人全都惊出一身冷汗。 “杨臣修!”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符宁止,他很快听出那是杨臣修的叫声,立即转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奔过去。 当他奔至转角处时,却和突然冒出来的一个身影撞了个满怀,符宁止反应迅速地向后闪了一下,便见对方直愣愣栽了下去。好在符宁止眼疾手快,忙又一把拽住了对方的胳膊,这才使他避免了一次与大地的亲密接触。 原来这人便是杨臣修。符宁止见他四肢健全,没好气地问道:“你瞎嚷嚷什么呢?” “我看到诈……诈……诈尸啊!”杨臣修脸色苍白,结结巴巴地好不容易才把一句话说完。 此时苏泽、陈希扬和小银蛟也赶了过来,他们见一向保持绅士风度的杨臣修居然被吓得方寸大乱,也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不由好奇他口中的“诈尸”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臣修见着了符宁止,总算找回了安全感,胆子又肥了起来:“你们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真的看到诈尸了,不信我带你们过去!” 他说着抓着符宁止的胳膊便往回走,其余三人忙也跟上去,只见一口巨大的石棺旁,一条二十多米长的海龙一动不动地逶迤在地。与小银蛟一身银鳞不同,这条成年海龙的鳞片是藏青色,加上龙身泛着一层死气,此刻鳞片看起来更接近青黑色。 众人在龙骨群中穿梭了这么久,冷不丁看见一条没有腐化的海龙,一时间还真有些被吓到,不约而同地倒退了几步,生怕这条龙突然窜起来咬他们。 此时却见小银蛟突然向前冲出几步,在距离那条龙几步远的地方渐渐停下了脚步,他睁大了眼睛盯着龙首看了片刻,缓缓用手捂住了嘴巴。 “哥……”小银蛟只破碎地喊出一个音节,便已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他这一声呼唤虽然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龙冢之中,让人听得十分真切。他身后四人全都怔住了,没想到这条诡异的历经万年却没有腐化的巨龙,居然就是小银蛟口中的那位兄长,也就是千代国登基不久便以身殉国的最后一位海龙神。 符宁止走到海龙神龙首处,小心翼翼探了探它的鼻息,然后抬头对众人道:“看这样子,应该已经死了上万年了,只是不知为什么,别的海龙神都已经腐化成骨,只有这一位的尸身,竟能保存地完好如初。” “真的只是这样么?”杨臣修吐出一口气来,“刚才一眼看到,我还以为它诈尸了呢。” 小银蛟跪在海龙神面前痛哭不止,陈希扬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却没有说话。他想劝小银蛟不要太伤心,但是劝慰的话如此苍白无力,他说不出口。 他下意识地回头去看苏泽,却发现苏泽呆呆站在原地,默默望着海龙神,眼泪无声地往下淌。 陈希扬挑挑眉,回到苏泽身旁,顶了顶他的胳膊,低声道:“这时候你跟着哭什么?” 苏泽恍然回神,有些狼狈地抹了抹眼泪:“我也不知道,就是看见它这副模样,我感觉心里很难过。” 陈希扬神色微动,无言地看了他一会,动了动嘴皮子,似乎有话想问,但最终却没有说出口。 “咦,这是什么?”杨臣修注意到那条龙的其中一只龙爪下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他壮起胆子凑过去想看清楚,但是那光线太暗,看不清。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探了进去,企图将那东西从龙爪缝里捞出来。 但是龙爪太大,他的胳膊不够长,捞了几次没捞着,只好从背包里取出一把潜水刀,将身子趴在地上,一手握住潜水刀伸进去。胳膊的长度再加上潜水刀的长度,终于碰到了那个东西,他一点一点地转动刀尖,将那东西挑了出来。 他捡起那东西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一块原木,木质与龙冢的锁匙差不多,只是块头更大一些。此时众人都围上来看,然后疑惑地面面相觑,不明白海龙神在临死前将这块原木攥在爪下是什么意思。 一旁小银蛟的哭声突然顿住了,他一停下来,四周便又恢复到原来的死寂中。这样的落差感让众人都转头去看小银蛟。 只见小银蛟直愣愣盯着眼前的龙尸,半晌没眨一下眼睛,目瞪口呆的模样像是受到了惊吓。 “娇娇?”苏泽试探着唤了一声。 “嗝”小银蛟眼眶里还蓄了满满两泡泪水,却因为突然停顿了哭泣而换岔了气,导致他冷不丁打起嗝来,“刚、刚才嗝我好像看嗝看见哥哥他嗝” 众人被他这副模样逗得有点想发笑,但这个时候笑出来显然是不礼貌的行为,于是一个个又背过身去掩饰自己嘴角的抽搐。 只有苏泽还算有良心,给小银蛟拍了拍背,道:“别着急,有话慢慢说。” “我看见我哥动了一嗝”他一鼓作气说出一句话,虽然没能善始善终,但好歹是让大家听明白他的意思了。 杨臣修“蹭蹭蹭”退开几步:“真的假的?不是说它已经死了上万年了么?” 这么一问,小银蛟自己也有些迷糊:“可……可能是我看嗝错了。” 但是他话没说完,那海龙神的身子又动了一下,这一回动的幅度比较大,大家都看见了。 “动了,真的动了!”小银蛟抬高了嗓门,眼神里绽放出光芒,惊喜交加。他刚想扑过去,却被陈希扬一把拽住,跟着众人一起往后退去。 “你拽着我做什么?”小银蛟生气地挣扎起来,“让我过去,我哥还没死,他还活着!” 陈希扬正想劝他不要冲动,不料小银蛟顺势朝他手腕上张口便咬,陈希扬吃痛,只得松了手。小银蛟便疾步冲到海龙神面前,用手晃了晃海龙神的身体,一叠声地道:“哥哥,哥哥,快睁开眼睛看看我,我回来了!” 海龙神忽地睁开眼皮,直勾勾地盯着小银蛟看。站在稍远处的几个人惊呼出声,再一次往后退了几步。 小银蛟被海龙神毫无温度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心下惴惴了片刻,依然壮着胆子道:“哥哥,你……你还记得我么?” 海龙神缓缓伸出其中一只前爪,轻轻搭在小银蛟肩膀上,像是在安抚年幼的弟弟。小银蛟立即开心起来:“哥哥,你真的没死,太好了!” 他话音未落,海龙神突然双目一寒,爪趾一缩,扣住小银蛟的肩膀便往一旁甩了出去。 “娇娇!”众人惊呼出声,符宁止身形一闪,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瞬间掠至小银蛟跌落的地方,一把接住小银蛟撞过来的身子,然后护着他就地一滚,抵消了冲击而来的力量。 小银蛟缩在符宁止怀中呆滞了半晌,无法相信自己的兄长一睁开眼睛就对自己下毒手。 海龙神甩开了小银蛟之后,才撑着身体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他僵硬而缓慢地转动着脑袋,目光一一扫过眼前众人,最后定格在苏泽身上。 就是这种感觉!苏泽顿时浑身寒毛倒竖,当初在龙冢之外,他就一直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只不过当时那种阴寒的气息一直笼罩在他背后,此刻却是结结实实地迎面而来。 “这绝不是什么复活……”陈希扬拧起双眉,下意识地将苏泽护在了身后,“也许杨臣修说得对,这家伙……诈尸了。” “不可能!”小银蛟大声反驳,他从符宁止怀中挣脱出来,执拗地向海龙神奔去。 符宁止想拦住他,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小银蛟尚未接近海龙神,便被对方长尾一扫,整个身子被抛了出去,然后重重摔在地上。 这一次符宁止没能赶来救他,因为海龙神这一尾巴横扫范围太广,不仅甩开了小银蛟,连带着波及了其余几个人,在杨臣修和小银蛟同时遇到危险时,他只能抛下小银蛟,先救杨臣修。 四人堪堪躲过一击,随后陈希扬发现,海龙神即便是在攻击小银蛟的时候,目光依然定格在苏泽身上,不曾移动半分。那死气沉沉的双眸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恨意,这让他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我说,苏泽,你究竟是哪里得罪它了?”陈希扬低声询问。 ……得罪它的人不是我啊!苏泽在心底大叫,但是他有口难辩。 皇甫风音的记忆只回闪了这么一瞬,能够提供给他的信息实在有限,他也很想知道,当年的风音究竟把这位千代国的最后一位海龙神怎么着了,让它历经万年依然尸骨不化、仇恨难消! 第五章:龙神殿遗址(十五) 小银蛟被摔得狠了,跌落在地上半晌没能爬起来。 海龙神解决掉了眼前的麻烦,于是将全部注意力都投注到苏泽身上,撑起庞大的身躯,摇摇晃晃地向苏泽逼了过去。 苏泽吓得眼皮直跳,心想这家伙该不会像对付小银蛟一样突然给他一尾巴吧? 他这个念头还没转完,只见海龙神缓缓张开了嘴巴,喷出一口浓黑的带着恶臭的水雾。 “尸毒!”陈希扬惊叫出声,下意识便要去拉苏泽,不料苏泽比他动作还快,先一步揽过他的身子,一个转身挡在陈希扬面前,一手扣上他的后脑勺往里按,陈希扬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撞进了苏泽怀里。 尸毒带着很强的腐蚀性,悉数喷在了苏泽后背上,很快将他的潜水衣腐蚀地坑坑洼洼的了。好在他身上这套潜水衣是杨臣修提供的高档货,不但防水、防火,防腐蚀性能也颇高,虽然表面被腐蚀得坑坑洼洼,但内里却没有被灼穿,这让苏泽险险逃过一劫。 距离苏泽不远的杨臣修和符宁止原本也在被波及的范围内,好在陈希扬那一声惊呼提醒了两人,符宁止身手敏捷,拽着杨臣修连滚带爬地避出了波及范围,回头看见苏泽衣服背后的惨况,不禁一阵唏嘘。 陈希扬忡怔了一瞬,随即抬头看向苏泽,焦急问道:“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没事。”苏泽弯起嘴角笑了笑。 陈希扬滞了一下,突然破口大骂:“你在搞什么?它明显就是冲着你来的,你居然还敢拿背对着它,你是不是脑子进水啊白痴!” 苏泽知道陈希扬的脾气,越是担心他,就骂得越凶,当下也不生气,笑嘻嘻地道:“刚才不是一时情急嘛,以后不会了。” 陈希扬仍不解气,从苏泽怀里挣脱出来,继续骂:“还有,你这是充什么英雄好汉,有这点时间挡在我前面,还不如自己跑得远一点,我还没弱到需要你来给我当盾牌的地步!” 这句话让苏泽有点受伤,他很认真地看着陈希扬:“以前每次遇到危险,总是你来保护我。现在我长大了,我想凭自己的能力来保护你,这样不好吗?为什么你总是这么抗拒呢?” 陈希扬越发来气,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一大老爷们有手有脚的,你没事保护我干嘛啊?你当我是女人吗?你少恶心我了!” 苏泽也有点上火了:“我什么时候说把你当女人了?男人就不能保护男人了吗?以前你不也总是保护我,现在换我来保护你有什么不可以?!” “喂”一旁围观良久的杨臣修终于忍不住插嘴了,“你们俩为这点小事吵成这样至于吗?谁保护谁还不都一样,像我就是一直靠宁止保护来着,我可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女人。是吧,宁止?”他说最后一句是,还笑嘻嘻地朝符宁止扬了扬下巴。 苏泽和陈希扬顿时了,杨臣修这一脸自豪的表情是怎么回事,靠别人保护这种事情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啊? 符宁止没有回应杨臣修,而是淡淡瞟了海龙神一眼,又看向苏泽:“你们如果继续这样吵下去,这家伙可要渔翁得利了。” 符宁止说话的档儿,海龙神又朝他们靠近了几步,却奇异地没有立即发起下一波攻击,它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终于泛出一丝情绪,似乎对于苏泽被喷了一身尸毒却安然无恙的事实感到十分困惑。 苏泽见海龙神暂时停止了攻击,觉得事情应该会有转机,于是转过身正视着海龙神,态度诚恳地道:“我想我们之间可能存在一些误会,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了另外一个人?虽然我是和那个人长得很像没错,但我不是他。我叫苏泽,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苏泽说着,弯下腰九十度鞠了一躬。 其余三人都吃惊地看着他,对着一个攻击过自己的敌人鞠躬示好,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陈希扬很快眯起了眼睛,望着苏泽的眼神带上一丝探究的神色苏泽刚才态度恭敬的一鞠躬,与其说是示好,倒不如说是在道歉。但是他为什么要道歉?他口中的“那个人”,难道是指皇甫风音?这海龙神与风音有关联?苏泽究竟知道了什么? 海龙神原本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苏泽,对于苏泽说的话毫无反应,也不知它究竟有没有听懂。但是当看到苏泽弯腰鞠躬时,海龙神突然勃然大怒,仰天一声怒吼,顿时四周阴风大作,吹得众人睁不开眼睛。 “喂喂喂,我又哪里得罪你了,你别不讲道理……”苏泽话没说完,海龙神已经冲了过来,一口将苏泽叼了起来,向空中抛去。 “苏泽!”陈希扬失声大叫,此刻的海龙神已经完全陷入狂乱,且攻击速度迅猛而强劲,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只见苏泽被海龙神抛至空中,再坠落下来,在即将着地时,又一爪子扇过来,将苏泽狠狠拍飞出去。苏泽结结实实地撞在了石壁上,然后又反弹着滚落下来。 海龙神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紧接着长尾横扫而过,又将苏泽高高抛向高空,重复刚才那一轮的折磨。 陈希扬看得心惊胆战,以海龙神的能耐,要弄死苏泽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这样大费周章地折腾苏泽,只能有一种解释它要让苏泽生不如死。 意识到这一点,陈希扬顿时火冒三丈,袖间无数根金丝爻线同时飞射出去,分别缠绕住了海龙神的脖颈和龙爪。 海龙神正处于极度癫狂状态,猛地扬起身子,连带着陈希扬一同拔了起来。陈希扬自知在力量上与海龙神落差悬殊,忙松手撤了爻线,眨眼间手中已经祭出了一把长剑,同时身子借力使力,在空中一个翻身向海龙神额心刺去。 杨臣修一看到那把剑,便轻轻“咦”了一声,然后与符宁止互看了一眼。这把剑他们都有些眼熟,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上次在七星山地宫里,那银发白袍的万年幽魂赠予他的那把剑。 海龙神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折腾苏泽上了,没想到陈希扬会凌空刺出一剑,一时失了防备,剑刃便毫不留情地插入了印堂。 海龙神并未因此而感到疼痛,但动作却因此而停滞了一下。陈希扬趁此时机全力推动剑柄,只听“咔嚓”一声,头骨被刺穿,大半剑身没入其中。 海龙神终于感到了痛苦,一边哀嚎着,一边大幅度甩动脑袋,似乎想把头上那把剑甩出去。剑没有被甩掉,陈希扬倒是被甩出老远。 眼看着就要迎面撞上石壁了,陈希扬认命地闭上了眼睛。但是下一刻,迎接他的并非冰凉坚硬的石壁,而是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同时耳边传来一声闷哼。 陈希扬仓然睁开双眼,发现苏泽不知何时挡在了他身前,张开双臂将他接了满怀。 苏泽之前早已被海龙神来回折腾地去掉了半条命,这一次能赶着接住陈希扬已经算是奇迹,再加上陈希扬这一摔的惯性带来极大的冲击力,撞得苏泽五脏六腑都快要移了位,剩下的半条命也快要保不住了。 苏泽仰面躺在地上,痛得脸上一阵扭曲,却仍紧紧将陈希扬抱在怀里。 陈希扬恍了恍身,才清醒过来,忙撑起身子查看苏泽伤势,见苏泽脸色苍白,眼神涣散,唇角渐渐溢出血来,不禁骇然失色。 他一手托起苏泽的后脑勺,一手抚上他的脸颊,想帮他拭去嘴角的鲜血,却被那不断溢出的鲜血染红了整个手掌。 他一叠声唤着苏泽的名字,声音颤抖,指尖冰凉。他不敢想象,如果苏泽就此在他眼前死去,他该怎么办。 苏泽听见陈希扬在叫他的名字,他极力想睁开眼睛看看陈希扬,想露出一个笑脸让他心安,但是不论他如何睁大双眼,眼前都是白茫茫一片,一张口,腥甜的黏液便从口腔里喷涌出去。 他意识到自己的状况有些糟糕了,他突然开始感到不安,他不能就这么死去,如果在这时候死了,陈希扬该怎么办? 随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不见了,仿佛整个世界一下子空了下来。身体上的疼痛也奇迹般地消失了,整个身子变得很轻,仿佛飘飘然悬浮在了空中。 自己这算是……灵魂出窍了吗?苏泽很佩服自己这个时候居然还能神智清醒地思考这些有的没的。 再然后,白茫茫的世界中,雾气一点一点消散开去,视线渐渐清明起来。他发现自己抱膝而坐,分不清上下左右,仿佛置身于一个没有纬度的空间之中。 在距离他几步开外的地方,有一个淡淡的影子飘飘渺渺地立在那里,银发白袍,安静恬然。 “……风音?”苏泽试探着唤出了声。 那个人影朝他这边望了过来,神色和蔼,却没有要靠近他的样子。 “风音,我这是……死了吗?” 风音缓缓摇了摇头。 “那么我现在是在什么地方,为什么到处都是空茫茫的一片?” “这里是你自己的灵识界,”风音淡淡道,“也是我的临时栖身之地。” 苏泽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站起身冲到风音面前:“你果然没有消失!你其实一直都躲在我身体里面,操控着我的梦境,对不对?” 面对苏泽的指控,风音微微牵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我并没有想要操控你。你会做那些梦,是因为我的灵识与你的潜意识发生碰撞之后产生的共鸣。”风音顿了顿,喟叹一声:“你在潜意识里非常迫切地想唤醒前世的记忆,只是你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苏泽。” 第五章:龙神殿遗址(十六) 海龙神被长剑刺入脑颅,痛不欲生,不断地用自己的脑袋往石壁上撞去,企图将长剑顶出来。但它试了很多次都没有什么效果,反而将龙冢石壁硬生生撞出一条裂缝,龙冢顶部开始渐渐落下碎石块。 “这里不能久留了,”符宁止道,“龙冢随时有可能崩塌。” 杨臣修朝陈希扬和苏泽的方向看了看,此时的苏泽已经陷入了昏迷,但陈希扬仍抱着他不肯放手,杨臣修原本想去劝他,无奈他们之间隔着海龙神庞大的身躯,一不小心就会被波及到,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没时间了,你先出去!”符宁止不由分说拉着杨臣修便往外跑,杨臣修最后看了那两人一眼,想想还是放弃了。 石壁上的裂缝越来越大,跌落下来的碎石逐渐增多,已经化出原形的小银蛟步履蹒跚地冲上去,用自己的身子挡在海龙神面前,希望能阻止它继续撞墙,但是没有用,已经失去理智的海龙神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将小银蛟按在石壁上,直接往它身体上撞。 “哥哥……”小银蛟被折磨得浑身伤痕累累,血流不止,它泪眼朦胧地望着眼前变得十分陌生的兄长,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了。 忽听“轰隆”一声巨响,一块巨石砸落下来,将小银蛟和海龙神一起砸翻在地。半颗海龙珠在地上蹦了几下,落入了小银蛟的视线。 小银蛟只是怔了一瞬,随即明白过来,这是兄长留在自己身边的另外半颗海龙珠! 就在小银蛟望着海龙珠发呆的档儿,海龙神也注意到了自己落在地上的海龙珠,它盯着那半颗珠子,眼眸中突然迸发出蓝色的冷光,随即海龙珠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绽放出幽蓝色的光芒与之相呼应。 与此同时,小银蛟体内的那半颗海龙珠也似乎受到了海龙神的召唤,自觉自发地从小银蛟体内窜了出来,与那半颗海龙珠合二为一,然后回到了海龙神手中。 小银蛟内心十分纠结,这半颗海龙珠原本便是兄长当初暂时交托给他的东西,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了。但眼前的海龙神已经被仇恨蒙蔽了神智,只剩下凶暴与戾气,海龙珠回到它手中,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海龙神将那失而复得的海龙珠细细端详了片刻,然后一仰头,将海龙珠囫囵吞了下去。海龙珠的治愈之效很快发挥了作用,只见海龙神头顶上的长剑被一点一点地顶了出来,最后跌落在地上,而它印堂处的伤口也渐渐愈合,直到看不出一丝疤痕。 海龙神终于恢复了平静,缓缓站起身,同时身体开始发生了变化,渐渐幻化成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不远处的陈希扬和苏泽身上。 此时陈希扬也感应到了海龙神的注视,微微偏了偏头,迎上海龙神的目光,眼神冰凉,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气。 海龙神一袭皇族长袍,负手而立,神智也似乎恢复了清明。他对陈希扬眼神中的挑衅视若无睹,只是注视着他怀中抱着的苏泽,冷冷道:“将他交给我。” “凭什么?”陈希扬将苏泽护在了身后,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海龙神要硬抢,他就和对方拼了这条命。 海龙神面带寒霜:“如果不交出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他说着,张口吐出完整的海龙珠,握在掌心。 海龙珠周身有幽蓝与紫蓝两种颜色的光芒在交替闪烁。陈希扬皱了皱眉,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不多时,有纷乱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响了起来。陈希扬看了看四周,愕然发现那些石棺全都翻倒下来,一具具森白色龙骨复活了一般,挣扎着从棺口钻出来,纷纷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聚拢过来。 “亡灵召唤术!”陈希扬大吃一惊,没有料到这海龙珠居然还有如此邪门的功能。当初在船上的时候,小银蛟不是说海龙珠只有治愈功能的么? 小银蛟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仿佛看出了陈希扬心里的疑惑,解释道:“海龙珠被一分为二之后,功能也被分解了,我得到的这半颗代表永恒与治愈,另外半颗则代表权力与控制。” “所以说……这些龙骨们是被另外一半的控制能力操控住了?”陈希扬说到此处,突然眉心一跳,如果说,海龙珠连这些腐化成骨的骷髅都能随意掌控驱使的话,那么他们一路上遇到的一波又一波的袭击,岂非也是出自海龙神之手了? 他看向海龙神的目光又暗了几分:“原来,从我们出海之后,你就一直在监视着我们?” “不,那时候我还在沉睡,”海龙神道,“当另外半颗海龙珠发挥治愈的功效之时,我体内的半颗海龙珠便已经先一步觉醒了,它迫切地想找回另外一半,所以采取了一些手段,对于你们的攻击,也只是想夺回自己的另一半罢了。” 陈希扬听得心头一寒,那只不过是半颗珠子罢了,竟也有如此乖戾的行事风格。 海龙神似乎看出了陈希扬的顾虑,解释道:“海龙珠的两部分一直是互相制衡的,当分为两半之后,代表永恒与治愈的那一半变会被大大削弱力量,而代表权力与控制的那一半则会变得比以前更强势。 “当初我将海龙珠一分为二,一方面固然是避免让人得到完整的海龙珠,另一方面,也是希望促使海龙珠发挥出潜在的能量,助我千代击退强敌。但即便如此,我们还是一败涂地……” 海龙神沉默了片刻,两眼中突然又燃起了愤怒的光芒:“我与你说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千代已经灭亡,再也回不去了。但是我与此人的恩怨,却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被抹消。当年我没能亲手杀了他,如今既然让我再度见到了他,我势必要用他来血祭千代所有子民的亡灵。” 海龙神说这番话时,四周的龙骨们已经逐渐逼近,将他们团团围在了中央,仿佛只要得到一声令下,它们便会蜂拥而上,将苏泽撕得粉碎。 陈希扬护着苏泽的身体,前后左右都是敌人,几乎已经无路可退。他咬牙撑着一口气,不让自己露出惧色:“你也说了,那是你们万年以前的恩怨。如今你所记恨的那个人早已化作幽魂灰飞烟灭了,你找一个不相干的凡人报仇,有什么意思?” “化作幽魂灰飞烟灭?”海龙神眯起了眼睛,“不可能,他明明就在这里,我能够清楚地感应道他的存在,你根本骗不了我!” 陈希扬对于海龙神的敏锐度感到十分无力,虽然他也猜到皇甫风音不可能彻底消失,但却无法如此清晰地感应到他的存在,这一点让他无话可说。 海龙神见他不言语,以为他心虚了,脸色又沉了几分:“你到底交不交人,我的耐心有限,如果你还磨磨蹭蹭的,可别怪我对你也不客气了。” 此时距离陈希扬只有几步之遥的一具龙骨突然发动了攻击,它一动,其它龙骨也都争先恐后地动了起来。陈希扬指尖微颤,面对如此多数量的庞大骷髅军团,他根本毫无胜算,难道今天真的要被这些骷髅们撕成碎片了? 突然苏泽的身子动了动。陈希扬恐惧之下升起一丝惊喜,难道苏泽醒了?但随即他感到更加沉重的绝望,苏泽在这个时候醒来,还不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再被弄死,还不如不要醒来! 苏泽稳稳当当地站了起来,动作轻盈地根本不像是重伤之下苏醒过来的伤患。只见他赶在龙骨们扑上来的前一刻,向前踏出两步,一手将陈希扬揽到了身后,另一只手微微一扬,便有一阵炙热的烈风以他们二人为圆心,向外扑散开来。 那群龙骨们被这一阵热风迎面拂了一拂,白色的骨架上突然染上点点黑斑,那黑斑像病毒一般迅速扩大、蔓延,很快布满了龙骨全身。 龙骨们开始剧烈地抖动、挣扎,震耳欲聋的哀鸣声此起彼伏,不消片刻,内围的龙骨们便被黑斑吞噬殆尽,化作了一滩腥臭的黑水,外围的龙骨们似乎受到了打击,一时间不敢再贸然靠近。 陈希扬看得目瞪口呆,他从来不知道苏泽居然会有这么厉害的一手,他甚至不清楚那一阵烈风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龙骨们一沾染烈风就会染上黑斑。 带着这些疑惑,他怔怔看向苏泽,由于苏泽用身体挡在他的前方,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苏泽的一个侧影。此时的苏泽神色平静,双唇微抿,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场,莫名的让人心安。 但是陈希扬根本安不下心来,如今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根本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苏泽更确切地说,这个人应当是借用了苏泽皮囊的皇甫风音! 他猛地一把拽住了皇甫风音的袖子,颤声问道:“苏泽呢?你把苏泽弄哪儿去了?” 皇甫风音闻言转过头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愫,但他依然神色平静,淡淡道:“苏泽伤得有些重,他需要休息。” 第五章:龙神殿遗址(十七) 陈希扬琢磨着皇甫风音这句话里透露的信息伤得很重,需要休息,这说明至少没有生命危险。既然风音如此说了,他便稍稍放了心。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竟对风音的话没有半分质疑,自然而然地便相信了他。 风音的出现,立即扭转了陈希扬这一方的颓势。海龙神目光沉沉地注视着风音:“你终于出现了。” “是不是我不出现,你会把这里无辜的人全部杀光?”风音看着海龙神的目光略带晦涩,“甚至不惜操控历任海龙神的骸骨,你对他们的敬畏之意呢,全都不重要了吗?” “敬畏?”海龙神仿佛听到了一个非常可笑的笑话,仰头歇斯底里大笑起来,“千代早就灭亡了,我在这冰凉的暗无天日的海底深处蛰伏了上万年,我连自己是谁都快要想不起来了,海龙神算什么,连自己的子民都保护不了,连自己的国家都守护不住的神,究竟算什么?!” 风音眸色一黯,低声道:“那不是你的错。” “没错,那的确不是我的错!”海龙神蓦然敛起笑意,恶狠狠地瞪向风音,“但那应该是谁的错呢?是你吗?” 风音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海龙神嘴角浮现出一丝讥诮:“事到如今,你还坚持认为这是千代的宿命吗?你还坚持认为,你当初拒绝出兵、袖手旁观的行为是正确的吗?” 风音沉默了片刻,抬头看着海龙神,目光悲戚,却依然坚定:“千万年来,我不断回想着当时那件事。我常常问我自己,如果历史可以重来,我是否还会做出同样的决定,我是否还会用同样的心态去接纳这样的命运。 “但是我给不了自己答案,我只能说,对于当初拒绝出兵支援千代之事,我对你感到很抱歉,对千代所有被屠杀的子民感到很抱歉,所以当初你给的那一巴掌,我受得心甘情愿,但那是我唯一的选择,我没有其它路可以走。” 陈希扬睁着一双眼睛,看了看海龙神,又看了看风音,从两人的交谈中,他隐约猜到海龙神之所以如此憎恨风音,是因为当初海龙神曾向芒宿求救,但是作为芒宿尊主的皇甫风音拒绝出兵支援,眼睁睁看着千代子民被大曜的军队屠杀殆尽,从而导致千代的灭亡。 站在海龙神的立场上来看待这件事,如果说大曜是导致千代灭亡的主要仇敌,那么芒宿的不作为就相当于是大曜的间接帮凶。 但是站在风音的立场上来看,一旦支援了千代,就等于是和大曜为敌,从而让自己的国家也陷入了战争的泥潭,让自己的子民也遭受战祸流离之苦。作为一个国家的统治者,自然不能靠一时义气来决定是否出兵,而是应该综合考虑各方面因素之后才能慎重做出决定。 所以从政治角度来看,风音的决定在原则性问题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过错,海龙神可以恨他的不作为,但若因此而憎恨上万年,甚至避开了挑起战争的罪魁祸首,把矛头全部指向风音,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心里的天平一点点地向风音倾斜过去,他开始默默地为风音打抱不平,芒宿国当真没有义务为千代的战乱买单,海龙神的态度实在太过嚣张任性了,但更让他想不通的是,对于海龙神尖刻的指控,风音居然能容忍至此,他这烂好人也做得太过头了吧? 如此想着,陈希扬实在是无法继续保持沉默了,他上前几步挡在风音面前,指着海龙神道:“对于你们以前的恩怨我是不太清楚啦,不过有句话说得好,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国与国之间此消彼长互相吞并的事情在历史上实在是太司空见惯的事情了,不论怎么样,失败了就得接受现实。 “千代当初被屠杀的情况是比较悲惨,我也很同情你们,你可以憎恨大曜人,这无可厚非,但是这跟芒宿关系不大吧?你失败之后不从自己身上寻找原因,只是一味地责怪皇甫风音没有出兵支援,不觉得这样很过分吗?太阳又不是只绕着你们千代转的。” 陈希扬一开口便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海龙神原本便有些激愤的情绪更是被他刺激得一浪拍着一浪,两只眼睛里快要冒出火焰来,仿佛随时会扑过来折断他的脖子。 风音没有想到陈希扬会如此激动地替他辩护,他先是有些惊讶,随后脸上的表情几度变幻,最后变成了七分感动、三分无奈,顾虑到对面濒临暴走边缘的海龙神,他不得不轻轻拽了拽陈希扬的胳膊,想劝阻陈希扬继续说下去。 陈希扬哪里肯依,一边数落海龙神,一边斜睨了风音一眼,对于他的软弱妥协很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懂什么?”海龙神的忍耐力终于告罄,咆哮道,“皇甫风音才是导致千代国灭亡的真正刽子手!”他巨大的情绪波动直接化作道道利刃,朝陈希扬的方向迸射而去。 陈希扬不及细想,便被风音一把揽了腰际,脚下迅速移动步伐,在利刃的缝隙中巧妙穿梭。 陈希扬之前见识过符宁止的行动力,觉得那种速度已经算是他见过最快的速度了,但是风音的步子看起来更加飘忽不定,难以捉摸,饶是海龙神的攻击如天罗地网般笼罩下来,依然无法将二人网罗其中。 海龙神见连击不中,愤怒指数进一步飙升,将远距离攻击改为近身搏击,招招指向陈希扬的命门。 而风音也毫不示弱,一边在陈希扬周身筑起滴水不漏的防御结界,一边将海龙神的每一次攻击吸引到自己身上来,逼得海龙神不得不改变攻击目标,最后变成了与风音面对面的较量。 原本作为被攻击对象的陈希扬反而渐渐被排除出了战斗的中心,他很有些不甘心,因为风音两次救他,从礼尚往来的角度讲,他也不好意思袖手旁观,怎么也要助风音一臂之力才行。 但是他细细观战了片刻,非常悲剧地发现,自己空有想帮忙的心,却苦于无处下手。 海龙神凌厉的攻势根本让人没有喘息的余地,方才若不是有风音护着,凭他现在的能力,只怕走不过十招便会落败,这对他来说不啻为一个沉重的打击。 而面对海龙神一次胜过一次的攻击强度,风音始终只守不攻,竟还避得游刃有余,此人究竟是有多强?在这样一个力量深不见底的人面前,自己竟还想要上前助阵,这样的认知更是令他汗颜无比。 就在他晃神之际,忽听风音闷哼了一声,身体突然向后退了数步,捂住腹部蹙了蹙眉,微微躬下身去,似乎承受了很重的一击。 “咦?”陈希扬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他没有看错吧?居然是风音败了?风音怎么可能会败,他刚才明明一丝败落的迹象都没有察觉啊? 海龙神看着眼前的风音,似乎也有一瞬间的迷惘,随即他眼中流露出更深的厌恶:“皇甫风音,你别以为你故意放水受我一拳,我便会对过去的事情既往不咎。你这种只会做表面功夫的伪君子做派,在我面前是行不通的。” “故意放水?”陈希扬一听这话,顿时怒了:“皇甫风音你给我认真点打,你自己愿意挨他几个拳脚我没意见,但是你别把苏泽的身体搞坏了,否则我跟你没完!” 风音弯下腰低低咳了几声,吐出几口鲜血,然后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坦然望向海龙神:“没错,即便我很想把欠你的都还给你,但这身体毕竟不是我的,如果弄坏了,我也是赔不起的。所以” 风音说道此处,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做出的架势却已经很明显地表明了他的态度,这一次,他将不再一味防守了,他会发起反击。 “很好,”海龙神点了点头,“这延续了上万年的仇怨,也到了该了结的时候了,拿你区区一条性命来祭我千代所有死不瞑目的亡魂,已经很便宜你了。” 风音抿了抿唇,不再与他做口舌之争,凝神运气之际,眉心隐隐闪现出一点朱砂的形状,随即朱砂的颜色越来越鲜亮,仿佛随时会滴下血来。 陈希扬看得有些心惊,同时也有些恍然,刚才看风音一味防守,他真以为是风音在放水,但是此刻他才突然想起来,风音作为芒宿国的言灵尊者,最主要的能力不是他的战斗力,而是言灵之术中的高端咒术。 这种咒术使用的机会不多,成功的几率也不高,因为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启用这样的咒术的。但是作为言灵一脉的传人,一旦使用了高端咒术,就会在一定范围内造成极大的破坏性。 凡事物极必反,必有相克之物,而言灵一脉所受到的束缚,便来自他们自身的寿命,一个言灵师一生中只能使用五次高端咒术,每使用一次,都会消耗极大的生命能量,同时发色变淡,直到第五次使用之后,发丝变成银色,生命消耗殆尽。 当初在七星山地宫中见到皇甫风音时,他就披着一头银色长发,这说明皇甫风音使用高端咒术的五次机会已经全部用完,他已经失去了最有效的杀伤武器。 想到此处,陈希扬不禁担忧地看着风音,海龙神已经表明了不杀风音誓不罢休的态度,而以风音目前的被动状态,还有战胜海龙神的可能吗? 第五章:龙神殿遗址(十八) 海龙神与皇甫风音再度缠斗在了一起。 海龙神因为有海龙珠相助,一边近身攻击风音,一边又操控龙骨骷髅们围攻陈希扬,搞得陈希扬自顾不暇,根本无法分心去关注风音那边的战况。 风音因为言灵之术的局限性,防御有余而攻击力不足,还要时不时地照顾一下被骷髅们骚扰得手忙脚乱的陈希扬,一时间战况陷入胶着。 此时有两道人影悄悄潜了进来,竟是去而复返的杨臣修和符宁止。 杨臣修站在阶梯高处观望了一阵,惊疑道:“你看那个人……那不是苏泽么?苏泽怎么突然变这么厉害了?刚才还被折腾得奄奄一息呢。” 符宁止眯起眼睛盯着苏泽的背影看了半晌,喃喃道:“他的灵能力深不可测,比我之前在苏泽身上探测到的能力指数要高出百倍。” “不是吧?”杨臣修一惊,“就这么一会时间,他又突飞猛进了?这什么人啊!” 符宁止缓缓摇了摇头,沉思了片刻,自言自语道:“但我觉得……他不像是苏泽,更像是……” 杨臣修见符宁止欲言又止,追问道:“像谁?” “上次我们在七星山地宫里见到过的那一抹亡魂。” 杨臣修一怔:“你是说那个跟苏泽长得很像的满头白发的家伙?说起来我对他的印象还挺深刻的,他们当时叫他什么来着,什么风什么的……” “皇甫风音。”符宁止帮他补充。 “对对,连名字也拗口得很。难道你的意思是,苏泽被那皇甫风音鬼上身了?” “不像是单纯的鬼上身这么简单。”符宁止蹙眉道,“我曾经见过鬼上身的例子,修为再高的鬼,对人体的控制能力还是比较有限的,举手投足间难免透着一丝僵硬,仔细观察的话,就能发现其动作的连贯性和流畅度不高,不能做长时间的肢体运动,更不要说参与如此高强度的战斗了。