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公子升职记(穿越)——lunarrabbits
lunarrabbits  发于:2014年06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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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说起穿越这件事,大概必须回溯到一个月前左右。 那个月黑风高的晚上,饥肠辘辘的我拉着中文系室友,两人乘着机车踏上了前往鸡排摊的旅途。好巧不巧,下起了一场大雨,室友一时不察,一个打滑,我俩连着机车一起往前摔倒,一阵头晕目眩,柏油地面重重击上我的脸,我就此不省人事。 再醒来时,已经来到了另一个时代,成为另一个人。 「妈的,你有什么好抱怨的!老子都穿成女人了——」一旁的中文系室友悲愤地吼道。 咳,事情确实是这样的。那场车祸里,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总之我们一起穿越了,我穿成了男人,他穿成了女人;我是主子,他是丫鬟……最倒霉的事情都让他碰上了。我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这也没办法,你认命吧。」 他不屑地对我比了个中指。 这副身体里还残存着些许模糊的记忆,我意识到这具身体的主人出身于官宦人家,父亲似乎是个翰林,室友——现在得叫他小桥了——则穿越到自幼就贴身服侍这位公子的丫鬟身上;一个月前,出于某种不能与外人道的缘故,这对主仆双双服毒自尽,然后我跟室友就在这两具尸体中复活了。 一、 说起穿越这件事,大概必须回溯到一个月前左右。 那个月黑风高的晚上,饥肠辘辘的我拉着中文系室友,两人乘着机车踏上了前往鸡排摊的旅途。好巧不巧,下起了一场大雨,室友一时不察,一个打滑,我俩连着机车一起往前摔倒,一阵头晕目眩,柏油地面重重击上我的脸,我就此不省人事。 再醒来时,已经来到了另一个时代,成为另一个人。 「妈的,你有什么好抱怨的!老子都穿成女人了——」一旁的中文系室友悲愤地吼道。 咳,事情确实是这样的。那场车祸里,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总之我们一起穿越了,我穿成了男人,他穿成了女人;我是主子,他是丫鬟……最倒霉的事情都让他碰上了。我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这也没办法,你认命吧。」 他不屑地对我比了个中指。 这副身体里还残存着些许模糊的记忆,我意识到这具身体的主人出身于官宦人家,父亲似乎是个翰林,室友——现在得叫他小桥了——则穿越到自幼就贴身服侍这位公子的丫鬟身上;一个月前,出于某种不能与外人道的缘故,这对主仆双双服毒自尽,然后我跟室友就在这两具尸体中复活了。 刚穿越过来时,我发觉这里的语言很陌生,一时还有些恐慌,不过后来却慢慢发现自己听得懂,也能流利地与人交谈,这大概是这具身体留下的技能,这位赵公子写得一手好篆书,这点也保留下来了,不过在这个盛行隶书的朝代,他这种不从众不流俗的作法也只能以曲高和寡形容。 起初小桥还颇有几分雄心壮志,「我他妈读中文系就是为了今天!哼哼,等我把唐诗三百首都剽窃一番,直接就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了!啊,不不不,还是应该去参加科举呢?正统派的路线也称得上名正言顺……公子,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我塞了一颗葡萄入口,含糊道:「女人可以参加科举吗?」 小桥一愣,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我,指天画地痛骂了一顿贼老天,最终抱头痛哭:「这果然是天要亡我呜呜呜呜——」 说起称呼,我们起初也讨论了一番,这个丫鬟原名叫翠桥,室友坚持要改名,于是我们商量了一番,最后决定我称他「小桥」,他称我「公子」,时至今日,都已经过了一个月了,他有时还是会忽然大叫一声「来人,喂公子吃饼!」然后自己笑到在地上打滚,偶尔还会笑得呛到。 看在他失去了男人最重要的东西的份上,我对他十分宽容。 这一个月来,小桥藉着丫鬟身份,到外头打听了不少东西,比如说,这里是侯府,而我则是侯爷新收下的契兄弟。本来我还不明白契弟是什么意思,然而小桥得意洋洋道:「也没什么,简单说,你算是侯爷的男性情人,但是不入奴籍,所以地位比那些妾室还要高呢。」他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我无言以对。 到底是谁说中国很传统保守的?古代中国明明就很开放,男性情人还能公开养在家里啊!我就是活生生的案例! 大家是否觉得这个故事似曾相识呢?出身于翰林府的公子,不知何故竟然成为了侯爷的契弟,一个月前,这位公子与他的婢女一起服毒自尽了……怎么看都是因为被迫入府,为人男宠,不堪受辱,所以才迫不得已走上绝路的啊…… 问题就在于,侯爷到底都对这位公子做了些什么,生生逼得一个人宁可选择自尽……光是想到这一点,我便彻底地不寒而栗。 这是蓝胡子的故事吗!是吗! 小桥热衷于八卦,跟别的下人打听了不少消息,据说这侯爷性好渔色,除了正房夫人之外,府中还养了十几名美妾,通房丫头数量更是数不胜数,还有就是这位侯爷跟已故的老侯爷完全不同,没有任何征战于沙场的志向,成日便是游荡花丛,从这些传闻带来的讯息中,我总觉得侯爷大抵就是个长期纵欲而显得体虚憔悴的中年男人,当然,这也只是猜想。 这一个月以来,我跟小桥都不曾见过侯爷,据说侯爷出门在外,过几天就会回来了;而在侯爷回来之前,威北侯夫人客客气气地请我去了一趟,吩咐人将南方送来的荔枝给我一篮,我一时不察,说了声「谢谢」,夫人立刻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拿出帕子按了按眼角,拭去那一点泪水。 