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他们从灵媒御玺入手, 收集与大曜有关的点滴线索, 寻访了一座座人迹罕至的古墓, 经历了一次次惊心动魄的死里逃生, 在逐渐揭开大曜文明神秘面纱的同时, 也意外发现了彼此间经历几世轮回依然牵绊不断的爱恨情仇。 第一卷:芒宿卷·千帐孤灯 第一章:御玺的传说(一) 2019年,夏。 天气越来越热,而学校又正好停电。 苏泽坐在闷热的办公室里,一边批改学生的期末试卷,一边汗如雨下。 背后只有一台装有电池的立式电风扇,因为长久不用的关系,扇起风来呼啦作响,扰得苏泽越发心情烦躁。 “叩叩。”有人礼貌性地敲了敲门,随即推开一个小弧度,探进头来:“请问……苏泽苏老师在吗?” “我是。”苏泽站起身来,抹了抹脸上的汗,有些疑惑地看着来访者。 “太好了!”对方立即推开门大步走进来,有些激动地伸出手与苏泽握了握:“苏老师您好,我可算是找着您了!” 来者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皮肤白净,眉目清秀,嘴角的弧度总是微微往上扬起,像是在笑。这样的面相在交际圈想必很吃得开。 苏泽打量完他的样貌,在脑海中快速过滤了一遍,确定之前没有见过他,试探着问:“您是……学生家长?”虽是这么问,但看对方这年纪,要说是孩子他爸,还太过年轻了些。 “不不,我还没有结婚生子。”年轻人急忙解释,“我来,其实是有些私事,想请您帮忙。” 年轻人说着,略微踌躇了一下,然后从背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苏泽:“这是我父亲的名片。我父亲是骆氏集团的董事长骆衡华您听说过骆氏集团吧?” 苏泽接过名片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骆氏集团是近十年来在电子产品行业发展十分迅猛的龙头老大,旗下产业链十分完备,几乎垄断了东亚地区的各大电子市场。 年轻人接着说道:“我是我父亲的独子,也是骆氏集团的继承人,我叫骆融。” “哦,骆先生您好。”苏泽这才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怠慢,忙请骆融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然后起身为他泡茶。 苏泽一直很少与有钱人打交道,也许是受到公众舆论的影响,对有钱人的印象不太好。然而眼前这位骆氏集团的小开态度谦逊得让他有些意外。 同时他也十分迷惘,自己不过是一所普通中学里的普通教师,怎么想也不可能和这些有钱人产生交集,这位骆公子究竟为了什么事亲自前来找他? 也许是因为刚从户外进来,骆融的一张脸晒得有些红,再加上室内没有空调,电风扇吹出的风也是热的,更是让人感到闷热难忍,没过多久,骆融便和苏泽一样满身是汗了。他抓起苏泽递过来的一次性纸杯,刚喝了一口便手忙脚乱地放下了连茶水也是烫的! “啊,不好意思,”苏泽解释道,“这几天学生都放假回家了,学校正好在电路维修,没法开空调,我这电风扇也是以前充了电的,勉强拿出来用用,条件不好,还请见谅。” “没事,没事。”骆融抹了抹汗,然后笑着摆了摆手,“我在国外留学那阵子,过的条件比这还艰苦,我习惯了。” 苏泽对他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骆融顿了顿,又言归正传:“是这样的,现在骆氏集团陷入了空前危机,骆氏董事长,也就是我父亲,一个月前遭遇了车祸,脑部受创严重,一直昏迷不醒。医生说,一个月内醒不过来的话,恐怕就要变成植物人了。”骆融说到此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 “我很遗憾,”苏泽低声说,“希望骆董事长可以尽快恢复健康。” 他平日里不太关注此类新闻,如今听到这样的噩耗,除了替骆融这个年轻人感到难过之外,也生不出什么多余的八卦之心。只是心里越发疑惑,他是老师,又不是医生,骆融父亲昏迷不醒,来找他做什么? 骆融情绪低落了片刻,继续道:“我父亲正值壮年,所以还没有立遗嘱,这次事出突然,而我又刚从国外留学回来,对公司的事情一无所知,根本接不上手。公司里的几位元老见父亲有可能醒不过来了,都开始蠢蠢欲动,而一直将骆氏视为眼中钉的杨氏集团则在一旁虎视眈眈,想趁此机会兼并骆氏。所以,现在的骆氏没有父亲不行,我父亲必须醒过来,否则……” “等一等,”苏泽终于忍不住打断他,“骆先生,我虽然非常同情骆氏的遭遇,但我对经商一窍不通,您说的这些事情,与您此次找我帮忙,究竟有什么联系呢?” 骆融又踌躇了片刻,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压低了声音问道:“苏老师,您应该知道灵媒御玺吧?” 苏泽眉心微微一跳,故作镇定:“灵媒御玺?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骆融却没有直接回答他:“听说灵媒御玺有一种神力,可以实现人类的一个愿望,同时许愿人也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个传言是不是真的?” 苏泽沉默地看着骆融,眼神中已经流露出一丝戒备。 骆融突然笑了:“苏老师,看到你这样的表情,我总算是放心了。” “嗯?”苏泽被他搞得一头雾水。 “其实在来见您之前,我心中十分忐忑,我不能确定我所听到的传言,究竟是不是真的。但是您知道,人一旦被逼入了绝境,就算是一根稻草的希望,也会拼了命去抓住的。而我此刻,就属于急病乱投医的情况。如果您在听到这件事的第一个反应是嘲笑,也许这件事就当真没有希望了;但是您非但没有嘲笑,反而对我升起了戒备,那么我是否可以理解为,您其实也是相信这个传说的?” 苏泽神色渐冷,他不喜欢被人试探和算计的感觉。“骆先生,请原谅我的多疑。我希望您能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解释清楚,否则我们没法开诚布公地谈。” 骆融也不着恼,神色平静地从背包里取出一张照片,递到苏泽面前。 苏泽在看见那张照片的瞬间,立即变了脸色:“你居然有灵媒御玺的照片?” 骆融无奈地笑了笑:“这只是众多照片中的一张。您知道,这种无价之宝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则只会给我们惹来祸端。我如此谨慎地来找您,也是希望您不论能否帮忙,都请守口如瓶。” “我自然会守口如瓶。”苏泽神情严肃地承诺,同时又忍不住打量骆融:“可是,你是如何拿到这张照片的?” “不是拿到的,而是我自己拍的。” 苏泽抽了一口冷气。 骆融点了点头:“没错,如您所想,现在灵媒御玺就在我家里供着。” 苏泽原想问他是如何得到手的。但转念一想,以骆氏集团的财力,如果真心想要收购什么东西,又有何难? 骆融又说:“苏老师,您看,我已经对您坦诚到这份上了,您就不要再对我戒备太深了吧?” 苏泽的神色微微有些放松:“你既然专程来找我,想必是对我的过去有所了解了吧。” “是的,我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看到了这篇论文,从而对您产生了兴趣。”他说着,又从背包中取出一份影印文件。 苏泽瞟了一眼文件的标题《论大曜文明存在的可能性》。 他失笑:“这已经是多年前的论文了,难为你还能找到如此完整的影印版。不过有一点你误会了,这篇论文的主笔者是我的祖父,考古学家苏阅。我当时还在念大学,只是协助他收集资料罢了。” “我知道。老实说,一开始我寻找的对象是苏阅老先生,但很不幸的得到了他几年前就已经过世的消息。后来我听说苏阅老先生的孙子,也即是当初参与写作这篇论文的苏泽先生您,正在本市的一所中学里任教,所以我才又升起了希望。” 苏泽沉默了片刻,问道:“你对这篇论文怎么看?” “我认真阅读了论文中的每一个字,虽然无法做到百分之百深信不疑,但我希望它是真的。” 苏泽自嘲地笑了笑:“但这篇论文在考古圈内却是一个无人问津的笑话。” “这一点,我也已经了解到了。苏阅老先生用了毕生的心血写下这样一篇论文,希望能够得到国内考古界的支持,然后将这一研究继续深入下去。但是论文发表之后,却遭到了业内人士的嘲笑与奚落,没有人相信它的真实性。两年之后,苏阅老先生郁郁而终,而身为他唯一传人的您,也在大学毕业之后,心灰意冷地来到一所普通高中,做一名平庸的历史老师。” 苏泽苦笑,看来这位骆公子在来之前是做了充分的调查了。 “是的,如您所知,这篇论文给我们祖孙二人带来的只有屈辱,我的爷爷投注了毕生的心血却一无所获,而我,也早已冷却了对考古的热忱,宁愿做一名普通的历史老师。您还指望我能帮您什么呢?” “您当然能帮我!”骆融显得有些激动,一把握住了苏泽的手:“我希望用灵媒御玺救活我的父亲,但是我不知道如何使用它。既然论文中提到了灵媒御玺,说明您对它有一定的了解,我希望您能告诉我,如何才能让灵媒御玺实现我的愿望!” 苏泽平静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很抱歉,骆先生。关于灵媒御玺,恐怕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多少,我所知道的事情,都已经写在那篇论文里面了。” 骆融浑身一僵,望着苏泽说不出话来,眼神中渐渐弥漫出一丝绝望的气息。 苏泽撇开脸去不敢看他,心中莫名有些负疚,仿佛自己的见死不救,就是间接杀人的行为。但事实上,他没有说谎,关于灵媒御玺的事情,他知之甚少。 过了良久,骆融才喃喃道:“苏老师,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或者说,还有没有人,知道得更加详细一些?” 这一句话倒是提醒了苏泽,他抬头看了骆融一眼:“也许,有一个人可以问问看。” 第一章:御玺的传说(二) 苏泽带着骆融走出了办公室。 时值午后三点,天气还是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骆融抹了抹脸上的汗,问道:“苏老师,您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一位故人。”苏泽简短地回答了一句,然后回过头来看了骆融一眼:“我说,骆先生,既然您不是我学生的家长,就不必一口一个‘老师’地称呼我了,叫我苏泽吧。” “好。”骆融爽快地点了点头,“所以你也不必称呼我‘骆先生’了,叫我骆融吧。” 两人相视而笑。 走出校门口,苏泽左右张望了一下。 骆融问:“你在找什么?” “等公车啊。” “我有开车过来,不介意的话,上我的车吧。”骆融说着,补充了一句:“你指路,我开车。” 苏泽笑了起来:“我倒忘了,你是富二代,怎么可能会没有代步工具。” 这一句话反而让骆融有些不好意思了:“我的车……不是什么好车,你别见笑。” 苏泽刚开始还不太理解他的意思,当跟着骆融走到一辆大众CC旁时,他明显怔了一下。 骆融看出苏泽的疑惑,径自解释道:“我从十八岁开始就经济独立了,大学时代都是靠自己打工赚学费和生活费的,当初为了买这辆车,几乎把我剩余的零花钱都掏空了。” 苏泽笑了起来,对骆融的好感度又上升了不少,心里决定要尽全力帮一帮这个骆氏小开。 车子在一条不太显眼的街道入口处停了下来。 骆融按照苏泽的指示下了车,问道:“你的那位故人,就住在这附近?” “唔……应该还要再往里走一段路吧,如果他没有搬走的话。” “这里不像是步行街,如果还需要走一段路的话,我们为什么不把车子开进去呢?” 苏泽摸了摸鼻子,面露尴尬:“其实……这条街有点古怪,如果不希望无端撞到什么东西的话,我们还是步行比较安全。” 骆融眨巴着眼睛一脸迷惘地看了苏泽片刻,渐渐回过味来,顿时变了脸色:“你是说……” “我们走吧。”苏泽做了个“请”的手势,便率先走了进去。 骆融战战兢兢地紧紧跟在苏泽身后,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地望着。 整条街道十分幽静,仿佛自踏进入口的一瞬间,便将尘世的喧嚣抛在了身后。 柏油路的两旁,疏朗有致地栽种着梧桐树,树的后面是连排的两层楼复古楼房,透着一丝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风韵。这些房屋的门扉半开半合,似乎有人住着,似乎又没有人住。 正当骆融看得入神时,走在前面的苏泽突然停下了脚步,他一个没注意,便撞上了苏泽的背。 “怎么了?”骆融被撞得往后趔趄了一下。 “这位老太太突然从我前面走过去,我总得先让道。” 骆融满腹疑惑:“这整条街道上就我们两个人,哪里来的老太太?” 苏泽回头看了他一眼:“哦,我忘记了,你看不见。” 骆融全身的寒毛顿时炸了开来:“什么意思?什么叫我看不见?这条街上还有多少东西是我看不见的?” 苏泽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淡定,其实这条街上住着的鬼魂比起外面只少不多,你看不见他们,所以从他们身上穿过去也无知无觉。我本来跟你一样也是看不见的,但是这条街的主人脾气古怪,他说鬼魂也是有尊严的,如果因为他们是鬼就从他们身上穿过去,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所以他强迫给我开了鬼眼。” 骆融抹了抹额角的冷汗,颤声问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鬼街。” 骆融虽然猜到了几分,但从苏泽口中听见答案,还是忍不住抽了口凉气。 “这条街的主人,究竟……究竟是什么来头?鬼王?” 苏泽失笑:“他跟我们一样都是人,只不过他的职业比较特殊。他的祖上曾经是世袭的皇家巫觋巫觋你明白么,女子称‘巫’,男子称‘觋’,拥有灵媒能力的那种人到了清朝末年,封建统治时代结束之后,他们这一族便渐渐人丁寥落,到了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说话间,苏泽又让行了几次,还朝某个方向微笑着挥了挥手,像是看见了老朋友。 骆融原本觉得毛骨悚然,但看苏泽一直是悠闲轻松的模样,渐渐的,他也放松了下来,一边亦步亦趋地跟在苏泽身后,一边低声问道:“这些鬼……都长什么模样?” “你想不想亲眼看看?” “不不不,我就……就随便问问。” “长得嘛,跟他们生前的模样差不多,只要是在不发怒的情况下。” 骆融又紧张起来:“你的意思是,如果他们发怒,就会变得很可怕?” “发怒会让他们现出原形,也就是死后的模样。” 骆融深吸一口气,停下脚步不敢走了。 苏泽回头看他:“怎么不走了?” “要……要怎样才能不惹怒他们?”骆融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我知道每个地方都有它的风俗,鬼街也一定有风俗吧?他们忌讳什么?你提点我一下,免得我无意中惹恼了他们。” 苏泽感到哭笑不得:“你又看不见他们,管他们发不发怒呢?” “这样才更可怕!” “好吧。”苏泽摊了摊手:“只要你不对他们进行人身攻击,他们基本对你视而不见。” “就……这样?” “这些鬼的灵魂更加纯净、淡泊一些,他们对前生没有什么怨念,只是因为被亲人所牵绊,才在人间徘徊不去。鬼街的主人没有强行超度他们,只是与他们做了约定,只要他们不无端滋扰人类,便允许他们暂时居住在这里。” 骆融听得有些神往:“这位鬼街的主人,听起来好像很神通广大的样子。”他已经对那位尚未谋面的巫觋产生了敬畏而崇拜的情感。 苏泽的脸上划过一丝复杂的表情,似乎想笑,又似乎想皱眉。 “怎么?” “没什么。”苏泽岔开了话题,指着前方右侧的一幢比较醒目的房屋说:“就是那里了。” 这是一幢白色的小洋房,坐落在这片复古楼房之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苏泽率先走到门口,按了一下门铃,然后往可视对话机的摄像头前站了站。 过了片刻,门锁“咔嗒”一声开了。 骆融跟着苏泽推门进去,发现屋内空无一人。屋子的装修出人意料地十分现代化,甚至有许多电子产品都打着骆氏的商标,比如门口的对话机,比如副客厅正中央的5D荧幕,比如穿梭在各个房间忙碌打扫的机器清洁工。 骆融心底莫名地升起一丝自豪感,如此厉害的一位巫觋居然也在使用他们骆氏的产品,这让他这个骆氏的继承人感到与有荣焉。 苏泽的目光却没有在这些摆设上停留太久,他匆匆扫了一眼,确定一楼没有人,便登上回旋楼梯往二楼走去。 骆融原本想跟上去的,但是严格的家教提醒他,对于第一次到访的陌生人来说,不经主人允许便四处乱转是不礼貌的行为。所以他十分自觉地等候在了楼梯口。 “哎呀,这鬼天气,还让不让人活了!”身后突然传来抱怨声。 骆融回头,看见门口出现了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子,手中提着一只硕大的超市购物袋。因为门是虚掩着的,他便直接推门进来了。 他的皮肤十分白皙,却被烈日晒出一片红晕,身上穿着十分扎眼的花布衬衫和牛仔裤,却与他本人搭配得恰到好处,他留着一头黑亮柔顺的长发,在脑后随意绑了个马尾。 骆融觉得这个人从头到脚都很不可思议,每个部分单独来看明明很违和,组合在一起却十分自然,尤其是那一头长发,非但没有显得娘娘腔,反而透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蓬勃朝气。 那男子进门之后,抬头看见骆融的瞬间,明显怔了一下:“你是哪位?” “哦,我叫骆融,是来拜访这里的……主人的。”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连鬼街主人叫什么都不知道,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 男子歪头打量了他一番:“你是自己进来的?” “不不,是苏泽带我来的。” “苏泽人呢?” “他上楼去了。” 骆融回答了之后才察觉自己太过忠厚老实了,居然别人问什么他答什么。为了扳回一点脸面,他一本正经地问道:“你跟苏泽认识?” “啊,算认识吧。” “你也来找这里的主人?” 男子嘻嘻笑了一下:“你喊苏泽下来吧,楼上找不到人的。” “为什么?” “因为”男子拖长了声音,顿了顿,又改变了主意:“算了,不管他了。” 他随即从购物袋里掏出一个包装盒:“麻烦你帮我看看,这东西怎么做?” “唔?”骆融接过来看了一眼,发现这是巧克力蛋糕DIY的配料,包装盒上的说明比较抽象,大部分新手一般都看不太懂。 骆融不着痕迹地觑了他一眼,有谁会向刚打了照面的陌生人讨教自制蛋糕的做法么?这家伙真是自来熟得可以。 两人交谈的档儿,苏泽从楼上下来,看见那男子便笑骂:“陈希扬,你刚才没在屋里么,害我好找!” 那名叫陈希扬的男子一脸无辜地耸了耸肩膀:“我又没说我在屋里。” “你没在屋里,门怎么会自动开,就不怕遭贼?”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最近安装了智能门锁,能自动识别来访者的身份,如果是我的朋友,它就会自动开门。”陈希扬说着,又补充了一句:“是骆氏的最新产品哦!” 在一旁听了半天的骆融终于反应过来了,指着陈希扬:“你……你就是……” 陈希扬冲他弯起眼睛笑了笑。 苏泽说:“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吧。骆融,这就是鬼街的主人,陈希扬。” “陈希扬,这位是骆氏的小开,骆融。” “骆氏小开?”陈希扬蓦然睁大了眼睛,“骆氏集团的那个骆氏?” “是的。” “偶像!”陈希扬突然激动地握住了骆融的手,“我是你们的忠实粉丝哦!” “诶?”被自己崇拜的人称作“偶像”,骆融恍然有一种被雷劈到的感觉。 苏泽抚了抚额:“我刚才忘记说了,陈希扬是个无可救药的电子产品控。” 第一章:御玺的传说(三) 在陈希扬的书房里,骆融将之前对苏泽讲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陈希扬看着骆融拍下的那张照片,沉思了片刻,朝骆融笑了笑:“抱歉,单凭这张照片,我帮不了你。” 骆融皱眉:“什么意思?” “第一,我不确定你说的话是不是真的,这枚御玺真的在你家里吗?” 骆融急了:“这有什么好欺骗的?我如果没有御玺还谎称自己有御玺,岂不是自找麻烦?” 陈希扬摆了摆手,示意他先不要激动:“第二,即便有了御玺,如果没有咒语的话,也是不能用的。” “咒语?”骆融懵了,“什么咒语?” “不论是御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如果要使它发挥作用,必须用相应的咒语来启动它,否则它不过就是件漂亮的装饰品罢了。” 骆融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怎么还要咒语的?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这样听起来还真是麻烦。” 陈希扬笑道:“对于这些有灵性的东西来说,咒语既是钥匙也是锁,只有得到钥匙的有缘人才能开启它。试想,如果随便什么人得到了它,都能轻易启动它,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骆融垂下了脑袋,他知道陈希扬说的话很有道理,但是这一刻的挫败感让他很沮丧。 过了半晌,他抬起头问道:“是不是只要有了咒语,就能启动它?” 陈希扬耸了耸肩膀:“我说了,得到钥匙的有缘人才能启动它。而在座三人当中,我的成功几率自然要比你们大一些,因为我是巫觋嘛。” 苏泽拍了拍骆融的肩膀,安慰道:“你可以回去问问是否还有知情人知道咒语的事情。有结果了再联系我们。” 骆融点了点头,然后起身告辞。 苏泽原路将骆融送出了鬼街,然后再度回到陈希扬家里。 此时陈希扬已经换上了宽松的居家衣服,盘腿坐在空调房里打游戏。 苏泽打开门走进来,陈希扬正忙着组队杀怪,头也不回地说:“麻烦你随手关门,电费很贵的。” 苏泽依言将门关严,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到陈希扬身旁坐下。 沉默了片刻之后,陈希扬发话了:“干嘛来了又不说话?” “你不是在玩游戏么?” “玩游戏怎么了,我可以一心两用。有啥事你就快说吧,明明一副有话想问的样子。” 苏泽斟酌了片刻,说:“关于骆融的事情,我觉得你对他似乎不太热情。” “哦,何以见得?”陈希扬挑了挑眉,十指在键盘上毫不停歇地跳跃着。 “我以为,灵媒御玺至少能引起你的兴趣。但是看你刚才的态度,似乎有推拒的意思。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帮忙,可以对我明说,我不会勉强你。” 屏幕中的怪物终于被打到一滴血都不剩了,陈希扬解散了队伍,向队友简单交代了几句,便退出了游戏。 然后他正面转向苏泽:“我的确对灵媒御玺很感兴趣,但是我不喜欢受人摆布。” 苏泽皱眉看着他,不明所以。 “刚才那个骆氏小开说的话里面,有很多疑点,你不觉得奇怪吗?”陈希扬顿了顿,继续说道,“首先,他寻找灵媒御玺,是出于纯粹的孝心想救他父亲,还是为了让他父亲醒来立下遗嘱打通所有关节,好让他顺利接手骆氏?” 苏泽皱了皱眉:“富贵人家的心思都比较复杂,你何必管那种闲事?” “我只是觉得他动机不纯,又没说我要管他们家闲事。”陈希扬撇了撇嘴,“其次,骆氏董事长遇难之后,内有股东祸起萧墙,外有杨氏虎视眈眈,在这样的节骨眼上,身为骆氏继承人的骆融,不论其能力如何,首要的任务应该是立即接手骆氏,安定民心吧?但是他呢,居然还有心情大老远地跑到我们这偏远小城市里来,想通过灵媒御玺这么不靠谱的东西来救他父亲。我怎么想都觉得,要么他在撒谎,要么,就是他脑子进水。” 苏泽狐疑地看着陈希扬:“你是不是太多疑了点,也许他只是急着想救活他父亲罢了,却被你扭曲成了居心叵测的人。” 陈希扬嗤了一声:“苏泽,不是我说你,你从小跟着你爷爷一门心思钻研历史文物,二十多年来人际阅历单纯得就像一张白纸,还不如我这个和鬼打交道的人呢。” 苏泽有些不快,但是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驳。 陈希扬继续说:“而且我多少能理解你的心情。想当初你和你爷爷花了这么多的精力发表了那篇论文,却遭到了学术界一片冷遇,你在心灰意冷之下才改行做了老师。但其实你心里仍未彻底放弃对大曜文明的探索吧?如今好不容易出现一个积极响应你那篇论文的人,你就抑制不住激动了,是不是?但是你也要冷静下来想一想,对方究竟有什么目的,别不明不白地被人给利用了。” 陈希扬说着,回过身去打开了电脑中的搜索页面,很快便调出了骆融的个人信息。 他对着骆融的那张照片,眯起眼睛仔细瞧了半晌:“他这张照片可比本尊看上去有气质得多啊……不过这脸倒是同一张脸。” 苏泽问道:“什么意思,难道你还怀疑他是冒名顶替的不成?” 陈希扬仍在自言自语:“就算是同一张脸,也不排除易容的可能性啊。” 苏泽扶额:“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阴谋论?” 陈希扬一脸无辜:“我一个人住在鬼街很寂寞的,难得有人送上门来供我消遣。” 苏泽终于被他玩世不恭的态度惹恼了:“骆融的父亲命在旦夕,你能不能有点同情心?” 陈希扬摊了摊手:“同情心是什么,能当饭吃么?” 苏泽知道跟这个人讲道理简直是对牛弹琴,他深吸一口气道:“总之你就是不相信他就对了。” 陈希扬不置可否。 “人是我带来的,你是不是也该怀疑我啊?” 陈希扬笑着用手点了点他:“说这话你就有点幼稚了哦。我是拿你当自己人,才跟你说实话的,你犯得着为了个外人跟我闹别扭么。” “你说我幼稚?你自己也成熟不到哪里去,几百岁的老头子了还跟个小孩似的整天宅在家里玩网游,你才幼稚呢!”苏泽气鼓鼓地转身出去了。 陈希扬从二楼的窗台上探出身来:“苏泽,走路的时候悠着点,万一不小心撞到了老爷爷老奶奶……” 他话没说完,便见苏泽突然一个趔趄,一个身影模糊的小孩子追着一只皮球,从他身上穿了过去。 陈希扬摸了摸鼻子:“咳,当然,撞到小孩子也是不对的……” 苏泽气绝,回过头来冲他吼了一声:“这什么鬼地方,我要跟你绝交!” 陈希扬趴在窗台上,看着苏泽渐行渐远的身影,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都绝交了这么多次了,每次遇到问题还不是巴巴地跑过来找我……下回放狠话的时候能不能有点创意啊?” 五日之后,苏泽果然又巴巴地跑过来找陈希扬了。 这一回,他不仅带来了骆融,还带来了一个英俊的年轻人。那年轻人戴着一副墨镜,面容肃穆一言不发地跟在骆融身后,看样子像是他的私人保镖。 “陈大师,”骆融开门见山地说,“为了表现我的诚意,我把灵媒御玺带过来了。” 他说着,看了看身后那名男子。那男子戴上白手套,从背包中取出一只装饰精美的盒子,对着盒子的开口处照了一下自己的瞳孔,只听“咔嗒”一声轻响,盒子被打开了。 陈希扬看得叹为观止:“这盒子的密码防护措施还真是……啧啧,看来你们家为了保护好这枚御玺,花了不少心思啊。” 他微微一顿,又问:“但是很奇怪啊,为什么用的是这位保镖先生的瞳孔,而不是身为骆氏继承人的骆先生你的瞳孔呢?” 骆融脸上顿时闪过一丝尴尬。 那保镖面无表情地代为答复:“使用这种密码虽然保险系数很高,但同时也会给密码人带来极大的风险。犯罪分子一旦丧心病狂起来,极有可能会为了夺取骆先生的视网膜而将他杀害。为了杜绝这种情况的发生,骆董事长决定将密码存放在我这里。” 陈希扬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怎么称呼?” “我叫莫传延。” “看来骆氏对你的信任度很高啊。但是你就不怕‘丧心病狂’的犯罪分子对你下手吗?” “我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的。” 莫传延说着,将盒子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书桌上,并快速挡开了陈希扬伸过来的手,不容置疑地递给他一副同样质地的白色手套。 气场很强势嘛。陈希扬与苏泽对视一眼,暗地里撇了撇嘴。反观骆融的弱势,不知道的人会以为这莫传延才是骆氏的继承人,而骆融不过是他的小跟班。 但是此刻他对灵媒御玺的感兴趣程度,战胜了他对莫传延的不满情绪,于是他乖乖戴上了手套,学着莫传延的动作,小心翼翼开启了盒子。 这是一枚用旃檀木制成的御玺,主体上雕了一些繁复的花纹,像是无规则缠绕的藤蔓枝叶,初看有些粗陋,但细细一看,发现这些藤蔓枝叶的形状与缠绕的角度居然各不相同,并且每一次看,仿佛又会发生一些变化,像是有绿色的生命在延续。 御玺主体边上只有一圈用于固定与保护作用的镶金,除此之外基本再没有什么金属或玉器的修饰了。但奇就奇在,明明没有玉器的修饰,御玺通体却散发出淡淡的荧碧色亮光,这种光芒像是从旃檀木中由内而外透出来的,又像是由外而内将整个御玺笼住一般。 陈希扬把御玺翻过来,发现玺面上刻有四个文字,看形状有点像汉字,但没一个字是认识的。众人抬头,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在场那位考古学家的孙子。 苏泽凑过去仔细看了看,解释道:“这是大曜文字,刻的是‘神木灵玺’四个字。” 骆融皱了皱眉:“怎么不应该是‘灵媒御玺’四个字吗?” 苏泽猜测道:“也许‘灵媒御玺’是后世之人给它取的别名,久而久之,它真正的名字反而被人们遗忘了。” 陈希扬对着御玺端详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这算什么御玺,中国历史上有哪位皇帝的御玺做得如此粗陋的,好像生怕别人知道它是御玺似的。况且它身上唯一的修饰就是雕刻在旃檀木上的藤蔓花纹了,除此之外居然没有一丝多余的金属玉器,也许就是为了突出‘神木’的本意呢?所以要我说啊,还是它原来的名字更适合它。” 第一章:御玺的传说(四) 莫传延见陈希扬对御玺爱不释手,生怕他抢了去,态度有些强硬地将御玺收了回来。 “啧啧。”陈希扬对莫传延极不友好的态度有些意外,却也不恼怒,转而问骆融:“关于灵媒御玺的咒语,你可问到了?” “没有。”骆融显得十分沮丧,他看了莫传延一眼,“我父亲买下这枚御玺时,身边只有莫传延一个人跟着,现在父亲昏迷不醒,唯一知道交易过程的人,只有莫传延了。” 莫传延接口道:“骆老先生当初收购灵媒御玺,完全是出于古董收藏的爱好,根本不曾听闻‘灵媒御玺能实现人类愿望’这样的传说至少我跟着他见证了整个交易的过程,双方都不曾提及‘咒语’二字。” 苏泽揣测:“会不会是骆老先生瞒着你……” “不可能。”莫传延一口否决,“骆老先生十分信任我,整个交易过程,都是由我出面联系的,中间的信息传达人也是我,骆老先生只是在最后交易的那个时间点,与对方见了一面。可以说,关于灵媒御玺,我所掌握的信息只会比骆老先生多,不会少。” 莫传延说话间,骆融在一旁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的说法。 陈希扬默不作声地看了看这主仆二人,心里嘀咕着:这骆老先生对一名保镖信任到这种程度,这让他的亲生儿子情何以堪啊…… 但是看骆融一脸单纯的表情,似乎并不为这件事而苦恼,至少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来。 陈希扬胡思乱想的档儿,苏泽却一门心思琢磨这其中的蹊跷,问道:“当初出手这枚御玺的人,是什么来历?” “似乎是个古董倒卖商,”莫传延仔细回忆了一下,“一般这些倒卖商手中的东西肯定都是转手货,他们不会透露上家的任何信息,这是他们这一行的潜规则。我们除了知道这枚御玺是从一个古墓中挖出来的之外,得不到其它有效的信息了。” 陈希扬笑了笑:“我估计那个倒卖商自己也不太清楚这枚御玺的价值,所以开出的价格也不会太离谱,否则他怎会轻易出手,就算要出手,也会狮子大开口,开出个天价来。以骆氏目前的财力,如果只是纯粹的收藏性质,恐怕还不至于为了一个看上去卖相不怎么样的木玺而倾家荡产。” 莫传延不得不点头承认:“没错,这枚御玺的价格,在骆老先生的收藏品中,价格只能算中流。” 谈话到了这里,算是基本断了线索。 骆融急切地问:“那现在怎么办,到哪里去找咒语?” 陈希扬转头看苏泽:“你不是一直对大曜文化很有研究么,你总该知道些线索吧?” 苏泽无奈地摊了摊手:“我只是在一些古墓中看到了关于灵媒御玺的壁画和文字记载,今天也是第一次看到实物,我实在提供不出更详细的信息了。” 莫传延想了想,说:“我可以尝试再联系一下那位倒卖商,也许能从他口中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比如,他是从哪里得到这枚御玺的。” 他说着,用手机发了一封邮件,声称自己受新老板之托,想从他那里再淘些有意思的古玩,希望能与他面谈。 众人屏住呼吸等了几分钟之后,对方果然回复了邮件,说自己正好又倒腾了一些新玩意,约他们三日之后在西安会面。 “西安?”苏泽皱了皱眉,从浙江到西安,路程可不短,他没有想到对方会定在那么远的地方碰面。 莫传延点了点头:“他的老巢在西安,也许是觉得这样比较保险。地方得由他们定,我们没得讨价还价,这是规矩。” “西安就西安吧!”骆融一口答应,转而对苏泽和陈希扬说:“我希望你们两位也能一起去。” 苏泽倒是没什么意见,他对灵媒御玺很好奇,肚子里藏了许多疑问,正好想去一探究竟。 但是陈希扬却露出不情愿的神色:“我就不必去了吧,我可不喜欢出远门。” 骆融露出哀求的神色:“陈大师,我们这里只有您懂咒语,我希望您能和我们一起去,帮我们把把关,免得我们被对方骗了。” 苏泽也望着陈希扬:“你已经在这条鬼街宅了这么多年了,也该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了,就当是免费出去旅游吧,你的路费我来出好了。” “不不,”骆融忙抢着说,“你们的路费我包了,我这就去订机票,很快就能到那里的。” 陈希扬露出得逞般的笑容:“既然是免费的,那我就不客气啦。” 苏泽心中暗叹:这抠门的老家伙! 第二天中午,四人便在西安机场安全着陆。 莫传延再度发送邮件联络那倒卖商,对方回复他,先在西安等消息,等时机到了,再告诉他们具体碰面的地点。 陈希扬不满地抱怨:“怎么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莫传延说:“他们卖的这些东西不合法,为了防范警方查抄,他们只能临时约定碰头地点,过时不候这也是他们自保的一种方式。” 陈希扬撇了撇嘴,没有再说话。 他们在西安城里随便找了一家舒适的酒店下了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骆融便兴致勃勃地提议大家一起出去转转。 苏泽欣然同意,对于西安这样历史悠久的古城,一向最合他的口味。 莫传延身为骆融的贴身保镖,自然是主人去哪里,他便去哪里。 陈希扬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呵欠:“你们去玩吧,我一把老骨头了,经不起折腾啊。”说着便往床上倒去。 骆融失笑地看着他,陈希扬外表看上去也不过比自己大了几岁而已,居然说自己是“老骨头”,怎么听怎么滑稽。 苏泽知道陈希扬愿意跟着来西安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于是也不勉强他,只与他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的时间,便跟着骆融和莫传延出去了。 三人关上房门之后,脚步声渐渐远去。 陈希扬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却缓缓睁开了眼睛,默默注视着窗外的天空。 西安夏日的午后,蔚蓝的天空中漂浮着几朵白云,却丝毫遮挡不住炙热的阳光对大地的烘烤。苏泽他们选在这样的时间出去溜达,简直是自虐。 但是此刻陈希扬的脸上却露出了少见的严肃,因为在他的眼中,西安的天空黑云密布,一片暗沉。 他一动不动地注视了片刻之后,又重新闭上了眼睛。他只是来旅游罢了,他什么也没看见。 苏泽等人出了酒店,没走出多远,便开始大汗淋漓了。 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们蓬勃的兴致,因为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天半,他们打算利用这空余出来的时间,好好玩一玩。 骆融买了一份详细的旅游地图,想研究一下当地有哪些风景区,那老板见三人是外地人,便十分热情地塞给他一张旅游公司的宣传单,上面罗列出A、B、C、D几个游玩路线,根据不同的需求,提供不同的套餐服务。 他们选择了A套餐,与旅游公司订好了明天一日游的行程,然后招了一辆出租车,打算用这剩下的半天时间去落雁塔转转。 落雁塔坐落在和平门外四公里处的大悲寺内,开车需要一段时间。 出租车司机是个健谈的人,一边开着车,一边自觉当起了业余导游,滔滔不绝地向他们介绍西安的历史,骆融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地问几个问题,引得司机谈兴更浓。 苏泽坐在一旁微笑地聆听,他是研究历史的,对西安的历史并不陌生,有时候听出司机颇为夸张的描述,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但是良好的修养让他保持缄默。 莫传延则抱着双臂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仿佛对他们的谈话一点也不感兴趣。 四公里的路程眨眼便过去了,苏泽等人下了车的瞬间,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如果一个人打寒颤也就罢了,但是三个人一起打寒颤,就有些古怪了。 骆融抬头看了看天空,天还是那么的蓝,白云还是那么的白,阳光还是那么的炙热,但是突如其来的寒颤……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刚才出租车里的空调温度太低了吧。”骆融自圆其说地哈哈一笑,“仔细一想,我以前似乎有过类似的经历,那时候还在读大学,室外温度高达39度,我却被关在23度的教室里两个多小时,走出教室的瞬间,我连着打了好几个寒颤,半天没缓过劲来。” 苏泽笑着附和:“这也是有可能的。”他虽口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些疑惑。他觉得刚才出租车里的温度不算太低,骆融的这个解释似乎有些牵强。 莫传延看了两人一眼,没有说话。对于这种没有营养的话题,他一般都没有兴趣参与。 三人买票进入了大悲寺,遇到一群跟团游客,走在最前面举着小红旗的导游,正拿着小喇叭向游客们解释落雁塔名字的由来 “相传很久以前,摩揭陀国一个寺院内的和尚信奉小乘佛教,吃三净食(即雁、鹿、犊肉)。一天,空中飞来一群雁。有位和尚见到群雁,信口说:‘今天大家都没有东西吃了,菩萨应该知道我们肚子饿呀!’话音未落,一只雁坠死在这位和尚面前,他惊喜交加,遍告寺内众僧,大家都认为这是如来佛主在教化他们。于是就在雁落之处,以隆重的仪式葬雁建塔,并取名‘落雁塔’。后来唐朝高僧玄奘去印度游学,瞻仰了这座雁塔。回国后,他在大悲寺译经期间,为存放从印度带回的经书佛像,便在大悲寺西院建造了一座仿印度雁塔形式的砖塔,这座塔就叫‘落雁塔’。” 第一章:御玺的传说(五) 骆融听了这个故事,笑道:“这个故事真假参半,听起来还挺像这么回事。” 莫传延冷哼:“那和尚自己想吃肉了,便故意说是佛主在教化他,居然还有这么多人会相信。” 苏泽保持中立态度:“其实这些传说中的故事,信则有,不信则无,只看听的人自己愿不愿意去相信。” 莫传延突然转头看向苏泽:“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神之力吗?” 苏泽定定看了莫传延片刻,一脸认真地道:“我信。” 莫传延冷笑:“你不是历史老师么,听说你的爷爷还是个考古学家。一般考古界都不太认同怪力乱神之说吧?” 苏泽不与他争辩,只是淡淡一笑:“也许我是个异类吧。那么你呢,听你的口气,似乎对鬼神之说不屑一顾,那么你又如何看待灵媒御玺的这个传说呢?” 莫传延没有回答他,毫无预兆地转身走了。 骆融有些尴尬地朝苏泽笑了笑:“苏泽,他的脾气……就那样,你别介意啊。” 苏泽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没有介意。倒是你啊,好像总是一副被他的气势镇住的样子。” “咳……”骆融有些尴尬地清咳了一下,一张脸居然渐渐红了起来。 苏泽原本只是随口开个玩笑,不想骆融如此窘迫,心想也许骆融对自己软弱的性格十分在意,自己竟无意间揭了他的伤疤。 他正苦恼着如何向骆融道歉,忽听落雁塔内突然传出女子的尖叫声,紧接着许多游客面色仓惶地涌出塔门,口中叫着:“死人啦,快报警!” 这么一喊,不仅落雁塔,就连大悲寺附近的游客也骚动了起来,胆子小的游客想要往外跑,胆子大且好奇心旺盛的游客则想要进入落雁塔看个究竟,场面变得十分混乱。 苏泽三人距离落雁塔还有一段距离,他们原本想进去看看的,却被一拨往涌的游客挤了出来,没过多久,接到报案的警察便驾车而来,封锁了落雁塔。 最先发现命案现场的那一部分游客被留了下来,警察需要给他们录口供。 苏泽和骆融非常默契地混入了这一部分游客中,为的就是想知道前因后果。莫传延虽然觉得他们的行为非常幼稚,但是碍于自己保镖的身份,只能陪着自己幼稚的主子留了下来。 “我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妇女在面对警察的询问时,似乎仍惊魂未定,脸色十分苍白,一边拿纸巾抹着脸上的冷汗,一边情绪激动地向警察说明自己发现尸体的经过。 她语无伦次地说了半天,苏泽算是差不多听明白了,原来当时她一边抱着小外孙,一边和同行的家人聊天,小外孙伏在她的肩膀上自娱自乐,然后看见一条从上方垂挂下来的麻绳。 小孩子容易对新奇的事物产生好奇,便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去抓绳子,那绳子竟像是有生命一般,来回飘荡着躲闪着小孩的手,小孩被逗乐了,玩得兴起,猛地一把抓住了绳子,便用力往下拽。 只听头顶上方“哗啦”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翻滚了下来。妇女听见响声,一边抬头去看,一边下意识地往旁边闪了几步,便见一个男子的身体从悬梁上滚落下来,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她原本以为那男人是不小心摔死的,吓得尖声大叫:“死人啦!”但是后来经过旁人仔细观察,发现那人在摔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死去多时了,地上并没有飞溅的血迹。 “这很明显是一桩谋杀案。”警方立即下了定论,他们一方面派人对现场作进一步勘查,另一方面对在场的游客进行逐一盘问。 苏泽三人也被列入了盘问对象,由于警察盘问得非常仔细,每一个人的盘问时间被拖得很长,等轮到他们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半了。 西安的夏季,天黑得很晚,六点半的时候,天色还很亮,只是太阳渐渐西去,日头不再像正午那样毒辣了。 警察盘问完他们三人之后,确定他们与这起案子关系不大,简单记下了他们的身份证号码和联系方式,便挥手让他们走人了。 骆融显得有些精神萎靡,买了门票却连落雁塔的大门也没进去,被警察盘问了半天,却连尸体的一个脚趾头也见不着,他旺盛的好奇心无法得到满足,便化作了满腹的郁闷,一边往大悲寺的门口走去,一边叨叨絮絮地抱怨今日出门不利。 苏泽无心去听骆融唠叨,只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落雁塔,却猛地刹住了脚步,面上闪过一丝惊异就在回头的一刹那,他看见一阵黑烟从落雁塔的塔顶袅袅升腾而去。 此时手机响了起来,苏泽恍然回神,取出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是陈希扬的号码。 “你们几个跑到哪里去啦?!”果然,他一接通电话,便听见陈希扬不满地大声抱怨,“说好了六点回来一起吃饭的,现在都六点半了,你们有没有时间观念啊?” 苏泽简单解释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并答应立即赶回去。但是人不走运的时候,连打出租车都格外费劲。 等他们赶回住处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陈希扬等在下榻酒店的餐厅里,看到他们时自然又是一番抱怨。 四个人点了一桌的菜,然后开始狼吞虎咽。 但是一直嚷着肚子饿的陈希扬却十分反常地没有什么心情吃东西,而是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苏泽的脑门上。 苏泽忍受不了他那火辣辣的视线,抬起头道:“陈希扬,我又不是你碗里的白菜,你不用这样含情脉脉地看着我吧?” 陈希扬歪了歪嘴角:“苏泽,出去一个下午,就带了一位大美女回来,怎么也不给我介绍介绍?” 苏泽一怔:“什么大美女?” 同桌的骆融和莫传延互相看了一眼,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他们下午一直和苏泽在一起,没看见什么大美女啊。 陈希扬朝苏泽身后抬了抬下巴:“这样还不算大美女么,你的要求也忒高了一点吧?” 苏泽回头望了一眼,顿时抽了一口冷气。 只见一个身穿蓝色连衣裙的长发女子,一动不动地站在他的身后。她低垂着双眼,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苏泽吓得一个激灵,忙起身跑到陈希扬身后,指着那女子道:“你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 骆融和莫传延顺着苏泽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骆融知道苏泽开了鬼眼,能看见普通人看不见的鬼魂,不由全身炸开了一层鸡皮疙瘩,抖着声音道:“苏泽,你……你看见了什么?” 莫传延则皱着眉头看着陈希扬和苏泽,眼中露出狐疑的神色。 那女子缓缓抬起头,仿佛盯着苏泽看了半晌,朱唇轻启,低低吐出三个字:“帮帮我……” 苏泽见那女子身上没有煞气,才渐渐放下心来,推了推陈希扬的肩膀:“她在向我们求助呢,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冤情,你想办法帮帮她吧。” 陈希扬挑眉:“你搞错了吧,她明明是在向你求助,关我什么事?” 苏泽气绝:“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陈希扬摊了摊手:“人家美女看见你长得帅,便一路跟着你回来,如果我贸然出手干扰你英雄救美,人家美女还未必感谢我呢。” 苏泽知道陈希扬脾气古怪,这个时候跟他死磕对自己没好处。于是苏泽放低了姿态,好声好气地求他:“陈希扬,我知道你还在生气我们回来晚了的事情,要不这样,如果你能帮我解决了这个女鬼……咳……美女的事情,我送你一张最新出来的游戏光盘!” 陈希扬果然双眼一亮:“我要《仙剑八》!” “没问题!”苏泽拍了拍胸脯十分爽快地打了包票。 陈希扬这才站起身,对那女子道:“跟我来吧。”说着径自回房去了。 那女子迟疑了片刻,然后跟在陈希扬身后飘了过去。苏泽松了一口气,跟在女子身后,保持五步的距离。 骆融虽然心里害怕,但旺盛的好奇心却能杀死一百只猫,所以他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了苏泽的后面。 最后剩下莫传延,皱着眉头看了看一桌子尚未吃完的菜,觉得浪费很可耻,但是主人都走了,他一个保镖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身来,尾随骆融而去。 女子跟着陈希扬来到入住的房间,陈希扬往沙发上一靠,然后朝女子伸了伸手:“请坐?” 女子在门口停住了脚步,缓缓摇了摇头。 陈希扬原本便只是意思意思地客气一下,见她不坐,也就任她站在那里。 于是苏泽、骆融和莫传延三人便只能守在门外五米处的地方,不敢轻易靠近。 陈希扬问道:“你想让我们帮你什么,说吧。” 女子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如何开口。然后,她缓缓抬眸直视陈希扬:“我能感觉得出,您很厉害。” 陈希扬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我的耐心不是很足,所以麻烦你讲重点。” “此地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希望您能帮我们除去它。” “对于你们这些土着居民来说,我也算是一个不速之客,你们就不怕我除掉你们?” 女子定定看着他:“您的身上没有杀气,我们信任您。” 陈希扬将身子往后靠了靠,选择了一个非常舒适的坐姿:“我给你五分钟时间,希望你能把前因后果说清楚,否则我没有把握能否帮到你。” 第一章:御玺的传说(六) 那女子说道:“我叫唐杳,几百年前被人诬陷而死,曾一度变成了怨灵,后来得到了大悲寺的高僧渡化,得以进入落雁塔内清修。在我之前与之后,陆续有几个与我遭遇类似的魂被渡入塔中清修,我们互相作伴,潜心向佛,渐渐化去了内心的怨气。自那位高僧圆寂之后,我们便失去了庇佑,但是我们已经将大悲寺当做了自己的家,不愿离去。两年前,一个进入落雁塔的游客偷偷将一块乌铁藏在了落雁塔的横梁上,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得安宁,那块乌铁似乎能吸收魂魄的清修之气,将我与其他几个魂魄几百年的修为吸食殆尽,似乎还不满足,开始向往来的游客下手。” 苏泽脑中灵光一闪:“你的意思是,今日在落雁塔内发现的那具男尸,并非死于谋杀,而是被那块乌铁吸走了魂魄?” 唐杳点了点头:“我猜是这样的。” “你猜的?” “我没有亲眼看见。”唐杳神色黯然,“自从被那块乌铁吸走了大部分修为之后,我和几个同伴便被它越来越重的煞气逼出了大悲寺。我们无处可去,只能在那附近徘徊游荡,所以最近在落雁塔内发生的事情,我们都只是猜测。” 苏泽问道:“可是你怎么会找上我呢,我又不是什么得道高僧。” 唐杳看了苏泽一眼:“你的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灵气,我原本以为你能帮助我,但是我跟了你一路,发现你对灵体的敏锐度并不高。直到我看见了这位大师”她说着,看向陈希扬,“我才明白,原来你身上的灵气是从这位大师身上沾染过来的,真正的高人,是这位大师。” 苏泽听得一头黑线,搞了半天,他不过是个自动送上门去的饵。 陈希扬心情抑郁地瞪了苏泽一眼,他原本不想管闲事,都怪苏泽他们到处乱跑,把闲事带到了他面前来,逼着他非管不可。 但是既然麻烦已经找上门来了,他如果再不出手,就显得自己没肚量了。于是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说:“我且跟你去落雁塔看看吧。” 唐杳福了福身:“感激不尽。”她穿着一身现代连衣裙,却行古代的礼,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陈希扬走出门,指了指苏泽:“你也得跟着。” “我也要去?” “麻烦你是带回来的,你有义务全程负责到底。” 苏泽撇了撇嘴,无话可驳。 骆融虽然看不见唐杳,也听不见她的声音,但听陈希扬和苏泽说话的意思,便明白过来,兴奋地道:“陈大师,您这是要去抓鬼了吗?我们可以围观吗?” 陈希扬冷冷看了他一眼:“第一,请不要再叫我‘陈大师’,你可以和苏泽一样叫我名字;第二,你们想要围观我管不着,但是我不会对你的安危负责,到时候缺胳膊断腿或者被鬼上了身,可别怪我没及时救你。” “不会不会。”骆融一个劲摆手,“我有莫传延保护就行了。” 莫传延斜睨了他一眼,心想我又不是神棍,到时候可别指望我。 以往每到夜晚,落雁塔的塔身都会亮起无数的灯光,成为西安一道亮丽的风景,许多游客会在夜晚来到大悲寺附近散步,欣赏美丽的夜景,并拍照留念。 但是这一日,因为下午发生了命案的缘故,警方完全封锁了大悲寺,落雁塔不再被灯光包围,游人也几乎绝迹。 苏泽等人跟着唐杳来到大悲寺外,发现有几名警察还在寺外值夜,附近有几个身影模糊的鬼魂在四处飘荡,只是警察们看不见。 苏泽心想,这些游荡的魂魄也许就是唐杳所说的那些同伴了。 唐杳在距离大悲寺门口百余步的地方停了下来,说:“那乌铁煞气太重,我如果强行进入,会有魂飞魄散的危险,所以,只能送到此处了,还请见谅。” 陈希扬点了点头,对骆融和莫传延说:“这里有警察把守着,你们进去不方便,还是在外头等着吧。” 骆融不甘心地问:“那你们呢?” “我们自然是偷偷溜进去了,总不能对警察说,我是来镇邪的吧?只怕到时候邪没镇住,自己被当成凶手抓起来了。” 莫传延看了看大悲寺的围墙:“这寺里寺外都是警方的人,你们怎么溜进去?” “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陈希扬说着,对莫传延道:“看好你们家这位好奇心过剩的主子,免得给我惹麻烦。” 莫传延不吭声,算是默认了。 陈希扬冷不丁抬手在苏泽脑门上弹了一下中指,苏泽一边痛得龇牙咧嘴,一边狠狠瞪了他一眼。陈希扬也不解释,只是歪嘴笑了一下,便攥了他的手往寺门口大踏步走去。 骆融依依不舍地目送两人远去的背影,刚想表达一下自己被半路丢弃的郁闷心情,突然睁大了双眼,指着那个方向低呼:“天呐,你看!” 莫传延抬头望去,不由面色一变陈希扬与苏泽的身影竟渐渐变得透明,直到消失不见。 “怎……怎么不见了?”骆融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 “看来这位大师的隐遁之术十分了得啊。”唐杳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幽幽赞叹,只是她的声音无法传达到骆融和莫传延的耳中。 其他几个鬼魂陆续飘至唐杳身边,点头附和:“没错,非但自己能随意隐遁,还能带着别人一起遁,看来这一次我们真的遇到高人了,我们有救了!” 苏泽跟着陈希扬走着走着,便看不见自己的手脚了,他低头看了看,发现连身体也不见了。 他并没有像骆融那般大惊小怪,反而有些兴奋:“陈希扬,我记得小的时候,你便老拿这隐遁之术来捉弄我,没想到现在我也有机会尝试一次了。不如你教教我吧,以后你不在的时候,我也能自己隐。” “你学去做什么,偷鸡摸狗么?” “别把我想得这么龌龊,我只是觉得好玩罢了。” 陈希扬笑了起来:“你以为隐遁之术很好学的么?” “你刚才在我脑门上弹了一下中指,我就隐身了,难道这不是隐遁之术的一部分?” 陈希扬笑得越发开心:“你若是觉得依样画葫芦便能学会,不妨自己去试试看啊。” 两人说话间,跨过了警戒线,光明正大地从值夜警察的眼前走了过去,而警察却毫无所觉。 他们进入大悲寺之后,立即感觉到一股阴森之气扑面而来,而那阴森之气的源头,正是落雁塔。 因为被陈希扬开了鬼眼的缘故,苏泽也能清楚地看见落雁塔周身散发出来的黑气,这黑气粘稠得像是要将靠近落雁塔的人全部吞噬一般。 苏泽下意识地咽了咽唾沫:“这乌铁究竟是什么来头,居然能散发出这么强大的邪气?” “我猜测乌铁本身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附着在乌铁上的邪灵,以及将乌铁偷偷藏在塔内的那个神秘游客。”陈希扬顿了顿:“我们还是先进去看看吧。” 他往前走了几步,发现苏泽没有跟上来,他回过头,蹙眉不悦地看着苏泽。 “我……我可以不进去吗?”苏泽的声音开始发颤。 “以前你跟着你爷爷进古墓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胆小?”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古墓里藏的是珍贵的历史文物,而这塔里,明摆着是吃人的邪灵!” “你把这邪灵也当做是珍贵的历史标本不就得了。”陈希扬不由分说拽着苏泽的胳膊便往里走。 两人穿过那层黑气,发现塔内竟亮着壁灯,想必是留守的警察为了保护现场而开的,但是由于塔周身的黑气太重,连灯光也被吞噬于内。 发生死尸的地方被用警绳围了起来,尸体则早已被移走。 陈希扬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走到画有尸体轮廓的地方,凌空捏了一个咒诀,口中低声念了几句咒语,便见一团火焰从他指间爆开,随即又化作青烟袅袅升起。 苏泽好奇地看着他,问道:“你在做什么?” “做法。” “我当然知道你在做法,但是你这做的是什么法?” “觅踪术。”陈希扬指着悬浮在半空中的那一支青烟,“你能看见它吧?” “能。”苏泽盯着那青烟,发现它渐渐往上空升去,一直升到房梁上,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绕着房梁一圈一圈地纠缠。 陈希扬说:“应该就是那个地方了。” “什么?” “那男人的尸体,应该就是从这个位置掉落下来的。”陈希扬走到梁木之下,细细看了一番,继续道:“那横梁上还有一道勒痕,应该就是凶手将尸体捆在横梁上勒出来的。” “你说凶手?” “没错。” “杀人的不是乌铁么?” “你说这个?”陈希扬朝横梁上张开五指,虚抓了一下,便见一块通体乌黑的方铁块跌落下来,正好落入他的手中。 “邪灵!”苏泽没想到陈希扬会直接去碰乌铁,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放心,这块乌铁上依附的邪灵已经离开了。”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已经感觉不到它的气息了。” “那这塔外的黑气……” “障眼法罢了。” “哈……?”苏泽被搞得云里雾里。 “我们可以这样推测,有一个人把一块附有邪灵的乌铁藏在了这座塔内,想用寄宿在塔里的净灵也就是唐杳和她的同伴们几百年的修为来喂养它,唐杳他们察觉到了危险,便避到寺外去了,乌铁没有了食物,开始焦躁不安,但是它无法对活人下手。这个时候藏铁之人只好亲自捕杀人类,那新鲜的灵魂来喂养乌铁中的邪灵。邪灵饱餐了一顿之后,便挣脱了乌铁的束缚,逍遥而去了。” 苏泽经他这么一提,突然想起下午离开大悲寺之前,他无意间瞥见落雁塔顶升起一股黑烟,难道那个就是挣脱了乌铁逃出生天的邪灵? 第一章:御玺的传说(七) 骆融在大悲寺外才等了一刻钟,便失去了耐性,怂恿莫传延说:“我们进去瞧瞧吧,他们到现在还不出来,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莫传延面色冷淡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奉劝你最好还是不要随便进去,一则你躲不过警察的眼睛;二则,如果那塔内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还指望自己能全身而退么?还是少给我惹麻烦比较好。” 骆融终于被他轻蔑的态度惹恼了,深吸一口气,指着莫传延的鼻子道:“莫传延,我忍你很久了。现在趁他们两个都不在,我不妨一次跟你把话说清楚。我知道你心高气傲,但你别忘了,现在我才是你的正经主子,你的职责是保护我,以后对我说话的时候最好放尊重点!” 莫传延冷笑:“保护你,不代表我就必须尊重你。更何况,我的职责重点并不是保护你,而是保护灵媒御玺。” “你!”骆融气绝,“好,既然我们两个合作得如此不愉快,不如就此一拍两散!”骆融说着转身便走。 他走出几步,见身后没有任何动静,实在有些不甘心,回过头喉了一句:“我真的走啦!” 随即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因为他看见莫传延仿佛被什么东西勒住了脖子,两只手在颈项间拼命抓挠,同时他的双脚渐渐离开地面,似乎被什么大力的东西举了起来,不住地蹬腿。 骆融吓得抽了一口冷气,声音颤抖地问:“莫……莫传延,你怎么了,你别吓唬我啊!” 莫传延被勒得脸色涨红,根本发不出声音,听骆融如此说,恨不得拿视线将他射死。 骆融经过最初的惊吓之后,反而渐渐冷静了下来,一边小心翼翼靠近莫传延,一边问道:“是不是有东西在你身边,你指给我看他在哪个方位,我帮你打倒他!” 莫传延忍不住两眼翻白,他如果能看见那个东西,凭他的身手,还会受制于对方么?但是骆融这句话倒是提醒了他,虽然他看不见对方,但是既然对方能掐住他的脖子,说明身体上的接触还是有感觉的。 他憋足一口气,猛地踢出一脚,脚底磕到硬邦邦的东西,随即隐约听到一声闷哼那东西真的在他面前! 骆融也看出了莫传延的意图,大致判断出那个东西所在的方位,突然从背包中抽出一支双截棍,“呼呼”作响地甩了出去,“啪”地一声击中了对方。 莫传延只觉脖子上的力道猛地一松,两脚一着地,他立即做出反击,转身一个回旋踢,便将那东西踢飞了出去。 随即两人背靠着背,神情戒备地瞪视着四周。 突然,骆融感觉有一种黏糊糊的东西缠上了自己手臂,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便觉那东西非常快速地蔓延至他的全身,紧紧包裹住他,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救……救命……”他努力想张口呼救,却只能发出蚊子般细微的声音。 莫传延见骆融全身僵硬,神色很不对劲,便知道那东西转而袭击骆融了,但是他看不见那东西,怕贸然出手会伤到骆融,一时间犹豫不决。 忽然骆融全身一阵痉挛,便直挺挺向后倒去。 莫传延一个箭步上前拖住他的身体,所触之处,只觉得满手粘滑,却又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他恶心得胃里直翻腾。 此时骆融猛然张开了眼睛,眼珠暴突,死死瞪着莫传延,声音粗噶地吼道:“灵媒御玺……把灵媒御玺交出来!” 这不是骆融的声音!莫传延心中大惊,双手一松,骆融便又直挺挺向后倒去,发出“嘭”的一声闷响,想必后脑勺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地上。 随即骆融像僵尸一般又直挺挺地站了起来,身子僵硬地面向莫传延:“把灵媒御玺给我,给我!” 莫传延向后退了几步,一边全身戒备地瞪视着骆融,一边暗暗伸手护住了贴身藏着的御玺。 “邪灵退散!”随着远处传来的一声厉喝,莫传延看见一道咒符像箭一般飞射而来,直击骆融面门。 骆融面目狰狞地发出一阵嚎叫,然后一阵黑烟从他头顶升腾而去,他的身体失去了支撑,便又瘫软了下去。 陈希扬走到骆融身边,掐了掐他的人中,骆融“哇”地一声吐出一滩黑水,渐渐恢复了神智。 苏泽跑过来扶着骆融站起来,问道:“感觉好点没有?” 骆融一脸茫然地看了看众人:“我刚才怎么了?” “你被邪灵附身了,”苏泽说,“还好陈希扬及时把邪灵驱走了,否则……” 骆融想起刚才那种遍布全身的黏糊糊的感觉,不由阵阵作呕,把晚饭全都吐了出来。 