但是你看苏泽,如果现在的他真是由另一个魂魄在操控的话,这完美契合的程度,简直已经达到灵体合一的境界了。” 杨臣修面带疑惑地又观察了片刻,然后对符宁止道:“他们双方打了这么久还是没能分出胜负来,不如你帮帮他们吧。” 符宁止看了杨臣修一眼,似乎对他的好心肠表示怀疑。 “喂,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路见不平,还是要拔刀相助一下的。”杨臣修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这是在我们稳操胜券的前提下。” 符宁止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然后抬头看了看石壁上依然有扩大趋势的裂缝,以及是不是跌落下来的细小碎石,有些担忧地道:“这龙冢已经十分不牢固了,到时候万一崩塌下来,我可不能保证一定能及时救你。” “我知道,但是你一个人的话,脱险就应该没问题了吧?”杨臣修一脸理所当然地道,“所以我刚才只是说,让你去帮他们一下,我还是呆在这安全之地等你好了。” “……”符宁止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径自去了。 战场中双方正斗得难解难分,忽有一只黑色麒麟窜了进来,因为它的躯体呈半透明状态,奔跑起来没有一点声息,一时间竟没有引起海龙神的注意。 那些骷髅们完全按照海龙神的指令行动,既然海龙神没有下达变更攻击目标的指令,它们便对黑麒麟视若无睹,依然专注于对陈希扬的攻击上。 于是黑麒麟在骷髅之中横冲直撞,扑杀撕咬,如入无人之境。 很快有骷髅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它们有的被咬断了腿骨,再也无法站立,有的被咬碎了头骨,失去了行动的方向。 它们倒下之后,立即波及到自己身旁的那具龙骨,庞大的骨骸倾倒下来,将自己的同伴压在了身下,依次扩散开来,导致骷髅军团开始出现混乱,原有的阵型早已被破坏得散乱不堪。 海龙神终于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他微微一怔,似乎有些迷惘,这只幻兽麒麟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随即他驱动海龙珠,下达了新的指令,立即有大半的骷髅开始转移目标,朝幻兽麒麟围攻而去。 陈希扬受到的攻击压力立即减轻了不少,一个人对付剩下的这些骷髅们也开始变得游刃有余了起来。 而风音则抓住海龙神分神的这一瞬间进行反攻,攻势逐渐凌厉,很快掌握了主动权,将海龙神逼得节节败退。 海龙神虽面色沉稳地一一接招,心底却阵阵发凉。之前他拼尽全力才能与风音打成平手,原以为那种程度也应该是风音的极限了,却突然发现自己根本还没有触及风音的底线。 眼见风音的攻势一波强过一波,而自己却渐渐显露出强弩之末的颓势,他明白大势已去,自己想要完全压制住风音,已经完全不可能了。 突然风音身形一顿,指尖咒诀频频变换,最后结成“破邪”之印,定定望住海龙神,眼中透出悲凉的决绝,轻轻唤道:“阿汜……” 海龙神浑身一震,脸上闪过一丝眷恋之色。他恍惚想起,自己原本有个名字,叫汜。 阿汜……阿汜……脑海中不断回闪的一声声呼唤,唤起了他早已封尘的记忆,往事如决堤的洪水,肆意泛滥。 那时候,他还算不上是海龙神合格的继承人,只是父母膝下骄纵得无法无天的宠儿,母亲唤他“儿”,幼弟唤他“哥”,子民们唤他“殿下”,但唯有那个芒宿的少年,喜欢按他们家乡的称呼方式,亲切地唤他“阿汜”。 那时候他孤身一人离开千代,徒步行走了大半个九玄大陆,最后进入了最北方的芒宿境内。在那里,他邂逅了一个名叫皇甫寻的少年。他们性情投契,一见如故,于是结伴而行。 他们相处的时光十分短暂,但是皇甫寻总是温柔和煦的笑容令他印象深刻。言谈之间,他得知皇甫寻此番出行,是为了寻找一个很重要的人,为了找到那个人,他不惜付出昂贵的代价。 他被这个少年柔韧而坚定的执着感动了,同时他从这件事情上反观自己,突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率性与洒脱,其实并没有自己所认为的那般引以为傲,甚至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幼稚冲动得可笑。 同时他也更加看清了自己,说什么离开千代闯荡历练,不过是他为了逃避承担海龙神继承人的沉重使命,而为自己寻找的借口罢了。 这样的觉悟让他羞愧得无地自容,而后他又振作了起来,开始正视自己所要承担的责任,也开始认真思索自己作为海龙神之子的意义。 之后他便告别了皇甫寻,回到了自己的故乡。他主动向父亲承认了错误,并认真地跟着父亲学习如何治理国家,他处事稳重、性情随和,真正赢得了众人的尊敬与爱戴。 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自己在九玄大陆上的经历,因为大部分经历如今看来都那么荒唐可笑,除了最后与皇甫寻的相遇。皇甫寻在他人生的转折点上起到了无可替代的重要作用,虽然那个少年本人也许并未认识到这一点。 他怀着微妙的情愫,将那个有着和煦笑容的少年的身影深深藏在了自己的心坎里,寂寞时将它作为倾诉的伙伴,迷惘时将它作为导航的灯塔,脆弱时将它作为精神的支柱。 直到有一天,他收到了一份无名氏赠送的神秘礼物,打开之后才发现,那是一段从芒宿神木峰上摘取下来的原木,拥有永恒不化的神力。 这时他才知道,原来他日夜思念的少年,竟已成为芒宿新一任统治者。那一刻他心潮澎湃,百感交集。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原来那个少年并没有轻易将自己忘却。同时他也一遍遍地问自己,不知那个少年最终有没有找到他想要寻找的那个人。 那个时候他在心底暗暗下了决心,如果有一天他成了千代的海龙神,他一定要再度拜访芒宿,亲眼见一见那位年轻的统治者。他要主动向皇甫风音提议建立两国邦交,让两国的子民共同见证他们的友谊。 但是这个愿望还没能实现,千代就迎来了史无前例的战乱和大曜人疯狂的屠虐。 父亲战死疆场,母亲自刎殉情,千代子民们死伤惨重,深蓝清澈的千代海域一夜之间变成了修罗狂欢的血色圣地。 他从来不曾想过,自己继位之后,首先要做的不是与芒宿建立邦交,而是派遣使者向芒宿请求支援。 他让年幼的弟弟带着半颗海龙珠逃亡异乡,而他自己则回到战场上去,一边保护着剩下的千代子民且战且退,避入寒冷的深海,一边还抱着一线希望,期盼着皇甫风音能及时率军赶到,救他们于水火。 但是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芒宿人始终没有出现。他的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连带着心坎上那个少年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不清。 但是他依然在为皇甫风音寻找开脱的理由,也许他已经率军赶来,但是不敌强大的大曜军队;也许他在海上迷失了方向,与他们错身而过;也许他被什么重要的事情绊住了,无法抽身前来;更也许……他根本没有收到自己的求援信。 战争持续了一个多月,眼看着千代的子民一个接一个死去,他几近崩溃。他曾一度想要与子民们共存亡,但是他身边的一个老仆却将他关入龙冢,让他逃过了大曜人扫荡式的屠杀。 这之后不知过了多久,龙冢之门终于被打开。然而前来迎接他的不是千代的子民,而是芒宿国的尊主,皇甫风音。 风音告诉他,其实他很早就收到了求援信,但是他不能出兵相助因为宿命如此,因为千代必须灭亡。 第五章:龙神殿遗址(十九) 往事已如烟,但仇恨仍未泯。 海龙神缓缓睁开双眼,定定望着风音:“事到如今,我只想再问一次,你当初说千代必须灭亡,究竟是什么意思?” 陈希扬听到这话,禁不住吃了一惊,听这意思,好像跟自己原本猜想的情况有点出入啊。他不由看向风音,期待风音给个合理的解释。 风音静默了片刻,淡淡道:“我也还是当初那句话,无可奉告。” “为什么?!”海龙神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当初你说无可奉告也就算了,但是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你还无可奉告是什么意思?” 风音垂眸:“我曾发过毒誓,不论过去多少年,不论我是人是魂,这个誓言都不可违背。” 陈希扬好奇插了一句:“你对谁发的毒誓?” 风音转眸看了他一眼:“这个也无可奉告。” 陈希扬嘴角抽了抽,换个立场想,如果他是海龙神,被告知说千代必须灭亡,但又不能说明原因,这种事情真的挺让人抓狂的。 此时风音指尖的“破邪”之印已经被催动,只见一道道暖黄色光芒从咒印之中流窜出来,渐渐张成牢不可摧的结界,朝海龙神当头罩了下去。 海龙神在乍见那道咒印之时,眼中闪过一丝惊愕,神色有些忡怔,连结界罩了下来也不闪不避。片刻之后,他才缓缓看向风音,注视着他的眼睛:“风音,原来……我已经沦为邪灵了么?” 风音眼神中有掩饰不住的悲伤,他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静静与他对视良久,才低声道:“阿汜,我送你入轮回。” 海龙神几乎已经放弃了挣扎,任凭咒印结界渐渐缠上他的身体,一道道咒符嵌入他的血脉,吞噬着他灵魂深处的邪念,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小银蛟不忍见兄长落得如此下场,扑过去抱住他的腰际,哭得涕泪交加,心痛不已。但是他知道风音是在为兄长超渡,虽然很想让风音停止,却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巴。 海龙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幼弟,爱抚地摸了摸小银蛟的脑袋,轻声道:“方才我头脑混沌,一时没认出你来,伤着你了,还痛么?” 小银蛟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抬起脸来望着海龙神:“哥哥只要能想起我来,我就很开心了,再疼也开心。” 海龙神望着小银蛟依然稚嫩的脸庞,叹息道:“当初我将那半颗海龙珠托付于你,其实是为了保你性命,不想你却机缘巧合一睡万年。如今千代早已不复存在,这片海域早已不是我们所熟悉的大海了,独留你一人在这世上,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小银蛟摇头道:“哥哥,大家都死了,我留着也没什么意思,我也随你去!” 海龙神苦涩地笑了一下:“你若也跟着去了,海龙珠还能交给谁?” 小银蛟想也不想就说:“海龙珠不要也罢。” “海龙珠是千代唯一遗留下来的东西了,你舍得么?” 小银蛟突然想起,苏泽还想跟他借海龙珠来着,他若死了,那海龙珠岂不是让外人霸占去了?这么一想,他果然又有点不甘心了。 海龙神见他不说话了,便知他那一时冲动而升起的赴死的决心已成功被动摇。 然后他轻轻抖了抖袖子,有几块神木碎片自袖袍中抖落,悉数掉在地上。风音的视线在触及那几块木片时,微震了一下,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神木有永恒不化之神力,当初海龙神将他赠送的那段神木制成龙冢锁匙,所以保住了这片龙冢,以及龙冢上方的龙神殿遗址。而海龙神将剩余的木片贴身藏在怀中,以至于这龙冢之中,唯有他的躯体经历万年不曾腐化。 至于他为什么要将这些无用的木片珍藏至今,风音没有问,海龙神也没有解释。 海龙神抬头再度看向风音,神色已趋于淡然:“当初你来寻我,我却将你赶了出去。后来细细一想,却又有些懊悔,我该耐心听一听,你究竟想对我说什么。你千里迢迢来到千代,应当不至于只是为了告诉我,千代必亡的吧?” 风音颔首道:“我原想带你离开千代,虽然我保不住千代,但至少我能保你一命。但是当你掴了我一掌之后,我便明白,你是决计不会跟我离开了。” 海龙神冷笑起来:“你猜得不错,千代已亡,我作为千代最后一任海龙神,还有什么脸面苟且偷生。幸亏当初你没有说出那句话,否则我恐怕不仅仅是打你一巴掌这么简单了。”他顿了顿,问道:“于是现在,你要送我去哪一道轮回?畜生道,饿鬼道,还是地狱道?” 风音低声喟叹:“轮回之路不由我选,但是我能向你保证,你虽沦为了邪灵,所幸未造太多恶业,所以上三道比较适合你。至于三恶道,那是像我这种人才去的地方。” 陈希扬一听这话,猛然想起二十年前,在他第一次遇见苏泽的那天晚上,他曾偷偷窥探过苏泽的前世,发现苏泽的前世、前前世、前前前世,以及前前前前世,就在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这三恶道中不断轮回,竟然没有一次能进入上三道的,这让他非常震惊。 据他所知,往生轮回的选择,是根据其善恶业力的性质来判定的,前一世若造的善业多,后一世就能进入上三道,即天道、阿修罗道和人道,最不济也能进入人道;前一世若造的恶业多,后一世就会被押入下三道,也就是风音所说的三恶道。 对于造了恶业的人,会根据恶业的程度来决定其在三恶道中轮回的次数,大部分人只需经历一到两次的恶道轮回,便能偿尽前世的恶业,重新进入上三道;即便是罪大恶极的杀人狂,最多也不过在恶道中轮回三次。 但是苏泽的魂魄显然已经在三恶道中轮回了不止三次,凭他当时的能力,窥探到苏泽的上四世已经是他元神消耗的极限了。所以他至今还不知道,苏泽的魂魄究竟在这三恶道中辗转煎熬了多少次轮回,他更无法想象,风音究竟犯下了怎样十恶不赦的罪孽,才会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此时“破邪”之咒已完全被催动,不计其数的咒符如金色的蛊虫钻入海龙神体内,快速吞噬着他的灵魂,海龙神终于忍不住发出了痛苦的悲鸣。 “哥哥,哥哥”小银蛟似乎预感到兄长即将离去,匍匐在他脚下,哭得越发厉害。 海龙神的身形逐渐变得模糊,他强忍住痛苦,咬牙断断续续地道:“皇甫风音,我不会忘记……当初我们结伴而行的日子,更不会……忘记千代灭亡的事实,既然此生……你我恩怨难消,只希望来世……永不再见。”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便化作尘烟随风而去。 风音缓缓垂下手,结界瞬间消散。“永不再见么?”他神色依然镇定,眼中却已蓄满了泪水,轻轻呼出一口气,几不可闻地喃喃自语,“那就,如你所愿吧……” 海龙神消失之后,海龙珠便落入了小银蛟手中,而那些失去了操控者的龙骨骷髅么,也都仿佛失去了可支撑的力量,东倒西歪地翻倒在地上,骨骸散了一地。 小银蛟悲到深处,已经哭不出来了,只是望着手中的海龙珠怔怔发呆。 “喀啦啦”头顶突然传来摧古拉朽般的声音,在这恢复了寂静的龙冢之中显得格外刺耳。 “龙冢要崩塌了,快走啊!”杨臣修从阶梯顶端探下身来,一边大声呼喊,一边朝众人大力挥动手臂。 风音与符宁止对望了一眼,一瞬间都读懂了对方眼神中想要表达的意思。于是一个揽了陈希扬,一个抱起小银蛟,以极快的速度朝出口的方向奔去。 就在他们冲出龙冢之后没多久,整个龙冢便轰然坍塌,震得整个结界都开始晃动,他们明显感觉到结界内的气压开始不稳定了。 符宁止抬了抬头,说道:“这龙神殿遗址是依附于龙冢而存在的,龙冢坍塌之后,龙神殿的根基便受到了影响,如果龙神殿也保不住的话,笼罩在龙神殿之外的那一层结界,恐怕就……” 他话没说完,众人便都已经猜到了后果如果结界被破坏,巨大的水压会瞬间把这里冲垮,而他们的潜水装备都还留在龙神殿中。 小银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立即整理好情绪,化身为蛟龙,对众人道:“你们快上来,我带你们回到上面去。” “喂喂喂,你不要关键时候掉链子啊!”陈希扬突然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 众人转头一看,发现苏泽不知何时已经如烂泥一般瘫软了下去,完全失去了属于皇甫风音的意识。陈希扬虽然及时架住了他的胳膊,但要支撑这样一个身形比自己高大的男人,他还是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没办法了,用抬的吧。”杨臣修说着,招呼符宁止一起帮忙,将苏泽的身体挪到了小银蛟的背上。 小银蛟长尾一甩,呼啸着朝龙神殿的方向飞升而去。 第五章:龙神殿遗址(二十) 苏泽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在乘坐云霄飞车,顿时吓得“哇哇”大叫起来。 随即脑门上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脑后方传来陈希扬清冷的声音:“别吵了,不该晕的时候你偏要晕过去,不该醒的时候你偏要醒过来,没见过你这么难伺候的人了。” 苏泽乖乖闭上了嘴巴,脑袋还有点晕晕乎乎的,他需要努力消化自己一睁开眼睛就被人横着放倒在小银蛟背上如此惊悚的事实。 他们抵达龙神殿,快速带上潜水装备,刚游出去没多久,便听见身后传来轰然的水声。众人回头去看,发现结界已破,巨大的洪流在一瞬间倾覆下去,瞬间将龙神殿淹没。 小银蛟望着被冲刷得一干二净的龙神殿遗址,鼻尖一酸,泪水顿时又涌上了眼眶,声音呜咽着眼看就要嚎啕大哭起来。 几个人默默陪在他身旁,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小银蛟好不容易将悲伤的情绪压回去,转身继续护送四人往来时的方向游去。 大约游出去五六百米,突然发现前方有人影在晃动。同时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了他们,用探照灯晃了晃,打了个询问的信号。 这边四人互相互看了一眼,猜测应该是纪玖那一组人找过来了。苏泽立即开启探照灯,有规律地晃了几下,算是回了个信号。 对方立即加快速度迎了上来,划在最前面的是纪玖,一上来就打了一连串手势,询问他们情况如何了。 杨臣修看了看他身后跟着的三个人,以及大黑,确定所有人都安全汇合了,于是回了个手势,示意大家一起回船上再说。 纪玖等人从苏泽和陈希扬的神色反应,大约猜到他们这一组似乎已经有所收获,心里非常不甘心,但此刻身在水下,又不方便多问,于是憋了一肚子怨气跟着回去了。 从他们下水到返回,一共用了五个多小时。此时正值深夜,船上的三个舵手还算老实,没有抛下他们就走,而是乖乖在船舱里一边等他们回来,一边困得直打瞌睡。 老舵手是第一个听到动静的人,他一听到水声便奔出船舱,看见众人一个不少地回来了,说了声“谢天谢地”,便跑回去将准备好的食物和水都端了出来。 众人在水下运动了这么长时间,体力消耗过大,抓了东西便开始狼吞虎咽。 纪玖和李思考早已被好奇心折磨死了,一边吃东西一边围着杨臣修询问经过,杨臣修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将自己看到的以及想象的东西糅杂在一起叙述出来,听得两人一脸羡慕嫉妒恨。 骆柒顾着自己作为“骆融”的身份,不好凑上去听,只得暗地里问苏泽:“你们真找到另外一半海龙珠了?” 苏泽点了点头:“在娇娇那里,我找个时机再开口跟他借。” 骆柒看了远处的杨臣修一眼,压低声音道:“为什么还要找时机?你没听刚才杨臣修提到海龙珠的时候,那眼神亮得跟贼似的,我有不好的预感,这个人对海龙珠似乎也很上心。我怕……” “怕他先下手抢了海龙珠么?”陈希扬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身后,淡淡接了一句,“他如果想硬抢,也要看小银蛟愿不愿意,你以为这东西是那么好抢的么。”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符宁止代他出手的话又另当别论。不过我赌一根黄瓜,符宁止铁定不会帮他干这事,”他说着,晃了晃手中已经削了皮的黄瓜,“咔嚓”一口咬了下去,“护身符的功能应该只是救人于危难,而不是助纣为虐的吧。” 苏泽解释道:“不管怎么样,借海龙珠的事情得缓一缓。娇娇刚失去了哥哥,又眼睁睁看着龙神殿被毁,心情肯定很抑郁,现在手中唯一能与千代扯上关系的,就只剩下海龙神留给他的海龙珠了,我们立即跟他借的话,他一定很舍不得。” 到了后半夜,众人便陆续回房间去休息了。几个舵手则驾驶着游轮在夜色中返航。 苏泽躺在床上,半晌没睡着。因为有海龙珠的缘故,他身上的皮外伤很快就被治愈了,但是全身酸痛的感觉依然久久不散,这是导致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原因之一。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此刻盘亘在他脑海中越来越鲜活的记忆关于皇甫风音代他“接管”身体的那部分记忆。 刚苏醒过来那会,他只顾着跟大家一起逃命了,风音的那段记忆虽然留存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却没有太多工夫去细细琢磨。但现在夜深人静,陈希扬在邻床上的呼吸清浅匀长,越发衬得他内心焦躁难安。 风音保护陈希扬的片段、风音对战海龙神的片段,风音用“破邪”咒渡化邪灵的片段,依次在他脑海中闪现,他突然感到有点胸闷,自己拼了命也做不到的事情,风音却轻而易举地办到了,他的自尊心很受伤。 当翻了第N个身之后,他有些自暴自弃地坐了起来,然后朝陈希扬睡着的方向望过去。 因为没有拉窗帘的缘故,室内的光线不算太暗,陈希扬背对着他侧身躺着,黑色的长发如绸缎般落在枕被上,带着夜色的流光,无声地散发着隐晦的诱惑。 苏泽的视线就这样定格在了那一头秀发上,神色呆怔地望了半晌,突然感觉有些口干舌燥,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可是越咽越觉得渴得难受,心底仿佛有团火在烧,烧得他心痒难耐。 这种不知所谓的感觉让他越发坐立不安,他动作粗鲁地爬了爬自己的头发,然后站起身去找水喝。 也许是走得急了些,步子趔趄了一下,他冷不丁撞上了床头柜,发出“嘭”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苏泽的心脏“噗通”跳了一下,没来由一阵心虚,僵在了原地没敢动。 陈希扬果然被惊醒过来,转过身眯起眼睛看了看,发现黑暗中伫立着一个人影,顿时警觉地清醒过来,撑起上半身仔细一看,认出是苏泽,才蓦地松了一口气,懒洋洋地抱怨道:“大半夜的,你瞎折腾什么呐?” “没……我口、口渴……”苏泽像是犯了错误一般,说得结结巴巴的。 “口渴了就去喝水啊,你傻站在那儿做什么?” “……哦。”苏泽垂头丧气地往门口走去。 “等等,你回来!”陈希扬突然又叫住了他。 苏泽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他。 “我说你……是没睡醒呢,还是脑子摔糊涂了啊?喝个水你跑出去干啥啊?”陈希扬叹了口气,掀了被子站起身,朝他走了过来。 因为睡前冲了个澡,此刻的陈希扬身上只披着一件白色浴袍,半个肩膀露在了外面,又被长发遮得若隐若现,越发引人遐想。 苏泽再度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发现自己喉咙烧得快要冒火了。眼看着陈希扬越走越近,他下意识退了退,神色有些狼狈。 陈希扬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从他身后的立柜上拿起电水壶,倒了大半杯水在玻璃杯里,自己先浅浅啜了一口,自言自语道:“唔,睡前烧的,现在已经不太烫了。”说着将杯子递向苏泽。 苏泽条件反射地接过杯子,两眼却直愣愣地瞪着陈希扬的双唇,以及唇瓣上残留的水色,心底有什么东西渐渐滋长了出来,一边挣扎一边疯狂地叫嚣着。 陈希扬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以为嘴巴上沾了什么,无意识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 “轰”这一瞬间苏泽只觉脑袋被炸成了一团浆糊,心跳怦然加速,全身开始发烫。他鬼使神差地向前倾了倾身,低头吻住了陈希扬的唇瓣。 “……”陈希扬怔住。 “……?”陈希扬疑惑地皱起了眉。 “……!”陈希扬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下意识地抬手推他。 苏泽却在同一时间禁锢住了他的两只手,圈住他使他不得动弹,同时一边轻轻噬咬一边用舌尖撬开他的唇齿,壮着胆子加深了这个吻。 玻璃杯应声而落,沉闷地砸在了厚重的地毯上,翻滚了一圈,茶水洒了一地。 但是这完全没有干扰到正在耳鬓厮磨的两个人,苏泽是无心去理会,陈希扬则是无暇去理会,他们两人正在黑暗中上演沉默的攻坚战,陈希扬千方百计地想把苏泽从自己的领地里赶出去,不料一个失误,被苏泽轻巧避了过去,紧接着便是长驱直入、攻城掠地。 在吻技上,陈希扬的经验几乎为零,相比之下,苏泽大学里交往过一个女友的经历就凸显出了绝对的优势。 战斗持续了十几秒之后,守方已是一片兵荒马乱,而攻方却依然毫不放松地乘胜追击,终于击得对手溃不成军,弃械投降。 面对已经彻底放弃抵抗且浑身酥软的陈希扬,苏泽吻得越发陶醉,那甜蜜而酥麻的滋味不断冲散他好不容易复苏的理智。 屈服于欲望与本能之下的苏泽根本无法立即停止这个吻,他一边心惊胆战着,一边深深地叹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第二卷·千代卷·洛河神泣·完—— 第三卷:初云卷·万风来仪 第一章:分道扬镳(一) 游轮驶入浅水域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老舵手鸣了几声笛,权当是给船上的人当闹钟,提醒他们再过不久就要靠岸了。 众人经过昨天一番折腾,完全还没有睡够,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晃晃悠悠地走出房间,聚集到小餐厅里吃自助早餐。 当看见苏泽顶着一只熊猫眼无精打采地走出来时,大家都被他这副狼狈样逗笑了,纷纷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苏泽脸色尴尬,没搭理众人,默默拿了餐盘去挑食物。 骆柒凑到他身旁笑问:“苏泽,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难道梦游打架去了?” 苏泽无限怨念地看了他一眼,这小子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此时餐厅的门再度打开,陈希扬一脸寒冰地走了进来,目不斜视地从苏泽身后走了过去,所到之处,周边气温都降了半度。 众人都察觉到了一丝异样,视线在苏泽和陈希扬两人身上来回扫。这两人平日里总是孟不离焦地同进同出,关系好得不得了,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陈希扬随便挑了几样食物,便在最远处一个靠窗的位子上独自坐了下来,浑身散发着“老子很不爽,不要来惹老子”的气息。 苏泽小心翼翼瞟了他一眼,犹豫着要不要过去。 骆柒此时又不甘寂寞地开口了:“苏泽,你该不会跟陈希扬吵架了吧?难道你这黑眼圈是被陈希扬给揍的?” 苏泽恼羞成怒,狠狠瞪了骆柒一眼,低声诅咒他:“吃你的饭吧,那么多话当心噎死你!” 骆柒见苏泽炸毛了,于是闭上嘴巴缩起脑袋乖乖回到自己座位上去。他对面的莫传延似笑非笑地抬眼瞟了他一眼,一脸“你多管闲事自作自受”的嘲讽表情。 苏泽端着盘子在陈希扬座位的附近犹犹豫豫徘徊了片刻,才壮着胆子在他身旁坐了下去。 因为餐厅不大,餐桌也不算大,两个人面对面坐的话比较舒适,如果并排坐在同一边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苏泽之所以选择坐在陈希扬的身边而不是对面,是因为他担心自己在对面一坐下,陈希扬就立马起身走人了。而现在陈希扬是靠窗坐的,自己在他身边坐下,等于是把他的退路给堵死了,如果陈希扬要跟他发飙,自己也只能硬着头皮死扛到底了。 果然他一坐下,陈希扬立即朝他瞪了过来,仿佛一只骤然竖起一身毛的黑猫,随时有可能朝敌人挠上一爪子。苏泽低着头不敢看他,但是陈希扬剜过来的视线仍是让他头皮一阵发麻。 两人沉默对峙了片刻,陈希扬才压低声音冷冷道:“忘记我说过的话了么?从今天开始跟我保持两米以上的距离。不想再被我揍一次的话,最好自己乖乖滚远点。” 苏泽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那个,其实我想跟你说,单边熊猫眼太搞笑了,要不你干脆在我另一只眼睛上也捶一拳吧,好歹看起来比较对称。” 陈希扬被他顶得倒抽一口气,噎了半晌才咬牙切齿地道:“你别以为我舍不得揍你。” 苏泽脸上的表情越发可怜,支支吾吾地道:“我知道你舍得,如果你多揍我几拳,可以消消气,不要说什么保持距离的话,我让你揍多少拳都没关系的,真的。”苏泽说着,还配合着点了点头,一脸真诚地瞅着陈希扬。 陈希扬心头之火又腾地一下窜了上来,手中拳头握了握,却始终没有挥出去。 他扫了扫四周,整个餐厅安静得出奇,一双双眼睛全往他们这方向瞟了过来,正好奇他们俩低声嘀咕些什么呢,估计自己这一拳真要是挥了出去,再有好事者刨根究底地询问缘由,只怕最终出丑的不只是苏泽,自己也难免会被拉下水。 难不成这小子就是算准了自己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他难堪,所以才这么没脸没皮地粘上来的么?陈希扬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看见苏泽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情,恨得连牙根都痒了起来。 他闭了闭眼,做了一个深呼吸,勉强把自己的怒火压了下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眼下暂且忍着,等回了鬼街之后再把这小子吊起来好好揍他一顿,看他还敢不敢再对自己没大没小没轻没重! 如此打定了主意之后,陈希扬勾起嘴角,冲苏泽做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一只手颇具威胁性地在他后脑勺上拍了拍,咬牙笑道:“我刚才不过是逗你玩呢,乖乖吃饭,吃完饭咱们该下船回家了。” “回家?”苏泽怔了一下。 陈希扬也跟着怔了一下:“不回家还能上哪?” “我想直接去找下一个目……标……”苏泽见陈希扬的脸色瞬间又沉了下来,顿时连说完整句话的底气也没了。只是他有些纳闷,自己有哪里说错吗?却不知道陈希扬一心想着回去之后跟他算总账,已经到了迫不及待的地步了。 “对了,苏泽。”隔了两桌的杨臣修适时地飘了过来,之前他一直竖着耳朵听他们谈话,两人嘀嘀咕咕的实在很难听清,而后苏泽的声音大了一些,耳尖的他立即捕捉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信息,立即插嘴问道:“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 “还不知道啊,要得到提示才行。” 杨臣修干脆整个人挪位到了两人的对面:“什么提示?怎样才能得到提示?” 他这么一问,其余众人又都竖起了耳朵,纪玖和李思考关心的是他们是否还能继续跟着老板领薪水,而骆柒和莫传延则担心杨臣修这家伙好奇心有增无减继续跟着他们凑热闹。 苏泽虽然对杨臣修套近乎的动机有所顾忌,但考虑到昨天在龙冢之中,杨臣修和符宁止毕竟助了他们一臂之力,才使得皇甫风音能够一力扭转局势,成功制住了海龙神,这个人情无论如何是要还的,如果自己此时还对他遮遮掩掩的,难免有过河拆桥、恩将仇报之嫌。 他内心纠结了片刻,还是老实交代了当初得到灵媒御玺提示的过程。 杨臣修听完恍然大悟:“原来灵媒御玺和海龙珠之间可以互相感应的啊?这真是太神奇了!所以你的意思是,灵媒御玺和另外两把‘钥匙’之间也是可以互相感应的咯?” “理论上是这么推测的没错。”苏泽点了点头,“不过目前为止,灵媒御玺还没有给出下一把‘钥匙’的提示,所以我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个方向去。” 坐在远处与大黑一起喝着稀粥的小银蛟,突然默不作声地站起身,走到苏泽身旁,从口袋里掏出海龙珠,递到他面前:“喏,拿着。” 苏泽下意识地接过海龙珠,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小银蛟,他这算是……答应把海龙珠借给他了? “只是暂时借给你而已,用完之后要记得还我。”小银蛟故意板着一张脸提醒苏泽。此刻他的一双眼睛还微微有些浮肿,很显然这小家伙昨晚上又偷偷哭了一夜。 苏泽感激地朝他点了点头,问道:“娇娇,你跟我们一同去么?” 小银蛟摇了摇头:“昨晚上我和小乌商量过了,等把你们安全送回岸上,我们便回海里去。” “回海里?你们不是……” “我们的确已经无家可归了,但是比起在陆地上生活,我和小乌还是更加习惯在海底,毕竟这里有我们赖以生存的海洋,还有关于千代的所有回忆。” 苏泽虽然心里很舍不得他,但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好强留他,于是问道:“那以后我该怎么找到你呢?” “我与这半颗海龙珠朝夕相处了上万年,对彼此的气息已经非常熟悉了。你如果想来找我,只要带着海龙珠来到海边,我便能听见海龙珠的召唤了。” 此时笛声再度鸣响,众人转头向窗外望去,海港已近在眼前,游轮即将靠岸。 大黑站起身提醒道:“小主人,我们该走了。” 小银蛟点了点头,又看了苏泽和陈希扬一眼,对于这两个将他从百年禁咒中拯救出来的恩人,内心还是充满了感激的。 他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好歹也处出感情来了。小银蛟低下头去沉默了片刻,才重新抬起头对众人道:“那就……再见了。” 众人恋恋不舍地将小银蛟和大黑送出了船舱,目送他们相继跃入海中,化出原形的身子瞬间没入海中消失不见了。 十分钟之后,众人便提着行李陆续下了船。 杨臣修一直跟在苏泽和陈希扬身后,热情地道:“昨天大家都累坏了,相信昨晚上回来之后都没休息好。不如我们先找个酒店住下,等明确了下一步的行动方向之后,再一起上路吧?” 骆柒和莫传延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这家伙果然想一路跟着他们! 骆柒尚未来得及开口拒绝,莫传延突然一把拽住了骆柒的胳膊,对众人道:“那么,我们就在此告辞了。” 啥?不仅苏泽有些意外,连骆柒也感到非常意外。 看着莫传延一副要与众人分道扬镳的模样,他挣扎了一下,刚要开口反驳,却听莫传延在耳边低声警告:“如果继续跟杨臣修呆在一起,你早晚要穿帮,听我的,赶快走!” 骆柒嚅动了一下嘴皮子,只能把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杨臣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骆总这是要赶回去处理公务了吗?哎,向来骆总日理万机,是没法跟着我们这种闲人到处跑的。”言下之意,巴不得他走得越快越好。 陈希扬心里清楚莫传延的顾虑,也没拦他们,只是伸手道:“走之前先把灵媒御玺留下来。” 骆柒半道上被莫传延强行拖走,心里已经够郁闷的了,现在还要把自己唯一的筹码也交出来,眼睁睁看着别人继续上路,却没有自己的份,心底怨恨又更加深重了一些。 他黑着一张脸,将灵媒御玺交到陈希扬手上,学着小银蛟的语气道:“收好了,我这东西也是要还的!”然后看也不看莫传延,赌气似地大踏步离开了。 第一章:分道扬镳(二) 骆柒和莫传延离开之后,其余几人便打算接受杨臣修的提议,先回城区找家酒店好好休养生息一番,再作下一步打算。 苏泽的精神状态看上去很不好,而陈希扬是绝对不会开车的,杨臣修身为BOSS亲自开车感觉身份很掉价,而符宁止则除了给杨臣修当“护身符”之外是什么事都不会做的。 于是乎,无比悲催的纪玖和李思考师徒二人只得各自给他们这两对祖宗充当临时司机。 李思考心思比较简单,来的时候就是他给杨臣修开的车,回去的时候还是他开,他倒也答应得十分痛快。 纪玖就比较郁闷了,他的老板是杨臣修,又不是苏泽和陈希扬,凭什么要他给这两人当司机?无奈杨臣修一心笼络苏、陈二人,老板吩咐下来的事情,纪玖即便满心不乐意,却还是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坐上了车,又离开了杨臣修的视线,苏泽和陈希扬两人同时松懈了下来。 虽然他们知道杨臣修让纪玖过来给他们当免费司机,不过是想借此机会盯着他们,不让他们有偷溜的机会罢了,但一来他们原本便没打算开溜,二来,纪玖毕竟是骆柒的师弟,凭他硬生生在自家老板面前瞒下了骆柒的身份这件事来看,可以断定纪玖此人虽然爱财,但基本的做人原则还是有的,苏泽因此对他存了几分好感,也便少了些防备之心。 这心态一松懈,苏泽便开始昏昏欲睡了。只见他脑袋一点一点地,渐渐往陈希扬肩膀上靠了过去。 陈希扬皱了皱眉,身子往旁边挪了挪,很快苏泽的脑袋便也跟着挪了过去。陈希扬伸出两根手指将他的脑袋顶开,苏泽摇头晃脑了一圈,又准确无误地落回到原点。 如此循环往复了几次之后,陈希扬彻底没了脾气,只能任由苏泽靠在自己肩膀上呼呼大睡。昨晚他一时气昏了头,想也没想便一拳招呼了上去,而后又罚苏泽站在窗边不许睡觉,直到他认识到自己犯的错误为止,以至于苏泽昨晚基本没睡,能撑着吃完早饭下了游轮再直挺挺地坐进车里,已经是奇迹了。 想到这里,陈希扬百般无奈地叹了口气。苏泽毕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再怎么不着调,也还是他从小保护惯了的苏泽。