「你到底是……认了这门亲戚,终于肯开口说话了。」 不,我什么都没有认啊。虽然这么想着,但看着泪如雨下的威北侯夫人,我什么都说不出口。 夫人对着我,感动道:「你想开了就好,当初……只是一场意外,谁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的。你这样心高气傲,我总怕委屈了你,但是侯爷他……」她面有难色,话锋一转,「总之,你便好好将养着罢,这府中但凡有我在,总不会叫人委屈了你的。」 我谢过夫人,带着小桥回去了。 无论如何,这位翰林公子的待遇还是很不错的,一人独居于前院的一座小院,并不与后院女眷一起;这似乎是威北侯夫人安排的,可见她确实不将这位翰林公子当成妾室,这间小院是已故老侯爷的兄弟住过的,无论如何不会让一个没有身份地位的人居住。 回去之后,小桥看着我,一脸为难,「没想到会是这样……」 「什么意思?」 「早知道是宅斗文的走向,我当初就多看几本晋江小说了,现在可该怎么是好,我只记得麝香还有红花……其他的都不记得了!」他抱头惨叫。 「就算是宅斗,女主角也是你啊。」我想起今天看到的那十几房美貌妾室,淡定道:「侯爷对幼女大概没什么兴趣,再过几年,就轮到你大显身手了。现在开始吃青木瓜炖排骨也还不迟。」 「你给我闭嘴!」他恼羞成怒。 「我说的是实话。」我不以为然,「你也看到那些女人了,侯爷喜欢的是重口味的火辣身材,你这种小葱拌豆腐的清淡口味他不会赏脸的。」 「你懂什么,贫乳才是正义!」小桥一脸怒色,大义凛然道。 我不屑与他争执这种无聊问题,索性赶他去盯着其他丫鬟工作。 在这座小院中,一共有一等丫鬟一名,二等丫鬟四名,三等丫鬟八名,其馀专司洒扫的仆妇数位,除了一等丫鬟小桥是赵公子自己带来的,还有两个二等丫鬟是夫人送来的以外,其他全部都是侯府为了赵公子——也就是现在的我——而从人伢子那里买来的。 也就是说,他们大部分人都还是新手,不懂得怎么服侍主子,还需要一场职前训练。而小桥在来到这里的几天内就迅速地堕落了,早上醒来时不仅让年约十岁的小丫鬟替他梳头发绑发髻穿衣服,指使旁人端茶倒水服侍我俩,立即就习惯了一等丫鬟的身份,心安理得地指挥其他丫鬟做事,俨然就像是个丫鬟中的高阶主管一般。 「反正都来到这个阶级社会了,事急从权嘛。」小桥理直气壮,「而且你凭什么说我,我可是奴籍啊!」他说到这里,只差跪下来哭天抢地喊冤叫屈,「你好好一个翰林府的公子,好意思说我吗?」 「那我请夫人帮你消了奴籍不就好了?」我问道。 小桥重重摇头,用相当鄙夷的目光瞧着我,「公子,你有点常识好吗,要是消了奴籍,往后我要怎么办?」 「不就得到自由了吗。」我奇道,「到时候你要去哪里就去哪里,这样还不好?」 「干,用点脑子啊。这个时代女子没有私产是很难单独立户生活的,未婚女子更是不可能,万一你请人替我消了奴籍,我接下来就会被遣回原籍,不仅要面对这具身体的生身父母,到时候还要听他们摆布嫁人。」小桥用手指猛戳我额头,目光不屑到极点,「这样一想,还不如暂时把卖身契寄放在你那里呢,反正女子在这种时代是没有人权的。」 「不要戳我,会痛。」我挥开他的手。 好吧,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真是受教了。从我看各种穿越宫廷电视剧留下的印象而言,我真的不知道古代女子原来这么凄惨啊。 「反正要穿越,干嘛不穿回更早之前的朝代呢?好歹让我去母系社会啊……要不然民风相对开放的唐朝也行,怎么偏偏是这个朝代,唉……天要亡我,我不得不亡啊。」小桥仰天长啸,悲愤地长吁短叹。 我拍拍他的肩膀,有心想说些什么,但一时又想不到该怎么安慰他,只好再次拍拍他的肩膀。小桥回过神来,对我正色道:「比起我的事,你还是先想想侯爷回来以后要怎么办吧,呆子,到时候你要陪他睡呢。」 他说得对,我浑身一僵。 侯爷……根据小桥打探来的消息,侯爷浪迹于花丛间,跟夫人之间关系冷淡,况且夫人长年礼佛,两人几乎是分居状态,难怪侯爷如此嚣张,纳了那么多房妾室,连翰林家的公子都不知道使了什么通天手段,竟能安然无事地弄到府中,果然是个擅于欺男霸女的恶人。 更何况,这位赵公子相貌上佳,眉目清朗,听说自幼便因文采卓绝而名满京城,正是下届状元的热门人选,但是结局果然应了那句老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样出色的少年,自然逃不了被迫断袖分桃的命运。 「可惜你穿成了侯爷的契弟,这个朝代也不是什么乱世,要不然凭着穿越男一统天下、穿越女一统后宫的传统,我们岂不就是天作之合吗?你登基后册封我为皇后,岂不又是一桩识英雄于草莽的佳话?」小桥一脸遗憾,那副笃定的模样,彷佛已经亲眼瞧见了我登基为帝的庄严情景。 「你说的这件事,首先就有一些技术上的困难。」我打断了他。 「什么意思?」他一脸疑惑。 我上下打量他那尚属幼女年纪的贫瘠身材,叹息道:「我对你这样的……硬不起来。」 「你竟敢看不起贫乳!立刻给我向全天下的萝莉控切腹谢罪!」他大怒。 「我看不起的不是贫乳而是你啊!」我吼回去,「白痴,我这是在出柜!」 他愣了愣,沉默片刻,开口道:「喔,那好吧。」 我默默颔首。 好吧,我承认自己想像过千百次向他出柜的情景,不过真没想到,他居然能这么平静成熟地接受我的出柜宣言,就在我正想对他刮目相看时,他又一次开口强调道:「不过你还是必须承认贫乳才是王道!这点我不会妥协的!」 那种事怎么样都好啦,唉。再说那根本不是重点啊。 「哎,其实这件事我隐约也有发现啦。」小桥小声道,神情有些腼腆,「我们之前一起修通识,上体育课打网球的时候,你一直在看那个男的体育老师,我那时候还以为你是腐男……」 「我不是,你擅自误解会让我很困扰。」我义正词严。 「没差啦,反正你看到两个男人在一起也会很开心吧?」 我沉默了一下,「要看情况。」 「哦?」小桥兴致勃勃,「什么意思。」 「如果都是我喜欢的类型就没关系,反之不喜欢。」 「这就跟大部份的异性恋男人都喜欢看百合片的道理一样嘛……」 总之在简短的讨论过后,小桥算是接受了我身为同性恋的事实,我们把这个已经解决的话题摆到一旁,谈起了关于侯爷的事情。