陈希扬沉思着说:“看来我们刚才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那邪灵的目标是灵媒御玺,却故意将我们引去落雁塔。” 苏泽一边给骆融拍背,一边抬头看向莫传延:“以后你带着那御玺,不仅要防人,还要防鬼,够你受的了。” 莫传延的脸色不太好看,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冲击中缓过神来,但是一双手紧紧护着御玺,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仿佛下定决心一定不让人夺走御玺。 苏泽见他们两人都被吓得不轻,于是挥手道:“我们赶快回去吧,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天就能恢复精神了。” 这天晚上,苏泽突然听见隔壁房间传来一声惊惧的尖叫。 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打开壁灯,看见邻床的陈希扬也睁着惺忪的睡眼坐了起来,不满地咕哝着:“大半夜的,鬼嚎些啥啊……” 似乎是在响应他这句话,隔壁又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苏泽渐渐清醒过来,听出那是骆融的声音,忙掀开被子跳下床,一边说着“那家伙该不会又被邪灵附体了吧”,一边快速打开门奔了出去。 他跑到隔壁房间,一进门便看见骆融窜到莫传延床上,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际,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莫传延的身上。 苏泽顿时傻眼,这是什么状况? 莫传延黑着一张脸,死活挣脱不开骆融,看见苏泽进来,咬牙切齿地说:“愣着干嘛,快帮我把这疯子拖走!” “呃?哦……”苏泽走过去拖骆融,骆融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有鬼啊有鬼啊,鬼来吃我啦!” 莫传延愤怒地吼:“哪里来的鬼,你不要在这里撒泼!” 苏泽环视了一下四周,果然发现一头长发的唐杳手脚无措地站在房间的角落里。 唐杳有些无辜地摊了摊手:“我本来是想来找陈大师的,没想到走错了房间,更没想到他居然看得见我……” 苏泽也是一脸诧异,回头看骆融:“你居然看得见她?” 这下换莫传延脸色大变,他见苏泽指着某个角落,不像是在开玩笑,可是那里明明什么也没有难道只有他一个人看不见? 骆融吓得涕泪横飞:“我半夜里起来撒尿,就看见贞子站在我的床前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呜呜呜,吓死我了!” 唐杳怒了:“我明明比贞子漂亮得多!” 苏泽抚额:“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吧。”又对骆融说:“她不是贞子,她是唐杳,今天带我们去落雁塔的那个女鬼啊,你忘记了?” 骆融停止哭号,睁着泪眼看向唐杳。 唐杳神情妩媚地撩拨了一下秀丽的长发:“我这头发可是专门请理发店的鬼师傅帮我烫过的,还有这条裙子,是服装店的鬼老弟送的,可比电影里那贞子In得多好不好。” 苏泽听得两眼直翻,这女鬼一定跟洋鬼混过,居然还秀英文。 骆融这下算是相信她不是贞子了,吸了吸鼻子,从莫传延床上爬下来,问道:“可是我以前明明看不见鬼的,现在为什么能看见了?” “也许是你被邪灵附过身的缘故吧。”陈希扬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解开了他们的疑惑,“并不是每一个被邪灵附体的人都会开鬼眼,只不过你的体质阳气偏弱,比较容易被鬼上身,也比较容易被开鬼眼。” 他说着,看了一眼莫传延:“他就正好相反,阳罡之气很盛,所以那邪灵只敢掐他脖子,不敢附他的身。” 他们说话的档儿,又有几缕魂魄飘了进来,骆融壮起了胆子,叉腰道:“喂喂,你们也克制一点,不要以为我不怕你们了,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乱闯我的房间!” 唐杳看着陈希扬说:“陈大师,经过今晚这件事,我们都不敢再回去了,还望大师为我们指一条明路。” 陈希扬说:“我明白你们的来意。这个邪灵十分狡猾,虽然我已经收走了它附身的乌铁,但难保它还会回来作乱。你们继续滞留此处也不是办法,还是各归各处去吧。” 唐杳与同伴们互相看了看,他们知道陈希扬说的是实话,只是要离开居住了几百年的地方,还是让他们留恋不舍。 陈希扬又说:“虽然你们清修了几百年的修为都被那邪灵夺走了,但是你们在清修时积累的功德还在,若是投胎转世,也必是个好去处,地府不会亏待了你们的。” 唐杳点了点头:“有大师这句话,我们便放心了。还请大师做法送我们一程吧。” 陈希扬不再言语,捏了个渡灵诀,送他们升入高空,化为流星远去。 第一章:御玺的传说(八) 一夜之间又被邪灵附体又被开了鬼眼,骆融脆弱的玻璃心受到了严重的摧残,以至于第二天一整天都显得病恹恹的,原本定好的西安景区一日游也泡了汤。 于是四个人窝在酒店的房间里,玩了一天的桌游。期间莫传延数次摸出手机,查看是否有新邮件,但每次都让他失望。看来那倒卖商的防备心不是一般的强,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提前告知碰面地点。 如此浑浑噩噩虚度了一日,到了第二天一早,莫传延打开手机便看见邮箱里躺着一封邮件,上面只有一句话:“上午十点在‘玖零年代’酒吧碰面。”神秘地像在搞地下工作。 “玖零年代”是一间非常低调的酒吧,四人租了一辆车,在这条街上来来回回了四五次,才总算在一家门面非常光鲜的网络会所下方看到了色调灰暗的“玖零年代”四个字。 骆融啧啧摇头:“看来真的是搞地下工作的,连碰头地点都这么难找。” 苏泽笑道:“这里可能是他们专门安排碰头的地方,里面恐怕都是他们圈里的人。” 陈希扬有些嫌弃地看了看酒吧大门,懒洋洋地躺在汽车后座上,挥挥手说:“你们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苏泽知道陈希扬的懒毛病又犯了,这时候强迫他也没用,便将车钥匙留给了陈希扬,自己跟着骆融和莫传延进入了酒吧。 陈希扬在车里躺了片刻,又百无聊赖地坐起身,打开车载电视机看新闻,随意按了几个频道之后,他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凝,随即又退回刚才那个频道。 他蹙着双眉,神情专注地盯着屏幕看了一会,随即掏出手机,打开视频录制功能,对着电视屏幕开始拍摄。 九点五十五分,莫传延带着骆融和苏泽进入酒吧。 酒吧里光线昏暗,生意清冷,桌椅都是半旧的,卖相十分寒碜。 因为是在早上,顾客本来就不多,他们一行三人的进入,立即引起了老板娘的注意。 “三位看着面生啊,第一次来?”老板娘扭着婀娜的腰肢迎上来,笑容很热情,眼神却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莫传延开门见山地说:“我们来找马老大。” “哦。”老板娘一脸了然的表情,指了一个端着盘子的年轻小姑娘,引着他们上了二楼的小包厢。 三人在包厢中坐定,然后莫传延发送邮件,告诉对方他们已经到了。 “我看见你们了,马上就到。”那人很快回复了邮件。 半分钟之后,一个身体微胖的年轻男子推门走了进来,笑哈哈地打招呼:“莫先生,好久不见。” 莫传延回了一个不算太友好的笑容:“马老大,要见你一面还真是难啊,比上一次还要难。” “哎呀,抱歉抱歉,我们做小本生意的,一个不小心就是人财尽失啊,趟这浑水的时间越久,就越是如履薄冰,还请莫先生见谅。” 两人笑里藏刀地寒暄了几句,莫传延才介绍说:“马老大,这位是我的小老板,骆融。另外一位是我们的……朋友,也是古玩方面的行家,叫苏泽。” “哎呀,幸会幸会。”这个外号“马老大”的男子十分热情地上前与骆融和苏泽握手,不等莫传延再开口,他便自我介绍说:“我叫马弈攸,因为身体比较胖,入行时间又比较久,道上的人给个面子喊我一声‘马老大’。” 马弈攸是个极度自来熟的人,不消几分钟,便与苏泽和骆融称兄道弟起来,热情奔放的模样与邮件联系时的谨小慎微判若两人。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谈话,马弈攸一直在吹嘘自己最近淘到的宝贝有多新奇,向他们展示手机里的照片,并拍胸脯保证,只要看中了照片,他立即让手下人把货送过来,至于是现金交易还是刷卡交易,任由买家选择。 骆融装作兴致勃勃的模样,认真挑选了两件看上去比较小巧又不算太贵的古玩,然后将话题引到了灵媒御玺上。 “马老大,你知不知道关于灵媒御玺的咒语?” “咒语?”马弈攸怔了一下,“什么咒语?” “当时你得到灵媒御玺的时候,难道没有听上家提过咒语的事情吗?” 马弈攸完全一副莫名其妙的模样:“什么咒语,我完全没有听说过!”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马弈攸的表情不像是作假。 “马老大,你很有可能被你的上家忽悠了。”骆融故作神秘地说,“据我了解,这灵媒御玺,只有御玺还值不了这个价,得配上咒语,才是一套完整的物品。” 马弈攸也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追问道:“究竟是什么咒语,做什么用的?” 苏泽怕说多了,会牵扯出不必要的麻烦,于是接口道:“具体是什么样的咒语,我们也不太清楚,但是我敢肯定,最初得到这枚御玺的人,肯定知道。” 马弈攸不甘心地拍了拍大腿,口中喃喃自语:“他娘的,难道老子真被那死小子给骗了?” 骆融顺着台阶上:“马老大,你是你上家的受害者,我们可是你的受害者。这事情……你看怎么办吧。” 马弈攸也不是糊涂人,他呆坐了片刻,便明白过来:“原来你们这次找我出来的最终目的,是为了这个。我之前还在纳闷,几年前只有过一次生意往来的老主顾,怎么会突然找到我。” 骆融笑嘻嘻地道:“马老大,你也别想太多,我们还是本着友好解决的态度来的,否则我也不会继续在你这里淘货不是。但是之前那灵媒御玺既然有问题,我们总得找个妥善的解决方法,消除了双方心里的疙瘩,才更有利于日后的长久合作不是?” 马弈攸见他说得诚恳,再想到方才他挑选的两样古玩,如果这笔单子能做成,又是一大笔钱进账。当下也不便与他们翻脸,于是说:“你们放心,这事儿我既然知道了,就不会撇下不管的。我先去找我那上家问问清楚。” 骆融跟着站起身问道:“我们可以跟你一起去吗?免得他再忽悠你。” 马弈攸却突然笑了一下:“这就不必了,他虽然很有可能骗我,但这一行的行规不能破,我不能将我的上家暴露给我的下家,若是因此而给他带来什么麻烦,恐怕我日后在西安怕就没有立足之地了。还望各位见谅。” 他说完,便起身离开了包厢。 骆融恨恨道:“这胖子还真是谨慎,一点缝隙都不让人钻。” 苏泽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别急,我们明的不行,就来暗的。” 他说着,晃了晃手机,原来他在马弈攸刚走进包厢的时候,就偷偷用手机拍下了马弈攸的照片。 一分钟之后,等在车内的陈希扬收到了苏泽发来的照片,同时附加一条短信:“想办法监视马弈攸的行踪。” 他抬起头,正好看见马弈攸心事重重地快步走出了酒吧,迅速钻入了一辆黑色轿车。 陈希扬打开车窗,状似无意地将一只手探出窗外,两指并拢,捏了个“觅踪诀”,手腕轻翻,便有一道肉眼看不见的青烟飞向那辆黑色轿车,趁着马弈攸启动车子之际,悄无声息地渗入车窗之内。 几分钟后,苏泽三人也离开了酒吧,驱车返回西安城内下榻的酒店。 一路上,陈希扬显得异常沉默,苏泽以为他是因为刚才做法跟踪马弈攸,耗费了心神,所以便没有打扰他。 下午三点多,四人抵达酒店后,约好晚上六点一起吃晚餐,便两两进入各自的双标房稍作休息。 苏泽冲了个澡,走出淋浴房时,看见陈希扬半躺在自己的床上,双手交叠垫在脑后,盯着无声的电视屏幕发呆。 苏泽失笑:“为什么看电视又关掉声音?” “因为我需要思考。” “思考什么?” 陈希扬取出手机,抛到苏泽的床上:“你自己看。” 苏泽拿起手机,看见屏幕上是一段被暂停的新闻视频。 他点了播放键,画面中出现了新闻发布会的场景,骆融一身西装革履,面容肃穆地坐在发言席上,面对着此起彼伏的闪光灯,神色从容地回答各位记者的问题。 屏幕下方有一行字:“骆氏总裁骆衡华自车祸之后一直昏迷不醒,日前骆氏继承人骆融正式接手骆氏,成为新一任总裁。” “咦,骆融已经是骆氏集团的总裁了吗?”苏泽有些意外地喃喃自语。 随即他又笑了:“这家伙一本正经穿上西装的模样,可比现在要帅气很多啊。” “是么?”陈希扬冷笑了一下,提醒道:“你仔细看那新闻发布会的时间。” “7月……11日?”苏泽蓦然睁大眼睛:“这不是昨天吗?” “是啊,”陈希扬语气凉凉地笑,“昨天他一边和我们呆在西安,一边又在上海召开新闻发布会,难道他有分身术不成?” 苏泽来回踱了几步,丝毫没有头绪,问道:“他究竟是不是骆融?或者说,西安的这个骆融,和上海的那个骆融,究竟哪个才是真的?我要直接去质问他吗?” “不急。”陈希扬摆了摆手,“且沉住气,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第一章:御玺的传说(九) 这天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气氛显得有些微妙。 莫传延是只要事不关己就不会多一句废话,陈希扬出乎意料的异常沉默,低着头拨弄着自己碗里的饭菜,神色十分冷淡,而苏泽则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还时不时地偷偷观察骆融。 这样持续了十几分钟之后,骆融终于忍不住了:“苏泽,你总是看我做什么?” 苏泽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说:“没什么。” 骆融打破沙锅问到底:“说吧,你肯定有事,别瞒着我。” “那个……你脸上有……饭粒。” 骆融擦了擦脸,一脸茫然:“在哪里?” “已经擦掉了。” “诶……?” 陈希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其实骆融脸上根本没有饭粒,这只是苏泽临时编出来的一个拙劣的谎言。 骆融看出陈希扬笑容中嘲讽的意味,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却没有吭声。 吃过晚饭后,骆融趁陈希扬回房之际,迅速堵在了他的房间门口。 陈希扬不说话,只是挑眉看着他。 “陈希扬,”骆融一脸严肃地看着他,“是我的错觉吗,我总觉得你似乎很讨厌我。” 陈希扬似笑非笑:“有吗?” 骆融指着他道:“你看,你又对我露出这样凉凉的笑了。” “我对谁都这么笑。” “你对苏泽就不会这样!” 陈希扬沉默了片刻,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最后归于平静:“我将苏泽视为家人,我对他能够付出全部的信任,因为我知道他不会欺骗我,更不会陷害我。除了他之外,我不能相信其他任何人。” 骆融噎了半天,说:“你的意思是,你不相信我?” “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我已经把御玺拿出来了,你为什么还是不相信我?你要我怎样才能让你相信?” “你不需要取得我的信任,只要苏泽还相信你,这就足够了。”他顿了顿,冷着脸道:“麻烦,借过。” 骆融无话可说,只得侧身让开。陈希扬走进去,头也不回地关上了门。 莫传延不知何时抱着双臂倚在了隔壁房间的门口,低低吐出一句:“自取其辱。”然后也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骆融低下头,习惯性地曲起食指第二个关节,放在齿间咬了咬,寻思着喃喃自语:“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天晚上,莫传延收到了马奕攸发来的一封邮件:“我已经问过了我的上家,他说他也不清楚咒语的事情。会不会这咒语之说只是以讹传讹,其实根本就不存在的?” 莫传延将邮件内容转发给了苏泽,苏泽看完之后转头问陈希扬:“你怎么看?” “很简单啊,要么是那个人撒谎,要么是那个人没撒谎。” 苏泽翻白眼:“说了等于没说。” 陈希扬懒洋洋地补充了一句:“如果想要甄别这句话的真假,只有自己跑一趟咯。” “现在?” “现在。”陈希扬顿了顿,“以他们谨小慎微的性格,我们最好立即行动,免得夜长梦多。” 当即他们敲了隔壁房间的门,不一会儿,莫传延出来开门。 苏泽招了招手说:“我们打算现在就出发,你去不去?” 莫传延点了点头,刚要说什么,忽觉后腰被人撞了一下,身后穿着浴袍的骆融挣扎着从门缝里探出半张脸,一头的湿发还在不断往下淌水:“等等,你们可不能趁我洗澡的时候把我给撂下了!” 陈希扬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我限你两分钟内……” “一分钟就足够了!”骆融说着,一只脚还在套长裤,一只脚已经开始穿鞋子了,速度十分迅速。 陈希扬眯起眼睛打量着他,骆融这毛手毛脚的模样,与刚见面那会的彬彬有礼可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一次由苏泽驾车,陈希扬指路,通过觅踪术追循着马奕攸的足迹,一直来到骊山一带。 骆融坐在后座上,不可思议地道:“陈希扬,你的那个什么术简直比GPS还先进!” 陈希扬撇了撇嘴角:“GPS耗的是电,而我的觅踪术耗的是心神,别把我的觅踪术和那种廉价的东西相提并论。” 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骆融只能怏怏地缩了回去。 四人下车之后,又步行了一段路,来到一排民宅附近。然后陈希扬伸手拦住了其余三人。 苏泽知道陈希扬向来谨慎,低声问道:“怎么?” “这里布了阵法,一不小心就会迷路。” “不是吧?”莫传延不可置信,前面除了房子,什么都没有。 苏泽却对陈希扬的话深信不疑:“难道这人是布阵高手?” “算不上什么高手,”陈希扬笑了一下,“阵法很杂乱,东拼西凑的,根本不成体统。用来糊弄外行人还马马虎虎,但是对我来说,简直是豆腐渣工程,一碰即碎。” 他话音未落,扬手撒出一把荧光粉,那些粉末没有落在地上,而是悬浮在半空中,高低错落,此起彼伏。 骆融和莫传延被这番奇异的景象惊呆了。 “看到没有,这便是阵法的脉络。”陈希扬解释道,“这些脉络扰乱气流,会让人的视觉产生幻象,以为自己被困住了,永远到不了对面。” 骆融问道:“那怎么办?” “跟着我走。”陈希扬说着,率先踏了出去。 黑夜中,四人排成一列,一个接一个地跟在陈希扬身后,绕着不规则的弧度,迂回前行。 他们隐约能感觉到,有细微的气流自周身轻轻滑过,很难想象,这样的气流如果不是顺着它的脉络走的话,就能将人困死。 片刻之后,他们已经来到了其中一间民宅门前。这是一幢二层楼立地房,外表看起来有些朴实,像是本分的农户居住的地方。 苏泽透过窗户看见屋内亮着灯,于是抬手敲了敲门。 屋里的灯突然之间灭了。 四人面面相觑,难道这家伙被人找上门了还想装不在家? 苏泽加大了力度,又敲了敲门。 屋里传来惊恐的喊声:“滚开,别缠着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骆融“噗嗤”一声笑了,这男人吓得嗓音都走调了,居然还能威胁别人。 苏泽说道:“这位先生,您误会了,我们来这里没有恶意,只是想跟您打听件事,问完我们就走。” 对方沉默了片刻,然后“咔嗒”一声开了锁。 出现在门内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一双眼睛十分戒备地打量了四人一番,才轻轻舒出一口气:“原来不是邪灵。” “邪灵?”四人互相看了一眼。 “请进吧。”年轻人重新开了灯,侧身让道。 苏泽一边走进去,一边笑道:“我以为你是把我们当做了警察,却没想到是把我们当成了邪灵。” “如果只是警察也就罢了,”年轻人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就为现在干的这行当,警察最多只能抓我,不能杀了我。但是邪灵却是想要了我的命。” “你被邪灵缠上了?”陈希扬回过头来,仔细观察年轻人的脸色,果然发现他的印堂发黑,气色非常不好。 他抬起手,用大拇指在年轻人额头上按了一下,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年轻人恍惚了一下,然后晃了晃脑袋,不可思议地道:“头疼好多了!”他看向陈希扬:“原来您是一位高人!” “高人算不上。”陈希扬很不喜欢被人用闪亮亮的目光注视着的感觉,摆了摆手说:“我只是把你体内的阴浊之气清除了一些罢了。但是要彻底摆脱邪灵的纠缠,还需要通过别的方法。” “这个我懂。”年轻人频频点头,“您可否帮忙帮到底,让那邪灵别再来纠缠我?” 陈希扬道:“可以,不过作为交换,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们的问题。” “好,”年轻人一口答应,“只要您能帮我这个忙,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十分殷勤地招待四人在沙发上坐下,然后为他们泡了茶。 苏泽问道:“你怎么称呼?” “我姓李,叫李思考。” “李先生,是这样的,其实我们事前曾托马老大……” 他话没说完,李思考便露出一脸的恍然大悟:“原来你们就是灵媒御玺的买主!” 骆融点了点头:“看来马老大已经跟你说过了。” 李思考也点头:“这样我就基本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了。关于咒语的事情,我是真的不知道,当时我急着脱手,也不管这灵媒御玺究竟是什么宝物,就以便宜的价钱卖给了马老大。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 骆融和莫传延互相看了一眼,当初骆氏买下这枚御玺的时候,价格虽不能说非常高,却也不算低,看来这马老大一进一出就从中大大赚了一笔,也难怪他极力避免上家和下家碰面,原来是为了保住自己口袋里的钱。 苏泽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这灵媒御玺虽然卖相不太好,却是个名副其实的上古之物,怎么说也能卖个好价钱,你既然是干这一行的,应该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你当初又为什么如此着急地低价脱手呢?” 李思考叹了口气:“其实追本溯源,这事情还与我遇到的邪灵有关。” 第一章:御玺的传说(十) 骆融一听这话便兴奋了,催促李思考将事情的本末讲清楚。 “这件事情太可怕了,我现在想起来还全身发毛。”李思考说着,看向陈希扬:“我可以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你们,但是你一定要帮我!” 陈希扬点了点头,说:“我答应过你的事,自然会办到。” 于是李思考酝酿了片刻,开始叙述起往事:“那是2016年的秋天……” 严格说来,其实李思考算不上什么正宗的职业盗墓者,只是个半路出家的盗墓狂热者罢了。曾跟着师傅下过几次墓,虽不能说一无所获,但也没能淘到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主要原因是他师傅胆子小,挑的都是一些别人去过的墓,捡一些别人挑剩下的残羹冷炙。 如此混了几年之后,李思考开始不满足于现状,便撇下师傅自己去找活干了。那是2016年的秋天,他无意间得知有人在夹喇嘛,便兴冲冲去报了名。 夹喇嘛的是两个年轻人,据说师出盗王门下。 这盗王金福来在圈内的名气可是响当当的,主要原因在于,他是第一个敢将发丘、摸金、搬山、卸岭四大派系的绝技融会贯通并博采众长的人,只可惜不到五十岁便撒手人寰了。 盗王生前收了不少弟子,采取的是放养式教学,让各弟子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自由发展。盗王去世之后,门下弟子便各闯各的天下去了。 李思考早就对这位盗王的威名十分景仰,如今居然能见到盗王门下的两名弟子,自然是激动万分。 这一日,他按照约定来到当地一家小酒店的包厢里,发现已经有六七个人等在了那里。这些人,有的是李思考师傅曾经合作过的老熟人了,有的则是生面孔。不过这不重要,大家合则聚,不合则散,生面孔也有可能变成老朋友。 过了不久,便见两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向众人做自我介绍。 其中一个名叫温之临,二十五岁上下,长得细皮嫩肉的,待人接物彬彬有礼,一笑起来,嘴角露出一点梨涡这样的一个温室花朵般的人物,让人怎么看都没法把他和盗墓这个职业联系起来。 另一个名叫穆顺,二十出头,体格健壮,对待陌生人时不苟言笑,但是在他的师兄温之临面前却温顺得像一只猫。 温之临与众人寒暄了一阵,便言简意赅地切入了正题:“各位,这一次我们下墓的地点,是吉林的公主岭。” 立即有人讨论开了:“去挖公主坟么?” “那不是衣冠冢么?” “衣冠冢有什么好挖的?” “衣冠冢应该也有货的吧,只不过含金量不高……” 温之临抬手示意大家安静,说道:“你们误会了,我们虽然下墓地点在公主岭市,但下的墓却不是公主陵。” “那是什么墓?” “我们得到的消息,只说公主岭附近有一座古墓,但具体信息不详,要下了墓才知道。大家愿意跟我们去冒一次险吗?” 在场的都是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最喜欢的就是未知的探险,纷纷表示愿意去。 于是这一队人做好万全的准备之后,便浩浩荡荡地往公主岭进发了。 陈希扬听得有些不耐烦,催促道:“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就不要说太多了,直接讲重点吧。” 李思考尴尬地咳了一声,掠过了中间一些繁杂的准备工作,继续说了下去。 经过温之临和穆顺事先探测,墓地位于距离公主陵几公里以外的一片林区。 下墓那一天,他们选择在夜晚动手。几人中数李思考资历最浅,所以大家一致表决让他在外面望风。 李思考虽然满心不乐意,但是这么多人里面,只有他是一个人加入的,势单力薄的人就容易被欺负,所以他也只能接下这个任务。 他在外头呆坐了几个小时,见他们还没有上来,心想这地方的能有多大点墓,他们就算爬也该爬完一圈了,该不会是背着自己在里面瓜分完了东西再上来吧? 这么想着,他心里就开始发急,趴在洞口喊了两声,根本没有人回答他。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他想着,反正天也快亮了,如果墓中有什么不干净的,到了天亮之后也该消停一点了。 如此自我安慰着,他带上手电,顺着绳索一点一点滑了下去。当下到一米深处时,他踩到了两个马蹄形的足穴。 他低头往下看了看,黑漆漆的没有见底,只好继续往下滑,一边滑一边心里嘀咕着,看来他原来的猜测有误,这可能不是个小墓。 约摸下了十几米,盗洞开始倾斜,他半爬半滑地又下了十几米,空间突然宽阔起来,他心里一松,总算是找到入口了。 他刚要走进去,忽然额头上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撞得不算太疼,但是那东西太凉,让人心里寒了一下。 他拿起手电照了照,发现是一块铁牌,上面写着“进入者死”四个红色大字。 “哇喔,是诅咒啊。”骆融发出一声惊叹。 陈希扬瞥了他一眼:“人家正讲到紧张的地方,你这样随便打断,很破坏气氛的好吧。” 苏泽笑道:“其实很有多墓主为了防止后人盗墓,都会在墓室里留下类似的诅咒文字,但大多数是不灵验的。”他看向李思考,“就比如这个墓,虽然有诅咒,但是你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么?” 李思考脸上的表情却看起来一点也不轻松,甚至微微开始出汗:“其实,我也不知道这诅咒究竟算不算灵验……” “怎么说?” “因为……”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我还是接着刚才的地方往下说吧。” 李思考看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心里“噗通”跳了一下,下意识地就要往回跑。但是理智最终占胜了怯弱,他咽了咽口水,绕开那块铁牌,继续往里走。 里面还是一团漆黑,或者说,有些过于黑暗了,用手电筒照明也只能看到周围一米的地方,再远一点就看不清楚了。 他一边给自己壮胆,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约摸走了数十步的时候,突然脚下一绊,整个人往前栽了下去。 他吓得“哇”得一声叫了出来,整个空间立即响起回音,听起来十分惊悚。他摸摸索索地找到了滚落在地上的手电筒,往身后照了照,立即又吓得“哇”一声大叫。 原来绊倒他的竟是他们这一支队伍中的一个同伴,一张七窍流血的脸侧歪在地上,脸色铁青,眼珠暴突,一瞬不瞬地瞪着前方。 他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很快又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背渐渐爬了上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拿手电去照,立即又看到另一名同伴同样七窍流血面目狰狞的脸。 他举起手电往远处照了照,发现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的死人,全是他的同伴。 这一下,他就算有十个胆也不敢再往前走了,跌跌撞撞地便往回跑。 此时身后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别……别走,等一等……” 这声音听起来像是温之临的声音。李思考整个人僵在了原地难道还有诈尸的?! 他有些机械地回过头去,只见尸堆里伸出一只血手,手中握着一块微微发着绿光的东西。 温之临艰难地道:“带上……带上灵媒御玺,快跑……” 李思考一听这话,反而不好意思自己独自溜了,忙跑回去,将温之临从尸堆里拉出来,声音直打颤:“你们究竟怎么了,为什么全都……全都……” “里面有毒……”温之临喘了口气,“我们原本做好了防毒措施的,没想到还是中招了。等我们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连这墓都走不出去了……” 李思考听得双脚发软,一边想跑,一边又感觉自己丢下活着的同伴实在太不人道,于是问道:“你还能站起来吗?我带你出去吧?” “我的两条腿已经没有知觉了,带着我只是拖累。”温之临说着,将那绿色发光的东西塞进李思考手里,推他道:“你快跑,毒气正在往外蔓延,再不走,连你也……咳咳……”他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出来的都是血。 李思考再也不敢多呆,也没看清楚温之临塞给他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抓了那东西掉头就跑。 李思考说到此处,便沉默了下来。 骆融神色严肃地看着他:“这么说来,那次下墓之后,生还的人只有你一个?” 李思考点了点头。 一直沉默着的莫传延突然开口问道:“你说灵媒御玺与邪灵有关,又是怎么回事?” 骆融看了他一眼,想起那天晚上在大悲寺外遭遇邪灵袭击的事情,莫传延一定也是想到了这件事,才会出口询问。 李思考一听到“邪灵”两个字,脸色立即又变得惨白:“那之后,我就被邪灵盯上了。刚开始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纠缠我。后来我遇到一位道士,道士算出那邪灵是冲着我身边的御玺来的,就劝我把御玺丢掉。我原本还觉得舍不得,这御玺好歹是温之临用性命换来的,一定非常重要。但是那邪灵实在太可怕了,我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把御玺卖掉了。” 陈希扬问道:“你知不知道那邪灵是什么身份?” “我不知道,但是我猜一定跟那古墓有关系……该不会是那墓主的鬼魂吧?” 陈希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继续问道:“那么你屋外的那个阵法是怎么回事,也是那道士教你的?” “不是。我当初将灵媒御玺脱手之后,那邪灵也便消失无踪了,两年间不曾再来骚扰过我。但是几天前不知什么缘故,那邪灵突然又出现了,而且好像变得比两年前更厉害了,我差点被他害死!后来我求助了本地的风水先生,他说他懂一点点阵法,可以帮我暂时抵御邪灵的侵扰。” 李思考顿了顿,又道:“哎呀,说起这个……我之前还纳闷,自从我布下了阵法之后,很少有人能靠近我家的,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陈希扬翻了翻白眼,不打算正面回答他这个蠢问题。 李思考反应过来:“对了,你是高人,自然能轻松破解我的阵法了。”随即他又兴奋起来:“你这么厉害,一定可以帮我驱走邪灵的,对不对?” 陈希扬还没发话,却听骆融突然说:“我们得先去那个墓地看一看,那邪灵是不是墓主,要实地看了才知道。” 莫传延和苏泽不约而同看向骆融,觉得此刻的骆融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更出人意料的是,一直看不惯骆融的陈希扬,此刻却对骆融的看法表示赞同:“李思考,我希望你能再带我们去一次那个墓地。” 李思考呆滞了片刻,突然抱头大叫:“不是吧,那个噩梦般的地方还要我再去一次?!” 陈希扬站起身道:“不想让我帮你驱走邪灵就算了。” 这回李思考毫不犹豫地跪下去抱住他的腿:“我去,我去还不行么!” 第二章:盗墓者先驱(一) 为了更好地保护李思考,四人当天夜里便在他的屋子里住下了。 李思考当然求之不得,非常勤快地将屋子上下里外都打扫了一遍。这立地房虽然装潢不怎么样,但是足够大,腾出两间客房给四个男人合住完全没问题。 第二日,李思考要出去买下墓的器材,骆融自告奋勇地跟着去。 两人出门的时候,陈希扬叫住了他们:“喏,这个东西,一人一个,挂在脖子上。” 他们接过一看,见是两个小桃核,用绳子穿一个孔,正好可以套在脖子上。 李思考皱着眉头:“这什么玩意儿?” “戴上吧,辟邪用的。”骆融接过来,一个套自己脖子上,另一个就给李思考戴上了。 陈希扬不动声色地看了骆融一眼,眼中探究的兴味更浓。 李思考还在嘟嘟囔囔:“这小玩意儿能辟邪?这不是桃核么……” “你师傅以前没教过你么。”骆融说着,推着他出门了。 陈希扬闲来无事,优哉游哉地在房屋的周围转了一圈,一边转一边捏了个咒诀,这里指一下,那里点一下。 莫传延正趴在阳台上远眺骊山,一低头看见陈希扬这番举动,咕哝道:“这家伙在干嘛呢?” “在布阵。”苏泽也跟着走到了阳台上,嘴里叼着喝饮料的吸管,吸得“呼哧呼哧”的,“陈希扬嫌原来那个阵法太破烂了,所以重新布了一个,保管铜墙铁壁,神鬼绝迹。” 莫传延抬了抬眉梢,对于苏泽夸张的保证不置可否。 苏泽又问:“你不是骆融的贴身保镖么,怎么没跟着他一起出去采购?” “我首先是灵媒御玺的保管者,然后才是他的保镖。”莫传延冷淡地回答,事实上他对骆融表现出如此高涨的下墓热情表示万分不能苟同,所以直接用行动表示他的抗议。 骆融却表现得毫不在意,似乎莫传延不愿跟着去,他还乐得轻松。 苏泽一直觉得这对主仆的相处模式十分怪异,试探着问道:“我打个比方啊,假如说,骆融和灵媒御玺同时落入了水里,你会先捞哪一个?” “御玺。”莫传延答得不假思索。 这个答案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苏泽继续说:“但是御玺是死物,早一点捞晚一点捞没什么区别,骆融却是个大活人,如果晚一点救会溺水身亡的耶?” 莫传延还是回答:“先捞御玺。” 苏泽默默扶额,心想骆融你这个主子当得是有多失败…… 随即,他想到陈希扬给他看的那段访谈视频,脑中突然划过一个念头难道说,这骆融果然是假冒的,而莫传延明知骆融是假的,却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给他当保镖? 还是说,这两人从一开始就是密谋好的?但是很快他否定了第二种猜测,天底下有这样不肯合作、破绽百出的同谋者么? 想到此处,苏泽差点就把疑问说了出来,好在及时控制住了自己的嘴巴。陈希扬让他静观其变,他不能因为一时好奇而打草惊蛇。 骆融和李思考来到当地的“地下”市场,趁着李思考挑东西时,骆融说:“我出去打个电话,你先慢慢挑,挑完了我来付账。” 李思考一听便两眼发亮了,心想这敢情好,这一次不仅遇到了高人,还傍上了金主,看来自己倒霉了二十多年,终于时来运转了。 骆融出去了十几分钟,再回来时,看见李思考已经挑了一大堆器材,一旁的商贩还在絮絮叨叨地推销东西,搞得他看见什么都想买。 骆融无语了片刻,问道:“你以前没自己买过器材么?” “没啊。”李思考一出口便后悔了,有些讷讷地问:“你怎么知道?” “你买的这一大堆东西里,有三分之一是我们这一次根本用不到的,还有三分之一是可用可不用的。你买这么多,别说浪费钱,还增加我们的负重,完全没意义。” 李思考听得面红耳赤,他虽然是个半路出家的业余爱好者,但在骆融他们几个大城市来的人面前好歹也算是半个行家,刚想好好露一手,却被骆融几句话揭了短,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骆融却没顾及到李思考的自尊问题,将那一大堆东西挑挑拣拣,片刻功夫便减去了二分之一,他还一边挑拣一边告诉李思考,为什么不能用这个,为什么要用那个,完全是内行人的模样。 不仅李思考听得目瞪口呆,就连那个原本想讹李思考的商贩,也不得不自认倒霉地低声咕哝:“原来遇上了个走地仙。”(“走地仙”是对盗墓行家的称呼) 回来的路上,李思考说:“骆融,看不出来你居然也是线上的人,真是深藏不露啊。” 骆融摆手谦虚地笑了笑:“不算什么线上人,只不过对盗墓比较感兴趣,找了很多书看,懂一点理论知识罢了,在你们这些真正下过墓的土夫子面前,我不过是在纸上谈兵而已。” 李思考听得半信半疑,自己就算是跟着师傅下过几次墓,对有些东西还是一知半解的,哪像骆融,连买个器材都能如此胸有成竹干脆利落,难道只是性格问题? 因为要带着器材上路,不论是坐飞机还是坐火车都是十分不靠谱的事情,搞不好就会行迹败露。骆融二话不说,跑去二手车市场买了一辆结实耐用的越野车。 李思考坐在越野车的副驾座上,感觉倍儿爽。 这一次下墓,性质与两年以前的那一次完全不一样,那时候他孤单一个人,在队伍中算是大家都看不起的小菜鸟,但是这一次不一样,大家都得靠他带路,他才是整个队的灵魂! 如此想着,他全身的激情都开始燃烧,原本对下墓的畏惧心理也被燃烧地一干二净。 两人运载着器材回到住处,五人便聚在一起商讨行走路线。 骆融从头至尾没有发表过个人意见,大家说怎么走他都OK。但是他手中一直把玩着手机,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几日之后,他们如期抵达公主岭。 也算他们运气好,当地一连几天都是晴天,土壤比较干燥,方便他们下地。 为低调行事,他们在附近的一家小旅馆里下了榻,花了大半天的时间作休整。 到了第二天下午,他们驱车向那片埋着不知名古墓的林子驶去。 约摸开了半个小时,驾车的苏泽瞄了瞄后视镜,咕哝道:“后面好像有辆车一直跟着我们,难道是我的错觉?” 莫传延原本坐在后座上抱臂假寐,此刻却睁开眼睛接了腔:“不是你的错觉,我已经注意它很久了。它从出了市区就一直跟着我们,并且一直保持十米的车距。” “哇,这你也知道?”骆融吃惊地叫了出来,“难道你后脑勺还长了眼睛不成?” 莫传延瞟了他一眼:“别忘了,我是特种部队退役的。” 骆融原本是真心佩服他,见他这个态度,又开始不爽起来:“不好意思,我还真给忘了。” 陈希扬也正从后视镜里观察着后面那辆车子,问道:“苏泽,能不能甩掉它?” 苏泽耸了耸肩膀:“我是守法公民,从来不超速驾驶。” “是你的水平不行吧?”陈希扬毫不客气地揭短。 苏泽回嘴:“总比你这个没有方向感的家伙强!” 莫传延不想听他们聒噪,打断道:“还是我来开吧。” 骆融立即奚落他:“我可从来没见你开过车。” 莫传延哼了一声:“那是因为我从不轻易露这一手。” 骆融气绝:“不行,你开快车我会晕的!” 莫传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自己会开车的人,居然还会晕车?” “没错,开得太快我会晕!”骆融梗着脖子道。 李思考被骆融和莫传延夹在当中,左右为难:“要不……我来开?” 莫传延:“免了!” 骆融:“更没有安全感!” 李思考抓了抓后脑勺,这个时候两人倒是出人意料地统一战线。 陈希扬叹了口气:“那就没办法了。苏泽,停车吧。” “怎么?” “既然甩不掉,那就只能先解决掉对方再上路了。” 骆融还想说什么,苏泽已经在路边停了车,果不其然,后面那辆车也慢悠悠地停了下来。 这绝对是跟踪! 苏泽下了车,走到后面那辆车的驾驶座旁,敲了敲车窗玻璃,戏谑道:“兄弟,怎么不开了?” 车窗慢慢摇了下来,从里面探出一个脑袋,露出无辜的表情:“我的车子好像熄火了。”撒谎都撒得面不改色。 苏泽不经意地打量了对方一眼,这是一个比骆融还要年轻一些的少年,长得斯文白净,一双眼睛乍看十分清澈,却又隐约透出一丝迷离的媚意。 少年见苏泽笑眯眯的没有恶意,便壮起胆子问:“这位大哥,你们要去哪里,可以捎我一程么?” “你先说你要去哪里。”陈希扬走到苏泽后侧方,一只手肘搭上了苏泽的肩膀,代为反问。 少年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了片刻,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回答。 陈希扬笑了笑:“还是说,你其实根本就不知道要去哪里?” 少年突然笑了:“我要去的地方,和你们一样。”他说着,指了指地下。 陈希扬也懒得跟他兜圈子了,冷冷道:“老实交代吧,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第二章:盗墓者先驱(二) 此时骆融、莫传延和李思考相继下车,好奇地往这边走过来。 那少年见对方人多势众,丝毫不胆怯,干脆也下了车,朝陈希扬抬了抬下巴:“你问我是什么人?我怕说出来吓死你!” 陈希扬眉梢微挑:“哦?洗耳恭听。” “我就是大名鼎鼎的盗王金福来坐下弟子排名第九人称‘墓中九尾狐’的纪玖是也!” 陈希扬与苏泽面面相觑:“九尾狐?什么玩意儿?” 李思考却似乎想起了什么,挠了挠后脑勺回忆了片刻,突然一拍手掌:“九尾狐?你就是传说中那个阴险狡猾的‘九尾狐’?” 纪玖不高兴了:“喂喂,我看上去哪一点像是阴险狡猾了?” 李思考又问:“我听说‘九尾狐’和‘七尾貉’总是形影不离出双入对的,被人称为‘柒玖组合’,难道‘七尾貉’也来了吗?” 纪玖撇了撇嘴:“我们各自单飞了不行么。” 陈希扬在一旁翻白眼:“什么乱七八糟的……” 纪玖很快回归正题:“所以说,此次下墓,只要让我加入,保管你们如虎添翼,无往不利!” 陈希扬却突然回头看骆融:“你同意么?” “什么?”骆融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是这次下墓的出资人,如果你同意让他加入,我是没什么意见的。”陈希扬突然表现得十分宽容大度。 骆融有些受宠若惊,这几天陈希扬对他的态度一直十分冷淡,没想到这次却惟独征询他的意见。 他清咳了一声,说:“既然……他这么厉害,那就让他加入吧。” 随即,他看见陈希扬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笑容,隐约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又中了什么圈套了,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得自己没必要这样疑神疑鬼。 李思考心里很不爽,他有一种预感,自己作为整支队伍的灵魂人物的地位,怕是要被此人取而代之了。 但李思考是一个很会自我安慰的人,他转念一想,干下墓这活儿,自然是人越多越好,能壮胆么。谁愿意深更半夜独自一个人下墓的,就算有够多的财宝独吞,也没那胆子搬出去。 但是这名叫纪玖的家伙究竟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为什么会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他百思不得其解。可既然骆融答应让纪玖加入,而一贯挑剔的陈希扬又表示没有意见,那么他也就无权置喙了。 六人进入林子时,已经是入暮时分了。 李思考凭着两年前的记忆,带着众人在林子里兜兜转转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找到了当时挖的那个盗洞。 虽然当时跑得急,根本来不及掩盖洞口,但林子里灌木丛生,经过两年的日晒雨淋,很快便有繁茂的植被将洞口掩去,难怪他们一时间找不到。 李思考拿了把镰刀,三两下拨开植物,便显出了那个盗洞的形状。他咽了咽口水,回头问众人:“我们现在下么?” “急什么?”纪玖白了他一眼,“一看你就是个半路出家的业余分子,连规矩都不懂。” 李思考自然是不服气,嘴里哼哼着:“就你懂规矩,你倒是说说有劳什子规矩!” 却见纪玖从背包中取出三支香,点燃之后插在洞口的泥土中,跪在地上双手合十拜了拜,嘴里念念有词。 骆融也跟着跪了下去,与纪玖一样双手合十跪拜。 李思考皱着眉头看着他们:“你们在拜谁,土地公?” “后土娘娘。”纪玖闭着眼说,“拜土地公不如拜后土娘娘。” “后土娘娘?”李思考抓了抓头皮,回头看其余三人:“这是什么神,很厉害么?” 苏泽点了点头,说:“古时候有‘皇天后土’的说法,后土娘娘的低位曾经仅次于玉皇大帝,只不过后来渐渐被人淡忘了。不过这后土娘娘还是很厉害的,她不仅掌管土地,还是守墓之神。” 李思考听了这番解释,隐约记起两年前温之临和穆顺在挖洞之前也这么拜过。 只不过当时跟着他们俩来的都是些不怎么讲究规矩的年轻人,温之临和穆顺一本正经地点香跪拜,他们却在一旁嘻嘻哈哈地插科打诨。 难道那一次是因为对后土娘娘不敬,所以下墓之人才会全军覆没? 如此想着,李思考全身一个激灵,忙不迭地跪下身去,给他心目中假想的后土娘娘磕头,嘴里念叨着:“后土娘娘,上一次我是因为没听说过您老人家的威名,所以有些失敬。这一次我不是为了求财,是别人让我帮忙带路的,求求您老人家宽容大量,叫那些死去的人千万不要诈尸,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他也不管这后土娘娘是不是佛教中人,反正他唯一会念的就是“阿弥陀佛”,先念了再说。 陈希扬颇有兴致地看了看那跪拜的三人,然后抬头看向苏泽和莫传延:“你们两个不跟着拜拜?” 莫传延淡淡道:“人我都不怕,难道还怕鬼么?” 苏泽则摆了摆手:“我就不拜了,敬神拜鬼这是盗墓人才干的事,我信的是科学。” 陈希扬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口口声声说自己相信科学,居然还跟我这巫觋混在一块,也不怕别人听了笑掉大牙?” 苏泽倒是十分坦荡:“我爷爷曾说,有的时候,科学与迷信其实只有一线之隔,要搞科研就不能太墨守陈规,要学会海纳百川、兼容并包。” 陈希扬觉得好笑:“还真感谢你对我兼容并包。” 郑重其事拜完神灵之后,纪玖张罗大家开始做下墓的准备工作。 根据李思考对于两年前那件事的叙述,墓中似乎弥漫着高密度的毒气,并且由于盗洞的挖掘路径先是垂直向下,然后斜向墓室,不利于毒气散出,即便过了两年,再次进入的话,中毒的几率还是很大。 于是六人在下墓之前,全都戴上了防毒面具,并穿上了密闭性能很好的防御服,防止毒气透过皮肤渗入体内。 七月份的夏天,即便入暮之后,也还是带着一丝暑气,六人如此全副武装,实在闷热得不行。 骆融开始配发对讲机,叮嘱道:“下墓之后,大家务必把对讲机放在身边,遇到紧急情况立即呼救。” 纪玖把玩着对讲机,看了骆融一眼:“装备还挺先进的啊。” 骆融讷讷地没有说话。 众人全部准备完毕,然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纪玖问:“谁第一个下?” 骆融看向李思考:“这还用说,李思考不是负责带路的么。” 李思考连忙摆手:“不不不,我只负责在地面上带路,这墓下的构造我也懵着呢,就不需要我带路了吧?” 陈希扬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谦虚啊,这儿你最熟,你打头阵是必须的。不过我既然答应了要护你周全,就不会放任你不管,我会跟在你身后的。” 纪玖赞同地点了点头,接口说:“然后苏泽走第三个,莫传延第四,骆融第五,我断后。” 天将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李思考如此自我安慰着,攀着绳子战战兢兢地下了墓。 进入地下数米,气温便骤然降了下来,闷热的感觉渐渐消失。李思考下到底之后,一步三回头,等陈希扬跟上了才敢往前走,六人首尾相顾,缓慢向着斜坡下方滑去。 突然苏泽低低发出“啊”的一声。 走在他身后的莫传延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苏泽蹙着眉继续往前走,没有再吭声。 过了一会,忽听骆融“哇”地一声叫了出来,向后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莫传延回头看他,有些不耐烦:“你又怎么了?” 走在最后的纪玖伸出手去拉了他一把,问:“喂,你没事吧?” 骆融的一张脸已经变得惨白,只不过带了防毒面具,别人看不见。 他攥着纪玖的手,哆哆嗦嗦地站起身,低声道:“纪玖,快……快点香。” “点香?” “四支!” 纪玖神色一敛,不再说话,立即从背包中取出四支香点上,递给骆融。 骆融将香插入洞壁下,一边双手合十一边口中碎碎念,念的什么却听不清楚。 莫传延皱眉看着他:“你在搞什么鬼?” 走在前面的三人听见身后动静,又折了回来。只是隧道太窄,李思考看不见后面的情况,好奇问道:“他们在做什么?” “应该是在点香拜鬼吧。”苏泽说。 “拜鬼?”李思考抖了一下:“入洞之前不是刚拜过么?” “那时候敬的是神,这会儿拜的是鬼。”陈希扬解释道:“神三鬼四,点香的支数也是有讲究的。” 李思考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地方拜鬼,要拜也应该在开棺之前拜才对啊。” “他现在拜的是客鬼,图个心安罢了。” “客鬼又是啥?” “不是本墓原着居民的那些鬼。”苏泽耐心给他解释。 “不是本墓原着居民……”李思考喃喃着,突然抽了一口冷气:“是说死在这盗洞中的那些盗墓人的鬼魂?” 苏泽点了点头:“骆融被开了鬼眼,一定是被这些鬼缠得烦了。” “鬼眼?!”李思考感觉自己整个脊背都开始发毛:“居然还真有这种东西?” “当然有,”苏泽道,“我也能看见啊。” 李思考的声音开始打飘:“所以说,现在我们周围全是这种客鬼? “好多只呢,”陈希扬玩心又起,故意逗他,“没准就是两年前留在洞中那些人的鬼魂。李思考,要不让苏泽把他们的样貌画下来给你辨认辨认?” “不要!”李思考闭着眼睛大叫,拒绝得斩钉截铁。 第二章:盗墓者先驱(三) 虽说骆融拜了鬼,但那些鬼魂仍久久不愿散去。 陈希扬劝道:“没有用的,这些人死前十分痛苦,死后灵魂就容易变成怨灵,再加上墓地阴邪之气很重,它们被困在此处两年有余,已经成了地缚灵,见了活人便容易暴动,不是点几支香拜两下就能轻易打发了的。” 骆融被那些鬼魂的重影扰得没了办法,问道:“那该怎么办?陈希扬你不是巫觋么,你能不能把他们驱走?” 陈希扬环顾了一下四周:“我在来的路上就大致看了一下这里的风水,这片地方是个浑然天成的养尸地,要将地缚灵从如此‘肥沃’的土壤中驱走比较困难,还不如直接渡化来得简单。” 骆融急道:“那就直接渡化吧?” 陈希扬看了他一眼:“渡化净灵很容易,但是渡化怨灵需要做法,你看我这个样子,能做法么?” 众人听了他这话,看了看他一身笨重的密闭性装备,果然很难想象他这副模样去做法会是什么样子。 骆融绝望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让他们一直这样纠缠着我吗?我会崩溃的!” 莫传延突然说:“我记得苏泽也是开了鬼眼的,为什么他就没事?” 苏泽无奈地笑了一下:“其实刚开始那些怨灵是来骚扰我的,只不过我装作看不见他们,他们觉得无趣,也就放过了我。” 李思考“哈”了一声:“这样也行?” “没错,”陈希扬解释道,“道行浅的鬼魂无法对人体造成实质性伤害,最多只能化出幻体来吓唬人,你就算看见了,也要装作看不见,只要不与他们对视,不对他们的骚扰行为做出任何回应,时间久了他们就会悻悻然自动散去;反之,如果你越是害怕躲避,他们便会越来劲这些鬼魂被束缚在地下墓室很久了,心灵甚为寂寞,所以一旦有外人到访,他们就会千方百计引起来访者的注意,即便是非常低俗的恶作剧。” 骆融听了这话,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心中默念“我看不见你们,我看不见你们”,一边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如此走了一段路之后,那些怨灵果然渐渐散去。 斜坡到了尽头,李思考指了指前面:“看,诅咒的铁牌就在那里,我们快到墓室入口了!” 墓室入口原本就十分低矮,那块铁牌又是垂直挂下来的,加上地下隧道光线昏暗,难怪李思考第一次来的时候会撞到头。 苏泽职业病发作,拿起手机对着那铁牌“咔嚓”便是一张照片。 但是他脑中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试想当时李思考独自一人进入墓室,无意间撞上这块铁牌,仔细一看发现上面还写着咒语,之后又发现所有同伴全部横死,好不容易逃出墓地,却还被邪灵纠缠,这样接二连三的折磨还真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的。如今细想起来,李思考这家伙胆小归胆小,但神经却很粗,居然还能安然存活到现在。 众人依次绕过铁牌,正要继续往前行走,却见李思考突然“咦”了一声,又转身回到铁牌处,细细打量那块铁牌。 纪玖走在最后,见他跑回去,问道:“怎么了?” “这块铁牌有点奇怪。”李思考伸手摸了摸铁牌的左下角,“进入者死”的“死”字一角往外拗了一下,使这个字看上去有些变形。(友情提示:古代书写方式是从右往左。) 纪玖问道:“这铁牌哪里奇怪了?就因为它左下角拗了一点?” “拗一点是不奇怪,但问题是,我两年前下来的时候,它是平整的,我看得很清楚,也记得很清楚。” 此时其他几个人也都折了回来,苏泽推测道:“难道说,这两年间,还有别人来过这里,撞到了这块铁牌?” 陈希扬点了点头:“也不是没有可能。” 骆融也仔细端详那铁牌:“但是这块铁牌质地很硬,有什么东西能把它撞成这样?” 众人如此猜测着,也想不到什么靠谱的答案,只得暂时丢下这个疑问,继续往里面走。 渐渐的,李思考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根据他的回忆,再往前走一段路,就是两年前那些同伴们死去的地方了。 两年的时间,尸体应该还没腐烂透,再加上他们又是中毒而死的,尸体难看不说,还会散发出非常难闻的尸臭。 怀着惴惴的心理,他一边攥着陈希扬的手为自己壮胆,一边一步步小心翼翼往前走去。 但是一直走了几十米,距离长到超出了他的心理预期,也没有看见死尸。 陈希扬问道:“你确定是在这附近?” “我确定,”李思考强调说,“我的记忆力很好,从来不会出错!” 莫传延默不作声地俯下身去,拿手电在这一带的地面上仔细照了照,然后指着其中一块地方说:“这里有黑色的血迹。” 李思考跑过去一看,点头道:“对对,就是这个地方,我就知道我不会记错的!” 苏泽摊手:“可是尸体呢?” “这个……”看得到血迹,却不见了尸体,李思考有些傻眼了,该不会这些人全都诈尸了然后自觉离开了吧? 莫传延的猜测更加实在一些:“会不会是被后来进入的人抬出去了?” 骆融脸色一变,默默看了纪玖一眼,后者也正皱着眉头一脸严肃。他掀了掀嘴皮子,欲言又止。 李思考苦恼地思索着:“可是如果真的是被人抬走的,那些人会是谁呢?谁会这么好心帮他们收尸?” 苏泽问:“会不会是他们认识的人,发现他们久久未归,就循迹找来了?” “不可能,”李思考摆手道,“温之临支锅那会儿,可是让我们挨个儿发了毒誓的,我们这一次下墓的事情,事前绝对不能对外人透露,就算是自己亲妈也不行。所以应该没有人会泄露才对。”(支锅:盗墓行业黑话,意思是搭班子组织盗墓团伙,与夹喇嘛类似。) 陈希扬哼笑了一下:“你们发的毒誓有多毒,能毒得过这墓室里的毒气?” 李思考被他这话噎了一下,仔细一想,觉得如果是有人违背誓言走漏了风声,倒也不是没有可能。“难道是温之临的同门师兄弟?” “不可能。”纪玖很快反驳道:“温师兄和穆师兄很多年以前就出师单干了,似乎是做了什么让师傅不高兴的事情才自请出师的,那之后他们两人再也没有和师门联系过。师傅去世那会,能联系上的师兄弟全回来送师傅,唯独不见他们俩。所以我敢肯定,绝对不会是我们盗王门下的人干的!” 讨论到了此处,又成了无头公案。 陈希扬不欲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挥挥手道:“别浪费时间了,继续往里走吧。” 再次整队时,队形有所调整,大家考虑到接下来的路程李思考没有走过,让他打头阵根本没有意义;又考虑到李思考胆子小,遇到一点事情就咋咋呼呼的,比较容易动摇军心,于是将他换到了队尾,领队人变成了陈希扬。 脚下的地面渐渐平坦起来,空间也宽阔了许多,但是能见度却更低了,手电筒的亮光像是被迷雾笼着一般,根本照不到远处。 他们觉得这样走下去,大家很容易失散,于是想出了一个办法,前后相邻的两个人拉住彼此的手,凭着感觉往前走,只要第一个人不走岔,后面的人就不会跟丢。 苏泽左手拉着陈希扬,右手拉着莫传言,一边走一边笑道:“我们这样子走路,好像又回到了童年,小朋友们手拉着手做游戏。” 陈希扬嗤笑了一声:“你是在刺激我年纪大了,回忆不起自己的童年了吗?” “没错,我这么说就是为了让你羡慕嫉妒恨来的。” “但是并非每个人的童年生活都是美好的,如果是不愉快的童年,还是不要回忆起来比较好。” 苏泽听他话里有玄机,忙问道:“陈希扬,你的童年不愉快么?” “我只是随便打个比方,你不要随便对号入座,OK?” 苏泽撇了撇嘴,因为爷爷苏阅和陈希扬往来甚密的缘故,苏泽从小就认识陈希扬,这么多年来,虽然跟他混得很熟,但对他的事情却知之甚少,除了知道他是一名巫觋,知道他能将很多鬼怪治得服服帖帖,知道他从很久以前就与自己的祖上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之外,其余一无所知。 小的时候,他也曾经问过陈希扬,但是每次都会被陈希扬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岔开了话题,到了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他开始懂得“娈宠”一词的含义,于是非常默契地不再追问。 此时既然开了这个话头,苏泽觉得聊个轻松的话题作为消遣也不错,于是问道:“莫传言,你的童年是怎么样的?” 莫传言没有回答。 苏泽道:“喂,不要一味耍酷,偶尔也跟大家一起聊聊天嘛。” 莫传言还是不吭声。 苏泽无奈,只好转而问后边的后边那位:“骆融,你的童年呢?我猜想你这种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富家少爷,童年一定很幸福吧?” 令人意外的是,骆融也没有回答他。 “骆融?” 骆融还是不答话。 苏泽觉得很郁闷,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不搭理他? 他又扬声问道:“李思考你呢?” 结果就连李思考也不给他面子。 苏泽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为什么身后的人像是集体哑巴了一样,全都不说话了? 第二章:盗墓者先驱(四) 纪玖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前面的人停下了,于是问道:“骆……骆融,怎么不走了?” 骆融没有回答。 “骆融?”纪玖扯了他一下,骆融突然向后栽倒下来,纪玖下意识地去扶他,却发现对方很沉。 “喂,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他话没说完,突然“哇”一声怪叫,将对方推了出去。 骆融翻滚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怎么了怎么了?”李思考听见动静,拿着手电走过来,当看清楚地上骆融的脸时,也忍不住惊叫出声。 骆融的一张脸已经溃烂得看不清本来面目了,还散发出阵阵恶臭。 纪玖刚想向前面的人呼救,一抬头却愕然发现,前面的队伍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心里“噗通”一声,呆呆站在原地,大脑中一片空白。 过了半晌,他才俯下身去,看着骆融那张溃烂的脸,强忍住心头作呕的冲动,轻轻摇了摇骆融的肩膀,低声央求道:“阿柒,别闹了成么,我不生你气了,你别这样吓我……” 李思考尚未从冲击中回过神来,哆嗦着一边踱步一边喃喃自语:“怎么回事,怎么一下子就变成这样了?难道是中毒了?可是中了什么毒会溃烂得这么快?” 纪玖一颗心七上八下,被李思考吵得更是心神不宁,怒斥道:“你能不能闭嘴?!” 李思考讷讷闭上了嘴巴,觉得有些委屈:“又……又不是我把他害成这样的,你干嘛好端端的冲我发火?” 纪玖瞪着他,恶声恶气地道:“我看见你就烦,你给我滚远点儿!” 李思考也恼了,梗着脖子道:“凭什么让我滚,要滚你自己滚!” 纪玖原本就因为受了冲击而情绪不稳定,此时见李思考抬高了嗓门,心里更是堵得慌,扁着嘴巴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哇”一声哭了出来。 李思考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搞懵了,手足无措地道:“你……你哭啥,我又没怎么你……” 纪玖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地说:“阿柒没了,你又来欺负我,我的好兄弟都不管我了,大家都丢下我一个人,哇……” 李思考跺脚道:“我哪有欺负你,本来就是你好端端冲我发脾气,所以我才……”他顿了顿,突然问:“阿柒?阿柒是谁?” 纪玖只顾着自己哭,压根不搭理他。 李思考兀自思考了半晌,蓦然睁大了眼睛:“不是吧,难道你说的阿柒是骆融?