他虽然对苏泽的冒犯感到非常生气,但这么结结实实的一拳下去之后,他自己心里也颇有些后悔。 如果是在以前,他也许还会帮苏泽找个像样的借口,比如说青春期小毛头的恶作剧什么的,只要苏泽吃了这次的教训,答应以后不会再犯,他也就权当从没发生过这件事,就此揭过了。 但苏泽现在已经成年,早已过了调皮捣蛋的年纪,那充满侵略性和独占性的绵长一吻,绝对不可能用恶作剧这么简单的借口蒙混过去。 更何况之后苏泽虽然乖乖听了他的话站在窗边反省,却死活不肯承认自己犯了错,他甚至还理直气壮地反问:“我喜欢你,所以想亲你,这有错么?” 陈希扬当即气得肺都快炸了:“你小时候还说你喜欢乡下亲戚家养的那只猪呢,怎么不见你抱着一只猪亲得死去活来啊?” “你和猪能相提并论么?我当时年纪小,喜欢那只猪也就单纯喜欢它圆润可爱罢了。如今我对你的喜欢……”他说着突然顿了一顿,脸上闪过一丝羞怯的神色,最后终于鼓起勇气,抬眸凝视着陈希扬的眼睛,低声道,“我对你的喜欢,是爱。” 陈希扬下意识退了一步,心律突然有些失常。 苏泽说这句话时投射而来的炽热的眼神,与当初皇甫风音看他的眼神如出一辙。这一瞬间,他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不是苏泽,而是风音。 昨晚的后半夜,陈希扬躺在床上也是一夜无眠。 苏泽突如其来的表白让他惊慌失措,但更重要的是,他开始担忧,皇甫风音对苏泽的影响,究竟深到了哪种程度,苏泽如此失常的行为,会不会是风音情感上潜移默化的结果。 如果真是这个原因,也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等时间一长,让苏泽认识到自己所谓的“爱情”,不过是风音移情的幻觉,待他头脑冷静下来之后,问题也就自然而然地解决了。 抱着这一想法,陈希扬决定在这段时间采取些手段给苏泽的头脑降降温,所以才会提出与苏泽保持两米距离的要求。 无奈苏泽早已对陈希扬的脾性了如指掌,不论陈希扬如何对他横眉冷对,他都能嬉皮笑脸轻松避过,还能准确摸到陈希扬的软肋,吃定了他对自己的舍不得,导致陈希扬的“冷处理”计划屡屡受挫比如早上吃自助餐的时候,又比如现在。 其实苏泽刚开始靠上陈希扬的肩膀,只是闭着眼睛装睡罢了,所以不论陈希扬如何避他、推他,他都能锲而不舍地重新粘上去。他这么做,一方面是在向陈希扬撒娇,另一方面,也是在测试陈希扬对自己的容忍度。 通过昨晚上的一番较量,他明白了自己与陈希扬之间情感模式的不对等。但既然他已经明确了自己的心意,也就不打算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所以当陈希扬罚他站着悔过时,他的确是乖乖在窗边站了一宿,但却不是在认真悔过,而是在脑海中推演出了一套长期作战方案。 首先他要摸清楚陈希扬对自己的容忍底线,在不踩到底线的前提下,利用各种伪装手段神不知鬼不觉地渗透到陈希扬的大后方,然后找准时机一举攻克这座碉堡。 于是当发现陈希扬的身体在多次回避无效,最终彻底放弃不再回避之后,他闭着眼睛轻轻勾起了嘴角“敌军后方渗透计划”第一步,成功。 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困意便一波接着一波袭了上来。他这么眯着眯着,不知不觉就真的睡了过去。 ****** “阿寻,阿寻快醒醒!” 皇甫寻睁开眼睛,看见阿错已经穿戴整齐,将他从被窝里拽出来道:“各大家族都在整队准备上山了,咱们好歹还混在端木家族的队伍里,赶紧起来吧,马上就要出发了。” 皇甫寻忙坐起来穿外衣,目光落在身边空着的垫子上,那个铺位原本是雪烙的,但是自从昨天晚上他被他的族长哥哥强行带回去之后,便没有再回到这个帐篷里来了。 阿错见皇甫寻看着雪烙的铺位发呆,便猜到了他心里在想什么,于是顶了顶他的胳膊:“别磨蹭了,赶紧起来,还得收帐篷呢。” 皇甫寻一边站起身,一边问道:“阿错,你说……雪烙他还会回来么?” 阿错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你说什么呢,那里才是他的家啊。” “可是,总觉得雪烙在他自己家里过得不快乐。否则他为什么宁愿流落在外忍饥挨饿,也不愿意回家里去呢?” 阿错看了他一眼:“就像你一样么?你也算是翘家的坏孩子呢。” 皇甫寻突然笑了起来:“他跟我不一样,我翘家出来,是为了寻找我要找的那个人。现在我找到了,觉得很幸福。但是雪烙……”他想起昨晚看见的那一幕,轻轻叹息了一声。 雪烙原本也可以过得很开心的,只是没想到,老天爷跟他开了一个不怎么好玩的玩笑。 因为挂心着雪烙的缘故,两人一直到队伍出发,都显得情绪低落,默默并肩走在一起,没有多说一句话。 此时队伍中有流言渐渐传了开来,说三大家族之所以大清早就出发了,是因为他们收到消息,说尊主皇甫暗律已经在天亮之前抵达了珑山,并独自一人上山去了。 对于尊主临时改变主意独自上山迎战血魔的行为,各大家族的长老们头痛不已,于是三位族长率领各自的长老们短暂地开了一个碰头会,便急急忙忙拔营出发,打算跟上山护驾去。 皇甫寻听到这个消息时,深深地皱起了眉,显然对自己父亲的行为也感到万分不解,以父亲的性格,应当不至于如此莽撞冒进才对。 阿错一边听着身旁人口耳相传的小道消息,一边留神观察皇甫寻的反应,见他蹙着眉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便偷偷握了握他的手。 皇甫寻恍然回神,对上阿错的目光。阿错朝他笑了笑:“不要担心,尊主很厉害,一定不会输给血魔的。” “嗯。”皇甫寻点头应了一声。 倒不是因为阿错简单一句话便轻易信了,言灵一族的能力究竟有多大,他比其他三个家族更有发言权,但他忧心的并不是这件事。只是为了不让阿错为他担心,他只能反过来用笑容宽慰阿错。 突然肩头被人重重拍了一下,皇甫寻转过头,发现雪烙气鼓鼓地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咦……”皇甫寻刚要开口,便被雪烙打断了:“咦什么咦,你们两个好没良心,出发之前也不等等我,害我跑到驻地,发现大家全都走光了,只好又急匆匆追上来,简直累死我了!” 皇甫寻尚未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脱口道:“你不是……” 阿错怕他说漏嘴,忙抢先对雪烙嗔道:“你还好意思怪我们,自己趁我们睡觉的时候溜出去一整晚不回来,我们还以为你不打算跟我们一起上山了呢。” “我整晚不回来是因为……”雪烙噎了一下,支支吾吾地道:“因……因为我半夜跑出去撒尿,天太黑没看清方向,走着走着就迷路了,等到天亮了,才好不容易找到回来的路啊!” 如此拙劣的谎言,傻瓜才会信了他。 但是皇甫寻和阿错非常默契地对望了一眼,既然雪烙不打算如实相告,那他们也就配合着装不知道好了。毕竟昨晚上那件事,戳穿了大家都会很尴尬。 第一章:分道扬镳(三) 一路上,雪烙依然十分活跃,一有机会便缠着端木家的几个小姑娘问东问西,听到有趣的事情还会跑回来与皇甫寻和阿错分享。 但是两人注意到,雪烙将各大家族的八卦都打听了一圈,却决口不提月刹,甚至当对方无意中提及濮阳家族新上任的族长时,雪烙便会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这个家伙,果然还是很在意那件事情啊……”皇甫寻和阿错默默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队伍行至半山腰,突然停滞不前了。 由于他们三人走在队伍的尾端,对于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一无所知,只能呆在原地耐心等待。 不多久,前方便传来消息,说三大家族虽然从不同的山道上山,却几乎在同一时刻遇到了兽群的阻挠。那些野兽似乎都改变了原有的习性,变得凶暴残忍,却又非常狡猾。各大家族的先锋队伍正在与这些兽群交战,已经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伤亡。 三人听到这个消息时,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相同的疑惑关于这些兽群的描述,与当初他们在曲丹镇外遇到的年兽群的特点实在太相似了。 “一定是血魔在操控山中的兽群,企图阻止各大家族的部队继续上山。”阿错摩挲着下巴猜测道。 皇甫寻内心越发焦虑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父亲就迟迟得不到援兵相助,而血魔却能同时操控这么多的兽群,如果那些兽群帮着血魔攻击父亲的话……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阿错看出了皇甫寻的忐忑不安,咬着嘴唇沉默了片刻,毅然抓了皇甫寻和雪烙的手道:“我们在这里等下去不是办法,不如偷偷潜入先锋部队中去,如实掌握一些消息以便见机行事,总好过在这里胡思乱想。” 于是三人集体尿遁,避开了队伍的行进路线,在山林间穿梭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赶上了先锋部队到达之地,而拦住他们去路的,是十几只体型魁梧的棕熊。 此时端木家族的十几名战斗主力皆已不同程度地受了伤,只有几位端木长老护着族长端木花楹,勉力与棕熊们相抗衡。 但端木花楹胆子太小,有好几次绝佳的反攻机会都因为她的谨小慎微而依次错过了,几人且战且退,渐渐露出了疲态。 眼看端木家族的先锋部队即将全军覆没,躲在暗处的阿错默默叹了口气,无声无息地张开了祭灵防御结界。 棕熊们的攻击力和敏捷度明显降了下来,端木花楹接连几次攻击都给对方造成较大的伤害度,顿时恢复不少信心,不再像刚才那般畏首畏尾,动作也开始流畅起来。 随着棕熊一只接着一只倒在血泊中,双方的形势逐渐得到了逆转,众人不禁连声叫好,纷纷为族长喝彩助威。 唯有端木朔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他隐约感觉得到,双方形势之所以产生变化,并不是因为端木花楹突然变得多厉害,而是因为有一张巨大的防御结界笼罩在他们的周围,这种结界对祭灵族人不会产生任何不良影响,但对敌人来说,却具有很强的催眠功效。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视线在一张张年轻而兴奋的脸上掠过,这些先锋队伍中的女子,都是由他亲手挑选出来的精锐,她们有多少能耐,他最清楚不过了。 可以说,目前队伍中还没有一个人有能力施放出如此强大浑厚的防御结界,就连族长端木花楹,也达不到这样的境界。 更可怕的是,对方非但能施放防御结界,还能施放地神不知鬼不觉,基本上除了几位经验丰富的长老面露疑色之外,其余人都没有意识到结界的存在,还以为她们的族长终于大显身手了,一个个露出兴奋雀跃的表情。 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端木朔没来由产生一种不安的情绪,他悄悄捏了个咒诀,灵识在结界中无声无息地游走,企图找出那个施放结界的神秘人。 但是很快,防御结界被撤了回去,对方显然察觉到了他的探测,先一步隐藏了行迹。端木朔心下大骇,此人修为远在自己之上,自己的一举一动,竟丝毫瞒不过对方的眼睛! 这人,究竟是谁?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在他脑海中渐渐成形,但随即他晃了晃头,否定了这个猜测如果是那个孩子的话,会这么好心帮助端木家族脱困?没有趁机落井下石已经很不错了,所以一定不会是他。 此时端木花楹已经成功将最后一只棕熊制服,端木家族虽然损失较大,好在终于扭转了败局,众人不敢有丝毫停留,继续向山顶奔去。 而皇甫寻、阿错和雪烙三人则趁乱混入了先锋队伍末尾的男子后卫队中,一路跟了上去。 抵达山顶之时,尚未找到血魔与皇甫暗律的踪迹,倒是先看见了濮阳家族的先锋队,为首之人正是新任族长濮阳月刹。对方明显比他们更早抵达山顶。 两支队伍会合之后,端木朔急切问道:“濮阳族长,可找到尊主了?” “还没有。”月刹皱着眉摇了摇头,“我们抵达山顶已经有一盏茶的时间了,我命人四处寻找尊主下落,却毫无所获。” 端木朔又看了看四周:“怎么,空桐家族的先锋队还没有到吗?” 濮阳月刹似乎被他说中了心中忧虑,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低声沉吟道:“我们抵达之后,一直不曾看见他们出现,恐怕是被那些兽群给绊住了……” 他顿了顿,看向端木朔,“端木长老,这里暂且拜托你和端木族长了,我带几个人去接应雪……接应空桐族长他们。” 雪烙躲在端木家族的队伍中,原本一直低着头,不想被月刹看见自己。但一听说空桐家族有可能出了意外,心里一凉,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忙叫道:“我也去!” 月刹循声往来,在看见雪烙的一瞬间,先是怔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竟半晌说不出话来。 端木朔在看见雪烙的同时,也看到了他身旁的皇甫寻和阿错。雪烙还好,一直是白白净净讨人喜欢的模样,倒是皇甫寻和阿错两人,脸上总是脏兮兮的,好像刚从哪个贫民窟里爬出来似的。 当初在端木府中见到时,便对他们二人没什么好印象,但是碍于月刹的脸面,对他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刻发现他们竟偷偷混了进来,不禁有些恼怒,厉声喝问:“你们三个小鬼,不是让你们跟着大部队走吗?怎可随意混入我们端木家族的先锋部队……” 他话未说完,阿错已转头对雪烙道:“这样也好,雪烙你跟着月刹去接应空桐族长,我和阿寻去寻找尊主的下落。”竟丝毫未将端木朔放在眼里。 端木朔被气得不行,刚要发作,却见月刹点了点头道:“好。”说着率先转身走了,雪烙看了看月刹的背影,抿了抿唇,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自始至终,他们四人竟都当端木朔不存在。端木朔好歹是端木家族长老之首,竟被几个乳臭未干的小鬼当众羞辱,愤怒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指着皇甫寻和阿错相携离去的背影,颤声道:“你们……你们……” 端木花楹为免他失态,忙轻轻握住了端木朔的手,低声劝道:“爹……” “哼!”端木朔对自己女儿的软弱无能已经完全没想法了,于是瞪了她一眼,冷冷甩了一下衣袖,撇开脸去。 月刹虽然心中担心雪祈安危,毕竟还是以大局为重,将大部队都留在了山上,由几位长老主持大局,自己则带了两名侍从以及雪烙匆忙下山去了。 月刹满脑子都是雪祈遭遇危险的场面,心下焦急,步子也越走越快。两名侍从也都是濮阳家族的佼佼者,不论月刹走得多块,他们都能丝毫不落地紧随其后。只有手无缚鸡之力的雪烙,即便卯足了劲一路飞奔,却还是被远远甩在了身后。 体力终于濒临极限,雪烙再也忍不住了,扯开嗓门大吼:“濮阳月刹,你他娘的慢点不行么?!” 月刹恍然回神,猛然刹住了脚步。自认识到现在,雪烙从未这样连名带姓地唤过他,如今这样叫他,一则是他现在真的很生气,二则,也透出了明显的疏离意味。 两名侍从都有些惊诧地回头去看雪烙,又观察月刹的反应。他们都很好奇,这小子究竟是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的异类,居然敢如此连名带姓地吼他们老大。 月刹原地踌躇了片刻,然后转身大踏步往回走去。走到雪烙面前时,不待雪烙再次开口,便一把将他捞了起来,扛在自己肩头,继续往前走去。 ……这样的场景,很熟悉。雪烙立即联想到之前在曲丹镇外第一次遭遇年兽袭击时,月刹就曾经这样扛着他逃命。 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他猛力甩了甩脑袋,极力想把那记忆彻底从脑袋里面甩出去,一边抡起拳头猛捶月刹的后背:“月刹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跑!” “你不是跑不动了么,”月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冷,“如果不想拖我们后腿,就不要无理取闹。” 雪烙的拳头在半空中滞了滞,然后渐渐松开,垂了下去。他乖乖闭上了嘴巴,再也没有吭声。 第一章:分道扬镳(四) 月刹扛着雪烙,带着两个侍从,一路狂奔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终于看见了空桐家族先锋部队的身影。 攻击他们的是一群山狼,这些山狼比一般狼的个头更大,也更凶残。 十几名空桐弟子每人手执一把利器,与狼群斗得不可开交,而身为空桐家族族长的雪祈,此刻正一脸淡定地站在战斗圈外,不是出口提醒:“左二,右。左五,上……” 他每一次开口,都会有相应位置的一名空桐弟子立即按照他的提示向相应的方向攻击,而他攻击的位置,要么是对手露出漏洞的攻击点,要么是抵挡对手攻击的防御点。 月刹放下雪烙,在远处观望了片刻,奇怪地皱起了眉,雪祈这是在指挥列阵?可看这阵势却又毫无章法可言。 雪烙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空桐家族里每个人的预灵能力各不相同,我只能感知久远之后会发生的事情,而且信息非常模糊;但是我哥不同,他可以感知短期内即将发生的事情,而且信息非常详细准确。在空桐家族中,还没有人可以在预言的精细程度上超过他的。” 月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雪祈凭借自己的预言能力,判断出敌人的下一步举动,提前给出提示,降低己方的伤亡率。 无奈这些空桐弟子的身手实在令人不敢恭维,饶是雪祈神算至此,也只能与狼群勉强战成平手,时间一长,狼群可以前赴后继,但空桐弟子人数有限,拖下去对他们十分不利。 想到此处,月刹只低声嘱咐雪烙一句:“你在这里乖乖呆着。”便朝身后挥了挥手,带着两名侍从拔剑冲入了狼群,大肆开杀。 月刹三人的出现,让空桐家族的众弟子一时间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但很快他们便发现,这三人剑法比他们高出太多,每一招都能点中山狼要害,杀伤力比他们强了不知多少倍。 雪祈在看到月刹出现的时候,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月刹的好意,挥手让几个帮不上忙还只会碍事的空桐弟子退下,于是狼群的攻击重点全都集中到了这三人身上。 雪祈不敢有丝毫分心,越发精密地预测每一头山狼下一步瞄准的攻击点,及时给出提示,于是月刹三人根据雪祈的提示,杀狼效率大大提高,过不了多久,便将几十只山狼斩杀殆尽。 “终于得救了!”空桐弟子们个个额手相庆,脸上露出了劫后逢生的喜悦。 雪祈缓步向月刹走了过来,一边递出自己的帕子,示意他擦拭脸上的汗水,一边微笑道:“这次多亏了你,谢谢。” 月刹低头接过帕子,细细看了一眼,却舍不得擦汗,抬头望向雪祈,说道:“这么多年了,你用的帕子还是跟以前的一模一样。” 雪祈笑了笑:“我是个念旧的人,用惯了的东西,不那么容易换掉的。” 月刹眸色转深,低声问道:“那么我呢,你还念着么?” 雪祈蹙了蹙眉,似乎对他话中含义有些不解。 月刹还想说什么,雪祈已经转眸望见了站在远处的雪烙,顿时一张脸沉了下来,大步朝雪烙走了过去,劈头盖脸地问道:“你倒是舍得现身了?” 雪烙缩了缩脖子,一副做错事的孩子模样,垂手听训。 月刹也跟了过来,有些莫名地问:“怎么了?” “这家伙,”雪祈指着雪烙,气呼呼地道:“昨晚上好不容易把他逮了回去,原想等这次任务结束之后,便带他回家去给母亲赔罪。没想到早上一睁眼,他又溜得无影无踪了。” 月刹看了雪烙一眼,想起刚才在山顶上,看见他和皇甫寻、阿错在一起,便料想他必定是舍不得那两人,才会偷偷溜回去的。 他原想为雪烙解释几句,但见雪祈如此生气,而雪烙紧闭着嘴巴一副打死他也不会开口解释半句的架势,他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 解决了山狼,空桐家族的先锋队伍便在月刹等人的护送下,加速向山顶赶去。 雪祈生怕雪烙又借机溜走,一路上死死拽住他的胳膊,让他寸步不离自己左右。雪烙被束缚得有苦难言,心想这兄长简直是他命中克星,早知道月刹能轻而易举地救下雪祈,他何必自己傻乎乎地跑来自找不痛快。 他如此腹诽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悉数落入了月刹眼中。月刹看了他片刻,似乎想对他说什么,但是每每见到他身旁板着脸的雪祈,只能欲言又止。 皇甫寻和阿错跟着搜寻部队在山顶上转了大半圈,依然没见到尊主的身影,就连血魔的一点踪迹也没找到,他们不禁开始怀疑,难不成他们扑了空,这两人早已离开珑山了? 此时空桐家族的前锋部队终于姗姗来迟。雪烙远远看见了皇甫寻和阿错,撒腿就想朝他们扑过去,不料雪祈先一步抓住了他,用力将他拽了回来。 雪烙绝望地意识到,当雪祈想死盯某一个人的话,对方的任何一个举动都逃不过他的预测。 皇甫寻和阿错昨天晚上都已经见识过雪祈的能耐了,知道这位年轻的空桐族长虽然表面上温柔和蔼,但若与谁较了真,也不是会轻易妥协之人。而很明显,此刻触了他底线的,必定是他这个有过无数次翘家前科的弟弟雪烙了。 他们朝雪烙投去无限同情却又爱莫能助的眼神,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可不敢贸然上前救他脱离苦海。 三大家族的族长终于在山顶再次会晤。雪祈面露惭色,一脸真诚地道:“是我们空桐家族拖了大家的后退,真是非常抱歉。” 端木朔摆手笑道:“别这么说,只要空桐族长能平安抵达就好。”说罢,一眼看见雪祈身旁跟着的雪烙,猛地怔住,视线在他二人脸上扫来扫去,一时间没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雪祈于是笑道:“忘了介绍了,这是舍弟,空桐雪烙。” “啊,原来如此,是我眼拙了。”端木朔感到万分汗颜。 之前也不是没见过空桐雪祈,但因为雪祈和雪烙兄弟俩的气质实在相差太远了,第一次见到雪烙的时候,他又和两个贫民窟小子厮混在一起,以至于他虽然觉得雪烙看起来有些眼熟,却压根没往空桐族长的方向去想。 如今想来,好在之前没怎么得罪过雪烙,否则若是这小子在他孪生兄长面前告他一状,无端与空桐家族结下了梁子,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三人寒暄了片刻,话题便转到了尊主与血魔之战上来了。 端木朔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们提前到达了也无济于事,因为我们根本找不到尊主和血魔的下落。” “怎么会?”雪祈感到非常意外,“我之前测算过,尊主明明会在这附近出现……” 他话音未落,忽见端木家族的一名弟子气喘吁吁跑了回来,禀报道:“族长,端木长老,我们在前方发现了一处可疑的洞穴。” “哦?”端木朔凝神问道,“有何可疑之处?” “那洞穴位于悬崖峭壁之上,很难被发现,按理说应该不会有人进入,我们也是无意中看见的。但是我们却在洞穴的入口处,发现了新鲜的血迹。” 他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端木花楹低呼出声:“难道尊主受伤了……?” 端木朔立即拉了她一下,面色有些严厉。端木花楹这才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如果一看见血迹就断定是尊主受了伤,那岂不是长血魔志气,灭尊主威风?就算心里是这么想的,说出来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花楹自觉失言之后,羞愧得无地自容,脸上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好在月刹和雪祈都不是多言之人,月刹佯装没听见,雪祈则轻描淡写地岔开了话题。 三人商量了一下人手分配问题,便带着精锐部队跟着那名端木弟子往洞穴所在的悬崖走去。 因为洞穴是端木家族的弟子发现的,打头阵的自然便是端木家族。皇甫寻和阿错紧紧跟在端木家族的队伍之后,端木朔原想将他们二人揪出来的,但考虑到月刹和雪烙与他们两人关系匪浅,自己还是不要自找不痛快的好。于是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了。 其后是空桐家族。雪祈毕竟是一族之长,总是抓着雪烙在身边,总归有失体统,让人侧目。于是当抵达悬崖边的时候,他将雪烙交给身后一名侍卫,叮嘱道:“千万将他看好了,如果再让他溜了,你提头来见。” 那名侍卫瞅了瞅身旁这位难缠的小祖宗,一脸苦逼地应下了。 雪烙见雪祈没有带上他下悬崖的打算,不甘心地叫道:“我也要下去!” “你下去做什么?添乱么?”雪祈一脸的不容置疑。 雪烙更加不服:“我哪有你想的这么一无是处,血魔这么厉害,我们多一个人手也好多一份力量。” 雪祈眯起眼睛看着他:“那你倒是说说,你能帮什么忙?预测一下我空桐雪祈还能活多久?” 雪烙猛地噎了一下,明知道雪祈是故意拿话刻薄他,可他还是被雪祈的后半句话伤到了,瘪了瘪嘴巴,眼泪渐渐漫了上来:“不让我去我就不去么,你干嘛这么咒自己……” 雪祈见他这副伤心样,眼神渐渐柔软了下来,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低声叹道:“万一我出了事,不是还有你么。所以小傻瓜,乖乖听我一次,别下去了,成么?” 雪烙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啦一下全涌了出来。雪祈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径自下了悬崖。 第一章:分道扬镳(五) 月刹带着濮阳家族的精锐部队就跟在空桐家族之后,雪祈和雪烙兄弟二人分别之际的一番话,他在一旁听得真切。 待空桐弟子走尽之后,月刹仍站在原地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他身后的长老忍不住出声提醒:“族长,该下去了。” “唔。”月刹回过神来,往悬崖的方向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来,转身往雪烙的方向走去。 众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知他想做什么。 雪烙见月刹径直朝自己走来,一时有些莫名心慌,却又不愿在他面前露出软弱的表情,于是收起悲伤的情绪,抹了抹眼泪,态度强硬地问:“你……你做什么?” 月刹在他面前站定,静静注视了他半晌,才低声道:“其实一直想对你说,却没有机会说,也不知该如何说……” 雪烙被他一段绕口令听得有点晕,不耐烦地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对不起。” “……” 两人四目对望,一时间静默无声。 过了半晌,雪烙才撇过脸去,冷冷嗤笑了一声:“你对不起我什么了?啊……是了,那天晚上不小心让你占了点便宜。不过这种事情对我来说早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也不会太当真,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 雪烙自顾自叨叨絮絮地说着,月刹没有打断他,视线渐渐往下移,落在雪烙紧紧交握着的双手上,他的手指因为握得太紧而有些泛白,指尖在微微地颤抖。 月刹伸出手,轻轻将雪烙的其中一只手抽了出来,握在掌心,对方冰凉的温度瞬间传递过来,令人心惊。 雪烙蓦然住了口,失神地望着月刹握住自己的那只手,眼神有些凄苦。 “对不起。”月刹又低低说了一遍。 雪烙恍然惊醒,触电般将手抽了回来,模样十分狼狈。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他抬高嗓门一叠声地质问道:“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你有什么可对不起我的?你以为老子很稀罕你么?你爱谁谁!” 一众濮阳弟子都看傻了眼,平日里见月刹一脸冷漠的冰山脸,仿佛随时都会拔剑砍人,没想到在此人面前竟完全变了一副模样,不论如何骂他都不还口,不由心下感叹,真真人不可貌相啊…… 月刹待雪烙骂痛快了,才轻轻呼出一口气道:“原本便是我对不住你,你要怎么骂我都没有关系,只希望你心里能痛快些。”他顿了顿,才道:“我走了。” 雪烙哑口无言地目送濮阳弟子们全部消失在悬崖尽头,才猛然回过神来,暴跳如雷地吼道:“我次奥啊,濮阳月刹你个混球,要我说多少遍,老子不稀罕你啊啊啊!” 这是一块直立在珑山背面半山腰的陡壁。 皇甫寻和阿错跟在端木家族的队伍之后,顺着麻绳陆续下到半山腰的一块地势平台的石台上,果然发现在石台的一侧,有一个不太起眼的洞穴。 洞穴不高,但刚好能容纳一人进入。而之前那名端木家族的弟子所说的血迹,就染在洞穴之外的石壁上,看这角度,应该是在进入洞穴之前就吐了血,鲜血正好溅了上去。 皇甫寻在看到那滩血迹的时候,眼皮便一直在跳,他越发变得心神不宁,恨不得立即冲进去。 阿错一把拽住了他,低声道:“你冷静些,这洞穴从外头看进去一片漆黑,里面有多深,是否有埋伏,都是未知数。万一血魔真的藏在里头,你这样贸然闯进去,岂不是白白送死?” 皇甫寻经他提醒,想起自己灵能力已经大不如前,就算一鼓作气闯进去,也于事无补。他渐渐冷静下来,点了点头,默默跟着阿错退到一边。 端木朔此时却正在打他们俩的主意,见皇甫寻原本想冲进去的,听同伴低声说了几句之后,又退到一旁去了,于是朝他们二人招了招手,面色慈祥地道:“你们过来。” 阿错见端木朔竟破天荒地对他们笑,便猜到这只老狐狸心中肯定在算计着什么,心带防备地问道:“做什么?” 端木朔指了指他们额头上绑着的发带,说道:“你们俩应该都是平民身份吧?在芒宿,平民因为灵能力微弱,原本是一辈子也无法出人头地的。但有一种情况除外,那就是为芒宿立功。 “我见你二人对于支援尊主一事颇为热心,想来你们必定也是狭义之人,不如就给你们一次机会,由你们二人先进入洞中打探,发现危险便出声示警。若能助我们成功铲除了血魔,你们便是立了大功,从此以后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你们看如何?” 阿错听得直想翻白眼,这端木朔究竟是把他们当成一无所知的平民,还是一无所知的傻子啊?这不明显是想推他们去当垫背的么?还享受荣华富贵呢,只怕到时候是否有命回来都是问题! 皇甫寻却出乎意料地接受了他的提议,一本正经地道:“你可得说话算数。不过入洞打探之事,我一个人来做就可以了,阿错留在外面跟你们一起行动。” 阿错诧异地看向皇甫寻,心想这小子怎么还是想不通透呢?心下一急,便用力拽了他一下,刚要开口,反倒被皇甫寻拉到了一旁。 皇甫寻低声道:“阿错,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看端木朔这模样,恐怕也是心生胆怯,不敢贸然进去。如果大家都不敢进,事情只会越拖越糟糕。我好歹是尊主的儿子,儿子救父亲,天经地义,就算丢了性命,我也是心甘情愿。但是你们不一样,你们没有义务为了别人赴死。所以进入打探之事,还是由我来做最合适不过……” 他话未说完,便被阿错狠狠掐了一把,痛得他嗷嗷直叫。 阿错气得咬牙切齿:“你说什么,别人?难不成事到如今,你反倒觉得,你与我只是不相干的人而已?” “不是……”皇甫寻见阿错动了真怒,才惊觉自己失了言,赶紧手忙脚乱地解释。 但阿错根本不听他解释,冷声道:“皇甫寻,今日你就在这里给我说清楚,如果你觉得我对你而言真的是不相干的人,我立即就走,从此各奔东西老死不相往来;如果不是,那就让我陪着你一起进去,要死也死在一块。” 皇甫寻听前半句话时,生生吓出一头冷汗,听到后半句,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才渐渐回味出阿错冷言冷语中包含的一片真心。一时间又是开心又是感动,握住阿错的手半晌说不出话来。 端木朔见他们两人躲在角落里嘀嘀咕咕没完没了,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催促道:“你们究竟答不答应,干脆点给个答复。” 皇甫寻牵住阿错的手,跑到端木朔面前开心地道:“我们一起去!” 端木朔一怔,差点被他脸上明亮的笑容闪瞎了眼,同时心底在冷笑,心想这两个小鬼果然还是太嫩了,自己几句话便将他们哄得团团转。 正得意着,一旁阿错又补上一句:“不过,我们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你说让我们两个去前边探路,这没问题,但你又说,发现危险要出声示警。你也知道,我们都只是平民而已,灵能力少得可怜,根本不是血魔的对手,万一遇到了危险,恐怕连喊一声都来不及就直接挂了,那岂不是白探了?所以” “所以?”端木朔莫名地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阿错长臂一挥,指向了端木花楹:“可以请端木族长护送我们一程吗?” “你说什么?”端木朔不可置信地瞪起了眼睛,这两个小鬼头简直色胆包天,竟敢当众打他女儿的主意? 端木花楹虽然胆子小了点,但长得还是挺不错的,灵能力比上不足,比下绰绰有余,至少比在场所有女弟子的灵能力都要高一些,再加上她出身高贵,是端木长老的幼女,在端木弟子中还是拥有比较高的人气的。 所以端木家族众弟子,尤其是男性弟子,在听到阿错提出这个要求时,一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冲上去揍他几拳。 端木朔刚要开口拒绝,却听端木花楹突然道:“我答应你的要求。” 众人一片哗然。端木朔瞪向自己的女儿:“你别胡闹!” “我没有在胡闹。”端木花楹咬了咬唇,鼓起勇气走出几步,正视着自己的父亲,“我毕竟是一族之长,这是我应该承担的责任,如果连这样的责任也要推脱给两个无辜的平民身上,我真是无颜再做端木家族的族长了。” 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众人都静静注视着端木花楹,第一次对这个柔弱的女子生出一丝敬意。 端木朔还想再劝她,但顾虑到在场还有许多端木弟子,以及随后赶到的另外两个家族,他实在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烦乱地挥了挥手,随她去了。 端木花楹走到皇甫寻和阿错面前,虽然因为害怕而脸色苍白,但她还是勉强朝两人笑了笑,低声道:“你们……别害怕,我会……我会保护你们的。” 皇甫寻虽然不知道阿错一定要带上端木花楹的原因,但见这少女一边承诺着要保护他们,一边自己还在瑟瑟发抖,他突然觉得,也许再给她一点时间,她真的能成长为一名合格的族长也说不定。 “等一下。”有个声音突然从空桐家族的阵列中传来,只见空桐雪祈缓步走了出来:“也算上我一个吧,既然端木族长都亲自上阵了,我也不能被比下去啊。” 他说着,转头望向月刹,笑问:“是不是,濮阳族长?” 月刹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明朗的笑容,颔首道:“不错,也算上我一个。” 第一章:分道扬镳(六) 于是人员突然增加到了五个人,尤其是雪祈的自愿加入,让他们感到有些意外。 五人相继进入洞穴,发现洞中的光线比原本想象的还要暗淡,只往里走了几步,便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 端木花楹还是第一次离开父亲,跟着四个陌生的少年行动,刚才的一番豪言壮语,此刻都化为了泡沫,两条腿哆嗦得厉害,怎么也迈不出去了。 “看不见了么?”阿错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同时有一只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她吓了一跳,本能地想把手抽回来,但是对方却拉住她不放。阿错的声音继续道:“没关系的,不用害怕,现在大家都看不见了。” 端木花楹的心突然安定了下来。 其实与其说她怕黑,倒不如说,是她的自卑心在作祟。因为她有严重的夜盲症,一到晚上,眼前就变得一片漆黑,连走几步路也需人在一旁搀着。在旁人眼里,她的行为就跟一个瞎子没什么区别。 但她的夜盲症,在端木家族中是个不能对外人道的秘密,尤其当她成为端木家族的族长之后,这个症状就变成了她最大的软肋。 而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她的父母,以及在她小时候,时常陪着她玩耍的端木花嫁。 所以当阿错告诉她,不仅是她看不见,在场所有人都看不见的时候,她突然没那么害怕了,因为她觉得,自己终于和别人是一样的了。 握住自己的那只手非常温暖,端木花楹突然产生一种错觉,仿佛牵着自己的,是小时候非常疼爱自己的花嫁。脑中蓦然闪过一丝奇念,她禁不住脱口唤道:“花嫁姐姐?” 身边的人突然一顿。 她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荒谬,对方明明是个少年,连声音也是典型的少年音,她怎么会将他与记忆中的端木花嫁重叠在一起?如此一想,脸上便突然烧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道:“啊,对……对不起,我……” 身边传来阿错低低的笑声:“看来,是我让端木族长想起谁了吗?” “是……是的。”端木花楹轻轻松了一口气,阿错善解人意地为她圆了场,令她对身边这个少年越发产生了好感和依赖。 “花嫁……”跟在身后的空桐雪祈突然接了口,“是指端木家族的前任族长继承人,端木花嫁吗?” “咦,”端木花楹果然被吸引去了注意力,也变得不那么怕生了,“空桐族长认识花嫁姐姐?” “几年前,端木花嫁的名气可不小呢,虽然我无缘得见,但也曾听闻,她以一曲祭灵剑舞同时击败了我们空桐家族的雪涵和濮阳家族的月迦,成为了少妃的不二人选。只可惜……”空桐雪祈说到此处,轻轻叹息了一声:“只可惜,红颜薄命啊。” 端木花楹听见雪祈如此夸赞花嫁,开心地仿佛被夸赞的人是她自己一般,声音雀跃又略带自豪地道:“我花嫁姐姐可厉害了,她不但长得漂亮,灵能力也很高。我听长老们说,花嫁姐姐是我们端木家族难得一见的奇才,她的灵能力潜力无限,日后必定会将历任族长都比下去。” 说到这里,她的情绪突然低落了下去:“只是好可惜,花嫁姐姐就这么……虽然父亲一直坚持说花嫁姐姐没有死,可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一点消息,大家都觉得,花嫁姐姐恐怕生还无望了。 “我记得当时从神木峰传来花嫁姐姐的噩耗时,家族中很多年轻的弟子都哭得很伤心,他们中有很多人,都梦想着能娶像花嫁姐姐这样的完美女子做妻子。虽然花嫁姐姐最终被选为少妃,让他们的梦想破碎了,但大家还是感到与有荣焉,毕竟这是我们端木家族共同的荣耀。” 空桐雪祈叹道:“是啊,当年的端木花嫁,的确很令人神往呢。” 端木花楹问道:“空桐族长也喜欢我花嫁姐姐吗?” 她此话一出,阿错、皇甫寻、月刹皆是步子一顿。 片刻之后,传来空桐雪祈的轻笑声:“怎么办呢,既然已经被你看出来了,那我还是大方承认好了。” 阿错和皇甫寻暗暗抽了口冷气,这关系能不能不要这么复杂? 月刹则突然抓住了雪祈的手,脱口问道:“你喜欢端木花嫁?” 空桐雪祈怔了一下,略带疑惑地问:“有问题吗?”随即又自嘲地笑了笑,“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虽然无缘亲见端木花嫁,但她也算是我年少时期的梦中女神了吧。” 原来如此……三人各自偷偷松了口气。 雪祈这一段半真半假的朦胧暗恋,居然能让在场众人听得如此惊心动魄,也算是他的一种特殊才能了。 月刹虽然松了口气,但一颗悬着的心并未完全放下,他又试探着问道:“那么,空桐族长如今可有真正喜欢的人了?” “这个嘛……”雪祈沉吟了片刻,尚未说出口,忽听端木花楹轻轻叫道:“有亮光……” 果然,前方渐渐亮起一束光线,洞穴出口处就在前方。这一路行来,居然不曾遇到任何阻碍,这令他们有些意外。 众人加快脚步朝前方奔去,尚未抵达洞口,一阵刺鼻的血腥味便迎面扑了过来。 端木花楹毕竟是女孩子,闻到这般难闻的气味,便忍不住捂住了口鼻,放慢了速度。倒是月刹和皇甫寻先一步奔至洞口,朝外望去,顿时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洞外是一处圆形祭场,场内横七竖八层层叠叠地躺着无数尸体,有动物的,也有人类的,有的早已化作了白骨,有的则还在腐烂中,散发出阵阵恶臭。 紧跟着来到洞口的阿错,一看见这副场景,立即用手捂住了端木花楹的眼睛,低声道:“别看。”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端木花楹惊骇地向后退了几步,仓皇跌坐在地,胃中一阵翻江倒海,便趴在一旁吐了起来。 “我下去看看。”月刹只低声交代了一句,便屏住呼吸跃入祭场,他施展轻功,脚尖在森森白骨上轻轻一点,几个起落便掠至祭场中央的祭台上。 那祭台上放置着一口棺木,月刹推开棺盖细细查看了一番,然后回头对众人道:“找到端木明晔了!” 端木明晔,正是当初被血魔掳走的端木蓉可的师兄。 皇甫寻急问道:“确定他已经死了吗?” 月刹将手伸进棺木中探了探,回头答道:“似乎还留着一口气。” “那得赶紧将他送出去,也许还来得及救治!” 月刹点了点头,将端木明晔从棺材中抱出来,背着他原路返回。 此时端木花楹已经吐得只剩下半条命了,眼里全是泪水,看起来格外楚楚可怜。 阿错走到她身旁,低声问道:“花楹,你想当个好族长么?” 端木花楹身子一震,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又出了丑,犹豫了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哽咽着道:“我想。可是……我总是做不好……” “如果你有这个决心,那就从现在开始,鼓起勇气,站起来。” 端木花楹咬了咬唇,依言站起身来,身子颤颤巍巍的,两条腿还在打颤。阿错见她好几次快要站立不住,却只是冷眼旁观,不曾伸手扶她一把。 端木花楹倚在石壁上,勉强撑住了身子,眼睛却不敢往洞外看去,只是可怜兮兮地看着阿错。 阿错故意装作没有接收到她眼神中的求助信号,从月刹手中接过端木明晔,对端木花楹道:“你过来,扶着他走出去。” 端木花楹愕然:“我……我一个人?” “他是端木家族的弟子,自然得由你这位族长亲自护送出去,这样别人才会敬佩你,爱戴你。” “可是……”端木花楹的目光落在近乎昏迷的端木明晔身上,要她一个弱女子扶着比自己还高出大半个头的负伤男子走出去?可是她扶不动啊!更何况,回去的话,必然又要经过那一片漆黑漫长的洞穴,她看不见…… 阿错的态度却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硬,他引导着端木花楹依靠重心的支点,堪堪将端木明晔的身体稳住,然后对她挥了挥手:“一路上小心。” “那你们……” “我们还要在这里寻找血魔的下落,就先不出去了。”阿错道,“你出去之后,麻烦代为传个口信,就说端木长老交代的任务,我们已经完成,至少可以保证,洞穴中绝对没有机关或者埋伏,他们可以放心进入。” 端木花楹见阿错语气中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又求救似地看了看其他三个人,结果那三个人要么看天,要么看地,要么看着祭场内满目的尸骸,就是不看她。 看来自己在这里算是孤立无援了。端木花楹越哭无泪,只好使出吃奶的劲,半拖半抱地带着端木明晔往回走去。 待端木花楹走得没了影了,皇甫寻才凑到阿错耳边低声道:“喂,这剂药下得够猛的啊,你就不怕万一那娇滴滴的小姑娘出点什么差池,端木长老冲进来找我们拼命?” 阿错却依然望着端木花楹离开的方向,喃喃道:“这条路,只能靠她自己走下去。如果她连这一步都迈不出去,恐怕这一辈子都无法成为一名合格的族长了。” 第一章:分道扬镳(七) 空桐雪祈一直保持着适当的沉默,甚至在阿错有意历练端木花楹的时候,他也表现得非常配合。 待端木花楹离开后,空桐雪祈才仔细打量着皇甫寻和阿错,问道:“你们二位,应该不是平民吧?” “咦?”皇甫寻怔了一下,不知空桐雪祈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空桐雪祈视线落在他们俩额头上绑着的发带上:“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们眉心的朱砂……”他说着,便要伸手去碰阿错的额头。 阿错机警地往后退了退。 空桐雪祈的手却在同一时间停在了空中,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 阿错这才察觉自己着了雪祈的道,不由暗暗咬牙。 皇甫寻却上前一步圆场道:“阿错他向来不太习惯别人碰他的额头,多有冒犯,真是对不住。你若是对我们眉心的朱砂感兴趣,我摘下来给你看就是了。” 他说着,果真将发带扯了下来,露出眉心一点淡淡的朱砂印。 这一举动让空桐雪祈有些出乎意料,但见皇甫寻眉心的朱砂暗淡得连平民的程度都及不上时,他眼中露出一丝愧色,低声道:“原来是半生子,得罪了。” “半生子”是对芒宿与异族混血孩子的另一种称呼,比起充满蔑视意味的“杂交子”或“混血子”,“半生子”的称呼方式显得友善得多。 既然皇甫寻是半生子,那么与他形影不离的阿错,想必也是个半生子了,难怪他会如此排斥被人碰到发带。空桐雪祈望向阿错的目光,又带了几分歉意。 月刹在一旁看得颇为憋屈,他虽然不太清楚阿错和皇甫寻的真实身份,但阿错的灵能力之强大,他是亲身体会过的,所以他知道,阿错绝对不可能是半生子。 眼睁睁看着空桐雪祈被这两个人耍得团团转,月刹很想告诉雪祈,根本无需对阿错这家伙心存愧疚,但他最终还是被理智拉了回去,因为他知道,如果他当面戳穿阿错,依阿错的性子,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月刹心中的这点纠结,全都落入了阿错眼中。他知道月刹心系雪祈,但从情感上来说,他更偏向于雪烙。如今让雪祈吃了瘪,虽然一开始并非他本意,但见着月刹如此心疼的模样,他便感到无比畅快。 他心中想着,雪烙被月刹折腾成这副模样,他没明着报复回去,已经很手下留情了。 四人稍作停顿,便再次进入了祭场。 这一次,他们都走得小心翼翼,尽量避开脚下腐臭的尸骸。 空桐雪祈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张开右手向前微微探出,似乎在触摸着什么,双目微微阖了起来。 其余三人都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看着他,屏住呼吸等待结果。 片刻之后,空桐雪祈睁开眼睛,喃喃道:“我们的方向没有错,血魔将出现在这里。” 月刹知道雪祈能预测近未来的事情,但他还是忍不住诧异地问:“你确定吗?” “我能通过血魔残留的气息,感知到他在未来某一刻的画面。”雪祈顿了顿,“我‘看见’他会再次出现在这里,就站在我前方的这个位置。” 月刹一个激灵,忙冲上去揽过雪祈的身子,护着他疾步后退,仿佛生怕血魔突然现身,会一口将雪祈吞下去一般。 雪祈被月刹的过激反应搞得有些哭笑不得:“我只是说他将出现在这里,又不是说马上,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月刹轻咳一声,掩饰住脸上的尴尬,一脸镇定地道:“你又没有说会在多久以后,我只能未雨绸缪了。” 阿错在一旁看得暗暗磨牙,心中骂道:“月刹你这个朝三暮四的家伙,雪烙被孤苦伶仃一个人留在悬崖上,你倒好,跟他哥哥在这里搂搂抱抱!”却完全忘记了,月刹对雪烙的感情投入,从一开始便是一个误会。 皇甫寻问道:“空桐族长,你既然能‘预见’到血魔的出现,可否麻烦你再‘预见’一下,尊主会不会出现在这里?” “我试一试。”雪祈说着,再度阖上双眼,微微探出手去。这一次,他花了较长的时间,双眉渐渐蹙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丝不可置信的表情。 半晌之后,他才恍然回神,渐渐睁开了双眼。 皇甫寻焦急问道:“怎么样,看见了吗?” 雪祈没有答话,视线落在皇甫寻脸上,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皇甫寻不明所以地挑了挑眉,低头看了看自己,问道:“我……有哪里不对吗?” 雪祈缓步朝皇甫寻走了过去,一直走到他面前,才停住脚步,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 但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靠得太近了,非但皇甫寻自己感到有些不自在,就连阿错和月刹都看得有些吃味起来。 但是雪祈脸上的表情太过严肃,搞得其余三人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片刻之后,雪祈冷不丁伸出手,在皇甫寻脸上抹了抹。皇甫寻吓得一个激灵,忙向后退了一步,但是他半边脸上的泥土已经被擦了去。 “果然……很像呵。”空桐雪祈轻轻一叹,眼神豁然开朗了起来。 皇甫寻暗叫不好,虽然不知道雪祈究竟“预见”到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的真实身份,已经在他面前暴露无遗了。 空桐雪祈垂下双眸,低声道:“既然少尊有意隐瞒身份,在下也不便揭穿。请恕在下无法行跪拜之礼。” 皇甫寻定了定神,见雪祈无意戳穿他,觉得他十分上道,于是对他的好感度又增加了几分,当下微微一笑,低声道:“恕你无罪。” 他顿了顿,又问:“不过,你刚才究竟看到了什么,为什么突然就识破了我的身份?” 雪祈苦笑了一下:“尊主是何等身份,怎会对一个半生子……”他话说一半,突然欲言又止,岔了话题道,“但你若不是半生子,而是尊主的亲生孩子,那就能解释得通了。” 皇甫寻仍是听得云里雾里,空桐雪祈这话半遮半掩的,说了等于没说。 阿错就站在皇甫寻后侧方,虽然听不见他们俩嘀嘀咕咕地在说什么,但见雪祈突然恭敬起来的神色,便猜到他已知晓了皇甫寻的身份。 但月刹站在雪祈身后几步开外,看不见雪祈脸上的表情,只看见皇甫寻对他一会皱眉,一会微笑,又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想凑上去听个究竟,又担心雪祈觉得他冒失莽撞。一时间内心纠结万分,焦躁难安。 雪祈确定完皇甫寻的身份,便向后退了几步,抬高音量道:“如今可以确定的是,血魔就藏在这附近,但是他不知何故,不肯现身。我们如此虚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只能采取些手段,逼迫他现身出来才行。” 月刹问道:“但是我们要如何逼?” 阿错环视了一下四周,最后视线落回到场中那些不计其数的尸骸上,推测道:“此处既然是祭场,这些尸骸应该都是用来做祭祀品的。你们看这些尸骸,底层的已经完全腐化成骨,上层则还有些刚死不久的新尸,可见这些尸骸是长年累月逐渐堆积起来的。在堆积了如此多尸骸的地方,却感应不到一丝怨灵之气,这不合常理。” 皇甫寻点头道:“没错,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所有亡者的灵魂全都被渡化了;另一种可能,就是这些亡者的灵魂全都被封印了起来,所以我们感应不到。” 阿错接着道:“既然这里是祭场,亡者之魂便是绝佳的祭品,所以渡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么就只有第二种可能,它们全都被封印了。” 皇甫寻见阿错的脸上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神色,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想到逼出血魔的办法了?” “办法是想到了,就是不知道……” 阿错话未说完,只听入口处传来纷杂的脚步声,不过多时,便见到了去而复返的端木花楹,以及她身后跟随着的三大家族长老和精锐弟子。 花楹的一张小脸因为体力透支而显得有些苍白,但她的精神状态看上去比之前要好,举止间也少了些畏畏缩缩的模样。她见到场内的四人,不禁松了口气,拍着胸脯道:“太好了,你们还在,我生怕自己赶得晚了,来不及支援你们。” 阿错扬起嘴角笑了起来,远远朝端木花楹竖了个大拇指。端木花楹早已将阿错视为可以依赖的兄长般的人物,见得到了他的赞许,顿时心里乐开了花。 端木朔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花楹,又看了看阿错,心中有些疑惑。他能看出来,自己的女儿自从跟着他们进去了一次,出来之后便令众人刮目相看,非但独自一人穿过黑暗的洞穴,救出了被血魔掳去的端木弟子,还马不停蹄地带着他们再度进入洞穴支援那四个人。 端木朔甚至发现,花楹虽然有夜盲症,但是她的方位感很强,走过一遍的地方,她即便看不见,还是能准确无误地再走一次。而他这个做父亲的,竟然第一次意识到女儿有这样的才能。 端木朔如此想着,投向阿错的目光变得复杂了起来,带了些感激,又带了些探究。 第一章:分道扬镳(八) 皇甫寻重拾方才的话题,问道:“阿错,你刚才说只不过,只不过什么?” 阿错目光落在端木花楹身上,悠然笑道:“没什么了,原本缺了的人手,此刻已经到了。” 皇甫寻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你是说……花楹?” 阿错没有回答他,只是朝端木花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端木花楹正想过去,但是低头看了看场内惨不忍睹的尸骸,又有些犹豫。虽然有了之前的心理准备,她不像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反应那么激烈了,但是要她从这些尸骸上踏过去,她实在是下不去脚。 她为难地看向阿错,阿错却只是挑了挑眉,仿佛在说:“你不过来也得过来。” 端木花楹没辙,只能踮着脚尖尽可能挑着空地一蹦一跳地蹿过去,偶尔落脚失了准头,踩在了骸骨上,便吓得她“哇哇”大叫,模样十分狼狈。 但饶是如此,她还是坚持到了最后,一踏上中间的祭台,便一头扑进了阿错怀里,一脸求安慰的表情。 阿错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算是对她的嘉奖,然后笑道:“你今天的表现很出色,我猜端木长老和端木弟子们一定对你刮目相看了吧?” 端木花楹一听这话,立即又恢复了精神,点了点头道:“你没看见,我带着端木明晔出去的时候,他们的表情有多吃惊!” 阿错继续笑:“还想让他们更吃惊一点吗?” 端木花楹眨巴着眼睛,不明所以。 阿错问道:“眼下血魔有心隐藏踪迹,让我们找不到他。如果我告诉你,有个办法可以把血魔逼出来,而这件事情只有你才做得到,你愿意去做吗?” 端木花楹早已将阿错当成了心灵支柱,对他说的话,自然也是深信不疑,立即道:“有什么办法,你快告诉我!” 于是阿错凑近她耳边,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 端木花楹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渐渐瞪了起来,不可置信地问:“这样……有用吗?” “你按照我说的去做,保管有用。” “可是……我真的能办到吗?” 阿错笑了:“你是端木家族的族长,如果连你都办不到,还有谁能办到呢?”说着,他郑重其事地拍了拍端木花楹的肩膀,一脸严肃地道:“天降大任于斯人,那个人,非你莫属啊。” 端木花楹深吸了一口气,一张小脸绷得很紧,正色表决心:“我……我一定全力以赴!” 她说着,转身朝尚留在洞口的端木弟子们招了招手:“你们,都过来。” 那些弟子中,大部分是女弟子,平日里也算是身经百战了,但是冷不丁见到满地层层叠叠的骸骨,还是有几个忍不住吐了出来。 此时见族长远远站在祭台上召唤她们,一个个都露出了苦瓜脸,犹豫不决。 端木朔在一旁道:“没听见族长叫你们过去么,怎么,都聋了吗?”他虽板着脸呵斥,心中却暗自得意,谁说他女儿胆小如鼠了?看到没有,她可比这帮精锐弟子强多了! 那些女弟子没奈何,只得硬着头皮点着小脚,学着端木花楹的模样一蹦一跳地蹿过去,尖叫声此起彼伏。 看着这些女弟子们一个个哭丧着脸跑过来,她学着阿错的模样挨个拍了拍她们的脑袋,安慰道:“不怕不怕哦。”搞得阿错哭笑不得。 待这些弟子们都缓过劲来了,端木花楹一本正经地道:“现在,大家摆开祭灵阵,为这里的亡魂们超度。” “亡魂?”端木弟子们疑惑地四下里看了看,“这里一点灵气都没有啊。” 随即她们也意识到了情况的反常,心内渐渐生出恐惧来。 端木花楹道:“并不是没有,而是这些亡魂都被封印了起来,我们必须破除封印,将亡魂超渡升天。” 这些话她说得有板有眼的,其实都是阿错事先交给她,让她照着说的。弟子们见她如此镇定自若、胸有成竹,渐渐转变了心态,不敢再对她的命令有所怠慢。 于是十几名弟子在圆形祭台上围坐成一圈,捏了咒诀,口中默念护灵咒;而端木花楹则盘腿坐在圆心,左手执破印诀,右手执渡灵诀,随着口中咒语缓缓念出,有绒黄与浅绿两道灵光依次显现、上升,并在空中交织成上百条分支,朝四面八方飞射出去。 那些灵光速度很快,大部分在撞到石壁上的瞬间,又被弹了回来,然后根据反弹的角度不同,朝更多的方向弹射过去。只有小部分灵光在触碰到石壁之前便消失了踪影,仿佛有无形的东西将它们尽数吸了进去。 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方向,看来封印之处,就在那里了。 端木花楹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只见她缓缓站起身,左手破印诀的咒力一层层加持上去,绒黄色灵光也随之一点点变亮,刺得众人几乎无法直视。 忽听“喀”的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凭空碎裂,随即整个封印呈现出模糊的轮廓,一团团黑气不断向外翻涌。 众人一看便知,那是从破碎的封印中逃逸而出的亡灵怨念。这些怨念经过长时间的累积,由量变产生了质变,逐渐凝结形成了有主体意识的怨灵。而怨灵一旦产生了自己的意识,其所具有的攻击性也不是普通怨灵所能比拟的。 当意识到这一点后,众人纷纷向后退去,但已经晚了,随着黑色怨气的不断外泄,他们感到一阵阵耳鸣目眩,恶心想吐,几个修为不高的弟子已经开始出现虚脱症状了。 “好强的怨气……”端木朔一边指挥众弟子加持防御指数,一边暗自心惊,这怨灵尚未破印而出,仅是浑身散发出来的怨气就能撂倒一大片,可见这怨灵的段数已经达到了很高的境界,如果再迟来一步,恐怕怨灵就要升格成为邪灵了,这对于芒宿来说又将是一大忧患。 “喀”封印进一步碎裂,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黑乎乎的脑袋轮廓挣扎着从裂缝中探出来,然后是它的脖子、肩膀、手臂,很快它的大半个身子已经挤了出来。 令人惊愕的是,这仅仅是探出来的半个身子,就有正常人那么高,如果它整个身子全都出来的话,岂不是有正常人两倍这么高了? 这一认知让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已经有人开始朝洞口躲去,打算一看到情况不对立马逃命。正在护灵的端木弟子们也开始有了动摇,她们偷偷看向族长端木花楹。 花楹一瞬不瞬地望着怨灵,脸色苍白如纸,身子在瑟瑟发抖,但是她依然坚持站在原地,捏着咒诀继续加持破印咒力,同时另一只手上的渡灵诀也不敢有丝毫放松,虽然她心里其实一点底也没有。 “嘭”封印终于完全碎裂,彻底挣脱了束缚的怨灵咆哮着飞窜而出,在高空中一阵盘旋,最后落在距离端木弟子们只有七八步距离的地方,所到之处,黑气弥漫,令人感到压力更甚。 眼见怨灵龇牙咧嘴地冲端木花楹的方向大踏步冲了过来,护灵位上的女弟子们再也坐不住了,惊叫着四散而逃,只留下他们年轻的族长独自面对强大的怨灵。 “这群没用的东西!”端木朔在远处看得焦急,正想冲上去保护自己的女儿,无奈人群已经乱了,弟子们纷纷往出口涌去,倒将端木朔堵得无法前进一步。 但是端木花楹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两眼直愣愣地瞪着俯袭而来的怨灵,她不是不害怕,而是早已吓得无法动弹了。 眼看着怨灵张开利齿大口,当头咬了下来,端木花楹只来得及在心底绝望地叫了一声“完蛋了”,便紧紧闭上了眼睛。但是过了半晌,却什么动静也没有。 她迟疑地睁开眼睛,发现怨灵的一张大嘴就定格在自己的头顶上方,却没能再往下动一动,因为有一只手五指微张,抵住了怨灵的下颚,他的掌心笼着一团浅蓝色的灵光,生生将邪灵顶了回去。 端木花楹微微仰头,视线顺着那只手臂逐渐上移,最后落在了阿错神色肃穆的侧脸上。 ……原来是阿错救了她。 ……居然是阿错救了她? 这一瞬间,非但端木花楹感到不可置信,就连身在远处的端木朔也惊讶地目瞪口呆。那不是一个平民小子吗?他怎么可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挡住了怨灵的攻势? 怨灵被这半道杀出的小子挡住了去路,非但到嘴的“美食”飞了,下巴也被他顶得快要脱了臼。这让它怒火中烧,昂起头歇斯底里地咆哮了一声,随即一个喷鼻,一股浓重的黑气从他的鼻腔里窜了出去,仿佛一阵黑色旋风,刮得众人衣袂翻飞、睁不开眼。 阿错依然面不改色地与怨灵对峙着,但是绑在额间的发带却扛不住怨灵的腐蚀之气,渐渐断裂成两截,悄无声息地滑落下去。 这一瞬间,黑色的长发犹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盖住了阿错的大半个身子,而在他的眉心,一点品红色朱砂被衬得格外醒目。 此时阿错脸上糊着的泥巴早已脱落,成长为少年的阿错,虽然比起几年前的那个小女娃更多了几分英挺之气,但那眉清目秀的模样却与小时候一般无二。 “花嫁……姐姐……?”端木花楹目瞪口呆地低声呢喃,她有些错愕,但更多的是困惑,记忆中的端木花嫁明明是个女童,如今怎会摇身一变成了如假包换的少年郎? 第一章:分道扬镳(九) 那怨灵虽然比阿错高大魁梧得多,但面对阿错的灵束缚,竟无论如何挣扎也无法移动半分。 一人一灵近距离对峙了半晌,让在场众人看得目瞪口呆,那些已经冲到洞口的弟子们都停下了脚步,忘记自己原本是要逃跑的。 阿错低下头,见端木花楹依然怔怔看着自己,于是冲她眨了眨眼睛,口中抱怨道:“好歹来帮一下忙啊。” “哦……哦!”端木花楹这才恍然回神,忙将自己的疑虑压回心底,重新催动渡灵咒。 他们一个束缚住怨灵,一个渡化怨灵,配合得倒也算默契。随着渡灵咒威力逐渐增强,一道道咒符交织成紧密的咒网,将怨灵一层层包裹起来,并继续向它体内渗透。 怨灵忍受不了全身灼热的疼痛,放声嘶吼哀号,更多的黑色怨气弥散开来,在圆形的祭场上空四处乱窜。 众弟子纷纷捂住耳朵蹲下身去,强忍胃中翻江倒海的呕吐感,却又忍不住抬头去看祭台上那个突然出手扭转败局的神秘少年,好奇地猜测着他的身份。 渡灵咒持续了约摸半盏茶的功夫,终于将怨灵渡化升天。同时堆积在地面上的尸骸也逐渐被净化,原本尚在腐化的尸体迅速褪去皮肉,露出了森森的白骨,令人作呕的尸臭味倒是散去了不少。 众人缓过神来,刚要松一口气,忽听整个祭场上方传来连绵不绝的大笑声,那笑声震耳欲聋,竟比之前怨灵发出的哀号声还要令人难以忍受。 “血魔出现了!”阿错扬声向众人示警,并伸手将端木花楹揽在身后,将她护得密不透风。 端木花楹此时却意外地并未露出太多惊恐之色,在经过这一波又一波令人心惊胆颤的遭遇之后,她发现自己的神经已经有些麻木了。 反倒是眼前这个给自己带来太多熟悉感的少年,吸引了她大部分注意力,让她忍不住频频翘首去观察这个名叫阿错的少年,真的是端木花嫁吗?他真的不是女儿身吗? 就在阿错示警的同时,皇甫寻、月刹和雪祈同一时间向前踏出了一步,与阿错并排而立,做好准备随时迎战。 雪祈突然低声道:“右上方!” 话音稍落,果然见祭台右上方突然凭空裂开一道缝,一条肌肉暴突的手臂探出裂缝,张开尖锐如爪的五根手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袭而下。 “铿!”同一时间,月刹干脆利落地举剑格挡,堪堪架住了那只爪子,一阵微小的惯性缓冲之后,他猛地提气暴喝,手中之剑灵光骤亮,有蓝色的辟邪火焰自剑身窜了出来,迅速蔓延至整个剑身。 那条手臂似乎对辟邪之气有些畏惧,很快松开了幽蓝剑,不敢再正面与之相抗衡。 但随即,另外一只手臂也探了出来,两手合力,生生将半空中的裂缝撕开,一个褐身赤发、鬼面獠牙的高大男子自裂缝中踏了出来。 “血魔……血魔出现啦!”众人这才恍然惊醒,忙又大呼小叫着仓皇逃命。 月刹神色镇定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冷声道:“灭灵一脉自开创以来,就一直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如今血魔再现,我濮阳家族更应首当其冲、奋勇御敌,若有谁敢临阵脱逃,就是灭灵一脉的叛徒,日后濮阳家族将见一次杀一次。” 他此话一出,果然所有濮阳家族的弟子都顿住了脚步,讪讪退了回来。他们在心里衡量了一下,与其日后如过街老鼠般被濮阳家族永无止尽地通缉,还不如今日痛快一战,至少能留个好名声。 空桐和端木家族的弟子被月刹一脸的煞气震慑住,也都收住了脚步,不知是该跑还是该留。 雪祈淡然一笑,柔声道:“我空桐弟子并不善战,没必要无端丧命,这里有我就够了,你们先退出去吧。” 这一番话,让空桐弟子们如沐春风,感动不已。但越是如此,他们便越不好意思离开了,丢下族长自顾逃命这种事情,传出去可比那些被家族通缉的濮阳弟子还要没面子。于是他们纷纷聚拢回来,誓与族长共存亡。 端木家族的弟子虽然没有得到自家族长的明确指示,但见他们那位向来以胆小怕事闻名的族长端木花楹此刻也毫不退缩地迎视着血魔,完全没有要逃跑的意思,他们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不甘心的神色族长都已经做出表率了,他们也不能表现得太丢人不是?于是一个个也都硬着头皮退了回来。 血魔一直饶有兴味地观察着他们,这些脆弱得一折就断的芒宿人竟敢不自量力地对他摆出傲然备战的架势,脸上那同仇敌忾的表情更是令他发笑。 他转动着暴突出来的眼球,将在场众人扫视了一番,情绪渐渐变得亢奋起来,搓了搓爪子,磨了磨牙,馋涎欲滴地喃喃自语:“我要先吃哪一个好呢?” 众人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一步,大气都不敢喘。 血魔见他们一个个明明心里害怕得要死,还强行装出视死如归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未绝,他突然一个俯身,长臂一挥,张开五指向其中一名娇滴滴水灵灵的端木女弟子抓了过去。 就在同一时刻,月刹突然一声清喝,身子凌空跃起,仿佛预先猜到了血魔想要下手的目标一般,径直朝对方利爪袭来的方向迎击而上,眼见利爪当头罩下,他竟不闪不避,口中催动辟邪炼化咒,幽蓝剑骤然鸣动,剑身迸发出耀眼的炼化之火,火光照亮了整个祭台。 血魔似乎对辟邪剑心存顾忌,见月刹执剑迎面杀来,便欲收回利爪。 但此刻撤手为时已晚,只听月刹大喝一声:“破”,幽蓝剑猛地向前刺去,血肉迸裂间,剑身已全部没入血魔掌心。 “啊啊”血魔承受不住幽蓝剑刺入体内所带来的炼化之痛,发出几声痛苦的嘶吼,并向后颤了两步。 低头时,发现幽蓝剑已将自己手掌刺穿,却依然卡在骨肉之间,剑身燃烧着的炼化灵火,不断啃噬着他的皮肉,但因惧怕幽蓝剑本身所沾染的辟邪之气,他又不敢贸然将幽蓝剑拔出来。 眼见自己的一只手掌以创口为中心,不断被啃噬掉血肉,露出指掌骨架,血魔咬了咬牙,突然发力,将这只手自腕间折断,丢弃在地。 一时间,血肉横飞,几个离他较近的弟子顿时被溅了一身腥,面色苍白得惊呼出声。 血魔垂下仍在淌血的断腕,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扫向面前一众芒宿弟子,最后死死钉在了月刹的脸上,目光中露出骇人的嗜杀本性。 “好,很好,你已经成功激怒我了。”血魔伸出血红的舌头,舔了舔暴露在外的四颗尖利獠牙,缓慢而阴森地笑了笑,“没想到时隔五百年,灭灵一脉的继承人竟在剑术与胆魄上都比以前更胜一筹……看来这一次芒宿之行,还真是让我惊喜。但是” 他说着,突然声音一顿,脸上笑意越发深邃,声音也更低沉:“但是年轻人,辟邪炼化咒再厉害,对我血魔来说,也只能发挥一次作用罢了,第二次可就失灵了。难道,你的祖先没有告诉过你吗?” 月刹脸色一变,手指向前探出,低喝一声:“剑回” 那幽蓝剑连带着血魔残留的断掌在地上跳了跳,然后艰难地从断掌中抽了出来,再度回到月刹手中。但此时剑身的炼化灵火已渐渐熄灭下去,不论月刹如何催动咒语,再无半点反应。 这一下,众人都仓皇变了脸色。 血魔哈哈大笑起来:“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我身上的血液,有极强的适应性。我既然被辟邪炼化咒伤了一次,我体内的血液就自动对辟邪炼化咒产生了抵抗性,所以现在,你的幽蓝剑在我眼里,也就不过是一段废铁罢了。” 月刹虽然内心十分诧异,但他依然很快恢复了镇定,冷冷看向血魔:“但我也不亏,好歹卸了你一只手掌,不是么?” 血魔被他说中痛处,脸上笑意荡然无存,面色渐渐沉了下来。祭场之内突然掀起一道道阴风,吹得血魔赤色长发恣意飞扬。 周身的气流似乎变得有些异样,众人顿觉一阵毛骨悚然。很快,有些弟子发现自己开始身体僵硬,四肢无力,整个人仿佛被钉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阿错察觉到了他们的异常,狐疑了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抬手在自己双目之间划了一道清目咒,随着咒力的增强,他渐渐能够看见空气中随风飘飞着一只只指甲盖大小的蛊虫,这些蛊虫无形无色,轻飘飘地落在人身上,然后便悄无声息地没入肌肤之下。 阿错看清楚这些蛊虫之后,骤然变色,失声道:“是尸蛊群!” 众人一片哗然,尸蛊由埋尸之地滋养而生,最喜吞噬鲜嫩血肉。由于这些蛊虫无形无色,肉眼无法分辨,所以人们在被尸蛊袭击之后,刚开始没有任何感觉,当发现自己全身僵硬无法动弹时,为时已晚,因为尸蛊已经侵入他的心肺,控制住他的神经命脉了。 端木花楹还算反应比较快,立即大声道:“端木弟子听令,启动护灵结界!” 随即一干女弟子将众人围成一圈,大声吟唱护灵咒诀,只见一道道灵光自她们周身散发出来,渐渐向周围扩散出去,又与同伴的灵光交融汇合,编织成一张透明柔韧的护灵结界。 第一章:分道扬镳(十) 有的女弟子自身已经被尸蛊侵袭,结界张到一半,便因四肢僵硬而无力为继,她身边的端木弟子立即接替了她的位置,帮助她将结界继续维持下去。 这期间,各大家族不断有弟子开始发病,一个接着一个倒了下去,但是众弟子们反倒渐渐镇定了下来,不像刚开始那样惊慌失措了。 他们非常默契地将受了伤的弟子抬到结界里集中保护起来,然后手持兵器面朝血魔,一脸誓与血魔死战到底的决心。 在一片压抑的对抗战中,几位长老互相望了一眼,几百年来三大家族一直在明争暗斗,谁也不服谁,却不想在面临强敌的时刻,那些年轻的弟子们反倒能放下昔日的成见,前所未有地团结在了一起。 护灵结界的防御力量被扩大到了极限,终于将更多的尸蛊隔绝在了结界之外,人员伤亡情况得到了控制。 但是他们却并不因此而感到轻松,因为尸蛊只不过是血魔闲来无事饲养着玩儿的小宠物罢了。战斗,才刚刚拉开序幕。 阿错环视着在场的所有芒宿弟子,这些弟子大多年纪不超过二十五岁,最小的只有十四岁,虽说年纪越轻,灵力精纯度越高,但相对的,施术者的修为基础也比较薄弱这是芒宿灵媒族永远无法解决的一大症结。 而护灵结界的防御强度,与施术者的元神消耗程度成正比,别看目前结界相当稳固,但施术者后继乏力,再过不了多久,那些端木家族的女弟子们将因为元神消耗过多而灵力衰竭,到时候,他们将完全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 而要避免遇到这种情况,就必须抢占先机。 阿错思忖着,低声对皇甫寻道:“你能不能想个办法,暂时引开血魔的注意力?” “只是引开注意力而已?”皇甫寻狐疑地看着阿错,问道,“你想做什么?” “这个你别管。” “你可别乱来啊。” “乱来的人是你才对吧?” “……”皇甫寻知道阿错指的是上次对抗年兽的事情,摸了摸鼻子不敢搭腔了。 阿错此时也没什么心思与他斗嘴,又转回了正题,问道:“有把握么?” “应该没问题。” 阿错想到皇甫寻那点可怜的言灵能力,又不太放心地叮嘱了一句:“尽力而为,别勉强自己。” 皇甫寻点了点头。他的目光落在血魔的断腕上,默默凝视片刻,然后声音低缓地开了口:“火” 血魔只觉得自己手腕的断口处突然烫得厉害,他低头去看,发现原本已经停止流血的腕口不知何时冒起了一团幽蓝色火焰与方才幽蓝剑上的辟邪炼化之灵火一模一样。 锥心之痛让他骇然变色,当下他也顾不得对付眼前的敌人了,只顾着手忙脚乱地拍打自己的腕口,试图扑灭灵火。 几乎在同一时刻,阿错一手抽出了端木花楹腰间佩剑,道了一声:“借用一下。” 端木花楹尚未反应过来,阿错的身影已经跃出了出去,只见他一边挥舞着长剑,一边踏着玄妙的舞步,不疾不徐地游走在结界边缘。 “这不是祭灵剑舞么?”人群中已有眼尖的弟子认出这套剑舞。 随即有人嚷道:“我没看错吧,他舞的竟是祭灵剑舞第九段!” 紧接着又有人惊呼:“天呐,他所跳的舞步竟是‘昭和变式’的独特舞步,之前我只在神木峰的少尊选妃大典上看见端木花嫁跳过!” 随着惊呼一声高过一声,众弟子都瞪大了眼睛,难道此人竟是端木花嫁?他们一边觉得难以置信,一边却又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睹舞剑者的绝世风采。 端木花楹虽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激动难耐,但她的内心却是最不平静的一个。如果说之前她只是怀疑阿错就是花嫁的话,那么现在,她几乎百分之百确定,那个人就是端木花嫁没有错! 当年在神木峰银琅殿,端木花嫁之所以能以一曲祭灵剑舞生生压住另外两位少妃候选人的风头,是因为他所舞出的,是独一无二的祭灵剑舞。 花楹记得父亲曾经对她提过,祭灵剑舞并不难跳,基本上只要是祭灵一脉的弟子,在入门前三年就必须学会祭灵剑舞的基础舞步。而祭灵剑舞一共有九段,基础舞步只是第一段,越往后,舞步越是繁杂艰深,每踏出一个舞步所需要的灵能力也越高。可以说,自祭灵剑舞开创以来,能完整跳出祭灵剑舞的,不超过三人。 第一位,是这支剑舞的创始人端木瑕瑗。 据说在那之前,祭灵一脉也像言灵、灭灵和预灵三脉一样,以男子地位为尊,而那时候的端木家族,在祭灵一脉中只是一个势力中等的普通家族罢了。 但自从端木瑕瑗自创的祭灵剑舞横空出世之后,深度挖掘了祭灵一脉的潜力值,也大大提高了祭灵一脉在芒宿的地位。 由此,端木家族登上了祭灵一脉叱咤风云的政治舞台,而端木瑕瑗则被推崇为端木家族的族长,开创了端木家族女子为尊的先河。 第二位,是七百年前的一位端木族长,名叫端木昭和。 这位族长在任时间不长,且性情古怪孤僻。传闻她不喜与人交谈,也不喜管理俗事,唯一能令她沉迷的只有剑舞。 据说她曾将所有家族俗务丢给长老们打理,独自闭关三年,潜心研习剑舞,并结合实战经验,在九段舞步的基础上衍化出了九九八十一步变式。 如果说,端木瑕瑗使祭灵一脉的灵能力得到了纵向的提升,端木昭和则是在横向上丰富了灵能力发挥的无限可能。 