小桥跟我一样,对于我俩眼下使用的身体前主人为何服毒自尽的事情抱持着相当程度的困惑。 「据我打探消息过后,经过了缜密的思考,发现真相只有一个!」小桥摆出一副名侦探的架势。 「快说,少卖关子!」我催促他。 被我一说,小桥顿了一下,难得有些忸怩地道:「听说侯爷他……每晚都要好几个妾去侍寝,而且都要耗上不少时间……」他彷佛略微尴尬,「你懂的吧,其实我在想,侯爷那晚……可能是一时兴起……要翠桥跟赵公子一起服侍他……虽然应该是没有成功啦,但是赵公子跟翠桥不堪受辱……就了断性命了。」 我目瞪口呆。 谁能告诉我,我们到底是来到了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啊—— 我努力镇定下来,反驳道:「那你有证据吗?」 小桥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成竹在胸,「你忘记我们醒来的那天了吗?根本没有人发现我们自尽,而且我们两人都躺在床上,衣衫不整……身上有一些擦伤瘀青,但并不严重,所以我推测赵公子与翠桥曾经竭力反抗,所以侯爷并未得逞就离开了。只不过赵公子出身于书香人家,虽然被迫入府,但仍不堪受辱,这才决意自尽。」 我没有说话。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家伙说得有道理,如果不是侯爷事先吩咐了别人不要靠近,不可能一个人都不曾发现赵公子与翠桥死去又复活的事……而侯爷在深夜刻意把外头的其他丫鬟仆妇遣走,究竟有何意图,我想大家都心知肚明,就不多加赘述了。 就在小桥还想发表他的高见时,门被敲了几下,一个小丫鬟隔着门扇怯生生道:「公子,白霓姐姐来了……」 这位白霓正是夫人身边的贴身大丫鬟,也是她的心腹婢女,如果不是有什么要事,夫人是不会使唤她的。我隐约有了几分奇妙的预感,但也顾不得深想,扬声道:「快些请人进来。」 白霓进门,极有礼数地福了一福,未语先笑,「侯爷今夜便要回府,夫人嘱我来请公子晚上到正院一趟,因侯爷回府,按着惯例要开一场家宴。」她语气温柔平和,态度含蓄委婉,「夫人说了,若是公子身子有恙,万万不可勉强,不必强撑病体赴宴,养好了身体才是正理。」 事到如今,虽然还不知道这位威北侯夫人究竟是敌是友,但是从她这一个月的所作所为看来,她对这位被迫入府的赵公子似乎满怀怜悯,亦有意回护,就连请人赴宴也这么客气。我犹豫了片刻,便道:「多谢你,白霓。劳烦你转告夫人,我会准时赴宴。」 我望向小桥,使了个眼色,他一怔,神情有些不情愿,但仍开了箱笼,拿出一些小巧的银锞子,这是大户人家专使人铸来赏给下人的;小桥挑了两锭雕成海棠梅花式样的,轻巧地塞到白霓手中,又默默退到一旁。 白霓也不掂量那银锞轻重,只嫣然一笑,「公子这般客气,我倒不能不说一句实话了。公子初来府中,自是不知道的,侯爷这趟去外头巡视产业,带了几名管事们孝敬的南蛮女子回来,听说那些南蛮女子最是粗野无礼,公子又是幼承庭训熟读诗书,恐怕……」 「不要紧。」我平静一笑,「成日待在屋内,我也有些闷了,去开开眼界也好。」 等送走白霓,小桥立刻关上门扇,回头扯着我的衣领,怒吼道:「妈的,你这败家子——你干嘛没事赏她银锞子!这种谁都打听得到的小事压根不用给钱!」 「给她银锞子又怎么了?」我纳闷道。 「一个银锞是七钱,两个就是一两四钱,老子一个月月钱也他妈才一两!」小桥横眉竖目,显然是气愤极了,「一两银子能在这个物价低廉的社会买多少东西,你知道吗!」他痛心疾首。 我沉默片刻,回道:「我不知道。不过这不是你教我的吗,对着下人不能吝啬。」 小桥被我一噎,哑口无言,一脸气愤,过了好半晌才道:「我是说真的,你手中银钱可不多了。也不知道这赵公子是怎么进的侯府,手头紧得很,这样下去,连打赏下人的银钱都拿不出来了。」 「那就交给你了。」我倒不太担心,「你以前不是说过吗?万一有机会穿到古代,一定要靠着香皂玻璃还有火药狠捞一笔,成为富可敌国的巨贾。现在机会来了,上吧小桥!」 小桥有点尴尬,愤愤道:「干,那只是说说而已,你还记得啊。」 「比起钱的事情,还是担心别的吧。」我说,「我晚上赴宴,正好去看看侯爷到底是什么样子。」 「那是家宴,我不能时时刻刻看着你,你敢喝醉酒后乱性我就宰了你。」 小桥说出这种狠话当然有他的道理,我再三承诺他不会饮酒,他的脸色才稍稍好转了些。其实我不是不知道,小桥不希望我见到侯爷,原因无他,正是因为那个关于赵公子与翠桥含恨自尽的推测,所以才不愿意让我赴宴,要是侯爷看到我,可能会想起那天晚上未完成的事,并且产生再做一次的兴致。 「小桥,你放心吧,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侯爷对你下手的。」我宽慰他。 「公子……」这家伙竟毫无半分感动之色,反而一脸鄙夷,「你要是真的有办法阻止侯爷,赵公子跟翠桥就不必自尽了。反正届时要是侯爷问起,你就说我早就是你的房中人了,这样一来,侯爷脸皮再厚,也不可能对契弟的通房丫头出手。」 「咦?我可以收通房丫头?」我一愣。 「我没说过吗?做了侯爷契弟,你也还是可以娶亲纳妾啊,这种契兄弟的关系是可以各自娶妻生子的。不仅如此,侯爷按照规矩还会帮你出聘礼,怎么样,够义气吧?」小桥得意洋洋道。 「……」又不是你出钱,你在自豪个什么劲啊! 「虽说聘则为妻,奔则为妾,不过我现在还有奴籍在身,只好暂且将就做个通房丫头了。」小桥打量我,神情一半迟疑,一半为难,「你……应该不会对我有兴趣吧?」 「你是在侮辱我吗。」我望着他那件新裁的绿绸裙子,不以为然道:「要说这种话,等你下面那根长出来再说吧,小——桥——姑——娘——」 一提这件事,小桥就如被风吹雨打过的植物一般,整个人都蔫掉了。 二、 为了参加家宴,小桥特地将我打扮了一番,这位赵公子相貌不错,被他这么一打扮,简直可说是玉树临风。我对着铜镜,心中还算满意,一旁的小桥又妒又羡:「妈的,为什么你穿越之后长得比以前的我还高!」 他瞪着影像模糊的铜镜,怨声载道。我无视他的埋怨,思考着今晚的事情,一时不免感到有些紧张。