骆融……骆柒……只差一个字,啊啊啊,难道说,骆融就是‘七尾貉’骆柒?” 纪玖一听到“骆柒”这个名字,仿佛被戳中了伤心事,又加倍地嚎啕大哭。 李思考虽然还在纳闷骆柒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骆融,但见纪玖哭得如此伤心,只好放柔了声音劝道:“纪玖,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先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人,把骆柒带出去,然后再好好安葬了他……” 这一句话倒是提醒了纪玖,他三两下抹干了眼泪,绷起脸气鼓鼓地道:“那些人都不可靠,骆柒莫名其妙遇害,他们竟然就这样不闻不问地丢下他跑了,亏得骆柒还这么相信他们。” “耶?”李思考怔怔然看着他,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 “还有那个莫传延,一天到晚黑着一张脸,好像别人都欠他钱似的。不就是有钱人家的一条狗么,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呢,老拿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对待我们阿柒,不用说我都知道阿柒在他面前有多憋屈。没准儿我们阿柒就是被这冷面狼给暗害了的,趁着这墓里黑灯瞎火的谁也看不见谁,就偷偷往阿柒脸上撒毒粉,然后丢下他自己跑了。” “耶耶?”李思考被纪玖的大胆推理震撼住了。 “还有你啊李思考,”纪玖突然转过来凶巴巴地指着李思考的鼻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打着什么鬼算盘,你一个人不敢下斗,就骗着大伙儿一起来陪你下,你好再回这里捞宝贝对不对?” “耶耶耶?!”李思考风中凌乱了,为什么这八竿子搭不着边的事情最后都能扯到他身上? 黑暗中,莫传延突然打了个喷嚏。 “你冷么?”骆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不关你事。”莫传延伸手揉了揉发痒的鼻子,却突然顿住了动作。 骆融还在继续说:“你听过那个传闻么,打一个喷嚏,是有人在骂你;打两个喷嚏,是有人在思念你;打三个喷嚏,说明你感冒了。你刚才只打了一个喷嚏,所以一定是有人在骂你。” 莫传延渐渐停下了脚步,看着自己刚刚揉过鼻子的手,怔怔发呆。 骆融问道:“怎么不走了?” “苏泽……” “嗯?” “苏泽不见了。” “啥?” “什么时候放开手的,我居然没有察觉……” “不是吧?”骆融刚想抱怨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转过身去,怪叫道:“纪玖呢,纪玖跟丢了!” 莫传延:“……” “怎……怎么办?”骆融求助地望着莫传延。 一般这个时候莫传延都会奚落他几句,但是这一次,莫传延自己也犯了十分低级的错误,于是两个人面面相觑,无语凝噎。 片刻之后,莫传延用冷静的头脑分析出了最佳方案,指了指骆融的对讲机:“不是说一有情况立即呼救么,现在派上用场了。” “哦对对。”骆融忙取出对讲机,唤道:“纪玖,纪玖你能听见吗?” 莫传延挑起眉梢看着他:“我以为你会先呼叫苏泽。看来在你的心目中,纪玖更重要一些。” “咳……那、那是因为,纪玖是我弄丢的,我有责任……” 莫传延眯起眼睛:“可是我怎么感觉,你和纪玖似乎一早就认识啊,很多时候都出人意料地有默契,难道是我的错觉?” 骆融连忙摆手:“错觉,绝对是错觉!可能是我跟他年纪相仿的关系吧,所以比较容易思维同调,啊哈……” 莫传延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对他的解释不置可否。 骆融呼叫了半天,没听到纪玖的回应,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该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莫传延淡淡道:“那小子从一开始就神神秘秘的,谁知道他是真的跟丢了,还是跟着李思考抄近路去独吞宝物了,倒把我们两个晾在这里不进不退。” 骆融对于他的阴谋论调很不能苟同,但是他算是了解莫传延的脾气了,越是跟他杠着,越是讨不了便宜。于是岔开话题道:“要不,你联系一下苏泽?” 莫传延也取出对讲机呼叫苏泽,令人奇怪的是,苏泽也没有回应。 两人又分别呼叫了陈希扬和李思考,还是一无所获。 气氛,渐渐变得阴森恐怖起来。 骆融拿手电筒照了照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望无际的黑暗中,根本看不见周边的景物,蓦然感到全身腾起一阵寒意。 苏泽将身后众人的名字叫了一圈,都没有听到回应,觉得事情越来越诡异,下意识地加重力道捏了捏身后那人的手。 由于大家都带着手套,手指的触感变得十分迟钝,但是他清晰地感觉到,莫传延的手变得十分柔软,就像柿子一样,一捏就陷了下去。 “陈……希扬……”他的声音开始打飘,“我怎么觉得……我抓的不是人的手……” 陈希扬怒了:“我不是人,难道是鬼?!” “我不是说你,我是说,我身后的莫传延,好像变得怪怪的了……” 陈希扬顿住了脚步,过了片刻,说道:“苏泽,松手。” 苏泽犹豫着松开了陈希扬的手。 陈希扬一把抓回他的手:“笨死了,我是让你松开另一只手!” “哦哦。”苏泽立即照做,随即他感到自己的手腕反被对方握住了,力道之强劲,让他差点痛呼出声。 他慌乱中掏出手电筒往身后一照,只见一只面色紫胀的獠牙鬼正虎视眈眈地瞪着他。 苏泽吓得倒抽一口凉气,立即向后退,但自己的手腕被对方钳制住,一时无法挣脱。 “退散!”陈希扬清喝一声,手腕一抖,有什么东西被他掷了出去。 只听那獠牙鬼发出一声闷呼,身子剧烈颤抖起来,最后化作一道黑烟,飘然而去。 “这是对方吓唬人的小伎俩。”陈希扬解释了一句,试图缓解苏泽的紧张情绪。 苏泽收回手,却觉得手腕上还是疼痛难忍,他用手电照了照,发现手腕上赫然一圈紫印。 “索命咒!”陈希扬吃了一惊,声音冷了几分。 “陈希扬?”苏泽明显感觉到陈希扬周身的气流开始凝固,通常这个时候,就是他发怒的先兆。 这一股怒气来得十分迅猛汹涌,让苏泽心里骇了一跳,惊魂不定地思忖:我没说什么得罪他的话吧? 但随即,他便意识到,陈希扬的怒气并非针对他,而是另有其人。 在苏泽的印象中,陈希扬很少动怒,但真正发怒的样子却十分可怕。 一次是在他五岁那一年,有一只水鬼企图将他拖下水去果腹,是陈希扬将他从水鬼的口中拽了回去;另一次是在他十三岁那年,一只邪灵企图吞噬他的元魂来增补自己的修为,是陈希扬将他从邪灵的桎梏中救了出来。 而那水鬼和邪灵最后都落得十分凄惨的下场,被陈希扬毁去百年修为,封入罪恶境遭受千年酷刑,永世不得超生。 陈希扬与黑暗中那不知名的对手沉默对峙了半晌,沉声喝道:“出来吧,别藏头露尾的了。” 远处传来“嘎嘎”的怪笑声:“你竟然能感应得到我,真是出人意料。” 陈希扬脸上浮起一丝怒笑:“还不现形么?是要我亲自请你出来?” 第二章:盗墓者先驱(五) 那粗嘎的声音笑得越发猖狂:“哦?我倒想看看,你打算如何请我出来。” 陈希扬不再言语,直接将防毒面具摘了下来。 苏泽吓了一跳,按住他的手道:“你做什么?” “做法。” “这里有毒气,你不戴上它会死的!” 陈希扬道:“放心,我的体质百毒不侵。” 苏泽怔了一下:“那刚才骆融让你做法帮他驱鬼,你不是说……” “我那是忽悠他呢,”陈希扬狡黠地笑了一下,“我就是不乐意随便被人使唤,如果让做什么便做什么,我岂不是太廉价了。” 苏泽十分无语,为了忽悠别人,他宁愿穿着这身笨重的装备下墓么,这是怎样一种令人发指的忽悠精神。 陈希扬不疾不徐地脱下全身装备,捏了个咒诀,闭上眼睛原地静默了片刻,然后缓缓睁开眼睛,开始做伸展运动。 苏泽看得心里焦急,心想你有那个时间磨蹭,还不如……他这槽还没吐完,忽见陈希扬突然用投掷铅球的动作用力甩出一个圆形物体,那物体迅速没入前方的黑暗中,就像打中巨大的棉花团一般,悄无声息,有去无回。 “……?”苏泽看得不明所以,等了片刻,不见任何动静,忍不住问道:“你把什么东西丢出去了?” “桃子,请它吃的。” 苏泽哑然,虽然他一直都知道陈希扬的言行时不时会很脱线,但每次看到他各种各样的脱线行为,还是会感到困惑,他的下限究竟在哪里? 突然地面剧烈地震动了一下,苏泽一个没站稳,差点栽倒在地。黑暗中传来痛苦的呻吟声,那个声音似乎十分恼怒:“你居然暗算我?!” 陈希扬冷笑:“喂你什么你便吃什么,是你自己蠢。”他说着,又拿出一只桃子,作势要掷,“本来想吃完了再把桃核丢给你的,但是时间有限,只能浪费这么好的一只水蜜桃了。” 苏泽听到此处,才恍然大悟,桃核具有辟邪功效,如果那魔物果真吞下了陈希扬丢过去的桃子,无异于人类吞下毒药。 那声音果然显得有些畏缩:“住手!” 陈希扬歪了歪头:“你到底出不出来?” “你先把桃子收起来。”那魔物居然提条件。 “你先出来。”双方开始讨价还价,僵持了片刻之后,似乎是对方先妥协了。 地面又剧烈地震动了一下,浓稠的黑雾渐渐散去,使人能够看清楚远处的事物了。 苏泽用手电筒四处探照了一下,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宽敞的石室,其中三面用平整的石头砌成墙,另外一面似乎安了一个活动门,门上绘制着一只兽,上半身像龙,下半身像螺蚌。 苏泽细细打量了一眼,便认了出来,这只形状奇怪的兽就是上古传说中的龙之子椒图。 其实人们对椒图并不陌生,由于椒图性好闭,不喜欢别人闯入它的巢穴,所以古人常将它的形象雕在宅院大门的铺首上,或刻画在门板上,用来抵御外人侵犯。 但是眼前这只椒图却又有些不同,它的额上有黑色的图纹,看上去像是某种咒符,配在它那原本就不怎么慈祥和善的脸上,更显得阴森诡谲。 就在苏泽聚精会神打量它的时候,那椒图的双眼突然亮了一下,整个身子变得立体起来,最后竟变成了活物,摇了摇头,摆了摆尾,慢条斯理地从壁上跃了下来。 苏泽睁大了眼睛,往后退了几步,不可置信地道:“居……居然会动!” 椒图径直走向两人,在距离五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似乎还有些顾忌陈希扬。 “人类,你们的胆子很大,”它开口道,“竟然敢主动挑衅我。” 苏泽有陈希扬撑腰,便壮起胆子反唇相讥:“不是我们的胆子大,而是你的胆子小,居然会被一只桃子吓倒。” 椒图怒道:“区区一只桃子能奈我何?”它看了陈希扬一眼,“若不是此人狡猾多端,在桃子上做了手脚,我也不会因为一时大意而……” “废话就不必多说了,”陈希扬不耐烦地打断了它的话,“如果你把他手腕上的索命咒消去,我就不跟你计较这么多了。” 椒图看了苏泽的手腕一眼:“这索命咒是滞留在此处徘徊不去的怨灵留下的,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没办法将它消去。” “那怨灵呢,把它叫出来。” “刚才不是被你打散魂魄了么。” 陈希扬:“……” 苏泽:“……” 两人一兽静默了片刻,陈希扬爬了爬头发,有些焦躁地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椒图犹豫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 但这一丝变化却逃不过陈希扬的眼睛,他指着椒图的鼻子喝问:“喂,你刚才为什么要犹豫?你在骗我对不对?!” 椒图扭过脸去:“没有。” “你一定有什么事情隐瞒我,我劝你还是老实交代比较好,否则,嗯哼……”陈希扬说着,将那只新鲜娇嫩的水蜜桃在两手间抛过来又抛过去。 椒图又退了一步:“好吧,怕了你了。消去索命咒的办法还有一个,就是找到辟邪珠。” “辟邪珠在哪里?” “据我所知,墓主身上就有一串。” 陈希扬挑眉:“这么说,是要开棺借用了?” “会不会因此而触怒墓主,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说了半天,这墓室的主人究竟是谁?”苏泽忍不住插嘴问道,“我看这墓室的规格不算太高,生前应该不是什么身份显贵之人,却居然能请动椒图真身为其守墓,这太蹊跷了。” 椒图沉默了片刻,道:“我并非自愿在此守墓,只不过被他下了契约咒,不得不在他死后为他镇守墓室千年。” “契约咒?”陈希扬皱了皱眉,喃喃自语,“难道这位墓主人,生前也是同道中人?” 椒图道:“再多的我不便透露了。你们人类实在很讨厌,我在此地沉睡了两千多年,原本一直平安无事,两年前突然有人擅闯墓室,盗走宝物,扰我清梦,害我不得安眠。” 苏泽心中一动,问道:“那些人都是被你毒死的么?” 椒图“嘎嘎”笑了起来:“其实这墓中根本没有什么毒气,我不过是对他们施加了一些幻术,让他们感觉自己中了剧毒罢了。” 苏泽怔了两秒钟,突然低低骂了一句:“我擦!”然后三下五除二地将防毒面具和一身的装备都脱了下来,重重甩在地上。他们居然傻乎乎地穿着这套笨重的装备这么久,想想就憋屈。 陈希扬问道:“那么那些人的尸体呢,跑哪去了?” “不清楚,似乎是被另一拨人带出去了。那些人很聪明,进来似乎只为带走那些尸体,别的多余事情一概没有做,所以我就好心放了他们一马。” 陈希扬与苏泽互相看了一眼,看来他们之前的推测没有错,在他们进来之前,果然曾有一拨人进来过。但是这些人究竟是谁? 苏泽又问:“你刚才说他们盗走了宝物,是什么宝物?” 椒图沉默了一下:“我不能说。” “是不是灵媒御玺?” 椒图看了他一眼,还是道:“我不能说。” 苏泽知道必定就是灵媒御玺无疑了,不甘心地追问道:“你可知道灵媒御玺的咒语?” 椒图有些烦躁起来:“我说了不能说,就是不能说!” 陈希扬知道椒图既然已经被下了契约咒,对于墓主相关的信息是绝对无法透露给他人的,于是拉了拉苏泽,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对椒图笑了笑:“你不愿意说没关系,我们可以自己去找答案。不过在此之前,麻烦你把我们的另外四位同伴还回来吧。” 椒图脸上露出十分古怪的表情,伸出爪子挠了挠下巴,有些尴尬地道:“那个,其实我是在幻术的基础上施用了空间移位术,一时间没有掌握好分寸,所以……” 陈希扬皱了皱眉:“所以?” “我换不回来了。” 苏泽一听大惊失色:“什么?换不回来是什么意思?他们现在在哪里?” 椒图道:“你别这么大反应,他们还在这个墓室中,暂时也没有性命之忧,只不过被换到了其他房间去了,只要他们运气好,还是能找到出路的。” 陈希扬安抚性地拍了拍苏泽的肩膀:“现在幻术解除了,你试试看能不能通过对讲机联系上他们。” 苏泽点了点头,首先呼叫骆融:“骆融,你听得到吗?” 过了片刻,传来骆融欣喜的声音:“苏泽?苏泽是你吗?” “是我,你们现在还好吗?” “谢天谢地,终于联系上你们了,我和莫传延都还好。” 苏泽皱了皱眉:“就你和莫传延两个人?” “是啊,我们俩走着走着,发现你们四个人突然消失了,什么时候松的手也不清楚,真邪门。” 他们六个人,居然被两两拆伙,分别丢去了不知名的空间……苏泽想到此处,含着怒意瞪了椒图一眼。 椒图翻起双眼装没看见。 此时陈希扬也接通了李思考那一边的信号,问道:“李思考,你和纪玖在一起吗?” “啊啊啊,陈希扬你快来救我!”李思考一接通信号就大呼小叫地喊救命。 “怎么回事?” “骆融死啦,死得超级惨的,纪玖伤心得要命。我们本来想等找到你们之后,再把骆融的尸体带出去的,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他的尸体突然不见了,我们遍寻不着,现在纪玖正在抓狂呢,我快被他掐死了!” 陈希扬看了看正在和骆融通话的苏泽,便明白了前因后果,说道:“你们看到的那个骆融是假的,骆融没有死,正和莫传延在一起呢。” 李思考惊喜道:“真的吗?太好了太好了。”然后就听他转头对纪玖道:“喂喂,你别再掐我啦,骆融没有死,陈希扬说的!” 陈希扬问道:“纪玖为什么要掐你?” “他不知发什么神经,一口咬定是我们联起手来陷害骆融。” “……”陈希扬无语了一下,“他对骆融是不是有点紧张过度了?” “这个……嘿嘿。”李思考打着哈哈含糊了过去。 陈希扬直觉李思考有事情瞒着他,但现在的境况不允许他们深入探讨这个问题,于是暂时揭了过去。 由于不清楚整个墓室的构造,也就无法推测出另外两组人现在所处的具体位置,他们只能一边保持联系,一边寻找汇合的方法。 第二章:盗墓者先驱(六) 纪玖从李思考口中听到骆融还活着的消息,手上劲道一松,怔怔问道:“真的?” 李思考指天发誓:“真的真的,我不骗你!不信你可以跟骆融联系看看嘛。” 纪玖立即抓起对讲机呼叫骆融:“阿柒,阿柒听得见吗?” 没过多久,便传来骆融一声清咳,纪玖随即反应过来,改口道:“骆融,你没事吧?” “我没事,”骆融说,“我和莫传延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正在想办法寻找出路。” 纪玖这才真正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 因为陈希扬说这墓室中没有毒气,他们便开始卸装备,露出穿在里面的“老鼠衣”,顿时觉得浑身轻松了很多。 室内的空气虽然不算新鲜,但是也不算太难闻,看来这空气质量还是可以的。 李思考身心舒爽了之后,便哼着鼻子教育他:“陈希扬说了,刚才我们看到的那个尸体只是幻术,你以后别随便冤枉好人,亏得你今天遇到的是李大爷我,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了,如果是遇到别的人,谁还会给你好果子吃?” 纪玖觉得他很聒噪,一拍他脊背道:“快去找出口,别在这里唧唧歪歪的,烦不烦?” 李思考刚刚高涨起来的气焰顿时又灭了下去,一边纳闷纪玖这家伙怎么就能使唤人使唤得如此心安理得,一边还是乖乖执行命令去了。 此时浓密的雾气已经退散得一干二净,他们用手电筒四处照了一下,发现自己处于一个宽敞的甬道中,前后都有拐角,两边的石壁用十分平整的石头整齐堆砌而成,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石壁上有不规则的刻痕。 “这是什么东西?”李思考举着手电凑上去细细地瞧,他原本以为这是古人在上面刻的字,但是看了半天发现什么也看不懂。 突然他的后脑勺被人拍了一下,便听身后传来纪玖的声音:“你凑这么近当然看不懂了,往后退啊,笨蛋。” “呃……”李思考往后退了几步,视野渐渐开阔起来,那些不规则的刻痕渐渐变成了流畅的线条,形成了一幅幅图案。 “原来是壁画啊!”李思考恍然大悟。 纪玖默默翻了个白眼,对他这后知后觉的恍然大悟感到十分无语。但是很快,两人便被这些壁画的内容吸去了注意力。 一般古人不会随便在墓室中留下无意义的画,如果有,就肯定会在画面中留下一些信息,仿佛是为留给后人看的。 李思考辨识着壁画上所要表达的含义,说道:“有件事情我一直很困惑,照理说墓主们既然建造了机关重重的墓室,就肯定不会希望自己的长眠之地被人打扰,但是他们又在墓室中留下一些信息,似乎在冥冥中等待后人来破解,这岂不是自相矛盾吗?” 纪玖却分析得头头是道:“人类原本就是一个悖论体,一方面他们希望保留自己的隐私,一方面又渴望交流,渴望被理解。天底下没有永远绝对的秘密,一个人如果将自己所有的秘密都藏在脑子里带进坟墓里去,恐怕他会被自己折腾疯的。” 李思考听了不住点头,觉得有道理。他顺着石壁走完了这一段,发现壁上的画面是十分连贯的,有点像叙事画。 第一幅画的是一个穿着华贵的中年男子,趾高气扬地站在高处,俯视着芸芸众生,很多人以额触地匍匐在远处的台阶下,似乎对他万分恭敬,另外还有一个穿着素衣宽袍的男子跪在较近的地方,微微抬头看着他,一只手中抓着什么东西,另一只手高高举起,指向上天,正在向男子说着什么。 李思考指着那个身在高处的男子道:“难道这位就是墓主人?看来不是贵族就是皇帝了。” 纪玖道:“应该是皇帝。” “你确定?” 纪玖指着男子身后的一方巨鼎,说道:“这种样子的鼎,在商周时期比较普遍,而且鼎的规格象征着主人的身份,能用得起这种规格的巨鼎,其主人必定是当时的统治者。” 李思考一脸崇拜地看着他:“哇,你好博学!” “……”纪玖有些无语,身为盗王门下弟子,掌握一定的历史文物知识是必修课,因而他对于李思考的无知也感到很惊讶,随即想到他是个半路出道的业余人士,他师傅究竟教了他多少,也是个未知数。 既然这傻小子什么都不懂,纪玖便又显摆道:“商周时期,距离现在少说也有两千多年了,看来这墓还真是一座古墓,不知能不能在陪葬品里找到保存完好的青铜器。” 李思考知道青铜器是个值钱的东西,一听纪玖这么说,立即脸上笑开了花,他以前跟着师傅混的时候,去的都是一些被前人滤过好几遍的旧坑,自然得不到什么真正值钱的宝贝,难得这一次进了一个保存十分完整的古墓,若是能够从墓中顺一两件青铜器去卖,必定能发财。 纪玖打断了他的美梦,指了指后边,催促道:“别发愣,继续往下看。” 第二幅画中,皇帝挥起手,将什么东西掷向了眼前跪着的素衣男子,袖袍翻卷,看起来似乎正在发怒。跪着的那人则深深俯下身去,似乎在请求宽恕。 这幅画的意思很明显,那个素衣男子一定是说了什么大不敬的话,让皇帝勃然大怒了。 第三幅画中,素衣男子独自一人跪在月下,双手合于胸前,姿态虔诚,似乎在向上天祷告什么。 第四幅画中,素衣男子被五花大绑地悬空吊在一棵巨大的古树下,双目向上翻白,似乎已经死去。 第五幅画的场面十分宏大,已经死去的素衣男子被平放在石台上,有七个穿着怪异的少年绕着石台跳舞,外面一圈则跪满了平民,似乎是民间自发为素衣男子举行的超渡仪式。 故事到此便结束了。李思考与纪玖互相看了一眼,纪玖说:“如果说,这个故事中的主角就是这里的墓主人的话,你之前的推测有误,墓主人不是皇帝,而是那个被吊死的男人。” 李思考抓了抓头发:“说得也有道理。”他顿了顿,又说:“但老实说我没咋看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要自杀呢,难道是因为触怒了皇帝,心里害怕,所以自我了断了?” 纪玖顺着他的思路猜测:“我猜想,这个男人一定是个清正廉明的忠臣,所谓忠言逆耳,激怒了皇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所以他自杀了。但是他在百姓中的声望很高,所以百姓们怀念他,自发为他举行超渡仪式。” 李思考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但仔细一想,又说:“但是第三幅画中,素衣男子虔诚地跪拜上天,他在祷告什么呢?” 纪玖想了想,说:“可能是为了表示他的衷心日月可鉴吧。”纪玖说完这句话,自己也觉得有失底气。 根据他的经验,古墓中的壁画,每一幅都蕴藏着巨大的信息量,前后几幅都说得通,但是第三幅,如果用整整一幅画来表达“日月可鉴的衷心”这一主题,似乎有些大材小用,同时叙事的视角从客观的角度瞬间转换到了主观的角度,感情色彩太强了,这与整个故事的叙述风格有出入。 这般想着,他让李思考将这几幅画都拍摄下来,等见了其他几个人后,让他们谈谈自己的看法,人多力量大,也许大家的智慧叠加起来,就能破解这其中的含义了。 李思考不是个会钻牛角尖的人,他拍下这些照片之后,便转向甬道的另一侧,发现这里的石壁上刻的都是一些看不懂的字,他忙招呼纪玖。 纪玖走过来仔细看了一会,便道:“这上面刻的是甲骨文,我们看不懂的。” “哇,甲骨文,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实物。”他说着,又拿起手机对着这些甲骨文咔嚓咔嚓拍了起来。 纪玖在一旁提醒道:“最好拍得全一些,听说那个苏泽以前是做考古的,拿去给他看看,没准能认出几个字。” 李思考性急,是个藏不住好奇的人,拍下之后便立即将五幅图画和甲骨文的照片一股脑儿全发给了苏泽。 过不了多久,对讲机里便传来了苏泽的声音:“李思考,你是在哪儿拍下这些照片的?”声音里竟抑制不住欣喜。 李思考左右看了看,说:“这里是一段甬道,具体是在什么地方,我也不清楚,两头都有转角,我们都不知道究竟该往那一头走才是出口。” 苏泽想了想,说:“你们身上有没有带指南针?” 李思考傻了一下,转头问纪玖。纪玖很快便取出了自己的指南针。 苏泽道:“你们先看一下,这个甬道是不是南北走向的。” 纪玖点了点头,说:“是。” 苏泽兴奋地道:“你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应该是在主室南面的通道上。你们先不要心急,在原地等一会,我和陈希扬马上就到。” 过了不到五分钟,果然见苏泽和陈希扬从甬道的南边那头跑了过来。 苏泽一边跑一边迫不及待地说:“李思考你拍的照片太模糊了,根本看不清楚,我要看实物的!” 李思考指了指两边:“就在这墙壁上了。” 苏泽拿着手电对着那石壁上的五幅图画看了半晌,渐渐皱起了眉头,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纪玖等得有些不耐烦,问道:“你看出什么了没有?” 苏泽恍若未闻,在甬道中来回走了几次,反复看了很久,最后又回到第一幅壁画前,指着素衣男子手中的那个东西,说道:“这壁画刻得不够精细,这男人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看不清楚啊。” 第二章:盗墓者先驱(七) 纪玖之前倒是没有太过留意这男人手中拿着的东西,经苏泽一提,便凑上去仔细瞧,猜测道:“该不会是灵媒御玺吧?” “不像。”陈希扬站在他们身后,看了一眼便否定了他的猜测,“这东西看上去形状比较扁平,还有一定的弧度,和御玺的外形大相径庭。” 苏泽和李思考也点头同意陈希扬的看法。 纪玖心里琢磨了一下,看向他们三人:“看你们说得如此笃定,难道你们都见过灵媒御玺长啥样了?” 三人点头。 纪玖咬了咬嘴唇,心里极度不爽,敢情这么多人里面就他一个人没亲眼见过灵媒御玺,一时间各种羡慕嫉妒恨翻涌上心头。 李思考问苏泽:“这个东西是什么,很重要吗?” 苏泽点了点头:“它仅用五个画面的篇幅来叙述一个完整的故事,每一张画中蕴含的信息量是非常巨大的,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能错过。这个男人一手拿着东西,一手指着上天,正在对王者说着什么,可见他所说的内容,既与手中的东西有关,又和上天有关,那会是什么呢?如果能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也许就能解开后面几幅画的谜题了。” 此时纪玖趴在第二幅面前,对众人招手:“你们过来看,这幅画里皇帝丢出去的东西,是不是和第一幅画里那个男人手里拿着的东西很像?” 苏泽凑过去仔细比对了一下,觉得还真有些像,虽然不能说是一模一样,但仔细分辨就能看出,工匠在雕刻时使用的笔法是相同的。 “果然!”苏泽拍了一下手,“看来真正触怒王者的,不是那个男人说了什么,而是这件东西本身。” 李思考笑道:“前两幅画让我联想到一个很熟悉的场景。” 纪玖好奇地问:“什么场景?” “以前看清宫戏的时候,不是经常有大臣递上奏折进谏皇帝什么的,如果触怒了皇帝,皇帝就会一甩手将奏折丢回去,要多帅气有多帅气……” 纪玖:“……” 陈希扬却觉得有趣:“按照你的说法,这男人手里拿的也是奏折一类的东西咯?” 苏泽说道:“商周时期用的是甲骨文,当时人们普遍尊尚鬼神,遇事习惯先占卜,把卜辞刻在龟甲和兽骨的平坦面上,涂上红色标示吉利,图上黑色标示凶险。一般有资格做占卜的大多是巫师,占卜的结果代表天意,所以……” 他话说一半,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跑回去看第一幅画,一拍后脑勺道:“对啊,我刚才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这个男人一手指天,意思就是传达天意啊,那么他手中拿着的东西,肯定就是写着卜辞的甲骨了!” 纪玖点了点头:“这样就能说通了这个男人是当时的一位巫师,因为占卜出凶险,向皇帝示警,没想到反而触怒了皇帝。面对上天安排好的命运,他无力避免灾祸,于是愧疚而死,百姓十分悲痛,便自发为他超度亡灵。” “不,他并非因愧疚而死,”陈希扬站在第三幅画面前,脸上掩饰不住惊愕,“相反,他做了一个十分重大的决定。” “什么意思?”其他三人跟着来到第三幅画前,看了半天也没能看出,他究竟做了什么重大决定。 陈希扬指着画中男子在月下跪拜时的手势,说道:“虽然现代巫术与古代巫术相比,在咒诀的手势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这个手势我还是认得的,这是千百年来巫族的禁咒月渎咒。” 苏泽问道:“月渎咒是什么意思?” “亵渎月亮?”李思考顾名思义,立即引来众人白眼。 陈希扬道:“月渎咒,就是与月阴之神做交易,祭献出自己毕生的修为,来换取某个不可告人的愿望。在巫族中,这种交易的方式是为族人所不齿的,因为巫族将自身的修为看得很重,如果用自己的修为来换取不可得的事物,就是对巫族圣洁使命的亵渎,所以巫族将月渎咒视为禁咒,族人若擅自使用这个咒术,非但会失去性命,死后也会被驱逐出巫族家谱,永世不得回归。” 众人听罢,不由一阵唏嘘。 苏泽恍然道:“难怪了,我之前还在疑惑,墓主人既然是商周时期的人,为什么会安葬在远离都城的东北方,原来是被驱逐了的缘故。” 李思考猜测道:“这位巫师的愿望一定很重要,否则谁会愿意献出自己的性命和毕生修为,还要落得被逐出巫族的下场呢。” 纪玖摸着下巴思索:“就是不知道,他究竟用月渎咒换取了什么愿望。”他说着,看向第五幅画,“能够让老百姓自发自愿地为他超度亡灵,他一定是为大家谋了福利,是个好人。” 陈希扬笑了笑:“有的时候,好人还是坏人,不同的时期和不同的人群会有不同的评判标准,所以不要过早下定义。” 纪玖还想说什么,忽听远处传来一声枪响。 四人悚然一惊,李思考颤声问:“谁……谁开枪了?” 此时又传来“砰砰砰”几声枪响。 陈希扬和苏泽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道:“莫传延!”说着拔腿便向枪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纪玖和李思考不敢多留,也跟着跑了过去。 按照莫传延的性格,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轻易拔枪的,既然拔了枪,就说明他陷入了不得不自卫的险境。 纪玖立即想到了和莫传延一起的骆融,忙一边跑一边掏出对讲机呼叫骆融,过了半晌,才听到骆融的回应。 纪玖问道:“你们现在没事吧?为什么开枪?” “我们遇到了很多凶恶的鸟灵和兽灵,”骆融气喘吁吁地说,“莫传延为了掩护我,拿枪挡了一阵,但是好像不起作用,那些兽灵根本不怕子弹……” 骆融话没说完,忽然发出一声惊叫,随即对讲机便失去了信号。 “骆融?骆融!”纪玖心里越发焦急,不禁加快了脚步,追上苏泽和陈希扬道:“我们得赶快去救他们,骆融说他们遇到了什么灵的,不怕子弹!” 苏泽略一思索,当机立断:“一定是殉葬灵,去耳室!” 商周时期的墓室结构比较简单,一般甬道是直接通向存放棺椁的主室,而左右两侧的耳室则放置陪葬品和殉葬品。只是不知道这个墓室里的殉葬品会放在哪一边的耳室。 由于时间紧迫,苏泽来不及细想,便凭直觉先往右耳室去了。 耳室前有一道封闭的石门,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零散的枪声和骆融的呼救声,但是他们却无法打开石门。 纪玖急得狠狠踢了一脚石门,抱怨道:“那两个笨蛋是怎么把自己锁进去的?” 陈希扬猜测道:“也许当初椒图施用空间移位术的时候,就把他们两人拐进了这个密室里了。” 李思考叹了口气:“他们的运气真够背的!” 四人合力仍是无法推开石门,纪玖往后退了几步,沉声说:“没办法了,用炸的吧。” 李思考问道:“你有带火药?” 他话音未落,便见纪玖蹲下身去,从背包中取出一包小型炸药。 “嗬,装备真够齐全的。”李思考惊叹。 纪玖没空理会李思考的一惊一乍,示意三人往后退,然后将炸药安放在石门之下。 此时苏泽连上了莫传延的信号,说道:“莫传延,你们不要靠近门口,我们要炸门了。” 莫传延喘着气道:“你们来得正好,我的子弹刚好用完。” 只听“轰”的一声,石门被炸成了好几段,立即有一只半透明的鸟灵从炸开的洞中窜了出来,正朝李思考所在的方向俯冲而去。 李思考吓了一跳,抱着脑袋“嗷嗷”叫着躲到了纪玖身后。 纪玖也怕那鸟灵,大叫着:“你别拿我当肉盾啊!”一个闪身又躲到了李思考身后,于是两人就像转轮一样一个接一个往后退。 那鸟灵十分凶悍,一个俯冲便要去啄李思考的眼睛,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希扬一抖手腕掷出一脉金色丝线,那丝线绕着鸟灵的一只爪子缠了几圈,便牢牢将它缚住了。 陈希扬猛地一拽丝线,只听“嘭”的一声,鸟灵的周身突然燃起金色的火焰,鸟灵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扑腾着翅膀用力挣扎了几下,半透明的羽毛掉落下来,尚未触地便消失不见了。那鸟灵被丝线栓住了脚,挣脱不去,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在金色的火焰中焚为灰烬。 与此同时,已经疾步钻入洞中的苏泽,立即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只见五六只不知名的鸟兽的半透明灵体正在疯狂围攻骆融和莫传延。 骆融似乎受了伤,已经陷入了昏迷,头部和右臂还在不断淌血,莫传延抱着他左躲右闪,身上也已经多处负伤,十分狼狈。 苏泽随手抓起一个铜铸物体便要向那些鸟兽袭去,却被快步追进来的陈希扬一把拽住了胳膊。 “别做无谓的攻击!”陈希扬低声喝止了他,随即环顾四周,见室内靠墙的一圈放置了许多半身高的青铜器,器皿中盛着一堆看不出原貌的白骨。 “一定就是它们了。”陈希扬指着那些青铜器喃喃道,“这些鸟兽殉葬的地方。” 第二章:盗墓者先驱(八) 由于苏泽等人的闯入,吸引了那些鸟灵和兽灵的注意力,于是它们开始分头攻击,这无疑给了莫传延一丝喘息的机会。 纪玖见莫传延拼死保护骆融,心里软了一下,便冲进去接应莫传延。 陈希扬在石室中心站定,双手执起渡灵诀,闭上双眼开始默念咒语。 鸟灵和兽灵仿佛有所感应,放弃了正在攻击的目标,掉头向陈希扬所在的方向聚拢过去,将他团团围在中间。 一时间,鸟灵尖锐的鸣叫声与兽灵低哑的咆哮声此起彼伏,看得众人心惊肉跳。 苏泽自觉做起了疏散工作,对众人挥手道:“陈希扬正在为我们争取时间,大家快趁此机会退出去!” 于是莫传延背着骆融,纪玖和李思考则一边一个搀扶着他们,迅速退出室外。 李思考在走出石门的时候,回头看了苏泽一眼:“你不走?” 苏泽冲他笑了一下,指了指陈希扬的身影:“我得在这里守着他。” 陈希扬背对着石门,闭着眼睛聚精会神地念着渡灵咒,他能感应到苏泽那熟悉的气息就在他身后不远处,他想叫他离开,但是此时不能有丝毫分心,他只能暂时调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将绵长的渡灵咒念完,细密的汗珠逐渐渗出皮肤,沾湿了他鬓发。 苏泽则一瞬不瞬地盯着陈希扬的背影,全身绷得很紧,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 他知道,这些鸟灵和兽灵的怨气在经过千年的积累之后,变得异常强大,攻击已经成了他们的本能,想要渡化它们,存在很大难度,万一渡化失败,极有可能被它们反噬,到时候陈希扬就危险了。 不知过了多久,陈希扬突然睁开双眼,一双眸子迸发出凛冽的光芒。只见他右手向上扬起,清喝一声:“归去!” 那些鸟灵和兽灵像是突然遭受巨大的冲击,齐声发出连绵不绝的哀鸣,它们那原本就半透明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淡,最后化作几缕灰色烟雾,消散在空中。 苏泽知道陈希扬成功了,紧绷的神经立即松懈了下来,脚跟一软,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抹了抹自己额头上的虚汗,喃喃道:“谢天谢地!” “渡化它们的是我,”陈希扬不满地回头瞪他,“你不感谢我,去谢天地做什么?” 苏泽知道陈希扬还有力气跟他拌嘴,说明他现在没有什么大碍了,于是十分开心地冲他笑了起来。 陈希扬在看到苏泽那心无芥蒂的灿烂笑容时,突然恍惚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然地撇过脸去,没话找话:“他们人呢?”说着朝石门的方向走去。 “我把他们疏散出去了,免得打扰你做法。”苏泽站起身来屁颠屁颠地跟上去,还不忘邀功。 陈希扬突然回身,拍了一下他的脑门:“你也知道我做法的时候不能分心的么,以后别忘了把你自己也疏散出去。” 苏泽大声叫屈:“我又不会妨碍你!” “你只要在现场就会妨碍到我。” “喂喂,我好心好意帮你守阵,你居然狗咬吕洞宾……” 两人拌嘴拌到一半,看见李思考和纪玖鬼鬼祟祟地躲在拐角处,往这边探头探脑。 李思考问:“做法成功了?” 苏泽点了点头,得意得说:“当然成功了!”仿佛立功劳的人是他。 纪玖又问:“那些怪兽都不在了?” “全都消失了。” 纪玖和李思考互看一眼,然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耳室奔了回去。 苏泽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急问道:“你们还进去做什么?” “那些青铜器很值钱的,不能白白浪费!”李思考头也不回地说。 “那可是盛放殉葬品的青铜器……”苏泽话没说完,纪玖和李思考已经钻入石门不见了踪影。 苏泽挠了挠头,喃喃自语:“真想不通,刚才还怕得要死,现在居然又见钱眼开,命都不顾了。” 陈希扬失笑:“正因为你想不通,所以你这辈子只能做个考古学者,做不了盗墓贼。” 因为青铜器太大,凭纪玖和李思考两人的力气,根本带不走多少,他们难得心平气和地协商了一下,决定两人合力搬走一个青铜器,出去之后卖了钱平分。 莫传延受的大部分是皮肉伤,包扎了伤口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骆融被纪玖掐了半天的人中,也渐渐苏醒了过来,但仍然显得怏怏无力。 陈希扬走到骆融面前,仔细观察他的气色,问道:“你是不是吸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骆融用他那晕沉沉的脑袋努力回想了一下,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当时莫传延掩护我往石门边上退,但是石门怎么也打不开,这个时候其中一只兽灵慢腾腾地走到我身边,我以为它要张口咬我了,吓得半死,没想到它突然背过身去,对着我‘噗’地一声放了个臭屁,我被呛得不行,然后就晕了。” 苏泽扭过头去,捂着嘴巴闷笑,连莫传延也忍不住扭曲了嘴角。 陈希扬却没有笑:“那不是屁,是在兽灵体内酝酿已久的尸毒,它是想毒晕你再将你果腹。” 骆融一听自己吸入了尸毒,恶心地趴在地上一阵阵干呕。 陈希扬对莫传延和苏泽挥了挥手:“你们避避嫌,我得帮他驱毒。” 苏泽不明所以:“大家都是男人,就算脱光了又能怎么样,避什么嫌啊?” 陈希扬挑眉瞪他:“嗦什么,哪儿凉快闪哪儿去。” 苏泽撇撇嘴,不情不愿地拉着莫传延走了。 陈希扬待两人走远了,才俯下身看着骆融:“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嗯?”骆融眨巴着眼睛看着陈希扬,不明白陈希扬此话含义。 “所以我问你什么,你必须说实话,否则我可不会那么好心救你。” 骆融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你威胁我?” “我就威胁你怎么了?”陈希扬歪了歪头,“我说过的,我一直不信任你,因为你身上有太多疑点,试想我怎么会救一个我无法信任的人呢。” 骆融一时词穷。 “不过,如果你肯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只要我满意了,你就能活命,如果让我不满意……”陈希扬说着,露出一个冷漠的笑容,仿佛就会用这样的笑容看着他渐渐死去。 骆融浑身打了个冷颤,他从小到大跟着师傅探过不少墓穴,遇到的恐怖事件也不在少数,觉得它们已经够可怕了,但此时此刻他却觉得,陈希扬才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人,因为生命在他眼中,根本无足轻重。 虽然心里很窝火,但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骆融垂下了眼睫,温顺地道:“你问吧。” 陈希扬问道:“第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骆融啊。” 陈希扬眯了眯眼,转身便要走。 骆融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丧气地道:“好啦,我叫骆柒。” “骆柒……?你跟骆融是什么关系?” “看姓氏就知道啦,兄弟嘛。” “亲兄弟?” “孪生兄弟。” 陈希扬皱了皱眉:“你应该知道的吧,我是骆氏产品的忠实粉丝,所以骆氏的一些信息我还是比较关注的,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骆氏总裁居然有两个儿子?” 骆柒沉默了片刻,说:“你既然是骆氏的粉丝,应该也知道,我爸也就是骆衡华,是在年轻的时候白手起家,一步步将骆氏做到今天这个规模的。” 陈希扬点了点头:“的确是有这么回事。” 骆柒苦笑了一下:“所谓的白手起家,也就是说,我爸在创业之前,家境并不怎么样。甚至可以说,他的第一次创业,是以失败而告终的,投下去的资金几乎全打了水漂,还背上了债务,家里入不敷出,一度穷得连饭都吃不上。” 陈希扬沉默地看着他,没有打断他。 骆柒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继续说道:“那个时候,我和我哥才五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是家里穷得连锅都揭不开了,哪里还有能力养活我们两个。后来我父亲一狠心,决定将其中一个儿子卖给当地一户小康人家做养子。 “我还清楚记得,那天晚上,我妈和我爸吵得很凶,我妈哭着抱住我们俩,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就算大家一起饿死,也好过把其中一个儿子卖掉。但是我爸说,卖掉是为他好,至少有饭吃,有衣服穿,有养父母疼,不必再跟着亲生父母忍饥挨饿,不必为了躲债而东奔西藏。 “那个时候我吓得只知道哭,我哥就比我懂事得多,说弟弟身体不好,挨不得饿,就把弟弟卖掉吧。所以那一晚之后,我就和家人分开了。我父母原本与我说好,等他们有了钱,就会回来把我买回去,绝对不会让我受苦,但是我等了好几年,他们都没有再出现。 “再后来,我养父母家被一场洪水淹了,他们没能逃出来,全死了。我当时在外地念书,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是却变成了彻底的孤儿。我没有了生活费,便辍了学,在街头流浪了几个月,后来遇到了我的师傅金福来,他问了我几个问题,觉得我脑子还算机灵,便将我带了回去,收我做盗门第七个弟子,取名叫骆柒。” 陈希扬想了想,道:“所以说,其实你跟纪玖是同门师兄弟,也就是李思考提到的‘七尾貉’咯?” “没错。” “我们在半路上被纪玖跟踪,其实是你事先透露了我们的行踪对不对?” “是的。温之临和穆顺是我们盗门的大师兄和五师兄,他们两人虽然很多年前就出师了,与师门也基本没有什么联系,但大家毕竟同门一场,师兄弟的情分还是在的。我听李思考说他们都被毒死在了墓中,就暗中联系纪玖,想下墓之后如果还能找到他们的尸体,就想办法将他们带出去,好好安葬。” 第二章:盗墓者先驱(九) 陈希扬点了点头:“下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伪装成骆融?” 骆柒沉默了一下:“这还得从一个月前说起。一个月前,我无意间在一张报纸上看见一条新闻,说骆氏集团总裁骆衡华遭遇车祸,生命垂危。我之前是很少看财经类新闻报纸的,那一次真的只是偶然,然后我就看见了骆衡华西装革履的照片。虽然童年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我连自己父母的名字也记不清了,但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个人是我爸。 “为了确认这件事,我上网查了关于骆氏的很多资料,也看到了骆融的照片,一张脸几乎跟我长得一模一样,这个时候我就确定,这个名叫骆衡华的有钱人的确是我爸,他果然如他所说的东山再起了,并且事业非常成功。但不幸的是,我妈在离开我之后没几年就去世了,我只剩下我爸和我哥了。我确认这件事之后,情绪很激动,打算立即去上海找我爸和我哥。 “那个时候我师傅已经去世了,盗门弟子有的自立门户单干了,有的则在下斗之后失去了音信,生死未卜,只剩下我和纪玖两个人相依为命。纪玖原本不叫纪玖,他有自己的名字,但是因为师兄弟里面就数他和我最投缘,他见我是孤儿,连名字也取得不正经,觉得我可怜,就按照排行把自己的名字也给改了,叫纪玖,想用这种方式来表示与我同甘共苦,这么多年来,我们俩的感情比亲兄弟还要亲,甚至发誓要一辈子一起倒斗。 “所以当他知道我打算去上海找家人的时候,觉得我要抛弃他了,是对这么多年革命友情的背叛,便与我大吵了一架,说干脆就此分道扬镳。但是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爸危在旦夕,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我只想赶快回去见他一面。我到了上海之后,虽然知道他住哪家医院,但是我不能这样光明正大地去,我只能偷偷等在医院门外,等我哥出现。” 陈希扬好奇地问:“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去?你不是骆衡华的亲生儿子么?” 骆柒露出一个苦笑:“你应该知道,我师傅金福来在倒斗圈很出名,顺带的,我师傅收的十几个弟子,不管厉害的不厉害的,走出去只要说自己是盗王门下的,别人就会敬畏三分,要支锅夹喇嘛什么的,也会比别人容易得多,这靠的全是师傅的名声。 “但同样的,我们这些弟子的名字在圈内也是众所周知的,就像上次,李思考这么个业余人士,听了纪玖的名字,便能联想到还有个骆柒。知名度是一把双刃剑,我在倒斗圈声名远扬,出了倒斗圈就是恶名昭彰,如果让人知道骆氏总裁骆衡华的小儿子居然是个盗墓贼,恐怕整个骆氏集团都会颜面无存。 陈希扬没有再说话,于是骆柒便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往下说:“我哥看见我的时候很高兴,说父亲事业一有起色之后,就想回去找我,但是那个时候我的养父母已经死了,而我下落不明,他找了很多年都没能找到如今终于找到我了,我们的父亲又昏迷不醒。他说到这里就直叹气,整个眼圈都红了。 “我知道我哥很疼我,从小就这样,所以对此我更加珍惜。我怕我哥知道我是盗墓贼之后,会对我失望,所以就骗他说我后来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没读多少书,现在在社会上打些散工蒙混度日。他觉得很愧疚,说等爸康复之后,就送我去国外读书,回来之后安排我进骆氏。 “但是不管前景多么美好,当务之急是先救活我爸。我哥联系了很多名医,他们都表示对我爸的病情无能为力,能不能从鬼门关转回来,只能看他运气了。这个时候,我发现家里居然收藏着倒斗圈内传言能实现人类愿望的灵媒御玺,我对御玺了解不多,只在苏阅教授发表的一篇论文上看过相关记载,对于它的灵性,大多数人还是持否定态度的。 “但是你知道,人到了绝望的时候,就算是无神论者也会开始求神拜佛,更何况是干我们这一行的,下墓的时候什么离奇事件没遇到过,对于鬼神之说更是深信不疑。所以当我看见灵媒御玺之后,心里就萌生出一个想法,如果现代医疗技术无法救活我爸,我就只能寄希望于灵媒御玺,只要能让我爸醒过来,只要能让我们父子相认,我就算减寿十年也愿意。” 陈希扬接口道:“所以那个时候,你找到了苏泽?” “是的,”骆柒点头道,“灵媒御玺是骆氏的财产,我又不想让骆氏和盗墓贼扯上关系,所以只好暂时借用我哥的名字,装作对盗墓一窍不通的样子,希望能掩人耳目。只是我没有想到灵媒御玺这么复杂,居然还需要什么咒语,我没有办法,只好回去找我哥商量。 “刚开始我哥觉得我简直疯了,居然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但是考虑到我迫切的心情,只能勉强同意我去试一试。他怕我一个人带着灵媒御玺出去会惹祸上身,再加上御玺的盒子只有莫传延才能打开,所以就让莫传延跟着我,一方面保管御玺,一方面也好护我周全。” 陈希扬直截了当地说:“但是莫传延看起来可不太喜欢你。” “那是自然的,”骆柒自嘲地笑了笑,“他在高中时期是我哥关系比较好的学弟,高中毕业就入了伍,因为表现出色而被选入了特种兵。一年前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受了伤,所以就退了役,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是我哥安排他进的骆氏,所以他对我哥很服帖。 “你别看他对别人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其实他在我哥身边的时候特别听话,简直让人不敢相信。但是我哥却把他安排到了我身边,他当时一张脸就黑下来了。他从第一次见我就豪不掩饰对我的厌恶,觉得我既没文化,又缺乏修养,简直丢我哥的脸。所以这一次跟着我出来,他就对我百般看不顺眼,老拿话刺我。” 骆柒说到此处,反问道:“但是你是怎么看出来我是假的?我和我哥长得很像,不但身高差不多,就连后背上的痣都长在同一个位置。我扮成我哥的模样去公司,别人都喊我骆总,根本没人发现我是假的,反而是你这个陌生人识破了我的伪装,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陈希扬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外表相似,不代表你就可以代替那个人。一个人要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是很困难的一件事,就算刚开始分辨不出来,时间久了,也会被人发现的。” 骆柒不依不饶地追问:“你究竟是从哪一点看出来的?” 陈希扬慢条斯理地道:“你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的确伪装得很好,性格文静,举止得体,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但是你出现的原因太过荒诞了,就如同你刚才所说,你哥觉得灵媒御玺的传说是无稽之谈,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而是大部分人普遍的想法;退一步说,就算他相信御玺的传说,也不可能为了这个渺茫的希望而抛下整个骆氏不管。事实证明,他在父亲病危之时,以最快的速度接手骆氏,稳定局面,才是符合他身份的明智之举。” 骆柒恍然道:“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陈希扬接着道:“我一旦对你的动机产生怀疑,就会特别留意你的一举一动。你第二次出现的时候,身边还带着莫传延。与你善于伪装不同,莫传延是个性格耿直的人,他无法掩饰对你的厌恶,所以时常有意无意地针对你,而你的伪装在面对莫传延的挑衅时,就会破绽百出,你的本性也就逐渐暴露了出来。也许你自己都没有发现,现在你的性格、气质,和你最初与我见面的时候相比,已经大相径庭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同一个人。” 骆柒听得张口结舌,丝毫没有反驳的余地。以前他和纪玖一起混的时候,是出了名的狡猾多端,以至于被圈内人取了“七尾貉”、“九尾狐”的绰号,但是现在遇上陈希扬,才蓦然发觉自己的段位还差得很远。 他哑了半晌,涩声道:“但是这些都只是你的主观判断,无凭无据的,你如何就肯定我不是骆融?” “因为这个。”陈希扬给他看了自己手机里的视频,“我是在看到这个新闻之后,才最终确定,你是个冒牌货。” 这一回,骆柒彻底无话可说了,所谓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难怪他的伪装这么快就被揭穿了。 沉默了片刻,骆柒问道:“现在我把什么都招了,你可以信任我了么?” 陈希扬道:“信任度上升了一点点。” “只有一点点?” “差不多就知足吧。”陈希扬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把衣服解开,我帮你驱毒。” 第二章:盗墓者先驱(十) 骆柒怔了一下:“还真要脱衣服啊?” 陈希扬翻了翻白眼,一副你爱脱不脱的表情。 骆柒只能妥协:“那要脱到什么程度?” “全部脱光。” “哈?!”骆柒炸毛了。 “骗你的,脱上衣就可以了。”陈希扬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像在逗一只猫。 骆柒已经彻底没了脾气,乖乖脱去上衣,然后按照陈希扬的指示背过身去。 片刻之后,他感到一丝暖意从脊背上渐渐向周身弥漫开来,而原本在体内四处乱窜的阴寒之气则缓缓聚拢在丹田之处,一点点向胸口移动。 渐渐地,胸口传来窒息的感觉,那窒息越来越厉害,堵得他喘不过气来。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他只觉喉头一甜,便“哇”得吐出一滩黑血。 陈希扬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吐出来就没事了。” 骆柒感到全身虚脱,瘫在地上只有喘气的份。过了半晌,才闷声道:“陈希扬,求你件事。” “你说。” “关于我的真实身份,希望你帮我保密。虽然我从一开始就骗了你们,但你要相信,我对你们没有恶意。” “晚了。”冷质的声音从转角处传了过来。 骆柒吃了一惊,转头看去,发现莫传延和苏泽相继从转角处走了出来。他脸色一变,指着他们俩恼羞成怒:“你们……你们居然听墙角!” 苏泽显得有点尴尬:“我原本打算带莫传延避开的,但是莫传延说他是你的保镖,担心陈希扬会对你不利,一定要回来监视。我为了证明陈希扬不是那种暗中使坏的人,所以也就跟着回来了,我们真不是故意的……” “我是有意的。”莫传延十分不给面子地拆苏泽的台,走到骆柒面前,蹲下身来神色冷淡地看着他:“我早就怀疑你和纪玖关系不一般了,看来我的感觉没有错。”他说着,语气中透出一丝嘲讽,“只是我没有想到,你在盗墓圈里居然还挺有名的,真是失敬啊。” 骆柒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一把抓住莫传延的衣袖:“你别告诉我哥,我求你别告诉我哥!” 莫传延眯起眼睛看着他:“要我保密没问题,但是我也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不管能否找到灵媒御玺的咒语,也不管能否救活骆叔叔,你都必须从骆融眼前消失,走得越远越好。” 骆柒声音颤了一下:“……为什么?” “你难道不明白么?你的出现,对于骆融来说简直百害而无一利。骆融的心肠软,即便知道这一点,也不会对你怎么样。”莫传延说着,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残忍的微笑,“但是我不一样,但凡是威胁到骆融利益的人,我都会一概扫除,不留余地。” 骆柒虽然脸色苍白,倔犟劲却上来了,一双眼睛瞪着莫传延,以沉默表示抗议。 苏泽觉得莫传延这么做实在太过绝情,毕竟骆柒是骆融的亲弟弟,兄弟重逢家人团圆享受天伦之乐,原本是件好事,有必要把人性想得这么复杂阴暗吗? 他刚想开口劝解,却收到了一旁陈希扬阻止的眼神。他明白陈希扬的意思,这是人家的家务事,旁人无权干涉。但是陈希扬做得到冷眼旁观,他却做不到。 正在此时,一叠声的叫唤打破了僵局,只见李思考咋咋呼呼地飞奔过来,口中嚷着:“大发现啊大发现!” 苏泽问道:“发现什么了?” “刚才我和纪玖在房间里找了半天,除了一只只硕大的青铜器实在找不到其它便于携带的值钱东西了,所以我和纪玖就商量着去别的房间看看,然后我们就发现主室的石门也打不开,但是左侧耳室的门居然是开着的……” “讲重点!”陈希扬被他叽叽呱呱漫无重点的聒噪搞得很不耐烦。 “重点就是,我们在左侧耳室里找到了一个台子,上面的印记和灵媒御玺的轮廓一模一样!” 御玺最初是从李思考那里出手的,不像骆衡华对古物保管的小心翼翼,李思考在出手之前不知把灵媒御玺全身上下摸了多少遍,可以说是在场众人中最熟悉御玺构造的人了。 所以李思考话音刚落,骆柒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左侧的耳室跑去,苏泽也跟着跑,陈希扬在他身后叫道:“哎你急什么啊?” 这一叫反倒提醒苏泽了,他折回来拉着陈希扬一起跑:“快去看看那台子附近有没有藏着咒语什么的!” 陈希扬跟得不情不愿:“为什么让我看?” 苏泽:“因为只有你看得懂咒语。” 陈希扬:“可是我又看不懂大曜文字……” 苏泽:“没关系,我看得懂。” 陈希扬:“……” 三人跑到耳室入口,发现这里的门与其说是打开的,不如说是炸开的,和刚才在右侧炸掉之后留下的残垣差不多。 骆柒喃喃道:“看来这洞是当初温师兄炸出来的。可是他怎么能肯定灵媒御玺就在这个耳室里面呢?是碰运气的还是……” 纪玖正趴在一个青铜铸成的圆形台子旁,上上下下地瞧。他见骆柒来了,便冲他招手:“快过来看,这台子不错呢,做工很精致,带出去的话肯定能卖不少钱,只可惜它被固定死了,怎么抬都抬不动。” 骆柒的注意力却不在台子的价值上,而是一门心思地观察台子,这台子半身高,下半部分是圆柱体,顶端呈平滑的半弧形,边沿高,中央低,看起来像是一个开口很大的碗,当然,比碗的美观度要高很多。 台子底部有一个凹槽,槽内有刻纹,正如李思考所说,这刻纹的形状与灵媒御玺的外部轮廓十分契合。 骆柒转头,对身后走进来的莫传延说:“你把灵媒御玺拿出来,放在这上面试试,看是不是这个台子。” 莫传延没有说话,动作利索地将随身携带的御玺盒子拿了出来。 纪玖和李思考还是第一次看见莫传延打开盒子的全过程,张着嘴巴惊叹不已,有钱人就是有钱人,连放个东西也这么复杂,这量身打造的盒子只怕也价格不菲吧? 纪玖很想伸手摸摸那只盒子,但是在接触到莫传延冰冷的眼神时,还是讪讪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骆柒从盒子里取出御玺,然后小心翼翼放在台子上,只听轻微的“咔嗒”一声,灵媒御玺被牢牢地镶嵌在了台子中央,纹丝不动。 “没错,就是它了。”骆柒说着,想把御玺收起来,随即他脸色一变,低叫一声:“糟糕!” “怎么了?” “拿……拿不起来了。”骆柒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没能将御玺拿起来,额角渐渐渗出了冷汗。 莫传延不相信,挥开骆柒亲自去拿,结果也没能如愿。大家面面相觑,难不成墓主人显灵了,要收回御玺了? 苏泽却不信这个邪,他拿着手电筒趴在台子底部仔细地瞧:“该不会是有什么机关吧?” 众人受了他的启发,也围着台柱子找机关。纪玖发现在台盘与台柱的交界处有一个不起眼的凸起点,试探着按了下去。 只听一声清脆的“咔嗒”声,御玺松动了,骆柒轻松将御玺取了出来。 众人虚惊一场,都松了一口气。 但随即又传来“喀嚓”一声闷响,似乎不是从台子上传来的,而是传自他们的背后。 众人转身,循声望去,只见在黑漆漆的墙角,放着一口小型棺材。那棺材十分不起眼,以至于众人在进入室内的时候都未曾留意到。 此刻棺材盖渐渐被掀了起来,发出“喀嚓、喀嚓”的摩擦声。 “诈尸?”李思考一个激灵,躲到了众人身后。其他人虽然没有像他如此反应激烈,却也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苏泽心里不断自我安慰:有陈希扬在,就算诈尸了也不怕。但安慰归安慰,看着那黑洞洞的棺材口,他还是忍不住心里发毛。 他攥着陈希扬的衣袖道:“这棺材放在耳室里,应该也是殉葬用的吧,棺材这么小,照理说装不下一个人,难……难道又会冒出鸟灵、兽灵之类的东西?” 众人对刚才一番磨难还记忆犹新,后遗症严重,一听说“鸟灵、兽灵”,便大叫着争先恐后蜂拥而出。 此时棺材盖已经完全被打开,“喀嚓”声随即停止,一切又归于平静。 陈希扬保持着高度警惕,走到棺材旁往里看,随即肩膀一松,对苏泽招手道:“只是动物的尸骸罢了,魂魄已经不在了。” 苏泽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看了看里面,是一具兽类的骨骸,腐化得很干净,基本除了骨架再没有什么东西了。 “好奇怪,”苏泽喃喃自语,“如果真是殉葬兽的话,为什么不和右侧耳室的鸟兽合葬,而要单独放在左侧的耳室,和灵媒御玺放在一起呢?” “难道殉葬的动物也有贵贱之分?”陈希扬打趣道。 苏泽却认真地思索了一下:“也有这种可能,只是单纯从骨骸上看,没法看出是什么动物。” 当确定没有危险之后,苏泽的胆子便大了起来,趴在棺材板上看上面刻着的甲骨文。 “跋……弘……”他念出了两个字,然后抬头看陈希扬:“跋弘是什么意思?” 陈希扬一怔:“你说什么?” “跋弘啊,这上边只刻了这两个字。” 陈希扬脸色一变,拽起苏泽的胳膊便往后退。 第二章:盗墓者先驱(十一) 苏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被陈希扬拉到室外还一脸发懵的模样:“陈希扬,怎么啦?” “跋弘是上古时期非常凶残的邪兽,”陈希扬低声道,“我怕它诈尸。” 苏泽曾经看过一些关于上古鸟兽的资料,却没有关于“跋弘”这个名字的印象。 但是现在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他问道:“你刚才不是说,它的魂魄已经不在了么?” “对,所以我才觉得诡异。” “怎么诡异了?”苏泽还是丈二摸不着头脑。 陈希扬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全身戒备地盯着那棺材等待了片刻,确实没有看见对方诈尸,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解释道:“跋弘虽然凶残,但是休眠期很长,短则几百年,长则上千年,很少出来活动,所以古籍中关于它的记载很少。但是在我们巫族中,有一条禁令,就是禁止与跋弘签订式神契约。” “为什么?” “一般我们巫族与式神签订契约时,都会承诺死后将自己的肉体献给式神,这还不算什么,因为肉体只是容器,只要灵魂不灭,就能渡入轮回。