只是这位族长在出关之后便一病不起,到了第九日,她突然将自己修订完善的祭灵剑舞曲谱往地上一掷,然后放声朗笑三声,心力枯竭而亡。 后人为了纪念这位早逝的天才女子,便将她所衍化的九九八十一步变式命名为“昭和变式”。 至于这第三位,便是眼前这位端木家族曾经的族长继承人,端木花嫁。 端木昭和之后虽然过了七百多年,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将她所修订的新曲谱揣摩透彻,所谓的“昭和变式”,自端木昭和去世之后,便成为了永远无法实现的传说。 但是这个传说却被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所打破。当时“昭和变式”的曲谱早已被端木长老束之高阁,小花嫁却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它取到了手,并偷偷研习曲谱中的剑招与舞步。 当端木朔察觉此事时,他已经不想去苛责什么了,毕竟端木花嫁让“昭和变式”终于有机会重见天日。 随着花嫁年纪渐长,在研习祭灵剑舞的过程中,又渗入了自身的体悟,硬是将一套体现女子柔韧似水的祭灵剑舞挥出了恰到好处的阳刚之气,如此刚柔并济的祭灵剑舞,不但适合女子演练,也同样适合男子演练,使得祭灵剑舞在祭灵弟子中得到了更进一步的推广。 端木花楹记得自己小的时候,时常偷偷趴在矮栅栏外看花嫁练习这套剑舞。那时她只觉得花嫁的一举手一投足,别有一番灵韵,比那些同门师姐妹跳起来的软绵绵的舞姿不知好看多少倍,但因年纪小,从未细想个中缘由。 如今确定了阿错的真实身份之后,再重新审视这套剑舞,她才恍然了悟,原来有些奥妙一经道破,便不再是奥妙了。 而他在此时毫无保留地施展出这一套完整的“昭和变式”,等于是在向世人宣布端木花嫁,回来了。 皇甫寻的言灵之力在施放了半盏茶的时间后,逐渐告罄,他所幻化出来的辟邪炼化之火也渐渐熄灭了下去。 血魔终于察觉自己被摆了一道,这种程度的幻术原本骗不了他,只因之前断腕之痛的阴影尚未散去,突见炼化之火再度袭来,腕口又出现痛觉,令他突然失去了冷静,才让皇甫寻的幻术有了可趁之机。 此时花嫁已经舞完了九九八十一变式的最后一式,在他的身后,每一个踩过的步子都成了祭灵阵的一个阵眼,绽放出清浅的灵光,不计其数的阵眼看似错杂无章,实则牵引互通,交织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阵网,将血魔隔绝在了祭灵阵内。 血魔怒火中烧,不由恨恨磨牙:“此等雕虫小技,如何困得住我?!” 只见他仰头一声怒吼,震得整个祭场都在战栗,祭灵阵眼中的灵光之火也随之被震了出来,在半空中虚浮飘摇、忽明忽暗,仿佛随时会熄灭。 灵光如果一旦熄灭,祭灵阵就会被破。 端木花楹很快反应过来,率先冲到祭灵阵前,脆声喝道:“护阵!” 随即一众祭灵弟子全都跟了上来,将血魔团团围住,各自执了咒诀,齐声吟唱护灵咒,勉力将飘摇不定的灵光之火压回到阵眼中去。同时月刹率领所有濮阳弟子,执剑召唤灭灵大咒。 只见黄蓝两道灵光相继穿透结界,化为灵索密密麻麻地缠绕在血魔周身,一热一寒不断交替,刺激着血魔的感知。 花嫁静静注视着阵中进退维谷的血魔,他不知道对方究竟还有多少潜能尚未激发,但他很清楚,己方目前已经算是用尽全力,即将透支了。如果继续耗下去,究竟有多少胜算,他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但是他依然保持镇定的神色,淡淡道:“血魔,是被灭灵咒吞噬,还是被祭灵咒渡化,全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第一章:分道扬镳(十一) 血魔冷笑一声:“你认为,我会任由你牵着鼻子走吗?” 会被这些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用咒术压制住,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但这只是因为他一时轻敌,若想让他就此认输,那就太天真了。 血魔如此想着,嘴角向一边歪斜起来,尖锐的獠牙闪耀着令人战栗的寒光。 空桐雪祈突然失声叫道:“大家当心,他又要” 就在他说话的瞬间,血魔已经弓起了身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度爆发出一声怒吼,吼声如同噬人魔音,连绵不绝,穿透山岩,响彻云霄。 刹那间,整个珑山一阵地动山摇,飞禽走兽四散奔逃。 祭场之内,许多弟子被震得耳鼓破裂、七窍溢血,更甚者心脉受到严重损伤,当即晕了过去。 端木花楹只觉双耳刺痛、头晕目眩,有腥甜的液体自嘴角流淌出来。 她抬眼看了看四周,发现眼前的事物都染着一片朦胧血色,各族弟子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有的已经不省人事,有的因为剧痛难忍而不停地打滚哭号。 忽然,她的身子颤了颤,向后趔趄了几步,终于没能站住,身体便渐渐瘫软下来。她意识到自己也快支撑不住了,想咬牙站起来,但是她办不到。 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在意识散去的最后一刻,她朦胧望见花嫁仍立于阵前,岿然不动。此时,那个少年全身沐浴在灵光之中,长发飞扬,衣袂翩然,宛若误坠凡尘的不死精灵。 当大部分人都倒下去之后,依然坚持站在血魔面前的几个少年,就显得格外突兀。 且不说面不改色的花嫁与月刹,就连灵能力大大削弱了的皇甫寻,因为修为底子厚实,在经历了刚才那番魔音扫荡之后,虽然脸色不太好,但精神状态还算过得去。 相对的,空桐雪祈早已脸色苍白,虽然咬着牙勉强能稳住身形,但满脸的冷汗已经暴露了他不太乐观的身体状况。 空桐家族的预知能力大多是与生俱来的,而不是靠后天修炼的,所以相比其他家族,空桐弟子的灵能力基础要薄弱许多。 眼见雪祈身子摇摇欲坠,月刹眼疾手快,趁雪祈尚未倒下,先一步冲上去托住了他的身子。 其实月刹很想劝雪祈不要硬撑,这样对自己没有好处。但是他也知道,雪祈心气高傲,身为一族之长,有的时候他不仅要维护自己的尊严,更要维护家族的尊严。 血魔微微眯起眼睛,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几个少年,最后,他的目光落回到布下祭灵阵与他面对面抗衡的花嫁身上。 “看来你们比我想象的要倔强。”血魔冲他挑了挑眉。 “过奖。”花嫁扯了扯嘴皮子。 “但是这样的倔强,没有任何意义。” “有没有意义,用嘴皮子说的没用,得用事实说话。” 血魔哼笑了一声,突然转换了话题,问道:“知道我这‘血魔’名字的由来吗?” 花嫁怔了怔,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 血魔又问:“知道为什么辟邪剑斩了我一次之后,就没法再斩第二次了吗?” 花嫁不明白他突然问这些问题的用意,但不可否认,这的确是困扰着他的一大疑惑。他转头看了看月刹,发现月刹也是一脸茫然。 “不如让我来猜一猜,”开口的却是皇甫寻,他向前踏出几步,目光沉静,声音清朗,“五百年前,你曾在此处与当时的言灵尊主决斗,原本你不致于败落,但那位尊主却在你不备之时,将自身体内的血液注入你的体内。 “血魔之血至阴至寒,而言灵之血则至阳至纯,两种血液混在了一起,就会互相克制,大大压制了你的魔性,也限制了你的能力。所以那一战,你败得很彻底,被迫向那位尊主立下五百年不踏入芒宿境内的毒誓。 “五百年间,你体内的魔血不断更新换代,言灵之血的浓度则逐渐被稀释,而魔血在与言灵之血不断较量、磨合的过程中,也渐渐适应了言灵之血的特性,并成功将之同化。所以现在的你,体内的血液早已不是纯净的魔血,而是糅合了言灵之血的浑浊血液,这虽然使你的能力永远无法恢复到五百年前的水平,但至少让你对灵媒一族的辟邪剑产生了一定的抗体。” 皇甫寻说到此处,顿了一顿,问道:“不知我猜得对不对呢?” 血魔原本并未太过留意这个一直安静地呆在角落里的少年,此时不由对他刮目相看:“你倒是对五百年前的事情了解得一清二楚。” 众人见这个其貌不扬的平民少年居然能一语道破血魔的秘密,全都向他投去了惊诧的目光。 随即血魔又哈哈大笑起来:“既然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对辟邪剑产生抗体,也应该知道”他说着,缓缓扫视周围,“你们端木家族的祭灵阵,以及你们濮阳家族的灭灵咒,虽然能束缚我一时,却再也不可能给我造成致命的伤害!” 血魔话音稍落,突然用力挣开了身上的灵索,随即一阵“噼啪”声,祭灵阵各个阵眼的灵光相继灭了下去。 花嫁愕然,喃喃道:“不可能!” “小心”皇甫寻疾步飞扑上来,抱着花嫁就地一个翻滚。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祭灵阵结界轰然炸裂,原本用来锁住血魔的黄、蓝两道灵光也瞬间失控,化作一簇簇灵火四溅开来。 众人望着脱阵而出的血魔,全都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如果祭灵、灭灵二脉联手也无法打败血魔,难道整个灵媒族,果真要就此灭亡了吗? 血魔傲然踏出破碎的结界,用睥睨的神色望着在场众人:“你们放心,我曾经与人做了一个约定,如果你们没有人能打败我,我也不会赶尽杀绝,只要……你们尊我为王。” “我呸!”众人个个面露鄙夷之色。 血魔脸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戾色,他只是挥了挥手,便有几个曾向他吐了唾沫的弟子被狠狠甩了出去,像破败的布偶一般重重跌落在地,当场气绝而亡。 “你住手!”皇甫寻站起身大声喝止。 血魔挑眉看向他,似乎在说:“我看你小子还想玩什么花样。” “你不是说,如果没有人能打败你,你才能做我们的王么?现在就开始为自己庆祝了,是不是为时过早了一点?” 花嫁听闻此言,心中噗通一跳,下意识拽住了皇甫寻的袖子。 血魔看着他的眼神中透出一丝兴味:“怎么,你也要来试一试?” 皇甫寻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问道:“与你做了那个约定的人,现在在哪里?” 血魔眯起了眼睛:“你似乎很关心他?” 皇甫寻沉默了一下,然后低声道:“没错,我很关心他的安危。” 血魔耸肩发笑:“那就先打败我再说吧。” 祭场内一片寂静,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将目光聚焦在皇甫寻身上。 理智上,他们很清楚,这个名叫阿寻的平民少年根本不是血魔的对手,凭他一人之力挑战血魔,简直是以卵击石,必死无疑;但在情感上,他们又期盼着阿寻能带给他们奇迹和希望,就像之前花嫁轻而易举克制住怨灵那样出人意料。 皇甫寻刚要向血魔走去,忽觉自己的一只袖子被用力扯住,他回过头去,看见花嫁正紧紧揪住他的袖子不放。 花嫁低垂着双眸,并未看向皇甫寻,但他那紧蹙的双眉、抿成一线的双唇,则泄露了他心底巨大的惶恐与不安。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皇甫寻低声道,“但是现在,我们已经无路可逃了,不是么?” 花嫁缓缓抬起双眸,满眼忧色地望着皇甫寻。 “既然你都敢于直面自己的命运了,我又如何能继续做一个缩头藏尾的胆小鬼呢?”皇甫寻轻轻拍了拍他揪住自己的手,露出宽慰的笑容,“既然事已至此,我们不如放下所有顾忌,豁出性命奋起一搏。”他说着,顿了一顿,声音越发低柔,“你会支持我的吧,花嫁?” 花嫁无声凝视他片刻,紧蹙的眉心渐渐舒缓开去,同时松开了揪住皇甫寻衣袖的手指。 “是,我会支持你。”花嫁回给他一个若有似无的苦笑,轻声道,“我会永远站在你那一边。” 皇甫寻瞬间被满满的幸福感所充盈,全身涌出了无尽的勇气和力量,即便他面对的是芒宿百年大敌,即便他将要面临九死一生的挑战,但是他丝毫也不觉得害怕了,只因为花嫁说,会一直站在他这一边。 皇甫寻深吸一口气,向前迈出了几步,举起双手合于额前,做出祷告的姿势,双唇开阖间,吐字缓慢而清晰:“神木在上,皇甫风音践诺于此,愿弃自由之身,请赐言灵之力。” 话音即落,便见一道绿色华光从天而降,笼罩在他周身。有庄严而低沉的声音在空中响起:“皇甫风音,你可后悔?” 风音眉间神色浅淡:“风音从未后悔以灵力换取自由,如今亦不后悔以自由换回灵力,一切皆因时局变化,轻重得失之取舍罢了。” 那声音慨然道:“你能想明白,自是最好不过。”随即华光缓缓落地,然后消失不见。 第一章:分道扬镳(十二) 众人再定睛看时,发现原来那个肮脏落魄的平民阿寻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峨冠博带的贵族少年,穿着一身象牙色宽袍大袖,眉心一点紫红朱砂,长发落肩,衣袂翩然。 同时大家都注意到,这位少年的发色与寻常芒宿人有些不同,芒宿人的发色又黑又亮,如黑色的绸缎,但这位少年的发色,细看起来似乎更接近栗色。 “是……是少尊啊!”一位长老突然醒悟过来,惊呼出声。 经他一提醒,诸位长老也都确认了皇甫风音的身份,忙不迭地跪下身去参拜。紧接着,各族弟子全都跟着跪了下去,伏地高呼:“恭迎少尊!” 濮阳月刹此时才得知风音的真实身份,他一边跪拜,一边偷眼去瞧另外两人的反应,发现阿错面无表情,雪祈则嘴角含笑。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么?”他突然觉得有些憋闷。 而在另一个角落里,端木朔将头伏得很低,身子在瑟瑟发抖。 阿错是失踪已久的端木花嫁这一事实已经够让他吃惊的了,没想到与阿错形影不离的那个平民少年阿寻,竟是传闻中因缠绵病榻而深居简出的少尊皇甫风音,这对他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此刻他只能暗自祈祷,希望少尊记性不要太好,把他之前无意冲撞之事都彻底忘掉吧。 血魔将风音上下打量了一番,饶有兴趣地抚掌笑道:“没想到,那个人的儿子,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真是有趣,有趣之极!” 风音抬手示意众人平身,然后转身冷冷看向血魔:“我不知道你与他做了什么样的约定,但有一点,我希望你不要搞错了芒宿的子民不是物品,我愿为保卫自己的国家而战,但是我不会把整个芒宿以及芒宿的子民作为胜负的赌注与你交易。” 皇甫风音的这一番话,令芒宿弟子们精神大振,原本被血魔压倒性克制住的气势也瞬间有了复苏的迹象。 有弟子鼓起勇气喊道:“少尊,您一定要打败血魔!” 立即有更多的弟子纷纷响应:“对,一定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芒宿绝对不能落入这魔头手中!” “不会将子民作为赌注么?”血魔勾起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少年人,果然还是只会逞一时口舌之快啊。你会轻易说出这番话,是因为你还没有真正尝过失败的滋味吧?” 血魔顿了顿,抬起断腕,舐舔了一下创口上残留的血迹,“我倒是很想看一看,你那张毫无畏惧的脸上,一旦出现痛苦与绝望的表情之后,会是怎样一副容颜。” “很抱歉,恐怕你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风音宽袖一展,周身瞬间刮起漫天狂风。 众人都忍不住用手挡住了双眼,片刻之后,风声寂没,众人定睛再看,发现皇甫风音和血魔竟双双消失不见了。 他们一脸错愕地面面相觑,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位长老拾起地上一颗指甲盖大小的透明晶珠,大声道:“他们在这里!” 众人忙聚拢过去,发现那颗晶珠中隐约折射出风音和血魔对战的身影。大家都感到十分神奇,这两人怎么突然跑到珠子里面去了?他们是如何办到的? 其中一位年纪较大的长老沉吟片刻,捻须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言灵一脉中须弥藏芥咒【注】与幻化镜像咒相结合的法术。少尊的高端咒术杀伤力是不分敌我的,他担心伤及无辜,所以强行将血魔拖入了芥子镜像之中。” “高端咒术……”众人听闻这四个字后,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惧色。 在芒宿各族中,只有皇甫家族能使用高端咒术,而这样的高端咒术,每使用一次,他们的发色都会变淡一次。因为他们在使用高端咒术时,消耗的不是元神,而是生命。元神在休养一段时间之后尚可恢复,生命值一旦耗去,将永远不可能再恢复。 这位长老言下之意,少尊在豁出性命与血魔决一死战的同时,还不忘将对族人的伤害降到最低。众人意识到这一点后,突然都沉默了。 【注】须弥藏芥:借用佛语中“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一句。须弥是一座山,芥子是一粒种子。 风音与血魔决战于一片苍茫的幻境之中,须臾间已过了两百多招。 在一次天崩地裂般的对掌之后,两人都被对方的掌风击得连连后退,拉开数十步距离才堪堪停住脚步。 血魔的双瞳中因为激烈战斗而燃烧起来的兴奋之火越发炽烈,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溢出的鲜血,恻恻笑道:“看来,你尚未拼尽全力嘛。” 风音轻轻抹去自己嘴角同样溢出的血丝,淡淡望向血魔:“你不也是一样。” “让我瞧瞧你的高端咒术,究竟有多厉害吧。”血魔调笑道,“你们皇甫家族的高端咒术,五百年前我曾见识过一次,皇甫弥那张精致的脸蛋,配上一头染了鲜血的银白色长发,美艳之色无与伦比,每每回味起来都令人食不甘味啊……”他提起那件事,又舔了舔嘴唇,一副回味无穷的猥琐表情。 ……这个变态!风音在心底恨恨唾骂。五百年前的皇甫弥为压制住血魔不惜耗尽最后一点生命值,从而换来了芒宿子民五百年平静安逸的生活,他是皇甫家族中令人尊敬的一位先祖,岂能容忍这魔头如此言语亵渎。 风音压抑住内心的怒火,问道:“想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不对你使用高端咒术吗?” “哦,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言灵一脉若两次将宝贵的高端咒术用在你这垃圾身上,实在是太浪费了。” 血魔听他嘲讽自己是垃圾,脸上的表情果然变了一变。 “不过,现在我又改变主意了。”风音又道,“上一次的高端咒术虽然迫使你在五百年间乖乖远离芒宿,但我觉得那还不够,像你这样的垃圾,应该彻底消失才对。” 血魔渐渐眯起了双眼,浑身肌肉暴涨,赤发飞扬,这是他发怒的先兆。渐渐的,有血色风暴在他身后凝聚而成,随着他长臂挥出,便呼啸着朝风音所在的方向狂飙而去。 同一时刻,风音十指结印,闭目吟唱言灵咒,整个人渐渐陷入了静止的状态,原本随风翻飞的发丝与衣袂也渐渐服帖地垂落下来。 随着咒力逐级加持,静止的范围逐渐扩大,不仅他本人,他近身处所有事物也都渐渐陷入了静止,与周围飞沙走石般的混乱场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眼见血色风暴呼啸着席卷而来,风音蓦然睁开双眼,指尖轻弹,唇齿微启,低喝一声:“逆” 那风暴在半空中凝滞了片刻,突然反方向原路逆袭而去。 血魔露出惊诧之色,下意识往一旁闪去。不料风音的一字真言再度响起:“逆”他在听见这个声音的瞬间,竟不受控制地朝反方向移动过去。 血色风暴迎面袭来,只听血魔一声哀嚎,风暴过后,留下满身满脸的血瘤脓疮,惨不忍睹。 血魔顿时暴怒起来,再度向风音发起攻击。 风音依然立在原地岿然不动,七情六欲皆已闭合,无喜无悲的脸上未泄露一丝情绪。 “逆”字真言再度启动,血魔恍然回神时,已经被自己发出的攻击轰出百步之远,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这不……可能……”他满口鲜血,不可思议地瞪着缓步向他走来的风音。 五百年前,皇甫弥也曾试图对他用言灵攻击术,但是那次他失败了,因为他的灵能力压制不住血魔强大的戾气。而这一次,皇甫风音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尊,却轻而易举地启动了“逆”字真言,这怎么可能? 况且,他所发出的攻击,皆是针对灵媒族的软肋而创的,这样的攻击若是落在自己身上,效果会大打折扣。但是现在,他却几乎被自己攻击致死,这怎么可能?! 风音来到血魔面前,低头俯视着他,目光清冷寂静,仿佛看穿了他心底的疑惑,淡淡问道:“知道为什么吗?” “……为……为什么?” “要我解开你心中疑惑,可以。但是你必须先告诉我,与你做了那个约定的人,芒宿现任尊主,他究竟在哪里。” 血魔张着嘴,发出“嗬嗬”的讥笑声:“那个人,实在太狡猾了,他完全是在利用你,你明白吗?” 风音神色未变:“他有没有在利用我,我自己心里最清楚。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 “其实他一直都在,我并没有将他藏匿起来。你若想见到他,除非他自己愿意出来见你。” 风音似乎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于是点了点头,开始解释血魔心中的疑惑:“这一次你会败落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五百年前你的能力的确与言灵咒术不相上下,逼得先祖不得不用同归于尽的方式压制住你,但正因为如此,你的血液中混入了言灵之血,血液纯度降低,从而导致能力水平下降。 “所以现在,并不是我比先祖的咒术更强,而是你比以前变弱了。你曾十分得意地说,你从此不再惧怕辟邪炼化术,因为你体内融合了言灵之血,但是你可曾想过,你专门针对灵媒族所创的那些杀伤术,在攻击自己时同样也会造成致命的伤害,因为,你的体质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更接近灵媒族了。” 血魔怔怔式神,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但是此时才想通个中关节,却为时已晚。 随着口中不断有鲜血涌出,血魔的瞳孔渐渐涣散,身体也渐渐僵硬。 风音静静站着,确认血魔已经死透,才缓缓舒出一口气,低声自言自语:“先祖,如您所料,血魔在五百年后必死无疑。如今,您终于可以瞑目了。” 第一章:分道扬镳(十三) 身后有滞重的脚步缓缓踏来。风音听见足音,背影蓦然一僵。 那人在距离他两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却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风音并未转身,已能猜出脚步声的主人是谁,他微微眯起的双眸中透出一丝冷光,赌气般紧紧抿住双唇,亦不说话。 过了半晌,那人开口道:“风音,在生我的气么?” “不论如何,您赢了,父亲。”风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过身来望着那人,“我输了这场赌约,依照之前的约定,我会继承尊主之位,并接受自己的命运。” 皇甫暗律淡淡看着风音,坦然接受风音眼中的怒火,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事已至此,只要你愿意开口询问,我必不会瞒你。” 风音沉默片刻,问道:“血魔说,之前你与他有过赌约,如果没有人能打败他,就将整个芒宿拱手相让,这是不是真的?” 皇甫暗律颔首道:“是真的。” “为什么?” “为了能让你回归正轨。” “……只是这样?”风音不可置信地向前踏出几步,“父亲,那只是你我之间的约定,您为了逼我现身,非但对血魔的残暴行径袖手旁观,还拿整个芒宿做赌注,您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儿戏了?” “这是儿戏么,我并不这么认为。”皇甫暗律摇了摇头,眉间神色很淡,看不出一丝情绪,“我倒觉得,只要能让你心甘情愿地回归正轨,再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风音噎了半晌,有些悲凉地看着皇甫暗律:“这就是所谓的……帝王之心?” “不,这是因为我对你有信心。”皇甫暗律道,“你看,我舍得拿自己的子民作赌注,而你却舍不得,这说明你比我更怀有一颗仁慈之心,也比我更适合做芒宿的尊主,难道不是么?” 风音摇了摇头,神色凄楚:“只是因为这个原因么,父亲?我记得您曾经对我说过,新一任尊主继位,必须在前一任尊主去世之后。可是现在您仍身体健朗,您何必如此急于逼迫我继承尊主之位?” “因为……我已经不想再继续等待下去了。也因为,你是我的儿子,你比我更果敢、更决断,也更能直面自己的使命与罪孽。” 风音露出迷惘的神色:“我不明白。” “你现在自然无法明白,但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事情的真相。到那个时候,也许你会讨厌我的优柔寡断,会憎恶我的懦弱逃避,但不论如何,我相信我的决定不会错。你可能注定无法成为芒宿国最英明的尊主,但是你一定会成为我们皇甫家族最令人自豪的子孙。” 风音心中突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他皱起眉道:“父亲,我不希望您这是在对我交待遗言。” 皇甫暗律笑了:“你还是这么敏感呢,风音。我记得你曾经问过我,在你的选妃大典上,我究竟在雪花中看到了什么。当时我没有回答你,如今,你还想知道答案吗?” 风音犹豫了一下,还是诚实地回答:“想。” 皇甫暗律道:“当时,我看到了自己的归宿。风音,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这会是我最终的选择……” 皇甫暗律话音未落,突然高举右手,手中落下一柄短匕,直刺自己天灵穴。 “父亲!”风音脸色大变,疾奔上前,但已经迟了一步,匕首已经刺穿了他的天灵盖。 “父亲,您为什么……”风音托住皇甫暗律缓缓滑落的身体,泣不成声。 “风音,不要为我流眼泪。不论是现在还是以后,不论遭遇怎样的不幸,都不要轻易流眼泪,因为眼泪会令人变得软弱犹豫、踌躇不前。”皇甫暗律说着,伸出一只手,轻轻摩挲着风音的脸颊,“风音,记住,你是我骄傲的儿子,是芒宿最终的王者。” 由于风音强行将血魔掳去了芥子镜像的世界,使原本笼罩在祭场内的强大魔气骤然消失,许多晕厥的弟子也渐渐苏醒过来,纷纷聚集在晶珠周围,密切关注风音与血魔之间的战况。 当血魔终于倒下时,众弟子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整个祭场爆发出阵阵欢呼声。 但随即,有第三个人影出现在镜像中,缓缓向风音走去。 那人只露了一个模糊的背影,令人无法看见面容,众人不由感到惊疑,正想再细看,却见晶珠突然一黯,镜像中的人影顿时消失不见。 众人愕然:“这是怎么回事?” “不会有人想暗算少尊吧?” “这镜像结界可是少尊自己设下的,有谁能如此轻易地进入他的结界之中?” 大家突然都沉默了,因为他们都同时想到了一个人。在芒宿,没有谁的灵能力能够超越少尊,除了尊主。 不知谁小声说了一句:“其实,我觉得那背影看起来挺像尊主的……” 立即有人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没把握的事情,别瞎猜!” 其实很多人心里都有同样的猜测,但随之而来的疑惑是,既然尊主依然健在,为什么刚才一直不愿露面,直到血魔被杀之后才肯现身? 他们不相信尊主会如此薄情冷血,也不敢相信。 祭场中的气氛变得十分压抑,众人都在殷切等待,希望少尊能尽快从镜像中出来,让他们明白事情的真相。 不知过了多久,风音终于从镜像中脱身而出。 众人刚要迎上去为他的凯旋归来而庆贺,细看之下,却顿时傻了眼,只见他一手拖着血魔的尸身,一手挽着皇甫暗律,一经踏出镜像,便因体力不支而跪下身去。 立即有眼尖之人迅速从他手中接过了皇甫暗律的身体,发现他的肢体已经僵冷,不由惊恐失声道:“少尊,尊主他……” “尊主力战血魔,不敌……身亡。”风音低垂着双眼,声音压得很低。 众人都不敢置信,但皇甫暗律头上致命的创口还在,他们都瞧得一清二楚。 有人小声问道:“难道……难道尊主之前就已经身负重伤?” 风音没有答话,只是望着皇甫暗律的遗体,悲伤地沉默着。众人只当他痛失亲人,心情沉郁,也不敢再多嘴询问,而有些弟子已经围在皇甫暗律遗体周身,伏地痛哭。 风音沉默了良久,才又重新站起身,将血魔的尸身交予端木花楹,拜托道:“为免夜长梦多,请尽快将他的魂魄渡化了吧,让血魔之魂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 端木花楹擦干眼泪,郑重地点了点头,命人将血魔安放在祭台中央的棺木内。这棺木原本是血魔用来藏匿端木明晔的,此刻却成了血魔自己的永眠之地,这不啻为对他自己最大的讽刺。 风音交代完这些事后,目光在众人脸上逡巡了片刻,最后落在人群之外的某个角落,终于找到了他心中一直牵绊着的那张面容。 此时的花嫁,只是静静站在远处,无声地注视着他,脸上也有掩饰不住的心疼和悲伤。除了心疼风音的丧父之痛,更心疼风音自身。 当风音一走出镜像,花嫁便敏锐地注意到,他的发色又淡了一层,原本还是栗色的,现在更接近于茶色了。这意味着什么,花嫁心中不言而明。 虽然早在风音决定正面迎接血魔的挑战时,他便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但当亲眼证实了这样的结果,他还是忍不住心里难过。 风音看见花嫁这样的脸色,便已猜到他心中所想。 他整理了一下心绪,再度开口道:“各位,尊主为了保护芒宿,保护他的子民,献出了他自己的生命。从今往后,我将接替尊主之位,继续执行他未完成的使命,守护芒宿,守护灵媒族人。希望大家也能节哀,能谨守尊主遗愿,更加保护我们的国家,爱护我们的子民。” 他这一番话,很快将众人从哀思愁绪中拉了出来,大家又恢复了激昂亢奋的情绪,恭贺新一任尊主的继位。 端木朔站在人群中,看了看风音,又看了看远处的端木花嫁。他略一思量,觉得花嫁此时露面,对自己而言终究弊大于利,如不抢占先机压制住花嫁,恐怕…… 如此想着,端木朔上前一步,高声道:“尊主,属下有一事……” “端木长老,我正有话要对你说。”风音未等他把话说完,便抢过了话头,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朝远处的花嫁伸出了手,示意他过去。 端木朔心中“咯噔”了一下,有一种大事不妙的预感。 花嫁见风音当着众人的面招呼自己,便基本猜到了他的想法。他有些犹豫不决,之前当他还是阿错、风音还是阿寻的时候,他们相处得随意而融洽,但如今,风音已经不再是他的阿寻,他又能做谁的阿错呢? 风音见花嫁双眉微蹙,半晌没有反应,于是开了口:“花嫁,过来。” 花嫁没法再推脱,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走了过去,脸上还装出无谓的表情。 风音执起花嫁的手,面向众人道:“这一位,想必有些人不会觉得陌生,是不是,端木长老?” 端木朔身子有些僵硬,但尊主点名问他,他不能不答,只得低头道:“是,尊主,这位是我端木家族前一任族长继承人,端木花嫁。”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虽然之前有些人已经开始怀疑花嫁的身份了,但经端木朔亲口承认,还是让大家颇为意外。 风音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悦:“端木长老,你似乎说漏了很重要的一点端木花嫁不仅是端木家族前一任族长继承人,更是我在选妃大典上亲自挑选并拜了天地的少妃,你难道不记得了?” 第一章:分道扬镳(十四) “记得,属下自然是记得的。”端木朔抹了抹额角上渗出的冷汗,偷眼看了看风音,心下惴惴地想,风音果然已经知道一切了,且看目前风音的态度,很明显是在护着花嫁,他心中又沉了几分。 风音朗声对众人道:“也许有人会觉得疑惑,少妃怎会是个男子。其实,我在成亲之前便已知道他的男儿身份,但是我依然愿意娶他。” 花嫁不着痕迹地瞄了风音一眼,见他一脸正经地说着这番话,心中不由感慨:这人升级做了尊主,说谎的本事也是一日千里突飞猛进…… 只听风音继续道:“成亲之后,少妃因故离开了神木峰一段时间,如今又回来了,依然是我皇甫风音的妻子,并且从今日起,他便是芒宿新一任尊后。” 此话一出,立即在人群中掀起轩然大波。芒宿历史上并不是没有出现过同性婚配之事,但大多是在各大家族中隐晦得进行,且发生几率较小。 言灵一脉因为子息单薄,言灵尊主身为芒宿的统治者,同时还要肩负着繁衍后代的重任,所以每一位尊主都必须在年少时期就选择配偶,以便尽快诞下后代。 而像风音这样公然迎娶男子为妃的,还真是皇甫家族中破天荒头一遭,同性结合无法孕育后代,这岂不是要让皇甫家族绝后? 各大家族的长老们互相看了一眼,一起跪了下来,口中高呼:“请尊主三思!” “各位长老,这件事容后再议吧,”空桐雪祈出面解围道,“此地不宜久留,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将老尊主的遗体送回神木峰安葬,血魔魂魄超渡之事也不容耽搁。” 风音朝雪祈投去感激的眼神,继而颔首道:“空桐族长说得有理,此次剿魔之役,各族弟子都立了大功,请大家先回去好生休养,并请长老们梳理出此次参战者的名单。三日之后,神木峰将举行庆功大典,犒赏每一位有功之人;对于不幸牺牲了的弟子,也会重金抚恤其家属。” 这番话,果然成功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弟子们,一听说尊主会对他们进行犒赏,个个心里乐开了花,至于尊后是男是女,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无关紧要。 于是风音携着花嫁,在众人的簇拥之下率先离去。 雪烙早已在山顶上等得不耐烦了,见自己关心的几个人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立即开心地扑了过去。 只是他扑的对象不是雪祈,更不是月刹,而是风音。 风音未料雪烙会第一个扑向他,一个没站稳,只听“哎呀”一声,两人双双栽倒在地。 ****** “哎呀!”苏泽只觉得脑袋被狠狠敲了一下,猛地惊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晃了晃神,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正坐在地板上,床上一半的被子被他扯了下来,看起来十分狼藉。 另外一边的床上,陈希扬似乎刚被他吵醒,眯起眼睛看了看,见他傻愣愣地坐在地上发呆,顿时又好气又好笑:“你今年几岁了,居然还会睡着睡着从床上滚下来,丢不丢人?” 苏泽满脑子还回想着之前梦境中的场景,想到风音紧紧握着花嫁的手,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宣布这就是自己的妻子时那种掷地有声的气势,不由“嘿嘿”笑出了声。 陈希扬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脑袋瓜子摔傻了?坐地上很好玩么,还不赶紧起来?” 苏泽一骨碌爬了起来,却没有回自己床上,而是习惯性地往陈希扬床上蹭了过去。 陈希扬事先察觉到他的意图,一脚踹他屁股上:“别又在我面前黏黏糊糊的,要睡回自己床上睡去。” 苏泽一脸委屈地摸了摸屁股,控诉道:“以前你都不赶我的!” “以前是以前!别忘了我今天早上说过的话,以后都得跟我保持距离!”陈希扬没好气地翻了个身,背对着苏泽继续睡。 苏泽这才完全回到了现实中,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间陌生的客房里。他努力回忆了一下,似乎自从下了游轮上了车之后,他就呼呼大睡了,这客房,他是怎么进来的? 他小心翼翼凑到陈希扬床边,戳了戳陈希扬的手臂:“陈希扬,这里是宾馆么?我是怎么进来的?” “扛进来的呗,”陈希扬闷声道,“下车的时候怎么叫你都叫不醒,难道还能让你自己走进来?” 苏泽听了心中一乐:“你把我扛进来的?力气见长啊!” “呸,我才懒得理你,是杨臣修让两个保安把你弄进来的。” “……”苏泽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顿时感到索然无趣。 肚子开始咕噜噜地抗议了,他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很黑。他又戳了戳陈希扬:“现在几点了?” “你自己不会看手机啊?” 苏泽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按了几下,屏幕依然是黑的,没什么反应。他又乐了:“我手机没电了。” 陈希扬依然背对着他岿然不动:“自己手机没电了不会看我的手机么,看个时间又不需要开机密码,难道还要我手把手地教你?” 苏泽撇了撇嘴,拿起陈希扬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刚过晚上十二点。好吧,睡了整整一天,现在完全精神了,这后半夜别想继续睡了。 肚子又在咕噜咕噜地叫唤了,苏泽想了想,再一次骚扰陈希扬:“我饿了,你有给我带夜宵么?” “没有!” “为什么?”苏泽大感委屈,“上一次不是还给我带夜宵来着?” “因为老子不想继续伺候你了,可以么?” 苏泽怔怔看着陈希扬的背影半晌,才喃喃道:“陈希扬,你就这么讨厌我?” 陈希扬僵着身子,没有吭声。 “是不是以后我再遇到危险,你也不会再为我担心了?” 陈希扬依然没吭声,心中腹诽道:“有了皇甫风音那尊大神随身护体,你哪还用得着我操心?” 苏泽继续自怨自艾:“等到哪天我死了,你也不会为我难过了,是不是?” 