虽然已经从传闻中对侯爷的性格与事迹有了些许了解,不过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是令人相当好奇。 听说侯爷与夫人刚刚成亲时,两人还是相当琴瑟和鸣的,不过大约五年前,两人之间也不知道生出了什么嫌隙,似乎大闹了一场,过后两人分居,侯爷开始广纳妾室,浪迹花丛,夫人则义无反顾地投向宗教的慰藉,成日关在府中修建的小佛堂内吃斋念经,再也不出门与其他人家的女眷应酬。 看起来,夫人像是对侯爷完全死心了,只不过说也奇怪,这几年来,侯爷纳了那么多房妾,却是一个儿子都不曾生出来,连女儿也没有。虽然大管事不允下人私下谈论此事,但小桥打听到,其他人都认为侯爷是个没种的,当年夫人得知真相,是以才与侯爷大吵一架,就此分道扬镳。 小桥将我打扮好,便将我推开,对着铜镜整理自己身上的钗环珠翠,又拿出胭脂水粉,一副热衷于涂脂抹粉的模样。 「我跟你说,化妆也是有诀窍的,这水粉不能一次就涂好,要一层一层慢慢涂,是别的丫鬟教我的小技巧呢。」他一边涂,一边得意洋洋对我道:「古代用的水粉都含铅,不过这种是我特地找人买的,是用米粉加上香料做的,纯天然原料,绝对不伤皮肤。」 我沉默片刻,真心诚意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桥,以前当男人真是辱没你了。」 「妈的,你懂什么!」他大怒,「现在是男人也要保养的时代!」 我知道男人也要保养,但我没想到男人也会那么热衷于化妆啊。小桥,你确定你真的还是个男人吗?虽然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满口脏话,不过我看得出来,小桥确实是兴致勃勃地想要把这具幼女身体打扮得好看一些,就像小女孩都热衷于打扮洋娃娃一样,这点让深知他男性原貌的我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我去外头逛逛,你好了再出来找我。」我对他道。 他连头都没有回,赶狗似的摆了摆手,完全沉溺在自己的世界当中了。 我走到门外,外头一个人都没有,我索性在小院里散步,才想着小桥怎么那么慢时,就迎面撞见了一名陌生男人。对方披一件玄色大氅,戴一顶羊脂玉冠,穿一身深青缎袍,腰间佩玉,手上戴着一个玛瑙扳指,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强烈的暴发户气息。 脸孔……长得不算难看,倒不如说相当好看,修眉挺鼻,五官俊朗。 身材……高大,但是手脚修长无力,行走时下盘不稳,可能是个弱鸡。 眼神……我对上他的目光,才发现他也在看我,只是唇畔露出一丝笑,看起来略有一丝银意,似乎对赵公子——也就是现在的我——别有所图,那种赤裸裸的目光,彷佛正在透过层层衣衫,意银我的躯体。 我浑身一僵,感觉上像是被蛇信舔了一下,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说到这里,各位观众,你们不可能还猜不到这是何人。用膝盖想都知道,这位就是花名在外,强迫赵公子入了侯府的罪魁祸首,威北侯本人啊。 「见过侯爷。」我强自镇定,客气地作揖道。 「赵公子不必多礼。」他舔了舔唇,有些低声下气地道:「那一晚的事,你别气了,是我不好。」他掀唇一笑,「我不知道那丫头才十四,确实是小了些,便是采了红丸,恐怕也没得几分趣味。若你喜欢,改日我叫那些南蛮女子过来服侍,虽是粗野了些,倒也活泼,也舍得下脸面服侍主子,想来……」 我直起背脊,赶紧打断他那些不堪言语,委婉道:「侯爷有心了,我不必那么多人服侍,有小桥就够了。」 「当真?」侯爷挑了挑眉,试图做出一副风流相,但只让人觉得下流,「你我如今已是契兄弟,不必如此客气,我的就是你的。你不知道,这些天我在外头,简直是夜不能寐,时时刻刻都惦记着你……」 我干笑一声,僵硬道:「多谢侯爷惦念,我一切都好。」 「那就好。」侯爷话锋一转,笑吟吟道:「不如这样吧,待会家宴结束后,你留下来,我俩也是许久不见,不如对月小酌一番,岂不风雅?」 我不能直言拒绝,只好顺着他的话道:「恭敬不如从命。」 侯爷也跟着一笑,又闲话半晌,便告辞转身走了,那背影竟有几分说不出的飒爽飘逸,跟刚才那个出言猥琐无状的家伙彷佛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过了片刻,小桥如背后灵一般出现在我身后,愤愤道:「好啊你这家伙……才分开一会,你就已经勾搭上新的姘头了!说!那是谁?」 「你傻了吗,那是侯爷。」我无奈道。 「什么!那就是侯爷?」小桥目瞪口呆,突然愤怒道:「他怎么可以这样!」 我一怔,不懂他在生什么气。 「长得那么高,那么帅,居然还是侯爷!」小桥一脸愤慨,「而且还纳了那么多妾室,他怎么可以占尽所有的好处!太过份了!」 羡慕嫉妒恨。这五个字就可以概括此刻小桥的心理状态了吧。我这么想道。 在我把侯爷那些近似性骚扰的言语以及邀我对月小酌的事情说了之后,小桥呸了一声,啐道:「贱人就是矫情。还说什么对月小酌,自以为文青吗?你要是真的去了,就等着失身吧。」 「但是我已经答应了。」我耸了耸肩。 「你……」他神情急切,又有几分恼怒。 「小桥,你明白的,我们一日住在这里,我就拒绝不了侯爷。况且他只说是对月小酌,其他的我可没有答应。」我摇了摇头,安抚他道。 「那……万一你喝醉了,跟侯爷酒后乱性怎么办?」小桥一脸纠结,眉头紧皱。 「能怎么办。」我淡然道,「先下手为强不就好了。我刚才观察过了,侯爷看着身材高大,其实早被酒色淘空了身子,四肢无力,打不过我的。」 「你……」小桥愣住了,接着回过神来,用力拍拍我的肩膀,鼓励道:「说得好!侯爷就交给你了!总之……先下手为强,一定要干掉他!」 虽然总觉得小桥好像哪里弄错了,但我并没有出言反驳他。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自古以来,不外如是。 家宴的地点设在侯爷日常起居的主院,除了夫人以外,其馀的妾室一个不少都来了,夫人安排我坐在他们两人下首,其馀众妾室居然站在一旁,如丫鬟一般端茶倒水服侍我们三人,我才刚表现出一丝惊讶,就立刻被小桥教训了一番。 