但是跋弘不同,它要的不是契约者的肉体,而是灵魂。跋弘的寿命十分漫长,可以和很多个契约者签订契约,它每吞噬一个契约者的灵魂,自身的灵力就会更加精进;而巫师的灵魂被跋弘吞噬之后,非但永世不得超生,还会被禁锢在跋弘体内,渐渐被同化成它灵魂的一部分,完全失去自主意识。” 陈希扬说着,蹙起眉心喃喃自语:“照理说,跋弘在吞噬了契约者的灵魂之后就会离去,要么进入休眠期,要么等待下一个契约者的出现,但这只跋弘却成为了契约者的殉葬兽,肉身腐化之后,灵魂也不见了,这不符合常理啊。” 苏泽想了想,说:“该不会是,上一次温之临他们触动了里面的机关之后,就把跋弘的灵魂放跑了?” “有这个可能……”陈希扬思忖着,“但是它跑去哪里了呢,以它凶残的本性,应该会大造杀孽才对,但是近几年却不曾听到过关于人类离奇死亡的集中报导啊。” 苏泽想起上次在落雁塔外遇到的那个邪灵,揣测道:“会不会就是那个袭击了莫传延和骆柒的邪灵呢?”随即他又摇了摇头:“不对,如果真的是那个邪灵的话,居然被你轻轻松松就打跑了,会不会太弱了一点啊?” “什么叫‘居然被我轻轻松松就打跑了’?”陈希扬重重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你不吐槽我会死吗?” 苏泽捂着脑袋委屈:“是你自己说跋弘很厉害的嘛。” “我也很厉害的好不好!” 苏泽垂下头小声咕哝:“王婆卖瓜,自卖自夸。”随即又被陈希扬揪着耳朵哇哇直叫。 他叫着叫着,突然全身一阵抽搐,倒在地上陷入了昏迷。 陈希扬惊了一下,俯下身去轻拍他的脸颊:“喂,苏泽,你没事吧?” 苏泽没有丝毫反应。 此时另外四人见这里没有危险,也都陆续跑了回来,发现苏泽倒在地上,纷纷围拢过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陈希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苏泽这模样不像作假,心中疑惑着,伸手在他颈项探了探脉象,面色一凝,随即又去翻苏泽的手腕,发现他腕上那一圈紫色的索命咒已经蔓延了整条胳膊,直逼颈动脉。 “居然发作地这么快?”陈希扬脸色大变,据他所知,索命咒的蛰伏期是12-24个小时,而现在才过去了两个小时而已! 他想起椒图曾经说过,墓主人的棺椁中有一串辟邪珠,看来,只能立即进入主室开棺借用了。 纪玖和李思考一听说要进主室,立即又兴奋了起来。 他们之前一直没能找到打开主室石门的机关,想故伎重演用炸药炸开,但是考虑到这墓中诡异的事情太多了,怕一个不慎惊动了墓主人,开了棺之后尸体要找他们索命,那就麻烦了,所以一直犹豫不决。 如今陈希扬说要进主室,那就不是他们的主意了,冤有头债有主,墓主人就算要索命,也找陈希扬去,不会找到他们身上来。 所以他们干脆利落地翻出炸药包,放在石门之下,然后跟着众人一起远远避开。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震得地面都在颤动,主室赫然被炸开了一个大洞。 起初众人都躲在远处没有动,怕有什么暗器会从里面射出来,但是等了半天,也没见什么异常。 纪玖壮着胆子第一个钻了进去,过了一会,探出头来,一脸兴奋地朝众人招手:“快进来看啊,这里面有好多陪葬的玉器,而且体积都不大,便于携带,这下子发大财了!” 李思考一听这话,欢呼了一声,便撒丫子奔了进去。 骆柒下意识地就要跟过去,但是考虑到莫传延在一旁看着,只得忍下自己的职业冲动,咽了咽口水,帮着陈希扬一边一个抬着苏泽走进去。 室内居然有亮光,而且光线不暗。 他们仔细看了一下,发现两侧的墙壁上都点着一支长明灯,借着灯光,他们可以清楚地看见墓室的中央放置着一口木质棺椁,其外观出乎意料地简朴,但是棺椁的两侧却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大小不一的玉瓶。 这些玉瓶晶莹剔透,在灯光下折射出奇异的光彩,看得人有些炫目。 李思考看着这些玉器,激动地连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不断搓手道:“怎么办怎么办,真想全部带走……真后悔当初投胎的时候怎么不多长几只手……” 莫传延鄙夷地斜眼睨他:“如果你生下来就长了无数双手,那你就不是人了,是蜈蚣。” “你”李思考生气地瞪了莫传延一眼,却一时口拙,找不出话来抨击回去。 纪玖知道莫传延自恃身份,瞧不起他们这些盗墓贼,但是看在他曾经救过骆柒一命的份上,不与他做口舌之争,当即从包里取出几只折叠式的大布袋,递给李思考和骆柒一人一个,说:“我早就做好万全的准备了,这些小型器皿用大布袋来装就是了,装满了之后一系袋口背了就走,又简单又方便。” 李思考怔怔看着手中的布袋:“可是这些玉器很脆弱的,不怕碰碎了吗?” “放心,我这布袋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外面一层比较厚,只要没有大的撞击,一般不会损坏到哪里去。” 骆柒拿着布袋没有动,如果当着莫传延的面拿这些玉器,只怕他会更加看不起自己,到时候不知会在哥哥面前说他什么坏话。这么想着,他将布袋又递还给了纪玖。 纪玖先是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想法,两人原本便因为这件事而闹翻过一次,纪玖的脸色当即就不好看了。 李思考却压根没注意到身边诡异的氛围,蹲在地上拿起一个玉瓶就要往口袋里装。 陈希扬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制止道:“这些玉器不能碰!” “为什么?”李思考和纪玖同时抬起头看他。 “你们也不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居然就随便往袋里装。” “里面有东西吗?”李思考晃了晃,“明明是空的啊。” 纪玖则眯起一只眼睛往瓶口里看,因为瓶口太小,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他又将瓶子贴在耳边细细听了一下,喃喃到:“好像……是有点声音。” “什么声音?”李思考学着他的模样听了一下,然后脸色微变,“怎么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爬……?” 陈希扬道:“这里面装着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我认得这种玉,叫姬苓玉,这种玉现在已经几乎绝迹,但是在商周时期却是巫族的宝物,因为它可以用来镇蛊。” “镇蛊?”李思考睁大了眼睛,“你是说,这一只只玉瓶子里面装的都是蛊虫?” 陈希扬点了点头:“不同的蛊类会通过不同的方式传播蛊毒,你们刚才近距离接触过瓶子,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已经……” 李思考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猛地往后窜了几步,“我不会这么倒霉吧,我只是碰了一下瓶子而已!” 随即他发现自己抓过瓶子的那只手,已经从手掌到手背黑了个透心凉。 “啊啊啊啊……我的这只手没知觉了,没知觉了!”李思考吓得上蹿下跳。 纪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立即倒抽一口冷气,他的手也和李思考一样,黑了一片。他下意识戳了戳自己的手背,果然没有任何感觉了。 看来这蛊毒邪门得很,即便只是触碰玉瓶,还是能迅速将毒素深入触碰者体内。在场众人不由纷纷退了一步,害怕不小心碰到他们两人,自己也会沾染上蛊毒。 骆柒求助地看向陈希扬:“你有没有办法救他们?” “暂时没有。”陈希扬摇了摇头,“因为我不知道那玉瓶里面装的是什么蛊虫,没办法对症下药。” 纪玖泪眼汪汪地看向骆柒:“阿柒,如果……如果我有什么不测,你一定要记得将我好好埋葬……” 骆柒也急得快哭了:“阿玖你别这么说,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眼看着两人就要抱团痛哭了,莫传延眼疾手快地拉住了骆柒:“不要靠近他,你不想活了吗?” 陈希扬看了一眼仍然昏迷不醒的苏泽,突然道:“也许还有一种方法能试试看。” 众人忙问:“什么方法?” 陈希扬指着棺椁:“开棺,请辟邪珠。” 第二章:盗墓者先驱(十二) 这副棺材十分奇怪,外棺上居然连基本的铭文都没有,这已经不是简朴,是简陋了。 照理说,商周时期的巫师,地位是比较高的,受到的待遇也应该很不错才对,但是这一位巫师,显然下葬之后受尽了委屈。 但是大家没有时间思考这位墓主人究竟为什么要受这样的冷遇,现在开棺才是头等大事。 纪玖和李思考都是半残人士,苏泽昏迷不醒,陈希扬又是只动嘴不动手的人,于是体力活只能由骆柒和莫传延来做了。 骆柒没有忘了规矩,点上四支香,拉着不情不愿的莫传延跪在棺椁前拜了拜,说了些请求墓主人原谅的话,然后便取出专业的开棺工具开始动工。 这是一个构造十分朴素的双层棺椁,骆柒凭借娴熟的开棺技术,在莫传延的帮助下,很顺利地便打开了外面一层套棺。 令人惊讶的是,里面那一层却是石棺。 “石棺外面套木棺,究竟是谁这么有创意啊……”骆柒看着棺材喃喃自语。 李思考也发表意见:“我只听说过在石棺里面放木棺的,没想到还能反过来组合,这看起来不科学!” 纪玖无语地看了李思考一眼,心想你个半路出家的别不懂装懂。正想开口奚落李思考,视线划过石棺侧面,发现上面似乎有刻痕。 “你们过来看,这是什么?” 骆柒凑过去仔细看了看,然后叹了口气:“不用看了,肯定是铭文了,不过这文字是甲骨文,我们看不懂的。” 李思考想了想,说道:“这铭文不写在套棺上,而是写在里面这一层,会不会是墓主人不想让太多人看到这段文字?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重要的秘密。” 通常铭文中会记下墓主的名字、身份、生前事迹及死因等信息。据说盗墓者如果能了解铭文内容,避开一些墓主忌讳的事情,那么开棺之后墓主尸变的可能性就会降低当然,这只是据说,究竟是否灵验,没人说得清。 但是知道总比不知道的好,至少能消除人们对未知的恐惧。但是此刻而唯一能看懂甲骨文的人,正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陈希扬见众人犹豫,挥手道:“不用管铭文的事情了,就算尸变又如何,你们只管开棺好了。” 众人互相看了看,这个时候,他们也只能自我催眠说“陈希扬是无敌的”了。 骆柒在莫传延的帮助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石棺棺盖拉开。 借着室内长明灯的灯光,他们往棺内看去,不由睁大了眼睛棺内躺着的,竟是一具保存完好的古尸! 他们仔细观察了一下,棺内找不到任何防腐措施的痕迹,这古尸非但皮肤光洁有弹性,连尸体身上的服饰也崭新如初。 这具两千多年以前的古尸,是如何保存下来的? 想到这个问题时,骆柒、纪玖和李思考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一步,干倒斗的都知道,通常这种保存完好的古尸,透着十二分的诡异,很有尸变的可能。 陈希扬非但没有退,反而走到石棺旁,拿着手电仔细查看棺内的陪葬物。他的陪葬物不多,一个木枕,一把短剑,一只形状怪异的金器陈希扬凭着自己的第六感,觉得那个叫不出名字的金器,应该是此人生前惯用的法器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陈希扬暗暗皱眉,为什么没有找到辟邪珠?难道是椒图骗了他? 随即他否定了这个念头,椒图如果想要骗他,没必要拿墓主人的棺椁开玩笑,这有悖于它的职业道德。 那么会不会是藏在尸体的什么地方了?陈希扬想着,便伸手去摸尸体的两腮、胸口、手臂及腿脚。最后,他在古尸用衣袖掩盖起来的右手腕上,发现了一窜用细麻绳串成的手链,链子上一共有五颗漆黑晶亮的珠子。 陈希扬一看便认出这就是他要找的辟邪珠。辟邪珠因为十分稀有,往往一颗珠子便价值连城。 当初椒图说墓主人有一串辟邪珠的时候,他还以为是一串小珠子,没想到这珠子每一颗的直径都有拇指这般粗,这该让多少人羡慕嫉妒恨啊! “这就是辟邪珠?”骆柒显然是第一次看见这玩意,见它黑漆漆的看不出哪里像宝物,但是既然陈希扬是这么认为的,他便壮起胆子想将手链从古尸的手腕上褪下来。 但奇怪的是,这链子套在古尸的手腕上明明显得比较宽松,可就是褪不下来,他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不由使上了蛮力,这一下非但没能把链子褪下来,反而拉动了古尸的胳膊,只见古尸“腾”地一下坐了起来,脖子微微歪斜了一个角度,正好面朝骆柒。 骆柒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脸色煞白,大气也不敢喘。 “不好,要起尸了!”李思考掉头就跑,跑了几步意识到自己率先逃走很没义气,忙折回来拉着呆怔的纪玖一起跑。 此时莫传延一边扛着昏迷的苏泽,一手拉起骆柒,也打算往室外退。 唯有陈希扬站着不动,只是蹙眉上下打量着古尸,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为什么……还会有灵识残留下来?”他喃喃自语,“难道说,跋弘没有按照契约把你的灵魂完全吞噬掉?” 古尸直挺挺坐着,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还是说,是你用了什么办法保留了自己的一部分灵识?” 陈希扬的脑海中突然闪过甬道中的第五幅图画,顿时恍然大悟,那七个少年跳的舞,不是渡灵舞,而是锁灵舞!那些人不是想为这名巫师超渡亡灵,而是想将他的灵魂锁在体内,等到跋弘前来吞噬灵魂时,就会像吃漏嘴一般,残留下一星半点的灵识。 但随即他又感到不解,想用锁灵的方式躲避跋弘,不过是徒劳的挣扎罢了,即便留下那么一点灵识,对跋弘不算什么损失,对契约者自身也没有什么利处,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点灵识也会渐渐游离在身体之外,最后烟消云散,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陈希扬从沉思中抽回思绪,发现那古尸似乎与刚才有些不同了,原本对着骆柒站着那个方向的脸,不知何时转而正对着他了。 如果是普通人,此时早就吓得心惊肉跳了,但陈希扬却面不改色地注视着古尸的脸,问道:“你有话对我说?” 古尸没有动。 “你不能说话,我只能通过接触你的灵识来探取你的记忆了,你不介意吗?” 古尸还是没有动。 “那么,冒犯了。”陈希扬说着,伸出右手,平放在古尸的头顶,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幕幕画面迅速从他“眼”前掠过。 因为触碰的是对方残留的灵识,那些记忆的画面都不完整,有的甚至只剩下了碎片。 陈希扬只能凝神屏息,尽可能让自己集中精力抓取对方记忆中较为完整的信息。 “大王!”他看见一名素衣男子当着忠臣的面,向高阶之上的君王下跪磕头:“褒姒不除,周必灭亡啊!” “大胆!”君王从王座上豁然起身,指着素衣男子厉声喝道:“竟敢直呼王后名讳,仅这一条罪名就可以治你死罪,更何况你口出狂言,诬蔑王后,诅咒我大周,你是何居心?!” 陈希扬心下恍然,原来这位君主就是西周的最后一位王周幽王姬宫。 素衣男子举起手中的卜辞,一手指天道:“臣是在传达上天的警示,请大王切勿再沉迷女色,速速除去褒姒!” 周幽王将他手中的卜辞夺过来看了一眼,又迅速丢了回去:“什么上天的警示,必定又是你们这些乱臣贼子编造的谎言!姜启,孤王念你是当朝最有能力的巫师,才会对你一再忍让,但是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已经让孤对你非常失望。你走吧,从此以后不要再出现在孤王面前!” 画面一转,白日变成了黑夜。 清朗月色之下,素衣男子独自一人长身而跪,夜风飒然,掀起他宽大的袖袍,将他的身影衬得越发落寞寂寥。 他神色肃穆,一边凌空划下月渎咒诀,一边低声说道:“月阴之神在上,巫族第十代弟子姜启,愿以自身五百余年修为,换得周朝五百余年寿命。” “五百余年?!”陈希扬吃了一惊,虽然他对历史不怎么感兴趣,但因为经常跟苏泽混在一起的缘故,他也耳濡目染了一些历史知识,他记得当初西周就是灭于周幽王之手,周平王姬宜臼由镐京迁都于洛邑,后世称为东周,而东周从迁都到被秦国所灭,满打满算正好是五百多年。 难道说……这混乱的春秋战国五百年,真的是这个名叫姜启的巫师用自己的五百年修为换来的吗? 这个事实对陈希扬来说太具有冲击力了,如果说东周这一段历史是姜启擅用禁术月渎咒篡改原来的历史轨迹造成的结果,那么承接东周而下的秦、汉、三国,乃至后世的唐、宋、元、明、清各个朝代,难道都是偏离了姜启所谓“天意”的产物?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原本的“天意”是什么样的?上天原本安排好的历史又会是怎样一番面貌? 随即他意识到,姜启想要展现给他的这些记忆片段,究竟想告诉他什么,又想让他做些什么? 第二章:盗墓者先驱(十三) 画面停滞了几秒钟,就在陈希扬以为记忆片段到此为止的时候,眼前又闪过几个破碎的画面,有些画面中只有姜启一个人,有的则是姜启身边跟着一只看不清全貌的兽。 但是这些画面很快便又消失不见了,让人根本来不及抓取。 陈希扬心中挂念着苏泽的安危,觉得自己继续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只能渐渐从姜启的灵识中抽离出来,然后他取出挂在脖子上的一只小玻璃瓶,打开瓶盖,将姜启残留的灵识吸入瓶中。 “现在时间紧迫,我没法完全理解你表达这些信息的意图,不过等我有时间了会想办法弄明白的。”陈希扬认真对尸体做着保证。 他话音刚落,便听“咚”的一声轻响,辟邪珠的手链自动从尸体的手腕上脱落了下来。 陈希扬有些意外地看着手链。 此时其他几人也都回来了,骆柒和纪玖看见这番景象,错愕地互相看了一眼,他们曾经听老一辈的盗墓人说过,盗墓的时候如果触怒了墓主人,就可能会发生尸变,但是如果帮助墓主人了却一桩心愿,尸体非但不会尸变,还会主动将身上的宝物褪下来送给他。 他们俩跟着师傅下了那么多墓,从未遇见这等好事,没想到居然被陈希扬给遇上了。 “他的意思是你可以把辟邪珠拿走了。”纪玖虽然心里十万个羡慕嫉妒恨,见陈希扬脸上有疑惑,还是好心解释道,“这是他指明给你的东西,你就拿着吧。” 陈希扬拿起辟邪珠,看着姜启的尸体诚恳地点了点头:“谢谢。” 尸体突然晃了晃,迅速萎缩下去,眨眼间便化作了一堆粉尘。 陈希扬用辟邪珠消去了苏泽身上的索命咒,又驱走了纪玖和李思考手上的蛊毒。 苏泽醒来之后,就看见陈希扬将一个串满了黑色珠子的手链套在他的手腕上,并在上面打了个死结。 苏泽怔了一下:“这是什么东西?” “辟邪珠。”陈希扬头也不抬地答。 苏泽四处看了看,然后就看见了姜启的那副棺材。 “咦,我们什么时候进来的?” “在你睡着的时候。” 苏泽还是一脸茫然,然后他才发现自己手腕上的索命咒不见了。 “呀,原来真是辟邪珠!”苏泽惊喜地叫了起来。 众人见陈希扬将辟邪珠送给了苏泽,心里早就羡慕死了,见他还如此后知后觉,都忍不住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可是,这辟邪珠不是跟墓主人借的吗?怎么套在我手上了?” 陈希扬道:“墓主人给我了,就是我的东西了。我转送给你,他应该没有意见。” 苏泽刚想推拒,便被陈希扬紧接而来的一句“好好戴着这东西,免得以后老给我惹麻烦”而成功堵住了嘴巴。 然后陈希扬指着石棺上的铭文让苏泽辨认。 苏泽一边看一边解释道:“墓主人名字叫姜启,是周朝最有威信的一位巫师。他原本是姜子牙的同宗族人,辈分比姜子牙还要高,但因为他在修仙之术上颇有小成,非但延年益寿,还驻颜有术。 “姜子牙辅佐了六位周王后去世,临死前将维护周朝国运的重任交托给了姜启。姜启为人低调却很热心,平日虽退隐山野,却一直关注着周朝的命脉,当他占卜出周朝将亡于幽王姬宫之手时,便大胆进谏,请求幽王除去引起祸端的女子褒姒,不料却反被幽王怒斥。 “姜启为了不辜负姜子牙重托,只能冒着违反族规禁令的风险,与月阴之神做交易,用自己五百多年的修为换取周朝五百多年的延续,然后他便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的弟子们按照他的遗言要求,为他做一场法事,将他的魂魄锁在体内,然后将他的遗体远葬他乡。” 铭文到这里就结束了。陈希扬点了点头,铭文中的内容和他在姜启的记忆碎片中看到的差不多,只是他没想到,姜启居然是西周开国元老姜子牙的同宗族人。 那边李思考抬高了嗓门表示他的惊讶:“五百年?!那他究竟活了多久?姜太公辅佐了六位周王,也才活了一百三十九岁呢!” 纪玖和骆柒纷纷点头表示惊讶+2。 苏泽偷偷瞄了陈希扬一眼,心想如果他们知道身边这位“陈大师”也是个活了不知几百年的老妖怪,会不会比现在更惊讶。 随后他们又将一个主室、两个耳室里里外外翻了个遍,还是没能找到关于灵媒御玺的文字记载。 骆柒丧气地喃喃自语:“原本以为进来之后就能找到灵媒御玺的咒语,没想到这墓主人如此抠门,连一星半点的文字都不留,害我们白跑一趟。” 苏泽心中的沮丧并不亚于骆柒,骆柒找御玺的咒语是为了救自己的父亲,而他则是希望继承爷爷的事业,通过咒语来进一步了解灵媒御玺,了解那个神秘的大曜文明。 陈希扬见大家都十分疲惫,便道:“我们先撤吧,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讨论。” 苏泽点了点头,取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却发现手机屏幕还停留在相册里,因为光线很暗,其中有几张照片拍得很模糊,只能隐约分辨出是一些文字。 这些照片是哪儿来的?他不记得自己有拍过这些啊。他努力回想了一下,猛然想起这是之前李思考打包发给他的,是和甬道上那些壁画的照片一起的。 此时众人已经开始收拾东西,打算出去了。 李思考与纪玖是不敢打玉瓶的主意了,不过还没忘记那个青铜器,正一边一个合力抬着走。 苏泽走到李思考身边,指着手机里的照片问道:“这些照片你是哪里拍来的?” “就在那个甬道里啊。” 苏泽回忆了一下:“我不记得我有在墙壁上看到过啊。” 李思考一拍额头道:“是在另一边的墙壁上啦,一边是图画,一边是文字。你们来的时候就只顾着看图画了,看着看着不是就听到骆柒打电话来求救了嘛。” 苏泽这才想起,当时因为骆柒和莫传延情况危险,他们便立即赶去了耳室,以至于完全忽略了甬道另一边的墙壁。 骆柒在一旁听见了他们的谈话,立即反应过来:“难道说甬道那里还有遗漏掉的信息?” 苏泽道:“照片里看不清楚,不过应该是甲骨文没错。” “那还等什么,快带我去看!” 苏泽带着骆柒来到甬道上,果然发现在壁画的对面,刻着许多文字。 骆柒最后一点希望就押在这上面了,于是十分殷勤地开着手电筒为苏泽照明:“怎么样,看出什么了吗?” 苏泽趴在墙壁上,将那些文字仔细看了一遍,脸上露出莫大的喜悦:“真的在这里,关于灵媒御玺的记载!” “它说了什么?” “它说……灵媒御玺原本不是我朝之物呃,它指的是周朝是大曜时期灵媒族的圣物它提到了大曜!大曜果然是在历史上存在过的,而且比周朝还早!” 骆柒却不关心大曜比周朝早还是晚,催促道:“它还说了什么,提到咒语了没有?” “等等,我继续往下看……它说,姜启是在一次云游之时,无意间进入了一座陵墓,得到了灵媒御玺,将其视为珍宝,却一直束之高阁。” 此时众人也都跟了过来,李思考一听这话,惊叹了一声:“原来在两千多年前就有人盗墓啦?这个姜启真可谓是盗墓者先驱啊!” 纪玖道:“姜启既然得到了御玺,为什么要束之高阁?” 李思考想了想:“难道是没有咒语用不了的缘故?” “不是吧,”骆柒急了,“你再仔细看看,这上面真的没有提到咒语的事情?” 苏泽又仔细将全文看了一遍,摇头道:“真的没有,后面只说姜启非但对御玺的存在只字不提,还严禁身边的人触碰它。他死后入葬,指定由式神跋弘守护御玺,谁若敢打御玺的主意,就会遭到跋弘的报复。” 李思考冷不丁打了个寒颤:“难道当时纠缠着我的邪灵,真的就是跋弘?” 骆柒和莫传延互相交换了个眼神,难道当时袭击莫传延、附身骆柒的那个邪灵,也是跋弘? 纪玖不满地道:“这姜启也真够自私的了,自己不用灵媒御玺,还独占着不让别人碰。” 陈希扬蹙着眉心摇了摇头:“我觉得,事实并非如此。” 众人看向他:“什么意思?” “也许是我刚才接触了姜启的灵识,能够感应到他的一些情绪吧。我总觉得,姜启似乎知道灵媒御玺的很多秘密,并对此讳莫如深,应该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苏泽将石壁上所有内容都解读过去之后,发现在左下角有几个符号。这些符号看起来像是数字,却又不像数字,把他这个考古学家的孙子也难住了。 直觉告诉他,这几个符号十分重要,如果破解出来的话,也许会有所帮助,于是他从背包中拿出纸墨,将这几个符号拓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之后,众人便循着原路爬出了盗洞。 守墓神兽椒图看在陈希扬的面上,没有再为难他们,对于纪玖和李思考带出去的那个青铜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返回宾馆的路上,大家都很累了,于是相对精神比较好的莫传延主动担当了司机。 骆柒没能在墓中找到灵媒御玺的咒语,所有希望都落了空,郁郁寡欢地坐在副驾座上,眼神空茫地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莫传延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偶尔目光会向骆柒的方向打一下,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苏泽和陈希扬坐在后座,苏泽因为拓下了那几个符号,心里一直挂念着,坐在车上也不时地翻出来看。 陈希扬原本便性情懒散,在墓中做了几次法,心神消耗较大,此刻已经歪在苏泽的肩膀上,沉沉睡去了。 至于李思考,这家伙自上到地面之后便与四人分道扬镳,巴巴地跑去蹭纪玖的车去了。 他的想法是,跟着纪玖混,绝对钱途无量。于是早把之前那位师傅抛到了九霄云外,跟着纪玖一口一个“小师傅”叫得欢,把纪玖哄得眉开眼笑,当即就带着他回盗门去了。 第三章:异度坐标(一) 七月中旬,天气一日比一日酷热。 因为学生放暑假而无事可做的苏泽百无聊赖地趴在陈希扬的空调房里,对着拓本中那几个怎么也看不懂的符号发呆。 陈希扬则戴着耳麦对着电脑忙得噼里啪啦,还不时对着麦克风吼:“加血的哪去了?没见我的血快掉光了吗?……我让你跟在我后面,你没事跑那么远干啥啊?……你打怪?你一个小医生没几滴血的你打什么怪?……少罗嗦,快点回来给我加血,如果害我挂在这里回头我砍死你!” 苏泽被他吵得有些受不了,掏了掏耳朵,抬头看着陈希扬的后脑勺:“喂,陈希扬,打个网游而已,人家好歹是你队友,又不是你仆人,有你这么凶人家的吗?” 陈希扬头也不回地道:“我乐意,你管得着么?听不下去你走啊,每天跑我这里来蹭空调算是怎么回事啊?” “切,我还不是可怜你一个人呆着会孤单寂寞,特地好心好意来陪你……” “拉倒吧,我这整条街上这么多孤魂野鬼的,我会寂寞才怪。” 苏泽一时词穷,哼了一声,没话说了。 过了半晌,他又开口道:“陈希扬,你说……骆柒回去后怎么样了啊?” 自从上次在上海分手之后,他们与骆柒便断了联络。苏泽想起莫传延在墓中说的那番话,难道骆柒真的要被迫离开骆家么? “我又不是姜启,弄个甲骨就能占卜了。”陈希扬咕哝着,“其实吧,说句老实话,就骆柒那性格,骆家未必适合他。” “怎么连你也这么说?” “我不是说他不好,只不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圈子,骆柒从小的生活圈子就和骆家格格不入,真要他呆在骆家,他也未必呆得下去。” “可是,好不容易找到了家人,又不能在一起生活,岂不是太悲惨了?” 此时陈希扬已经杀了怪交了任务,从队伍中退了出来,摘掉耳麦,回头觑了他一眼:“你这悲天悯人的性格也该改一改了,你又不是什么救世主,不过区区一个中学老师罢了,管别人这么多做什么。” 苏泽一个翻身,仰面四脚八叉地躺在床上,叹了口气:“我这不是无聊吗,如果有更重要的事情给我做,我也不会想这些有的没的啊。” 陈希扬走到他身旁,看了一眼他脑袋边上摊着的那个拓本,“怎么,这几个符号还没搞定?” “是啊,我翻遍了爷爷留下来的甲骨文对照表,根本找不到跟这几个符号相似的文字,我都开始怀疑,这究竟是不是甲骨文体系里的文字了。” 陈希扬拿起拓本仔细看了看,脑中掠过一记电流,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当他仔细回味,又觉得那感觉十分渺茫,无迹可寻。 他不像苏泽,会对一件事情钻牛角尖,对于费心劳神的事情,他从来不会跟自己过不去。当即耸了耸肩膀,学着苏泽的模样并排横躺在床上,道:“要不要问问你爷爷以前的那些旧识?” “我也有想过,”苏泽道,“但是我想了半天,居然不知道我还能找谁帮忙。” 苏泽的爷爷苏阅,在考古界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气,为人处世也不够委婉,本来值得深交的朋友就不多。 自从他发表了关于大曜文明的那篇论文之后,受到了考古界的一片质疑,就连原来跟他走得比较近的几位同事,也对他的这种观点表示不认同,苏阅当即就和他们全都闹翻了,这也是导致苏阅最后郁郁而终的原因。 自从苏阅去世之后,苏泽便退出了考古界,与苏阅的那些旧识们断了联系,其中有负气的成分,也有心灰意冷的成分,以至于如今回想起来,竟找不到一个可以求助的人。 陈希扬对于苏泽家里发生的变故自然是了然于心的,此时也不欲戳他痛处,于是岔开了话题:“你也不用太郁闷,并不是你一个人进展不顺,我这边也非常不顺。” 苏泽一听这话,才想起上次陈希扬从姜启那里得到了残留的灵识之后,时常在夜深人静之时进入姜启的灵识,试图修补他破碎的记忆,尽可能从中得到更多的信息。 于是苏泽问道:“怎么,记忆修补工程不顺利?” “太累人了!”陈希扬道,“你知道的,我没什么耐心,也从来不爱玩拼图游戏,只拼一张图就能让我发疯,更何况是要将千万个碎片还原成一幅幅记忆图,这对我来说简直是酷刑!” 苏泽忍不住笑了起来:“既然觉得是酷刑,为什么还要这样坚持?我记得你很少对这种事情上心的啊。” “我还不是为了你。”陈希扬抛给他一个“不知好歹”的眼神,“你不是很想找到灵媒御玺的咒语吗,既然墓室中没有留下这方面的记载,我只能进入姜启的灵识中,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苏泽眨巴着眼睛怔了半晌,突然抽了抽鼻子,翻身抱住了陈希扬,捏着嗓音撒娇:“陈大师,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喂,苏同学,一米八几的个头了还学小孩子卖萌是非常可耻的,这个时候给我灌迷汤不嫌太迟了吗?” 苏泽小的时候长得白白净净的,非常可爱,陈希扬经常喜欢抱他逗他。但自从苏泽成年之后,两人之间的肢体接触便越来越少,一方面是因为苏泽对于外貌始终年轻如昔的陈希扬,心理上多少有了些膈应,另一方面,陈希扬似乎也感觉到了苏泽心境的变化,渐渐的也不再主动亲近他了。 此刻陈希扬突然被这样一个大男孩抱住,心里有些别扭,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恶声恶气地道:“热死了,滚远点。” “不!” “滚!” “就不!” 陈希扬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没能挣开,也就作罢了。 两人维持着这种暧昧的姿势持续了几秒钟后,陈希扬低沉着声音道:“苏泽,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是没有出路的。” “唔?”苏泽抬眼,不明所以地看着陈希扬。 “我知道你因为你爷爷的死而迁怒于整个考古圈,迁怒于他的那些旧识。如果你从此放弃了考古,放弃了你爷爷留下的未完成的事业,我也就由得你去了。但是现在,一个灵媒御玺便又激起了你的好奇心,很明显你内心根本没有真正放弃过对大曜文明的探索。 “如果实在无法放弃,那就只能坚持下去,完成爷爷的遗愿我知道你心里是这么想的,对此我也没有意见。但是,既然你决定要继续走下去,就要打开目前的困境,机会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幸运也不会无端砸中消极自封的人,你就算现在举目无亲、茫然无助,也必须走出那一步,你明白么?” 苏泽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我明白,我明天就主动去拜访爷爷的那些故交。” 苏泽离开之后没多久,陈希扬这个宅男也难得地出了门。 但是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去超市狂购,而是朝着鬼街的更深处走去。 明明是天气炙热的午后,越往鬼街深处去,却越是让人感觉阴森寒冷,到最后,连一缕阳光也看不见了。 陈希扬在一幢颜色古旧的阁楼前停下了脚步。阁楼门上悬着一张牌匾,上书“陈氏宗祠”四个大字。 守在宗祠门口的是两位穿着古代汉服的垂髻少女,身体像蝉翼一般透明轻盈,仿佛风一吹就会凌空飞起。 少女见到了陈希扬,态度谦卑而不失优雅地躬身行礼,柔声道:“您来了。” 陈希扬朝她们点了点头,举步拾阶而上,在门前收住了脚步。 其中一名少女动作娴熟地为陈希扬套上色彩艳丽的长袍外衫,然后手指灵巧地在他的腰带上扎了一个样式繁复的结;另一名少女则跪下身去,伺候他穿上配套的鞋袜。 最后,少女将他束在脑后的发带抽了出来,漆黑的长发倾泻而下,比束起来时感觉要长许多,发丝如同细滑的绸缎,细细密密地覆盖住了他的整个后背。 一切装扮停当之后,两位少女为他开启了厚重的木门,然后躬身退至两旁。 陈希扬抬脚跨过高至半膝的门槛,走入了室内一望无际的黑暗之中,身后的木门“嘎吱”一声,又自动合上了。 片刻之后,屋子两侧的墙壁上同时亮起了四盏烛火,跳跃着昏黄色的暖光,虽然算不上明亮,但至少能让人看清楚这间屋子的格局。 屋子比从外面看起来要更加宽敞一些,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四方高大的木桌,上面有常年祭祀的痕迹,但此刻被收拾得还算干净。 木桌靠着的墙壁上方,挂着几幅人物画像,每一个人都是宽袍大袖、长发过肩的装扮,有的看上去年长一些,有的则较为年轻这些是巫族陈氏一脉中灵力较高的先辈,但令人惋惜的是,他们都没能活过五百年。 陈希扬在木桌前站定,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默默祷告了一番。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时,发现一名黑衣老妪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侧前方,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持着烛台,沟壑交错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您来了。”老妪朝他躬了躬身,声音粗噶难听,对待陈希扬的态度,也不似门前两个女婢那般恭敬谦和。 “嬷嬷,好久不见。”陈希扬冲他微微一笑,对于她轻慢的态度丝毫不以为忤。 “少主继承家主之位后,来到此地的次数屈指可数,今日大驾光临,不知有何吩咐?” 陈希扬笑道:“嬷嬷这是在责怪我供奉不勤呢,看来我以后要多加改正了。” 老妪似乎没有料到他会如此退让,不由抬眼瞧了瞧他,眼中毫不掩饰探究的意味。 过了片刻,老妪重重咳了几声,才道:“供奉就不必了,老朽虽然风烛残年,但好歹还能喘气,只要老朽在世一天,就不会怠慢了我们陈氏一脉的列祖列宗。少主此次前来,如果有什么要事,还请明言,老朽若是能帮,绝不推拒。” 陈希扬见她话说到这份上,也不再与她兜圈子了,开门见山地道:“还请嬷嬷帮我找一找阁楼中收藏的名人古籍,我想查一个人。” 第三章:异度坐标(二) 老妪又看了陈希扬一眼:“容老朽多嘴问一句,少主想查的是什么人?” “巫族先祖,姜启。” “姜……启……?”老妪皱起眉,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但她没有再多问,只是低眉顺眼地道:“少主请跟老朽上楼吧。” 房间的两侧各有一道回旋木梯,通向完全不同的阁楼,左侧木梯通往生阁,右侧木梯通往死阁。 老妪转身,率先往右侧的木梯走去。她虽然看上去风烛残年,身体佝偻,行动迟缓,但上楼梯的速度却一点也不慢,原本还在眼前的身影,一眨眼便已拉开了七八步台阶的距离,再一眨眼,已经在十几步之外了。 陈希扬知道这老妪性情古怪,若是在往日,他才不把这老太婆的怪脾气放在眼里,但现在正是求人帮忙的时候,自然得小心应对着,当下也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即提速跟上。 回旋木梯看起来不长,走起来却花了不少时间,仿佛在一座小阁楼里延伸出无穷无尽的空间。 老妪一边在前方带路,一边问道:“那姜启是什么年代的人?” “西周末年,距今……应该有两千多年了。” “那是挺久远的先人了,难怪老朽没有印象。” 陈希扬见她起了谈兴,便趁机多问了几句:“嬷嬷,您今年贵庚?我听父亲说,他出生的时候,您就已经在了。” “何止是您的父亲,”老妪面无表情地道,“就连您的祖父,也是老朽看着长大的。” 陈希扬吃了一惊:“那您现在……” 老妪叹了口气,喃喃道:“老朽究竟活了多少年,连老朽自己也记不清了,反正日子一日接着一日地过,时间久了,也就没有心思算这无聊的岁数了。倒是您的祖父和父亲,当初都是同辈之中灵力最高的人,只是可惜啊,都活不长,不到三百岁便早早去了,老朽有的时候甚至在想,如果能将老朽的寿命分一些给当家主子们,该多好啊……” 陈希扬听得有些动容:“嬷嬷,您别这样想,我们陈氏一脉子孙寿命都不长,但您是例外,这是上天对您的眷顾。” 老妪听了这话,抹了抹泪湿的双眼,没有说话。 陈希扬又问:“嬷嬷,您知道巫族中除了我们陈氏,还有别的脉系留存下来么?” 老妪的情绪已经恢复了平静,淡淡道:“我年轻的时候,曾听当时的主子说,我们巫族的史书记载是从商朝开始的,最初由姜氏发展而来,到了春秋战国时期,由于世道纷乱,人心不稳,巫族内部发生了一次大分裂。其中姜氏本家在战火中渐渐凋零,不知所踪;赵氏一脉因为暗中辅佐秦国,得以发扬光大;其余宋氏、叶氏、陈氏、梁氏几个脉系只能韬光隐晦,等待时机东山再起。 “到了汉朝末年,赵氏一脉垮台,汉王朝岌岌可危,宋氏、叶氏、梁氏趁此时机东山再起,分别投靠了不同的主子,最后形成了三国鼎立的局面。叶氏因为投靠了曹魏,曾在历史上很是风光了一段时间,但宋氏和梁氏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三个脉系,在历次朝代更替中,一直是此消彼长的关系。 “那段时期,我们陈氏一直十分低调,逐年隐秘地向南方迁移,不参与各国纷争。因为不关心时局,不与其它脉系接触,以至于他们各脉最后是如何消亡的,我们也不太清楚。到了南宋初年,宋高宗迁都至临安,他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我们陈氏一脉的下落,于是学刘备三顾茅庐,恳请我们当时的家主入世辅佐他。”(注:临安即现今浙江杭州。) 陈希扬听到此处,接口道:“于是自南宋而下,元、明、清四代,都是由我们陈氏暗中辅佐的了?” “没错,之后陈氏一脉的历史,相信您已经很清楚了。到了晚清年间,我们预知了清王朝的命数,不欲卷入其中,便在鸦片战争开战前夕迅速隐退,落户在鬼街以躲避战乱。所以我们陈氏一脉,在巫族各个支脉中,算是保留比较完整的一脉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回旋梯的尽头。 老妪站在长廊的一段,指了指侧旁一排排望不到尽头的书架,说道:“关于巫族先祖的古籍,都存放在这一层楼,越往深处走,古籍的年代便越久远。少主,您自己慢慢找把,老朽一介女婢,没有资格翻看古籍,恕不能相陪了。” 陈希扬谢过老妪,目送她佝偻的身影消失在回旋梯的尽头,然后深吸一口气,一步步朝长廊深处走去。 这些古籍长年无人翻看,都已经堆积了许多灰尘,越往里走,灰尘堆积得越厚。 终于,陈希扬找到了标记着“周朝人物卷”的书架,抹去上面厚厚的积灰,随意抽出了其中一卷翻看。 陈氏一脉在最初巫族分裂的时候,只能算是各脉系中势力较弱的一个小支脉,所以“韬光隐晦、退隐自保”成了他们立家之本。 这份古籍自然不可能是姜氏本家的原版,而是后人誊抄而成的。 陈希扬将书卷抱在怀中,一页一页仔细翻找,终于在第十代族长这一页,看到了姜启的名字。 但令他意外的是,其他每一位族长的记载都洋洋洒洒好几页,唯独姜启,只有寥寥半页。 前半部分交代了姜启的出生时间和籍贯,师从何处,与西周开国元老姜子牙的关系,以及姜子牙临终前对姜启的托付。 又说姜启生性淡泊,不喜入世,在担任族长期间,经常四处云游。直到有一次云游归来,突然变得积极入世、忧国忧民,在卜算出周朝命数之后,屡次苦谏幽王废后,未果,自殉而亡。 陈希扬看得直皱眉,这最后几句话写得太敷衍了,根本没有关于姜启使用月渎咒的记载。 但随后他发现,在这一段文字的最后,誊抄者用小字添加了一句注释:“有删减。” 看来,当时有人故意删去了关于姜启生平的大部分记录,包括他云游的过程,以及他因使用月渎咒而死去的事情。 只是他不知道这些内容是在原版中就已经被删去了,还是誊抄者自行删减的。但是根据巫族史书承袭的原则,若非当世之人特别要求,后世誊抄者是不会擅自删减原稿的,可见这删减的时间,应该是在誊抄之前。 难道就这样空手而归?他一边在心里咒骂删除这些内容的那个人,一边沮丧地转身欲回。 走了几步之后,他忽然停了下来,脑中闪过一道灵光:“如果人物卷里找不到,那么咒术卷里是否能找到相关记载呢?” 想到这一点,他立即转身去找咒术卷,终于在书卷的最后几页,找到了关于“月渎咒”的介绍。 月渎咒虽然被列为巫族禁术,但还是有一小部分族人违反族规,尝试使用了这种咒术,古籍上对他们的案例一一做了记载。 陈希扬耐着性子将每个案例逐一看下去,令他惊讶的是,所有记载的案例,都以失败而告终,他们不是被月阴之神夺去了性命,便是被禁术反噬,不得善终。 但是从头至尾,都没有提到姜启一个字。 陈希扬再度希望破灭,恨恨将书摔在了地上。此刻他严重怀疑,所谓“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巫史传说,不过是以讹传讹的谣言罢了。 老妪持着烛台,一动不动地守在楼下,见陈希扬神情沮丧地踱下楼来,问道:“没有查到想查的东西?” 陈希扬点了点头。 随即,他又不甘心地问了一句:“会不会是,有些事情连巫史也不知道,或者知道了却没有记录下来?” 老妪看了他一眼:“你可以不尊重任何一位巫族族长,但不可诬蔑巫史的职业道德。” 陈希扬撇了撇嘴:“但是事实就是如此啊,否则为什么我找不到关于姜启施行月渎咒的记载?” “月渎咒?”老妪明显吃了一惊。 “是啊,我分明在姜启的灵识中看到了他施行月渎咒的记忆,可是不论是人物卷还是咒术卷,都没有关于这一段历史的记载,这不是很奇怪吗?” 老妪沉默了半晌,才低沉这声音道:“老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说,巫史绝对不会隐瞒任何事,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后世人为删除。” 陈希扬立即想到人物卷中关于姜启的记载,最后的确注明了有删减。 他立即问道:“可是为什么要删除?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老妪将身子垂得很低:“老朽只是一介女婢,若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便是越矩了。” 陈希扬眯起眼睛看了她一眼,听她的话风,感觉她似乎知道些什么,但一时间又抓不住证据,无法逼问。 走出陈氏宗祠的大门,陈希扬在两名女婢的帮助下,卸下层层繁琐的装束,重新束起长发,这才轻轻呼出一口气,感觉浑身上下舒坦了不少。 虽然这一次去阁楼上没能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是他从古籍那遮遮掩掩的文字中,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也许,在巫族几千年的漫长历史中,深埋着一个巨大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三章:异度坐标(三) 次日清晨。 陈希扬是被一阵悦耳的手机铃声惊醒的。 他猛然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全身已经湿透,想起刚才的梦魇,他还一阵后怕。 这几日他白天组队打网游,晚上打坐玩拼图,生活非常充实。但充实过了头,其结果就是半夜里拼着拼着一不小心睡了过去,差点陷在姜启的灵识黑洞中抽出不来。 陈希扬撑起身子,看了看来电显示,屏幕上闪烁着苏泽少年时期的学生照,白白净净的脸上明明稚气未脱,还偏学明星露出八颗牙齿摆一个标准式微笑。 “小时候比现在可爱得多啊……”陈希扬每每看到这张照片都会在心里默默吐槽,然后语气臭臭地接起了电话:“说!” “哇,好大的起床气!”苏泽的声音透过电话泛着明朗的笑意,“陈希扬,快起床出门,我请你吃饺子!” 陈希扬哼哼两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有什么事有求于我,直说了吧。” 苏泽哈哈笑道:“我就心情好,想请你吃饺子,哪儿那么多歪理。快起来快起来,老地方等你!” 他说完,也不等陈希扬拒绝,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啧。”陈希扬皱着眉头不满地看了一眼暗淡下去的手机屏幕,这小子最近越来越嚣张了嘛。 虽然这般想着,他的嘴角却微微扬了起来。 这样的苏泽,才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苏泽,那个会不管不顾粘着他赖着他的苏泽。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苏泽意识到自己长大了,要有成年人的样子了,尤其是进了学校当了老师之后,他更是摆出了一副成熟稳重为人师表的模样,真性情反而被他刻意掩盖了下去。 半个小时之后,陈希扬穿着T恤短裤,拖着凉拖鞋,双手插在裤袋里,慢悠悠地晃到鬼街外的一家老字号饺子店。 苏泽早已坐在店门口的木桌子旁,面前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饺子,一碗已经开吃,另一碗是给陈希扬留着的。 “慢死啦。”苏泽冲陈希扬招手,“再不来饺子都泡烂了。” 陈希扬在他身边坐下,鄙夷地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请客也不摆出点诚意,一碗饺子就想打发我?” “你不是说你最喜欢吃这里的饺子么?”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要不然我小的时候你为啥老带我来这里吃饺子?” “……”那是因为你说好吃我才带你来的啊魂淡!陈希扬在内心默默地咆哮。 “别装矜持了,吃吧吃吧。”苏泽将筷子塞进陈希扬手里,“一会我还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 “嘿,我知道那几个符号是什么意思了!”苏泽的脸上满是得意。 陈希扬没有立即问“什么意思”,而是问:“你去拜访你爷爷的旧识了?” “是啊,”苏泽面色不改地道,“那天我回去之后,就立即去翻我爷爷留下来的通讯录,有一个已经换了手机号联系不上了,一个听见我自报姓名就把电话给挂了,一个听完我说的事情然后客客气气地把我给拒绝了。” 陈希扬听到此处,皱了皱眉:“看来你爷爷的人缘真不是一般的差啊,当初我咋没看出来呢?” “我爷爷那人啊,只要不是触及他的底线,他一般还是比较和蔼可亲的,但是一旦触及了他的底线,他就会彻底跟你闹翻。” 苏泽叹了口气,转回正题:“最后我联系上了一位名叫杜忠胜的教授,他对我说的东西比较感兴趣,让我发一份扫描件给他。 “他看出来了?”陈希扬慢条斯理地咬着饺子。 “他研究了一晚上之后,凌晨四点打电话给我,说那符号极有可能是商朝早期使用的一种地理坐标,因为没有得到普及,只是小范围通用了一段时间,到了周朝已经几乎看不见这种符号了。因为此类历史资料太少,他也不是很确定,所以建议我带着拓本去他那里,他为我引见一位比较有权威的地理学家。” 陈希扬听了点点头:“那就去啊,难得有人肯不计前嫌地帮你。” “我也是这么想的!”苏泽兴奋地点了点头,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陈希扬。 陈希扬内心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你用这样羞涩的眼神看着我是怎么回事?” 苏泽面色腼腆扭扭捏捏地道:“陈希扬,那个……” 陈希扬立即做了个制止的动作:“我拒绝!” “我都还没说出口呢!” “我说我拒绝!” “先让我把话说完嘛!” “你那脑回路里有几道曲曲我会不清楚么?大清早地请我吃饺子,我就知道没好事。” 苏泽不乐意了:“别把我想得这么猥琐好吗,我不过是希望你能陪我一起去而已。” “你还是小孩子吗?这种事情你自己搞定不就好了,干嘛还非得拉着我?” “你在我身边,我比较有安全感嘛。” “……”陈希扬无语地瞪着他。 苏泽想了想,提出了一条诱人的条件:“如果你愿意陪我一起去,我就去帮你搞一个《冰河帝国》的VIP账号!” 《冰河帝国》是最新推出的一款探险类网游,目前尚在内测阶段,很多人没日没夜地排队也没能申请到普通账号,更不用说是全国限量发行的500个VIP账号了。 陈希扬脸上的表情果然松动了一下,但很快又被鄙夷所取代:“你搞得到VIP?” 苏泽这个工作没几年的穷酸小子居然能搞到VIP?打死他都不信。 苏泽嘿嘿笑了两声:“我有一个从小学到高中的死党你知道的吧,就是王琮昱那小子,画画很厉害的那个没想到他毕业之后居然被那家游戏开发公司录用了,这次《冰河帝国》的人设就是他参与设计的。我前阵子联系上他的时候,他还夸下海口,说他们公司的内部员工每人可以领一个VIP账号,如果我想要,他可以帮我搞一个。” 陈希扬皱了皱眉,他是很想要一个VIP账号没错,但是这么一来,就等于让他欠了王琮昱一个人情了。 对于王琮昱,陈希扬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 王琮昱从小便与苏泽要好得跟连体婴似的,好几次还跟着苏泽到他的鬼街来玩,当然,他看不见那些游魂,也不知道陈希扬的真实身份。 陈希扬其实不算太喜欢小孩子,当然苏泽是个例外,他想着,既然是苏泽的好朋友,那他也就勉为其难地接待一下好了。 没想到这小子对苏泽的占有欲强烈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每当苏泽习惯性地钻到陈希扬怀里撒娇的时候,王琮昱就会以强硬的态度把苏泽拖回去,然后用敌视的眼神瞪一眼陈希扬。 而苏泽那缺心眼的居然对这微妙的气氛毫无所觉,这样带着来玩了几次之后,陈希扬的耐心快要被磨尽了,明确对苏泽说:“下次你来可以,你那个连体婴兄弟就算了。” 苏泽傻傻问:“为啥啊?” “我嫌闹得慌。”陈希扬随便找了个借口:“一个小孩就已经够让我闹心了,两个我就实在受不了了。” 苏泽沉默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听明白了,总之从那以后,王琮昱的身影便再也没有在鬼街出现过了。 那时候,苏泽和王琮昱都念初二。一年之后,两人考入了不同的高中,苏泽成绩好,一直是老师眼中的尖子生,进的也是重点高中,而王琮昱因为过度沉迷于漫画,成绩越来越烂,随便进了个三流高中了事。 但是两人的关系依然很铁,陈希扬经常会从苏泽口中听到王琮昱漫画比赛得奖的事情。 再后来,苏泽不出意料地升入了重点大学,读的是历史系,经常利用课余时间跟着他爷爷苏阅去各地考古,还为了爷爷的论文四处收集资料。王琮昱则顺利考入了一所美院,专攻美术设计。 在大学四年的时间里,两人因为分隔两地而渐渐断了联系,直到工作以后也没有再见过面,没想到,最近居然又联系上了。 苏泽见陈希扬目光空茫地发着呆,于是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陈希扬,想啥呢?” “唔?”陈希扬恍然回神,掩饰性地咳了一声,严肃地道:“我正在天人交战中。” 苏泽鄙视他:“交什么战啊,白送你一个VIP,你还这么磨磨唧唧的。” 陈希扬哼笑了一下:“你那死党说了是送给你,又不是送给我,我可不想自找不痛快。” 苏泽却不当一回事:“送给我和送给你有什么区别啊。” “我敢打赌,你要是明白告诉他,你那VIP账号是要来给我的,他肯定就不乐意了。” 苏泽眨巴着眼睛停顿了片刻,也不知有没有领悟出陈希扬话中深意,随即说道:“那我不告诉他不就得了。” “纸是包不住火的,你没玩过这游戏,又不会撒谎,他几句话就能把你套出来。” “就算被他知道了又怎么样,你拿到账号把密码一改,他还能强行把账号收回去?再不行,我就说我水平差,找人长期代练不成么。” 陈希扬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苏泽立即道:“呐,你笑了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喂,有你这样拐人的么?” “不管不管,总之吃完饺子,咱俩就收拾行李出发。” 陈希扬已经完全妥协了,咬着筷子问道:“去哪儿啊?” 苏泽笑嘻嘻:“哈尔滨。” 我擦,陈希扬悲愤地想,怎么老跑这么远的地方,简直挑战他宅男的底线。 第三章:异度坐标(四) 抵达哈尔滨之后,苏泽一下飞机就迫不及待地联系了杜忠胜教授。 然而杜忠胜却说因为临时接到一个学术研讨会的通知,邀请他去做嘉宾,必须熬夜准备发言材料,暂时没有时间接待他,所以约了他第二天见面。 “看来,今天我们得自己招呼自己了。”苏泽挂了电话,朝陈希扬耸了耸肩。 陈希扬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困死了,赶快找个地方补眠先。” 苏泽看着机场外明媚到耀眼的阳光,有些郁闷地想,陈希扬在家时明明可以连续几天通宵玩网游的,怎么一出远门就犯困,难道真的是天生宅男体质? 有人在机场门口散发小册子,苏泽随手接了过来,发现是哈尔滨的旅游宣传册,不仅将所有景区都罗列在内,还标注了详细的行走路线、门票价格、注意事项等,可谓服务到家。 “呐,我们一起去看冰雕吧?”苏泽指着宣传单上的“冰雪大世界”,兴致勃勃地怂恿陈希扬。 陈希扬觑了他一眼:“你确定要去?” “有问题吗?” “现在是七月份,大热天的哪里还有冰雕给你看?” 苏泽噎了一下,仔细看介绍,果然,展览时间集中在每年的春节前后,到了三四月份基本就结束了。 但这并没有影响他逐渐高涨起来的游玩热情。他拿出笔,在几个比较有兴趣的景点旁打了勾,心里盘算着,等会一定要把陈希扬这个宅男拉出去陪他玩不可。 两人在市中心找了一家看上去还算不错,价格又比较合理的酒店。 陈希扬快要被全身的瞌睡虫淹没了,一进酒店的大厅便歪在沙发上不肯动弹了。于是苏泽自觉自愿地包办了住房手续登记。 此时他注意到隔壁柜面的两个年轻男子,明明长着亚洲人的脸,却在用英语低声交谈着什么。 他原本没有打算探人隐私,但是因为距离比较近,他还是稍微听到了一点交谈内容。 “为什么开双标房?” “咦,难道你希望我们睡一张床?” “我要的是单独的一个房间!” “哎呀怎么办呢,客服说只剩下双标了呢。” “你刚才根本就没有问!别以为我听不懂汉语。” “那你为什么从一开始就跟我说英语?” “……” “说几句汉语给我听吧,我很期待呢。” “……这有什么好期待的……” “说吧说吧!” “……烦死了。” 于是关于住房的讨论就这样不知不觉朝着调戏的方向划了过去。 苏泽突然对这对组合感到一些好奇,忍不住扭头看了那两人一眼,只见其中一个男子身形较高,五官长得很端正,说话的时候嘴角带笑,看他的穿着及言行,应该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公子哥,受过良好的教育。 另一个男子个子稍矮一些,明明长着可爱的包子脸,嗓音却是充满磁性的中低音,在同伴的调戏下,神情有些别扭,说话时微微带一些鼻音,仿佛未长大的孩子,让人看了都忍不住想逗他。 苏泽觉得有趣,出门在外,同性朋友合住一个房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他和陈希扬就从来没有对这个问题发生过争执。他想不通那个大男孩究竟在别扭些什么呢? 被他们忽略已久的客服小姐终于受不了长时间的冷落而讷讷出声:“杨先生,符先生,一间双标房,确定了吗?” “是的。” “不要。” 两人同时开口。 被称为杨先生的男子挑了挑眉,十分好心情地转头看自己的同伴:“宁止,你真的会说汉语啊,以后都说汉语给我听好不好?” 客服觉得自己快要风中凌乱了你们领了卡回房调戏成么,不管一间房还是两间房,快点办完走人行么? 名叫宁止的男子在杨先生的软磨硬泡之下,终于点头答应开一间双标房了,此时杨先生又问客服:“请问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客服如数家珍般推荐了圣·索菲亚大教堂、中央大街等几个旅游胜地,还十分热情地告诉他们行走路线。 苏泽听到几个自己感兴趣的地名,于是也凑过去询问了几句。 杨先生回头打量了苏泽一眼,礼貌地冲他笑了笑:“这位先生也打算去那里玩?” “是啊,”苏泽晃了晃手中的宣传单,“刚好有看中的地方,想趁今天闲着,就去逛逛。” 杨先生热情地道:“你一个人来玩吗?要不一起去吧,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其实我是和朋友一起来的。”苏泽说着,指了指坐在大厅里的陈希扬,“不介意再加一个吧?” 然而此时的陈希扬已经倒在沙发上睡着了,在人声喧闹的大厅里也能毫无顾忌地睡过去,这让杨先生和宁止都有些失语…… “我……我去叫醒他!”苏泽额角划过一滴冷汗,忙跑过去摇陈希扬的肩膀。 陈希扬正梦见自己和队友全力奋战,把怪兽打到只剩下一滴血,突然高大的怪兽俯下身来抓住他的肩膀死命摇晃,嘴里冒出苏泽的声音:“陈希扬,别睡了,快醒醒!” 陈希扬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盯着苏泽瞧了半晌:“苏泽,你啥时候变成怪兽了啊?” “……哈?”苏泽怔了片刻,随即明白陈希扬还没睡清醒,于是将他拉起来道:“陈希扬,别睡啦,给你介绍两位朋友。” 陈希扬这才注意到,在苏泽的身后站着两个陌生男子。 其中一个彬彬有礼,嘴角噙着笑:“你好,我叫杨臣修,这是我朋友,符宁止。” 他身旁的那个包子脸男生配合地朝他点了点头。 “你们好,我叫陈希扬。”陈希扬不失礼数地与他们一一握手,心里却将苏泽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他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和陌生人接触,可是苏泽那二愣子每次都要挑战他的底线! 哈尔滨是一个散发着浓郁异国情调的城市,走在大街上,欧式建筑比比皆是,就连哈尔滨人的生活习惯也早已被欧化了。 来了哈尔滨,必定要去的地方便是圣索菲亚大教堂。 这座古老的拜占庭式建筑,自上个世纪三十年代重建之后,便成为了远东地区最大的东正教教堂(注:远东地区是以欧洲为世界中心的概念,地理上是对亚洲最东部地区的通称,文化上是对从属于东方文化圈国家的统称)。 教堂建得高大巍峨,但泥黄色高墙和草绿色楼顶的搭配却十分挑战人的视觉审美。正门顶部为钟楼,七座铜铸制的乐钟分别代表七个音符,由训练有素的敲钟人以炫丽的舞姿敲打出抑扬顿挫的钟声,成为哈尔滨市一道独具特色的风景。 由于圣索菲亚大教堂是沙俄入侵东北的历史见证和重要遗迹,苏泽一走到广场上就忍不住对着教堂“喀嚓、喀嚓”猛拍。 杨臣修对这段历史不熟悉,一边跟着拍照,一边询问了许多关于教堂的历史传说。苏泽以前就对这段历史略有耳闻,再加上宣传单上也有小篇幅的文字介绍,他东拼西凑地居然也能解说得像模像样。 然而每次苏泽卖弄历史知识的时候,陈希扬都会听得昏昏欲睡,不是苏泽讲得不够生动,而是因为这些历史在陈希扬眼里压根没有什么神秘感可言。 陈希扬蹲在教堂前面的广场上,抓了一包饲料,百无聊赖地逗弄着争相抢食的鸽子。 “可以给我一些么?”低柔却不失稚气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陈希扬抬头,见那个名叫符宁止的大男生不知何时也学着他的模样蹲了下来,伸出一只手,似乎是在讨饲料。 陈希扬没说什么,抓了一把饲料递给他,于是两人一起默默地喂鸽子。 这一路行来,杨臣修一直十分活跃,仿佛和谁都能瞬间打成一片。但是符宁止却一直十分沉默,若不是杨臣修有意逗他,他可以一直沉默不说话。 陈希扬留意到符宁止说的中文稍微有些生硬,语速快的时候,还会夹杂一两句英文。 他想了想,还是好奇地开了口:“你不是中国人?” 符宁止看了他一眼:“我是。”顿了顿,又说:“只不过汉语讲得不好。” 陈希扬理解地笑了笑:“小时候在国外长大的?” “小时候父母离异,就跟着母亲去了美国,前不久母亲去世了,才被父亲接回国内的。” 陈希扬指了指杨臣修的背影:“他是你亲戚?” “不是。”符宁止否认得很快。 “那就是朋友了?” “也……不是。”符宁止的声音低了下去,似乎有些犹豫。 陈希扬注意到,杨臣修对符宁止很热情,有事没事就喜欢逗他,而符宁止对杨臣修的态度,则似乎有些抗拒,好像在回避什么。 陈希扬点了点头,话说到这份上,便不能再问下去了,他可没有刨根问底打探别人隐私的癖好。 符宁止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突然低低说了一句:“他……不算什么好人。” “诶?”陈希扬意外地抬头,以为符宁止在开玩笑,但是符宁止已经站起身走了,留给他一个孤寂的背影。 这个“他”,是指杨臣修? 陈希扬蹙起眉玩味着这句话,好人的定义是什么?符宁止又是出于什么心情说出这句话的?难道两人之间存在着不可告人的私人恩怨? 第三章:异度坐标(五) 到了傍晚,杨臣修提议去一家名叫塔道斯的俄式西餐厅用晚餐。 苏泽和陈希扬都没有听说过这家店的名字,也从未吃过俄式西餐,一时有些茫然。 杨臣修兴致勃勃地介绍道:“其实我在来哈尔滨之前,就已经对这家西餐厅慕名已久。