陈希扬终于受不了他了,猛地掀了被子坐起身:“苏泽你有完没完,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苏泽一双眼睛委委屈屈地看着他:“我也想安安分分地继续睡,可是……我好饿。” “你饿了不会自己找东西吃吗?上次大半夜的跑去礼宾部买泡面吃的机灵劲哪儿去了?” 苏泽依然不怕死地瞅着他:“我突然很想吃你给我做的泡面。”末了还补充一句,“就像小时候那样。” 陈希扬瞪着苏泽,苏泽就忽闪忽闪地眨巴着眼睛,在他眼皮子底下一个劲地装无辜。 陈希扬只能收回目光不去看他,他知道苏泽是故意卖萌,并且深谙卖萌之道,每每卖起萌来都能非常精准地扎中自己死穴。 陈希扬做了几次深呼吸之后,最终还是妥协了。他认命地下了床,一边拿了电水壶去灌水,一边语气不善地道:“自己给礼宾部打电话,让他们送泡面过来。” “好!”苏泽十分麻利地给礼宾部打了电话。没过多久,便有人将一盒泡面送到了门口。 在等待电水壶加热的过程中,苏泽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两手托着腮帮子,目不转睛地看着陈希扬撕开泡面包装袋,把所有调味料都撒了下去。 陈希扬有一双令人艳羡的手,手指白皙而修长,在撒调料的时候动作娴熟漂亮虽然他只有在做泡面的时候才会手法娴熟这让苏泽觉得,即便是盯着他的手指看,也是一件十分享受的事情。 “喂,有这么饿吗?”陈希扬瞥了苏泽一眼,“看你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 苏泽抹了抹嘴巴,咽了咽口水,不动声色地收回遐思,一本正经地道:“俗话说得好,民以食为天。小生早已饥肠辘辘,还请陈大善人快些布施。” 陈希扬被他文绉绉的腔调逗笑了,却又拉不下脸来与他好好说话,拿了烧开的水将面盒灌满,然后往苏泽面前一放,恶声恶气地道:“闷个五分钟再吃,吃完了给我滚回床上去好好躺着。” 说完觉得自己火气过大,于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仰头便灌。 苏泽闷着面碗不能立即动筷,虽然迫不及待,却又无可奈何。 正百无聊赖着,一抬头便撞见陈希扬仰头喝水时露出的白皙纤长的脖颈,以及那上下滑动的喉结这般不经意的诱人姿态,顿时撩拨得苏泽身下一阵燥热,连摆在面前香气四溢的泡面也顿时失去了吸引力 但他没有在脸上表现出任何端倪,只是一边回味梦境中风音与花嫁携手并肩的美好画面,一边若有所思地盯着陈希扬看。 直到陈希扬察觉到苏泽的注视,并投过来疑惑的目光时,苏泽才冷不丁冒出一句:“陈希扬,我们去荷兰登记结婚吧。” “噗”陈希扬一口水呛了出来,喷得苏泽满头满脸。 苏泽淡定地抹了抹脸,然后站起身帮咳嗽不止的陈希扬拍背顺气:“我知道你活这么大岁数了还是第一次听人跟你求婚,但也不需要表现得这么激动吧?” 陈希扬咳半天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差点又被他一句话噎死,磨了磨牙,抬起胳膊便往苏泽后脑勺上狠狠拍了一掌:“我激动?我激动地想掐死你啊,小畜生!” 第二章:大理双鹤(一) 这天早上,天气晴好,精力充沛的纪玖便拉了李思考出去逛去了。 七点之后,杨臣修穿着睡衣倚在沙发上,一边吃着早餐,一边收看电视墙上播放的早间新闻。 符宁止则坐在一旁把玩着手中的Ipad游戏,相比杨臣修的慵懒惬意,符宁止则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房门被推开的时候,杨臣修闻声回头,看见苏泽和陈希扬先后走了进来,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杨臣修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了扫,忽而笑道:“你们这两天是怎么回事,每次早上醒来都跟见了仇人似的谁也不理谁,又偏偏还要形影不离出双入对,你们这样是何苦?” 苏泽在餐桌旁坐下来,撕了一片吐司便往嘴里塞,一边恨恨瞥了杨臣修一眼,递过去一个“不劳你多管闲事”的眼神。 杨臣修却装作没看见,依然不怕死地往苏泽身旁凑:“我说,既然你们这样两看相厌,不如干脆把希扬让给我得了,有这么个美人巫师日夜相伴,我可求之不得呢。” 苏泽正好发作,却听一旁陈希扬笑着接话:“这个主意听起来不错。不过凡事讲究礼尚往来,我过去陪你,你是不是也得把你的宝贝‘护身符’让出来啊?” 符宁止听见这话,虽未抬头,但握着Ipad的双手却停下了动作,暗自凝神留意杨臣修反应。 杨臣修摆手道:“这恐怕不行,我那护身符是签了一对一卖身契的,我想让也让不了啊。” 符宁止微微抬头,眯起眼睛看向杨臣修:“你说谁签了卖身契?” 杨臣修见符宁止面色不善,立即改口:“是我签了卖身契还不成么?我卖身给你啦符大少爷!” “嘁。”符宁止撇了撇嘴,低下头去继续玩游戏。 苏泽心中一乐,一把揽过陈希扬的肩膀,对杨臣修道:“你的‘护身符’不能让,我家巫师也是私人所有,凭什么要让给你?” 陈希扬扭过头去瞪他:“你说什么私人所有?” “我是你的私人所有物咯。”苏泽学杨臣修偷换概念,嬉皮笑脸地赖在陈希扬身上。 陈希扬懒得跟他耍嘴皮子,瞥了一眼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咬着牙根低声警告他:“麻烦把你的爪子收回去。还有,跟我保持距离,别又忘了。” 苏泽赖着不动:“昨晚上只不过跟你开个玩笑,你又何必记仇到现在?” 陈希扬挑起眉:“哦,昨天晚上只是开玩笑吗?” “是啊!” “那前天晚上呢?” “唔……”苏泽的目光开始飘忽。 “怎么不说话了?” “这土司味道不错,要不要尝尝看?” “……如果想岔开这个话题,就先把你的爪子收回去。” 苏泽只好乖乖缩回手,然后眼睁睁看着陈希扬端着餐盘挪到了五步开外的地方…… 此时,电视上的一则新闻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骆氏总裁骆融于前日下午失踪,两日来一直音信全无,经警方初步断定,这是一起绑架案,绑匪尚未有下一步动作,骆融生死未明。 “骆融被绑架了?”苏泽呆呆看着电视屏幕半晌,直到女主播开始播报下一则新闻时,才恍然回神,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 “前天下午……”杨臣修摩挲着下巴想了想,“不就是我们出海那段时间么?” 符宁止也抬起了头,看向苏泽:“当时骆总裁不是一直跟我们一起呆在游轮上?” “呃……是……是啊……”苏泽这才想起,杨臣修和符宁止一直把骆柒当成了骆融,所以骆融的失踪时间对他们来说是存在很大疑点的。 “看来这是一场误会,”苏泽一边按捺住心中的不安,一边又极力转动脑筋继续帮着骆柒圆谎,“可能骆总这次是秘密出行,除了他身边的保镖之外,谁都不知道,所以别人才会以为他失踪了。” 杨臣修皱着眉道:“但这时间也不对啊,之前他不就跟着你们先去了俞源村么,如果要说失踪,也应该不至于到了前天下午才被发现失踪了吧?” “这个……”面对心思缜密的杨臣修,苏泽一时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生怕一个不当心编了个漏洞百出的谎言,反而弄巧成拙。 陈希扬看了杨臣修一眼,对苏泽道:“不管怎么样,你还是打电话去问问的好,如果只是一场误会,我们也好放心。” 苏泽怔了怔,立即听出了陈希扬的话外之意。为了不让杨臣修起疑,他当着众人的面拨通了莫传延的电话。 “喂,苏泽?”手机才响了两声,立即被接通,莫传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躁不安。 “我和杨臣修他们刚看到新闻,”苏泽看了看对面一直盯着他看的杨臣修,“骆……骆总他没事吧?” 莫传延似乎有所警觉,压低声音问道:“他们都在?” “在。”苏泽又故意补了一句,“都挺关心骆总的。” 莫传延果然听出了他的暗示,于是继续压低声音道:“我们回去之后才知道这件事,当时已经有人报了警,因为失踪时间超过二十四小时,已经达到立案条件了,所以警方已经在涉入调查这件事了。 “刚开始还无法确定骆融是自行出走还是被强行带走的,后来我们在骆融的办公桌上发现了他的工作日志,连续几天的行程安排都很满,如果是自行出走的,他不可能什么也不交代一下就离开,这不像他的性格。所以我们只能猜测,他是被人绑架了。 “但是绑匪的意图令人匪夷所思,我们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接到任何勒索电话,如果对方是为了钱,没道理一直忍到现在还不采取动作。所以现在我更担心的是,对方不是绑架,而是……仇杀。”莫传延说到此处,声音已经控制不住在颤抖了。 因为杨臣修在场的缘故,苏泽一直紧闭着嘴巴,只听不搭腔。当听到“仇杀”两个字的时候,他惊得差点脱口而出,好在又及时把话咽了回去。 莫传延继续道:“骆融一失踪,公司立即陷入恐慌,警方立案的消息传出去之后,股票一夜间大幅下跌。为了保证公司的正常运作,我只能让骆柒暂时顶替骆融的位置,先安抚住那些股东再说。” 苏泽听到此处,瞄了瞄身旁的几个人,符宁止依然故我地玩着游戏,陈希扬虽然坐得远,但从他略微紧绷的姿势可以看出来,他心里也听在意这件事。 而杨臣修因为就坐在苏泽对面,此刻正一瞬不瞬饶有兴致地盯着苏泽,仿佛要从苏泽的表情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苏泽掩饰性地咳了一声,扬声道:“既然……既然这只是个误会,相信骆总回到公司之后就会妥善解决的。你们……嗯,你们注意安全。” 苏泽说得含糊其辞又牛头不对马嘴,但莫传延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简单说了几句之后便收了线。 “怎么样?”杨臣修见苏泽挂了电话,便好奇询问。 “没什么,乌龙事件而已。”苏泽故作轻松地送了耸肩,“听莫传延说,当时报警的是公司里一个小职员,他不知道骆总秘密离开公司的事情,见公司里一直不见人,一心急就报了警。现在估计骆总已经在处理这件事情了,今天的这个新闻,恐怕也比较滞后了吧哈哈……” 杨臣修挑了挑眉,笑着接了一句:“但愿如此。” 陈希扬的神色却并未因此而有所松动,他从苏泽僵硬的笑声中,已经听出了事态的严重性,但是当着另外两个人的面,他又不方便多说什么,只是沉默地吃着早餐。 突然,符宁止抬起头盯着苏泽看。 苏泽被他突兀的举动吓了一跳,有些心虚地问:“怎……怎么?” “好像有东西在发光。”符宁止说着,指了指苏泽身后的背包。 “唔?”苏泽回头一看,果然发现背包中透出绿色和蓝色两道光芒。 他立即打开背包,发现放在包内的灵媒御玺和海龙珠同时在发光,一绿一蓝,忽明忽暗。 “啊,有感应了!”苏泽欣喜地大叫了一声,其余三人都不约而同地凑过来看。 苏泽小心翼翼地将两样宝贝取出来,并排放在桌子上,只见原本还忽明忽暗闪着光芒的灵媒御玺和海龙珠,周身的光芒渐渐稳定了下来,并且各自有一道光束直射出来,在半空中交汇,然后突然调整了方向,朝南面的方向射了过去。 苏泽知道这是灵媒御玺和海龙珠同时在感应第三把“钥匙”所在的方位,忙取出纸笔记录下光芒折射的角度。 杨臣修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奇景,不禁好奇地趴在桌上不厌其烦地盯着瞧。抬头见苏泽手脚麻利地搬来堪舆定位仪,这玩意儿他在游轮上的时候就见识过一次,大约知道苏泽接下来会做什么了,忙又好奇地凑过去看。 苏泽将根据角度推算出来的数据依次输入仪器,经过一番换算之后,定位仪的凹槽中便模拟出了大致的地理位置。 “看这图示,应该是在云南啊。”杨臣修无师自通,很快学会了其中的奥妙。 “相比上一次,这回定位出来的误差范围更小,目的地更精确,”苏泽补充道,第三把钥匙火凤鸣石,应该就藏在云南大理。“ 杨臣修问道:“你确定是在大理城内,而不是旁边什么澜沧江、金沙江之类的鬼地方?” 苏泽怔了一下,不明白杨臣修为何有此一问。 倒是一旁的符宁止难得打趣道:“你是不是被上次下海闹出后遗症来了?” 苏泽这才反应过来,不由乐了。上次下海寻找龙神殿遗址的时候,杨臣修因为适应不了突然加大的水压而晕厥,没想到他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第二章:大理双鹤(二) 要说行动派,谁也比不上杨臣修,这天早上他们才刚确定了火凤鸣石的下落,吃过早饭后杨臣修便让人订了六张机票,紧急召回李思考和纪玖,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便驱车直奔机场。 刚进入贵宾候机室没多久,苏泽的手机便响了。他拿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莫传延,心里就突然“咯噔”了一下,依着莫传延的性子,没有要紧事情是不会无端打电话来跟他唠嗑的。 因为顾忌着杨臣修,他拿着手机快步走出了贵宾室,然后才接通了电话。 “苏泽,”莫传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着急,“骆柒有没有跟你联系过?” “骆柒?”苏泽怔了一下,“没有啊。” “真的没有?”莫传延明显不相信,“你最好别帮着他瞒我,骆融现在还下落不明,这节骨眼上他还尽给我添乱,我没心情继续陪他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苏泽在心里抹了抹汗,看来莫传延是把自己也列入骆柒的翘家共犯名单里去了。 看在莫传延心情确实不怎么好的份上,苏泽耐着性子道:“骆柒真没跟我联系。怎么,他不见了吗?究竟出什么事了?” 莫传延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判断苏泽话中真伪。片刻之后,他才百般无奈地叹了口气:“骆融的事情,警方调查到现在还丝毫没有进展,我这段时间也是心急如焚,根本没空去管骆柒。结果吃中饭的时候才发现,骆柒也不见了,打他电话又关机,真不知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的,还嫌我这儿不够乱么?!” 苏泽猜测道:“骆柒会不会也是因为担心骆融安危,所以私下里出去打听骆融下落去了?” “他在上海人生地不熟,他能打听出什么来?更何况绑匪到现在还没跟我们联络,骆融究竟是生是死都还不知道,他就算出去找也根本没有方向,他要怎么找?” 苏泽一听,也觉得有道理,骆柒虽然有些孩子心性,但也不是那么没头没脑的人。 但若按莫传延的说法,怀疑骆柒是趁此机会翘家离开,又似乎说不过去。骆柒是一个把亲情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当初他是为了骆融才甘愿隐瞒自己的骆家次子身份,后来也是为了骆融而离开骆氏,如今骆融有难,他绝对不可能就这样不闻不问一走了之。 挂了电话之后,苏泽心乱如麻,如果骆柒不是故意趁乱离家,也不是冒冒失失地自己出去找骆融,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那就是骆柒也遇到了麻烦,极有可能被同一伙人劫走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苏泽被自己吓了一跳。 当时听说骆融失踪的时候,他只是比较担心而已,但现在,一想到骆柒也极有可能是被绑架了,他就开始坐立不安了,总觉得应该赶去上海看看才行。 他独自一人在候机室门口徘徊了片刻,便打算回去拿行李。此时陈希扬迎面走了出来,苏泽看见他便急匆匆对他道:“陈希扬,骆柒可能出事了,我得立即赶过去。” 他说着便要走,陈希扬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你把话说清楚,骆柒出了什么事?” 于是苏泽将莫传延的那通电话以及自己后来的猜测说了一遍。 陈希扬看了他一眼:“所以说,现在只是你的猜测而已?” 苏泽犹豫了一下,说:“是。” “万一骆柒没有遇到你想象的这些事情呢?”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不放心……” 陈希扬见他又要走,用力拽住了他:“苏泽,你先不要冲动,冷静下来听我说。” 苏泽不得不停下脚步看着他。 陈希扬说道:“骆柒被绑架,这只是你的个人猜测罢了,且不说你这个猜测的可能性有多大,就当它是真的好了,骆柒被绑架了,下落不明,你觉得你现在赶去上海,能帮什么忙?你觉得你能比莫传延更靠谱?” “我……”苏泽支吾了半天,发现自己完全答不出来。 二十多年来,除去近两个月的冒险经历,他的生活其实一直非常简单,不曾与犯罪分子打过交道,刑事侦查方面的知识更是一片空白。 他试想了一下,如果他此时赶去上海,与莫传延碰了头,然后呢?然后他恐怕只能坐在那里,除了一遍又一遍地拨打骆柒的电话,忧心忡忡地等待进一步调查结果,真的帮不上任何忙。 陈希扬道:“如果你没法为他们提供实质性的帮助,又何必跑去凑那个热闹,凭白给莫传延添麻烦,让他烦上加烦?” 陈希扬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把苏泽浇了个透心凉。 苏泽耷拉下肩膀,抬起头朝陈希扬苦笑了一下:“好像……的确会演变成你说的那样……只会给莫传延添麻烦而已。” “还不止这样,”陈希扬道,“现在我们都已经坐在候机室里了,你这样临时变卦说要去上海,难道杨臣修不会起疑?” 苏泽又是一怔。 陈希扬继续道:“他那个人有多鬼精,你又不是不知道,早上的新闻你骗他说是乌龙事件,也不知他究竟信了几分,好在此刻他把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寻找第三把‘钥匙’的事情上,我们一路跟着他,还能暂时稳住他,让他抽不出心思去琢磨骆融绑架案的真伪。 “如果你现在一走,他必定会联想到早上的那则新闻,一旦有了这样的心思,凭着他的人脉去深入调查一下,恐怕所有事情都得曝光,你这不是让骆柒之前的伪装都前功尽弃了么?” 苏泽听得惊出一头冷汗,之前他思虑不周,没有分析清楚利害关系,如今经陈希扬一提醒,立即醍醐灌顶,暗自庆幸还好没有因为自己一时冒失而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苏泽跟着陈希扬往回走,远远看见杨臣修坐在椅子上,正频频向他们投来狐疑的目光。 陈希扬见苏泽依然有些魂不守舍,暗地里拍了拍他的后背,低声道:“打起精神来,别被杨臣修看出什么端倪来。你既然决定帮骆柒把谎圆下去,就要把事情做得圆满,半途而废或者漏洞百出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做。” 苏泽听了他的话,深吸一口气,让自己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 “怎么了这是?”杨臣修上下打量着苏泽,“出去一趟之后,脸色居然变得这么差?” “可能是中午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苏泽露出一脸苦相,“肚子里一直在咕噜咕噜直叫,去了一趟厕所还是不见好转,我怕上了飞机……” “中午的饭菜有问题么?”杨臣修转头问其他三人,那三人都无语地耸肩摊手。 “看来是你的身子比较矜贵啊,”杨臣修看着苏泽笑,“我们都吃同一桌饭菜,就你的肚子出了问题。” 他顿了顿,视线在苏泽和陈希扬之间来回扫了扫,“不过,你这算是因祸得福么,之前看希扬都不怎么理你的,你一不舒服了,他立即亲自跑去把你接回来,啧啧,这情分,真是让我羡慕嫉妒恨啊……” 杨臣修这么一说,陈希扬似乎才意识到这一点,立即松了手,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我只是去看看他死了没有。”然后挑了一张几步远的椅子坐了下来。 苏泽眼睁睁看着陈希扬又恢复之前冷漠的态度,十分怨愤地瞥了杨臣修一眼。杨臣修说自己羡慕嫉妒恨,他是一点都不怀疑,这种事情就算知道了也不要戳穿嘛,这么明晃晃说出来,摆明了就是见不得他与陈希扬和好。 因为舟山普陀机场没有直达云南大理的航班,他们只能先到昆明,然后再转机到大理。 因为在昆明转机的时候有所耽搁,此时抵达大理已是凌晨两点。众人都是一脸惫色,找了一家还算过得去的宾馆便休息了。 苏泽因为挂心着骆柒,一下飞机就恢复了手机的通信,却只收到了莫传延的一条短信,是回复他之前在昆明上机前发出的一条询问短信,表示情况暂时没有任何进展。至于骆柒,至今没有任何回电和短信。 苏泽关了手机,心情抑郁地吐出一口气,然后将自己抛到床上,呈大字型仰面躺着,两眼瞪着天花板怔怔发呆。 陈希扬洗完澡出来,一边擦拭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踢了踢苏泽的小腿:“别赖在床上,先去洗了再睡。” “我累得不想动……”苏泽咕哝着。 其实他在飞机上曾迷迷糊糊地睡过几次,但总是睡不踏实,因为脑袋里一直想着骆柒的事情,以至于到了梦中,也出现了骆柒和雪烙交替出现的混乱画面。 一会是骆柒和月刹在一起,一会又是雪烙和莫传延在一起,时不时的还有雪祈笑眯眯地出来串场子,搞得他醒来之后都搞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古代还是现代。 “不想动也得起来,你这样磨磨蹭蹭的,明天又会精神不济。”陈希扬说着,强行将苏泽从床上拉起来,“明天还得去找火凤鸣石的下落,你若是一直这样无精打采的模样,还不如让杨臣修放手去做,反正杨臣修对这件事上心得很,他巴不得你将现有的成果拱手相让。” 苏泽一听这话,果然被刺激得跳起身来,叫嚷着“我才不会被他比下去”,一头冲进了浴室。 第二章:大理双鹤(三) 皇甫风音携端木花嫁回到神木峰之后,先是厚葬了前尊主皇甫暗律,然后对参与戮魔之战的各家族弟子进行了犒赏和抚恤。 但就在犒赏大典这一日,发生了一件在风音意料之中,却又意料之外的事情。 各大家族的长老似乎早就商量好了似的,全部聚集在银琅殿上,联名上书请求风音为皇甫家族的血脉着想,为整个芒宿的未来着想,务必废去端木花嫁的尊后之位,并在各大家族中选择一位符合要求的女子为后。 风音端坐在高高的尊主之位上,平静地注视着阶下匍匐了一地的长老们。他料想这些长老势必不会善罢甘休,任由他娶花嫁为后,所以他也早就做好了打持久仗的准备。但令他意外的是,带头策划这一次联名上书的,并非端木朔,而是另外两大家族的长老。 大殿上濮阳良遂和空桐钦峰两位长老说教的声音喋喋不休,这二位长老在众多长老中年纪最长、资历最老,性情古板也是出了名的。 风音料定他们二人必定会借此次机会,对他这个刚继位的年轻尊主好好来一次下马威,于是便姿态慵懒地斜靠在椅子上,耐着性子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眯着双眼始终不发一言。 但暗地里,风音却在留意观察端木朔的动静。此时的端木朔,虽然也跪在那一群长老之中,但他所处的位置不算靠前,也不算靠后,而是非常不起眼的一个中庸位置。 从一开始到现在,端木朔一直非常安静地低着头,别人说什么,他便也跟着说什么,别人不说话,他便连动也不动一下。这样的端木朔,安分得有些过了头,这绝不正常。 风音思忖了片刻,终于懒懒开口,打断了二位长老的话:“端木长老,你怎么看?” 端木朔被当众点名,立即成了全场的焦点。大殿内一片寂静,都在看端木朔如何表态。 端木朔不慌不忙地直起身,好整以暇地答道:“回尊主,端木花嫁虽是属下外甥,但其男儿身份是不争的事实。几年前,属下见花嫁天分不错,又容貌俏丽,误以为是女儿身,才会将她推上族长继承人之位,好在尚未铸成大错,如今既然水落石出,自然不能继续将错就错,还请尊主三思。” 风音勾了勾嘴角,原来那老狐狸早就准备好了一番托辞,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这番话,将自己当年隐瞒花嫁身份掩人耳目的责任撇得一干二净,又不明确点出是花嫁的错,一切只归咎于一场误会。同时他也含蓄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既然之前都是误会,如今误会已经解开,那就回归到正轨上来吧,该怎么着还得怎么着,始终保持与各位长老一条心。好一个春秋笔法,双方都不得罪。 长老们听了,自然是心下宽慰,纷纷上奏道:“端木长老所言甚是,之前种种既然都是误会,我们也就不计较了,还请尊主废去端木花嫁尊后之位,重新考虑纳妃事宜。 风音掂量了片刻,还欲说什么,忽见濮阳家族一位年纪较轻的长老起身道:“尊主,属下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一般说这种话的,都不是什么好话。风音皱了皱眉心,不耐地道:“讲。” 那人跪着向前移动了两步,朗声道:“属下听闻,端木花嫁的母亲是前一任族长端木苓,父亲是端木翮,而端木花嫁却是未足月出生。此后端木翮性情大变,离家出走,客死异乡,而端木苓也随之撒手而去。”他说着,顿了一顿,转头望向端木朔:“端木长老,可有此事?” 端木朔看了那人一眼,又抬眼看了看风音,敛眉道:“确有此事。” 大殿之上立即有人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些长老有的年纪与端木朔相仿,更有的辈分比端木朔还要高一辈,他们中大部分人对于当初端木苓的婚姻风波都略有耳闻。 只不过这些事情终究是端木家族前任族长的情感秘辛,不宜光明正大地去打探。如今既然有人当着尊主的面提了出来,他们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个个都竖起耳朵想听个明白。 只听那位长老继续道:“属下又听闻,端木翮之所以在幼儿出生不多久便离家,是因为怀疑端木苓与外人有染,端木花嫁并非自己亲生骨肉,所以遭受了严重的打击。端木长老,可有此事?” 端木朔依然敛着眉道:“确有此事。” 那人又道:“如此说来,端木花嫁的确不是端木翮的亲生儿子了?那他的亲生父亲是谁?” 端木朔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远远望了风音一眼。 风音的心蓦地一紧,浑身紧绷地看着端木朔。 端木朔沉默了片刻,垂目道:“在下不知。” 那人冷笑一声,问道:“端木长老是真不知,还是不敢说?” 端木朔依然垂目敛眉:“在下真不知情,请恕在下无可奉告。” 有好事者问道:“咏皓长老,你可知真相?” 那人冷哼一声:“既然端木长老都说无可奉告了,我又怎会知道真相。”说罢拂了拂袖,不再言语。 这濮阳咏皓算是长老中的小辈,看模样应该不超过三十岁。风音之前对他没什么印象,想必应该是在自己离开神木峰之后,他才被濮阳家族推选为长老的。 通常像这样年纪轻、资历浅的长老,在被推选上位的前几年,通常都是尊老敬贤、安分守己的一群人,等年纪再大些,资历再老些,才敢凭着身份在长老议事时逐渐高调起来。 但是这濮阳咏皓却是反其道而行,非但对长他一辈的端木朔盛气凌人,更是丝毫不将尊主放在眼里,神气活现的模样实在令人感到反常。 难道,此人真握住了花嫁什么把柄不成?风音沉思着,双眉微微蹙起,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随即他想到,当初在珑山祭场中,自己曾言语试探过端木朔,那时候的端木朔显得惊慌失措,应对得毫无章法。但今日突然被一个后辈咄咄逼人地质问花嫁身世,他却显得过于冷静忍让了,这不像他的性格。 依着端木朔的脾气,如果之前表明立场的一番说辞是经过了精心准备的,那么同理推论,关于花嫁身世的这番质问,他似乎也是胸有成竹的。 难道他事先就知道花嫁身世已经被泄露了?还是说,关于花嫁身世之谜的传言,原本就是端木朔一手策划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花嫁是端木朔一手带大,这在各大家族已经不是秘密了。如果花嫁的身世被揭穿,对他端木朔,甚至整个端木家族而言,几乎百害而无一利,这样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端木朔又不是傻子,他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 风音脑海中一个个念头急速旋转着,越想越是被自己绕了进去。他不由再度看向端木朔,却发现端木朔也正抬眼朝他望过来,眼神中隐隐闪过一丝得意之色。 这一瞬间,风音脑中仿佛有一记电光划过,将纠缠已久的迷雾一刀斩断,随即思路逐渐清晰了起来: 之前就觉得濮阳咏皓突然跳出来质问端木朔有些不可思议,他一个濮阳家族无权无势的年轻后辈,怎敢当众与端木家族的首席长老过不去,难道就不怕端木朔事后报复?但是反过来想,如果濮阳咏皓的这番言辞,都是端木朔事前授意为之的,那就完全能够理解了。 因为是事先经过精心策划的,所以濮阳咏皓丝毫不担心会得罪端木朔,而端木朔也丝毫不因为濮阳咏皓的咄咄逼人而恼羞成怒,反而显得过于隐忍退让当一个个不合常理的疑点都串联起来之后,就能发现一切都不再是疑点了。 原来,这才是端木朔下得最深的一步棋。他借此事隐晦地提醒风音,他已经握住了风音的软肋风音深爱花嫁,自然是不愿公开花嫁不为人知的身世,更不愿看见花嫁落入众叛亲离的境地。 所以端木朔借他人之口指出花嫁身世上的疑点,却又不愿道破真相,一方面是为双方留出妥协的余地,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花嫁的真实身世对端木家族自身没有任何好处,这个秘密一旦被说破,不论是风音还是端木家族,都会陷入两败俱伤的局面。 端木朔此举,是逼迫,也是在示好,他的最终目的,依然是希望能与风音合作,而非对抗。 此时,殿外传来一声通报,便见一人缓缓步入银琅殿,径自走到阶下,伏地而拜。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讨论的焦点人物,端木花嫁。 风音在看见他的瞬间,眼神闪了闪,心中没来由一阵恐慌。 在前往银琅殿议事之前,风音便一再嘱咐花嫁务必呆在寝宫中不要出来,一切事情都由他一人解决。花嫁听了只是从容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当时他以为花嫁是答应了的,不想他此刻却突然出现在银琅殿上。 “尊主,可否听我一言。”花嫁一出声,便让原本窃窃私语的大殿安静了下来,因此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清晰。 风音强按下内心的不安,平声道:“你说。” 花嫁抬起头,目光温和地与风音对望了一会,才道:“尊主,花嫁自幼母亲亡故,父亲更是未曾谋面,所谓‘身世不明、血统不纯’的说法,不是谣传,是事实。花嫁自认为不适合高居尊后之位,还请尊主……废了花嫁,另择良偶。” 第二章:大理双鹤(四) 陈希扬是被断断续续传入耳中的啜泣声惊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啜泣声就来自邻床被窝里的那个人。 “苏泽?”他在黑暗中撑起上半身,试探着低低唤了一声。 对方没有回应,依然在抽泣。 陈希扬觉得有些蹊跷,于是打开壁灯,下床来到苏泽床边细看。 只见苏泽蜷着身子侧向一边躺着,贴着脸颊的那一半枕巾已经满是泪迹。而此时的他,闭着眼睛仍在熟睡。 陈希扬蹙起眉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伸手摇了摇苏泽的肩膀:“苏泽,你还好吧?” 他连问了两句,苏泽才缓缓睁开眼睛,视线渐渐上移,接触到陈希扬的目光之后,便定格下来,静静与他相望。 “苏泽?”陈希扬又唤了一声,他有点不确定,苏泽这般神色究竟是醒了还是没醒。 “你为什么……”苏泽突然开始喃喃自语。 “嗯?”陈希扬有点摸不着头脑,心想这小子是不是睡傻了? “你为什么执意要离开我,花嫁?”苏泽深深注视着陈希扬,眼中流露出浓郁的悲伤,甚至带了隐约的绝望。 陈希扬心头一震,随即向后退了一步,望着苏泽的目光渐渐清冷了下去,脸上蒙起一丝戒备:“你是谁?苏泽,还是皇甫风音?” “呵……”对方缓缓垂下眼眸,低吟出声,像是苦笑,又像是叹息。 随后他又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陈希扬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盯着苏泽看了半晌,确定他再度陷入沉睡,才蓦然松了口气。浑身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了下来,身子便向后靠了过去,半倚着床沿滑坐在了地上。 “你为什么执意要离开我,花嫁?”这句话一遍遍在他耳边萦绕,像是被施了魔咒一般,越是要将它驱走,它便越是纠缠不休。 陈希扬被搅得心烦意乱,闭着眼睛晃了晃头,并用双手紧紧捂住了耳朵。 “陈希扬?”耳边传来苏泽的声音,让他蓦然睁开眼睛。 苏泽不知何时又醒了过来,侧身用手肘撑起上半身,歪着脑袋狐疑地看着他。 陈希扬不太确定地问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陈希扬啊。”苏泽越发感到奇怪。 “苏泽?” “啊?” “你是苏泽对吧?”陈希扬凑到床前盯着他瞧了片刻,冷不丁伸手揪住他的脸颊。 “哇嘞!”苏泽痛得大叫,手忙脚乱地从陈希扬魔掌中挣脱出来,捂着红了半边的脸颊瞪着陈希扬:“你发什么疯啊,一醒来就对我使用暴力!” 看这反应,应该是苏泽没错了。陈希扬安下心来,指了指苏泽的枕头:“你还好意思说我发疯,是谁大半夜哭哭啼啼的,搞得我以为自己撞见了鬼。” “谁哭哭啼……”苏泽反驳的话说了一半,目光落在自己的枕巾上,顿时怔住了。 “不会吧?”他扑过去仔细查看自己的枕巾,“这这……真是我的眼泪?啊哈,我怎么可能会哭成这样,这也有可能是我的口水啊。” 陈希扬斜眼睨他:“你认为睡觉流口水会比流眼泪更体面一点么?” 苏泽正因为自我形象的颠覆而震惊,摸了摸嘴角,又摸了摸眼角。随即,他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因为他在眼角摸到了未干的泪痕他当场傻掉了。 陈希扬仔细观察苏泽的表情,在他身旁坐了下来:“跟我说说,为什么好端端哭成这样?” 苏泽似乎还处于冲击波的余震中,呆呆看了陈希扬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我如果告诉你,你会安慰我么?” “嗯哼,看情况。” “什么情况?” “我心情的变化情况。” “……好吧,”苏泽盘着双腿与陈希扬并肩坐着,“其实我也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不过细想起来,也许就是类似那种……看了一部比较虐心的电视连续剧,不知不觉把自己代入其中,主人公难过,我也就跟着难过了。” “你梦境里面风音和花嫁又发生什么悲惨的事情了?” “耶,你怎么知道?” “……”陈希扬无语地看了看苏泽,“这段时间你除了只看这部‘连续剧’之外,还看过别的连续剧么?” “倒也是……”苏泽挠了挠头,“老实说,风音难过的心情我很能感同身受,”他说着,像演舞台剧一般夸张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被自己深爱之人拒绝,那种揪心之痛,就像当初被你断然拒绝的感觉一样,让人生不如死……” 陈希扬打了个呵欠:“我很困,麻烦你讲重点。” “……好吧。”苏泽摸了摸鼻子,然后言简意赅地将风音如何打败血魔,如何在众人面前坚持立花嫁为后,又如何被花嫁婉拒的经过说了一遍。 陈希扬静静听完,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刚才苏泽半梦半醒间被风音上身时问他那一句话的神情。 他沉默了半晌,才道:“和你相反,我倒是比较能理解花嫁的想法。” “哦?”苏泽有些意外地转头看陈希扬,“你知道花嫁是什么想法?” “首先,身为帝王,最忌讳因情爱之事一意孤行而被冠上色令智昏的恶名,更何况此时的风音才刚继承尊主之位,权势尚不稳固,实在不宜与诸位长老冲突太过,如果因为立后之事导致国家政局动荡,花嫁会感到良心不安吧。既然风音不愿低头妥协,那就只能由他来妥协了。” 苏泽认真想了想,赞同道:“看来花嫁还是很为风音着想的。” 陈希扬看了看苏泽,这番话,苏泽是已经听进去了,那么身处苏泽体内的风音,他能听见吗,他能理解花嫁吗? 苏泽又问:“你刚才说了‘首先’,难道还有‘其次’?” 陈希扬点了点头:“这其次,便是我个人主观臆断了。风音因为深爱花嫁,所以他想要娶花嫁为妻,给他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这样的愿望可以理解。但是,这只是风音的立场罢了,他有没有站在花嫁的立场想过呢?” 苏泽怔了怔:“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陈希扬缓缓站起身道:“我打个比方,就好比昨天你提到去荷兰登记结婚的事情,虽然你说那是一时玩笑话,但既然你已经产生了这样的念头,想必你也仔细想过结婚的细节了吧。那么我问你,如果我们两个男人结婚,你认为应当谁为夫,谁为妻?” 苏泽不假思索地道:“自然我是夫,你是妻咯。” 陈希扬挑眉看他:“‘妻’字,女为下这是男权社会的典型体现,女子便代表了弱势、依从的一方。我好端端一个男人,凭什么要依从于你,做你的妻子?” “凭什么……”苏泽突然有些哑口无言,他原本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此时陈希扬问出来,他却一时间想不出什么理由来。 陈希扬道:“将心比心,花嫁也是男人,并且听你所说,当初端木朔让他隐瞒身份做个假少妃,他都宁死不从,可见花嫁心气之高,尤在风音之上。所以我猜想,花嫁婉拒风音立他为后,一方面是为风音着想,一方面,也有他自身对‘男后’这种身份比较排斥的因素在里面。” 苏泽听他这番剖析,呆在原地傻了半晌,突然握住陈希扬的手道:“原来你之前拒绝我,是因为你不想被当成女人看待吗?