「傻子,你懂点规矩好吗,就算不懂也不要出来丢人现眼。」小桥语气毫不留情,目光鄙视,「她们被夫人这样使唤,还只能陪笑,可见并非出身良家,也不是什么贵妾,你往后见到她们也不必太过客气,夫人让你坐下,就是认同了你在府中的地位。」 他才说完,就有一个妾「哎哟」一声,状似崴了脚,打翻了酒壶,酒液浸透身上薄薄的纱衣,立即曲线毕露,柔弱不堪地倒在侯爷身旁;侯爷毫无意外地怜意大起,将那名美妾搂入怀中好生哄了片刻,直到她破涕为笑才算告一段落。 这整个过程中,夫人连一眼都不曾看过去,甚至不曾垂询分毫,跟身旁的白霓说了两句笑话,主仆两个纵使微笑也只是得体克制地微微弯唇,笑不见齿,文雅之极,彷佛那个妾只是路过的小猫小狗一般,连被当成话题的资格都没有。 小桥对此相当赞赏,「这就是正室的风骨,真不愧是夫人!这举重若轻又巍然不动的姿态太令人崇拜了!」 「是啊,好好学一学,你以后也用得上的。」我怜悯地拍拍他。 「学什么?我这种身份能嫁的人,多半也是没钱纳妾的。」小桥再次鄙视我,语气一阵泛酸,「搞不好我自己就是妾了好吗?那样的话,还不如销了奴籍嫁给你,反正你喜欢男人,正妻的位置空着也是空着,大家都是自己人,你可别便宜了外人啊。」 「你想得太远了。」我喝了口茶,望向上首相敬如冰的威北侯夫妇,「如今还是先想想该怎么离开这个地方吧。」 小桥站在我身后,接了我递给他的一小碟云片糕,边吃边含糊道:「麻烦就麻烦在这里,我昨天打听了一下,这边结契兄弟的手续比想像中复杂,你又未过冠礼,便是要跟侯爷分手,也得由双亲作主。不过你也知道当初赵公子入府是被迫的,后来赵翰林不堪受辱,又无法反抗侯爷,愤而辞官回乡种田去了。」 「回乡种田?」我呆呆重复了一次。 「是啊。」小桥舔了舔手,脸上沾了糕点碎屑,像只脏兮兮的小花猫一样,「你看,赵翰林也真是的,叫人家说他什么好呢,他这一辞官,你就陷在这里出不去了,往后除非侯爷主动解除关系,或者直接要你走人,要不然你得等到冠礼过后才能自己作主啊。」 「那不就还有三年?」我皱眉,「这三年我要怎么躲过侯爷。」 小桥一脸诧异,「这个问题不是讨论过了吗?不管怎么样,反正你先下手为强,干——掉侯爷就对了!」说到「干」这个字时,他还特地强调似地加大了音量,整体听起来相当激昂,彷佛试图鼓舞我似的。 「万一他干回来怎么办?」我冷冷道。 「啊……」小桥一下子沉默下来,左顾右盼,左思右想,望了望天,又望了望地,最后尴尬地盯着自己的一双绣花鞋,不自在地道:「嗯,咳咳……那个……万一侯爷要硬来,记得叫他用点灯油……再不然,厨房里也有菜油……」他说到这里,与我执手相望,像是鸨母叮嘱初出茅庐的清倌似的,恳切地道:「你要懂得保护自己。」 这不是废话吗?还有…… 「为什么是灯油啊!」我压低音量叫道。 他这样一说,从今往后我要怎么面对灯油跟菜油?明明是有正当用途的东西,被他一说,好像根本就是用来做那种事的一样!况且为了便于照明,每个房间里都有灯油……这到底是要我怎么想?他是在暗示我侯爷是个禽兽随时都有可能动手,所以必须懂得如何就地取材吗!是吗! 小桥大义凛然,「你别以为只要是液体或膏状的东西都可以拿来润滑啊!这绝对是错误的知识!」 「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我快要崩溃了,对他低声吼道:「我他妈当了二十几年同性恋,我知道该用什么润滑!谢谢!」 说到这里,我俩沉默下来,忽然都感到一阵尴尬。 直男与弯男讨论这种无益的话题,完全是自找苦吃。 小桥有些忸怩,又有点不甘心,「我是说真的,你自己要注意。」 我静默良久,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下意识地开口问道:「小桥,你对同性恋润滑用的东西怎么会这么了解?」 小桥转身就走,被我抓住一只袖子也不管,一副心虚到极点的模样,匆匆地落荒而逃,只留下我手上被扯断的半截袖子。这个场景简直就像某个耳熟能详的童话故事一样,小桥扔下半截袖子就跑了,在我遍寻不着他的危急情况下,便能唤来府中诸人一一印证,但凡衣衫能与这断袖合上的人,就—— ——啊,但是小桥现在是女的。 我想起这点,于是迅速地打消了这个不合时宜不切实际的幼稚想法。 家宴逐渐迈入尾声,刚才那个崴到脚的妾也已经被送走了。夫人和蔼地让人送来大量食物,像寻常人家的慈母一般,对我谆谆教诲道:「你还年轻,正是长身子的年纪,多吃一些,别饿着了。」 侯爷闻言目光一亮,立即附和道:「夫人此话说得对极了,你该多吃一些,来人,去把那半只烤乳猪取来。」他瞧着我,彷佛正在掂量我全身上下有多少精肉多少肥肉,同时考虑着该如何行事才能将我养到秾纤合度的境地,既不至于瘦得硌着他的手,又不至于肥得不见骨形,失了原本的风姿。 我沉默地望着他,深切地感到浑身窜过一股让人不快的恶寒。 家宴到了最后,夫人起身告辞,想来是要去府中修建的佛堂,侯爷也不管她,自顾自地饮酒作乐,偶尔拉一个美妾到怀中揉捏几把,有时又用那种虎视眈眈的目光瞧着我,末了,甚至叫了他此次带回来的一干南蛮女子作陪。 那些女子作风大胆,身上也只裹着一层轻纱,跳舞时的模样简直叫人不忍直视——至少对我这个同性恋而言,确实是如此。于是我眼观鼻,鼻观心,对一切充耳不闻,非礼勿视。 等到家宴结束,侯爷遣走缠在他身边竭力讨好奉承的一干南蛮女子与府中妾室,起身朝我走来,同时笑吟吟道:「文清随我来,我已让下人备妥了酒席,便在那头的凉亭。」 这个「文清」显然是赵公子的表字。我只好扯了扯嘴角,跟在侯爷身后,走向了那个被布置得精巧雅致的凉亭。岂料,才踏进凉亭,侯爷便转过身,伸长了手来扶我,甚至不时摸摸我的手腕,近乎猥琐地揩油吃豆腐。 「侯爷莫要如此……」我努力装出一副受到极大惊吓的模样,闪躲着侯爷的魔掌。 侯爷放荡一笑,「文清别急,你瞧,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我早就令管事将下人都遣走了。」 所以这果然是有预谋的犯罪吗?我默然想道,同时做出一副贞节烈女的模样按着衣襟,义正词严道:「侯爷不可如此,若是强逼,在下只能——」只能动手了。