这是一家名副其实的百年老店,据说餐厅的始创人叫塔道斯什么什么的,是沙皇俄国时期亚美尼亚人,店里出售的食物都是正宗的俄罗斯食物,带着独特的高加索风味,很受大家欢迎……” 他话没说完,便被自己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迅速看了一下来电显示,说了声“抱歉”,便走到一旁接电话去了。 通话时间很短,但是杨臣修回来之后,脸色却变得凝重了许多,在符宁止耳边低语了几句,符宁止面色暗了暗,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然后杨臣修朝苏泽和陈希扬略带歉意地笑了笑:“真不好意思,原本还打算请你们两位去吃西餐的,没想到临时有事……” “没关系没关系,”苏泽忙摆手道,“你们有事就先去忙吧,我们自己去好了。” 于是杨臣修告诉他们西餐厅的地址,还好人做到底,帮他们叫了一辆出租车,直接把他们送了过去。 塔道斯西餐厅位于一条巷子的拐角处,店名写在一块欧式风格的墨绿色牌匾上,不张扬,但很能抓住路人的眼球。 两人穿过走廊,看见幽暗的灯光下,古老的家具、欧式的壁炉、泛黄的照片、断断续续的留声机以及留着俄文笔记的旧书籍,感觉像是进入了时空之门,一瞬间便穿越到了过去。 两人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在服务员的热情推荐下,选了一份双人俄式套餐,什么炭烧牛仔骨、鱼排酸奶滋、红菜汤,对于宅男陈希扬来说都是新鲜东西。 就在等待食物上桌的时间里,苏泽看见一个背着挎肩包的清俊少年匆匆忙忙跑进来,差点和店老板撞了个满怀。老板黑着脸低声训斥了他几句,他便点头哈腰地赔不是。 这一幕发生地很低调,并未引起太多顾客的注意,但是坐在附近的苏泽却看到了。苏泽莫名地有些同情这个少年,便留心多看了几眼。 少年被老板放行之后,跑到钢琴前坐了下来,从背包中取出曲谱,端端正正摆好,片刻之后,悦耳的琴声便从他指尖流泻下来。 此时服务员送上了苏泽和陈希扬的双人套餐,苏泽趁机搭讪道:“这位弹钢琴的小哥,看上去好像还在念书的年纪啊。” “是啊,”服务员笑着答道,“小任是我们这里年龄最小的员工,因为还在念大学,打工的时间不多,老板看他可怜,就让他每天晚上过来弹弹钢琴什么的。” “小人?”苏泽迷惘地眨巴了一下眼睛。 “哦,他姓任,所以我们就叫他小任了。” 苏泽恍然,向服务员道了声谢。 待服务员走远之后,陈希扬才抬眼看了看苏泽:“你很关心他嘛。” “一边念书一边打工,一定很辛苦吧。” “其实你想说的不是这个吧?”陈希扬撇了撇嘴,“这样千方百计引起我的注意,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泽被揭穿了目的,讪讪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陈希扬,你看到小任身旁的那个……背后灵了么?” 陈希扬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唔,看到了,怎么了?” “这个男生,该不会被那背后灵缠上了吧?” “是又怎么样?” “你不打算帮帮他吗?” 陈希扬停下手上的动作:“他现在遇到危险了么?” “呃,目前看来,没有。” “那你要我帮他什么?” “可是,他被背后灵缠上了啊!” “你不是也说了,他现在没有危险吗。” “虽然现在暂时没有危险,那万一以后有危险怎么办?” 陈希扬叹了口气,觉得很烦。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开口:“你看见这男生后腰上的白色细线了吗?” 苏泽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还真有,这条白色细线呈半透明状,很轻灵,气流滑过时,就会像河里的水草一样轻轻摇曳。 细线的一端系在少年身上,至于另一端……苏泽循着那细线延展的方向望过去,渐渐睁大了眼睛,细线的另一端,竟栓在那背后灵的手腕上! 那背后灵原本一直默默注视着少年弹琴的侧影,此时似乎感应到了苏泽的目光,缓缓转过头来。 苏泽忙调开视线,装作是在聚精会神地欣赏少年的琴艺。 那背后灵细细看了苏泽一眼,微微皱了皱眉,然后又回过头去,继续注视着弹琴的少年。 一滴冷汗从苏泽脸上滑落,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假装看不见鬼魂这种事情伪装起来真的很辛苦。 陈希扬将一切看在眼里,抖着肩膀闷笑。 “喂!”苏泽对于陈希扬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感到非常不满,但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压低声音道,“我看到他身后的细线了,这线是什么意思?” “这是羁绊线。”陈希扬解释道,“羁绊线一开始是无形无色的,时间久了之后,才会渐渐显出形态来。如果是善意的羁绊,丝线就会变成白色;如果是恶意的羁绊,丝线就会变成黑色。” 苏泽恍然大悟:“这么说来,这背后灵对那个男生没有恶意咯?” 陈希扬耸了耸肩:“我讲的只是纯理论的东西罢了。” 这么一句,又让苏泽开始担忧了。如果那个背后灵对少年没有恶意,就应该速速离去才是,为什么要这样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呢。那少年若是知道有个鬼魂一直这样跟着自己,只怕会吓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吧? 少年弹奏了一个多小时的钢琴,苏泽就在餐厅里耗了一个多小时,陈希扬屡次劝他不走,也懒得管他了,取出手机自顾自地玩起了游戏。 好不容易等到少年起身离开,苏泽便拉着陈希扬远远跟了上去。 一路上陈希扬一直捏着敛息诀,隐藏了他和苏泽的气息,才不至于让那背后灵察觉。 少年乘坐公车抵达了中央大街,下车之后,他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欣赏两边的建筑,有的时候甚至停下脚步,望着一些景物出神。 这中央大街融建筑、商贸、文化、艺术于一体,素有“亚洲第一街”的美誉,每日都有来自各地的游客在其间川流不息,到了晚上,整条街更是笼罩在五光十色的灯光下,斑斓炫目。 那背后灵耐心地跟在少年身后,少年走几步,他便走几步,少年停下来看风景,他便也停下来看着同一个方向,少年看着看着会突然叹气,他便也轻轻叹口气。 少年来到一座具有巴洛克风格的建筑面前,抬起头向上看,二楼的阳台上,一个五六人组成的小型乐队正在深情演奏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少年呆呆站在原地听了半晌,脸上渐渐布满了眼泪。然后他蹲下身去,将脸埋进了臂弯里。那背后灵缓缓走到他的身侧,垂下双眸默默注视着他,眼中溢满了悲伤。 苏泽和陈希扬站在距离他们十几米之外的地方,没有再靠近,川流不息的人群很快淹没了他们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又站起身,继续往前走。这一次,他加快了脚步,仿佛恨不能尽快逃离这个地方。 陈希扬看了看身边的苏泽:“怎么不跟了?” “不跟了。”苏泽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果那个背后灵想要加害于他,早就可以动手了,何必要这样形影不离地跟着他呢。也许那鬼魂,生前是他的朋友吧,因为心有羁绊,才舍不得离去。” 陈希扬笑着调侃:“谢天谢地,你这木瓜脑袋终于想通透了。” 苏泽转头看陈希扬:“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他们的关系了?” 陈希扬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你会相信我的话吗?”陈希扬道,“你非但不会信,没准还会给我扣上薄情、冷血的帽子,我何必自找没趣呢。” 苏泽刚想反驳,但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来。仔细想想,他心里的确是赌了一些气的,觉得陈希扬置身事外的态度有些恼人,此刻回想起来,便觉得有些对不住陈希扬。 他讪笑了一下,又说道:“那个背后灵就算没有恶意,但老跟着那个男生也不是办法啊,一来他自己入不了轮回,二来,时间久了,那男生会染上阴气,这对男生也不好啊。” 陈希扬瞥了他一眼:“你操心的事情还真多。” “这不是你以前告诉我的吗,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陈希扬被他的滥好心彻底打败了:“好吧,如果还有缘遇上那男生,我就救他,这总行了吧?” 这天晚上,两人在中央大街上随意逛了一会,便打道回府了。 坐在回去的公车上,陈希扬又开始犯困,打了几个呵欠之后,转头看见苏泽一直把玩着从中央大街上买来的套娃,乐此不疲的模样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问道:“一个套娃也能玩这么久,你越活越回去了?” 苏泽笑嘻嘻地道:“你不觉得它很眼熟吗?” 陈希扬觑了一眼:“哪里眼熟了?” “它披着长头发啊。” “……所以呢?” “它穿着很漂亮的花衣服啊。” “……所以呢??” “和你穿上巫服的样子不是很像吗?” 陈希扬无语了片刻,挑了挑眉:“所以说,你玩它就等于是在玩我咯?” “诶?”苏泽呆滞。 陈希扬伸出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收。” 第三章:异度坐标(六) 杜忠胜教授在哈尔滨一所颇负盛名的大学中任教,虽然现在是暑假,但还是有很多学生自觉留下来一起完成假期课题,而杜教授则是他们的课题导师。 苏泽与教授约在上午十点见面,为了不失礼数,他与陈希扬上午九点半便抵达了学校门口。 为了不打扰杜教授工作,苏泽等到九点五十分才给教授发了一条短信,教授回复说,他会让他的学生出去接他们。 几分钟之后,一个二十岁出头的男生小跑着来到学校门口,四处张望。 苏泽“啊”了一声,用胳膊肘顶了顶陈希扬:“你看,这不是昨天那个……” 此时那学生也看到了他们两人,犹豫着上前问道:“请问,你们是来找杜教授的吗?” “诶?”苏泽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欣喜道:“原来你就是杜教授的学生?” 那学生对苏泽过于热情的反应有些惊讶,但还是礼貌地说:“是的,我叫任庭守,杜教授让我来接你们进去,请跟我来吧。” 苏泽有些失落地看了陈希扬一眼,原来这男生对他们两个根本没有印象。 两人跟着任庭守进入校园,一路上,任庭守没有说话,他们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苏泽突然意识到什么,四处张望了一下,低声对陈希扬道:“那个背后灵不见了!” 陈希扬抬了抬眉梢,作为回应。 “细线还在,”苏泽指着任庭守的后腰,“可是中间断掉了,这是怎么回事?” 陈希扬尚未开口,任庭守便转过头来,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这个人性格比较闷,不怎么会招待客人,并不是冷落你们的意思,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不会不会。”苏泽想了想,干脆自己打开话题:“你叫任庭守是吧?你读几年级了?” “大三了。”任庭守说道,“过完暑假就要大四了。” “大学以后有没有什么计划?” 任庭守想了想,说:“我希望能在这里继续读研、读博,像杜教授一样,一边教书,一边做研究。” 苏泽笑道:“你一定是杜教授的得意门生吧。” “哪里。”任庭守谦虚地笑了笑。 “可是你钢琴弹得这么好,为什么没有选择音乐专业呢?” 任庭守一怔:“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泽一时说漏了嘴,摸了摸鼻子道:“那个……也许你对我们没有印象,不过我昨晚见过你,在塔道斯西餐厅吃饭的时候。”苏泽说着,做了个弹钢琴的动作。 任庭守恍然,随即又变了变脸色:“希望你们两位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杜教授若是知道我去那里打工,会不高兴的。” 苏泽感到不解:“他为什么不高兴?” “他希望我能一门心思完成学业,不要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 “那地方环境很好,氛围也不错啊,你弹的钢琴很好听,我听见很多顾客都对你赞不绝口呢,怎么算是乱七八糟的地方呢?” 任庭守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做解释。 苏泽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如果任庭守家庭经济困难,无法满足他的学费和生活费的话,外出打工就是必然的选择,能够在塔道斯西餐厅弹一两个小时的钢琴,这种打工方式再轻松不过了,杜忠胜有什么理由干涉自己的学生? 但是任庭守似乎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作解释,苏泽也只好不再追问。 大约走了十分钟,任庭守带着他们进入一幢教工宿舍。 苏泽见这宿舍楼有些陈旧,问道:“杜教授住在这里吗?” “杜教授在市区有自己的房子,平时不住在这里,但是上完课会在这里稍作休息,他现在在里面等你们,请跟我上来吧。” 陈希扬一直默默跟在两人身后,在踏上台阶的一瞬间,脚步滞了一下他能感觉得到,那背后灵并没有离开,还在附近徘徊。 但是陈希扬没有回头张望,若无其事地跟了上去。 杜忠胜教授已到了花甲之年,虽然两鬓白发,但仍显得神采奕奕。 他对苏泽表现得还算客气周到,但在看到陈希扬时,眼眸中明显闪过一丝不快。 陈希扬之前已经从任庭守口中得知杜忠胜的保守个性,想必自己束起长发、穿着花哨的模样在对方看来十分碍眼,当下也不与他计较,只拍了拍苏泽的肩膀道:“你们的学术讨论我就不参与了,我去附近转转,结束了就打我电话吧。” 苏泽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当着杜教授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嘱咐他不要走太远。 陈希扬点了点头,便带上门出去了。 他走到楼下时,看见那背后灵静静地站在树荫下,脸色有些苍白,身体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 陈希扬缓缓走到树荫下,一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树叶,一边低声道:“任庭守就在楼上,为什么不跟上去,非要在太阳底下呆着?” 那背后灵惊讶地转过头来,似乎没有料到居然有人能看见自己。 “你是……在跟我说话?” “你的道行太浅了,被阳光照射久了会耗尽元神的。” 那背后灵沉默了片刻,道:“我暂时……还不能离开他。” “为什么?” “我不放心,守守他……太脆弱了。” 陈希扬这才将目光落在对方身上:“你们是恋人?” 那背后灵又是一怔,随即苦笑:“被你看出来了?你认识守守吗,知道我们的事情?” “我和他不熟,这只是我单方面猜测罢了。”陈希扬顿了顿,“你如果有什么难处,不妨对我说,我若帮得上忙,会尽力帮你。” 背后灵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斟酌了片刻,说道,“我叫聂臻,我和守守是在一次音乐会上认识的。那时候我是音乐学院大三的学生,而守守是历史系大一的新生,我们原本不会有什么交集,但是有一次,我接到通知说,中央大街要举办一次音乐会,让我作为学生代表去演出,而恰好那次守守报名参加了自愿者团队,一来二去的,我们就熟悉了。 “守守很有音乐天赋,我教他弹钢琴,他几乎一学就会,我问他想不想转音乐系,他说他家里不会同意的,更何况他的导师杜教授是他的舅舅,一直想将他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对他十分严苛,他就更不可能转系了。 “两年前,我和守守的事情不知怎么的传到了杜教授的耳朵里,杜教授勃然大怒,狠狠斥责了守守。守守不堪压力,跑来跟我提分手。我不想就这样和守守分开,所以每天在守守的宿舍楼下等他,但守守一直对我避而不见,这让我失魂落魄。那段时间我每天浑浑噩噩,几乎荒废了学业,连毕业考试都未能通过。万念俱灰之下,我选择了跳楼自杀。” 聂臻说到此处,声音已有些哽咽。 陈希扬看了看楼上,突然有些明白聂臻不愿上楼的原因了。杜忠胜厌恶聂臻,所以聂臻尽量避免与杜忠胜见面,即便对方根本看不见他。 聂臻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道:“那是我一时糊涂做出来的错事,却没想到会给守守造成这么大的伤害。守守一直以为我恨他,所以一直活在负疚中。他原本就性格内向,自从我死了之后,他就越发消沉,再也没有真正开怀笑过了。 “两年来,他每天晚上都会偷偷跑去塔道斯西餐厅弹一个小时的钢琴,别人以为他是为了赚钱交学费,但是我知道,他家庭殷实,根本不缺钱,他这么做,也许只是为了延续我以前的生活,因为那里是我曾经打工的地方。 “他还经常跑去中央大街,去看我们一起呆过的地方,听我们一起演奏过的音乐,听着听着就会伤心地哭泣,而我明明就陪伴在他身边,却什么也不能做……我原本以为自己死了便一了百了,却没想到,反而将守守拖入了自责的深渊,给他上了一套沉重的枷锁,累人累己。” 聂臻说着,抬起泪眼望着陈希扬:“你既然能看见我,应该也会一点法术什么的吧,你能帮帮我吗,只要让守守看得见我,听得见我的声音就好。” 陈希扬沉默了片刻,道:“你想对他说什么呢?” “我只想告诉他,我一点也不怪他,我还是很爱他,因为爱着他,所以希望他幸福、快乐,这样我才能安心地进入轮回。” 陈希扬道:“要想让他看见你并不是什么难事,但你要想清楚,看见了你之后,他平凡的生活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你想让他带着一双鬼眼继续生活下去吗?” 聂臻似乎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严重的后果,睁大了眼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还有一个办法,给他抹上牛眼泪,也许能让他暂时看见你。但是牛眼泪有副作用,我听说有人在使用牛眼泪看见自己想见的人之后,就失去了关于这个人的所有记忆。你愿意承受这样的风险吗?” 聂臻变了变脸色,忡怔半晌,低声道:“可以……让我再考虑一下吗?” 第三章:异度坐标(七) 教工宿舍中,杜忠胜戴上老花眼镜,神情专注地盯着手中的拓本,反反复复地研究那些奇异的符号。 苏泽和任庭守坐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生怕打扰到他。 约摸一刻钟之后,杜忠胜摘掉老花眼镜,吐出一口气道:“凭我几十年的考古经验,这符号应该就是商朝早期的地理坐标,可能性在九成以上。不过这坐标究竟指向哪里,我还真弄不明白。” 杜教授说着,翻了翻桌台上的日程,有些惋惜地道,“原本我打算亲自带你去找我的一位好友的,但是这几天实在是忙得脱不开身……” 苏泽问道:“就是您上次在电话中提到的那位地理学家吗?可否告诉我他的姓名和住址,我自己去拜访他。” “没错,就是他,他姓吴,叫吴怀疏。”杜教授说着,又皱起了眉:“不过他这人性情孤僻,不喜欢被陌生人打扰,如果你贸然上门,他未必肯见你……这样吧,我让阿守陪你们去一趟,”杜教授说着,指了指身旁的任庭守,“阿守他见过的,这样应该会通融些。” 任庭守听了,朝苏泽微笑着点了点头,表示愿意效劳。 保险起见,杜忠胜还写了一份引荐信,盖上自己的私印,让苏泽带去给吴怀疏。 苏泽接过引荐信,又郑重地向杜忠胜表示了感谢,便起身告辞了。 待苏泽离开后,杜忠胜兀自忡怔了一会,然后打开抽屉,取出一张集体照,上面写着XXX研讨会参会人员合影留念,因为年代久远,照片已经泛了黄。 杜忠胜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名中年男子脸上,颇有些感慨地喃喃自语:“老伙计,你孙子刚来找过我,似乎还没有放弃寻找大曜文明的念头。当年我没有站在你那一边,也有我的不得已,如今我能帮的,都尽力帮了,你若泉下有知,就原谅我一回吧。” 任庭守陪着苏泽走到楼下,看见陈希扬独自一人站在树荫下,似乎是在把玩树叶,但又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嘴巴一张一合,不知在自言自语着什么。 但是苏泽看见的,却是陈希扬与那背后灵亲密交谈的场景,他怔了怔,察觉到身旁任庭守正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忙整理好自己的表情,若无其事地喊了一声:“陈希扬。” 陈希扬转头看见他,淡淡问道:“谈完了?” 苏泽于是将事情的经过略述了一遍,笑道:“还得麻烦任同学陪我们走一趟了。” “不麻烦,”任庭守腼腆地笑了笑,“你们和杜教授一样,叫我阿守就可以了。” 任庭守告诉他们,吴怀疏住的地方距离市区比较远,坐车需要一个多小时,车次也不多。如果要去的话,最好吃过午饭再去。 三人说着话,缓步向校门口走去。此时任庭守后腰上的羁绊线又与那背后灵聂臻的手腕连上了,聂臻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树荫下走了出来,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 哈尔滨的夏天,气温不算太高,但聂臻的身影却越来越透明,仿佛随时会化作水蒸气消失。 苏泽猜想他是耐不住晒,心里正琢磨着该怎么办才好,此时陈希扬已经将一把遮阳伞递给了任庭守:“撑着吧,我看你都冒汗了。” “啊,不用不用……”任庭守话没说完,陈希扬打断道:“如果你一个人不好意思,我们一起撑吧,我这人怕晒,这么白的皮肤晒黑了我会心疼的。” “……”任庭守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陈希扬的自恋。 陈希扬将伞柄往后靠了靠,在身后留出一大片阴影。聂臻感激地看了陈希扬一眼,加快脚步钻入了伞下。 苏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向陈希扬投去一个温暖的笑容。 中午吃饭的时候,陈希扬趁着任庭守去洗手间的档儿,将聂臻和任庭守的往事告诉了苏泽。 苏泽听得一阵唏嘘,同时对于究竟要不要让任庭守开鬼眼看见聂臻的事情,也觉得不太好办,因为他自己就是开了鬼眼从此不得安生的最好例子。 但是若用牛眼泪,后遗症太大,如果任庭守就此将聂臻忘记了,这对聂臻来说是个致命的打击,等于是彻底抹去了他在这个世界存在过的痕迹了。 他们还未能讨论出个结果,任庭守便回来了,好奇地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陈希扬笑了笑,没有说话。 苏泽转了转眼珠,试探着道:“阿守,我们有个朋友遇到一件麻烦事,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和陈希扬讨论了半天,也讨论不出结果,不如你帮我们拿个主意?” 任庭守道:“好啊,是什么麻烦事?” “是这样的,我这朋友有个恋人,他们非常相爱,但是因为家里人反对,不得已分了手。后来他的恋人去世了,他很想再见恋人一面,所以就去找巫师想办法,巫师告诉他说,要想看见恋人的魂魄,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打开鬼眼,但是开了鬼眼之后,便无法闭合,以后会看到各种各样的鬼魂,并有可能受到它们的骚扰;另一种方法是擦牛眼泪,可以暂时看见一会,但会有后遗症,看完之后可能就会失去关于恋人的所有记忆。我这朋友为此十分犹豫,不知道该选择哪一种。” “第一种。”任庭守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 “诶?”苏泽没想到他会这么果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当然是选择第一种。”任庭守的表情很认真,“如果你的那位朋友是真的爱着自己的恋人的话,当然不可能选择第二种,那样对他和他的恋人,都是非常残忍的一件事情。” “可是……如果选择了第一种,我那朋友以后的生活就会变得一团糟了……” 任庭守垂下了眼眸:“即便如此,我觉得,这也是值得的。”他的情绪突然变得很低落。 苏泽哑了片刻,问道:“阿守,你……还好吧?” 任庭守沉默着摇了摇头,眼泪已经滑落了下来。 聂臻缓缓走到他身旁,俯下身去,含泪亲吻他的额头。 任庭守擦了擦眼泪,不好意思地道:“真是抱歉,让你们看笑话了。” 苏泽这才想起把纸巾递给他,轻声问道:“是不是让你想起什么伤心事了?” 任庭守没有立即回答他,过了片刻,突然问道:“刚才那个事情,是真的吗?” “什么?” “那个巫师说的,打开鬼眼就能看见鬼魂的事情,真的存在的吗?” “这个……”苏泽下意识看了陈希扬一眼,“我也只是听说……” 任庭守两眼放光,向前倾了倾身子:“能不能问一下你那位朋友,怎样才能联系到那位巫师?” 苏泽见他一脸“我想立即开鬼眼”的迫切模样,有些不知所措了,不知道究竟要不要将实情告诉他。此时站在任庭守身后的聂臻却朝他摆了摆手。 苏泽讷讷道:“哦,这个我还得回去问问我朋友,没准他也是被人忽悠的呢。” “这样啊……”任庭守脸上露出落寞的表情,喃喃自语道,“说得也是呢,天底下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若是想见就能见到,这世界还不乱套了……”更何况,聂臻真的还有魂魄留下来吗,还愿意见他吗?这些疑问他都说不出口。 苏泽虽然暂时稳住了任庭守,但是他心里很疑惑,根据任庭守的反应,如果让他开鬼眼,他肯定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聂臻究竟还在顾虑什么呢? 下午三点,他们在一个小镇上下了车。 此时的天空已经晴转多云,没有了阳光的直接照射,聂臻的气色好了很多,陈希扬终于可以收起他的遮阳伞了。 任庭守带着他们步行了一段路,然后指着路边的一个小院子道:“就是这里了。” 他们按了按门铃,不多时,便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出来开门,一双眼睛警惕地打量着门外的三个年轻人:“你们是……?” 苏泽迟疑了一下:“您是……吴教授?” “我是吴教授家里的保姆。”那妇女道,“你们找吴教授有什么事吗?” 任庭守忙代替苏泽说明了来意,并递上了杜忠胜教授写的那封引荐信。 那保姆是见过任庭守的,脸色缓和了不少,接过信说道:“吴教授年纪大了,越来越不喜欢与人交往,为免触怒他,还请你们在外面等一会,我先去向他请示一下。” 苏泽忙道:“有劳了。” 他们这一等,就等了半个小时。 好不容易等到那保姆再度出现,对方却还是不让他们进:“吴教授说,先拿拓本给他鉴定一下,如果真是商朝时期的坐标,再请你们进去面谈,如果不是,还请你们带着拓本原路返回吧。” 苏泽算是领教到这吴怀疏的刁钻脾气了,不就是见个面吗,有这么难吗?相比之下那位严肃古板的杜教授实在是太和蔼可亲了有木有! 虽然内心无比宽泪咆哮,苏泽还是恭恭敬敬地递上了拓本,并老老实实站在门外继续等。 这一等,又是一个多小时。 陈希扬早已不耐烦地跑去一旁的小卖部买冷饮吃了,走的时候还不忘招手让聂臻跟他一起去。 任庭守看到陈希扬招手的动作,有些奇怪:“苏泽,你这位朋友在招谁呢?是在叫我吗,可是看着又不像……” “没事,他自个儿招着玩呢。”苏泽讪笑着敷衍了一句。 陈希扬给自己买了一瓶汽水,又帮苏泽和任庭守带了两瓶,然后看向聂臻:“你能喝么?” “可以喝,但是……未免吓到人,还是算了。”聂臻顿了顿,说道,“你叫我过来,不是为了问我这个吧?” “唔,”陈希扬咬着吸管道,“刚才任庭守在场,我一直不方便问你,你现在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 “再等等吧。”聂臻踌躇了片刻,道,“主要问题不在我,而在守守。他现在一门心思想见我,也许会一时冲动而开了鬼眼,但是见完之后呢?我是彻底离开了,可是他要如何面对以后的生活?这两年来,我也遇到过许多可怕的鬼魂,他们寂寞焦躁,遇见八字轻的人就忍不住上去纠缠,一旦守守开了鬼眼,就会遇到很多类似的麻烦,我担心他会受到伤害,更担心……他最终会因为这个决定而后悔。” 第三章:异度坐标(八) 当保姆第三次出现时,脸上明显带了笑容,非常客气地邀请苏泽等人进去。 苏泽与任庭守交换了个眼神,心中默默松了口气,看来杜忠胜的猜测是对的,那几个符号真的是商朝的地理坐标。 他们跟随保姆进入大门,穿过院子,直接进入了吴怀疏的书房。 吴怀疏看上去已年逾古稀,头发花白,身形佝偻,但即便如此,他趴在书桌上认真研究拓本的背影,却让苏泽不由得肃然起敬。 那一瞬间,苏泽仿佛看见了多年前爷爷伏案工作的背影。他甚至在想,如果爷爷还活着,是不是也会像这位吴教授一样,即便老得走不动了,还是不知疲倦地沉溺于他的学术世界。 吴怀疏似乎有些耳背,保姆走到他耳边,大声说了几句,吴怀疏才抬起头,目光落在苏泽等人身上,朝他们点了点头。 保姆请三人坐下,为他们沏上茶,便悄悄退下了。 吴怀疏盯着苏泽看了半晌,才开口道:“老杜信上提到的苏阅的孙子,就是你吧?” “是,吴教授,”苏泽恭恭敬敬地道,“我叫苏泽。” “这个拓本,你是从哪里弄到的?” “是在一个西周古墓的石壁上看到的。”苏泽简简单单一句话带过,毕竟那一次他们并不算是合法下墓,这种事情说多了只会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好在吴怀疏的心思全在这拓本上,对于古墓什么的倒是不甚关心,随便问了几句也就揭了过去。 他的目光落回到拓本上,沉吟了片刻,然后取出一张纸,递给苏泽道:“虽然我敢百分之百肯定这的确是商朝早期的地理坐标,但是你要知道,从商朝到现在,经历了几千年,地理面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所以我目前也只能根据这些符号推算出大致的位置,不能保证太高的精确度。” 苏泽低头看了看,发现纸上写满了繁复的公式,公式的结尾,只有两个数字,一个代表经度,一个代表纬度。 苏泽惊讶地抬头:“吴教授,这都是您刚才推算出来的?” 吴怀疏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如果推算不出来,要么是这几个符号有问题,要么,就是我老不中用了,不论是哪一种情况,我们都没有必要面谈了吧?” 苏泽听得冷汗涔涔,吴怀疏居然能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就把上古时期的地理坐标推算成现在的经纬度坐标,简直是神的速度! 当初他在门外等得不耐烦的时候,还在心里埋怨吴怀疏脾气古怪,如今想来真是太愧对这位老教授了! 正当苏泽陷入自责时,吴怀疏走进隔壁屋,取出了一个小型的类似罗盘的仪器,递给了苏泽。 “这是……?” “坐标校对仪。你们根据我推算出来的经纬度,抵达实地之后,再根据这个仪器的指向,以正北方为基准,精确调整方位。”吴怀疏说着,脸上带着淡淡的自豪,“这是我近几年发明的一个小东西,还不曾给别人用过,既然你们赶上了,就送你们一个吧。” 苏泽捧着校对仪,感动得眼泪都快飙出来了,鞠着躬连声道谢。 吴怀疏道:“你不必谢我,我也只是举手之劳。想当年,苏老在世的时候,也像你一样,有着一股子拼劲,我一直很赏识他。只可惜,他孤立无援的那段时间,我一直在疗养院里养病,当我听闻此事的时候,他已经过世了,哎” 苏泽陪着吴怀疏聊了一会,看出吴怀疏有些疲倦了,便适时地告辞出来。 随即苏泽上网查了一下,发现吴怀疏推算出来的那个地理坐标东经122.37°,北纬53.48°,指向的位置是中国最北端,漠河。 陈希扬就坐在苏泽边上,看着苏泽兴奋的神色,不用问也知道,这小子恨不得现在就飞过去。看来自己这一趟远门走得还真远,差一点就要跨越国境线了。 任庭守好奇地问:“你们去漠河做什么?是去考古吗?” “这个……算是吧。”苏泽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至于考不考得到,还很难说。 任庭守小心翼翼地问道:“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你也想去?” “我下学期就要上大四了,正在准备毕业论文的课题,但是我找了很多考古方面的素材,发现都没有什么新颖的东西,最近正在为这件事发愁呢。” 苏泽沉吟到:“带你去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杜教授跟你提过我们这次前往的目的吗?” 任庭守摇了摇头。 苏泽斟酌着道:“你是学历史的,应该有听过几年前考古圈内发生的‘大曜文明’风波吧?” 任庭守锁眉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听某位老师提过,还作为反面教材来教育我们,说什么考古要讲究科学,不能为了哗众取宠而无原则地标新立异什么的。” “反面教材……”苏泽感到自己的额角抑制不住在抽筋。 随即任庭守无知无觉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我有仔细看过那篇论文,虽然论点看起来有些科幻,但也算不上什么‘无原则地标新立异’,至少他有提供论据嘛,虽然这些论据的真实性有待考究。在这方面,我比较认同我舅舅也就是杜教授的观点,他说,现在的考古界有点过于死气沉沉了,对于创新大胆的设想也存在较大的抵触情绪,有的时候对历史进行大胆地设想也没有什么不好,只要谨慎求证就可以了。” 苏泽听了一怔:“这……真是杜教授说的?” “是啊,我舅舅这个人,在生活上思想非常保守,但是在学术上还是比较能够兼容并包的,他说提出‘大曜文明’论点的那位教授,原本是他的好朋友,只不过当时因为业内复杂的形势,他为了明哲保身而选择了沉默,没想到从此失去了一位交心的朋友,为此他一直耿耿于怀。” 苏泽听得十分激动,一把握住任庭守的双手:“那这一次,我打算继续完成我爷爷未能完成的事业,你愿不愿意加入我们?” 任庭守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咦,你爷爷是……?” “不瞒你说,我爷爷就是那篇论文的作者,苏阅。” 任庭守两眼放光:“真的吗?我可以参加吗?” “当然当然,热烈欢迎!” 于是两个人激动地互相拥抱。 陈希扬用面瘫的表情目睹了整个过程,对于学术研究者这种近乎癫狂的心理状态,他永远也无法理解。 任庭守毕竟是家里的乖宝宝、学校的好学生,他表示要先回学校去,当面征求杜教授的意见,杜教授担任他毕业论文的导师,要选择这一课题,必须先经过导师的同意才行。 对此,苏泽表示非常理解,他打算在哈尔滨再逗留一天,如果任庭守能一起去最好,如果去不了,他们就自己上路。 任庭守离开之后,聂臻却没有立即跟着去,望着陈希扬欲言又止。 陈希扬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聂臻犹豫了片刻,说:“自从你们出现之后,守守似乎变得开朗了一些,我很久没有见过他这样开心地笑了。我希望他能跟着你们四处走走,将封闭已久的心扉打开,多接触一些新鲜事物,也许,就不会再沉溺于往事了。所以,我有个请求。” “什么请求?” “如果这一次,守守能够顺利走出阴影,我想,我也没有必要再与他见面了,请你做法将我渡化了吧。” 陈希扬静静看着他:“你可想清楚了?” 聂臻笑了笑:“我想得很清楚了,一切都在于守守怎么想,我只求他过得好。” 晚上回到酒店,陈希扬洗完澡后便倒床睡去了。 苏泽躺在床上把玩着吴怀疏送给他的坐标校对仪,大脑一直处于兴奋状态,久久无法入眠。 睡不着也不是办法,他打算看会电视聊作催眠。为了不惊扰陈希扬,他把声音调到了静音,然后挨个切换频道。 当换到某个地方台的财经频道时,该频道正在播报晚间新闻,苏泽向来对财经不感兴趣,正要轮过去,忽然屏幕上出现的人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不是骆柒么?他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凝神一看,随即又觉得不对,这神态、这气质,应该是骆融才对。 此时屏幕下方的两行字幕映入了他的眼帘:“骆氏集团前任总裁骆衡华已于今日凌晨四时过世,享年五十五岁。骆氏新任总裁骆融出席了记者发布会,表示会在三日之后为父亲举办葬礼。” 屏幕中并未出现骆柒的身影,甚至连骆柒的身份都只字未提,看来骆柒在骆家的身份仍处于保密状态。 苏泽看着电视屏幕怔怔发呆,过了半晌,才摸出手机拨了骆柒的电话。 “哪位?”骆柒的声音听起来带着淡淡的鼻音。 “我,苏泽。” “哦。”骆柒应了一声,又问,“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我刚才看了新闻,说骆总裁已经……嗯,就是想告诉你一声,节哀顺变。” “谢谢。”骆柒的声音低了下去,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 苏泽在这方面不善言辞,想要安慰对方,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正纠结着该如何延续对话,却听骆柒喃喃道:“苏泽,你说我……是不是像个笑话?” “嗯?”苏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我总觉得,我这辈子,就像是老天爷不小心溅落在人间的一团泥,没有归宿,到哪都嫌多余……” 苏泽知道他现在处于情绪异常低落的阶段,很容易产生悲观厌世的想法,忙劝道:“你别这么想,这个世界上在乎你的人还是很多的,你不是还有你哥么,还有纪玖,还有我。” 骆柒笑了一下:“也是。”但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敷衍。 两人又沉默了片刻,骆柒道:“太晚了,你睡吧,我挂了。” 苏泽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句:“别想太多,你也早点睡。” “嗯。” 挂断电话之后,苏泽感觉自己心里空落落的,不由想起了自己的身世。 苏泽父母早亡,从小跟着爷爷长大,爷爷就是他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但是几年前,连爷爷也弃他而去。 现在的骆柒,就像是过去的他,所以他非常能够体会骆柒的感受,当年失去亲人的痛苦再度席卷而来,顷刻间将他淹没。 他像孩子一般蜷起身体,独自舐舔悲伤。 不知过了多久,他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头,看见黑暗中陈希扬的目光漆亮而宁和。他不知道陈希扬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又默默注视了他多久。 陈希扬什么也没问,只是掀开被子一角,轻声道:“过来么?” 苏泽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小时候,他点了点头,乖乖爬上了对方的床,像许多年前习惯的那样,伸手环住了陈希扬的腰际,然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第三章:异度坐标(九) 第二天一大早,任庭守便兴冲冲跑过来敲他们的门:“苏泽,苏泽快开门,杜教授同意啦!” 苏泽开门的时候,嘴巴里还叼着一支牙刷,看着任庭守大包小包的行头,有点被吓到:“你是逃难来了?” 任庭守微微红了脸:“那个……昨晚兴奋地睡不着,又不敢打电话吵醒你们,所以一个人在宿舍里准备行李,一不小心就拿了这么多……” 聂臻站在任庭守身后,朝苏泽无奈地笑了笑。 苏泽侧身让任庭守进去,一边低声叮嘱道:“轻点声,陈希扬还睡着。” 任庭守发现这是一间双标房,一张床上的被子已经叠得整整齐齐,另一张床上,陈希扬半趴着身子仍在熟睡,被子被褪至腰际,上半身裸露在外,漆黑的长发蜿蜒着覆盖了大半个脊背,隐约露出白皙光滑的肌肤,让人忍不住遐思翩翩。 任庭守看得两眼发直,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好……好像睡美人一样……” 苏泽用手在任庭守眼前晃了晃:“喂,不要露出这么色迷迷的眼神好吗,陈希扬也是男人,不就是头发长了点、皮肤白了点吗,说什么睡美人呢……”他话说一半,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因为他突然想起来,任庭守是喜欢男人的。 此时陈希扬已经成功被他们吵醒,撑着上半身坐起来,绸缎般光滑的长发无声地从他肩头滑落下来。这一瞬间,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弥漫着妩媚的色香,看得人馋涎欲滴。 苏泽心中突然划过一个念头陈希扬这副模样还真是迷死人不偿命,为何以前他都不曾注意到呢? 然而这样旖旎的美景却被陈希扬本人硬生生打破,只见他睁开一双死鱼眼,直愣愣地瞪着苏泽,恶声恶气地抱怨:“大清早的嚷嚷什么呀,我好不容易把那只怪兽打到只剩一滴血,就这样被你搞得前功尽弃,你说你怎么赔我?” 苏泽黑线:“你每一次做梦都是在打怪,能不能换个主题?” 陈希扬摊手:“做梦又不是我自己可以控制的。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平白无故被你拉出来东奔西跑的好几天上不了游戏,你还不让我在梦里面过过瘾?” 这一刻苏泽万分后悔自己刚才居然对着陈希扬生出那一份不该有的绮思,他早该觉悟的,像陈希扬这种骨灰级宅男,绝对和不食人间烟火的“睡美人”没有半毛钱关系。 当天上午,这三人一鬼便登上了飞往漠河的航班。 从哈尔滨到漠河,要穿越绵延辽阔的大兴安岭,坐火车的话足足需要二十多个小时,但是坐飞机的话,当天下午就抵达了漠河机场。 下飞机后只需要步行几十米就能走出机场,所以没有什么机场大巴可以乘坐。 聂臻跟在任庭守身后,看他那小身板还要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好几次想上去搭把手,但每次都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半透明的双手穿过任庭守的身体。 苏泽看在眼里,于是主动跑去帮任庭守分担行李。 任庭守冲他感激地笑了笑:“苏泽,你真是大好人!” 苏泽摆了摆手:“要谢也别谢我啊。” “那要谢谁?” 苏泽叹了口气,没有回答他。 走出机场之后,苏泽拿出坐标校对仪,面向正北方向站定。校对仪表盘的指针在持续颤动了一分钟之后,才渐渐静止不动。 北纬53°33′30″,东经122°20′27″这一次指向的是更加精确的坐标。 陈希扬凑过来看了看,问道:“这是哪里?” 任庭守立即拿出手机进行坐标定位,兴奋地道:“啊,是北极村耶!” 陈希扬扶额:“难不成还要继续往北?” 北极村位于大兴安岭山脉北麓的七星山脚下,是黑龙江省漠河县最北的村镇,也是中国大陆最北端的临江小镇。 从漠河县城去北极村的车次并不多,他们错过了下午的那一趟大巴,只能在漠河县城暂宿一晚,打算第二天上午再搭车去北极村。 刚办完住房手续,苏泽便接到了纪玖的电话,对方开门见山地问:“听说你们去了漠河?” “啊?唔。”苏泽刚开始还纳闷纪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行踪,但仔细一想,自己早上在候机室的时候,因为一时无聊,跟骆柒发了几条短信,然后就把这次出行的事情告诉了对方。难不成是骆柒透露给纪玖的? 只听纪玖接着说:“你们居然闷不吭声地就跑那儿去了,你们去做什么?是不是打算下墓?” 苏泽听得翻了翻白眼,心想我们要去哪里是我们的自由,没必要跟你报备吧? 他原本只是想找到那几个符号代表的位置,至于找到之后怎么办,他还没有什么明确的计划,更没有想到要下墓什么的,纪玖这一问,倒把他给问住了。 纪玖见他沉默,笑道:“你们如果真要下墓,知道墓地在哪里么?知道该怎样确定位置么?骆柒是担心你们空手而归,才临时联系我的,他爸刚过世,繁琐的事情一大堆,他想帮忙也走不脱身,所以才打电话告诉我,让我来帮帮你们。” 苏泽皱了皱眉,这么听起来,倒是骆柒一片好意了?但是纪玖这个人,一看就是个典型的盗墓小贼,由他来给他们做向导,也不知靠不靠谱。 他尚未答话,便听纪玖自顾自地道:“虽然我最近比较忙,但是既然是骆柒拜托,我也不好意思推辞啦,我就当帮熟人好了。你们住在哪里,我今晚动身,明天就来跟你们汇合。” 好嘛,什么都被对方说完了,这个人情不承也得承了。苏泽无奈,只得报上了他们住宿的地址。 晚上吃饭的时候,苏泽把纪玖要加入他们队伍的事情跟陈希扬和任庭守说了一下。 任庭守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那个叫纪玖的,是个土夫子吗?我居然遇到了活的土夫子?” 苏泽扶额:“任同学,我们走的是正经的考古道路,不要告诉我你现在脸上的表情叫做‘崇拜’。” 任庭守对他这话充耳未闻,继续用一脸崇拜的表情道:“我听说有些厉害的土夫子,寻找古墓一探一个准,有他在,也许能让我开开眼界呢!” “你……”苏泽倍感无力,学术界的尊严究竟飘到哪里去了? 陈希扬一边拨弄着盘子里让人不太有胃口的食物,一边淡淡泼他冷水:“苏泽,我曾经听你爷爷说过,考古界的很多掘墓经验和技术,还是从盗墓界传承过来的,该谦虚的时候,还是要谦虚一下的。” 苏泽哼笑了一下:“我倒要看看,纪玖能在北极村那地方找到什么古墓。” 任庭守怔了怔:“听你的意思,那里没有古墓?” “也许你还不太了解北极村的历史。”苏泽身为教师诲人不倦的职业病又开始发作,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北极村那一带原本是荒无人烟的,一直到1860年,也就是清朝咸丰年间才开始有人居住,所以要在北极村挖到什么墓,也肯定是清朝后期的墓了,根本算不上什么古墓。” 任庭守听了有点发愁:“这么说来,那纪玖岂不是要白跑一趟?” 陈希扬觑了苏泽一眼:“不要说得好像跟你没关系,如果北极村的历史只有这么一小段的话,你还能在那里找到什么?” 苏泽一听这话,立即垮下脸来:“说得也是,所以当我知道坐标精确到北极村的时候,心里就一直在打鼓,我们该不会是从一开始就找错方向了吧?” 任庭守的房间就在苏泽和陈希扬的隔壁,他打开房门进去的时候,怔了一下苏泽居然为他单独开了一个双标房,这也太大方了一点。 但他不是个会在这方面深究的人,简单放置好行李之后,便走进浴室去冲澡了。 聂臻坐在床沿上,看着苏泽贴心的安排,不由苦笑,对于鬼魂来说,睡在什么地方都是一样的,哪里还需要为他特别准备一张床呢。以前他呆在任庭守宿舍的时候,常常是任庭守睡床上,他就坐在床边的地上,静静看着任庭守入睡。 记得他刚自杀那段时间,任庭守每天晚上都会躲在被窝里流眼泪,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刚开始他看着心里难受,也陪着一起流泪,到后来,他强迫自己坚强起来,每每在任庭守辗转失眠的时候,便坐在床边,轻拍着哄他入睡。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样做也是徒劳,但不知是不是冥冥中的感应,次数多了之后,任庭守的心绪竟也能渐渐平和下来,然后安静地睡过去,有的时候,甚至还能看见他在睡梦中轻轻弯起嘴角。 任庭守从浴室出来之后,便直接上床睡了。 聂臻像往常一样,静静坐在床边守着他,闻着任庭守身上微微散发出来的沐浴露的味道,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一时间绮思泛滥,脑海中不断回闪着以前和任庭守在床上耳鬓厮磨的场景。 “居然在这里遇到了同类。”突然有尖锐的声音将聂臻从回忆中拽了出来。 聂臻猛地睁开眼睛,发现一男一女两个地缚灵从地底下冒出头来。 其中那个女鬼毫不客气地打量着聂臻:“看起来似乎道行不高嘛。” 男鬼则有些艳羡:“不过他是背后灵,可以跟随目标四处走动,不像我们,几十年来一直被束缚在这个地方,不得往生。” 聂臻站起身来,下意识地将任庭守挡在背后:“你们出来做什么?” 女鬼吃吃笑道:“不要露出这么凶的表情嘛,这个人的魂魄香气四溢,勾得我们肚里的馋虫都开始不安分了。” 男鬼接口道:“你一个人霸占着他又不吸食他的灵魂,实在是太暴殄天物了,不如我们三个分一分吧?” 第三章:异度坐标(十) 陈希扬洗完澡之后,难得地没有立即睡觉,而是躺在床上拿着手机挂在YY上跟人聊语音。 今天晚上是他所在的网游公会集体攻城的日子,陈希扬这个副会长却在关键时刻缺席,以至于公会中很多兄弟姐妹通过QQ、短信、微信等方式进行各种骚扰谴责。 陈希扬原本就心痒难耐,此刻更是抵不住诱惑,只能巴巴地跑去公会的YY频道听他们的指挥调度看不到游戏画面,听听现场转播也好。 于是苏泽走出浴室之后,就看到陈希扬捧着手机一脸灵魂出窍的呆样。 他叹了口气,说道:“你不是带了笔记本来的么,酒店里也有提供无线上网,你要是实在憋不住,就上线去玩一会好了。” 陈希扬鄙夷地撇了撇嘴:“就这坑爹的网速,我还不被卡得上吊自杀啊。” 随即又对YY那头道:“没,我跟我朋友说话呢。……男的,哪儿是女的啊,我这么纯情一男人,能随便跟女人同居么?” 苏泽瞥了他一眼,心里咕哝着,都好几百岁的人了,还跟别人装纯情。 这般想着,他的目光便下意识地在陈希扬身上逡巡了片刻。陈希扬平常出门的时候都会束发,但是晚上洗完澡之后就会把头发散开,黑色的长发柔柔顺顺地披在身上,将他整个人都衬得柔美了许多。 “柔美……”苏泽被自己脑子里窜出来的这个词语雷了一下。自从小时候被身穿巫服的陈希扬狠狠地惊艳了一把之后,他基本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陈希扬免疫了,同时也对其他任何美色都免疫了。 但如今,不知怎么的,这种惊艳的感觉居然又兜兜转转地逆袭而来,搞得他有点神经衰弱。 随即他又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陈希扬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为什么从来没听他提过他的老婆、孩子呢?该不会真的到现在还是个原装版童子处男? 说到这个,他实在很难想象,陈希扬把女子压在身下究竟是怎样一副画面,他脑补了半天,突然浑身一个激灵,抖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陈希扬一边语音一边将余光打了过来,抽空又对苏泽说了一句:“你光着膀子站在那里发什么呆,虽说现在是夏天,但是漠河的温度也不高,你别抖着抖着就着凉了。” 随即又转回YY里去:“说我那朋友呢,二十出头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苏泽在听到“孩子”俩字的时候,心里很不舒服,以前陈希扬也不是没说过,但不知怎么的,今天听着觉得格外刺耳,肚子里腾地窜起一股邪火,就想找什么东西发泄一下。 正愣着神,忽见陈希扬摘掉耳麦站了起来,他心虚地后退了一步,心想不会这么邪门吧,自己腹诽些什么他都知道? 却见陈希扬神情凝重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喃喃自语道:“好重的阴气。” “诶?”苏泽尚未回过神来,便见陈希扬穿着睡衣开门走了出去。 “等等……”苏泽刚追出两步,发现陈希扬站在隔壁任庭守的房门前,迟疑着拍了拍门板。 苏泽问道:“陈希扬,你干什么呢?” 陈希扬没有搭理他,继续拍打门板:“任庭守,听见我声音了吗?快开门!” 但是里面没有一点动静。 苏泽也意识到不对了,推开陈希扬便要踹门,却被陈希扬一把拉住:“你脑子秀逗了么,这门是你能踹开的?更何况你闹出这么大动静来,还不被酒店的人给轰出去?” 苏泽急道:“那怎么办?” “聂臻在里面,如果任庭守醒着,应该会有反应,怕只怕……”他说着,捏了个天目诀,在自己瞳前依次划过。 向天借目能让他在短期内隔墙透视,但比较伤元气,不过几秒钟的功夫,陈希扬已经开始脸色发白了。 苏泽虽然不赞成陈希扬频繁使用天目术,但也知道此刻事态紧急,不敢随意打断他,只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怎么样?” “任庭守被地缚灵魇住了。这两个地缚灵加起来有上百年的道行,聂臻道行太浅,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苏泽一听更急了,用力掰了掰门把手,还是掰不开,丢下一句“我去客服那儿要房卡”便跑了。 陈希扬估计等他说服了客服取来房卡,还需要一段时间。他思忖了片刻,对着门板施了个褪魇术,只见一团半透明的乳白色雾气透过门缝丝丝缕缕渗入室内,然后渐渐弥漫开来。 眼前是无穷无尽的阶梯,四周全是看不到底的黑暗。 任庭守独自一人在阶梯上攀爬,不知道自己来自何处,又要去往何地。渐渐地,他收住了脚步,蹙眉思索了片刻,觉得自己应该是在梦境中。 以前他也曾经做过类似的梦境,老人们说这叫“梦魇”,若是被不干净的东西沾上了,就会在熟睡的时候被魇住。 他有些心急,想要开口呼救,但又想到,以往他每次被魇住的时候,虽然能听见外界的声音,自己却无论如何叫不出声,好像喉咙被堵住了一般。如今他一个人睡在房间里,就算叫得出口,也未必有人能听见。 随即他又觉得奇怪,以前每次被魇住的时候,他总是非常害怕,但是这一次,他居然很镇定,仿佛有一种力量在身后支撑着他,让他有恃无恐。 这真是一种绝妙的体验,即便站在无尽的黑暗中,也感觉不到孤独和寒冷,反而被一种若有似无的温暖包围着,并且这种温暖越来越强烈,他甚至可以看见,一团乳白色雾气渐渐将自己包围了起来,同时有一个细微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任庭守,醒过来。” 这个声音很熟悉,像是……陈希扬的声音? 他有些迷惘,因为陈希扬身上总是散发出疏离冷淡的气场,所以他和陈希扬走得不算近,如果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话,他的梦境中没有出现聂臻,而是出现了陈希扬的声音算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今早对着陈希扬的睡相发了一小会花痴就魔怔了? 但陈希扬的声音无疑给了他莫大的勇气,虽然知道此刻呼救也是徒劳,但他还是打算尝试一下。 “救、救命”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随即猛地睁开了眼睛。 居然……这么容易就挣脱出来了?他缓缓坐起身,望着一室的昏暗怔怔出神。 “吧嗒。”有什么东西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低头看了看,发现手背上沾染了一滴鲜红的液体,看上去像是血。 “吧嗒、吧嗒。”血液不知从何处滴落下来,溅得他满手都是。 任庭守内心狂跳,却还是故作镇定地拧开了壁灯,这时他发现不仅是他的手上,就连他的睡衣上、床单上也都是血。 恐惧瞬间涌上他的喉头,他还来不及尖叫,便听见一阵急促的拍门声:“任庭守,听得见吗?快开门!” 真的是陈希扬的声音!这声音对他来说不啻为溺水时抓到的浮草,他强忍着内心的惊惧,手脚慌乱地想要奔过去开门,脚下却被看不见的东西绊了一下,结结实实地栽了一个跟头。 随即一阵阴寒之气席卷而来,他感到原本包裹着自己的那股热量在迅速流失,手脚渐渐虚软无力,他挣扎了好几次都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此时又有几滴鲜血滴落下来,溅了他满脸。他下意识地抹了抹脸,再度睁开眼睛时,发现眼前的事物全都变成了暗红色。 “来了来了!”苏泽拿着房卡一路疾奔回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位酒店的保安。 陈希扬猜想苏泽一定是拿屋主的性命安危相挟,才迫得客服不得不交出房卡,同时又派了保安跟着过来,与其说是救人,不如说是监视苏泽,以防他欺诈盗窃。 苏泽拿房卡在门口刷了刷,房门“兹兹”响了两声,门把手明明可以转动,却怎么也推不进去,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门后顶着。 这回连保安也开始不安了,他取过房卡亲自刷几次,可还是和苏泽一样,推不进去。 保安长得人高马大,也是个性子急躁的人,见这门邪乎,二话不说便抬脚踹门。 陈希扬知道必是那地缚灵用念力封住了门板,趁着保安踹门之际,不动声色地施了个驱邪咒,附着在保安的脚踝上,他这一脚踹下去,门板终于支撑不住,“嘭”地一声被踹开了。 室内开着壁灯,光线不算太暗。陈希扬抢先一步踏了进去,看见任庭守趴在地上不能动弹,聂臻则用身体覆在他的身上,忍受着两个地缚灵疯狂的撕咬,已经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 陈希扬眉心微蹙,手腕翻转,施了个缚灵咒,只见一张金色爻网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将两个地缚灵纳了进去。 地缚灵一触碰到爻网便被牢牢吸附住,越是挣扎,爻网便收得越紧,金色爻线勒住他们的身体,渐渐勒出一道道血痕,痛得他们发出凄厉的嚎叫。 尚留着一分清明的聂臻看见陈希扬和苏泽赶到,咬住的一口气一松懈,身子便从任庭守身上歪斜下来,被陈希扬俯身托住。 保安看不见鬼魂,只看见任庭守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以为他疾病发作,正要拨打120,却被苏泽拦了下来。 苏泽谎称任庭守患有轻度心脏病,说自己带了药,给他服下便好,暂时没有性命危险。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保安,苏泽刚要将任庭守扶起来,不料任庭守用尽力气推开他的手,喘着气道:“聂臻……聂臻有没有事?” 陈希扬和苏泽俱是一怔,抬起头面面相觑。 第三章:异度坐标(十一) 两个地缚灵被金爻网勒了几分钟之后,终于支撑不住,化作两道黑烟消失了。 聂臻伤得很重,陈希扬连施了两道回灵术,才堪堪将他的灵体稳住。 任庭守睁着一双眼睛,目及之处仿佛一片血海,根本无法看清聂臻的模样。他一边伸手探去,一边急切地问道:“他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苏泽发现任庭守的反应有些不对,接住他的手问:“你的眼睛怎么了?” 陈希扬拨开任庭守的双眼看了看,轻声叹了口气:“被鬼血感染了,只怕……” “只怕什么?” “轻则开启鬼眼,重则……双目失明。” 苏泽咋舌,这样也能触发鬼眼的开启? 任庭守似乎根本不关心自己的眼睛会不会失明,只是一叠声地问:“聂臻是不是流了很多血?要不要紧?” 此时聂臻的灵体状况渐渐趋于稳定,他有些吃力地睁开眼睛,虽然气若游丝,却还是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守守,我没事,只是暂时……有点儿贫血。” 任庭守循着聂臻的声音靠了过去,在触碰到聂臻身体的那一瞬间,脸上滑落两行血泪,哽咽着说:“聂臻,我是不是在做梦?我知道我刚才被梦境魇住了,我以为我已经醒过来了……但是现在想想又不对,我怎么还能看见你呢。我一定还在梦中对不对?” 聂臻听得失笑,笑容却有些发苦:“傻瓜……”他伸手轻轻按了一下任庭守的头顶,“其实我一直在你身边,只不过你之前看不见我罢了。” 任庭守怔了一下,然后才后知后觉地问:“所以我现在看到的……是你的鬼魂吗?” 有了这一层认知之后,他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苏泽见任庭守哭得一脸血泪,觉得实在太触目惊心了,戳了戳陈希扬的胳膊道:“喂,你也想点办法,他这么个哭法太恐怖了。” 陈希扬却很淡定:“多流点眼泪是好事,能把眼睛里的鬼血流尽,说不定眼睛就好了。” 任庭守噎了一下,猛地收住眼泪:“是不是鬼血流尽,我就又看不见聂臻了?” “那倒不是,”陈希扬淡淡道,“鬼血之毒排出之后,你的眼睛就会变成正常意义上的鬼眼了,到时候你不但能看见聂臻,还能看见许许多多你不想看见的鬼魂……” 陈希扬话没说完,任庭守又开始放心大胆地掉眼泪,至于后面那半句话,他根本就没有听进去。 陈希扬觉得这个时候没有必要继续杵在这里当电灯泡了,于是勾了勾手,把苏泽那盏电灯泡拖出了房间。 苏泽躺在自己的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天,百思不得其解:“陈希扬,我实在想不通,照理说任庭守应该看不见鬼血的啊,他怎么会被鬼血感染呢?” “这样的几率也是千分之一的,”陈希扬解释道,“这种东西不能用概论来定义,就好比双胞胎之间异于常人的心灵感应一般,恋人之间有的时候也会产生心灵感应,尤其像聂臻和任庭守这种阴阳相隔的恋人,思念的强度一旦超过了阴阳结界所能负荷的程度,就会打破结界,产生交汇。” 苏泽听得颇有些感慨:“聂臻原本还在纠结要不要开启任庭守的鬼眼呢,现在倒好,任庭守感染了鬼血,让他没得选择了。不过我倒是担心啊,任庭守如果真的顺利开启了鬼眼,以后可有他受的了。” “那倒未必,”陈希扬咕哝着,“有的人看上去很娇弱,但未必如我们想象的那般不堪一击。” “你的意思是,任庭守也许能挺过去?” 陈希扬久久没有回话,苏泽扭头往隔壁床上看过去,发现陈希扬已经睡着了。 这一夜,任庭守抱着聂臻说了一宿的话,也流了一宿的眼泪。 到了第二天,他的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但好在鬼血之毒终于排尽,他能够清晰地看清楚聂臻的样子了。 接近中午的时候,纪玖果然风尘仆仆地跑来与他们汇合,只不过,在他大包小包的行李中,还夹杂着李思考这么个拖油瓶。 陈希扬觑了他们一眼:“你自己来也就算了,带着李思考算是怎么回事?” 不等纪玖开口,李思考立即抱大腿:“我师傅已经收我为徒了,师傅说,这一次要带着徒儿好好历练历练,学点真本事!” 这番话纪玖听得十分受用,一脸道骨仙风且和颜悦色地摸了摸李思考头上的毛。 陈希扬撇嘴:“是不是路费自付啊?” 李思考跳了起来:“我们是来帮你们的诶,来时的机票我们都已经自己解决了,接下来的路程当然应该由你们承担路费了。” 纪玖安抚李思考:“徒儿,我们现在是有钱人了,应该拿出有钱人的气度,这点路费算什么,自付就自付呗。” 苏泽忍不住笑了:“看来你们上次抬出去的那个青铜器卖得不错啊。” “咳,哪里,哪里。”纪玖看了一眼一旁的任庭守,觉得此人眼生,尚不知来路,还是低调一些比较好。 任庭守率先伸出手去:“你好,我叫任庭守,历史系的学生,这一次是跟着苏泽他们来长见识的。” 