你怎么不早说呢?” 陈希扬眉梢抽搐了一下,“这不是我们这次讨论的重点吧?” “你不愿意做妻子,那我们不结婚也没关系,这样你是不是就愿意接受我了?” “……我说了,那只是打个比方。”陈希扬抚额道,“不管有没有夫妻之别,我都不可能接受你。” “为什么?” “不为什么。” 苏泽急了:“花嫁都愿意接受风音,你为什么不肯接受我?”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可比性么?” “当然有,因为他们是我们的前世!” “呵,所以呢?”陈希扬迅速恢复了淡漠的表情,冷笑一声,问道,“因为前世是情侣,后世就必须也要相爱相守么?这是谁规定的?” 这一夜,两人又不欢而散,各上各的床,相背而睡。 但是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两人却久久未能成眠。 半晌之后,苏泽低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我们现在为什么总是吵架?似乎这几天争吵的次数比以前二十年还要多。陈希扬,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当我比以前更喜欢你之后,你却将我推得更远?” 陈希扬道:“有些事情,并不是一句喜欢就能解决的,你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你告诉我。我不想总是跟你吵架。” “我只能说,我没有办法回应你所谓的喜欢,你今后若是不再坚持这件事,我们也许还能回到从前的相处模式。” “如果我依然坚持呢?” “如果我们始终无法达成一致,类似的争吵就会没完没了地持续下去。那样的话,我只能先回鬼街,让彼此都冷静一段时间了。” 苏泽一听这话,腾地坐起身,扑到陈希扬床边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你别这样成么?” “当然,如果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希望走到那一步。”陈希扬坐起身,在黑暗中注视着苏泽,“所以,从今往后,我们各退一步,你不要再把这件事情挂在嘴边,我也不再随便与你置气。你能答应我么?” 第二章:大理双鹤(五) 第二天早上一起吃早餐的时候,杨臣修觉得苏泽和陈希扬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了,两人似乎又恢复了以往孟不离焦的状态,相处得也很和谐,但言语之间却总有些沉郁之感。 杨臣修微微眯起了眼睛,他发现自己有点看不懂这两个人了。 吃过饭之后,苏泽问起今天的行程安排,杨臣修说要先等一个人,却不说是什么人。 大理的温度比起舟山要高很多,日照强烈,风沙也很大,很多游客到这里来游玩,外出都得涂一层厚厚的防晒霜,并戴上墨镜。 这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游客的游玩兴致,比如纪玖和李思考两个好动分子,此刻也不想出门,只是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玩手机,老板不发话,他们便乐得清闲。 大约九点半的时候,有人敲响了他们房间的门。苏泽离房门最近,便起身去开门,打开门时,他怔了一怔,只见古董倒卖商马弈攸穿了一件花衬衫,戴着一副墨镜,站在外头一个劲擦汗。 马弈攸倒是对苏泽的出现并不奇怪,匆忙跟他打了个招呼便进去了。 苏泽还是对马弈攸的出现一头雾水,跟着回到客厅,见马弈攸已经坐在茶几旁跟杨臣修聊上了。 “难不成你说要等的人就是他啊?”苏泽恍然大悟。 “我可是比你们早了半天就到了。”马弈攸得意地道,“杨老板一打电话给我,我就先一步过来了,赶着先帮你们收集资料。”他说着,抖了抖手里的资料袋,“瞧见没有,这些都是我通过这里的人脉找朋友帮忙收集的,效率很高吧?” “什么东西?”苏泽刚想去拿资料袋,马弈攸却躲开了他的手,“这是给杨老板过目的。” “嘁。”苏泽讪讪收了手。 杨臣修笑了笑,接过资料袋打开看了看,然后抽出其中几张纸递给苏泽和陈希扬:“你们看看,我觉得这几个地方藏有火凤鸣石的可能性比较大,你们觉得呢?” 苏泽接过一看,发现是关于大理当地的一些古迹介绍。 比起一些官方性的介绍文字,马弈攸收集的这些资料更加详细深入,某个地方有哪些传说,来自哪些典故,描述十分详尽。 而杨臣修抽出来的这几张,是关于大理古城内的崇圣三塔、弘圣寺塔以及大石庵等几处古迹的详细资料。 苏泽一边看一边问道:“你就这么笃定火凤鸣石一定会藏在这样的古迹中?” “虽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我觉得从这些地方入手去查,总比我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的好。” 杨臣修说着,摊了摊手,“现在城市化进程这么快,要找一万年前的东西实在是一件非常虚渺的事情,如果不是有人秘密收藏,最大的可能就是藏在这类屈指可数的古迹中了。” 陈希扬点头道:“从这个方向入手也有道理,不如就在这几个地方同时开始调查吧。” “同时开始?”纪玖看了看陈希扬,又看了看杨臣修,突然有些了悟,“难道又要分头行动?” 苏泽觉得这主意不错,附和道:“那就分三组行动,每一组抽一份资料,抽到哪里就去哪里。” 杨臣修看了苏泽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分头行动虽然比较快,但有件事情我不太放心啊。” “不放心什么?” “如今灵媒御玺和海龙珠都在你们手上,万一你们运气好,又找到了火凤鸣石,然后背着我们一走了之的话,我岂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 苏泽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杨臣修是担心他们拿到东西之后就落跑,顿时有些生气:“你觉得我们是那种言而无信的小人么?” 杨臣修耸了耸肩:“有句俗话说得好,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苏泽还想再说什么,陈希扬已经一把拉住了他,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对杨臣修道:“你认为,怎样才能让你放心呢?” “让马老大陪着你们吧。”杨臣修似乎早就想好了应对措施,指了指马弈攸,笑道:“监视之余也好给你们当当业余导游什么的。马老大的祖上也算有些云南血统,在这地方他可比我们熟悉得多了。” 监视……陈希扬和苏泽都听得一头黑线。不过既然杨臣修都把话说得如此直白了,他们倒也没什么好推脱的了。 于是七个人分成三组,各派一名代表抽取一个地址。杨臣修抽到的是崇圣三塔,位于大理以北的苍山应乐峰下;纪玖抽到的是弘圣寺塔,位于大理中和镇的弘圣寺旧址;苏泽抽到的是大石庵,位于大理古城南面的七里桥。 三组人员商定了返回的时间之后,便各自整理行装出发了。 路上,苏泽觑着马弈攸,调侃道:“你什么时候也投奔杨臣修去了?” 马弈攸憨憨笑道:“其实上次从七星山回来之后,杨老板就已经想雇我帮他收集各地古物的消息了,只是那会我还有点私人事情需要回西安处理一下,等我从西安出来时,才知道原来你们已经找到了海龙珠的下落,并且已经推算出了火凤鸣石大致的方位。所以杨老板就让我先一步过来打听一下消息,好帮你们节省时间。” 马弈攸与他们在西安和北极村有过两次接触,虽然之前的关系算不上好,不过马弈攸性格粗放,只要有钱赚,一切好说话。 其实他的想法很简单,此次他受雇于杨臣修,而杨臣修又有心拉拢苏陈二人合作,马弈攸便将这两人当做了自己的半个上司,即便苏泽出语调侃,他也笑呵呵地应付了过去。 陈希扬知道杨臣修虽然故意安排马弈攸来“监视”他们,但是马弈攸本人倒是没什么坏心眼,于是故意问他一些关于大石庵的传说或典故,以缓和三人的气氛。 一提到当地古迹的传说,马弈攸便又兴奋了,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这大石庵的来历。 传说在汉朝,有一支军队进攻而来,所到之处,战火不息,横尸遍野,一片凄凉。 半路上,军队被一块移动的巨石挡住了去路,将士们上前一看,发现竟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背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在行走。 将士们觉得很神奇,就问她:“喂,老太婆,你怎么背得动这么大的石头?” 那老婆婆笑答:“我年纪大了,只能背小的石头了,你们没看见我们村的那些年轻小伙子,他们在前边走,背的石头都比我的还要大。他们听说你们要来攻打我们,就打算每人向你们丢一块石头,到时候,恐怕你们的兵马都要变成肉酱了。” 将士们听了,心里都有些打鼓这地方真是了不得,连一个老太婆都有这么大的力气,那年轻小伙子们岂不是更加力大无穷了?如果与当地人开战,只怕他们只有输的份啊! 如此想着,这支军队的将领便命令大家偃旗息鼓,悄悄地撤军了。 后来,有人说,这位老婆婆是观音的化身,来到大理帮助当地百姓避免了战乱之祸。而这一段故事,便成了大理一带妇孺皆知的“观音负石”的传说。 后人为感谢观音老母,让大家永远记住她救苦救难的恩德,便在七里桥修建了大石庵,在观音老母背的那块大岩石上建起了观音阁。所以大石庵又被称为观音塘。 苏泽一边听马弈攸说故事,一边仔细看手中关于大石庵的背景资料,皱眉道:“你所说的那段故事,和历史资料中的描述,似乎存在时间上的出入啊。” “什么出入?” 苏泽指着其中一段道:“这里说,大石庵始建于明代,到了清朝嘉庆二十一年,迤西道达阿明主持时,在大石旁修了个水池,并在水池四周建了石栏杆。清代咸丰同治年间,全寺被毁坏。同治十二年至光绪二年,云贵总督岑毓英、云南提督杨玉科组织重修。所以,大雄宝殿的北边有岑公祠,南边有杨公祠。到了清代,建成了门楼、戏台、韦陀殿、木结构观音殿、石观音阁、十八罗汉殿、大雄宝殿等。 “按照这段历史来看,大石庵应该是到了明代才有的,而你所说的那段传说,是在汉代,这之间的时间差,少说也有一千多年啊。” 马弈攸没想到苏泽会在这方面跟他较真,讪笑道:“这不就是个民间传说嘛,其实关于那段传说的时间,有很多种说法,有说是汉代的,也有说是唐代南诏时期的。” “我并不是为了这个传说的真实性跟你较真,我只是想说,大石庵的建成时间越晚,它的历史底蕴便越薄,其中藏有火凤鸣石的可能性就越低了。”苏泽说着,兀自叹了口气,“哎,只怕我们这一次,是要白跑一趟了。不知道杨臣修和纪玖那两组,能不能有点收获。” 马弈攸听了半天,才听明白原来他是在发愁这个,心想你郁闷,我岂不是比你更郁闷?我还想着混个好组织,先找到宝物好在老板跟前邀功呢! 说话间,车子已经抵达了七里桥。 他们下了车,进了山门,便看见一方碧绿的水池中央,高耸着一块巨大的岩石,岩石上建着一座玲珑剔透的观音阁。 阁楼两边刻有一副对联,上联是“扫却千军不以甲胄逞雄干戈为勇”,下联是“保全六诏真如金沙布地水火生莲”。 观音阁的东西两边各建了一座白玉石围栏的小桥,过了桥便能看见亭阁的墙体中镶着一块大理石碑,碑上镌刻着一行行金字,记载着“观音老母负石阻兵”的故事。 “看来,这段神话传说已经深入民心了。”陈希扬说着,拍了拍苏泽的肩膀,笑道,“我说,你这位历史老师就先别纠结时间落差的问题了,也别老想着能不能找到火凤鸣石的事情,放松心情,就当是纯粹出来游山玩水的好了。” 第二章:大理双鹤(六) 苏泽三人在大石庵转悠了两个多小时,该去的地方都走过看过了,该问的人也问过了,却一无所获。 大部分僧侣对火凤鸣石这种东西表示很茫然,倒是有路过的游客好心提点:“火凤鸣石是什么东西,会不会跟这附近的凤仪镇有点关系?” 这“有点关系”,也就是指两者的名字里都带了个“凤”字罢了。 三出了大石庵,都显得有些疲累。苏泽将矿泉水瓶中剩下的水一口喝完,抹了抹嘴,问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去那个什么凤仪镇看看?” 陈希扬打开手机地图,开始查找凤仪镇的具体方位。马弈攸则看了看手表,估摸了一下去凤仪镇需要的时间。得出的结论是,就算现在立即动身去凤仪镇,恐怕当天晚上是赶不回来了。 因为出发前大家说好晚上回来酒店碰头的,所以马弈攸当即给杨臣修打了电话,把当下的情况解释了一番,然后征询杨臣修的意见。 杨臣修沉吟了片刻,同意他们即刻动身,但又嘱咐马弈攸每隔一个小时以短信方式向他汇报动向。 马弈攸欣然受命,挂了电话刚要告知苏泽和陈希扬,却发现这两人都歪着脑袋一脸怔然地盯着某个方向看。 他循着那个方向看了半晌,出了大石庵的石墙什么也没看到。 “喂,你们俩在看什么看得这么聚精会神啊?”马弈攸忍不住问陈希扬。 陈希扬回头看了他一眼,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此时苏泽已经站了起来,蹑手蹑脚地朝那个方向走去,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马弈攸越发感到莫名其妙,刚要开口说什么,陈希扬已经先一步捂住了他的嘴巴,同时另一只手伸出两指在他眼皮上抹了一下。 马弈攸再度睁开眼时,发现视线中出现了两只体态修长的白鹤,这两只白鹤互相依偎着嬉戏,姿态孤高绝尘,丝毫不将周围游人放在眼里,而那些游人似乎也对它们的存在视若无睹。 “这……这是……”马弈攸刚想开口再问,却发现那两只白鹤身形逐渐模糊,然后又渐渐消失不见了。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半晌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这是白鹤的灵体,通常情况下肉眼是看不见的。”陈希扬低声解释道,“刚才我给你施了一道清目咒,所以你能在短暂的时间内看清楚它们的模样。不过你也不要大惊小怪,免得惊动了它们,把它们吓跑了就不好玩了。” 马弈攸也跟着压低了声音问道:“这两只白鹤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刚才说它们是灵体,难道它们不是活物?” 陈希扬点了点头:“它们身上的灵光很强烈,估计它们保持这样的灵体状态修行了很久,但似乎又因为什么牵绊之物而无法离去,不知是否与大石庵有关。” 马弈攸有点心痒难耐,对陈希扬道:“你……你再给我施一道清目咒吧,我想再看看那两只白鹤的模样。” 陈希扬看了他一眼:“清目咒在凡体身上维持的时间十分短暂,不断给你施咒是要消耗元神的,你想累死我?” “那苏泽为什么能一直看见它们?” “因为他开了鬼眼啊,不需要清目咒也能看见灵体。” 马弈攸立即央求道:“那你也帮我开个鬼眼吧!” 陈希扬无语了片刻,问道:“你确定?” “呃……我开玩笑的哈,开玩笑。”马弈攸犹豫了一下,还是退缩了。 这马弈攸是做古董倒卖生意的,他所接触的那些古物,大部分是盗墓人从墓中带出来的,阴气慎重,难免沾染了些“不干净”的东西。 马弈攸自身阳刚之气很旺,古物到了他手中不多时便又脱手,较短的时间内通常也不会让他沾染太多阴晦之气,所以他的日子一直都过得还算平顺。 但马弈攸也知道,阴邪之物往往会被看得见他们的人所吸引,倘若他此时开了鬼眼,恐怕今后的日子就不太平了。所以经陈希扬一提醒,他便清醒了过来,立即打了退堂鼓。 此时苏泽已经缓缓靠近了那两只白鹤,蹲下身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它们相互缠绵嬉戏。很快那两只白鹤也注意到了苏泽的目光,不由驻足看向苏泽,眼神中带着一丝戒备。 “嗨。”苏泽抬手向它们打了个招呼,笑得一脸无害。 两只白鹤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只白鹤缓步朝苏泽走了过来,它每走一步,身形便发生一些变化,走了几步之后,它已经化作了十五六岁的白衣少年模样,下巴微抬,露出高傲的表情:“你看得见我们?” 苏泽笑了笑:“听你的意思,似乎很少有人能看见你们?” 那少年哼了一声:“不稀罕。” 此地无银神马的,说不稀罕,那就是稀罕了。苏泽又笑了笑,问道:“你们一直都是两个人一起玩的吗?我可以加入你们吗?” 此时另一只白鹤也化作了少年的模样,同样穿了一身白色长服,只是模样看起来比他的同伴更显得天真烂漫一些。这少年见苏泽如此问,立即道:“你愿意陪我们一起玩吗?” 话音未落,他便收到了同伴责备的目光,立即怯怯闭上了嘴巴,微微垂下头去。 陈希扬早将两只白鹤的神色看在了眼里,走到苏泽身旁道:“你们不必提防我们,我们没有什么恶意,只是见两位身姿优雅,气质高洁,便生了艳羡亲近之意罢了。” 苏泽不由往陈希扬瞟去一眼,没想到这人平日里一派清高的模样,阿谀奉承起来居然也是滔滔不绝毫不脸红,以前真是小看他了。 那两个少年听了这番话,果然脸色稍霁,先前那少年道:“你们能看得见我们,说明你们也非寻常之人,但我们无意在此戏耍,只因无法进入大石庵,只能在佛墙之外流连徘徊罢了。” 苏泽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言语间的信息,与陈希扬对视了一眼,问道:“你刚才说,你们无法进入大石庵……你们想进大石庵做什么?” 那少年叹了口气:“话已至此,我也不瞒你们了,我们兄弟俩肩负着守护族内重要宝物的艰巨使命,但这件宝物却在数百年前被贼人所夺,就藏在这大石庵中。” 苏泽好奇问道:“是什么样的宝物?” 两名少年互相看了一眼,犹豫了片刻,才道:“是一块火焰般颜色的圣石,拳头般大小,特殊情况下会发出鸟鸣般的啸音。” 苏泽双眼一亮,脱口问道:“那石头是否叫……” 他话未说完,被陈希扬一把拉住,只听陈希扬接了他的话道:“这石头听起来很奇怪,可有什么作用,他们为什么要抢这石头?” 那少年道:“这圣石有避祸之效,但只在我们凰主在位之时能发挥作用,凰主若是不在,这圣石也便只是一块普通石头罢了。 “但没有人相信我们的话,见从我们这儿讨不了圣石,便请了道行高深的法师来对付我们,将圣石硬抢了去……” 苏泽听得义愤填膺,骂道:“那法师真不是东西,竟跟两个小孩抢东西!” 那少年一听这话,立即变了脸色,怒道:“我们可不是什么小孩,要论起年龄,你就算叫我一声曾爷爷也不为过!” 另一个少年拉了拉同伴,好脾气地笑了笑,解释道:“你有所不知,我们兄弟二人存活于世已有万年,只因本体被封印,只能以灵体形态在附近活动,形貌也一直维持着少年的模样,无法变化罢了。” 苏泽讪笑道:“原来是这样,刚才真是得罪了。”心里却在想,这两个小家伙还真会倚老卖老,比陈希扬还严重。 陈希扬不知自己无辜躺枪,还在与那两个少年周旋:“你们可知那宝物藏在大石庵的什么地方,没准我们能找到它。” 那少年摇了摇头:“不知道,因为这大石庵的佛墙上刻有抵制灵体的法印,我们进不去。如果我们能进入大石庵,或许就能感应到圣石具体被藏在什么地方了。” 苏泽立即问道:“听你的意思,是不是只要释放出你们的本体,你们就能进去了?” 少年叹气道:“我们的本体若是能获得自由,也不必等到如今了。” 苏泽问陈希扬:“你能帮他们解开封印么?” 陈希扬道:“我不能百分百保证,但能试一试。” 那两名少年一听这话,立即两眼放光:“你有办法?” 陈希扬不答反问:“你们的本体被封在何处?” 少年看了他们几眼,道:“你们应该不是本地人吧,否则不会不知道,这大理古城的四道门,各有一个独特的名字。” 苏泽转头问马弈攸:“大理古城的四道门,都是什么名儿?” 马弈攸看不见两只白鹤,只听见苏泽和陈希扬对着空气唧唧咕咕说个没完,早已听得百无聊赖,此时见苏泽有问题问他,立即又来了精神,解释道:“这大理古城的四道门,东门叫洱海门,西门叫苍山门,南门叫双鹤门,北门叫三塔门。 “其中东、西、北三道门都是根据当地地理特征或标志性建筑来命名的,唯独这南门比较独特,据说古时候洱海水从天生桥初泄时,这里的森林遮天蔽日,没有人敢进来,只有两只仙鹤来往于西洱河边,人们沿着仙鹤的足迹才找到这块平地,因此,大理古城又被称为‘鹤拓’,是仙鹤开拓的疆土,南门便被命名为双鹤门。” 第二章:大理双鹤(七) 少年冷哼道:“什么鹤拓,有这么对待恩人的吗?我们为他们引路,他们却抢我族宝物,还将我们封印!” 苏泽问道:“这么说来,你们的本体就被封印在南门那里了?” 少年道:“没错。” “那我们现在就动身,去帮你们将封印解开。” 两名少年一听这话,都显得很雀跃,立即前面带路去了。 但是没走几步,其中一个少年突然转身道:“不对。” “什么不对?” “我们与你们素不相识,你们为什么这么积极地帮助我们?” 苏泽“啊哈”笑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不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么?” 另一名少年还在傻傻地问:“中华民族是哪个民族?” 他的同伴又冷哼了一声:“不管是哪个民族,只要是人类,就都是自私自利的家伙,你们会这么好心帮我们解除封印?直接说了吧,你们究竟有什么企图?” 苏泽抚额,这少年要不要这么犀利啊,像他同伴那样天真无邪地任人牵着鼻子走该多萌啊! 他这边还没想好台词如何接话,那边陈希扬已经开了口:“哦,原来说了半天你根本不相信我们,那从一开始就不要随便找人诉苦啊。我是看你们两个这么可怜才打算出手帮个忙的,真是好心没好报。” 他说着,拉了苏泽和马弈攸转身欲走。 “哎,你们等等!”另一个少年急了,扯了扯他的同伴道:“栾华,你别这样,他们也是好心帮我们。” “哼。”名叫栾华的少年拂袖不语。 那少年又对陈希扬道:“真是抱歉,栾华是因为以前被人类欺骗过,所以才会比较多疑,他对你们其实没有什么恶意的。” 栾华忍不住白了那少年一眼:“熙怀,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人类都是一样的,绝对不可以轻信,谁知道他们看到了我们的本体,会对我们做些什么,你可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 熙怀似乎想起了什么悲惨的往事,身子不由抖了一下。但是他依然用十分清澈的眼神望着苏泽和陈希扬:“你们,不会对我们做什么吧?” 面对如此直白的询问,苏泽突然感到有些愧疚,虽然他们对这两只白鹤的确没存什么坏心眼,但帮助他们的初衷的确不怎么单纯,这让他一时难以应答。 陈希扬察觉到了苏泽的犹豫,一边暗地里捅了捅苏泽,提醒他不要露出马脚,一边冷笑着反问道:“你们有什么了不得的什么值得我们对你们做什么吗?” 这话差点把在场众人都绕晕,熙怀晕了片刻,终于听明白了陈希扬的意思,于是对栾华道:“我们……就相信他们一次吧,好么?反正我们也已经在这大石庵之外等了这么久了,没有别人的帮助,我们恐怕永远也无法取回圣石了。” 栾华听了这话,似乎内心也有所松动,撇了撇嘴不再言语,只是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熙怀知道他这样算是妥协了,于是冲苏泽三人笑了笑,招手道:“你们快来。” 苏泽因为之前的愧疚心理,一路上跟得很纠结,低声道:“陈希扬,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我们这样欺骗两个孩子,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陈希扬似乎还有些情绪,“嘁”了一声:“什么孩子,你刚才没听那什么栾华的说了么,你叫他一声‘曾爷爷’也不为过。” 苏泽失笑:“那话你也当真么?这两只白鹤虽然存活的时间很长,但毕竟不怎么接触人类社会,心思还跟小孩一般单纯。我真担心,如果他们知道我们这样做,完全是为了取到他们的圣石,我担心……” “苏泽,我觉得你首先应该把心态放端正。”陈希扬一本正经地纠正他,“首先,我们帮助他们的心是真诚的,其次,如果他们能取回他们的圣石,我们也算是造化一件。在这样的基础上,我们说出我们的苦衷,向他们借用圣石,至于借与不借,完全由他们做决定,至少我们不偷不抢,光明磊落,你有什么好心虚的?” 苏泽经他一提醒,立即豁然开朗:“对啊,只要我们能切实地帮到他们,然后再坦诚相告,相信他们会理解我们的!”随即心情大好,迈出的步子也轻快了不少。 他们三人跟着那两名少年走到了南门,穿过了拱门转身望去,发现这南门的城墙不算太雄伟,但色彩艳丽,透着少数民族热情明朗的气息;城墙之上的双层飞檐看上去仪态优雅端庄,仿佛凌空展翅的大鸟。 熙怀指着城墙顶上,对三人道:“我们的本体就被封印在那里面,你们能上去么?” 苏泽左右看了看,发现这一带虽然有很多游客观赏拍照,但城墙之上却是一个人影也没有,想必目前是禁止游客上去的。 他转头看陈希扬,陈希扬却转头去对马弈攸道:“你在下边等会。” “啊?”马弈攸尚未明白陈希扬什么意思,只见陈希扬牵起苏泽的手念了个咒诀,两人便双双消失不见。 “耶?!”马弈攸顿时瞪大了眼睛,茫然四顾,哪里还看得到他们的影子。 四周的游客都因为马弈攸无端大叫而纷纷侧目,仿佛根本没有注意这里平白消失了两个人。马弈攸抹了抹满头的汗,朝那些游客抱歉地笑了笑,然后恢复镇定,决定先去给自己买一瓶冷饮压压惊。 却说陈希扬施了隐身咒之后,便拉着苏泽堂而皇之地攀上了城楼。 栾华见陈希扬也的确有两把刷子,原本轻视鄙夷的态度也渐渐收了起来,指着飞檐下的两根廊柱道:“我们俩的真身就被封印在这廊柱上,一边一个。当初那位法师对我们的真身施了咒术,所以你们肉眼是看不见的……” 他话未说完,陈希扬对着其中一根轻轻一抹,那廊柱上便显出了淡淡的白鹤的轮廓。 熙怀惊喜地抓着栾华的手道:“看来这一次我们真的遇到高人了,这位法师居然轻轻一抹就能让我的真身显出轮廓来了呢!” “……”栾华无语了片刻,道,“显出轮廓有什么用,要能解开封印才是真本事。” “我的确没什么真本事。”陈希扬道,“这封印我现在没法解。” “耶?”熙怀尚未褪去笑容的脸上,明显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苏泽急了:“陈希扬,你该不会是在开玩笑吧,为什么封印没法解?它很厉害吗?” “倒不是因为封印的缘故,”陈希扬拧了拧眉,指着廊柱之内的那个轮廓道,“苏泽,你仔细看一看,这模样若是解了封印,只怕……” 苏泽凑过去仔细一看,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单就从这模糊的轮廓就能看出,熙怀的真身在被封印前受到了较大的肉体折磨,肉身遭到了极为严重的破坏。此刻因为处于封印状态,肉身尚能保持原状,而一旦接触封印,只怕不消片刻,他的肉身就会腐化得只剩下骨骸了。 不必看,想必另一根廊柱中封印着的栾华的肉身也曾遭受过相同的摧残,难怪栾华会对人类抱有如此大的敌意。 这一刻,苏泽感到很愤怒,也很愧疚,他甚至有些不敢直视两名少年的眼睛,低声问道:“那个对你们施暴的人……是谁?” 熙怀不料他会如此问,回想起当初那噩梦般的遭遇,当即脸色苍白,身子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栾华将熙怀护在身后,咬牙道:“还能是谁,自然是那个当初封印我们的云游和尚了!” 苏泽感到不解:“和尚不应该以慈悲为怀的吗,他为什么要对你们下这样的毒手?” “呵,慈悲为怀?”栾华冷笑道,“那个自称要普渡苍生的得道高僧认为我们是妖,必须用对付妖的手段来对付我们,才能阻止我们祸害人类。他不仅强行夺走了圣石,还对我们……” 栾华似乎想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突然咬住嘴唇顿了一顿,才继续道,“我们在被封印之前的那段时间都处于昏迷状态,所以也不知道他具体对我们下了什么咒,总之等我们恢复意识之后,就已经是现在这副模样了。 “并且因为本体被封印的关系,我们的灵体在行动上受到很多限制,比如无法离开大理古城,也无法进入大石庵等,我们想取回圣石回归故里的梦想也永远无法实现。” 他说道此处,勾起了伤心事,眼圈也渐渐红了,而他身后的熙怀,则已经在低低地啜泣了。 苏泽为难地看了看陈希扬:“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呢?就没有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法了吗?” 陈希扬摩挲着下巴思忖了片刻,自言自语道:“办法倒是有一个,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陈希扬没有正面回答苏泽的问题,而是转身看向两名少年:“我在古籍上看到过关于凤凰涅的传说,凤凰之所以能够一次次涅重生,是因为它的身体里含有令肌体重生的成分,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栾华与熙怀对视了一眼,道:“这个传说不完全对。确切地说,凰主之所以能够一次次重生,是因为‘万凤香’的关系。” 第二章:大理双鹤(八) “万凤香?”苏泽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是一种从凤冠上提炼而出的香精。”熙怀解释道,“我听说,凰主每一次涅前后,都会使用这种香精,只要涂抹在身体上,就能立即恢复以前的容貌,继承以前的记忆和能力。” “听起来似乎很神奇,”苏泽道,“不知道这万凤香如今还有吗?如果能取到万凤香,是不是就能保住你们的真身不会腐化了?” 栾华黯然道:“就算取得了万凤香,只怕……也已经失效了。” 熙怀也情绪低落了下去:“是啊,如果万凤香有用的话,我们凰主也不至于……”说着,又开始抹眼泪。 苏泽和陈希扬互相看了看,都是一头雾水。苏泽道:“究竟怎么回事,能不能说明白一点?” 栾华见熙怀哭得泣不成声,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对苏泽道:“这故事我们也是听长辈们说的,不知真实度有多少,但大致情况必定是错不了的。要追究起来,还得从曜神创世之时开始说起……” 据说曜神最初开辟出九玄大陆时,身边跟了三只神兽,分别是天龙、凤凰和麒麟。 那个时候,九玄大陆尚处于一片洪荒之中,曜神便指了东、南、西三个方向道:“我没什么可赏给你们的,你们各自选择一个地方作为你们的封地吧。” 麒麟择了九玄大陆西边的一块领土,率领驭兽族移居西方;而天龙和凤凰则同时看中了大陆南方这一块沃土。凤凰先下手为强,率领飞翎族将其据为己有,天龙不服,便与之争斗。 当时曜神正在午睡,当他醒来后赶到南边时,凤凰已经战胜了天龙,并割下天龙的头颅,悬挂在巨石之上,以彰显自己的胜利。 曜神为了弥补天龙,便让他的弟弟海龙率领部族迁徙至东方海陆地区安顿下来。 为了避免类似的悲剧再次发生,曜神要求凤凰、海龙和麒麟立下血誓,要永远和睦相处下去,不得侵犯他人领地。 海龙天生性情温和,不似天龙那般好斗,再加上曜神的血誓约束,于是带着双栖族远远避居东方深海,与凤凰部族老死不相往来。 却说天龙虽然被砍去了头颅,但怨气甚重,弥漫在南方初云之上,久久不得消散。渐渐的,悬挂着天龙头颅的那块巨石体积越来越大,如同一座山那样高,而巨石的外观也在缓慢地发生变化,变成了天龙头颅的模样。 飞翎族的子民们认为这是天龙的怨灵在作怪,终日感到惶惶不安。 凤凰为压制住天龙的怨气,便将自己雌雄同体的身子一分为二,雄为凤,雌为凰。 雄凤肩负起了治理国家的重任,与飞翎族的子民们一样,可以繁衍子孙,也会生老病死;雌凰则继承了原体凤凰的大部分灵力,终日坐镇石头山,用自己的灵力封印住天龙的怨气,同时也保护着初云国所有子民的安全。 雄凤因为灵力远不如雌凰,便尊雌凰为女主,自己屈居国辅之位,并要求世代子孙皆为国辅,不得窥觑凰主之位。 一千年过去之后,凰主的身体逐渐衰老、萎缩,已经无法再继续负荷体内强大的灵力,需要通过涅的方式获得新生。 原体凤凰涅,之所以能在拥有全新身体的同时,还能保持与以前同样的容貌和灵力,是因为雄体凤冠上的异香能使人的肌体和灵力复苏。 而今凤凰雌雄异体,凰主若是涅重生,必须在凤辅的帮助下才能恢复容貌和灵力,否则重生就会失败。 当时那一任凤辅谨遵先祖教诲,在得知凰主的这个秘密之后,毫不犹豫地摘下自己的凤冠献给凰主,使凰主顺利完成了千年一次的涅重生。而失去了凤冠的凤辅,相当于失去了生命的能量,几日之后便垂垂死去。 于是每过一千年,凰主都需要涅重生一次,毁去衰败的肉身,换上全新的肉体,而每当这个时候,在任的凤辅在献出自己凤冠的同时,也将献出自己的生命。 这样的规定一直延续了下来,为了纪念每一位为此献出了生命的凤辅,凰主将凤冠上的异香命名为万凤香。 只是大家都没有想到,意外会发生得如此突然。 当凰主再一次涅时,虽然及时使用了在任凤辅的万凤香,却没有如以往那样顺利重生。无法恢复肌体和灵力的凰主,在错过了重生的最佳时机之后,便陷入了昏迷,不论凤辅如何呼唤,都没有再睁开眼睛。 凤辅将一切罪责都扛在了自己身上,在凰主榻前以死赎罪。 而失去了凰主灵力压制的天龙怨灵,则趁此时机破印而出,在飞翎族中肆意破坏,搞得初云国上下民不聊生。 再加上此时大曜人强兵压境,初云国子民们身处内忧外患水深火热的境地,虽也曾奋起反抗过,但此时已经尽了气数,不出几日便亡了国。 苏泽听到此处,不由深深叹了口气,这真可谓是“一只凤冠引发的血案”啊! 陈希扬问道:“这么说来,这最后一次的万凤香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所以凰主才会重生失败。你们可知是出了什么问题么? 栾华摇头道:“不清楚。当时凰主重生失败,凤辅又因自责而提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紧接着天龙怨灵破印而出,北方大曜军队兵临城下……灾难一波接着一波,大家尚未从失去凰主的悲痛中走出来,亡国之恨又当头罩了下来,飞翎族子民们能在战乱中存活下来已是不易,哪里还有心思去深究万凤香失效的原因呢。” 陈希扬又问:“那你们之前一直守着的那个圣石,是谁交给你们的?” “是凤辅身旁的一名侍卫,名叫幽镜。”熙怀终于擦干了眼泪,接口道,“当时初云已经名存实亡了,大曜军队却不打算放过任何飞翎族活口,还在四处扫荡。我与栾华家破人亡,无处可去,差点被大曜军队绞死。 “幸亏镜大人及时救了我们,给我们指了一条逃生之路,并将圣石交给我们保管。镜大人说,初云虽然已经灭亡了,但这圣石是我们飞翎族最后的尊严,绝对不能落入外寇之手。只要圣石还在,初云就有复国的希望。” 苏泽心里默默一叹,历史证明,初云最后并未复国,就这样被湮没在了历史的洪流之中。想必当初那位镜大人只是为了让他们兄弟二人努力活下去,才会说出这番话来。 没想到这兄弟俩竟将这份渺茫的复国希望一直保留到现在,即便圣石被夺,他们也不依不挠地想尽一切办法想要取回圣石。 陈希扬一直在思考万凤香的事情,沉吟了片刻,说道:“我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凰主每隔千年一次涅,为什么唯独最后一次会失败?而且初云国一旦发生内乱,立即有大曜人在外虎视眈眈,这时机凑得也太巧了吧?” 苏泽看向陈希扬:“你的意思是……?” “没什么,这只是我主观臆测的结果罢了。”陈希扬摊了摊手,转移了话题道,“不管怎么样,我想找出万凤香试试看,万一就成功帮助栾华和熙怀恢复真身了呢?” 苏泽抚掌道:“我也是这个想法,但是不知在哪里能找到万凤香?” 栾华叹了口气道:“如今过了一万多年,只怕原来的初云国都早已不复存在了。如果我和熙怀的灵体能离开大理城,倒是能为你们引路,无奈……哎,我只能说,当时的初云国都建在悬挂龙首的那座山头之上,山石呈龙头之象,如果龙头还在的话,凭借这个特征应该还能找到那个地方。” 苏泽脑中划过一记电光:“等一下,你刚才说的龙头山,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他说着,迅速从背包中翻出云南地图,仔细查找了一番,然后指着丽江附近的一个地理图标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丽江城北之外的金沙江峡谷中,有一座宝山石头城。据说,那石头城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龙头。” 离开南门时,天色已经入暮。 马弈攸听说苏泽和陈希扬决定去宝山石头城,立即打电话给杨臣修,汇报了他们的新动向。 杨臣修此时已经回到了宾馆,正因为查访一无所获而心情抑郁,听了马弈攸的汇报,立即来了精神,直接拨通了苏泽的手机。 “听说你们今天收获颇丰啊!”杨臣修开门见山。 “马马虎虎吧。”苏泽虽然心中也很得意,但是在杨臣修面前,他还是习惯性地矜持了一下。 “听说你们得到了线索,打算去什么石头城的?” “只能说是去碰碰运气罢了,能不能成功还不知道呢。”苏泽装模作样地叹着气。 “别这么早说丧气话啊,你们有了线索,总比我们一无所获要强。不如这样吧,你们今天先回酒店来歇一晚,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动身去石头城啊。” 苏泽挂了电话之后,瞥了马奕攸一眼,对方正将手机往裤兜里藏。 其实他早猜到是马奕攸偷偷给杨臣修报的信了,只要有这家伙在,自己和陈希扬的一点动静都逃不过杨臣修的法眼了。 但转念一想,反正到目前为止,杨臣修一路供吃供住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就让这个移动钱包继续跟着吧。 第二章:大理双鹤(九) 苏泽一行三人回到酒店,正巧遇到纪玖和李思考也刚回来。纪玖一脸气鼓鼓的模样,李思考则在一旁点头哈腰地赔着小心。 “怎么了,这是?”苏泽拉住李思考问。 “可能是在生BOSS的气吧。”李思考抓了抓后脑勺,有些为难地道,“我们在弘圣寺附近没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纪玖觉得不甘心,就打算明天去附近的凤仪镇打听看看,结果在车上给BOSS打电话的时候,BOSS说他计划明天和你们一块去什么石头城,就让纪玖和我自己去凤仪镇查好了。纪玖觉得BOSS是在敷衍他,一直心里憋屈着呢。” 