这话我还没说完,侯爷已经过于急切地伸手扯着我的腰带,我一时情急,干脆往他双腿间一踢。 但凡是个男人,这时一定会放开我的腰带转而护住下身的。岂料侯爷似乎吃了一惊,但却微微一闪,直接扣住我的膝盖用力一拉,我一时没站稳,往他身上一扑,于是侯爷倒在了地上,而我倒在侯爷身上。 「软玉温香,投怀送抱,文清贤弟当真是妙不可言。」侯爷笑得银荡。 男人能用软玉温香形容吗?我神色一僵。 我们两人身躯叠在一起,侯爷两腿间的器官与我的胯下碰在一处,再继续这样下去我就要硬了——虽然我也不情愿,不过生理反应是不受理性控制的,这跟侯爷往日的为人根本毫无关系。 于是我赶紧起身,做出一副羞愤难当的模样,匆匆离开,幸亏侯爷没有追上来。 不过,在回去的路上,我倒是察觉了一丝不对劲:侯爷的反应,跟我听说过的传闻,似乎有些许落差。 据闻侯爷自幼便厌倦习武,是个被后院妇人一路娇惯到大的男人,本该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但在我踢他胯下时,侯爷猝不及防之间,竟然不是松手护住下身,而是直接伸手来捉我的脚,这可不像是不曾习武的模样。虽然也能解释成侯爷色迷心窍,不肯放手,但是他扣住我膝盖的动作太过干脆俐落,着实启人疑窦。 我回到小院中,对小桥说了这件事,小桥停下了手上的绣活,严肃道:「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蹊跷。」 这不是废话吗?我沉默地望着他。 小桥垂着头,过了片刻,终于道:「其实我原先就觉得有些奇怪,只是没说。这府中诸人似乎个个都奇怪得紧,侯爷五年前突然性情大变,夫人更是避居佛堂,两人夫妻失和,而侯爷虽然广纳妾室,众人雨露均沾,却都生不出一儿半女……恐怕侯爷不是生不出儿子,而是刻意如此。」 「什么意思?」我不解地问道。 「本朝皇帝年事已高,却只有一个身体孱弱的太子。」小桥语气平淡,神情森冷,「你可知道,侯爷的母亲是今上的亲妹,若是太子遭遇不测,今上又无血缘亲近的手足,按本朝律例,恐怕那个位置便要落到长公主独子手中……」 我听得目瞪口呆,久久不能言语。 莫非侯爷那副银荡猥琐的模样,只是为了免于皇帝忌惮,才装出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姿态,刻意自污自毁,甚至不愿子嗣绵延吗?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我依旧觉得侯爷本人大概也挺乐在其中的。 我忽然想到一事,便问道:「这种事情连你都能想到了,皇帝不可能想不到吧?他要是真的那么蠢,怎么当得上皇帝。」 小桥没好气道:「皇帝就算想到了,也不能对侯爷怎么样,侯爷连一官半职都没有,皇帝要动威北侯,可说不上名正言顺,自然也不会有御史弹劾他。虽然当初侯爷强迫赵公子入府时是一个除掉他的好机会,不过侯爷显然也有几分手段,要不然不可能安然无事地度过这个危机,逼奸良家子可没你想像中的简单。」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而小桥则继续他的绣荷包大业,当初在这具身体内活过来时,我继承了赵公子的一手篆书,而小桥继承了翠桥的一手绣技,如今绣花什么的都是小意思,更别提那飞针走线的熟练模样,简直叫人叹为观止。 「若不是我不懂武功,恐怕本朝的东方不败就非我莫属了。」小桥瞧着自己的绣活,忽然得意洋洋道。 他真是个乐观的人,就算刚才说出那种推测,也一点都不介意似的,但是我心中却因为小桥的推论而更加困惑。虽然他说得没错,甚至一切都合情合理,但我就是觉得,似乎还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三、 「不对劲?」小桥斜睨我一眼,皱起了眉,「那你说,是哪里不对劲?」 「侯爷若要自毁,为何是从五年前开始?莫非,五年前发生过什么事,所以侯爷才开始刻意败坏名声?」我一边说,一边望向小桥,「还有,侯爷怎么说也是强抢了翰林府的公子回侯府,为何赵翰林不愿救亲生儿子,反而一怒之下辞官返乡?他能当上翰林,想必当初也是多年苦读,一路考了乡试会试殿试才入了翰林院,他为什么能如此轻易地罢官回乡,这无论如何都说不通。侯爷又是用了什么通天手段才把这件事压了下去,也着实费解……」 小桥放下针线,把玩着那个绣着金线的荷包,表情倒也认真起来,「难不成,侯爷手中拿捏着赵翰林的把柄,所以赵翰林才不愿也不敢追究此事,索性装成一怒之下罢官的模样,实际上是被侯爷逼走的?」 我摇摇头,「这个猜测还算合理,但没有任何证据。」 小桥目光一亮,似乎想通了什么极为难解的难题,一脸兴奋,「我知道了!」 我一怔,「你知道什么了?」 「侯爷的事。」他装腔作势地清了清嗓子,「你听我说,侯爷身份贵重,但却无一官半职,你觉得他是怎么将迫翰林府公子入府这件事压下去,藉以逃过皇上的魔掌呢?」 魔掌?! 他到底在说什么?我听得目瞪口呆。 小桥得意洋洋,「假设,当初赵公子入府并非侯爷本意,而是出于旁人逼迫构陷,那么答案就是,朝中定然有侯爷的党羽,又隐藏得极深,大概便是皇上本来要藉此事陷害侯爷,那人劝皇上如今还不该动侯爷,否则恐怕吃不着鱼还惹得一身腥,所以皇上只做了一半便罢手,任由翰林公子入侯府……」 我没有说话,整个人都呆住了。 「此人对侯爷情根深种,自然只有帮着侯爷的,侯爷刻意自污,又在五年前开始纳妾,与正妻划清界线,只怕也是为了此人——当然,那些妾室也就罢了,反正侯爷是下定决心要自污,那些女人在这些男人眼中恐怕连小猫小狗都不如。」 「你是说……」我一愣。这个猜测虽然荒谬,但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不过小桥到底是看过多少奇奇怪怪的小说,连这种推论都说得出来。我将信将疑,「你是当真的?有什么证据?」 小桥睨我一眼,「还 需要证据吗?要不然你觉得是谁帮着侯爷把这件事压下去,而侯爷至今仍与皇上相安无事……说起来,既然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或许侯爷的情人是个权臣?」