纪玖一听对方还是个学生,顿时精神松懈了大半,与他握了握手:“我叫纪玖。” 李思考补了一句:“我师傅有个外号,叫九尾狐!” 纪玖拍了一下他的脑门:“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低调。”随即抱歉地对任庭守笑了笑,“这是小徒李思考。” 这日下午,他们坐着大巴抵达北极村时,已经临近傍晚了。 但是因为时值夏季,北极村纬度较高,一天中有20个小时都能见到太阳悬空高挂,让人产生很不真实的时间错位。 他们下车之后,正好赶上一个小型旅游团,导游口若悬河地向大家介绍北极村的风景名胜,比如七星山碉堡、室内冰灯展,恐怖森林等,还有坐落于黑龙江边的“最北一家”。 纪玖和李思考早就听得心痒难耐,尤其是那个位于七星山半山腰的恐怖森林,越是刺激的东西越是感觉销魂,两人恨不得马上跑去七星山销魂一番。 苏泽打趣道:“纪玖,你不是说要帮我们探寻古墓么,比起古墓里的销魂滋味,恐怖森林那种级别的根本不够你塞牙缝儿的吧?” 纪玖敛色:“正餐之前来点开胃酒还是必要的。”他转头看向任庭守,“你敢不敢跟我们一起去?” 任庭守回头看聂臻:“你说呢?” 聂臻宠溺地摸摸他的头:“你想去就去吧,反正我会陪着你的。” 任庭守笑得分外阳光灿烂:“那我们一起去吧。”他甚至有些坏心眼地想,只要有聂臻在身边,等进了恐怖森林,还不知是谁吓唬谁呢。 纪玖狐疑地看着他:“你在和谁说话?” “聂臻啊。”任庭守无知无觉地答了一句,随即了悟,“哦,你看不见他。” “耶?”纪玖和李思考互相扶持地向后退了一步。好在纪玖脑子转得快:“那个谁,是你朋友?” 任庭守小脸红了红,模糊地点了点头。 纪玖仔细盯着任庭守看了看:“难不成……你和骆柒一样,也开了鬼眼?” “骆柒是谁?” “咳,这不是重点。”纪玖转头看向陈希扬:“陈大师,他们一个个都开了鬼眼了,能不能帮我也开一个?” 陈希扬翻了翻白眼:“你当开鬼眼跟开双皮眼一样简单?很耗元神的好吗。” 纪玖追着他说:“我付你钱还不成么,开一个五千块吧,开一双就一万了,这可比开双眼皮的市场价还要高呢。” 苏泽哭笑不得:“你这么想要开鬼眼,就不怕被鬼扰得不得安生么?” “你懂什么,”纪玖摆了摆手,“越是看不见的东西才越可怕。我们下地干活的人,当然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才更有利于自保。” 李思考听了觉得很有道理,不甘寂寞地插嘴:“师傅,如果你开了的话,能不能捎带着把我的也开了,徒儿开了鬼眼也好跟师傅互相照应。” 陈希扬困意又泛了上来,懒得听他们聒噪,打着呵欠道:“我困了,得赶紧找个地方睡觉,找古墓什么的等明天再说吧,要去恐怖森林的请自便。” “喂喂,那开鬼眼的事……”纪玖还想跟陈希扬讨价还价,却被苏泽拦住了。 “我说你们俩还是消停点吧,开鬼眼真不是什么闹着玩的事儿。我和陈希扬先去酒店里订房间了,你们玩痛快了回来联系我。” “嘁”纪玖看着苏泽和陈希扬施施然远去的背影,不甘心地腹诽了一通,然后朝李思考和任庭守两人挥了挥手:“不管他们,我们去恐怖森林。” 任庭守兴致很高,拉起聂臻的手就跟了上去。 纪玖走了片刻又忍不住问:“任庭守,你这鬼眼当初是怎么开的啊?” 任庭守性格单纯,便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了。 李思考听得寒毛直竖,对纪玖说:“师傅,我觉得……这法子可行性不高,还有失明的风险,就怕得不偿失啊。” 纪玖听完却是一阵沉默,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如果要通过这种方式打开鬼眼,还得先等自己的另一半死后变成守护灵然后流出鬼血滴在我的眼睛里……这方法太迂回了。”他说着,抬起头四十五度角忧伤地仰望天空,“最重要的是,我的另一半究竟在哪里?” 第三章:异度坐标(十二) 从恐怖森林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李思考恹恹地蹭在纪玖身边,嗓子沙哑,形容萧索虽然进入森林之前,他信誓旦旦地表示会舍身保护师傅,但事实上,在穿越森林的整个过程中,他都是叫得最响、逃得最快的那一个。 对此,纪玖给予了毫不留情的鄙视,心想这家伙还想跟着他开鬼眼呢,开了鬼眼之后还这样鬼叫的话,自己恐怕就真的不得安宁了。 相反的,任庭守的表现却让他十分意外,原本他以为胆子最小的人会是任庭守,却没想到从头至尾他都是最镇定的那个难道有个鬼恋人陪在身旁,真的能让他胆量爆棚?纪玖默默地羡慕嫉妒恨。 “啊,下雨了呢。”任庭守伸手,将雨水接在掌心。 纪玖抬头看了看,虽说平常这个时候的北极村亮如白昼,但此刻天空中浮着层层叠叠的黑云,似乎是要下大雨。 他们这才恍然想起,临行前将行李全都交给苏泽保管了,居然连把伞都没有带出来。 “真TM的狗屎运。”纪玖郁结。 任庭守指了指前方的凉亭:“这雨估计一时半会停不了,我们先去那里避避雨吧。” 众人表示没有意见。于是,他们这一避,就避了两个多小时。 中途任庭守还接到苏泽打来的一通电话,询问他们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去。任庭守解释了一下目前的状况。 苏泽觉得任庭守跟着自己出来,自己得为他的安全负责,于是问道:“你们在哪个位置,需不需要我来给你们送雨伞?” “不用不用,”任庭守说,“雨已经小了,一会我们就能回去了。” 苏泽又嘱咐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三人一鬼又百无聊赖地等了半个小时,到了晚上十点多,雨终于停了。他们这才走出凉亭,继续往山下走去。 天空虽然放了晴,但太阳已经大半个坠落下去了,天边的几朵云瓣被镀上一层金色余辉,让人们终于有了入暮的感觉。 “大半夜的看晚霞,这感觉还真不赖。”李思考一边走一边拿起手机拍了几张照片,打算回去跟朋友们炫耀一下。 纪玖呼吸了一下雨后清新的空气,也难得抒情一下:“如果这个时候来一道彩虹会更赏心悦目。” 任庭守说:“来了北极村,自然是要看极光了。不过我听说北极村的极光集中在夏至前后出现,现在夏至已经过去了,不知还有没有机会看到。” 聂臻笑了笑:“如果你这么想看,就算这次碰不上,以后还可以再来的。” 任庭守眼神闪了闪,小心翼翼问了句:“你还会陪我来么?” 聂臻敛了笑,沉默了下来。他知道任庭守问他这句话,是在试探他,以后会不会离他而去。 这个问题任庭守昨天晚上就问过,当时因为任庭守的情绪还不稳定,所以他借故岔开了话题,没想到此刻又被提了起来。 任庭守见他不说话,内心有些不安,追问道:“聂臻,你会陪着我么?” 聂臻斟酌了片刻,说:“守守,人和鬼是不能在一起太久的。也许你自己还察觉不到,其实你的印堂已经开始黯淡了……” 任庭守突然情绪有些激动:“当年白娘子和许仙在一起的时候,法海不也说许仙印堂发黑么,结果怎么样,白娘子还不是照样和许仙结婚生小孩?若不是法海从中作梗,他们两个早就白头偕老了!” “咳,”聂臻听得哭笑不得,“守守,你看的那个该不会是赵雅芝演的《新白娘子传奇》吧?” 任庭守脸上红了红:“我就爱看暑期档怀旧剧,怎么了?” 聂臻摸了摸鼻子,咕哝道:“你怎么不说,演许仙的还是个女人呢。这种电视剧都是编来骗骗人的,这你也信?” 任庭守一时词穷,心里又着急又委屈,眼眶里又浮出了一丝泪光。 聂臻生怕他当众哭出来,忙哄道:“守守,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我们应该珍惜当下,不是么。” 任庭守哽咽了一下,低声道:“不管怎么说,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不准悄无声息地离开我。” “……好,我答应你。” “拉钩。”任庭守执拗地伸出手。 聂臻无奈,苦笑着与他勾了勾小指。 纪玖在一旁看见这一幕,被他们两人腻味得不行,尤其其中一个还是看不见的鬼,就见任庭守一个人在那里一会哭一会笑,一会又自言自语。他想幸好自己是知道内幕的人,否则他一定会以为任庭守是个神经病。 想到此处,他又不由对任庭守投去了怜悯的目光。 李思考见纪玖陷入了沉默,以为他又开始感叹自己那尚未出现的另一半,觉得自己身为弟子,有必要帮助师傅缓解一下苦闷的情绪,于是亦步亦趋地跟在纪玖身后,小心翼翼地巴结他:“师傅,你今天累了吧,回去我给你泡一杯安神茶缓缓神?” 纪玖似乎想起了什么,觑了他一眼:“安神茶就免了。” “唔?”李思考作疑惑状,感觉纪玖还有后话。 果然纪玖接着说:“你晚上睡觉的时候不要打呼噜,我就谢天谢地了。” “咦?”李思考像是听到了令他十分震惊的事情,睁大了眼睛看着纪玖:“难道师傅晚上睡觉不打呼噜的么?” 纪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你什么时候听见我打过呼噜了?” 李思考抓了抓后脑勺:“可是我小时候听我姥姥说,睡觉不打呼噜的男人,不算是男人诶……” “……”纪玖噎了一下,随即火冒三丈:“你才不是男人呢,你们全家都不是男人!”说完怒气冲冲地丢下李思考暴走而去。 李思考被他这么一吼,怔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得罪了师傅,忙小跑着跟上去一个劲地赔礼道歉。 走在他们身后的任庭守突然喊了一句:“小心!” 但李思考还是反应慢了一拍,脚下一滑,便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溅得满身是泥。 纪玖听见声响惊了一下,回头见李思考只是摔了一跤,才暗暗松了口气。 “师傅……”李思考坐在地上发了会愣,才委委屈屈地看向纪玖。 纪玖原本是很生气的,此刻见李思考那副呆样,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李思考立即喜笑颜开地爬起来,十分狗腿地粘了上去:“师傅你不生气了吧?如果还生气的话,我就多摔几次给你解气?” 他说着作势又要摔,却被纪玖伸手拦住了。 李思考感动地热泪盈眶:“师傅,我就知道你疼我,你舍不得我……”话没说完,便被纪玖毫不怜惜地一把推了开去。 李思考有点懵,却见纪玖神色有些凝重,缓步走到刚才李思考摔倒的地方,蹲下身去盯着地面看了半晌,喃喃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片地方特别湿?” 身后几个人听他这么一说,环顾了一下四周,果然发现这山道上虽然还残留着雨水的痕迹,但湿地的颜色与纪玖所在的那片地有些区别,似乎那片地方颜色特别深。 李思考以为纪玖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装模作样地学着纪玖的样子蹲下身去看,看了半天却不知他在看什么。 纪玖站起身来,用步子丈量了一下这片湿地的面积,嘴巴里咕哝了几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看上去有些神神叨叨的。 李思考的好奇心实在膨胀得不得了,但又不敢随便打断师傅沉思,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 纪玖丈量完毕之后,又去四处走了走,不时地捡起地上的土块盯着瞧,瞧了几眼便收进一个塑料袋里。 如此反复了几次,李思考终于忍不住问:“你拿的这些土块有什么问题吗?” 纪玖抓出一把土块给他看:“漂亮吗?” “漂……亮?”李思考有些犯懵,“你是说这些五颜六色的泥土粒?” “这叫‘花土’。”纪玖将泥土粒子平摊在自己掌心,指尖温柔地就像在抚摸自己的情人,“这可是我们土夫子眼中的宝贝,因为有这些花土出现的地方,下面藏着古墓的可能性至少在八成以上。” 此时任庭守也跟着凑了过来,好奇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土壤深厚的地方,有层次明显的土层,每一层的结构、密度、颜色、厚度都不一样,而土壤的颜色就会呈现出红色、黄色、白色甚至是黑色。古人若要挖坑造墓,就需要把土壤翻开,土层被打乱之后,各种颜色的土壤就会被混杂在一起,就形成了如今的花土层,而且这些花土层不会随着时间而改变,所以基本错不了。” 任庭守又问:“那刚才你丈量那块湿地又是为什么呢?” “人工土层和原土的结构、密度不同,相比之下,人工土层比较松软,所以下过雨之后,人工土层的吃水会比较深,越是年代久远的墓,它上面的土壤吃水就越深,所以我估摸着,这块地下面,应该会有一个古墓。” 李思考听得两眼冒心:“师傅,你真是太厉害了,我太崇拜你了。” 纪玖听了非常受用,站起身道:“天晚了,我们该回去睡觉了。” “咦,不趁今晚动手吗?”李思考表示非常失望。 纪玖用一脸“你是白痴吗”的表情看着他:“工具呢,工具在那里?你打算用手挖吗?” “这个……”工具什么的都在酒店里,李思考摸了摸鼻子,无言以对。 第四章:七星山地宫(一) 第二天一早,几人穿上登山服,背着驴友专用包,再度来到了七星山。 苏泽对于七星山藏有古墓的推测一直抱着十二分怀疑,就如之前他对陈希扬和任庭守所说的,北极村一直到清朝后期才开始出现人烟,那以后建造的墓都算不上什么古墓,并且规模都不会太大。 就算在那之前就有人选中了北极村这个地方作为自己死后长眠之地,那这个人一定脑子进水,因为他不论怎么看,都看不出北极村有什么绝世风水之处。 虽然抱着这样的怀疑,但一切理论都是虚的,科学讲究的是用实践来检验真理。所以苏泽决定静观其变,没准还真有这么个脑子进水的人下葬在此处也说不定。 他们找到了昨晚走过的那条羊肠小道,发现这条小道竟是七星山北面一条人迹罕至的小道,一般有导游带着的游客基本不会往这边走,因为这里道路蜿蜒又比较容易迷路,还容易出事故。昨天晚上他们一行人无知无觉地绕着这条路下山并且顺利回到了酒店,回想起来是何等幸运又令人后怕。 但是越是人迹罕至的地方,便越是有利于土夫子下地干活。纪玖精神抖擞地打开驴友专用包,取出成套成套的盗墓专用工具,这些工具都分装在几个垂钓工具包里,不知底细的人会以为他们只是去钓鱼当然,跑半山腰去钓鱼这种事情不是行为艺术就是神经病。 苏泽以前虽然跟着爷爷下过几次墓,但那都已经是中后期的考古工作了,一般前期的挖掘工作比较繁琐而漫长,他们不会参与;而上一次进入的那个西周古墓,也是前人挖好了隧道让他们拣现成的。所以严格说起来,苏泽还是第一次亲眼见人挖墓,不由好奇心倍增。 只见纪玖打开其中一个垂钓工具包,从里面取出一根钢钎,这钢钎有一米多长,一端有个圆柄,另一端则趋于细尖,看上去就像一根巨型的针。 纪玖将这根钢钎端端正正横放在面前,然后神色肃穆的跪下身去,朝钢钎拜了拜。 李思考问道:“师傅,你这是做什么呢?” “这是我们盗门的规矩请出‘分土剑’之前,要先跪拜祷告,此剑有灵性,只要我们祷告心诚,它就会引领我们寻到墓宝。” 李思考一听,不敢有丝毫怠慢,忙学着纪玖的模样郑重跪拜。 苏泽自纪玖取出“分土剑”时,就觉得此“剑”颇为眼熟,他努力想了想,突然一拍掌:“我想起来了,这不就是考古工具里面的探针么!” 纪玖抛去一个白眼:“你们考古用的探针还不是从我们的‘分土剑’上得到的灵感。” 苏泽闭上了嘴巴,现代考古界使用的一些掘墓工具和技术,的确有很多是从盗墓人那里借鉴过来的,这一点他无法否认。 纪玖跪拜完毕,然后手持“分土剑”,剑尖垂直朝下,缓缓刺入土壤之中。他的动作十分缓慢,神情十分专注,握着剑柄的那只手十分稳当,可见这一手功夫练了不少时日。 众人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瞧,见他如此郑重的神色,不由都屏住了呼吸,生怕打扰到他。 纪玖缓慢均匀地刺入三分之一之后,手腕逐渐加重力量,很快便将剩余的三分之二剑身全部没入地下。 随即,他眉心一松,嘴角荡开一丝笑意,然后缓缓将分土剑拔了出来。 李思考已经迫不及待地发问了:“师傅,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我这是对昨晚的猜测进行检验。”纪玖说,“光凭地表湿度和地面的花土还不足以百分百确定这下面就一定有墓穴,所以我用分土剑来检测土层分布结构。刚才我这一剑下去,基本上没有受到什么阻碍,直插到顶,所以我可以肯定,这下面至少一米以上的土层都不是原土,而是人工回土,以前肯定有人在这里挖过洞穴,然后把土填回去,所以这里的土层比较松软。” 任庭守在一旁听得很认真,此时也忍不住发问:“所以你的意思是,现在就可以开挖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纪玖说着,又打开另外一个垂钓工具包,里面有一柄钢制铲子,这种铲子的原型是洛阳铲,由于时代的进步,人们对洛阳铲的外形做了进一步加工、改造,变得比原来更加细长一些,以便于插入土壤的时候受力更加集中。 此外,还有很多长度、粗细均等的钢管,每一段钢管的两头都有链接扣,可自由连接和拆卸。 他招手让李思考帮忙,将每一段钢管首尾相接,然后用螺丝拧紧,最后将钢管连接在钢铲子的另一端,如果无限制地连接下去,这铲子可以长达十几米甚至几十米。 纪玖做了个三四米的长度,便往土壤中插下去,一边插一边告诉众人,这是在打孔取样,可以根据各个深度的土样,大致判断古墓的“年龄”。 这一句话引起了苏泽的兴趣,于是他也积极加入到打孔接管的工作中去,纪玖每插入一米,他们便在最上头再接一根钢管,虽然不怎么费力,但比较费时,也比较枯燥。 工作一枯燥,苏泽就容易分心,这一分心,思绪不知怎么的就飘到陈希扬那里去了。 他心里嘀咕着,不管是盗墓圈也好,考古圈也好,要辨别一个古墓,前期鉴别工作实在是太繁琐了,如果是陈希扬,施个天目术,隔土透视一下,下面有没有古墓,大概多少深度,藏了多少宝藏,不就一目了然了? 话虽这么说,但苏泽心里也清楚,天目术难度很高,也很耗元神,被列为巫族的半禁术,不到万不得已,陈希扬是不会随便使用这种法术的。所以这个念头只在脑中过了一下,他便自嘲地笑了起来。 下一刻,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四顾,脸色微变:“陈希扬去哪儿了?” 他这么一问,众人才察觉,在他们忙着打孔取样,也许在更早一些的时候,陈希扬就不见了。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纪玖不满地咕哝:“说好了一起来的,他怎么可以一个人开溜呢,真是无组织无纪律。” 苏泽讪讪笑了一下:“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的性子,可能是觉得有点无聊,就先四处转转了吧,你们先忙,我去找找他。” 虽说相处了二十多年,苏泽对陈希扬的习性已经摸得七八分熟了,但这一次,他还真是冤枉了陈希扬。 陈希扬倒并不是因为无聊才走开的,或者准确地说,在他还没有感到无聊的时候,就发现这七星山上隐隐约约弥漫着一种特殊的气息,让他感到亲切,却又有些惶恐。 这种特殊的体验让陈希扬感到陌生,且不说这种亲切感来得莫名其妙,就单说惶恐吧,几百年来,他还从未对什么东西惶恐过,这让他心里有些不痛快,他想要找出这种惶恐感的根源。 于是趁着同伴们忙着打孔取样的时候,他悄无声息地走开了。并非故意不辞而别,只不过他觉得,只是走开一会罢了,应该不需要惊动大家。 但是他没有想到,自己这一走,竟走入了迷雾之中。四处都是一模一样的草木,不论走多远都会回到原点,像是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不断打转,这实在太蹊跷了。 来时的路上并不曾看见过岔路,他原本还纳闷,这一条羊肠小道虽然蜿蜒,分岔口却不多,为什么当地人却说这里比较容易迷路、容易出事故呢?但当时他也只是纳闷了一下而已,并没有深究这个问题。 如今想来,是自己太过大意了,其实容易迷路,并不一定是因为分岔口太多,也有可能是一些非自然力量扭曲了空间造成的,比如鬼打墙。 他又想到,这条羊肠小道位于七星山北面,北面属阴,阳气稀薄,若要在这一带遇到什么神神怪怪的东西,简直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想明白了这些问题之后,就只剩下一件事他不明白了为什么昨天晚上纪玖他们下山的时候没有遇到鬼打墙,今天上午他们上山的时候也没有遇到鬼打墙,一路上顺利得令人不可置信,可偏偏自己独自一人离开队伍之后,就遇上了这种事情? 更令他郁闷的是,他可是巫师啊巫师,哪个不长眼的小鬼不去找普通人类的麻烦,偏偏招惹上他堂堂一位巫族陈氏的现任家主陈希扬想到此处,下意识地眯了眯双眼,咬了咬唇,心下暗暗发狠它简直是自找死路! 但他面上却保持淡然自若的神色,慢条斯理地环视了一下四周,扬声说道,“那个谁,别躲躲藏藏的了,既然敢主动来挑衅我,看来你胆子也不算小,不如出来打个照面如何,我也好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呵。”迷雾中递过来一丝轻笑,不远不近,不真不切,不喜不怒,却很有一种睥睨的姿态。 像是在调戏。居然是调戏! 杀意猛地窜上心头,陈希扬藏在背后的那只手五指微张,金色爻线迅速抽出丝芽,细细密密地缠绕于指尖,以极快的速度旋转起来,很快便绕成了一个实心金爻球,散发出凛冽的罡气。 就在他打算将陈氏特制的“爻果”抛出去,以强行破坏“鬼墙”之时,肩膀上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随即耳边传来苏泽气喘吁吁的声音:“陈希扬,我可算找到你了!” 第四章:七星山地宫(二) 陈希扬猛地回头,映入眼帘的是苏泽粘着汗水的脸。 苏泽被他的反应过度吓了一跳,怔了一下,才说:“你干嘛摆出这么吓人的表情?” “你是怎么……”他原本想问苏泽是怎么闯进鬼墙的,却突然打住了话头,因为他发现四周的迷雾已经逐渐在消散,不消片刻便遁得无影无踪。 陈希扬蹙起了双眉,究竟是迷雾开始消散,所以苏泽才能找到他的,还是因为苏泽来了,迷雾才消散的? 苏泽见他话说一半又开始发呆,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陈希扬,你没事吧?” “唔?”陈希扬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有点反应迟钝。 “你的脸色很不好看,是不是中暑啦?” 陈希扬调整了一下心绪,脸色恢复了平静:“没什么,我就是感觉有点闷,想四处走走。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本来是不知道你跑去哪里的,后来我四处看了看,通往山上的路很崎岖,道路的痕迹已经很淡了,按照你的性格,应该不会挑这种地方走才对,所以我就往来时的路找,然后就看到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发呆。” 苏泽说着,伸手贴了贴陈希扬的额头:“真是稀奇,很少看见你这样心神不宁的样子,你确定自己没事吗?” 看来苏泽对刚才闯入鬼墙的事情一无所知。陈希扬想着,脸色又微微一变,心里已经隐约揣摩出两件事情:第一,这藏在暗处的家伙,法力远在自己之上;第二,此人很明显是在针对他一个人,对于他的同伴倒是没有什么恶意。 但这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与他有什么恩怨,为什么要如此戏弄于他?陈希扬想破头皮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陈氏一族一直行事低调,很少主动与什么人结仇,结下梁子且法力超出他们的仇家更是寥寥无几;而他自己自从接任家主之位之后,几乎年复一年地窝在鬼街足不出户,也就最近一段时间被苏泽拖着到处跑,即便如此,他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这种不该得罪的人。 陈希扬满腹狐疑地跟着苏泽回到原地,看见纪玖等人已经开始收拾工具了。 苏泽走过去看了看摊在地上的一堆堆样土,问道:“样土取完了?” “差不多吧。”纪玖恹恹地答了一句,难得的没有了刚才洋洋得意的神色。 “怎么了,取样的结果是什么?” “这玩意儿有些古怪。”纪玖指了指其中几堆样土,“我居然判断不出它的年份。” “啥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纪玖摊了摊手,“上至夏商周,下至清朝民国,我都能讲出个大概的朝代,但是这样土,越往下就越蹊跷了,这年份也实在太久远了一点。” 苏泽问:“比夏朝还要早?” “恐怕在奴隶社会之前。” “那就是原始社会了啊!”任庭守插嘴:“会不会是母系氏族公社那个时期的墓坑啊?” 纪玖苦了脸:“我怕的就是这个,原始社会时期的人,丧葬观念很淡薄,通常都是挖个坑埋一下就了事了,所以即便有墓穴,也都十分简陋,更不要说什么值钱的陪葬品了。我就担心我这回是瞎忙活了。” 苏泽原本听纪玖说这下面是个古墓的时候,心里还半信半疑,此刻听说竟有可能远古至原始社会时期,当下心也凉了半截。那时候的墓葬中根本找不到什么文字记载,恐怕对他此行寻找灵媒御玺咒语的事情帮助不大。 不过作为一名考古学家的后代,苏泽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下去亲眼看一看的,就算真的不是自己想要找的东西,但是如果能在北极村这地方发现一座原始社会时期的古墓,也算是为中国的考古事业做贡献了吧。 苏泽这般想着,拍了拍纪玖的肩膀:“我们还是下去看看吧,如果真的如你所想,是一座简陋的墓穴,我们就原封不动地退出来,我付给你一定的苦力费,也不算你白干一场。” 纪玖怔了一下:“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们把这地方报上去,由国家来接手。虽说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对于考古界来说,也算是一大发现了吧。” 纪玖摆了摆手:“要上报你自己去上报,我还是有多远躲多远吧,免得惹来一身腥。” 苏泽笑了一下:“也行,我就说是我自己不小心发现的,绝对不会把你卖出去的。” 纪玖这才点了点头:“好吧,看在你说的苦力费上,我就勉为其难下一次,就当是赚回点路费吧。” 他说着,冲李思考招了招手:“徒儿,来干活了。” 李思考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师傅,要开挖了吗?” “咱换个地儿开工。”纪玖说,“这地方基本算是古墓的正上方了,但是这里太接近路边,不好下手,我们得在附近找个隐蔽的地方打隧道,垂直打下去之后再横着通往古墓的方向。” 苏泽心里一哂,这手法简直和上次西周古墓的隧道打法一模一样,果然是同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徒弟。 他想起以前跟着爷爷去古墓现场的时候,看到的都是“大揭顶”的挖法,从正上方把古墓整个掀开,这样的方法最为直观,使古墓的整体结构一目了然,但同时也是对古墓最彻底的一种破坏。 相比之下,传统的盗墓人更倾向于挖掘迂回式隧道,其主要目的自然是为了掩人耳目,但同时也能降低对古墓的破坏程度,尤其有些经验丰富的盗墓人,可以准确判断出甬道的方位,这些甬道一般都是当年造墓工匠出入的通道,大部分都设有指路石,根据指路石的引导,可以少走许多弯路。 不过,苏泽转念一想,如果这下面真的是一座原始社会时期的墓穴,恐怕也没有后世如此完整的墓室结构了,哪还有什么造墓工匠的通道呢? 纪玖带着众人在附近转了转,一边走一边用步子丈量大致的距离,最后他们在一处草木茂盛的无人区,选了一处相对平坦的地方,作为挖掘隧道的开工地。 纪玖毕竟是个有些经验的盗门弟子,隐蔽工作做得非常到位,从开挖隧道到最后完工,整整两天的时间,他们一直做得低调而隐晦。 参与挖掘的还有李思考、苏泽和任庭守,基本上能够征用的苦力都征用了,处于灵体状态的聂臻帮不上忙,只好站在边上为任庭守加油助威,还不时地帮任庭守擦汗,看得纪玖在一旁越发地羡慕嫉妒恨,这时候李思考也算练出一些眼色了,忙给自个儿师傅端茶递水,口中巴结着:“师傅,咱不羡慕昂,你还有徒儿我呢。” 至于陈希扬,别人没敢拿他当苦力使唤,他自己也根本没有想要帮忙的意思,心情好的时候还会站在一旁帮他们把把风,心情不好了就自个儿跃上树去,找个舒服的分叉枝干半躺着玩手机,美其名曰“高空监工”,气得洞里面几个人龇牙咧嘴的却也敢怒不敢言。 到了第二日傍晚,他们估摸着快挖到墓穴边上了,正要一鼓作气把隧道挖穿,不料纪玖却在这个时候喊了停。 众人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我不确定这墓之前有没有被人破坏过。”纪玖解释道,“如果我们是第一次开墓的人,就要万分小心了,像这种保存了不知多少年的封闭性古墓,极有可能是个火洞子,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李思考问:“师傅,火洞子是啥意思啊?” “我知道我知道!”苏泽抢先答道,“这个我在相关资料里面有看到过,当初发现马王堆辛追之墓的时候,施工人员在凿穿灰白色膏泥的瞬间,就有蓝色的火焰喷射出来。当时有人猜测这是当年造墓时设下的一种反盗墓机关,但是后来从科学的角度解释,有可能是墓室内有机物质腐蚀所产生的沼气,因为墓葬密闭得好,沼气日积月累,气压很大,遇火即燃,杀伤力极大。” 任庭守也对这一段传说有所耳闻,因为马王堆千年不朽女尸辛追之墓实在太有名气了,基本上对考古有点了解的人都听说过。他有些担忧地问道:“如果这真是个火洞子,我们该怎么办呢?” “倒是有个安全的方法,只不过比较费时。”纪玖说,“我们先凿一个小孔,让沼气慢慢泄出去,我们则先出洞去避避,过个两天再进来,那个时候沼气应该泄得差不多了吧。” 李思考早已迫不及待想进去一探究竟了,此时听说还要再等两天,不禁垮了脸:“怎么这么麻烦啊?” “也可以不必这么麻烦。”陈希扬的声音冷不丁地从他们背后传来。 众人猛地回头看过去,脸上都是一副惊吓过度的表情:“你什么时候下来的啊,不要像个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好不好?” “我看你们半天没上来,估摸着你们差不多该挖穿了,所以就下来看看情况呗。”陈希扬说着翻了翻白眼:“要说幽灵的话,聂臻才是真货吧,怎么也没见你们吓成这副样子。” 聂臻摊手卖萌:“大概因为我是个心地善良、让人有安全感的幽灵吧。” 任庭守忙点头附和:“嗯嗯,聂臻你真的让我很有安全感哦,有你在身边,我一点也不怕下墓呢。” “拜托你们不要不分时间、不分场合地秀恩爱好吗?”纪玖又炸毛了。 任庭守委委屈屈地看了他一眼:“哪有在秀,我讲的都是实话啊。” 苏泽扶了扶额,打算把歪到天边去的话题拉回来:“陈希扬,你刚才说不必这么麻烦是什么意思?” 陈希扬从怀中取出一只迷你型玻璃瓶,里面隐约可见一条赤红色的爬虫,身体约摸一指长,形状有点像蛇,又有点像蜈蚣。 众人看得一阵恶寒,纷纷后退:“这什么玩意儿啊?” “这是火吞龙,我的宠物之一。”陈希扬像是在炫耀稀世珍宝一般,晃了晃手中的瓶子,“一切易燃物体都是火吞龙的最爱。” 第四章:七星山地宫(三) 众人听了陈希扬的话,懵懂地眨巴着眼睛,还是苏泽反应最快:“你的意思是,这只小虫,能吞食沼气?” “都说了是龙,不是虫。”陈希扬不满地纠正,“而且这小家伙脾气大得很,一会我把它放出来之后,你们可千万别在它面前提‘虫’这个字,否则它会暴走的。” 纪玖和李思考看着陈希扬手中的瓶子,心里都有些发怵,他们不约而同地回想起上一次在西周古墓中的恐怖经历,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见绳”,而他们俩是一朝被蛊咬,十年怕见虫。 李思考结结巴巴地问:“陈希扬,你这……这什么龙的,除了爱吃易燃物体之外,不……不会再吃别的东西了吧?” “比如?”陈希扬明白他心里怕什么,却故意逗他。 “比如……人肉什么的。” “哈。”陈希扬笑了一下,“这小家伙的脾性其实跟蜜蜂差不多,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只要你们不主动惹它不开心,它一般不会把你们当回事。” “……”李思考和纪玖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为这个答案高兴还是生气。 而任庭守则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火吞龙。 他是在打开鬼眼的第二天才从聂臻口中得知陈希扬的巫师身份的。从小接受的唯物主义教育让他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半信半疑,但聂臻魂魄的出现,彻底打破了他的无神论思想。 好在他的接受能力特别强,对于陈希扬这种长辈口中的“封建迷信人士”非但一点也不排斥,反而充满了好奇。 陈希扬缓缓拧开了瓶盖,此时众人又往后退了一步,虽然心存顾忌,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手中的瓶子。 陈希扬将瓶口对准自己的掌心,只见火吞龙迈着几不可见的小短腿一点一点挪出了瓶口,然后微微昂起头来,脑袋上两根细长的触须左右摆动了一下,像是在跟自己的主人撒娇。 但是这个娇撒地有些虚软无力,很快它便软趴趴地伏在陈希扬的手掌心不动弹了。 陈希扬用食指指腹轻轻点了点它的小脑袋,笑道:“饿很久了吧,一会就让你饱餐一顿。” 那火吞龙似乎能听懂人话,立即又昂起小脑袋,努力晃了晃触须,似乎在表示自己的兴奋之情。 “不过先说好,吃完之后要乖乖回来哦,不准惹是生非,否则有这顿就没下顿了。” 火吞龙的触须从左右晃动变成了前后晃动,像是在点头。 于是陈希扬用两根手指轻轻将火吞龙捏起来,放在了岩壁上,那火吞龙爪子一伸,整个身子便牢牢地粘在了上面。 然后陈希扬对众人挥了挥手:“我们先撤。” 纪玖有些疑惑:“啥意思?我们撤了,就剩它一个在这里?” “这家伙吃饱了之后就喜欢伸伸懒腰什么的,你们呆在这里恐怕不妥。我们且出去等一会,要不了多少时间就能解决的。” 众人半信半疑地跟着陈希扬退了出去,然后围在洞口傻等。 约摸十分钟之后,地面突然微微震了一下。 李思考吃了一惊:“不是吧,地震了?” 众人还来不及发表意见,便感觉到脚下又是一震,这一次的震感比刚才那次强烈得多。 “怎么回事,这是要地震了还是要火山喷发了啊?”纪玖也开始担忧起来了。 任庭守皱着眉说:“七星山现在还会喷火吗?不至于吧?” 苏泽面上也带着疑惑,但是他什么也没说,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陈希扬。 “没事没事,”陈希扬摆了摆手,“别担心,不是火山也不是地震。” “那是什……”李思考话没说完,脚下又是一晃,他没留神,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脸色已经吓得发白。 隧道中突然传出一声咆哮,众人还来不及变色,便瞧见一条通体赤红的火龙从洞口窜了出来,直入云霄。 “……龙!真的是龙!!”任庭守睁大了眼睛,一脸错愕。 “……!!!”其余几人也都看着那凭空出现的火龙目瞪口呆。 那龙看上去足有十几米长、一臂粗,全身鳞片红得发亮。只见他腾入高空之后,便在云层间兴奋地穿梭扑腾,口中还不断吞吐着赤红色的火焰。 “实在是……太高调了。”苏泽忍不住扶额。 虽然人们很喜欢把外形接近于龙的动物称为小龙,但那不过是讨个吉祥的说法罢了。“龙”的意义到了陈希扬这里就大不相同了,如果他说是龙,那就真的有可能是龙。 所以当陈希扬说它叫“火吞龙”的时候,苏泽就怀疑,这小东西恐怕不是个寻常东西。 跟着陈希扬撤出来之后,苏泽心里一直很不安,他担心如果火吞龙真的变成了龙的样子,会不会把别人吓死。 但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有点多余了。因为纪玖等人只是震惊了片刻,便立即回过神来,欣欣然掏出手机对着那火吞龙猛拍,一脸赚大发了的表情。 苏泽忍不住偷偷拉了拉陈希扬的袖子:“差不多就可以了,把它收回来吧。” 陈希扬倒是不以为意:“这小家伙平日里被我关在玻璃瓶里憋坏了,如今好不容易放它出来,就让它尽兴地玩一会好了。” “我只是担心,明儿一早就有无数人在微博上争相转载‘北极村七星山上空惊现红色巨龙’这样的内容,再加上万一纪玖和李思考这两个家伙嘴巴不牢靠,最终被人肉的还不是你自己。” 陈希扬听了觉得也有些道理,他虽然行事不拘小节,也从不刻意隐瞒自己的巫师身份,但陈氏一族低调避世的传统还是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骨血之中。 当下他叹了口气,抬手冲天空中的火吞龙打了个响指:“行了宝贝,回来吧。” 火吞龙听见之后,连声哀鸣抗议,在云层中做了几个高难度的后空翻,以表示它此刻愤懑的心情。 陈希扬正色道:“忘记我之前嘱咐的话了吗?回来。”言语神色都很淡然,却带着主人的不怒自威。 火吞龙又在空中独自郁结了片刻,实在是迫于陈希扬的威慑力,只好不情不愿地俯冲下来,同时长尾一甩,掀起一阵狂风,像是心愿得不到满足的孩子报复性的恶作剧。 众人都被这冷不丁的平地风沙迷了双眼,只有陈希扬立在原地岿然不动,一手打开瓶盖,一手施放一个幻化术,那火吞龙俯冲至眼前时瞬间又变回了原来一指长的小虫,“吧嗒”一声跌入瓶内,摔了个四脚朝天,其中一条腿还抽搐般蹬了两下。 此时众人才揉着眼睛围拢过来,仍意犹未尽地打量着瓶中的火吞龙,若不是见识过了这小家伙变身后的恐怖,他们还真想讨过来养着玩几天。 再度进入隧道时,他们发现隧道中非但没有一丝类似沼气的残留气体,空气质量还比原先还清新了不少,不禁怀疑那火吞龙难不成还有净化空气的本事? 他们走到隧道终点的岩壁前,发现那里已经破了一个小洞,想必火吞龙就是咬穿了这个洞,才吸食沼气渐渐变成庞然大物的。 纪玖重新取出挖掘工具,与众人合力捣鼓了一番,将那洞口扩到能容下一人穿过,然后他们一个接着一个钻了进去。 里面很黑,但好在并不如想象中的狭窄,至少能容纳两个人并排行走。 他们将绑着带子的照明灯戴在额头上,然后脱下已经磨损得不成样子的登山服,换上盗墓专用的“老鼠衣”,并戴上了手套。 整顿完毕之后,他们借着照明灯光,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朝里面走去。 这也许是一段不太正规的甬道,路面崎岖不平,一不小心就会被脚下凸出的碎石块绊得一个趔趄,有时候踩上尖锐的岩角,也能让人痛得龇牙咧嘴。 “这什么鬼地方,”李思考嘟嘟囔囔地抱怨,“做个甬道也不晓得把路面凿平一点,这简直不是给人走的嘛。” 任庭守听了“噗嗤”一声笑了:“这原本就不是给人走的啊。” “难道是让鬼走的么?”李思考抖了抖后背的鸡皮疙瘩,“任庭守,你这冷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咦,”任庭守愣了愣,转头看聂臻,一脸疑惑:“我刚才说的是冷笑话吗?” 李思考:“……” 聂臻知道任庭守的意思是,这里的墓主人根本不愿意被外人打扰,只不过这份微弱的愿望根本传达不到盗墓者的耳朵里罢了。他安抚性地揉了揉任庭守的头发:“我懂你就可以了。” 走在前头的纪玖突然顿了顿脚步:“是我看错了么,前面好像有亮光。” 众人抬头往前方看去,果然,在这细长甬道的尽头,传来一束微光,光线十分柔和,透着一丝暖意。他们愣了愣神,不由加快了脚步。 渐渐的,光点越来越大,渐渐地显出了它的轮廓这是一个四方形的洞口,而光线就是从洞外照设进来的。 他们发现,越是靠近洞口,脚下的路面就越趋于平坦,双手触及的岩壁也逐渐光滑起来,似乎是被前人精心凿过的。 苏泽自进入甬道之后,心中便揣着一个模糊的疑团,此时疑团越滚越大,他终于忍不住问道:“纪玖,你觉得,这前面真的是一个原始社会的墓穴么?” 纪玖沉默了片刻,回了一句:“别问我,我也正纳闷着呢。” 第四章:七星山地宫(四) 当走到洞口时,他们彻底怔住了。 洞外连着一个巨大的山谷,谷内一片五颜六色的奇花异草,空中还有鸟儿拍打着翅膀互相追逐嬉闹这般风和日丽世外桃源的景象,让他们恍惚有种错觉,仿佛此刻并未身处高纬度的北极村,而是四季分明的江南。 在山谷的对面,是另一座崖壁,壁上似乎写了几个字,只是距离太远,兼之藤蔓遮掩,看不真切。 众人发了一会呆,才恍然回神般啧啧赞叹。 李思考兴高采烈地说:“真是没想到,这七星山里面居然还藏了这么个风景宜人的旅游景区,这地方叫什么名儿来着,好像没在宣传手册上见过啊?” 纪玖则脸色不太好看:“原本还以为这下面会有个原始社会的墓穴,这下可好,我们全被忽悠了,这下面什么墓也没有。” “那倒未必。”苏泽仔细看了看四周,“如果这里真是一个旅游景区,你们不觉得缺少了什么吗?” “唔?”众人一脸疑惑。 还是任庭守率先反应过来:“对哦,没有任何进入的通道!这里完全是封闭的,就连我们走进来的隧道,也是我们自己动手挖出来的。” 聂臻本着谨慎的原则说:“也许还有别的暗道呢?只是我们站在高处,没有发现。” 苏泽摇了摇头:“既然要做成旅游景区,当然是越高调越好,做个大家都看不见的暗道,开发商还打不打算对外营业了?” 李思考开始发散性思维:“难道进入的方式是直升飞机空降?” 众人纷纷白眼,将他的这种无厘头猜测直接当做冷笑话处理了。 陈希扬淡淡开口:“是不是旅游景区,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站在这里讨论又不能讨论出什么结果。” 他这个提议立即得到了所有人的响应。但问题是,谷底距离洞口落差约有十几米,他们怎么下去?总不能直接跳下去吧? “你们快看!”眼尖的任庭守指着洞口下方,冲同伴们招手:“这里有人工梯的凿痕!” 众人循着他指的方向看下去,果然发现有一串笔直的阶梯凿痕,从洞口一直延伸到谷底。只不过,也许是经历了年复一年的风吹雨打,如今的凿痕已经很淡了,脚踩上去很容易打滑,一不留神就会摔下去。 不过有了凿痕就好办了,当初他们是怎么进入垂直隧道的,现在就怎么下去,于是一个个系好登山绳,缓慢而有秩序地下到了谷底。 越接近谷底,各种花草交融而成的奇异香气就越是浓郁,尤其当一阵风横扫而过之后,香味成倍席卷而来,差点将人熏翻。 任庭守的鼻子对花香稍微有些过敏,当下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憋出了满眼的泪水。 其他几个人虽然还不至于这么大的反应,但这股香气实在浓郁过了头,让他们有些扛不住,不由纷纷捂住了鼻子。 纪玖想起他的万能包里还有一打口罩,于是取出来分发给大家。众人戴上口罩之后,果然感觉舒服了许多,被香气熏到发晕的脑袋也逐渐恢复了清明。 任庭守感觉鼻子还是不太舒服,一边擤着鼻涕一边道:“你们看,这里居然同时盛开着月季、百合、桃花、梅花、向日葵……它们的花期明明属于不同季节,对于生长环境的要求也有差异,为什么现在全都出现在了这里?这不科学啊。”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也都存着同样的疑惑,但是没有人能够给出答案。 在山谷的中央地带,盛开着一片百合花,花株显得特别粗壮高大,平均高度都在一米三四以上,走入花丛中的时候,基本上腰部以下全都看不见了。 李思考似乎很享受被花丛包围的感觉,一边哼着“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呀不要采”,一边拿出手机对着其中几株百合猛拍,拍了一会便朝纪玖招手:“师傅你快来看,这花实在太有意思了!” 纪玖狐疑地走过去,只听李思考接着道:“这花肯定是那什么含羞草的姐妹,含羞草是碰一下就害羞,这花是照一下就奔放,简直是当之无愧的花中模特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纪玖低头看了看,只见这几株百合花原本都是花骨朵的模样,但只要李思考将镜头对准它们,它们便会渐渐绽放开来,呈现出最完美的姿态,一旦移开镜头,它们便又会恢复到原本花骨朵的状态。 正如李思考所说,它们似乎很有成为模特的潜质,很懂得把握时机展现自己。 纪玖怔怔看了半晌,心中突然升起一丝恐惧这些花,仿佛拥有自己的灵魂。 如果不是这样,很难解释为什么它们会对镜头做出反应纪玖如此想着,不由看了一眼仍在兴致勃勃为它们拍照的李思考,这二货居然还在一门心思地给它们拍照。 苏泽也拿着手机拍了几张照片,一回头,发现陈希扬不见了。他刚想喊一声,却看见陈希扬只身一人朝花海中央缓步走去。 “陈希扬,你上哪儿去呢?”苏泽追上陈希扬,拽了拽他的胳膊。 陈希扬没有回头,只是指了指前方:“你看。” 苏泽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万紫千红中,有一朵麝香百合的体型特别高大,花株约有两米多高,嫩白色的花瓣完全绽放开来,直径长达一米左右,在一片花海中亭亭玉立,很有一种“云裳仙子”般不容侵犯的素洁高雅。 苏泽从未见过如此高大的百合花,一时有些愣神,见陈希扬继续往前走去,他忙也收起惊讶跟了上去。 周边传来“沙沙”的声音,起初苏泽并未留意,但随着他们的深入,“沙沙”声越来越响,既不像风声,也不像他们的脚步声。 苏泽下意识地回过头去,顿时被吓了一跳,只见以他们为中心,但凡经过之处,周边的百合花竟都朝这个方向转了过来,那种感觉就像是…… “它们好像在盯着我们看……”苏泽拉了拉陈希扬的衣袖,声音莫名有些发颤。被人行注目礼的感觉是很不错的,但是如果被植物行注目礼,这种感觉就太诡异了。 陈希扬回过头淡淡看了一眼,然后握住了苏泽的手继续往前走:“装没看见就好了。” 苏泽懵懵懂懂地跟在后面,心里还在犯嘀咕,难道说,对付这些诡异的花,跟对付鬼魂是一个道理? 远处突然传来了任庭守的呼救声。两人回头去看,却没有看见任庭守的身影,就连聂臻也不见了。 另一边的李思考和纪玖明显也听见了呼叫声,怔怔站在原地,与苏泽和陈希扬遥遥相望他们都只听见呼救声,却辨不清任庭守所在的方位。 “你们快看,”纪玖眼尖,指着花海中某一处花枝摇曳得特别厉害的地方,“他们一定在那里!” 说话间,李思考已经拔腿往那里飞奔了过去。 苏泽也想过去,但是他惊愕地发现,来时的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封死了,四周的花草密集度成倍增加,让人根本无处下脚。 “陈希扬,”苏泽的声音开始发抖,“我在想,我们是不是被包围了……?”而且是被花花草草们包围,这听起来实在太可笑了。 此时纪玖和李思考都已经跑到了任庭守所在的地方,两人俯下身去片刻,然后纪玖挺起腰板对苏泽招手:“任庭守好像是被什么藤条缠住了,我们费了老大劲都拔不出来。聂臻我看不见,不过看样子是被另一根藤条缠住了。这些藤条太古怪了……” 他话没说完,只听“哎哟”一声,身旁的李思考一个没站稳,被突然冒出来的一根藤条勾住了脚,硬生生往后拖去五六米。 纪玖反应快,一个飞扑抓住了他的一条胳膊,于是一人一藤开始了拉锯战。 李思考被拉扯得嗷嗷直叫:“师傅啊啊快放手,痛死我了,你想让我被车裂吗?!” 纪玖被气得不行,心想你这臭小子,我好心救你你还狗咬吕洞宾!但是现在不是跟李思考耍嘴皮子的时候,他抬头朝苏泽和陈希扬吼:“你们俩别傻站着,快过来帮忙啊喂!” 苏泽看了看自己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局面,狠了狠心,打算硬踩过去,但只要苏泽一抬脚,那些美艳娇嫩的花朵们就会不约而同地往他脚底下凑,好像在向他示威:“你踩啊,有种你就踩啊!” 然后苏泽就很没种地把脚缩了回去。 陈希扬沉默着四处看了看,低声道:“不必去了,就算你去了也没用。” “那怎么办?” “这里的植物都有灵性,并且很有智慧。虽然我不太清楚它们困住我们的目的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们暂时还没有杀伤力。” 这番话并没有让苏泽释怀,他忧心忡忡地道:“你有办法救他们吗?虽说现在没有杀伤力,但是被藤条勒久了,还是会有生命危险的。” 陈希扬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麝香百合:“办法倒不是没有,就是有点儿缺少风度。” “啥意思?” “兵法上有句话,叫做擒贼先擒王。”陈希扬话音未落,身子已凌空掠起,手中一根金色爻线“嗖”地一声掷了出去,瞬间锁住了那朵巨型麝香百合的花株。 第四章:七星山地宫(五) 麝香百合像是遭到了极大的冲击,浑身剧烈战栗了一阵,然后花株弯成了奇怪的弧度,似乎在极力挣脱身上的爻线。然而它越是挣扎,爻线便纠缠得越紧,隐约已能看见花株上被爻线勒出的浅绿色血痕。 “麻烦你让那些藤条松开我的同伴们,”陈希扬两指扣住爻线,一边与麝香百合暗暗较劲,一边出语威胁,“我们来此并无恶意,你们这样的待客之道可不好。” 麝香百合似乎能听懂陈希扬的话,却不愿轻易妥协,与他较了一会劲,似乎摸出了爻线遇强则强的特点,于是缓缓放松了全身,从爻线桎梏的缝隙中偷得一丝喘息的机会,不消片刻,花株上被爻线勒住的伤口开始自动愈合,很快便了无痕迹了。 众百合似乎都以这株麝香百合马首是瞻,花王处于劣势时,它们尚不敢贸然出手攻击,此时见花王逆转了局势,立即士气大振,“沙沙”之声此起彼伏,纷纷涌上前来助阵。 苏泽被它们重重包围,无路可退,见这些百合花大有从他身上碾过去的架势,惊得冷汗直冒。 陈希扬眼疾手快,手中又一根爻线飞出,拴住了苏泽的腰际,苏泽便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什么力量猛地一扯,身子“呼”地一下飞了起来,在半空中完成了一个不甚完美的抛物线,然后重重跌了下去。 他心想完了,这一下要屁股开花了。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接触到的是一个极富弹性的东西,非但没有撞伤他的屁股,反而承接着他这一下坠趋势,继续向下缓了一缓,随即又向上弹起,如此几个起落,才渐渐稳当下来。 苏泽心有疑惑,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睛,随即傻眼地愣在了当场他居然坐在了麝香百合的花蕊上,如果将这百合形容成一位女子的话,他就等于是一屁股坐在了人家脸上! 麝香百合全身抖得厉害,估计是被气得快要发疯了。 “对对对不起!”苏泽手忙脚乱地道着歉,想从上面跳下来,但不知为何,一时间竟无法挪动半寸。 他预感到自己迟早会被狠狠地甩下来,然后被众百合毫不留情地践踏,一想象那个画面就让人胆寒,当下一个劲地朝陈希扬使眼色,示意他赶快把自己从这上头弄下去。 陈希扬却装作没有看见,慢条斯理地跟麝香百合讲条件:“我知道,被人坐在脸上的滋味不好受,更何况你还是个美女。但是没有办法,我得救我的同伴,你若坚决不愿意释放我的同伴,我的这位朋友便会一直在你脸上坐着,反正他舒服得很。”末了,还朝苏泽扬了扬下巴:“是吧,苏泽?” ……舒服你妹!这么舒服你怎么不自己上来试试?苏泽在花蕊上如坐针毡,很想这样骂回去。但好在他的脑子还没有完全糊涂,知道这个时候得配合陈希扬唱双簧,于是勉强扯开嘴角不太自然地讪笑:“是……是啊,很舒服,舒服透了,哈哈……” 麝香百合沉默了片刻,终于妥协,缓缓扇动它那巨大的嫩白色花瓣。随即“沙沙”之声渐渐止息,众百合都安静了下来。 另一边,纪玖大声道:“松开了,藤条松开了!” 陈希扬挥了挥手:“你们都过来,不要再分散行动了。” 于是几个人吭哧吭哧掰开密密麻麻的百合花丛,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陈希扬的方向靠过去,脚下也不知踏断了多少株百合,但在见识过这些百合花的厉害手段之后,他们是一点怜香惜玉的心思都没有了。 陈希扬见众人都脱了身,才拉扯了一下爻线,将苏泽从麝香百合的花蕊上拽了下来。 但就在苏泽双脚落地的瞬间,那麝香百合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幅度之大,让人担心它有可能会把自己的花株折断。 苏泽看得有些心惊肉跳,温声劝道:“我只是不小心坐了你一下而已,我不是故意欺辱你的,你如果生气可以坐回来,但是千万别想不开……” 他话没说完,便听“喀啦”一声,花株自我了断了,浅绿色的血液朝他们的方向喷溅而来。 陈希扬眼疾手快,一把拽住苏泽的胳膊往旁侧躲闪,但是其中一滴血液还是沾上了陈希扬的手腕,发出“兹兹”的声音。 陈希扬拧眉咬了咬唇,没有吭声。 苏泽扭头一看,发现陈希扬的整个手腕都被染成了浅绿色,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要去抓他的手腕来细看,却被陈希扬无声地躲了过去。 “陈希扬,这东西是不是有毒?你是不是中毒了?” “没事。”陈希扬将手腕藏进了袖子里。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 两个人眼看着就要争执了起来,忽听身后传来聂臻担忧的呼唤:“守守?守守你怎么了?” 两人循声望去,发现在他们身后三四米的地方,任庭守闭着眼睛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苏泽疾步跑过去,问道:“他怎么了?” 纪玖和李思考也围了过来,纪玖拨开任庭守的额发,吸了一口气:“糟糕,他被刚才那什么的液体沾上了印堂,这一片都发绿了。” “让我看看。”陈希扬拨开人群,俯下身探了探任庭守的额头,目光随即一沉:“是摄魂术。” 聂臻吓了一跳:“什么,你是说守守的魂魄被……” “恐怕已经被摄入幻境中去了。”陈希扬说着,抿了抿唇,转身看向那株折断了的麝香百合。 此刻的麝香百合已在迅速枯萎,嫩白的花瓣渐渐泛黄、曲卷、萎缩,而他们周身的那些花草也以相同的速度枯萎下去,浓郁的香气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腐臭的气味。 同时天光也渐渐黯淡了下来,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开始变得阴云密布,沉甸甸的仿佛随时都会坍塌下来。 春光明媚的世外桃源眨眼间变成了寒冷阴森的谷底花冢,众人愣了一会神之后,心底的恐惧渐渐泛滥上来,席卷全身。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李思考的声音有些发抖,他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一个记忆牢笼。”陈希扬抬头看了看黑压压的天色,面色有些难看。 苏泽问道:“记忆牢笼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种比较高端的幻术,”陈希扬解释道,“施术者按照自己的记忆,复制出一个幻境,并且这个幻境以现实场景为基着点,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以至于我一开始也无法立即察觉到这竟是一个幻术。” “你的意思是,刚才我们看到的世外桃源是这个地方曾经的面貌,而现在我们看到的,则是它此刻真实的面貌?”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 聂臻焦急地道:“那守守怎么办?你刚才说守守被摄入幻境中去了,难道是说摄入那什么记忆牢笼里去了?” 陈希扬没有答话,用沉默回答了这个问题。 苏泽小心翼翼地问:“那他……还回得来吗?” “这个不好说。施术者很厉害,如果他一直躲在暗处不露面,我就很难找到破解之法。” 纪玖直言不讳地问:“他比你还厉害么?” 陈希扬点了点头:“是,比我还厉害。” 他此话一出,众人都怔住了。 尤其是苏泽,从小到大,他从未见陈希扬对谁服过软,他甚至以为陈希扬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但是此刻,他突然意识到,陈希扬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他看着陈希扬苍白的脸色,竟隐隐生出一丝想要保护对方的念头。 他保护陈希扬?苏泽对自己的这个念头感到很荒诞。 聂臻不再言语,低着头默默将任庭守的身体背在身上。但由于他处于灵体状态,要背起毫无意识的任庭守,显得十分吃力。 苏泽明白了他的用意之后,忙道:“我来背吧。” “不,我自己来。”聂臻客气地推开了苏泽的手,“我不知道守守的魂魄什么时候能找回来,但是我不能让守守躺在这种地方。我得背着他,时时刻刻跟他在一起,这样他才不会感到害怕。” 纪玖虽然看不见聂臻,也听不见聂臻说的话,但是他眼睁睁看着任庭守的身体凌空浮起,也明白了聂臻的意思。 这是第一次,他深刻地感觉到聂臻与任庭守的爱情是如此沉重,如此让人肃然起敬。 一阵阴风迎面扫过,席卷而来刺鼻的腐臭气味,呛得众人阵阵作呕。 李思考往后退了一步,忽听脚下“咔嚓”一声脆响,他低头看了看,顿时变了脸色。此刻他们脚下哪里还有什么枯萎的花草,简直是一片骷髅坟场。而他刚才踩断的,是其中一具骷髅的腿骨。 那骷髅猛地弹跳了一下,随即直立起身子,龇着牙朝李思考“看”了过来,仿佛在向他索赔腿骨。 诈、诈尸了?李思考顿时吓得全身的寒毛都倒竖了起来,刚要开口惊叫,手背无意间碰到了纪玖冰凉的手指,大脑中突然划过一道清明的意识纪玖一定也在害怕,甚至比他更害怕。 他定了定心神,突然忘记自己曾经想要惊叫了。他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应该表现得勇敢一点,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握住了纪玖的手。 纪玖下意识地挣了一下,没挣开,有些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李思考。 李思考一边紧紧握住纪玖的手将他护在自己身后,一边全身戒备地瞪着那骷髅,舔了舔干涩发白的嘴唇,结结巴巴地威胁道:“我我我警告你哦,你你你千万别乱来,否否否则我不会轻易放放放过你的……” 纪玖突然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这个穿越恐怖森林时被吓得鬼哭狼嚎的家伙,此刻居然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他面前,做出一副保护者的姿态来更可笑的是,这位保护者浑身瑟瑟发抖,手心全是冷汗,被握着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这家伙真的可靠吗? 如果是在平时,他早就一嘴毒舌把对方奚落得半死了。但是此刻,他掀了掀嘴皮子,最后还是把嘲笑的话咽了回去。 第四章:七星山地宫(六) 自从第一具骷髅“诈尸”之后,接二连三的又有好几具骷髅跟着站了起来,开始朝他们缓慢包围过来,并企图用它们那残缺的四肢进行攻击。 “我们得赶快退出去,”苏泽喊道,“否则我们迟早会被这些骷髅们戳成和它们一样的怪物。” “恐怕退不出去了。”纪玖指了指来时的崖壁,“那个地方已经被骷髅的同伴们占领了。” 众人抬头望去,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果不其然,他们当初攀爬而下的那一面崖壁,此刻早已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毒蛇。这些毒蛇一边互相纠缠着一边朝他们的方向高昂起头颅,“丝丝”吐着信子,仿佛在警告他们不要妄想可以全身而退。 “没办法了,”陈希扬叹了口气,“我们必须另寻出路。”他说着,施放了一个防御术,将众人都纳入防御结界内,并叮嘱大家,只要他们不主动做出攻击,骷髅们是无法轻易穿透防御结界来伤害他们的。 这是一种非常消极的自保方式,苏泽有些意外地看了陈希扬一眼,以他对陈希扬能力的了解,应该不会将这些骷髅们放在眼里才对,但是此刻的陈希扬,就连施放这么一个防御术,都显得有些勉强。 他看了看陈希扬略有些苍白的侧脸,视线逐渐下滑,落在了他藏于袖间的那只手腕自从沾染上麝香百合的血液之后,他就几乎再也没有使用过这条手臂,难道说,那血液的毒性已经渗入他的肌肤,废掉了他的整条胳膊? 随即他被自己的这个猜测吓了一跳,动作有些突兀地一把抓起陈希扬的手腕。 陈希扬惊了一下:“你做什么?” “告诉我,你的手腕到底怎么了?”苏泽瞪着他,语气很强硬。 “只不过暂时使不上劲罢了。”陈希扬很快又恢复了原本淡然的神色,“你不要这样大惊小怪,我得保持一定的精神力来维持整个防御结界不被攻破,你这样偷袭我,很容易让我精神力涣散的。” 陈希扬这一句话,成功地让纪玖和李思考向苏泽投去了谴责的目光。 苏泽额角淌下一滴冷汗,语气柔和了一些:“真的只是暂时使不上劲而已吗?我只是不希望你一个人逞强硬撑,如果是中了毒或者别的什么情况,你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陈希扬翻了他一个白眼:“即使中毒了又能怎么样?你又不是医生,你能治好我吗?” 苏泽被他的反问噎了一下,思索了片刻才说:“我……我可以帮你把毒吸出来。” 陈希扬显然没有料到他会给出这样的答案,用一种很奇异的目光看着他。 “你不相信吗,我学过一些急救知识的,譬如说被毒蛇咬了,就要立即把毒液吸出来……虽然我不太清楚被麝香百合的血液溅到是不是同理可证,但如果用吸的就能减轻症状的话,我想我也能做到。” 他说着,低头便要去吸吮陈希扬的手腕,却被陈希扬及时制止了:“行了,别干傻事了。我只是被毒液溅到,大面积渗入皮肤,与被毒蛇咬到完全是两回事,吸毒液这一招对我来说没有用。” 他说着,想收回手,但是苏泽仍是抓着不放,眼神执拗地盯着他看,似乎对他的说辞仍有怀疑。 陈希扬无奈,只得进一步解释道:“刚才任庭守的情况你也看到了,麝香百合的血液拥有摄魂的力量,当它溅到人的命门之处,比如印堂之类的地方,就很容易将人的生魂摄走;而我的情况相比之下稍微幸运一些,它只是溅到了我的手腕,我尚有余力在它急速扩散之前将它的毒液压制在最小的范围内。但是如你所见,这消耗了我很大一部分元神,所以我无法游刃有余地对付那些骷髅们,只能先施放出防御术,保住大家的命再说。这样的解释你满意了吗?” 苏泽皱着眉听他说完,问道:“你这样的状态还能坚持多久?” “不知道,如果我们能尽快找到出路,也许我能坚持得久一些。” 苏泽无奈地松开了陈希扬的手腕,他有些憎恶自己没用,以至于关键时刻总是需要陈希扬的保护。如果陈希扬不是为了保护他,就不会受伤,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被动挨打的局面。 他动了动嘴皮子,却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一来即便说出来也没法改变事实,二来,他知道陈希扬不喜欢听他说这样的丧气话。 此时李思考突然大声喊起来:“你们看,那里似乎有一扇铁门!” 众人循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看见在山谷的另一侧,层层藤蔓遮掩的地方,露出了一小部分黑色铁门。 而铁门的上方,用暗红的朱砂写着几个大字,那是当初他们站在崖壁洞口时看不清楚的字。但是此时此刻,那些字却一笔一划勾勒得如此清晰。 纪玖转头问苏泽:“你看得懂那是什么字吗?” 苏泽正眯起眼睛仔细辨认那几个字,断断续续地念了出来:“言……灵……冢?” 这不是甲骨文,更不是他曾经接触过的任何一种朝代的文字,但是很奇怪的,他居然一眼就能看懂。 