纪玖突然转身呵斥:“还不快走,要你在这里唧唧歪歪废话这么多!” 李思考缩了缩脖子:“来了来了。”朝苏泽做了个无奈的动作,然后便小跑着跟了上去。 纪玖在前面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转身折了回来。 “喂,”他走到苏泽面前,有些不自然地压低声音问道,“你……有阿柒的消息么?” “没,”苏泽小心翼翼地问,“怎么?” “几个小时前,我接到莫传延的电话,说骆柒失踪了,一直没找到。” 苏泽心里咯噔了一下,之前莫传延只给他打电话,却没有打给纪玖,是因为莫传延对他比对纪玖信任一些,不希望这件事被太多人知道。如今莫传延连纪玖都联系了,恐怕已经到了无计可施的地步了。 纪玖见苏泽站着发怔,有些烦躁了挥了挥手道:“算了,就知道问了你也没用。”说着大踏步进了自己的房间,“嘭”地一声关了门。 李思考刚想跟上去,却被无情地关在了门外,只能轻轻拍着门,讨好地道:“小师傅,我……我还在外头呢,你开下门让我进去成么?” 苏泽看着分外可怜的李思考,暗自摇头叹息,只怕真正让纪玖烦躁的不是杨臣修的敷衍,而是骆柒的下落不明吧。 如此想着,苏泽又开始挂心起骆柒的安危了,他快步回到房间,便给莫传延拨了电话。 莫传延一接听便问:“苏泽,有骆柒的消息了么?” “没有。”苏泽顿了顿,便听见莫传延叹气的声音,他担忧地问道:“怎么,还是没有一点进展吗?” “进展倒是很大,原来骆柒也在绑匪那里。现在绑匪已经全部落网,骆融也回来了,但是骆柒……骆柒依然没找到。” “怎么回事?难道绑匪把骆柒给……” “据绑匪自己说,他们并没有把骆柒怎么样,是骆柒自己逃出去的。但我们至今还没有找到骆柒的下落。”莫传延的声音里透出深深的无力与疲倦,“骆融受了点伤,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目前最需要的是静养。可是骆柒一直下落不明,骆融在医院里也呆不住,总是吵着要出院去找骆柒。” 苏泽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莫传延,你现在担心骆柒的下落,是因为骆融不肯安心养病的关系么?” “怎么?”莫传延怔了一下,对于苏泽的这个问题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没什么。”苏泽在心里叹了口气,也许是他“入戏”太深,被骆柒和莫传延的前世搅得头脑发昏,突然有些为骆柒抱不平。 这时,电话那端传来低低的说话声,莫传延捂住话筒答了几句,似乎是在跟骆融说话。 片刻之后,莫传延又拿起手机,照例是拜托苏泽一旦有骆柒的下落,请务必第一时间与他联系云云,然后便挂了电话。 苏泽拿着手机呆滞地瞪了半晌,直到陈希扬在一旁推了他一下。 “唔?”苏泽抬起头,有些怔然地看着陈希扬。 “怎么叫你都没反应呢,魔障了?”陈希扬虽然嘴上调侃着,但脸上的神色也不比他轻松多少,想必已经从他和莫传延的对话中猜到了几分。 苏泽怔怔看了陈希扬半晌,思绪不知飘去了哪里,冷不丁冒出一句:“陈希扬,如果哪一天你突然消失不见了,我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办……” 陈希扬眉心紧了紧,欲言又止了一下,随即故作轻松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你别乌鸦嘴啊,我好端端的怎么会消失不见。” 苏泽知道陈希扬是不希望话题又朝暧昧的方向滑过去,所以才故意调笑着破坏这样的气氛,他心下微微一哂,摸了摸后脑勺,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又愣怔了片刻,苏泽不死心似的,拿起手机拨了骆柒的号码。结果不出意料,依然是手机关机的提示音。 苏泽正惆怅着,突然有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他犹豫了一下,按了接听键。 “苏泽么?”对方传来小心翼翼的询问。 “是我,你是……?”苏泽觉得这声音怎么听怎么耳熟。 “艾玛,可被我给蒙对了!”对方道,“苏泽,我是骆柒啊,你听不出来啦?” “骆柒?!”苏泽下意识抬高了嗓门,把一旁的陈希扬给吓了一跳。 骆柒的声音听起来很明快:“是啦是啦,你别嚷这么大声,我耳朵都快聋了。内啥,我前两天手机丢了,现在用的是公共电话,你这什么破号码,亏得我记性好,连着试了三次都打错了人,我还跟自己打赌来着,第四次如果还不对,我就不打了……” 骆柒一确定是苏泽后便开始话唠,苏泽一瞬间都感觉有点不真实,这真的是骆柒?这真的是让莫传延遍寻不着生死不明的骆柒? “骆……骆柒,你没事吧?”苏泽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有些发颤。 骆柒怔了一下,又开始话唠:“我这不好着呢吗。这几天我可想死你们了,你们现在在哪儿,我马上过去跟你们汇合。我仔细想了一下,其实杨臣修在又有什么关系,我易容一下换个名字,保准他认不出我来……” 苏泽却没心思听他唠嗑,单刀直入地问:“你现在在哪里?莫传延说你和你哥都被绑匪抓了,你哥平安回去了,你却失踪不见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骆柒沉默了一下,讪笑道:“莫传延那个大嘴巴,居然这么快就把事情捅到你们那儿去了?” “莫传延会联系我,是因为他很担心你。” “嘁,他会担心我才怪,他只要管好我哥不就行了。” “你哥也很担心你,听莫传延说,你哥为了找你,一直不肯好好在医院养伤。” 骆柒又沉默了片刻,才道:“我知道了,我哥那里我会去解决的。” 苏泽立即接了一句:“一会先给莫传延打个电话吧,他现在估计找你找疯了。” “知道了知道了。”骆柒显得有些不耐烦。 苏泽于是也放软了语气,问道:“骆柒,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把我担心坏了。” “我跟你说了,你可别告诉纪玖,他那人藏不住事儿。” 苏泽心里说,莫传延早已经给纪玖也打过电话了。但这话不能说,只怕说了骆柒又得炸毛,于是口上先敷衍着他:“你放心,我绝对不乱说。” 骆柒又顿了片刻,才装腔作势地叹了一声:“这事儿,说来话长啊……” 当时骆柒跟着莫传延一回到上海,便接到了骆融失踪的消息。 莫传延叮嘱骆柒在家呆着别乱跑,然后自己便协助警察调查去了,一整天没再回来过。 骆柒心里担心着骆融的安危,在家里胡思乱想的也呆不住。到了第二天,就有陌生电话打到他家,说骆总在他们手上,如果想安全带回骆总,就带着钱去指定地点赎人。 骆柒估摸着这群绑匪是把他当成骆融的部下了,便故作惶恐地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他想既然对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掳走骆融,必定已经对这一带地形了如指掌了,说不定还会有眼线在外头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为了不节外生枝,骆柒瞒着莫传延,把自己易容成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然后提着一只空皮箱出去了。 到了指定地点,对方蒙着脸拿枪指着他,问他是什么人。骆柒就谎称自己是骆融的下属。 对方没有起疑,直接要求他交箱子。骆柒则表示要先确定骆融的安全。 于是对方蒙住了骆柒的眼睛,带着他来到一个不知名的地下室。骆柒发现骆融虽然全身被绑,但好在没受什么太重的皮外伤。 骆柒拿出箱子打开给他们看,说里面是空的,因为没有骆融亲口告诉他密码,他也取不到钱。 绑匪便要求骆融告知密码。骆柒又说,骆融是个守财奴,为了守住他父亲的财产,很有可能会跟他们犟到底,连命也不顾。于是他就自告奋勇,要求与骆融单独呆一段时间,好好给骆融做做思想工作。 那群绑匪虽然不怎么相信骆柒,但料想他们两人呆在这密闭的地下室里插翅也难飞,于是便给了他们一个小时的时间。 骆柒趁这时间苦口婆心地劝了很久,终于说动骆融与他换装,让骆融先逃出去,自己则呆在贼窝里代替骆融。 苏泽听到此处,不由叹道:“骆柒,你居然能劝动你哥丢下你先逃出去,你是怎么办到的?” 骆柒苦笑了一下:“我哥那人的确很难说服,刚开始他怎么也不答应,说如果丢下我自己逃出去,他这辈子再也没脸见爸妈了。我实在拿他没办法,就告诉他,我其实是干盗墓的,逃跑的本事我最拿手。” 苏泽惊了一下:“你居然跟他说实话了?” “这时候不说实话不行啊,”骆柒叹了口气,“我如果不给他吃点定心丸,他恐怕死都不会点头答应跟我换装。我还告诉他,如果他死了,骆氏就会落在外人手里,爸妈这一辈子的心血就全都毁了。我哥承受不住这样的心理压力,最后只好点头答应了。” “那后来你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一个人的话,问题就好解决很多啦。那群绑匪送走了我哥,以为他是拿到密码取钱去了,然后就当着我的面商量着等拿到了钱再撕票什么的。我就故意哭得很伤心,说既然要死,就让我死得体面一点,好歹让我吃点东西,洗个澡什么的。他们一时心软,就依了我,于是我就在澡房里跳窗逃了。” 第二章:大理双鹤(十) 苏泽知道,虽然骆柒说得轻描淡写,但当时的情况一定十分惊心动魄。但只要骆柒能平安无事,他这几天悬在心头的一块巨石也算是落了地。 与骆柒约好了明日碰头的地点与暗号,苏泽便挂了电话,然后把大致情况跟陈希扬通了个气。 陈希扬听说骆柒又要回归队伍,不由笑道:“这下好了,又有热闹可看了。” 苏泽不明所以:“怎么?” “骆柒若是要跟来,莫传延还得再跟过来,这不是又要热闹了么?” “可是骆柒让我们瞒着莫传延,我们不告诉他不就得了。” 陈希扬也不与他争辩,只是耸了耸肩,一脸“你不信拉倒”的表情,然后催着他上床睡觉。 ****** 月刹在空桐族长的府邸前,已经站了整整一天了。 管家出来掌灯时,见月刹仍在门外流连不去,叹息道:“濮阳族长,我们族长身体不适,实在不宜见客,濮阳族长请回吧。” 说雪祈受伤,月刹丝毫不意外,当日珑山剿魔之役后,他便注意到雪祈走路时脚步有些蹒跚,需雪烙在一旁搀扶着才能勉强走动。 当时月刹就想上前表示一些关心的,无奈族内的几位长老一直缠着他喋喋不休,让他实在不好当着长老们的面做出不符族长身份的事情来。 如今好不容易处理完族里的政务,月刹立即提了滋补的药材前来登门求见,不料雪祈以“身体不适”为由,愣是闭门不见,连他拜托管家转交的药材也是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月刹想不明白,雪祈为什么对他如此冷漠,就算碍着空桐与濮阳两族族长的身份,雪祈也没必要避他至此。 管家见月刹怔怔望着空桐府邸的匾额发呆,生怕他想不开在自家门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忙又和缓了语气道:“濮阳族长,要不这样吧,您送来的药材,小人先替您留着,等时机成熟了,再帮您跟族长说说?” 月刹见管家如此说,也不好再坚持,只得将药材交到管家手里,郑重表示感谢。 转身走了几步,他又回头问道:“请问……你们族长的弟弟,空桐雪烙可是在府上?” 管家一怔,随即垂下头道:“小人不太清楚二少爷行踪。” “难道又偷偷溜出去了?”月刹心里咕哝着,兀自摇了摇头,告辞离去。 他一路上走得极慢,心里还在纠结着雪祈避而不见的事情。迎面走来两名年轻的空桐弟子,谈话声隐隐约约传入他耳中。 “这几日神木峰似乎闹得很凶啊!” “怎么?” “听说三大家族的长老们天天往神木峰上跑,甚至有些年纪大点的干脆就赖在神木峰上不走了,整日高呼什么为了皇甫家族的血脉着想,为了芒宿万民的未来着想……” “哦,你提起这个,我也想起来了,我哥上次有参加珑山的戮魔大战,听他回来给我描述,说原来以前曾被选为少妃的那个端木花嫁居然是个男人,而且听新任尊主的意思,是想继续留着这位男少妃做妻子啊。” “可不就是为了这件事,长老们最紧张的就是言灵一脉的子嗣问题,如果尊后是男的,如何给尊主诞下子嗣,所以几乎三大家族所有长老都被动员去神木峰静坐抗议去了。” 月刹渐渐放缓了脚步,双眉拧得很紧。 其实当初他们四人隐姓埋名在偏远小镇上一同生活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出阿寻和阿错的关系不同寻常,当时他也没太放在心上,如果他们两人真心相爱,他倒也乐见其成。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两人的真实身份竟是少尊和少妃。 若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他依然会继续祝福他们白首偕老,但无奈如今他已是一族之长,按照芒宿的规矩,族长只负责处理本族事务,无权过问神木峰任何事宜,而长老们才是联系神木峰与各大家族的纽带。 上次在珑山,空桐雪祈为风音圆的那一次场,已经是他身为族长所能做的极限了,说多了便是越权。所以如今风音和花嫁的婚姻遭到各大家族长老们的围剿,月刹虽然同情,却也无能为力,每每联系自身,总是隐隐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他这般胡思乱想着,那两名空桐弟子已经与他擦身而过,谈话的声音也越发清晰了起来。 “不过我听说,似乎端木花嫁自己也不太愿意坐上尊后这个位置呢,听说昨天尊主与诸位长老对峙时,尊后就出现在了银琅殿,当众请求尊主废去他尊后的封号。” “哎,这世上有谁不爱权势呢。在我们芒宿,尊后地位仅次于尊主,甚至可在尊主病重之时代行尊主之职,就算端木花嫁是个男人,恐怕也拒绝不了这么大的诱惑吧,他这么做,该不会是以退为进吧?” “不会吧,要不要这么复杂啊?我原本还在想,如果两个男子能真心相爱,怎么说也挺不容易的呢,现在听你这么一说,突然觉得这爱情都变了味呢。” “所以说啊,世间一切感情,一牵扯上权势利益,就全都变得不可靠了。就比如说慕容家的那位絮儿小姐,原本不是有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未婚夫的么,可是后来慕容家傍上了空桐家族,那絮儿小姐便立即踹了原来的未婚夫,投向了空桐族长的怀抱,前几个月空桐族长已经下了聘礼,听说两人好事将近了。” “啊,这件事我也听说了!那絮儿小姐长得可真是花容月貌,若是配我们空桐族长,倒也的确是天作之合的一对……” 月刹倏然停下了脚步,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至于那两名空桐弟子后来聊了些什么,他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雪祈快要成亲了?雪祈居然要成亲了?!这个声音一直在他脑海中回响,他脸色苍白地原地呆立了半晌,忽然转身发疯似地往回奔去。 却说空桐府邸的管家目送月刹走远之后,才提了药材来到雪祈的卧房,躬身道:“大少爷,二少爷,濮阳族长终于离开了,至于这药材……” “既然盛情难却,那就放着吧。”半透明的床帐内传来虚弱的声音,一小截手臂探出帐外摆了摆,露出苍白的肤色。那声音喘了喘,又道,“管家,你且退下吧。” “……是。”管家满脸担忧地往床幔的方向望了望,依言躬身退了出去。 雪祈一脸病容地躺在床上,听得管家关上门后,才将目光落在床榻旁的雪烙身上,低低唤了声:“雪烙。” “哥,我在。”雪烙握住他探过来的那只手,用两手紧紧握住。 “雪烙,我知道你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你离开家这么多年,虽然母亲每日念叨着你,但我想着,能让你在外多逍遥自在一日也是好的,毕竟……咳咳……”他话未说完,便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雪烙忙俯身帮他拍背顺气,眼里噙着泪道:“哥,你想说什么,我知道。以后我一定乖乖呆在家里,守着你和母亲,再也不到处乱跑了。” “以后……呵。”雪祈失去了血色的唇角浮起一丝微弱的笑容,“以后,只怕就算你想离开,也由不得你了。” 雪烙皱了皱眉,不太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只听雪祈道:“雪烙,我的日子不多了,若是我死了,空桐家族的命运,就只能拜托给你了。” 雪烙忙道:“哥,你别乌鸦嘴,说什么死不死的。你现在只是受了点伤罢了,等你的伤好了……” 雪祈摆了摆手,制止雪烙再说下去:“你以为我这病,仅仅是受伤的缘故么?严格说起来,这次负伤,不过是一个导火索罢了,将我原本还能拖一段时间的死期,突然往前提了。” 雪烙蓦然睁大了眼睛:“哥,你这话什么意思?” 雪祈道:“之前来为我看诊的那位大夫,你应该不会觉得眼生吧?” 雪烙点了点头,他记得那位大夫姓王,以前他还没有离开家的时候,便常常见到这位王大夫每个月都会往他们府里走动几次,每次入府都会立即被母亲身边的丫头接了去,过一段时间之后又神色匆匆地离开,来去都非常低调。 那时候雪烙年纪小,虽然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却一直以为他是在为体弱多病的母亲做例行检查,从未想到别的地方去。如今经雪祈提起,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一直在生病?” “我这病根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雪祈苦笑了一下,“你还记得吗,我们年幼的时候虽在同一个宅院中长大,也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孪生兄弟,却从未见过对方的面。那时我的病情十分不稳定,需日日用药吊着,直到八岁那一年,我的身体状况才渐渐有了起色。” 这件事雪烙怎会不记得,小时候他一直是由奶娘带着长大的,父亲因公务繁忙而常年不回家,母亲又独独守着他那从未谋面的孪生哥哥,以至于他内心一直积怨颇深。 八岁那一年,突然有一天母亲牵着另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来到他面前,让他唤那人哥哥,他却一把将那人推倒在地,哭闹撒泼地指控母亲太过偏心那是他们兄弟二人,不太令人愉快的第一次见面。 第二章:大理双鹤(十一) “原来那个时候,你是因为生病……”雪烙想起以前自己的淘气任性,不由脸色发红。 雪祈安抚地笑了笑:“小的时候,你总说母亲偏心,其实母亲心里最疼的却是你。我们兄弟二人是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我天生是个病秧子,你却健康活泼得像一头小蛮牛。母亲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如果能用药将我养着便罢,如果实在养不活,她至少还有你。 “所以在我身体最差的那段时间,她日日守在我身边,不许我踏出房门一步,不是因为她爱我比爱你多些,而是因为……她怕我将晦气传给你,把她另一个健康的儿子也害死。” 雪烙呆呆听着,眼泪“吧嗒”一声,砸在了雪祈的手背上。 雪祈轻轻拍了拍雪烙的脑袋,嗔道:“你多大了,怎么还跟小孩似的掉眼泪呢?” 雪烙抽抽噎噎地道:“哥,我小时候不懂事,总是在你跟前捣乱,你……你别生我的气。” 雪烙笑了笑:“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宝贝弟弟,哪里舍得生你的气?其实小的时候,我不知道有多羡慕你,每次在病床上咳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听见一墙之隔的院子里,你与奶娘仆从们戏耍的笑声,我就在想,我的这个弟弟,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呢,一定很可爱吧,好想早点看见他,因为……看见他,就像是看见了健康的自己。 “后来,母亲答应我,只要我的病情能稳定下来,就带我去见你。那个时候我心里很开心,因为终于有了努力生存下去的目标,一想到病好了之后就能见到你,连每天吃的药也变得不那么苦了。” 雪烙听到此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趴在雪祈身上泣不成声。 雪祈眼里也含着泪,却依然强自笑道:“雪烙,我从一出生就被大夫断言将幼年夭折,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所以你不要伤心,应该为我高兴才对。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我认真地做一个孝顺的儿子、尽责的族长,自认为凡事都做到最完美,但我唯独感到过意不去的,有两个人。” 雪烙不明所以地抬起泪眼看着他。雪祈道:“一个,是我的未婚妻慕容絮儿。我曾答应过她,待她过了十六岁生日,便正式娶她为妻。” “慕容絮儿?”雪烙蹙起眉,总觉得这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 “就是小时候曾来我们府上做客的那位小姐,你还有印象么?” 雪烙努力回忆了一下,似乎的确有个女娃子有段时间经常出现在府里,只不过那时候雪烙正一门心思策划着翘家大计,所以对府里出现的陌生面孔都没有太过留意。 雪祈陷入了当年的回忆中,缓缓道:“我记得……当时是你第一次翘家,母亲担心得不得了,我便带着家仆出去寻你,却在半途上遇到了一个被野兽咬伤的少年,我见他伤势颇重,便将他留下疗伤。 “但我对外伤的治疗方式一窍不通,随行的几个家仆也帮不上忙。好在当时有个贵族家的小姐路过,见我在这儿犯难,便主动拿出她随身携带的伤药为那少年治伤,这贵族家的小姐,便是当地富商之女,慕容絮儿。 “当时絮儿虽然年幼,但家教甚严,又因有婚约在身,不便随便与陌生男子接触。于是絮儿便将治疗的方法告诉我,由我动手为那少年敷药。相处的过程中,我们询问那少年叫什么名字,他却闭口不答,絮儿见他佩剑上刻着一个”月“字,便唤他‘小月月’,我一时兴起,也跟着如此唤他,他竟也不恼。” 雪祈说到此处,突然插了一句:“对了,这少年你也认识的,就是濮阳家族的新任族长,濮阳月刹,想来他那把从不离身的佩剑,就是象征他族长继承人身份的幽蓝剑了。可惜当时我与絮儿都有眼不识泰山,幸亏他大人有大量,未觉得我们冒犯了他。” 雪烙听了这话,偷偷翻了个白眼。想来月刹当时不与他们计较,不是因为他肚量大,而是因为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偷偷喜欢上了雪祈。只是没想到这家伙从小就如此闷骚,什么事情都憋在肚子里,也难怪雪祈压根就没把他放在心上。 却听雪祈继续道:“因了那件事,我与絮儿渐渐熟络了起来,两家也越走越近。后来我听说絮儿的父亲有意与我们家结亲,便推拒了之前曾为絮儿指腹为婚的一户人家。也许在世人眼里,我是凭借权势强行拆散他人姻缘的第三者,但又有谁能相信,我与絮儿是真心相爱的呢。 “人的野心是无止境的,当我拥有了多出来的这几年生命之后,我便想得到爱情,甚至更多。也许是老天爷觉得我太过贪心了,才会突然将我的命收回去,所以对絮儿的那个承诺,怕是守不住了。” 雪烙摇头道:“哥,你别这么想,每个人都有获得爱情的权利,你想要和慕容絮儿厮守一生,这个想法不贪心,一点都不贪心!” 雪祈没有接他的话,喘着气休息了片刻,又道:“我另一个对不住的人,便是你。” “我?”雪烙觉得好笑,“哥,你有什么可对不起我的?” 雪祈定定望着他:“雪烙,你可知道,我这族长之位,其实是从你那儿偷来的。” 月刹一口气狂奔至空桐府邸门口,刚要冲上去敲门,便见门自动开了。 他猛地刹住脚步,定睛一看,开门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雪祈,两人对视的瞬间,皆是一怔。 雪祈依然身穿一袭出尘飘逸的白色宽袍,黑色长发在脑后挽了个发髻,然后密密地披散下来,越发衬出白色丝带的素净。 “你……”月刹刚想开口,视线落在雪祈脸上,发现他的眼圈有些泛红,脸色十分憔悴,一时间有些无措,连自己刚才想说什么都忘了。 雪祈眼神闪烁了一下,几次开口却欲言又止。最后,他只是轻轻道了一声“失陪”,便与他擦身而过。 “雪祈!”月刹突然回过神来,一把拽住了雪祈的胳膊,“我听说……我听说你要成亲了,这是真的?” 雪祈眉心颤了一下,眼中有沉郁的悲色一闪而逝。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睁开双眼,缓缓转身望着月刹,嘴角微微扬起,神色淡定而从容:“濮阳族长若是不嫌弃,倒时不妨来喝杯喜酒。” 月刹心底最后一丝侥幸,被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灭得一干二净。 “……喝喜酒?”月刹指尖微颤,脸色煞白地忡怔了半晌,才缓慢地松开了雪祈的手,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也是,身为濮阳家族的族长,我……怎能不讨杯喜酒喝呢。” 雪祈将双手拢进袖中,微微颔首行礼道:“我有些急事,招待不周,还请濮阳族长见谅。”说罢,转身匆匆离去。 月刹望着雪祈远去的背影,突然胸口涌起一阵怒意,扬声讥讽道:“方才我来拜访空桐族长,在外等候了几个时辰都不得见,管家推说空桐族长重病不起,不宜见客。没想到,这才半个时辰不到,空桐族长竟已能下地行走,还能出门办急事,真是恢复神速,可喜可贺。” 雪祈脚步一顿,面色有些僵硬,但他咬了咬唇,没有转身,亦没有答话,又快步向前奔去。 对方如此轻慢的态度,令月刹更是怒不可遏,他拧了拧眉,心道,如此着急,我倒要看看你是去办什么急事。于是尾随而去。 雪祈独自一人在街上疾奔,有好几次差点撞到路上行人,那神色与其说是匆忙,不如说是慌乱。月刹在身后越跟越是疑惑,渐渐加快了脚步,与雪祈保持的距离也越来越近,但处于慌乱中的雪祈一直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约摸走了一盏茶的时间,雪祈终于在一家豪宅前停下脚步。 守门的侍卫一见到他,便客气笑道:“原来是空桐族长,今日怎么来得如此匆忙?您请稍后,小的这就给您里边通报去!” “等等!”雪祈叫住了那名侍卫,气喘吁吁地道:“麻烦……代为向絮儿小姐通传一声,就说空桐雪祈求见,有万分紧急之事相商!” 那侍卫见他不像是在开玩笑,立即收起嬉皮笑脸的表情,朝雪祈躬了躬身,便快步奔了进去。 月刹无声地站在远处,一颗心终于沉到了谷底。 原来,所谓了不得的“急事”,只是为了与自己的未婚妻相会罢了,哈。他仰头想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原地,任由往来行人用探究的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眼底最后一丝温情渐渐褪尽,他又恢复到以往面若寒霜生人勿近的模样,转过身缓步离去。 在他的身后,慕容家的大门再度打开,一身明艳装扮的慕容絮儿快步跑了出来,脆声问道:“雪祈,有什么急事……” 她话未说完,雪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边走边说吧,否则怕是要来不及了!”说着拉了她便往来时的方向奔去。 ****** 1.关于本文“轻”盗墓性质的解释 也许有读者对本文定义的“轻”盗墓感到不解,也有读者觉得本文的盗墓情节比重有点少,在此我统一解释一下哈。 我个人认为,所谓盗墓情节,有狭义和广义之分,狭义就是指在墓中的情节,广义是指包括寻墓、准备、下墓及出墓等一连串完整的情节。 而我是站在广义立场上理解“盗墓文”的概念的,我觉得盗墓文不一定非要写在墓中的遭遇,在分析线索、寻找墓穴,以及通往墓穴途中所经历的事情都是盗墓情节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我之所以将这篇文定义为“轻”盗墓,是因为我觉得,盗墓文若是仅仅把重点放在墓中的经历,那只能满足人们猎奇的欲望,而我这篇文的重点却是“探寻”,通过一条条线索,寻找到他们想要找的东西,所以收集线索的过程、寻找古墓的过程也是很有趣的,真正的墓中剧情,也许则会作为一卷故事中发展的高朝部分,这样的规律会贯穿这部小说的始终。 2.关于苏泽梦境视角的解释 有亲问,从第三卷开始,苏泽梦境部分的内容有许多是关于月刹和大小雪的故事,这也是风音的记忆吗? 其实我很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了,按照逻辑推断,风音的记忆所带来的梦境应该是全部围绕风音为第一视角的,但是这样一来,雪月CP的很多戏份就不能得到充分地展示,最多只能经由第三者笼统地叙述一下,但是这样也会大大降低故事的阅读性吧? 我在权衡再三之后,决定打破风音的第一视角,从上帝视角全方位展示前世两对CP甚至更多人的剧情,确保剧情的完整和丰满。 至于这样的叙述方法是否符合逻辑,嗯,我们退一步来想,就当风音死后灵魂穿越看到了当时的全部故事,或者说,苏泽在梦境中是通过非画面的方式获得这些信息,而我在叙述上则从正面进行叙述这样的方式吧。 总之我自己是圆过来了,你们能跟着圆过来么?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圆过来的嗯嗯!(众:……|||) 第三章:宝山石头城(一) 陈希扬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而身旁那张床已经不见了苏泽的身影。 “苏泽?”他坐起身,试探着唤了一声,却没有听见苏泽的回答。 “这家伙又跑去哪里了?”陈希扬低声咕哝着,穿着睡袍下了床,打开盥洗室的门,里面也是空无一人。 陈希扬皱着眉迷惘了片刻,打开房间的门,刚叫了声“苏……”,便看见苏泽站在门外走廊窗边的背影。 苏泽正一边望着窗外的晨曦,一边沉默地抽着烟,听见身后动静,回头见是陈希扬,下意识地想把手中的烟蒂藏起来,但转念一想,这时候藏也已经来不及了,于是索性大大方方给他看。 陈希扬目光落在苏泽手中的烟蒂上,果然不悦地皱起了眉:“怎么突然抽烟了?” “没什么,之前听杨臣修说,吸烟能让大脑清醒,所以我吸一根试试。”苏泽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 陈希扬走到他面前,向他伸出手掌。 “做什么?” “剩下的呢?” “什么剩下的?” “你不会只买一根烟吧,剩下的那包烟,交出来。” 苏泽抚额:“陈希扬,我已经是成年人了,你要不要管我管得这么紧?” 陈希扬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眉梢微挑。 “……我只是偶尔吸一根罢了,这点自控能力我还是有的,你难道还不相信我?” 陈希扬依然保持相同的姿势,不言不语地看着他。 苏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然后从裤袋里掏出剩下那包烟,乖乖交到陈希扬手中。 陈希扬看了看烟盒,然后抬眸睨了苏泽一眼:“里面少了三根,你还说只吸一根?” 苏泽已经完全无语了,将手中的烟蒂拧灭后丢进垃圾桶里,然后双手插袋转身欲走。 陈希扬拽住他的胳膊:“有心事,不一定非要用抽烟来解决,可以跟我交流啊。” 苏泽翻了个白眼:“我说的话,你又不爱听,我何苦自讨没趣。” “咳……”陈希扬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除了那个事情,其他的都可以交流。” “除了那个事情,其他的我没什么想说的。”苏泽的犟脾气上来了。 陈希扬看着他:“苏泽,你非得这样跟我拧着来么?” “你看,话没说两句,你又不高兴了。”苏泽语气凉凉地摊了摊手。 陈希扬知道自己是着了他的道,心里想着这小子有种,居然跟他玩心理战了。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和缓了态度道:“我也不想总跟你闹别扭,我也希望能像以前一样心无芥蒂地与你相处。” 苏泽有些悲哀地看着他:“像以前一样?以前你不会总是要求我与你保持多少距离,不会拒绝让我和你同睡一张床,也不会……” 陈希扬抬手制止苏泽继续说下去:“要求你和我保持距离,是我反应过激,这点我可以改。不过同睡一张床什么的,仔细想想,这对于两个成年男人来说,的确有点不合适吧?以前我还把你当孩子,所以没想太多,但是从正常人的角度看,现在的你,不论身心都已经达到成年男子的标准了,我不可能再把你当孩子看了吧,既然已经成年了,不是就应该自己一个人睡了么?” “……”苏泽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虽说陈希扬终于不再把他当孩子看了这是个好事,但若因此而失去了与陈希扬同床共枕的特权了又实在是令人忧伤。 最终,苏泽还是没有把自己的烦心事说出来,因为这一次,确实不关陈希扬什么事,不过是他梦见了关于骆柒和莫传延前世的一些事情,突然有点伤感罢了。 但这种伤感又带了一些寂寞的味道,若是看了一部电影,还能跟人交流交流观影感悟,但这是他一个人的梦境,谁也无法进入他的梦中与他一起分享,梦醒之后他还得自己一个人憋着。 若是跟陈希扬讲,难免会牵扯到他们之间的破事儿上去,若是跟骆柒讲,只怕当事人会摸着他的额头说:兄弟,你没烧坏脑子吧? 但除此之外,他还能跟谁说呢,杨臣修吗?还是算了,他跟那家伙还没关系好到分享梦境的地步。 上午九点整,苏泽、陈希扬、杨臣修、符宁止以及马弈攸五人准时从酒店门口出发,驾着租来的山地车往宝山石头城的方向开去。 看着倒后镜中一脸落寞地朝他们挥手的纪玖和李思考,苏泽突然觉得杨臣修将他们两人打发去凤仪镇的决定是如此的正确英明,因为他和骆柒约在通往石头城的半途中低调会和,他可不希望因为纪玖这个不定时炸弹而搞得前功尽弃。 怀揣着这个秘密的汇合计划,苏泽一路上都精神紧绷地盯着路边的标志牌,生怕自己错过了汇合地点。 约摸走到路途的三分之二的时候,苏泽突然大喊一声:“停车!” 马弈攸忙靠边停了车,回头问道:“怎么,想吐?” “你才想吐呢,我是想撒尿!” “在这儿?”马弈攸看了看周围,好吧,这一带荒山野岭的,前后左右除了他们一辆车,再看不到别的人影,的确很适合偷偷排泄。 苏泽下了车,便站到路旁开始装模作样地撒尿。 此时一个年轻人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晃晃悠悠地来到他们车旁,一手搭在马弈攸肩膀上:“这位大哥,能搭个车不?” 马弈攸抬头打量这个年轻人,只见他年龄在二十至二十五岁之间,身上背着个干瘪瘪的双肩包,T恤衫搭牛仔裤,五官还算端正,就是衣服和鞋子上有很多灰,也不知他一个人在这路上走了多久。 马弈攸有些警惕地问道:“你去哪里?” “我去宝山,看你们去的方向,应该会经过宝山吧?” 马弈攸转头看了看杨臣修,请他示下。 杨臣修坐在副驾驶座上,撇头打量了那人一番:“你就一路走过来的?” “也不是,之前有搭一位大哥的大卡车,但是开到一半说不顺路了,就把我放下了,所以我就边走边看,想找个顺路的再搭个顺风车。” 年轻人说得轻描淡写,杨臣修倒也不意外,现在有很多年轻人甚至中年人都流行搭车旅行,甚至有人创下了从北京到西藏一路搭车没花一分钱车费的记录,这些人并非穷到支付不起路费,而是纯粹觉得这样比较有挑战意义。 至于这意义究竟有多少价值,杨臣修这个自小在视时间如金钱的商业世家长大的贵公子是完全无法理解的,但他并不因此而排斥这样的人群,反而对他们的生存状态很感兴趣。 “我倒是很想让你搭个车,”杨臣修道,“不过很遗憾,我们一车五个人,都已经坐满了,恐怕没有你的位子了。” 那年轻人脸上带了淡淡的失望,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过车后座,那里面坐着陈希扬和符宁止,最左边的位置却是空着的。 马弈攸生怕他误会什么,忙解释道:“还有一个人解手去了,我们就是停车等他的。” “原来是这样,不好意思,打扰了。”年轻人虽然失望,却还是很有礼貌地冲他们点了点头。 “应该是我们不好意思才对。”杨臣修也很涵养地回他一个抱歉的笑容。 此时苏泽已经解手完回来了,走到车旁时,突然一手拍上那年轻人的后背:“我没看错吧,怎么是你啊,小戚?” 那年轻人回头一看,先是一怔,随即也惊喜地笑了出来:“苏泽,竟然是你!” 杨臣修看了看他俩:“你们认识?” “这是我大学同学啊!”苏泽哥俩好地搭上了年轻人的肩膀,“当时我们还是同一个寝室的呢,介绍一下吧,他叫戚珞,因为在我们寝室里年纪最小,所以我们都习惯叫他小戚。” ……嗯哼,大学同学。陈希扬坐在后面,无声地扬了扬嘴角。 马弈攸惊讶地道:“这样都能遇上,真是巧啊!” “可不是嘛!”苏泽说着,上下打量着戚珞,“你现在是什么个状况?背包族?” 于是戚珞将自己的处境提了一下,苏泽立马道:“搭车?没问题啊!反正这里距离宝山也不远了,后座上坐四个人,挤挤就到了。哎,没问题吧,大家?”他最后这句,是冲着后座上陈希扬和符宁止说的。 陈希扬自然不会拆他的台,摊了摊手表示没意见,符宁止原本就坐在最右边,虽然没做声,却也比较配合地往里边挪了挪身子。于是苏泽便拉着戚珞硬把自己给塞了进去。 再次上路之后,苏泽问道:“对了,你去宝山干啥呢?” 戚珞道:“其实我这一次去,算是私事里带着公事了。” “怎么说?” “你知道的,我自从大学毕业之后,就一直跟着王教授研究少数民族的民俗建筑,听说宝山有个石头城,古时候是个石寨,那山上的民居建筑带有很典型的纳西族特点,所以我打算去那里做个调研,回去以后写份调研报告,希望能得到王教授的赏识,请他推荐我考博。” “原来是这样,这可真是巧了,”苏泽拍掌道,“正好我们这次也要去石头城,一路顺到底!” 两人谈性正浓,都不曾注意坐在角落里的符宁止,不止一次地向戚珞投去疑惑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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