他愈 说愈兴奋,「当朝权臣跟失势侯爷……这么狗血的设定要是写成小说的话,就可以叫《邪佞权臣俏侯爷》,你觉得怎么样?」 我冷眼瞧他,「你是想写成同人志然后出本吗?」 「你怎么知——呃,咳咳咳,我刚才什么都没说!」小桥兴奋地握拳站起,随后意识到不对,连忙收回原本的亢奋神情,转而露出严肃神情,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那个姑且不说,你觉得我的推论怎么样?」 「还是一样,就算赵翰林是被你所谓的权臣逼走的,这一切都是朝中权臣为侯爷上下打点,这还是不能解释侯爷为什么五年前才开始自污。」我摇摇头,思绪有些模糊,总觉得似乎快要抓到重点了,但又还差了一点。到底是什么?这之中到底还有什么谜团? 「你要是这么好奇,自己去问侯爷不就得了?」小桥无趣地哼了一声,「不过我奉劝你,名侦探可不是那么好当的,要做什么,先想一想会不会牵连到我。」 「你真是无情。」我笑了笑。 「废话,到了这样的朝代,又是这样的身份,活下去才是最要紧的。」小桥语气冷淡,告诫道:「你也是,虽然这话我之前没说过,不过我想你也很清楚,这个朝代可不是我们经历过的时代,你要是说错一句话,写错一个字,都有可能会被砍头,要不然所谓的文字狱是怎么来的?」 「我知道。」我点了点头,忽然感到一阵好笑,伸手揉了揉小桥头发,「你说的我都懂,就算是来到这个鬼地方,我们也要一起活下去。」 「你记得就好。」小桥被我揉得头发凌乱,过了片刻就叫道:「快放手!别揉了!我柔软的头发受不了你粗鲁的摧残!喂——你少乱吃豆腐!赵重渊,快放手!」现在的小桥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女,嗓音也尖得有点可爱,像小孩子一样。 「谁吃你豆腐啊,小桥姑娘。我不是说过了,要谈这件事,等你下面那根长出来再说?」我好笑地道。 听我又拿这个称呼嘲讽他,他一脸被噎得无话可说的神情,气得将一旁的针线荷包一鼓作气都扔了过来,露出彷佛要吃人的神情,我闪躲着他的攻击,心中隐隐约约得到了久违的平静与安然。 「妈的,你欠揍!再说这种话我就杀了你!这才不是我的身体,我也不是女的!」他怒吼道。 我微微一怔,「不是……你的身体?」 「这不是废话吗?要不是穿越,我怎么可能毫无理由地变成另一个女人!」小桥望着我,终于察觉不对劲了,手指戳了戳我,一脸狐疑地问:「喂,赵重渊,你这又是怎么了?都穿越这么久了还没接受事实吗?」 忽然之间,如同福至心灵,我失声叫道:「原来如此!」 小桥一脸茫然,用看疯子似的不安目光瞧着我,「你在说什么?别吓人啊,赵重渊。」 我没有理会他。 虽然这个推测已经逐渐有了雏型,理论上也完全说得通,可惜的是,这个推测除了一些模棱两可的蛛丝马迹,还欠缺一些明确的证据。 我想了想,转头望向小桥,「我有事要你帮忙。」 他仍一头雾水,却想也不想就点头,「什么事?」 「你去让下人整治一桌好菜,权充是宵夜,再备上几壶好酒。」我微微一笑,继续道:「让丫鬟去侯爷那边传话,就说我方才不告而辞,太过失礼,如今已然想通了,这桌酒席就当是赔罪,请侯爷过来一叙。」 过不多时,侯爷果然来了。 他面上带笑,举止风流,正如一名准备与情妇幽会的男子一般,既要压着猴急难耐的心思,目光又黏腻地流连在我身上,彷佛一双眼能透过衣衫将我的身躯一览无遗。我顿了顿,起身作揖,客套道:「侯爷来了,快请上座。方才是我不好,一时失了礼数,望侯爷海涵。」 他意味深长地瞧着我,倒是当真坐了下来,薄唇微扬,低声道:「文清不必如此客气,自打你来了这府中,你我早已亲如一家,事到如今,还分什么彼此?便是你当真恼了我,我也只有甘之如饴的……」 眼看他愈说愈是暧昧,我头皮一阵发麻,匆匆遣去小桥与一干服侍的丫鬟,瞧着小桥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之后,我替侯爷斟了酒。侯爷眸光流转,一会瞧我面容,一会打量我身段,拿起酒杯,便干脆地喝了一大口,末了,喃喃低语道:「这酒真是香……不,不对,不是酒香……」 我微微一愣,「不是酒香,又是什么?」 「是你身上的香气……」侯爷目光幽深,舔了舔唇,意有所指,「就是不知道,文清特地邀我前来,可是允我一亲芳泽了?」 我冷笑一声,「侯爷慎言。」 「这话句句属实,我从不妄言,若是文清不信,大可以将这颗心剜出来瞧一瞧。」侯爷边说边笑,又握住我一只手按在自己胸膛,做出一副浪荡多情的模样。 「明人不说暗话,侯爷通晓事理,何必装出这副模样。」我扣住他的手腕,指尖摩挲着他的手,低声道:「这只手竟如此粗糙,叫人想也想不到,侯爷终日眠花宿柳,又是练了什么阴毒功夫,才将手上弄出了这样的茧子?」 「自然是风月场上的功夫了。」侯爷不以为忤,反倒露出一个懒洋洋的微笑,「你瞧,这手上弄出了一层茧子,便显得粗糙了,去调弄那些细皮嫩肉的雏儿,也是别有滋味,若是文清允准,我也不介意亲身释疑,包管教你终生难忘。」 「哦,原来如此。」我笑了笑,「侯爷如此自信,想来是个风月场中的状元。」 「便是状元,诸般手段也只愿用在贤弟身上。」侯爷深情款款地道。 我强忍着没有吐出来。 这张脸,这副身材,配上这等作派……简直是暴殄天物。 我沉默不语,低头瞧侯爷手上的玛瑙扳指,那上头有一道不明显的槽痕,早先我听小桥说过,本朝王公贵族多戴扳指,是常见的装饰品,但侯爷手上戴着的这个,显然不是单纯的装饰品,而是拉弓射箭时扣弦所用,是以才有一道弓弦留下的痕迹。 侯爷瞧我一眼,轻笑道:「文清若是中意这个,给你便是。」他想也不想,便把扳指褪下给我,若无其事地道:「这是我爹所赠,据说是他老人家当年习射时惯用的旧物。」 他只用了一句话,就令我的怀疑胎死腹中。 我安静片刻,半真半假地开口道:「事到如今,侯爷何必还要瞒我?侯爷看着脚步虚浮,却是刻意而为,虽是好色之徒,却始终不曾对我下手。那一晚,侯爷强令我与翠桥侍寝,临到头来,却是无功而返……凡此种种,皆令人费解。」 「……」他没说话。 「我初至府中,只觉受辱,宁愿舍了身躯,也省得玷辱家声……时至今日,细细想来,处处皆有破绽;侯爷既是好色,为何不曾强逼于我?