陈希扬道:“你们有没有发现,那铁门前一定范围内,居然没有一具骷髅活动。” 纪玖立即跟上了他的思路:“你的意思是,那铁门……或者说,铁门内的什么东西对这些骷髅们有极大的震慑力?” “那还等什么,”李思考精神抖擞了起来,“我们只要进了那扇铁门,就能成功摆脱这些令人恶心的骷髅了!” 那扇铁门距离他们不算太远,但是在被骷髅们重重包围的情况下顺利抵达那个地方,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当他们几个人背靠着背,顶着防御结界缓慢朝铁门的方向移动时,那些骷髅似乎也察觉出了他们的意图,攻击开始变得疯狂起来,甚至有几个骷髅不顾一切地用身体撞击防御结界,一次次被弹开之后,还是锲而不舍地前赴后继。 “这场面真是壮观,让我想起以前在电影院里观看5D版的《生化危机》。”李思考在经过最初的惊惧之后,居然开始有心思幽上一默了。 但是很明显此时没人有心情欣赏他的幽默,纪玖恶狠狠地警告他:“你最好不要在这种时候让我回忆《生化危机》那种原本就不怎么令人愉快的电影。” 苏泽一边照应着背着任庭守的聂臻,一边留神关注陈希扬的脸色,他发现随着骷髅们一次次的攻击,陈希扬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豆大的汗水不断淌下来,看得他心里揪得难受。 几乎是下意识地,苏泽抬起手,拨开了陈希扬脸颊上被汗水粘湿的发丝。 他的这个举动显得有些过于柔情蜜意,当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陈希扬已经向他投来了惊诧的目光。 “咳,我……我只是想帮你擦擦汗。”苏泽用袖子胡乱擦了擦陈希扬的脸,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我看你好像很热……” 解释完之后他又懊恼地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擦汗就擦汗好了,需要这样一本正经地解释吗,怎么看都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最重要的问题是,他究竟想“描”什么?这种莫名其妙的心虚感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在他暗自郁卒的时候,陈希扬已经收回了目光,声音平淡地说:“现在我们距离铁门还有三四米远的距离,纪玖,李思考,你们护着聂臻和任庭守用最快的速度冲过去,只要到了铁门边上,你们就安全了。” 纪玖问道:“那你们呢?” “我得在你们身后抵挡一阵,”陈希扬盯着防护圈外一直伺机攻击他们的骷髅,面色凝重地说,“骷髅们惧怕铁门,这也只是我们的猜测罢了。为以防万一,我还是得在这里撑一段时间,直到你们打开铁门为止。” 纪玖深深看了他一眼,难得严肃而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千万撑住。” 他说着,对李思考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边一个护着聂臻和任庭守冲出防御结界,朝铁门的方向冲了过去。 期间有几个骷髅想去找他们的麻烦,但都被陈希扬一一挡了回去。 苏泽一直紧紧跟在陈希扬身边,他隐约觉得陈希扬留下自己是有原因的,只是他忍住了没有问。 纪玖和李思考冲到铁门前时,仔细查看了一下铁门的结构,然后纪玖冲陈希扬喊:“这铁门是活动门,应该有什么启动机关,我需要花点时间研究一下,你那边还撑得住吗?” 陈希扬没有回答,只是抬起一只手,冲他们比了个OK的手势。 随即他的身子微微一颤。 苏泽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陈希扬,你到底撑不撑得住?” “恐怕是……撑不住了。”陈希扬一开口,声音比刚才明显虚弱了不少,似乎刚才他是极力稳住自己的声音的,而现在,只剩下他和苏泽两个人的时候,他便再也伪装不下去了。 苏泽拉起陈希扬的衣袖,发现那浅绿色的斑痕开始往手肘的方向蔓延,他心下凉了凉:“你已经控制不住它了?” “刚才防御结界有被冲破的危险,所以我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灵力加持结界的力量,相对的,这一边的毒素就控制不住了。”陈希扬说着,抬眸看了看苏泽,“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苏泽低头附耳道:“你说,我听着呢。” “我一个人恐怕撑不住这个结界了,”陈希扬说,“我得跟你借一点力量。” 第四章:七星山地宫(七) 苏泽听陈希扬说要借力,困惑地看着他:“要怎么借?” “把你戴着辟邪珠的那只手给我。” 苏泽依言伸出了手。 陈希扬则伸出相反的那只手,穿过苏泽的臂弯,合上他的掌心,然后曲起手指,紧紧扣住他的手。几乎是下意识地,苏泽也学着他的动作,曲起手指,回扣住对方的手。 掌心贴合、十指相扣的瞬间,苏泽明显感到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的视线不自觉地滑向陈希扬的侧脸,脑海中闪过一抹旖旎的色彩。 随即他暗自晃了晃头真是疯了,这种时候他在肖想些什么呢? 陈希扬似乎感应到了他的视线,抬起头看了看他。 苏泽故作镇定:“就这么简单?” “当然不是,你得催动你手上的辟邪珠,以它为媒介,将你体内的力量传递到我这里。” 苏泽越发困惑:“我要怎么催动它?” “还记得你小时候我教过你的咒语么?” “哪一个?”小时候陈希扬把很多种咒语串成儿歌教给他,这会儿他却一个也想不起来了。 “扶灵咒。”陈希扬说着,率先闭上了眼睛,“像我一样闭上眼睛,心无杂念,低诵扶灵咒。” 在陈希扬的提示下,苏泽渐渐回忆起小时候常念的那些“儿歌”,令他费解的是,为什么小的时候他念一百遍一千遍也不会奏效的咒语,此刻跟着陈希扬一起念出来,他的身体立即产生了变化。 他感到丹田之处涌起一阵暖意,他偷偷睁开眼睛,看见一团散发出乳白色光晕的气体从他的腹部缓缓升腾起来,然后顺着他的臂膀渐渐下移至他的手腕处。 他睁大了眼睛,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团气体,只见它在手腕处凝滞了一下,然后渐渐渗出体外,汇聚到辟邪珠上,再渐渐过渡到陈希扬的手腕处,缓缓渗入他的体内。 当那团气体进入陈希扬的丹田之后,与他体内的另一团气体碰撞,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光芒,随着强光渐渐淡去,两团气体已然互相交融、合二为一。 陈希扬蓦然睁开双眼,口中咒语音量拔高,一手递出咒诀,接连加持了两道防御术,只听“嘭”的一声,进攻而来的骷髅们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凌空弹起,重重跌落在地上,骨骸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 这一波反击之后,骷髅们的气焰明显被削弱了不少,只敢在外围不断徘徊,却鲜少再敢挑衅他们的防御结界了。 苏泽看得叹为观止:“陈希扬,难道这团白色的气体就是你所说的力量?” “这是你丹田之处蕴集的元神之力,普通人无法将它的功效完全发挥出来,刚才我用辟邪珠将它诱导出来为我所用,没想到效果不错。” 苏泽一听乐了:“看来我这丹田里的资源还是比较丰富的,以后你如果力气不够用,就只管跟我借吧,不要客气。” 陈希扬听得一阵黑线:“你以为元神之力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么,我刚才跟你借的那一部分元神之力,相当于你丹田内二分之一的力量,元神之力恢复缓慢,你需要调养一段时间才能将这部分力量弥补回来。” 苏泽好奇地问:“没有了元神之力,我会怎么样?” “会体力透支,手脚虚软,心力衰竭。”陈希扬神情严肃地看着他,“总之我会想办法把元神之力还给你的。” “别急着还。”苏泽一把按住了他的手,“现在你比我更虚弱不是么。反正我现在能跑能跳的,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陈希扬垂下眼眸看了看苏泽下意识按住自己那只手,眼神闪了闪,没有说话。 苏泽却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陈希扬,既然我的辟邪珠这么好用,为什么不用它给你和任庭守排毒呢?” “麝香百合的血液并非本质上的毒液,下药也需对症,辟邪珠对这种东西是无可奈何的。” 苏泽叹了口气,还想说什么,忽听身后传来隆隆的摩擦声。 李思考冲他们挥手道:“苏泽,陈希扬,快过来,活动门被我们打开啦!” 苏泽立即振奋起精神,拉了陈希扬便往开启的铁门缝隙中钻进去,然后帮着纪玖和李思考合力拉上活动门。 看着骷髅们在铁门之外挥舞着四肢气急败坏却不敢闯进来的模样,众人都感到十分快意。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下来,他们便一个个贴着铁门滑坐在地上,累得不能动弹了。 尤其是陈希扬,虽然借了苏泽一半的元神之力,但自己的元神也基本消耗殆尽了。此刻他最需要的是调养内息,尽快让自己缓过劲来。 即便如此,陈希扬还是警觉地环视了一下四周铁门之内便是一条用平整的石块砌成的通道,通道比他想象的更宽,两旁是石砌的墙壁,每一块石头都很大,摸上去沁凉入骨,却不会让人感到阴冷。 石壁上每隔五米左右的距离,便会挂一盏长明灯,橘黄色的灯光将整条通道照出了一丝暖意,与铁门之外的阴森黑暗有着天壤之别。 通道大约长二十几米,尽头似乎是个石台,上面空无一物。石台之后便是墙壁,堵住了正面的去路,却在两侧开出左右方向的通道,不知通往何处。 虽然不知道这铁门内究竟是什么所在,但陈希扬已经没有余力去确认了。 “我先调息一下。”他挨着苏泽声音微弱地说,“在我睁开眼睛之前,你们千万不要胡乱走动。” “睡吧睡吧。”苏泽凑到他身旁,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要不要借给你靠?” “……还是算了。”陈希扬瞥了他一眼,“我是调息,又不是睡觉。”他说着,直起腰身盘腿而坐,双手虚拢于丹田之处,然后闭上了双眼。 聂臻背着任庭守,也几乎到了体力的极限。此刻他轻轻将任庭守的身体放下来,然后曲膝靠墙坐着,让任庭守的上半身躺在他的怀中。 整个过程聂臻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愁眉紧锁地注视着昏迷的任庭守。 苏泽知道他心里难过,于是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别担心,陈希扬一定会想办法把任庭守的生魂招回来的。” 聂臻看了一眼正在打坐的陈希扬:“但是现在,他自身都难保了,不是吗?” “咳,”苏泽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只是不小心受了伤。这地方太邪门了,所以他才会不小心中招,其实他本来是很厉害的。” 聂臻听着苏泽不怎么有说服力的安慰,虽然心里觉得不太靠谱,却还是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笑容:“我知道。” 说话间,李思考和纪玖正在不安分地四处溜达。苏泽注意到他们时,他们已经跑到了十米外的地方。 苏泽想起陈希扬的嘱咐,忙站起身喊道:“喂,你们两个别乱跑,小心走散!” “不会不会,我们就在附近转转。”李思考敷衍地冲他挥了挥手,便拉着纪玖继续往前跑,不一会儿便拐进了右边的通道,任凭苏泽怎么叫也充耳不闻。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苏泽气得咬牙切齿,心想这两个家伙简直比自己的学生还要让他头疼。 这些人中,只有聂臻的年纪与苏泽比较接近(如果他还活着的话),见苏泽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于是笑着宽慰他:“你也别管他们那么多了,人生在世,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遭遇什么不测,倒不如走一步算一步,及时行乐吧。” 苏泽回过头来看了聂臻一眼,莞尔一笑:“这算是你对人生的感悟?” “算是总结吧。”聂臻耸了耸肩。 苏泽意识到聂臻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一时间有些怅然。 他重新在聂臻身边坐下,低声问道:“你和任庭守以后要走么办,你想好了吗?” 聂臻缓缓摇了摇头:“别看守守性格单纯,脾气也好,可一旦执拗劲上来了,谁也拦不住。我原本打算这一次陪着守守回到哈尔滨,就彻底离开他的,但是守守的反应让我放心不下,我怕他一冲动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苏泽叹了口气:“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你这样呆在任庭守身边,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我知道,所以我现在心里也很矛盾。”聂臻说着,指尖在任庭守的印堂处轻轻划过:“但是现在想这些都没有用,将守守的魂魄完好无损地找回来,才是最重要的。看着守守这样昏迷不醒,我真恨不能用自己的魂魄去把他换回来……” 苏泽一听这话锋不对,刚想要劝慰几句,却听远处李思考在喊他:“苏泽,快来看,我们发现了了不得的东西!” 苏泽转头看去,见李思考在拐角处冲他招手。 “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啊?”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纪玖说那东西一定价值连城,非让我回来找你一起去鉴定一下。” “就你们俩事儿多!”苏泽虽然嘴巴上不乐意,却还是撑着手站了起来。需要鉴定的必定是古物,而他很不幸的就是对古物没有抵抗力。 站起来之后,他才蓦然想起,陈希扬还在一边打坐调息呢,他可不能就这样丢下陈希扬不管。 就在他内心犹豫的档儿,聂臻朝他摆了摆手:“你去看看吧,这里有我陪着,有情况我会叫你的。” “那……那就拜托你啦。”苏泽不好意思又略带感激地冲聂臻笑了笑,便跟着李思考离开了。 第四章:七星山地宫(八) 陈希扬蹙了蹙眉,有些疑惑地环视了一下四周。 他记得自己只是在打坐调息罢了,怎么会无意间闯入了姜启的灵识? 但是此刻他所看到的姜启的灵识,不再是凌乱无序的碎片,而是一幅非常完整的画面。 画面中的姜启身处一座巍峨的殿堂之中,他步履缓慢地走到殿堂最深处,神色庄重地拾级而上,最后在石阶的顶端停下了脚步,垂首单膝下跪。 在他的面前,一位白发老者盘膝端坐在高椅之上,低头俯视着姜启,似乎在与他交谈。 陈希扬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老者的模样,无奈他被定住了身形,只能看到老者被白发遮挡的侧面。 老者不知对姜启说了什么,姜启浑身一滞,有些惊诧地抬头看了看老者,随即意识到自己的无礼,又急忙将头垂了下去。 老者虽然神色平静,却隐隐透出一丝不容抗拒的威严,迫得姜启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最后,老者伸出手,掌心朝上,露出了一个荧绿色的东西。 陈希扬心里一震,虽然距离太远,让他看不清那东西的真貌,但是第六感告诉他,那东西必是灵媒御玺无疑。 姜启战战兢兢,双手接过御玺,十分宝贝地将它捧在胸口,然后朝白发老者顶礼膜拜。 老者双腿落地,缓缓站起身,不再理睬姜启,而是转过身,朝陈希扬的方向走来。 陈希扬还来不及看清楚老者正面的容貌,便已经跪了下去。他心中大骇,下意识地想要起身,但身上像是压着千斤巨鼎,让他双膝跪在地上,无法动弹。 他的心脏在噗通噗通直跳,他明明只是进入姜启的灵识罢了,他看到的应该只是过去的记忆而已,记忆是死物,那里面的人怎么会发现他的存在?而如此强大的威慑力又是怎么回事? 他抬不起头,只能听见老者一步步走下石阶时带着回响的足音,不过多时,老者的长衫下摆便渐渐进入了他的视线。 他从未遇到过如此狼狈的局面,也不清楚那老者究竟想拿他怎么样,心神迷乱间,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滑落下来。 老者俯下身来,伸手抬起了他的下巴。千斤巨鼎的压力突然消失,陈希扬缓缓抬头,随即蓦然睁大了眼睛站在他眼前的这个人居然是苏泽! 但很快他清醒过来,这不是苏泽,只是长了一张与苏泽一模一样的脸罢了。他虽然有一头银白色长发,容貌却看起来十分年轻,相当于普通人类三十岁以内的年纪;他的眉心有一点紫红色朱砂,衬得整个面容肃穆中透着妖异。 “你终于来了。”白发男子沉声开口,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也不等陈希扬有什么反应,便低下头,覆上了他的唇。 陈希扬猛地睁开眼睛,浑身冷汗,心跳如雷。 “你怎么了?”是聂臻的声音。 陈希扬抬头望过去,看见聂臻曲膝坐在不远处,担忧地看着自己,怀中还抱着任庭守的身体。 陈希扬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于是做了几次深呼吸,勉强让自己的心跳恢复到正常频率。 “没什么,做了个噩梦罢了。”如果那诡异的场景真的只是噩梦的话。 聂臻见他脸色苍白,还是有些不放心:“是不是太累了,没休息好?” 陈希扬摆了摆手,不知该说什么了。苏泽变成那种诡异的模样出现在他的梦境中,还对他……陈希扬发现自己有些脸热,勒令自己立即停止胡思乱想。 随即他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站起身四处望了望:“苏泽他们去哪儿了?” 此刻的苏泽,跟着李思考穿过了曲曲折折的两人宽通道,不知拐了几次弯,终于眼前一亮,看见一道圆形拱门立在眼前。 他走出拱门,发现这是一条宽阔的长廊,两侧有无数石柱,每两根石柱中间便有一个石拱门,与他走出来的那个拱门一模一样。 长廊的顶端每隔十几米便会有一道石拱,由于长年失修,石拱变得残缺不齐,但依稀还是可以看见拱面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图案。 每一幅图案虽然不尽相同,但都表达着同一个主题两位少男少女神色恭敬地浇灌着一株神树。 苏泽看得失笑:“你们该不会让我来鉴定这玩意儿吧?” “当然不是,”李思考指了指前方,“在那边,纪玖在那里等着呢。” 苏泽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发现长廊的尽头是一座高大巍峨的殿堂,殿堂也成圆拱型,顶端高达十数米,顶棚的周围用无数石柱支撑,每一根石柱都有两人环抱这么粗,柱子上雕刻着各种形状的神树,有许多年轻男女围绕着它,或为它浇灌,或顶礼膜拜。 在殿堂的正北面,有一段高高的石阶,石阶的上方立着一座石椅,上面放置着一个长方形木盒,约有一米多长,半米宽。 纪玖就蹲在木盒旁,冲两人招手:“怎么这么磨蹭,快来看看这是什么。” 苏泽登上石阶,看了看木盒,又看了看纪玖:“你没碰过它吧?” “没有没有。”纪玖连忙摇头,“说起来这地方还真是穷得叮当响,我和李思考转了半天就没发现什么值钱的东西,好不容易在这上头发现一个木盒,还死活打不开……” 苏泽瞪起眼睛:“那你还说没碰过它?”这些不知保存了多少年的古物十分脆弱,一点撞击都有可能让里面的东西碎成渣,苏泽还未打开盒子看,便已经心痛地快要心头滴血了。 纪玖自知说漏了嘴,忙捂住嘴巴摆手道:“那不是,我也想打开看看么。你放心,我就轻轻摸了几下,绝对没有来硬的。否则我干嘛还眼巴巴地等你来,我背包里那些工具随便拿一个出来都能把这盒子砸得稀巴烂!” 苏泽知道纪玖说的也是实话,他一边心里祈祷着能够完好无损地打开盒子,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盒子的构造,希望能找到活动机关什么的,可以轻易打开盒子。 纪玖和李思考见苏泽如此小心翼翼,也学着他的模样绕着盒子慢慢地打转,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忽听“咔嗒”一声,盒子微微一震,盒盖似乎有些松动的迹象。 苏泽吓了一跳,问道:“你们谁搞的?” 纪玖先是迷惘了一下,随即看向李思考。 “是……是我。”李思考惴惴地举起手,“我就看到这底下有个一指宽的凹槽,就伸出手指顺着凹槽的方向摸了一下,然后它就……” 苏泽大喜,忙道:“纪玖,你看看你那边的底部是不是也有这样一个凹槽?” 果然,他们很快在木盒的四个角底部找到了相同形状的一指宽凹槽,将手指塞进去,顺着凹槽的方向一摸,盒盖便会松动一些,发出“咔嗒”的响声。 李思考见四个角落的暗锁都已解开,便心急地想去掀盒盖,却被纪玖一把拦住了:“急什么,这盒子里有没有暗器还不知道呢,你这样随随便便就打开了,小心被它射成刺猬!” 李思考恍然大悟:“师傅,你的意思是,里面有暗箭?” “我只是打个比方!”纪玖翻了个白眼。 苏泽想了想,问纪玖:“有带绳子吗?” “有啊。”纪玖转身去翻背包。 苏泽补了一句:“要细一点的绳子。” 纪玖怔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取出一条细麻绳,帮着苏泽在盒盖的扳扣上打了个活结,将绳子的另一端穿过椅背,然后再从椅子下方的空挡处穿出来,一直拉到十几米远的距离,然后躲在石柱后面。 苏泽看了看两个同伴:“准备好了没有?” “好了。”纪玖应了一声,然后低声念着:“一,二,三!” 数到三的时候,他们将身子埋了下去,顺势用力拉了一下绳索,盒盖“啪”地一声被打开。 一阵悠扬的琴声传入苏泽的耳鼓,他怔了怔,探出头望过去,只见一位白发长衫的男子端坐于高椅之上,低垂着头,动作优雅地弹奏着一方古琴。 原来那盒子里的东西是古琴啊。苏泽心里失笑,他们刚才真是白紧张了。 随即一想,不对,这凭空冒出来的白发男子是谁? 他再次将视线投向高椅时,发现男子不见了,琴声也停止了。他揉了揉眼睛,高椅上只有一只被开了盖的盒子,哪里有什么白发长衫的男子。 李思考和纪玖见没什么暗器飞出来,又耐着性子等了两秒钟,终于按耐不住,跑回去围着盒子看了看,发出“啧啧”的赞叹。 “哇,居然是一架古琴!” “哇,居然是一架保存完好的古琴!” “哇,居然是一架保存完好还能弹奏的古琴!”李思考伸出手在其中一根琴弦上拨了一下,抖下了一些粉尘,但至少能发出一声短促的琴音。 苏泽缓缓走回去,一边走一边还神色恍惚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奇怪,那人呢?” “什么人?”纪玖全副心思都趴在了这架古琴上,头也不抬地问。 “就刚才弹奏古琴的那个人啊,你们没看见吗?” 李思考指着自己的鼻子,笑嘻嘻地问:“你是说我吗?”他说着,装模作样地端坐在古琴旁,做了个弹琴的POSE,“我是不是很有艺术家的风范?” 纪玖一掌拍他后脑勺:“美得你,下来!”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产生了幻觉?苏泽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刚才那白发男子弹奏的旋律是他完全陌生的旋律,但是却让人过耳不忘。 苏泽从小没有接触过什么音乐,自认为没有什么音乐天赋,如果只是幻觉的话,怎么会听到如此动听的一段旋律呢? 鬼使神差地,苏泽来到古琴旁,无意识地伸手拨了一下琴弦,随即发出一声缭绕绵长的弦音,比刚才李思考拨的那一声明显更有质感。 苏泽只觉眼前一晃,发现自己端坐在高椅之上,面前是一层半透明的帷幔,透过帷幔的缝隙,他看见三名八九岁大的华服童女匍匐在石阶之下,仿佛在等候他下达旨意。 他的目光专注在最右边那名童女,但是他不能说话,只能缓缓抬起竹杖,穿过帷幔指向那个童女。 童女像是有所感应,缓缓直起身子,就在即将看到对方容貌的刹那,眼前又是一晃,石阶下什么也没有,他的面前只有这一方已经蒙尘的古琴,以及两个聒噪的同伴。 第四章:七星山地宫(九) 苏泽站在原地,有些发怔。 刚才看到的,难道也是幻觉?偶尔出现一次幻觉他可以忽略,但是连续两次出现,他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精神异常了。 此时纪玖和李思考已经开始讨论要如何完好无损地将这方古琴运出去了,并猜测着如果卖到识货人的手里,大概能净赚多少钱。 苏泽冷不丁冒出一个问题:“一般古物出手,都是根据年份估量收藏价值的,你们知道这架古琴的年份么?” “对哦,”李思考经苏泽提醒,看向纪玖,“师傅,这古琴是什么朝代的啊?当初你推测这地方的古墓有可能是原始社会时期的,但现在看来完全不像啊。” “这个……”纪玖虽然并不是第一次判断失误,但是刚收了个徒弟就丢了这么大一个脸,他一下子还有点下不来台,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我看这地方虽然文化水平不低,但是留下的文字也不太像甲骨文。苏泽,你刚才不是认出了铁门外面的那几个字吗,那是什么朝代的字啊?” 皮球被踢了回来,苏泽倒真是被问倒了。 当时在铁门之外被骷髅们围攻,他只是随便瞥了一眼,认出了铁门上方用朱砂描绘的那三个字,就下意识念了出来。但现在仔细回想起来,他才意识到,那几个字完全不属于考古范畴中任何一个时代的文字,照理说他应该认不出来才对,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其他少数民族的文字?”苏泽说这句话时,心里不太有底气。他一向不是什么拥有很高语言天赋的人,小的时候为了认全中国历史上各个时期的文字,他被爷爷关在家里没少受折磨,就他这点资质,不可能一眼就认出完全陌生的文字啊。 但是这些疑问他没有说出来,纪玖和李思考也便没有追问下去,他们不是喜欢钻牛角尖的人,朝代年份什么的,实在搞不清楚,就估摸着随便编一个呗,只要东西能卖出手就行。 两人商定之后,也不含糊,一边一个抬着古琴就往阶梯下走。 苏泽看着那架古琴,突然有些舍不得,他虽然对音律没有什么爱好,对这种古代乐器更是一窍不通,但是不知为何,一想到这古琴就这样被两个家伙抬出去卖掉,他就感觉十分肉痛。 “哎你们等等……”还没搞清楚心头那点不舍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就已经叫出声来了。 纪玖和李思考疑惑地回头看他,突然李思考脚下一个趔趄,身子一歪,整个人栽倒下去。纪玖来不及抓住古琴,便眼睁睁看着李思考抱着古琴从长长的阶梯上翻滚下去。 古琴坠落时翻了个面,琴弦磕在石阶上,经不起粗糙石面的摩擦,在发出几个含糊的弦音之后,其中几根弦相继崩断,发出尖锐的啸音。 这啸音窜入耳中,撞击得耳鼓疼痛欲裂。在场三人都忍不住抱住脑袋捂住耳朵,但是没有用,啸音越来越强烈,让人生不如死。 不多时,他们便失去了意识。 苏泽在意识模糊的一刹那,只隐约思索了一个问题琴弦崩断之后会发出这样尖锐的啸音吗?这还真是闻所未闻。 再度睁开眼睛时,苏泽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紫藤花架下。 天空万里无云,阳光和煦舒适,清淡的花香在鼻尖飘来荡去,黄鹂鸟清脆的鸣叫声忽远忽近。 他捣鼓了一下耳朵,发现一点也不疼了,仿佛刚才那阵要人命的啸音只是一场幻觉。 又是幻觉?他母上的。 苏泽坐起身子,恨恨地想,自从闯入这座古墓的地盘之后,他就一个劲地出现幻觉,是不是现在这阳光灿烂的小花园也是一场幻觉啊?要幻觉就来好了,谁怕谁! “少尊,您醒了?”温柔的女声自身后响起。 苏泽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侍女正垂首立在他的身后。 少尊是谁?还有这位美女是哪位? 苏泽刚想开口询问,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 他妈的真是幻觉! 他在心里默默咒骂了一句之后,突然之间淡定了。 是不是这位年轻貌美的侍女一眨眼又要变成骷髅了啊?老子不怕,大不了咱俩打一架!苏泽想到此处,站起身挑眉瞪着她。 ……等一下,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那侍女奇怪地看了看苏泽,俯下身帮他整理了一下褶皱了的长衫,语气温和地说:“少尊,睡醒了就去前院吧,尊主在那里等您呢。” 咦,睡醒?他躺在紫藤花架下只是在睡觉,不是晕厥吗?苏泽挠了挠下巴,好吧,既然这个幻境中的设定是睡觉,那就当做是睡觉吧。 他低头看着侍女为他整理长衫时灵活的手指,这才注意到自己穿着一套十分奇特的古代服饰,看这衣料的质地,想必价格不菲。 随即,他的视线飘到了侍女的胸部,这侍女的衣着比较开放,半跪下来的时候,胸前那若隐若现的……咳,苏泽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虽说是在幻境中,但做人要行得端做得正,不能因为是幻觉就行猥琐之事。 随即他意识到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为什么这侍女为他整理衣衫还要半跪下来?他不是站着身子吗?他不是应该比侍女高才对吗?可是现在这情况…… 他再次低头检视自己抬了抬手,短胳膊;抬了抬腿,短腿,翘了翘脚,迷你的鞋子……他是缩水了还是侏儒了啊?! 侍女见他瞪着一双滴溜圆的眼睛瞪着自己的胳膊和腿,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捏了捏他的腮帮子:“少尊,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果然这样才比较像个小孩子嘛。” 小孩子……小孩子……小孩子……苏泽被这绵延不断的回音砸得七荤八素。 被侍女牵着手不知往何处去的时候,他终于又恢复了淡定反正是幻觉,小孩子就小孩子吧,我忍! 侍女牵着他走过长长的回廊,来到视野开阔的前院。有几个年幼的孩子正聚在一起嬉戏,却并没有见到什么尊主。 侍女左右张望了一下,嘴里咕哝着:“咦,尊主去哪里了,难道已经和长老们去开会了?” 她说着,俯下身拍了拍苏泽的手背:“少尊,奴婢先去向尊主通禀一声,请您在这里稍候。” 苏泽眨巴着眼睛困惑地看着侍女离去的背影,啥意思,把他丢在这里不管啦,那他究竟是要配合地在这里等下去,还是自力更生打破幻境回到现实呢? 但他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打破幻境,难道要重新晕一次?他无奈地想,这个时候如果陈希扬在身边就好了,至少能给个明确的主意。 此时那群嬉闹的小孩发现了苏泽的存在,先是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番,随即纷纷围拢过来。这几个孩子中,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穿着华丽的长衫,披着长及腰际的黑发,眉心一点朱砂,有的颜色深一些,有的则浅一些。 其中一个个子与苏泽现在差不多高的女娃盯着他瞧了片刻,一副“我是这里老大”的模样问道:“你是新来的吗?是哪位长老带来的?” 苏泽盯着她瞧了一会,觉得这女娃长得不错,但是五官有些莫名的熟悉,她的声音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该有的那般柔软娇脆,听起来中气十足,配上她那略有些豪放的言行,感觉有些违和。但正因为如此,她让人印象深刻。 女娃见他不答话,又说:“我是端木家族的继承人,小名叫花嫁。你叫什么名字?” 苏泽刚要开口,却发现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 一个男娃凑到花嫁耳边低声嘀咕:“这小子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花嫁看了苏泽一眼,斟酌了片刻,问道:“你不会说话吗?” 苏泽又努力张了张口,还是发不出声音,只好认命地点了点头。 顿时有几个孩子发出轻声叹息:“好可怜!” ……还不都是幻境里的设定,可怜你妹!苏泽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心想老天爷你就耍我吧,把我变成小孩子不说,还逼着我对这些小娃子卖萌。 花嫁用怜悯的眼神看了看他,然后一把抓起他的手:“来跟我们一起玩吧,踢球会吗?” 苏泽回忆了一下自己中学时期在足球队的辉煌过去,非常得意地点了点头,虽说大学之后大部分时间都跟着爷爷去考古,几乎荒废了足球,但是陪着这群小娃娃踢着玩,他觉得自己的技术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好,”花嫁抱起一个类似于蹴鞠的空心竹球,对苏泽说,“我把这颗球往上抛,等它落下的时候,大家就会开始抢球,你也要凭自己的本事抢到球哦,谁能把球踢进对面的那个竹筐里,就算谁赢。” 苏泽点头表示明白,抢球嘛,在中学时期这可是他的拿手好戏。 “开始!”花嫁话音未落,球已经抛向了空中。 苏泽心里默默计算那球的抛物线轨迹,估摸着什么时候该出脚,突然眼前一花,那球以非自然力可以控制的速度凌空一个回旋,朝着相反的方向“嗖”地一声飞了过去。 耶?苏泽怔了一下。 球很快落到一个小男孩的脚下,他弯起嘴角得意地笑了一下,刚要起脚飞踢,忽然那球原地滴溜溜打了个转,自动滚到了另外一个女娃的脚下。 “想跟我斗?哼!”女娃挑衅地看了看男娃,脚下一掂,球飞出一段距离之后,又一个四十五度直角转弯,朝着另一个方向飞了过去。 苏泽站在原地看傻了眼,折腾了半天他连球边都碰不到。 这算哪门子踢球,他穿越到哈利波特拍摄现场了吗?不然的话,谁来跟他解释一下,这种四处乱飞毫无轨迹可循的踢球法究竟是谁发明的啊?! 第四章:七星山地宫(十) 花嫁见苏泽傻傻站在那里发呆,问道:“你不会玩吗?” 众人哄笑道:“小哑巴也会撒谎呢,明明不会玩,还假装很厉害的样子,现在居然连球都碰不到!” 苏泽一听怒了,居然被一群小娃子取笑,是可忍,孰不可忍?但他又不能开口说话,只能在内心狂吼:“竹球你给我死过来啊啊啊啊啊……” 那竹球像是听到了他的内心OS,突然在空中拐了个弯,朝苏泽的面门直冲过来,只听“嘭”的一声,竹球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苏泽四脚朝天栽倒下去,额头上还留着非常深的球印。 花嫁被这突发状况吓了一跳,跑到苏泽身边,俯下身来问道:“喂,你还好吧?” 苏泽虽然脑袋被砸得晕晕乎乎的,却还不至于彻底晕厥。他看见花嫁一脸担心的模样,眨巴了一下眼睛作为回应。 其他几个曾经嘲笑过苏泽的孩子则站在原地面面相觑,刚才他们好几个人角逐一只球,已经到了势均力敌的时刻,却没想到被这么一个哑巴轻而易举地改变了竹球的运行轨迹,看来这哑巴的灵力远在他们之上。 “哎呀,少尊您怎么了?”去而复返的侍女看见苏泽仰面栽倒在地,吓得花容失色,忙奔过来将苏泽扶起来,询问他有没有摔伤。 苏泽安抚性地朝她笑了笑,摇了摇头。 侍女转过脸去面色不善地看着那些小孩子,孩子们一听侍女称呼他“少尊”,立即变了脸色,“呼啦”一声向后退了好几步,惶恐不安垂下头去。 花嫁虽然没有像那些孩子那样露出惊惧的表情,但苏泽能感觉到,她看自己的眼神突然间疏离了很多。 不知为什么,苏泽觉得自己心里有点难过。 难过?苏泽在内心“哈”地笑了一声,不过是一群孩子罢了,不过是一个幻境罢了,他居然会感到难过,这未免也太入戏了吧? “风音。”身后传来威严而低沉的声音。 苏泽回过头去,见一名峨冠博带的中年男子缓步走了出来,几位衣着华贵的老人低眉顺眼亦步亦趋地紧随其后。 “尊主。”侍女率先跪了下去,那些孩子们也都战战兢兢地跪了下去,行膜拜之礼。 只有苏泽一个人还傻乎乎地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侍女在一旁偷偷扯了一下苏泽的袖子:“少尊,尊主叫您呢。” 啥?原来“风音”是在叫他吗? 被称为尊主的男人缓步走到苏泽面前,低头注视了他一会,然后伸手按了按他的头顶,面色染上一丝慈蔼:“风音,你还是第一次跟同龄的孩子一起玩呢,觉得开心吗?” 苏泽眼角瞄到那些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孩子们,心想他们一定吓坏了吧,想到此处,眼神柔了柔,他抬起头冲尊主笑了笑,然后点了点头。 在场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尊主的神色柔和了不少,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我原本还担心,你会一直这样孤僻下去。既然你愿意接纳这些孩子做你的伙伴,那就好好与他们相处吧。” 尊主说着,转身望向身后的几位老人:“各位长老,你们没有意见吧?” 几位老人立即点头哈腰:“尊主您说哪里的话,少尊若是愿意纡尊降贵与孩子们成为玩伴,那是孩子们的荣幸,我们求之不得呢。” 尊主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以后各位长老前来神木峰议事,也都将孩子们带来,与风音作伴吧。” 长老们忙点头称是。 其中一位长老提议道:“尊主,依老朽之见,少尊常年居住在神木峰上,没有同龄人朝夕相伴,终究还是寂寞了些,倒不如……”他说到此处,突然顿了一顿。 尊主道:“濮阳长老有话不妨直说。” 濮阳长老笑了笑:“少尊的年纪也不算小了,是时候为少尊选一位妃子了。” 苏泽听得咋舌,他这副躯体看上去也不过八九岁的模样吧,居然这么早就让他结婚?! 不料尊主却点头沉吟:“唔,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有人接口道:“濮阳长老的孙女月迦小姐温柔贤淑,是濮阳家族中除了长孙少爷之外灵能力最高的孩子,正是少妃的最佳人选。” 立即有人反驳道:“端木家族和空桐家族都有不错的人选,尤其是端木家族的花嫁小姐,灵能力在家族内无人能出其右,若要按灵能力推选少妃,怎么也轮不到月迦小姐吧?” 此话一出,众长老们立即七嘴八舌地吵了起来,其中尤以濮阳长老和空桐长老两派的拥护者吵得最凶;端木长老则垂首默默站在一旁,目光飘到远处仍和众孩子一起匍匐在地的花嫁,愁眉紧锁,一言不发。 苏泽见几位白胡子飘飘的长老像孩子一般吵得不可开交,只觉得好笑。说什么为少尊选妃,说白了还不是为了让自己家族更加得势,这种外戚争权的戏码似乎在哪个朝代都是一样的。 尊主虽然站在噪音的中心,却丝毫不受影响,他云淡风轻地扫视了众人一眼,才心平气和地道:“诸位长老不必争执,选妃是风音的事情,应由风音自己做主,不是么?” 众人果然停止了争吵,都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向了苏泽。 啊嘞?苏泽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仿佛原本是围观人群中的路人甲,冷不丁被推到了舞台中央接受广大群众的目光洗礼。 只听尊主继续道:“就这么定了吧,请濮阳、端木、空桐三大家族推选出灵力最高的童女,于三日之后登上神木峰,参加选妃仪式。” 陈希扬找到大殿时,李思考和纪玖正围着苏泽大呼小叫。 陈希扬见苏泽直挺挺躺在地上,任凭旁人怎么叫都叫不醒,于是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李思考忙将事情的经过叙述了一遍,说:“当时那阵啸音当真邪门,我从来都没有听见过这么刺耳的声音,好像耳膜都要被刺穿了一样。啸音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反正我已经晕过去了,后来是师傅把我拍醒的。我醒来之后,发现苏泽还躺在地上,我和师傅怎么叫他都没反应。” 陈希扬看向纪玖:“你们当时晕了多久?” 纪玖看了看腕表:“我想应该不超过五分钟吧,其实我一直还保持一点意识的,啸音停止之后,我就慢慢清醒过来了,然后我就去叫醒李思考,我一拍他的脸,他就醒过来了,不像苏泽……” 陈希扬蹲下身来,仔细探了探苏泽的脉搏,发现他面色红润、呼吸匀长,除了怎么也叫不醒之外,没有其它不良症状。 李思考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该不会……苏泽也被那什么摄了魂魄吧?” “不像是摄魂,”陈希扬拧眉道,“看起来像是进入了深度睡眠。” 他深吸了一口气,发现自己情绪很糟糕,先是自己受了伤,灵力被极大地压制住了,然后是任庭守被摄魂,至今昏迷不醒,再然后是苏泽无缘无故陷入昏睡…… 仿佛自从进入这座古墓之后,便有一个神秘的家伙悄无声息地撒下一张大网,将他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网罗进去。而对方的最终目标,似乎就是他。 他反复做了几次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觉得一直陷入被动局面实在不是自己的风格,这个时候必须主动出击才有出路。 想通这一点之后,他转头看向纪玖:“以你对古墓的了解,一般墓主人的棺椁会藏在什么地方?” 纪玖说:“我看这座古墓规模不小,搞不好是哪个小国家的皇室陵墓。如果按照皇室的墓葬规格,棺椁应该会存放在正殿之后的主寝殿吧。”他说着,反问道:“你想去找棺椁?” “希望你能给我带路,”陈希扬说,“如果能找到墓主人的棺椁,陪葬品归你们,尸体归我。” 纪玖警觉地打量了陈希扬一眼,盗墓贼中有很小一部分人有收藏古尸的癖好,眼前这位人模人样的陈大师,应该不会也有这种癖好吧,这也太幻灭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要尸体做什么?” “鞭尸。”陈希扬迷了眯眼,咬牙切齿。 为了防止发生落单受害的事情,他们打算带着两个失去意识的人一起行动。 于是聂臻背着任庭守,李思考和纪玖抬着苏泽,在陈希扬的带领下,绕过了正殿,走入了通往后殿的长廊。 这一段长廊比之前那段长廊要狭窄一些,两面都是封闭的石壁,虽然点着长明灯,光线却仍然十分暗淡。 极目望去,长廊的深处犹如一条深不见底的蛇喉,黑洞洞的,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窜出鲜红的信子。 迎面而来的沉闷而压抑的气息让李思考和纪玖有了一瞬间的犹豫,他们每踏入一步,都会感到压迫感更甚一些,然而望着前方陈希扬丝毫没有减速的背影,他们咬了咬牙,加快速度跟了上去。 “嘀嗒。”一声清脆的略带回音的水滴声阻住了陈希扬的脚步。 他驻足静听,过了片刻,又听到“嘀嗒”一声脆响。 “哪里在滴水的样子。”纪玖也注意到了这不寻常的回音,警惕地环视一下四周。 “该……该不会是在滴血吧?”李思考的声音有点发颤。 “李思考,拜托你这个时候不要想象力太过丰富……”纪玖话没说完,视线瞄向正前方,突然睁大了眼睛。 第四章:七星山地宫(十一) 不仅纪玖看到了,陈希扬和李思考也都看到了,在前方突出的石台上,立着一只类似猫头鹰的巨型怪鸟,在它那异常粗壮的脖子上,长了九个脑袋,剩下一个脑袋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不断滴血的窟窿。 他们之前听见的水滴声,严格说来,是这只怪鸟伤口上不断滴落的鲜血。 李思考果然是个超级乌鸦嘴!这是纪玖在受到惊吓之后的第一个反应。 那怪鸟一动不动地站在石台上,双目空茫地望着前方,若不是它脖子上的断口还在滴血,别人会以为这只是一尊雕塑。 李思考哆嗦着不敢再往前走一步,扯了扯纪玖的衣服问道:“师傅,这什么怪鸟啊,怎么这么恐怖?”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纪玖故作镇定,虽然他心里也直发毛,但是他不想在李思考面前丢了脸面。 “是鬼车。”陈希扬低声解释道,“也就是上古传说中的九头鸟。” 纪玖经他提醒,立即想了起来:“我听说过九头鸟的传说,九头鸟也称姑获鸟,和猫头鹰一样昼伏夜出,喜欢吸食人类的精魂,所到之处必会留下血迹,血滴之处,必有凶兆。” 李思考一听说这怪鸟喜欢吸食人类的精魂,立即倒抽一口凉气。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苏泽和任庭守,心想难不成接下来轮到他们了? 鬼车的九个脑袋同时动了一下,似乎听到了李思考的抽气声,无数只毫无焦距的眼睛骨碌骨碌乱转,看上去十分诡异。 李思考被吓得不行,刚要张口尖叫,陈希扬先一步喝止了他:“保持安静!” 李思考忙又闭上嘴巴,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只听陈希扬低声道:“鬼车的视力很弱,越是光线明亮的地方,它就越看不清东西。我们这里好歹还有长明灯照着,若是在一片漆黑的地方,它早就攻击我们了。” 纪玖问道:“那我们要不要把照明灯全都打开?这样它就看不见我们了。” “这种方法比较冒险。”陈希扬摇了摇头,“鬼车遇到强光会变得癫狂,别看它现在身长只有一米左右,翅膀完全张开的时候可以长达三米,而这个通道最宽也不过两米,如果它发起疯来的话,就算不是故意袭击我们,恐怕我们也难逃池鱼之殃。” 李思考急道:“那怎么办,我们要怎样从它眼皮子底下溜过去?” 陈希扬想了想,说:“鬼车捕猎食物,一靠听觉,二靠嗅觉,视觉倒是最次,所以……”他看了看聂臻:“聂臻,你背着任庭守先过去,你走路没有声音,鬼车听不出来,再加上你的魂魄不新鲜,不合它胃口,任庭守的魂魄也暂时不在他体内,鬼车根本闻不出来,所以总体来说,你们俩的危险系数最小。” 聂臻点了点头,问道:“那么你们呢?” “你先过去了再说,能过一个算一个。” 聂臻只好说:“你们要小心。”然后背着任庭守一步一步朝鬼车所在的方向走过去。 李思考和纪玖看着他们的背影,都忍不住为他们捏了一把冷汗。 当他们经过鬼车身边时,鬼车只是转了转眼珠子,呷了呷嘴,似乎对于闻到的气味有些不屑一顾,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动静了。 直到聂臻和任庭守安全通过之后,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但随之而来的问题就严重多了,他们这四个大活人,走路的时候不可能不发出一点声响,灵魂又香喷喷的绝对是新鲜出炉,要想在鬼车面前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过去,简直比登天还难。 但陈希扬似乎已经想到了办法,说:“纪玖,你和李思考戴上口罩,对了,给苏泽也戴上,你们和苏泽躲在壁角不要动。我会在你们的外围施一道屏蔽术,尽量掩盖你们身上的气味。” 李思考听得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是,我们就躲在这里不动?” “是的,等会我会用诱饵把鬼车往前引,当它经过你们身边时,你们千万不要动,能屏住呼吸的话最好,它的注意力被诱饵吸引之后,就不太会注意到你们了。” 纪玖狐疑地看着他:“你打算拿什么做诱饵?”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陈希扬摆了摆手催促道,“蹲下去,赶紧的。” 纪玖和李思考将苏泽的身体放在地上,让他倚着墙角平躺下来,然后各自戴上口罩,尽可能靠着墙角缩起身子,抬头问陈希扬:“就这样?” 陈希扬点了点头,指尖咒诀一扬,便有一道半弧形的光环从天而降,缓缓落在他们身上,将他们整个罩了进去。 陈希扬做完这一切后,转身面向鬼车,口中默念清灵咒,将自己的灵能力最大限度地散发出来,周身渐渐浮起了一层淡紫色光晕。 鬼车的九双眼睛突然睁得滚圆,像是嗅到了飘着香气的美食,扑腾着翅膀兴奋地跺了跺脚。 陈希扬一边持续不断地默念咒语,一边缓步向后退去,鬼车便着了迷一般兴冲冲跟了上去。 躲在屏蔽结界中的纪玖和李思考总算是看明白了,原来陈希扬所谓的诱饵,就是他自己! 李思考觉得这样实在太危险了,刚要喊出声,却被纪玖一把捂住了嘴巴。他转眼看向纪玖,见纪玖皱着眉冲他摇了摇头,似乎在警告他不要害陈希扬前功尽弃。 李思考这才渐渐冷静下来,盯着陈希扬一步一步往后退去的身影,咬紧了嘴唇紧张得要命。 此时的鬼车已经兴奋地一对翅膀全部张开了,狭小的通道根本容纳不下它如此庞大的身躯,翅膀尖抵在两边的石壁上,发出“嗤啦嗤啦”的摩擦声。 纪玖和李思考尽可能将身子埋下去,几乎快要贴到地面了,就这样看着那巨型翅膀从他们头顶上堪堪掠了过去。 鬼车终于缓步经过了他们的身旁,并未发现他们的存在,但是他们的紧张感却并未因此而消减,因为现在陷入险境的只有陈希扬一个人了。 陈希扬将鬼车诱离他们十几米外之后,突然转身飞足狂奔。 鬼车见猎物要逃走,长啸一声,就要展翅追上去,无奈这通道实在太狭窄,它的翅膀根本施展不开,左磕右撞地碰了几次壁之后,它气呼呼地收拢翅膀,改用两腿来追。由于它的体型太大,光是用两条腿追起来也是丝毫不减气势。 陈希扬一边跑一边往后看,一直与它保持五六米的距离。但是鬼车的速度却越来越快,似乎对猎物有着势在必得的决心。 陈希扬突然顿住脚步,转过身去正面迎向鬼车,双手咒诀相合,口中咒语音量突然拔高,眼看着鬼车就要扑上来了,他却闭上眼睛纹丝不动。 突然一道白影自陈希扬体内升腾起来,凌空幻化成一只巨犬的形状,嘴巴一张,发出“汪汪”的吠声。 鬼车俯冲下来的趋势猛地一滞,全身羽毛都开始倒竖,竟然开始瑟瑟发抖。 那白色的狗影背上长出一对模糊的翅膀,一边厉声狂吠,一边朝鬼车扑了过去。 鬼车吓得掉头便跑,却还是不小心被狗影咬到了一口,扑哧扑哧挣扎了几下,羽毛散落一地。 狗影咬了一口还不过瘾,再度扑上去想一口咬断它的脖子,鬼车发出一丝凄厉的鸣叫,万分狼狈地从陈希扬头顶掠了过去,扑腾了几下翅膀跌落在地,忙又爬起来不管不顾地往前逃命,奔跑起来的速度竟比方才追赶陈希扬的速度还要快上几分。 狗影追逐着它跑了一段距离,直至鬼车奔出了通道之后展翅飞得不见了踪影,才悻悻然停下脚步,然后又化作一道白影消失不见。 陈希扬这才缓缓睁开双眼,全身虚脱了一般,颓然跌坐在地。 纪玖和李思考早已看得目瞪口呆,见陈希扬不支倒下,才恍然清醒过来,忙跑过去扶起他,问道:“你没事吧?” 陈希扬摇了摇头,刚才做法时元神消耗太大,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李思考兴奋地道:“刚才那只狗是怎么变出来的,实在太厉害了,居然把那九头鸟吓得只有逃命的份。” 纪玖道:“我听说九头鸟原本是有十个脑袋的,只不过有一次和天狗因为争食而发生冲突,天狗凶残,一口咬掉了它的一个脑袋,脖子上的伤口久久不愈,这才是它脖子上一直流血的原因。所以说,天狗就是九头鸟的天敌啊!” 李思考听了这番话,立即用崇拜的目光看着陈希扬:“哇,陈大师你真是太厉害了,居然连天狗都能请过来!” 陈希扬已经缓过了一口气,摇头道:“若是在以前,要请出天狗也不是太难的事情,只不过我现在受了伤,法力被束缚住,若是请出了天狗,只怕一个控制不住,反而遭到反噬。所以我刚才只是模仿天狗的样子做出一个影子,用来吓唬鬼车罢了。” 李思考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们刚才一直都只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原来只是个山寨版天狗啊。话说鬼车的视力真的很不好耶,居然连山寨版的都认不出来。” “鬼车因为太害怕天狗,所以一听到狗吠声就吓得六神无主了。如果它有一些智慧的话,恐怕冷静下来就会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陈希扬说着,挥了挥手道,“事不宜迟,我们还是赶快走吧,免得它一会回来报复咱们。” 第四章:七星山地宫(十二) 苏泽在这莫名其妙的世界呆了一天之后,已经麻木地连吐槽的心情都没有了。 他的内心OS也从“这幻境什么时候结束啊”变成“陈希扬什么时候来救我啊”再变成“MD终于能上床睡觉了”。 没错,此时此刻,苏泽被侍女伺候着上了床盖上了被褥。也许睡一觉醒来之后就能回到现实了吧,他这般想着,自我安慰着闭上了眼睛。 但不知为什么,他的脑细胞一直处于亢奋状态,脑海中不断回闪着白天看到的那个名叫花嫁的小女娃。 倒不是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恋童情结,而是那女娃的眉眼实在太眼熟了,可又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到过。 偏偏苏泽是那种一旦起了好奇心就要想尽办法搞清楚的性格,他闭着眼睛把从幼儿园到大学甚至工作以后相处过的女性从头到尾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却找不到一张和花嫁眉眼相似的脸。 苦思冥想到最后,他烦躁地爬了爬头发,有些自暴自弃地把脑袋塞进了被子里。 窗外隐约传来悠扬的琴声。 苏泽听了一会,将脑袋探出被子,开始仔细聆听。 这旋律很耳熟,苏泽很少接触古典音乐,就算听过也是过耳即忘,但是这个旋律却让他产生一种很奇特的熟悉感,仿佛融入骨血般深刻。 他越听越是着迷,鬼使神差地掀开被子下了床,赤着双足来到门外。 白日里跟着他的那个侍女此刻就守在门外,见苏泽穿着里衣走出来,吓了一跳,问道:“少尊,有什么吩咐吗?” 苏泽没想到侍女居然会为他守门,一时有些愣神。 此时琴音明晰了一些,如果没有听错的话,应该是从回廊后的庭院中传来的,苏泽迫不及待地一脚踏了出去。 侍女不明白苏泽想干什么,见他不回答自己,又不敢多问,只好小碎步跑去取来苏泽的鞋子与外袍,急急忙忙给他穿上。 苏泽循着琴音来到回廊上,果然看见了弹琴之人娇小的背影。 咦,娇小?苏泽眨巴了一下眼睛,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人穿着的衣服好像就是白天花嫁穿的那一套嘛。 不是说长老们开完会之后就下山了吗,为什么花嫁没有跟着回去?苏泽疑惑地回头看了看侍女。 侍女解释道:“因为三日之后就是选妃大典了,花嫁小姐身为端木家族的候选人,既然已经上了神木峰,尊主就让她暂时住下了,免得她来回奔波旅途劳顿。” 苏泽想起尊主,也就是这具躯壳的老爹曾经说过,濮阳、端木、空桐三大家族各推选出一位候选人,这么说来,濮阳和空桐两个家族的候选人三日之后也要被送上山来了。 如果不出意外,濮阳家族的候选人应该就是他们提到的那个温柔娴淑的月迦小姐,不知道空桐家族的候选人是谁。 想到此处,苏泽就好奇心起,觉得这幻境还真有意思,有这么多可爱的小萝莉可以供他挑选。随即他拍了拍自己的脸,不行,这副怪蜀黍的嘴脸必须马上收回去。 侍女不知苏泽心中所想,见他一直盯着花嫁的背影看,于是说道:“说起来,奴婢最看好这位端木家的小姐哦。虽然不敢保证是几位候选人中长得最漂亮的,却是最有气质的一位,性格开朗不说,灵能力也是出奇的高呢,小小年纪就已经是端木家族的内定继承人了,真是了不起。” 侍女说到此处,压低了声音道,“少尊如果娶了花嫁小姐为妃,就相当于是我们皇甫家族和端木家族未来族长的联姻呢,而且端木家族是祭灵一脉的,与端木家族联手,至少能好好打压一下以濮阳家族为首的灭灵一脉的嚣张气焰,我想尊主也一定非常乐见其成吧。” 苏泽皱了皱眉,什么祭灵、灭灵的,他一点都听不明白。不过托了这侍女的福,他总算知道,自己这副躯体的原主人是姓皇甫的,全名叫皇甫风音。 许是听见身后有人在说话,花嫁突然停止了弹奏,回头看了看,见是苏泽,忙站起身向他行礼。 苏泽觉得自己一直躲在暗处偷看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的行径,于是干脆大大方方走过去,伸手让她免礼。 花嫁端端正正地行了礼,安安静静退至一旁,老实本分的模样,与白天那个带着孩子们一起踢球的女孩判若两人。 相比之下,他还是更喜欢白天那个开朗跳脱的花嫁,苏泽心里酸溜溜地想。他约摸知道花嫁为什么会突然收敛起性子了,似乎自从知道自己是少尊之后,她就再也没有主动与他说过话,不仅她如此,其他孩子也都对他唯唯诺诺敬而远之。 苏泽突然有些明白这具躯体原主人的悲哀了,难怪尊主看见他与孩子们玩在一起时会如此欣慰,原来不是他性格孤僻不愿与人为伍,而是身在高位无人敢与他为伍,这样成长起来的孩子,实在太孤单寂寞了。 侍女不知什么时候悄悄退了下去,于是整个庭院,只剩下一轮明月,一方古琴,以及这相顾无言的两个孩子。 苏泽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花嫁原本低垂的长长的眼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她迟疑着抬眸看了苏泽一眼。 苏泽没法说话,也就放弃了与她语言交流,径自走到古琴前坐下,想随性地拨弄着玩,至少能发出一些声音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但是当他的视线落在古琴上时,却蓦地怔住了。 这架古琴非常眼熟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古琴不论是大小、颜色还是材质,都与他在言灵冢大殿上看到的那架古琴一模一样。 怎么现实中的东西也能乱入到他的幻境中来吗?他的幻觉究竟是有多强大?!苏泽不由对自己脑补的能耐佩服得五体投地。 花嫁见苏泽盯着古琴发呆,以为他不知道如何弹琴,于是默默走到苏泽的后侧方,执起他的手,引导着他拨动琴弦。 苏泽抬头看了看花嫁,花嫁依然是低眉顺目的模样,仿佛教他弹奏的人跟她毫不相干。 苏泽心里一乐,觉得花嫁这样明明要与他保持距离,却又不忍心这样冷落他的模样实在是太可爱了,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花嫁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原本想对他的傻笑视而不见的,但是这笑容实在太灿烂了,让她有些抵挡不住,只好低低说了一句:“别这样笑,您可是少尊呢。”别失了身份。当然这句潜台词她没有说出来。 苏泽越看她越觉得可爱,心想这小女娃实在太萌了,如果在现实中能遇上一个,他立马抱回去当妹妹养! 花嫁沉默了片刻,问道:“少尊,您为什么不肯说话呢?” 诶?苏泽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只听花嫁继续道:“我听长老说,您因为某件事情太过自责,所以封闭了自己,不愿再对别人说一句话,真的是这样吗?” 怎么,是不肯说话么,而不是不会说话?苏泽懵了。他张了张嘴巴,但是奇迹并没有出现。 他寻思着,如果不是声带的问题,那就是心理问题了,但是现在这具躯体的主人明明是他好吗,一个乐观开朗积极向上的大好青年,心理方面完全没有问题,为什么还是发不出声音呢? 花嫁在苏泽身旁半跪下身来,双手握住他的手,然后仰起头看着苏泽:“少尊,花嫁其实很愿意做您的朋友,但是花嫁不能做少妃,恳请少尊在选妃大典上不要选花嫁,可以吗?” 苏泽怔住了,这小女娃居然如此坦率直白地拒绝了他! 虽说她拒绝的是目前这具躯体的原主人,但是作为听到拒绝言辞的现主人,苏泽还是被狠狠地虐了一下。 老实说他并没有仔细考虑过在选妃大典上该选择谁做少妃的问题,毕竟他只是个暂时被摄入幻境的外来者,三日之后,他究竟还在不在这里都难说,谁会考虑那种伤脑筋的事情呢。 就算真的到了那个时候,苏泽觉得,他随便挑一个长得顺眼的就可以了,或者听从那位侍女的建议,挑一个对皇甫家族有利的妃子也行。 以他目前二十多岁的成年男子的眼光,还不至于恋童到真的想和自己的妃子行什么夫妻之礼,最多是把小妻子当做萌单少女般赏心悦目的小玩伴罢了。 但是此刻,花嫁如此严肃地恳求他,反而让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了。他开始认真地反省自己,之前对于选妃之事的态度是不是太过敷衍了一点,毕竟结婚对于女孩子来说,是一辈子的事情,像这样八九岁便匆匆嫁掉的话,万一以后遇到了别的心仪的男子,她该有多伤心难过呢。 可是……话说回来,就这么简简单单被拒绝掉,实在是太没面子了,苏泽觉得他有必要替原主人问一下原因,毕竟这么一来,这位被称为少尊的孩子就实在是太可怜了嘛! 苏泽直直地看着花嫁,将“为什么”三个字通过眼神毫无保留地传达给了对方。 花嫁看懂了他的意思,垂下头低声道:“花嫁……不能嫁人的,花嫁如果嫁给了少尊,整个端木家族……会被灭族的。” 咦?苏泽瞪大了眼睛,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为什么花嫁嫁给了少尊,端木家族就会被灭族呢?这跟之前侍女所说的意思完全相反啊! 第四章:七星山地宫(十三) 陈希扬带着众人一口气跑到了通道的尽头,幸运的是,他们未再遇见什么可怕的怪物,但不幸的是,他们发现自己钻进了死胡同。 “怎么可能?!”纪玖摸了摸尽头被封死了的石壁,不可置信地说,“这条通道应该是通往寝殿的方向没错啊,怎么可能会被封死?” 陈希扬的脸色很难看,如果他们真的走错了方向,要退出去的话只能原路返回,万一遇到去而复返的鬼车,他没有自信还能像上一次一样全身而退。 李思考在石壁上东敲敲西碰碰,突然有一块地方发出了“扣扣”的声音。纪玖一听这声音便立即来了精神,重复敲了几次那块地方,一脸笃定地说:“这里是空心的!” 陈希扬点了点头:“看来这里有机关,应该是个活动墙。” “只要是活动墙,就说明我们没有走错。”纪玖重拾信心,招呼李思考一起来摸索这活动墙的机关。 陈希扬觉得很累,便趁着纪玖和李思考忙活的时候,倚坐在一侧的石壁上闭目养神。 渐渐的,他感觉到自己受伤的那只手腕微微有些发烫。他蓦地睁开眼睛,发现聂臻不知何时来到他身旁,与他并排而坐,一只手握住了他的伤患处,指尖发出淡淡的微光。 陈希扬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聂臻的道行很浅,居然还想着为他疗伤。 他想谢绝,聂臻却先一步按住了他:“别动。守守和苏泽都已经倒下了,我不希望你是第三个。” 陈希扬苦笑:“不是我打击你,你的这点灵力,对我来说作用不大。” “虽然我的道行很低微,但能帮一点是一点。这地宫之中危机四伏,指不定什么时候又遇上妖魔鬼怪,现在你是我们唯一的保护神,若是你支撑不住倒下了,大家就都没有活路了。” 陈希扬看了他片刻,叹了口气:“好吧,多谢你了。” 他的目光飘到了躺在地上的苏泽,眼神变得很无奈,这混小子为什么还不醒过来呢,难道真的要等到他与那个强大的墓主人对着干不可吗? 也许是聂臻的治愈术起了作用,陈希扬很顺利地排除杂念,进入了自己的神识领域,开始进行深度自愈。 一个人的神识领域,能够直观地反映出主人的身体及心理状况。因为受了重伤的缘故,陈希扬的神识领域不像以往那样干净纯粹,许多白色的碎片在空中飘浮。这些碎片就是他体内被打散了的灵力,陈希扬叹了口气,耐心地修补那些碎片。 突然场景一换,眼前出现了自己所熟悉的那条鬼街。陈希扬呆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无意间跌入了自己的记忆深渊。 鬼街的尽头走来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他们都穿着宽大的巫服,披着长发。 待他们走得近了,陈希扬才认出来,那成年男子便是他早已过世的父亲陈述,而那个孩子,则是小时候的自己。 陈述牵着儿子的手,缓步朝陈氏宗祠的方向走去,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心事重重。 陈希扬只有五六岁大,因为巫服过于宽大,他经常会被绊住脚,走着走着就开始不耐烦起来。 陈述注意到了陈希扬的情绪,低头看了看他,失笑道:“希扬,你以后可是要成为陈氏家主的人,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影响了自己的情绪哦。” 陈希扬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一脸天真地问:“爹,陈氏家主是做什么的?” “陈氏家主啊……”陈述顿了顿,似乎在苦恼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然后他笑了笑,“就是继承陈氏的家业,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巫觋,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陈希扬撇了撇嘴,对于“安分守己”四个字颇不以为然,但是最后一句话却引起了他的兴趣:“要等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爹也不知道呢。”陈述笑了笑,“反正当初你爷爷就是这么对爹说的。” 陈希扬不依不饶地问:“那爷爷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你爷爷……恐怕也不知道吧。”陈述耸了耸肩。 陈希扬露出一脸“你们真不靠谱”的表情,继续踢踢踏踏地往前走。 在守门女婢的恭迎之下,父子俩踏入了陈氏宗祠的门槛。 陈希扬还是第一次进入宗祠,对于宗祠内的一切都感到十分好奇,睁大了眼睛东瞧瞧西望望,然后指着墙上其中一幅人物肖像兴奋地道:“爹,我看见爷爷了!” 陈述微笑着拍了拍陈希扬的脑袋:“希扬,忘记之前爹是怎么教你的了吗?” 陈希扬吐了吐舌头,跑到最中央那位祖宗的肖像前跪了下来,双手合十祷告了一番,然后认认真真地磕了几个头。 一位老妪拄着拐杖晃晃悠悠地从楼梯上走下来,嘶哑着声音道:“您来了。” 陈述含笑朝她点了点头:“嬷嬷。”随即又提醒陈希扬:“希扬,叫嬷嬷。” 陈希扬好奇地打量了老妪一番,乖乖喊了声:“嬷嬷。” 老妪浑浊无神的眼眸在看见孩子的瞬间,变得温柔明亮了许多,但也许是她年纪太大了,布满沟壑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悲喜。 她打量了一番陈希扬,然后转向陈述,问道:“主人,陈氏宗祠向来只有家主才能进入。您此次将少主带来这里,难道……” 陈述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无奈:“是啊,我是有这个意思。” “可少主还太小……” “我知道。但是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嬷嬷。” 老妪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流下了眼泪。 陈述放柔了声音道:“嬷嬷,别难过,这是我们陈氏一族必将走向灭亡的命运,不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不是么,既然如此,我们就安于天命吧。” 老妪点了点头,抹干了眼泪。 陈述摸了摸陈希扬柔软的头发,又道:“嬷嬷,我时日无多,但希扬还太小,很多事情,我即便现在告诉他,他也不会理解。到时候,还请嬷嬷多多提点他。” 老妪已经收拾好悲痛的心情,正色道:“主人请吩咐。” “我们陈氏一族之所以避居南方,是为了遵循那个使命的指引,在此等候一个重要的人,这您是知道的。” 老妪点了点头:“是。” “但是那个人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会在何时何地出现,我们一概不知。这么多年来,陈氏家主换了一代又一代,却始终未见那人出现,我想,也许在我有生之年,是无法遇到那个人了,这个使命必须由希扬去继承,所以……” 老妪点头道:“我明白主人的意思了。少主继承家主之位后,我会时时提点他,请他切勿忘记陈氏一族的使命。” 陈希扬缓缓睁开眼睛,晃了晃神,发现自己依然身处阴森幽暗的古墓。 他闭上眼睛,片刻之后才重新睁开,眼眸中残留的悲伤已经一点一点不着痕迹地褪了下去。 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父亲长什么模样了。没想到,原来记忆一直都在那里,只是他不曾去触碰罢了。 很快他留意到记忆中父亲与嬷嬷的那次短暂的谈话,当时他年纪太小,长辈们交谈的事情,他听过也就忘了,所以并未深思,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发现里面疑点重重。 第一,那个使命是什么?自始至终,没有人解答过这个问题。 第二,需要等候的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连父辈都不知道,既然不知道,又如何保证不会错过? 第三,下达使命的人是谁,为什么说避居南方是遵循使命的指引,难道说陈氏一族从一开始就明确知道要等候的那个人会在南方出现? 第四,使命中说的是“等候”,而非“寻找”,所以陈氏一族一直十分安分地隐居在鬼街,看起来似乎非常被动,但若认真推敲起来,仿佛是在等待那个人主动找上门。 第五,最重要的一点,嬷嬷似乎知道事情的始末,父亲的言语半遮半掩,嬷嬷却能心领神会,若不是对整件事情了如指掌,是不可能达到这样的默契度的。 想到此处,陈希扬抿了抿唇,心里盘算着,等回到鬼街之后,他必须再去一趟陈氏宗祠,找嬷嬷好好问清楚。 耳边传来了“轰隆隆”的摩擦声,聂臻欣喜道:“太好了,他们把活动门打开了。” 陈希扬抬头,果然看见纪玖和李思考两人合力将活动门推开了一条宽宽的缝,正好能容一人通过。 李思考看着他们师徒二人的劳动成果,又开始拍马屁:“师傅,你真聪明,你究竟用了什么方法把这活动墙推开的?我怎么也看不明白。” 纪玖拍了拍手上的灰,显得很是得意:“其实这活动墙的开启原理跟自来石差不多,只要参透了这一点,打开就很容易了。” 李思考继续巴结:“师傅,你真是知识渊博神通广大,这绝技你一定要教我!” “乖徒儿,”纪玖伸手拍了拍李思考的头顶,“只要你忠心不二地跟着为师,为师自然会把看家本领交给你的。” 陈希扬围观至此,终于忍不住打断他们:“我们说你们两个,老说人家任庭守和聂臻腻歪,你们自己也差不多一点好么?” 师徒俩不约而同地横眉冷对异口同声:“我们师徒感情深厚,关你鸟事啊?” 陈希扬淡淡道:“的确不关我的事,但是我想问,我们现在可以走了么?如果再晚一点的话,恐怕鬼车就要追回来了。” 师徒二人一听到“鬼车”的名字,吓得就要钻门缝里去。 陈希扬一把扯住了李思考的后腿。 李思考惊悚地回头看他:“你干嘛?” “别忘了带上病患。”陈希扬说着,指了指躺在地上的苏泽。 第四章:七星山地宫(十四) 苏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他一直想不通,为什么花嫁嫁给少尊,会给端木家族带来灾难呢? 这个问题花嫁不愿意回答,他也就无从得知。 等捱到天蒙蒙亮的时候,苏泽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彻夜未眠,平白失去了一次回归现实的大好机会。 但是他只是小小后悔了一下,便又立即安慰自己,既然还有未解的谜团等着他,怎么也要等解开了谜团才能安心,就算是做梦,也要把梦的剧情做完整才有意义不是么。 这般想着,他神色泰然地下了床,神色泰然地让侍女为他更衣,神色泰然地享用着仆人们送上来的早膳他已经完全适应了少尊这个角色。 吃过早膳之后,他想去找尊主了解情况,但又不知道尊主在哪里,对着侍女比划了很久也不得要领。 侍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取来纸笔,道:“少尊,您还是用笔吧,以前不都是用笔的么?” 苏泽看着面前的纸笔,表情很悲催,他不是没有想过用纸笔,但是这个幻境中使用的文字完全属于陌生的文字体系,他能看懂,但不代表他能写出来啊,这种情况就好比现在中国内地的孩子,基本能看懂繁体字,却完全不会写是一个道理。 然而当他落笔之时,奇迹出现了,他居然鬼使神差地写出了那种陌生的字体! 看着自己写出那一手漂亮的字,他内心的惊骇犹如一百匹草泥马奔腾而过果然是以他为主人公创造出来的完美幻境么,身份高贵待遇从优不说,居然还开了外挂一路金手指戳到底啊有木有! “原来是想见尊主了。”侍女看了看他写下的那句话,笑了一下,说:“尊主此刻应该会在万花谷中赏花,少尊请随奴婢来。” 万花谷……这名字好恶俗,好像是从哪个武侠小说里面穿越过来的一样。苏泽一边默默吐槽,一边被侍女牵起了手带出寝殿。 绕过回廊之后,苏泽惊呆了。 原本一直住在殿内,他还没觉得什么,此刻走出殿外,他才发现,所谓的“神木峰”,真的是一座名副其实的高峰啊! 那远远近近绵延起伏的黛色山脉,那漂浮在山巅周围像棉花糖一样纯白柔软的云朵,那开枝散叶覆盖了整座宫殿顶端的巨型古木,以及那围绕着枝叶追逐嬉戏叫不出名儿的丽鸟,这一切都像是从画里面活过来的一般。 此刻的苏泽,就像是神话故事里误入仙境的凡人,望着眼前如真似幻的景色陷入了呆滞。 “少尊?”侍女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疑惑地唤了他一声。 苏泽忙收回呆滞的表情,面色淡定地跟了上去。 他们进入了另外一座大殿,走进了长长的通道,其间仆从婢女川流不息,不论男女皆身着宽大衣袍,走起路来衣袂翻飞,恍若天界仙子。 他们见到苏泽,全都低眉顺眼得停下脚步,躬身向他行礼,等他经过之后,才继续自己的工作。 苏泽被这些人迷花了眼,目光在他们身上流连不去。 引路的侍女笑了起来:“这两日少尊看起来似乎比以往活泛了不少,想必是某家小姐出现之后,令少尊心情愉悦了?” 苏泽先是一怔,仔细咀嚼“某家小姐”四个字的意思,再看侍女眼中暧昧的笑意,才明白她指的是花嫁,不由脸上一阵尴尬。 天可怜见,他真的不是对小萝莉有邪恶念头的怪蜀黍啊! 眼前的通道越来越眼熟,苏泽正纳闷在哪里见到过,忽见前方大门敞开,守门的几个侍卫整齐划一地向苏泽行礼。 侍女抬了抬下巴,问道:“尊主在谷里么?” “尊主在谷中赏花。”其中一名侍卫答了一句,又问:“需要通报么?” “不必了,”侍女回头对少尊笑了笑,“尊主向来疼爱少尊,儿子想见父亲,何需通报如此分生。” 苏泽暗暗想,看来这名侍女在这神木峰上地位不低啊,听这说话的语气,俨然仆从婢女们的头儿。 侍卫听了她的话,连声称“是”,忙退到一旁。 苏泽跟着侍女一踏出门槛,立即傻眼了,心中又是一百头草泥马奔腾而过这什么万花谷,明明就是他们之前经过的那个害得任庭守被摄魂、陈希扬被重伤的邪恶花谷好么! 侍女察觉到苏泽的踌躇之色,问道:“少尊怎么了?” 这些花别看现在娇艳欲滴,枯萎之后都会变成会极富攻击性的骷髅战队的啊啊啊!!! 苏泽很想这样咆哮给她听,无奈他开不了口,眼底的恐惧之色又让侍女会错了意,只见侍女了然地笑了笑:“少尊是不是害羞了?没关系的,尊主脾气最好不过了,少尊难道还不了解么,有什么想对尊主说的,就尽管去吧。” 她一心认为苏泽是在害羞,于是使尽浑身解数拖着苏泽穿越花丛,朝那位端坐在麝香百合之下,闲情逸致地品着茶的尊主走去。 但是这一次,锋芒在背的感觉消失了。苏泽环视那些花草,没有了诡异的感觉,也没有攻击力的倾向,像普通的花草一般随风摇曳,散发出清幽的香气。 他渐渐放松了下来。也许幻境都是展现出美好一面的吧,他如此自我安慰着。 “风音来了?”尊主看见这拉拉扯扯的主仆二人,忍俊不禁,朝苏泽招了招手:“怎么一脸不情愿的模样,谁招惹你了?” 侍女忙松了手,朝尊主福了福身,讪讪道:“少尊说想见尊主,奴婢便带他过来了。但是不知何故,少尊到了花谷又退怯了,所以……” “所以你就强行将他拉过来了么?” “奴婢该死。” 尊主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你且退下吧。” 侍女似乎知道尊主不会处罚她,偷偷冲苏泽眨了眨眼,便躬身退下了。 花谷中又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了。尊主示意苏泽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然后神色慵懒地轻啜一口茶,问道:“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苏泽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但随即他发现一个残酷的事实,他出来的时候没有带纸笔,而这万花谷中明显不会专门为他准备纸笔。他有神地呆滞了。 尊主定定看他半晌,无奈地笑了一下:“还是不愿意开口吗?” 苏泽看了尊主一眼,为什么尊主也问他类似的问题呢?看来风音不说话,真的是主观意识的问题了,只是苦逼了他这个冒牌货,COS沉默的羔羊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啊喂! 然而尊主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竖起了耳朵:“风音,其实那次的事情,你也不要太过自责了。严格说起来,我这个做父亲的,才更失责不是么?我低估了你的灵能力,又整日忙于公务,对你疏于管教,而你那个时侯才只有六岁,完全还是个孩子,孩子说话不知轻重,也不知会导致如此严重的后果,所以,你只是无心之过罢了。” 这番话苏泽完全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小孩说话不知轻重,什么导致严重的后果,到底他说了什么话,导致了什么后果,能不能说得明白一点啊,他一点也不喜欢猜谜好么?! 偏偏他又是个好奇心旺盛的家伙,这番话不明不白听了一半,心里仿佛养着一只好奇的猫,拼命用爪子挠他的心肝。 老天爷仿佛听见了他心底的祈求,打算稍微满足一下他的好奇心。 这位尊主今日似乎很有谈兴,见苏泽不给任何反应,也不恼怒,继续自顾自地道:“风音,我们皇甫家族,是言灵一脉唯一留存下来的族人,若要论起人脉势力,我们甚至比低调的预灵一脉还要人单势薄,但是祭灵、灭灵、预灵三脉却唯我皇甫家族马首是瞻,并非真心对我们臣服,而是因为我们的灵能力凌驾于他们之上,我们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能让他们灰飞烟灭,他们不得不对我们臣服。 “但是曜神是公平的,他既赋予了我们如此强大的灵能力,也便给予了我们诸多束缚,我们的灵能力,一生只能使用五次,每使用一次,发色便会褪一层色。如果我们的发色变成了银白色,说明我们的生命也差不多走到了尽头。” 尊主说着,伸出手去,有些怜惜地摸了摸苏泽在阳光下微微有些泛黄的头发:“所以风音,皇甫家族的人,轻易不得使用灵能力,我们在对别人造成伤害的同时,也是在缩减自己的寿命所以,你已经为你的过失付出了代价。也许你觉得这样的代价并不对等,但你毕竟是言灵一族的继承人,是曜神遗留在这九玄大陆上的代言人,你有更加重要的使命要去完成,你明白么?” 苏泽听到此处,总算是听出一些眉目来了。想必是风音拥有极其强大的言灵能力,简单一句话就能变为现实,六岁那年他因为说话不慎而导致了一场比较严重的灾难,他因此而内疚万分,害怕自己再次犯下同样的过错,所以坚决不肯再开口说话。 但是后来尊者提到的什么九玄大陆的代言人,又让他听不明白了,代言人是什么意思?跟曜神又是什么关系?这个世界难道真的有神明的存在?这也太玄乎了! 第四章:七星山地宫(十五) 苏泽听尊主单方面解惑了半晌,还是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想了想,跑去一旁捡了一根树枝,打算在地上画字。 尊主似乎看穿了他的用意,将一副笔砚推到他面前:“你是想用这个吗?” 苏泽傻眼,这东西他从哪里变出来的?刚才明明没看见来着。但是他管不了这些了,自从进入这个幻境之后,遇到的不科学的事情多了去了,他已经学会选择性忽略了。 他拿起笔,斟酌了一下,写道:“选妃大典可以取消吗?” 尊主似乎没有料到他一落笔就问这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端木、濮阳、空桐这三家的小姐,你都看不上眼吗?” 苏泽忙摇头,写道:“我还太小,现在选妃会不会太早?” “原来是顾虑这个。”尊主笑了笑,“风音,你知道为父是几岁选妃的吗?” 苏泽露出疑惑的表情。 尊主伸出五根手指。 五十岁?这是苏泽第一个反应,随即摇了摇头,眼前这位尊主就算现在看上去也绝对没有五十岁这么老啊。难道是……五岁?? 尊主见苏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点头笑道:“不必怀疑,我就是在五岁那年举行选妃大典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风音,千百年来,我皇甫家族一直人丁寥落,尤其继承了尊主之位的人,一生只能养育一个子嗣。所以尊主的婚配与子嗣非常重要,越早定下来,就越能稳定人心。 “其实关于你选妃的事情,几年前就有长老提过了,但是我看你性情孤僻,似乎不愿与人交往,便暂时压了下来。此次濮阳长老当着诸位长老的面再次提及此事,如果为父再推却,难免人心浮动,所以为父便替你应了下来,希望你能理解。” 苏泽算是听明白了,这一次选妃,是势在必行的事情,否则他就辜负了尊主的期望,辜负了天下人的期望,顿时感到亚历山大。 他想了想,又提笔试探着问道:“父亲希望我选择哪个家族的小姐为妃?” 尊主似乎有些意外他会问这个问题,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是繁茜么?” 繁茜便是风音身边那位贴身侍女的名字。 苏泽知道这种事情瞒不过尊主,还是坦白交代比较好,于是写道:“繁茜说,选择与端木家族联姻,对我们有好处。” 尊主盯着纸面上的字,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风音,原本为父并不打算干涉你的婚姻。但既然你主动问起,我也不再对你隐瞒。繁茜说得没错,端木家族的小姐,是皇甫家族联姻的最好人选。 “芒宿灵媒一族,自曜神离去之后,逐渐分化为言灵、祭灵、灭灵、预灵四脉,其中言灵一脉的能力最接近于神,但受到神力的束缚也最大;预灵一脉通过占星与梦见的方式预知未来,但这一项能力时灵时不灵,致使他们经常沦为其他家族的笑柄。 “至于祭灵和灭灵两脉,千百年来一直争端不断,他们之间的争斗,不仅仅是为了权利,更多的是本质理念上的互相抵触,尤其是在对待恶灵的态度上,祭灵一脉主张用温和的方式超渡恶灵,而灭灵一脉则更倾向于用极端的方式去除恶灵。 “作为祭灵和灭灵两大代表的端木家族和濮阳家族,原本实力一直在伯仲之间,但近几十年来,端木家族一直未能找到合适的女子继承族长之位你应该听说过,由于祭灵一脉的特殊性,女子的灵能力普遍高于男子,所以一直以来都是女子继承族长之位目前端木家族族长之位一直空缺,只能由前任族长的弟弟端木朔长老代族长之职。 “因为这一变故,祭灵一脉便被灭灵一脉盖住了风头,几十年来,灭灵一脉独大,其族人开始变得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因为他们的极端灭杀政策,不但邪灵、恶灵一概扫除,就连许多无辜的亡灵也难逃池鱼之殃,这种情况如果不加以制止,极有可能导致灵媒界的平衡被打乱,后果不堪设想。” 苏泽感到不解,写道:“我们为什么不制止呢?” 尊主叹了口气:“不论是祭灵还是灭灵,都是灵媒界自然存在的法则,曜神既然允许其存在,必有其深意,我们无法妄加揣测,更不能以言灵之力强行制止,我们能做的,就是利用尊主之权,从中斡旋调和。” 苏泽想了想,写道:“所以说,如果我选择月迦小姐为妃,就会进一步助长灭灵势力的发展?” 尊主点了点头:“理论上的确存在这一忧患。” 苏泽思忖着,既然濮阳家族的候选人被否决,那么就只剩下端木和空桐两个家族了。空桐家族那时灵时不灵的预言能力听起来太不靠谱,那么唯一能帮助皇甫家族改变局势的,就只剩下端木家族了。 他又写道:“听说,端木花嫁是端木家族内定的族长继承人,这是不是真的?” “的确是这样。你知道的,每一个灵媒族人,眉心都有一点朱砂,朱砂颜色的深浅,直接与他的灵能力息息相关。而灵能力等级的提升,三成靠天赋,七成靠修行,我们言灵一脉,朱砂颜色最深可变为紫红色,就像我这样,”尊主指了指自己的眉心,“而祭灵和灭灵一脉,朱砂颜色最深可变为品红色,比如濮阳家族的族长。但是听说花嫁一出生,眉心朱砂就是品红色的,这在各个家族中都是闻所未闻的事情。所以,花嫁毫无悬念地成为了端木家族新一任族长的不二人选,端木朔长老也一心指望花嫁日后能重振祭灵一脉的雄风。” 看尊主的意思,似乎对于皇甫和端木两大家族的联姻,是持正面态度的,并且对花嫁的评价似乎也不错。 苏泽怎么想都想不通,为什么花嫁会说,她一旦成为少妃,会给家族带来灭族之灾。他原本还想问问尊主,什么事情会导致一个家族被灭族,但又怕这样的询问太过突兀,会引起尊主怀疑,到时候把花嫁招了出来,让尊主知道花嫁拒绝嫁入皇甫家,那就不妙了。 尊主见苏泽愁眉紧锁,以为他还在为选妃的事情而烦恼,于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风音,虽然对于整个灵媒族来说,端木家族是我们联姻的最好选择,但为父也不希望你因此而给自己背上太重的包袱。若是选妃大典那日,你看中意了濮阳家族或是空桐家族的小姐,为父也会尊重你的意愿的,毕竟,对于皇甫家族来说,成一段美满姻缘,顺利诞下继承人,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苏泽从万花谷回来之后,一直处于沉思状态。 侍女繁茜默默跟在他身后,多次想提醒他这不是回去的路,但是见他想事情想得入迷,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沉默地跟随其后。 走着走着,苏泽听见前方传来孩童们欢悦的笑声。 他抬头循声望去,看见十几个孩子聚在一起玩捉迷藏的游戏,而被纱布蒙住了眼睛的孩子,不是别人,正是花嫁。 与昨天晚上低眉顺眼的模样不同,此刻的花嫁,又恢复了白日里活泼跳脱的模样,虽然被蒙上了眼睛,动作却十分敏捷,一听到身边有什么响声,便出其不意地扑过去,成功抓住了一个孩子便得意地哈哈大笑。 繁茜以为苏泽是为了来见花嫁才故意走这条路的,心里庆幸着还好自己没有多嘴,否则让少尊多么尴尬。 她见苏泽目不转睛地盯着花嫁瞧,便开口赞道:“花嫁小姐的人缘真好,不论到哪里都很受欢迎呢。” 苏泽突然有些怀念当初那个主动拉着他一起踢球的花嫁,他对繁茜做了个“不必跟着我”的手势,然后自己继续往前走去。 繁茜意会,躬了躬身,驻足留在了原地。 苏泽缓缓向那群孩子走去,那些孩童大部分是尊主仆从的孩子,见少尊突然出现,先是怔了一下,随即脸色发白地下跪行礼。 苏泽突然萌生了恶作剧的心理,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孩子们也都个个心思活泛,很快明白了苏泽的意思,笑意盈盈地闭上了嘴巴,眼珠子却转来转去,在苏泽和花嫁之间来回地瞧,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周边突然安静了下来,花嫁皱了皱眉,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张开双臂摸索着走了两步,然后听见正前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她微微勾起了嘴角,猛地朝声源扑了过去。 苏泽显然低估了对方的力气,一个没站稳,便被花嫁的猛劲撞得仰面栽倒在地,随即失了平衡的花嫁也栽了下来,不偏不倚地压在了苏泽身上。 围观的孩子们先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然后捂住嘴巴吭哧吭哧地笑。 “又被我逮住一个了吧!”毫不知情的花嫁一边撑起身子,一边得意地摘掉眼睛上的纱布,但在看到苏泽的瞬间,她彻底怔住了。 两个人保持着暧昧的姿势大眼瞪小眼地互看了片刻,花嫁脸上先是泛起一丝红潮,然后又一点一点惨白下去。 苏泽见她被吓得不轻,刚想伸手去安慰她,不料她突然回过神来,先一步跳开了。 第四章:七星山地宫(十六) 苏泽被她过激的反应怔了一下,只好讪讪地自己从地上爬起来。 此时花嫁已经跟其他孩子一样跪了下去,两手撑在地上,头垂得很低,完全看不见她的表情。 苏泽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这孩子,真的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这样吗?他突然感觉有点胸闷。 繁茜原本是在一旁抱着欢乐的心情围观的,不料事情会陷入这般尴尬的境地,只好出来象征性地关心一下自己的主子:“少尊,刚才摔疼了没有?” 苏泽摇了摇头,他原本是想摇给花嫁看的,想让她不要太紧张,无奈花嫁一直低垂着头,完全感受不到他的一番好意。 苏泽想了想,做手势让繁茜取来纸笔,学着花嫁的模样在她对面跪下来,将白纸铺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我没事,你不要害怕。” 花嫁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结果发现苏泽就趴在她对面,几乎是脑袋顶着脑袋的距离,她立即又垂下头去。 苏泽继续写:“我只是想和你们一起玩游戏而已。” 花嫁这回没有再抬头,只是盯着苏泽写出来的那行字,眨了眨眼睛。 苏泽锲而不舍地继续写:“可是你每次都这样疏远我,我很伤心。” 对于这样直白露骨的控诉,花嫁终于忍不住又抬头看了苏泽一眼。 苏泽仿佛料到她会抬头,一双眼睛牢牢盯着她,眼神很无辜,脸上却明明白白写着“我很可怜”四个字。 花嫁的表情微微松动了一下,有些不情不愿地低声说道:“我陪你玩就是了。” 苏泽诡计得逞,咧开嘴巴无声地笑了起来。 花嫁愿意陪苏泽玩,那是被指名道姓了的,花嫁就算心里不乐意,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但是那些仆从们的孩子,谁有胆子跟少尊玩游戏?一个不当心,像花嫁那样把少尊扑倒在地,只怕有九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于是孩子们呼啦一下全都散了,只剩下苏泽和花嫁两人脑袋顶着脑袋对趴着面面相觑。 花嫁觉得有点尴尬,直起身子,摸了摸鼻子,问道:“少尊想玩什么?” 苏泽朝四周张望了一下,写道:“你的那把古琴呢?” “古琴在房间里。” 苏泽写:“我想听你弹琴,昨晚上那首曲子很好听。” 花嫁倒也不扭捏,问道:“少尊跟我去房间?” 苏泽笑眯眯地点头。 于是两个孩子这才站起身来,手拉着手往花嫁的房间里去。 苏泽看了看自己被花嫁握住的那只手,回忆着刚才花嫁伸出手来握着自己的时候,神色貌似非常自然,果然是个一旦把话说开,就会不拘小节的孩子。 他就是喜欢这个样子的的花嫁,苏泽满意地笑了起来。 繁茜远远跟在他们身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在偷着乐,估摸着这一次选妃大典,花嫁小姐势必稳操胜券了。 待两个孩子推门进去之后,她便没有再跟进去,还非常贴心地帮他们把门给合上了。 古琴就摆放在房间中央的位置,看来花嫁对它十分珍爱。 花嫁在古琴前的长凳上端端正正地坐下来,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挑,悠扬缠绵的弦音便响了起来。 果然是这首让他感到陌生又熟悉的曲子。 苏泽站在花嫁身旁,听得如痴如醉。他不知道自己一个从来不懂音律的人,居然也会对古乐痴迷到这种境地。 花嫁一曲奏毕,见苏泽没有任何反应,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苏泽这才从痴迷状态回过身来,拿起笔写道:“这曲子百听不腻,叫什么名字?” “《灵媒祭》。”花嫁答道,“是我们跳祭灵舞时弹奏的曲子。” 苏泽写:“祭灵舞是什么?” “祭灵舞就是祭灵一脉超渡亡灵时跳的舞蹈。” 苏泽写:“你会跳那个舞吗?” 花嫁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苏泽再接再厉地写:“可以跳一次给我看看吗?” 花嫁有些意外:“在这里?” 苏泽写:“不行吗?” 花嫁反问:“如果我跳舞的话,谁来给我伴奏?” 苏泽怔了一下。 花嫁撇嘴:“没有伴奏的话,跳起来多没劲,我可不跳。” 苏泽笑了起来,这丫头片子终于露出本性来了。他写道:“那我跟你学弹琴,等学会了之后,给你伴奏可好?” 花嫁挑眉看他:“这曲子可不好学,你确定要学?” 苏泽很有决心地点了点头。 纪玖等人进入那道活动墙之后,原本以为很快就能找到墓主人的墓室,没想到七拐八拐的,他们又搞不清方向了。 陈希扬忍不住问道:“纪玖,你确定你对这古墓结构的猜测是正确的么?” 纪玖自己也不太确定,但是经陈希扬这么一问,再看到李思考看着自己一脸怀疑欲言又止的表情,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当然是正确的,你们只管跟着我走就是了。” 又走了约摸十几分钟,连纪玖也忍不住犯嘀咕了:“这古墓……也太干净了吧?” 李思考问道:“师傅你的意思是……?” “除了在大殿上看见过一架古琴之外,这一路上几乎再没看见什么陪葬品了,这对于一座规格上能媲美皇室待遇的陵墓来说,是不是太过寒碜了点?” 陈希扬和聂臻对看了一眼,纪玖果然只有在掏不到宝的时候,才会对自己的职业技能表现出一丝怀疑。 只听纪玖继续道:“虽说历朝历代的皇室陵墓,大部分都建造得和墓主人生前居住的地方比较相似,但死人住的地方毕竟和活人住的地方在本质上还是有区别的。可是在这里,我却一点也感觉不到这种差异……看起来就像是……”纪玖一时词穷,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感觉。 李思考脑中灵光一现,接口说:“就像是被主人遗弃了的旧宅。” “对对,就是这种感觉!”纪玖拍了拍掌,“就像是住在这里的人们彻底离开之后,整个宅子在漫长的岁月中渐渐蒙尘腐朽了的感觉。” 陈希扬挑眉:“所以说,这里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古墓,而是一座被荒废了的宫殿而已?” 李思考挠头:“但是我们在那个花谷看到的几个大字,苏泽当时明明说是什么冢来着?” 纪玖补充:“言灵冢。” “对对,言灵冢。既然称之为冢,总得有点冢的样子吧?” 陈希扬低声咕哝:“那些字也只有苏泽一个人看得懂而已,谁知道他有没有在忽悠我们……” 走在最前面的纪玖突然停下了脚步。 李思考一个没注意,鼻子撞上了对方的后脑勺,疼得张口就要嚎,纪玖突然转身捂住了他的嘴巴:“嘘” 李思考感觉鼻子酸得厉害,拼命眨眼睛,很疼啊有木有,为什么不让他嚎? 纪玖压低了声音问道:“陈希扬,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陈希扬点了点头:“有人声。” 李思考眨了好一会眼睛,终于把眼角的泪意逼了回去。纪玖的手还捂着他的嘴巴,没有收回去的意思,李思考也就傻乎乎任由他捂着,一动不动。 这个时候,人声更加清晰了一些,可以断定是有人在说话,只不过听不清在说什么。 纪玖看了看他们一行五人再加聂臻一个鬼,两个活人装死中,能跑能跳能说话的也就他和李思考、陈希扬三个活人,再没有可能出现第四个人了,那么这些人声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都传达了同一种询问究竟是人,还是鬼? 此时不仅人声更大了一些,同时还伴随着不太明显的脚步声,陈希扬当机立断:“来者身份不明,保险起见,我们先隐藏起来。” 他们四处张望,发现右后方有一个凹槽,借助长明灯昏暗的灯光,正好形成一个三角阴影地带,如果躲在那里面,不仔细看的话,是不会轻易被发现的。 他们二话不说,该背的背,该扛的扛,踮着脚尖往那阴影处迅移过去。 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说话声也能隐约能分辨清楚了,仿佛是两个人在争论。 一个说:“你确定是往这个方向走?” 另一个说:“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很多遍了。” “可是为什么走了这么久都没能找到主室?” “我拜托你耐心一点,不要总是打扰我。” “但是你的判断实在不靠谱,我们已经在这里转悠了两天了,身上的干粮都快吃完了,再不出去会困死在这里的。” 此时第三个声音出现了:“他说得没错。我并非在责难你,但如果你觉得这一次把握不大,我们可以先退出去,准备充分之后再进来。” 陈希扬皱了皱眉,心里琢磨着,这声音似乎有点熟悉? 此时纪玖也在一旁低声咕哝:“这声音怎么这么像……” “谁?”那群人中第四个声音突然扬声喝问。 好敏锐的听觉!陈希扬心下一震,然后瞥了一眼露出马脚的纪玖。 纪玖知道自己闯了祸,心里有些愧疚,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那人继续问道:“谁在附近,快出来!” 纪玖朝同伴做了个手势,表示自己先出去,让他们继续呆着。李思考想伸手拦住他,但是慢了一步,纪玖已经起身走出了阴影。 “是我。”纪玖故作镇定地冲那群人走过去,顿了一顿,似乎看到了谁,然后笑了起来,“别来无恙啊,温师兄。” 第四章:七星山地宫(十七) 被称为“温师兄”的男人先是疑惑地看了对方一眼,随即怔住了,半晌才讷讷开口:“你是……小九么?” 纪玖笑了一下:“果然是太久没见面了么,温师兄连我的模样都快忘记了吧?” 男人不自然地笑了一下,露出嘴角一点梨涡:“怎么会,只不过当初我离开盗门的时候,小九你还是个孩子,现在都长这么高了。” 纪玖环视了一下在场其他几个人,问道:“怎么不见穆师兄,他没有和你在一起吗?” 男人的脸色僵了一下,没有做声。 此时阴影处的李思考早已忍耐不住,跳出去仔细看了看,随即大吃一惊,指着那男人道:“你你你……你不是温之临吗?!” 温之临没想到阴影处又跳出一个人影,先是惊了一下,然后才看清楚来者,微微凝眉:“你是……” “我是李思考啊,上次去公主岭那个西周古墓的时候,我也在队伍里的,你不记得了吗?” 温之临身边的高个子男人看了看李思考和纪玖,又看向温之临:“怎么,你们认识?” “我曾经给温大哥做过帮手的。”李思考自来熟地笑道,“当时我还以为温大哥快没命了,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温之临此时已经认出了李思考,非但没有露出喜悦的神色,反而脸色沉了沉,说道:“没错,那个时候我拼了自己的性命不要,拜托你把灵媒御玺带出去。没想到你一转眼便将御玺给卖了,害得我好找。” “呃这个……”李思考差点忘记了这桩事,挠了挠后脑勺,讪讪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啊,你那个时候把灵媒御玺托付给我,但是没有说要做什么用。我原本是想帮你留着的,但是那御玺太邪门了,有个邪灵一直缠着我,要我交出御玺,我实在太害怕了,所以就把它卖掉了,真是对不起!” 他说着,向温之临连连鞠躬认错,一闪眼看见温之临身后站着一个略显富态的男子,突然睁大了眼睛:“啊嘞,马老大你怎么也在这里?” 那男子侧了侧身,似乎不太愿意被李思考认出来。 李思考指着那男子对温之临说:“他,就是他!我当初就是卖给他的,后来他又转手卖给了别人。后来的事情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啊。” 原来,那富态男子正是倒卖商马弈攸。 温之临对于李思考的这番话倒是并不怎么吃惊,淡淡道:“这个我早就知道了,后来我听说你把御玺卖掉之后,就去查你的下家,找到了马弈攸,才知道他又转卖给了骆氏集团的总裁骆衡华。这御玺一旦落入富豪手里,基本算是讨不回来了。” 马弈攸摆着一张苦瓜脸,看着李思考:“兄弟,你可害惨我了,现在我被他们硬拉着入伙,说要以此来弥补他们的损失。早知道转手这么个破玩意儿会后患无穷,我当初就不贪你那点便宜了。” 所谓千金难买早知道,李思考自己也后悔地不行:“温大哥,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随便把它卖掉。如果你早一点出现,我也不会……哎哎,现在说这个也没有用了。不过当时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呢,而且我卖御玺的事情,只有我和马老大知道,你是从哪里听说的啊?” 温之临冷冷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知道,没有必要向你汇报吧。” 李思考就算神经再大条,也感觉得出来,温之临此刻是多么厌恶他了。他心里有点委屈,觉得自己当时也是迫不得已,但要为自己解释,又感到百口莫辩,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纪玖见气氛有些僵,便岔开话题问道:“温师兄,你们怎么也会进入这个地方的?” “这个问题,倒是我想问你们的。”温之临皱了皱眉,“我们四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进来的地方,你们两个人是怎么进来的?” 此时,站在高个子男人身旁的一个长着包子脸的可爱男生突然开口道:“他们应该不止两个人。”他说着,视线飘向了方才李思考藏身的阴影处,“那个地方,应该还藏着其他人吧。” “我没想到,你的感应能力居然如此敏锐。”陈希扬说着话,从阴影处走了出来,定定看向高个子男人和他的包子脸同伴,“两位,没想到我们会在这种地方再次见面。” 这两名男子,正是当初他和苏泽在哈尔滨有过短暂邂逅的杨臣修和符宁止。 陈希扬仔细打量符宁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也不是普通人吧,没想到你居然隐藏得这么深,当初我可一点也没察觉出来。” 符宁止面色坦然地接受陈希扬的打量:“彼此彼此,当初我也没发现你居然是个巫师。” 陈希扬看向杨臣修,又问:“那么你们这次下墓是为了什么呢?纯粹为了寻宝,还是……” “其实我们的目的和你们一样,”杨臣修接口,“为了寻找灵媒御玺的咒语而来。” 陈希扬眯了眯眼:“你们想要咒语做什么?” 杨臣修双手环臂:“那么你们找那咒语又是为了什么呢?” 当然是为了苏泽那家伙的劳什子考古事业了!陈希扬心里默默问候了一下苏泽和他的爷爷。 陈希扬沉默的档儿,杨臣修一直在观察他的脸色,然后笃定地笑了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现在应该还没有找到咒语吧。” 陈希扬没有吭声,纪玖和李思考对视了一眼,神情都有些沮丧。 “呵,看来我的直觉还挺准的。”杨臣修笑了一下,“既然如此,我就不介意开诚布公地告诉你们了。其实我一直在找灵媒御玺,可以说,自从苏阅教授发表了那篇论文之后,我就开始动这个心思了,到了2016年的时候,我暗中资助温之临和穆顺,请他们帮我寻找灵媒御玺的下落。 “没想到出师不利,整支队伍差点在那西周古墓中全军覆没,我派人去寻找他们的下落时,才知道御玺已经被人带走了。目前御玺在骆氏手中,一时半会要不过来,不过没关系,我知道光有御玺是不够的,还需要咒语,所以我要比骆氏先一步找到咒语,这样才不输了自己的筹码,不是么。” “看来杨大少爷这一次已经不甘心屈居幕后了,都亲自上阵了啊。”陈希扬调侃了一句,一手支着下巴:“但是怎么办呢,现在我们算是狭路相逢了。” 杨臣修无奈地摊了摊手:“虽然很不想在这古墓中遇见竞争对手,但是仔细想想,其实也不算什么坏事。我们已经在这古墓中转悠了两天了,一直没能找到墓主棺椁所藏之处,再耗下去终究会落到弹尽粮绝的地步。” 他说着,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苏泽和任庭守:“不过看你们的境况,似乎也比我们好不了多少,或者说比我们更差一些。既然如此,我们不如暂时合作一下吧,至少不能在这里丢了性命不是么。” 陈希扬颇感兴趣地看着他:“你打算怎么合作?” 杨臣修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在地上铺开,上面用水笔勾勾画画了很多线条。 “这是我们这两天以来走过的地方,”杨臣修指着其中一部分线条说,“我凭借记忆把它的大致布局画了下来,还有些地方我们没去过,或者过不去,就只能留空了。也许,你们可以帮我完善一下这张地图,说不定我们接下来能少走很多弯路。” 陈希扬仔细看那地图,发现杨臣修一行四人走过的地方,正好是自己这一方不曾去过的。 当初他们根据纪玖的判断挖下隧道的地方,位于言灵冢的北面,也就是那一片花谷。南为阳,北为阴,通常建筑都习惯坐北朝南,也就是说,他们是从后门进入言灵冢的。 而杨臣修他们则正好相反,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方法,居然摸到了言灵冢的前门,堂而皇之地从正大门进入。 所以杨臣修的提议很不错,只要陈希扬他们画出自己走过的地图,至少能把整个言灵冢的结构完善到三分之二的程度,剩下的三分之一,要找到墓主人的棺椁的成功率就大了很多。 陈希扬思忖了片刻,然后朝纪玖抬了抬下巴:“你来画地图。” 纪玖怔了一下:“为什么是我?” “画古墓地图什么的,不是应该你比我更上手么。” “……”纪玖被不着痕迹地抬举了一下,心里比较受用,于是也不再推脱,取出笔,接着杨臣修的地图继续画了起来。 杨臣修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纪玖拿假的地图骗他,趁着纪玖画图的时候,走到苏泽身边,问道:“苏泽这是怎么了,受伤了吗?” 陈希扬见他一脸正经,看不出有什么图谋,于是不咸不淡地回答:“似乎是突然之间昏睡过去的,怎么也叫不醒。” 杨臣修回头问符宁止:“你有办法救他吗?” 符宁止俯身探了探苏泽的脉象,摇了摇头:“貌似只是单纯的昏睡,这个我也没什么办法。” 陈希扬刚升起的一丝希望又落了空。 不料符宁止随即转身握住了陈希扬的手腕,拉开他的衣袖,凝神看了看他手腕上的伤势,说道:“不过这个伤,我倒是能试着治一下。” 第四章:七星山地宫(十八) 一连三日,苏泽一有空就跑去花嫁房里,磨着花嫁教他弹琴。 说来也怪,原本根本不通音律的他,在学习弹奏古琴时竟出人意料地一学就会,基本上指法之类的东西,花嫁教过一遍他就记住了,而且还能自己触类旁通举一反三。 虽然弟子成绩优异是好事,但是学东西太快,对于老师来说无疑是一种压力。看着才短短三日便能基本弹完整首《灵媒祭》的苏泽,花嫁难掩脸上的羡慕嫉妒恨。 苏泽似乎对花嫁这种复杂的情绪毫无所觉,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古琴上有如此高的天赋,心中沾沾自喜,拿了纸笔写道:“花嫁你看我已经基本能整首曲子弹下来了,你什么时候跳舞给我看呢?” “等你弹熟练了再说。”花嫁脸色臭臭地扭过头去。 此时有人在外面叩了叩门:“花嫁小姐,您的衣服送到了。” 花嫁怔了一下,跑过去开了门,见几名侍女排成一列候在门外,每人手中都捧着一个大盘子,上面端端正正叠着几件衣服。 花嫁问道:“这是什么衣服?” 为首的侍女笑了笑:“明日就是少尊的选妃大典了,这是您要穿的衣裳。” 花嫁的脸色明显变了一下,站在原地发怔。 此时苏泽从屋里走了出来,侍女见少尊也在,忙屈膝行礼。 苏泽摆了摆手,示意她们把衣服送进来。 于是这几名侍女鱼贯而入,动作娴熟地将衣裳并排放在靠墙的长桌上,并向花嫁一一解释这些衣裳该怎么穿。 花嫁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也不知她究竟有没有听进去。 侍女说了半天,见花嫁没有任何表示,通常这个时候就差不多该告退了。但是她抬眼瞥见少尊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心里便多长了一个心眼,看这位花嫁小姐大选之前便得少尊如此青睐,多半会成为少妃的不二人选,此时不献殷勤,更待何时? 于是她向花嫁福了福身,问道:“花嫁小姐,需要奴婢帮您先试穿一次吗?” 花嫁似乎有什么心事,对侍女的请示置若未闻,待她问第二遍,才恍然回神:“你刚才说什么?” 苏泽已将纸板递给侍女,上面写道:“你们就帮她试穿一下吧,免得到了明天手忙脚乱。” 侍女会意地笑了笑,请花嫁随她去里屋换衣服。 花嫁临走前有些气恼地瞪了苏泽一眼,苏泽只装没看见,心情愉悦地弯起了嘴角。 这几天的相处,他发现花嫁并不讨厌和自己相处,虽然表面上装作对自己毕恭毕敬,但只要稍微撩拨一下,花嫁就会炸毛,然后本性便暴露了出来苏泽觉得这样的花嫁特别好玩,于是经常有意无意地去撩拨她。 关于选妃之事,经过三天的深思熟虑,苏泽心中已经有了计较。风音因为自己不受控制的灵能力而陷入了自闭,难得遇到一个不害怕他,愿意与他交朋友的孩子,真是天赐的良缘。苏泽想,不如就趁此机会帮他们一把好了,等日后自己离开了这个身体,风音有了花嫁的陪伴,应当也不会太寂寞。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选花嫁为妃,他便大大方方地每日缠着花嫁学琴。他知道下人们的眼睛是雪亮的,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影响众人对花嫁的态度。于是这几日对花嫁献殷勤的人越来越多,对她的伺候也越来越体贴到位。 比如刚才这位侍女,便是个心思活泛的女子,苏泽知道她多此一举,无非是想借着花嫁来讨好自己,他便顺水推舟承了她这个人情当然,还有一层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自己也非常好奇,花嫁盛装打扮之后,会是什么模样。 不料进去没多久,侍女便被花嫁推了出来,说里衣自己能换,怎么也不让侍女碰她。 侍女只当花嫁害羞,只能含笑站在门外候着,等花嫁换好里衣之后,才进去帮她穿外衫、梳发髻。 约摸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只听“沙沙”声渐起,随即侍女引着一位衣着鲜亮的小贵人缓步走了出来。 花嫁漆黑的长发盘成了繁复的发髻,髻上插了四支雕纹精致的发簪,髻旁各扎一条浅绿色发带,走起路来飘飘扬扬,庄重而又灵动;身上穿了一条浅绒色团花裙,腰束镶金玉带,外套红底暖黄色团花对襟阔袖长衫,裙裾上缀着一个个细小的铃铛,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叮叮当当清脆的铃音。 这样的花嫁,活脱脱就像注入了灵魂的洋娃娃,可爱得让人恨不得扑上去咬一口。 花嫁似乎很不习惯这样的装扮,路走得歪歪扭扭,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似乎马上就要爆发出来了,却又不得不鼓着腮帮子极力按捺自己的脾气。 侍女见苏泽盯着花嫁半晌没什么表示,轻咳了一下,低声提醒道:“少尊,花嫁小姐这身打扮好看吗?” 苏泽刚才有些走神,听侍女这么一问,忙拉回神思,笑着点了点头,朝花嫁竖起了大拇指。 “嘁,谁稀罕你说好看了。”花嫁却丝毫不承他的情,嘟嘟囔囔地转身回里屋去了。 侍女一怔:“花嫁小姐,您怎么了?” “我要赶快换下来,发髻太重了,压得我脖子疼!” 苏泽望着花嫁消失的方向,又陷入了沉思。 刚才他走神,只是因为,看到这样的花嫁,不知为什么,他会联想到之前在哈尔滨买的那个套娃。倒不是说花嫁和套娃有什么相似之处,而是经由这套娃,让他想到了自己非常熟悉的一个人陈希扬。 之前一直觉得花嫁的眉眼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如今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像陈希扬,之所以以前没有察觉到,只是因为他从未往男性朋友那方面去想。 心跳的节奏突然乱了一拍,苏泽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故意装作欣赏屋外的风景,其实是在偷偷地做深呼吸,调整自己的心律。 像陈希扬又怎么了,苏泽默默检讨自己,那百年老妖原本就男生女相,自己又不是第一次见了,有什么好脸红心热的,真是莫名其妙。 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莫名其妙,但一想到陈希扬,他又开始自怨自艾了,都来幻境这么久了,陈希扬也该发现了吧,为什么还不来救自己? 如果继续在这幻境里呆下去,他这冒牌货可就真的要顶着别人的皮囊跟人拜天地入洞房了! 苏泽一想到这件事,就咬着手指开始发愁,洞房花烛之夜,该不会被人强行逼着内啥吧?随即他便释怀了,两个八九岁大的小孩子,能洞啥房,手拉手并排躺在床上睡一晚上就不错了。 他倒不担心自己对一个小萝莉产生什么不人道的想法,就担心人家小萝莉对他不人道……不过如果对方是花嫁的话,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一想起花嫁,思绪又飘回到陈希扬那里去了,陈希扬为什么还不来救他啊啊啊…… 如此一起一落循环往复的心情一直持续到第二天选妃大典前夕。 苏泽一边任由侍女给自己穿衣服,一边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想,陈希扬估计是不会来了,他真的要顶着这么个短胳膊短腿的皮囊跟人拜洞房了呜呜呜…… 繁茜帮他整装完毕,然后满意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苏泽敏锐地察觉到繁茜眼眸中闪烁着邪恶的光芒,仿佛下一秒钟就要扑上来咬自己一口。这种怪阿姨的眼神实在太熟悉了,简直就是自己昨天看花嫁时的翻版。 苏泽下意识地想逃。一只脚刚抬起来,便被繁茜先一步抓住了。 “少尊穿上这套衣服真是英俊帅气,要不要照一照镜子?”独乐了不如众乐乐,繁茜显然不满足于自己一个人欣赏杰作。 苏泽经她一提,才想起来自己自从入了这副躯体之后,还从未正经照过镜子,连风音究竟长什么模样也不知道。 繁茜见他不摇头,便当他答应了,立即去捧来一面铜镜,对准了他的脸。 苏泽皱起眉头看着铜镜里的那张脸,古代铜镜的人像辨识度实在低得令人发指,苏泽看了半天,才依靠脑补把那些歪歪扭扭的五官回归原位。 然后看着看着,他心里开始一阵阵发凉这五官咋也这么熟悉,这已经不是似曾相识了,这明明就是自己小时候的脸啊啊啊! “少……少尊?!”繁茜看见苏泽突然抱着自己的脑袋狂奔而去,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好在少尊失踪事件只不过是选妃大典之前的一个小小插曲罢了。 苏泽对这座大殿熟门熟路的地方十分有限,过不了多久,繁茜便在万花谷找到了蹲在花丛中掰着花瓣一脸抑郁的苏泽,并成功把他拖了回去。 对于少尊的反常行为,众人包括尊主都给出了合理的解释,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婚前恐惧症。这种症状会在婚后自动消失,所以众人一点也不担心。 选妃大典放在神木峰的银琅殿,尊主已经坐在了高椅之上,看见苏泽到来,便笑着示意苏泽坐在他左下手的位置。 面前是一层半透明的帷幔,透过帷幔的缝隙,他看见三名八九岁大的华服童女匍匐在石阶之下,司仪捧着一大本书卷,叨叨絮絮地不知在念些什么。 尊主将一支通体碧绿的竹杖递给苏泽,低声嘱咐道:“等会三位少妃候选人每人将表演一项才艺,若有你看中意的,便将竹杖指向那个人吧。” 第四章:七星山地宫(十九) 第一位表演才艺的童女是濮阳家族的月迦小姐。 月迦看上去比另外两个童女要大一些,皮肤白皙,五官精致,是个让人挑不出什么瑕疵的小美女,加上她的身体已经开始显现出少女发育的征兆,看上去比另外两个童女更妩媚动人些,是长老中呼声最高的少妃人选。 月迦抱了一把月琴,不疾不徐地走到帷幔前,福了福身,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指尖轻轻拨动,就这么自弹自唱了起来。 苏泽没有听过这首曲子,但是看旁人的反应,似乎都对这首曲子十分熟悉,尊主还点着指尖轻轻打着节拍。 他将询问的眼神投向了一旁随侍的繁茜,繁茜解释道:“这支曲子名叫《憾灵》,曲调虽然悠扬,却暗含杀意,能灭灵于无形,很受灭灵族女子的青睐,后来逐渐被推广,其他各族也都纷纷传唱,很受好评。” 苏泽点了点头,回过头去继续听曲。月迦小姐的歌喉婉转动人,如果她带着这样的武器上战场,必定以一敌百、势如破竹……随即他晃了晃头,现在是选妃大典,他怎么就联想到如此血腥的画面去了。 一曲唱毕,围观人群纷纷叫好。月迦似乎甚是清高,自始至终都不曾望过苏泽一眼,抱着月琴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躬身退了下去。 第二位表演才艺的童女是空桐家族的雪涵小姐。 雪涵看起来还不到八岁的样子,粉嘟嘟的十分可爱。但是这小丫头也不是省油的灯,整个银琅殿几百号人围观,她居然毫不怯场,昂首挺胸地走到帷幔前,手脚并用地爬上高椅,然后就直接站在椅子上,脆生生地说道:“尊主,少尊,雪涵想给大家表演变魔术。” “哦?”尊主一听,便来了兴致,向前倾了倾身,问道:“雪涵要变什么样的魔术呢?” “让大家都难忘的魔术。”雪涵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话之后,两指小手在空中一挥,便见拇指般大小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了下来,立即引来围观群众的啧啧赞叹。 苏泽看了看殿外,天空中明明还阳光灿烂,可是他们头顶却飘起了雪花,这难道真的是魔术?他摊开手掌去接,那些雪花便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掌心,传来一丝轻微的凉意。 这些雪花晶莹剔透,每一片都是非常对称的六棱形花瓣,像是经过人工雕琢过一般,精致得令人赞不绝口。 雪涵两指小手在空中不断挥舞,那些雪花便在飘落的瞬间组合成不同的图案,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苏泽以为这就是魔术的全部了,却听雪涵用稚嫩的嗓音继续道:“这些雪花不是普通的雪花哦,它能映射出每一个人最真实的一面,而且只有自己看得见。” 苏泽心底升起一丝好奇,下意识地仔细看那雪花,发现六棱形的花心中竟能隐约看见一张脸。他眯起眼睛仔细瞧了瞧,顿时吓得抖了抖手他居然看见了自己在现实中的模样! 就在此时,在场许多接了雪花仔细观看的人也都发出了惊呼声,似乎看到了出人意料的影像,有的人面带笑容,有的人惊慌失措,有的人则故作镇定。 苏泽扭头看了尊主一眼,尊主不知看见了什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手一撒,雪花便飘落在地。 雪涵的表演虽然让气氛变得有些诡异,但好在她的表演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司仪立即请花嫁上前表演,以缓和全场的氛围。 然而花嫁只是瞪着自己的掌心发呆,脸色一片煞白。 “花嫁小姐?”司仪轻声提醒了她一句。 花嫁恍然回神,才惊觉已经轮到了自己。她朝司仪抱歉地笑了一下,站起身来时,全身虚软,不小心趔趄了一下。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觉得花嫁今日的表现有些失常。 苏泽看见她这副模样,心里颇有些担忧,花嫁究竟在雪花里面看见了什么,竟被吓成了这样。如果让她以这样的状态表演的话,势必会搞砸吧? 他想了想,在纸上写了一句话,递给繁茜,然后站起身,掀开帷幔走了出去。 众人都怔住了,不知少尊想做什么。花嫁看见他擅自走了出来,也怔在了原地。 苏泽径自走到表演者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此时繁茜已经吩咐两名侍女将古琴搬了上来,在苏泽面前摆放好。 苏泽看了花嫁一眼,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挑,《灵媒祭》的旋律便悠然而出。 花嫁怔怔看着他,苏泽的意思她不是不明白,但是在选妃大典上公然这样做,恐怕……她暗暗咬了咬唇,面露难色。 窃窃私语的声音更大了一些,甚至有些人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 “原来花嫁小姐已经是内定的人选了吗?” “听说花嫁小姐在选妃大典之前便在神木峰住了三日,该不会……?” “真看不出来,小小年纪,便已有如此深重的心机!” “这样的选妃还算公平吗?真是岂有此理。” 这些话,花嫁能听见,苏泽自然也能听见。但是这丝毫不能动摇他的决心。他一边镇定自若地弹奏着曲子,一边抬眸直视花嫁,眼神明亮而坚定。 花嫁渐渐从他的眼中读出了鼓励的意思,她内心哂然而笑,既然事已至此,一切解释都已是惘然,倒不如痛痛快快履行自己的承诺,为少尊献舞一曲吧。 心思落定,她右手一张,一把长剑已握在手中。 “唰”剑锋一甩,划过一道炫目的剑辉,干脆利落的一个起式,便将众人震住了。 ……原来是剑舞啊。苏泽虽然小小吃了一惊,但指尖弦音丝毫不见破绽,嘴角漾起了一丝笑意,花嫁果然很能给人意外的惊喜呢。 和着《灵媒祭》抑扬顿挫的旋律,花嫁仗剑而舞,衣袂翩然,一把长剑舞得犹如一条上下翻飞的银色蛟龙。 原本是祭灵女子极具阴柔之美的舞蹈,却在配上花嫁那英姿飒爽的剑者风韵时,透出几分荡气回肠的豪情,看得众人叹为观止。 一曲舞毕,花嫁收起长剑,单膝跪下叩了叩首,然后退了下去。 全场一片寂静,原本抱怨选妃不公的长老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没有再说话。 “啪、啪、啪!”清脆的掌声从帷幔之后传了出来,那是尊主对花嫁给予的肯定。随即鼓掌声此起彼伏,经久不息。 苏泽感觉心情非常愉悦,仿佛自己心爱之物终于得到了众人的认可,心里满满地充盈着莫名的自豪感。 他起身回到尊主身边坐下,尊主笑着看了他一眼,低声问道:“风音,是不是已经打定主意了?” 苏泽回望他一眼,感激地笑了笑。刚才若不是尊主鼓掌助阵,只怕这事情也不会这么顺利地收场。 三位候选人才艺表演完毕,司仪请三位童女来到石阶之上,虔诚地匍匐在地,由少尊选择其中一位成为芒宿国的少妃。 苏泽没有再犹豫,执起竹杖,撩开帷幔,指向了最右边的那名童女。 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殿堂之上又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长老们有的欣慰,有的愤怒,有的不甘,有的落寞,表情不一而足。 司仪朗声宣布:“少尊选择了端木家族的花嫁小姐作为少妃,请花嫁小姐起身接下信物。” 花嫁缓缓抬起头来,透过帷幔,直视着苏泽。似乎早已料到了这样的结局,她的眼中无喜无悲。 看着花嫁一步步踏上石阶,面无表情地从他手中接过竹仗,苏泽心里莫名地揪了一下,有个细微的声音在问:“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花嫁的神色……让我如此不安?” 择日不如撞日,当确定少妃人选之后,神木峰便张罗着让两个孩子拜堂成亲了。 接下来的事情顺风顺水地让苏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直到两人被双双送入了洞房,喝过了交杯酒,繁茜才带着下人们全数退了出去,然后轻轻合上了门。 花嫁坐在榻上一动不动,也不开口说话。 苏泽觉得这样沉默的花嫁十分反常,心中有些惴惴,踌躇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拿来纸笔,写道:“花嫁,你在生我的气么?” 花嫁幽幽道:“我不敢生少尊的气。” 她果然生气了!苏泽扶额,这小丫头脾气大着呢,如果仅仅只是炸毛,说明问题还不算太严重,如果是像现在这样不阴不阳地回他话,那问题就大条了! 他继续写道:“当初你拜托我不要选你做少妃,我却没有做到,这是我的不对,你如果心里生气,打我骂我都成,可就是……别这样跟我生分成么?” 花嫁看了他一眼:“当初我拜托少尊不要选我做少妃,原本就违背了选妃的规矩,少尊完全有权利不答应的,我真没有怪你的意思。” 苏泽噎了一下,心想这丫头片子不要突然变得这么成熟稳重好么,他有点应付不来啊怎么办! 他又写:“今天我擅自搞乱你的才艺表演,你心里也很不爽吧?你原本想表演什么来着?” 花嫁苦笑了一下,抬眼看他:“其实通过前几日的相处,加上仆人之间流传的风言风语,我多少也能猜出你十有八九会选我做少妃了。所以,今日在大典之上,我根本就没有准备什么才艺表演,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少尊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选我了吧。但是我还是算错了一步,没有想到少尊竟会当众抚琴,逼得我不得不舞。” 苏泽讪讪笑了一下,挠了挠头,当初他这么做原本是为花嫁救场来着,却没想到自己好心办了坏事,难怪花嫁当时的脸色这么难看。 他又写:“那你现在能原谅我么,都拜堂成亲了,总不能马上又离婚吧?” 花嫁明显没搞明白“离婚”是什么意思,苏泽比比划划解释了一通,才恍然道:“就是休了我的意思么?我倒是求之不得。” 苏泽黑了脸,有些自暴自弃地写道:“我是不会休了你的,除非你实在讨厌我到无法忍受的地步。话说回来,你究竟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就这么讨厌……”他原本想写“讨厌我吗?”但脑子一转,改成了“讨厌风音吗?” 花嫁摇了摇头:“不讨厌。”沉默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不是因为讨厌你。” 而后,任凭苏泽如何追问,花嫁死活不再开口解释个中缘由。两人最终郁郁上了床,一边一个裹被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