我父持身甚正,为何弃我于不顾?夫人性情高洁,为何竟容忍侯爷至此?侯爷若非善于作伪,可否为我释疑?」我平静地问道,其实背后早已出了一层冷汗。 他还是不说话,那份沉默给了我一点信心。 「你不是威北侯。」我凝视着他,平淡地道:「你究竟是谁?」 侯爷神色一动,接着却做出一副怜惜姿态,话锋也跟着一转,「原来贤弟竟是醉了不成,这般胡言乱语,可见是神智不清了。我这个人是最没规矩的,如今也不介意服侍贤弟,咱们这便安歇了罢……春宵苦短,不该虚度光阴。」他语气温柔,却分明是在威胁。 我按住他的手,想也不想便沉声喝道:「我父赵翰林如今身在何处?莫非是你令人捉了去!」 「我要他做什么,是国公爷——」话说到一半,侯爷匆促闭上了嘴,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国公爷?」 我咀嚼着这三个字,竭力回想起小桥告诉过我的八卦。本朝自开国以来,仅有四家开国功臣蒙受圣宠,得了世袭罔替的爵位,便是安国公、永国公、定国公、信国公,侯爷口中所言,又是哪一家的国公爷? 侯爷听我复述,神色一沉。 「到了如今,侯爷还不肯说实话吗?」我笑了一笑,「这也无妨,明日我便叫小桥去打听一番,侯爷与国公爷的交情,想来府中下人或许知晓一二……」 「够了。」他终于收起那几分浪荡神色,脸上显出一分前所未有的漠然,眉目间甚至有些僵硬,最终语气冰冷地道:「闭嘴,跟我来。」语毕,倏地起身,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去。 我从善如流地跟在他身后,额上出了些许冷汗,又隐隐有几分兴奋紧张。 正如我的预料,他领着我,到了那一处现在看来十分可疑的佛堂。白霓神情冷静地瞥了我一眼,并未施礼,转身推开门扇,侯爷领我进门,威北侯夫人正坐在佛堂内,对着佛龛诵经,听闻我俩进门,也只是顿了一下。 「侯爷深夜来此,有何要事?」 侯爷只是不说话,夫人似乎有些诧异,但仍回过头,瞧了我一眼,又望向侯爷。侯爷似乎不太情愿,皱眉抿唇,又一颔首。夫人大约是明白他的意思了,唇畔露出一个浅笑,吩咐白霓道:「去,守着外头,把旁人都遣走;若是有人来寻,便说我与侯爷有要事相商。」 白霓微微一福,按着夫人的话到了外头把侍卫下人都一一遣开,竟当真守在门口。 夫人瞧着我,淡淡道:「我本就知道此事瞒不了多久,没料到,赵公子这么快就明白了。不错,真正的侯爷……早在五年前就逝世了。」 这可真是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即使我早已猜测到这点,但在夫人亲口证实之前,仍旧不敢妄下定论。我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什么样的神情,或许相当吃惊,一旁的侯爷则一语不发,似乎若有所思。 「当初你入府本是出于意外,旁人都说是那晚夜宴侯爷酒后乱性,只有我知道,你同他当时都被下了药,虽未事成,但却闹得人人皆知,陛下心肠阴毒,本想藉此事让人安一个修身不正的罪名到侯爷头上,可惜陛下没料到,赵大人宁愿让你与侯爷结为契亲,也不愿顺着陛下心思构陷侯爷。」夫人说到这里,冷笑一声。 「我爹……」我迟疑地道,也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 夫人却不理会我,迳自道:「赵公子,你可知道,陛下登基前并非太子。」 小桥似乎说过这件事,当今陛下并非皇后嫡出,仅是庶出长子,对此始终耿耿于怀,是以朝中诸人对此事亦是相当忌讳,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提及此事。侯爷是假冒的,这件事又与皇上有什么关系? 「先帝子嗣屈指可数,除了当今陛下以外,尚有皇后所出一子一女,皇女嫁入威北侯府,后来诞下侯爷承嗣……皇子便是已故的昭怀太子。」夫人说到这里,目光显得极是冰冷,「十馀年前,先帝病危,太子遇刺身亡,若非如此,怎么轮得到陛下登基?」 我没有插嘴,悄悄看了侯爷一眼,侯爷正拨弄着手上的玛瑙扳指,神色沉重。 「你道我为何说出此事?」夫人问我。 我摇摇头,忽然觉得事情好像超出我的想像了。我本以为这是一个无伤大雅的阴谋,或者说这些人必定有什么苦衷,却没想到这个阴谋的背景如此宏大,还扯进了当朝皇帝与先帝嫡出的太子,这可真是该死——我当初怎么就没有把小桥带过来?我打赌他听到这些事一定会相当振奋。 「昭怀太子当年遇刺身亡,刺客又是何人指使,你可知晓?」 我没说话。 这个问题并不艰难,仔细想想,昭怀太子逝世后,谁得到最大的好处,又是谁坐上那把龙椅,这个问题便迎刃而解;夫人神情笃定,只怕手中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证据,但是这其实与我无关。 「赵大人是昭怀太子身边的旧臣,这些年来始终与侯府暗中往来,侯爷……」夫人摇摇头,露出一个苦笑,「夫君与太子名为甥舅,实是感情深厚,哪里能放着此事不管?再说,当年太子遇刺,太子妃亦是香消玉殒,太子嫡出的子嗣却不知所踪……后来夫君百般打探,才终于探知皇孙所在竟是在安国公府。」 「安国公府?」我呆呆地重复道。 「那是太子妃的娘家。」夫人看出我不明白,好心地为我释疑。 昭怀太子正统嫡出的血脉,背后站着国公府与侯府,又怀疑当年遇刺是陛下所为……他们绝非仅是要求所谓的公道正义,若是当年行刺一案的幕后主使真是当今天子,要令此人认罪伏诛,也就只有一条路。 ——他们这是要谋反! 我心中一震,喉咙里被什么硬物哽住了一般,简直说不出话来。 「我爹……我爹是不是……」我试探地道。 「赵大人心系故主,这些年在朝中,不过是与陛下虚与委蛇。」夫人淡淡一笑,「夫君五年前病重而亡,我又无子嗣傍身,早已立誓承他遗志,效命于太子遗孤。夫君虽死,但为免无子除爵,往后失了侯府权柄不便行事,只得使人假扮侯爷,又做出夫妻不和的假象,从此分居于府中二处。」 「那,此人又是……」我瞧着侯爷,心中疑窦顿生。 夫人瞧了侯爷一眼,微微一笑,看似安慰实则敷衍地道:「莫怕,只管放心,他不是坏人。」 哪个坏人在诱拐不通世事的幼童时,说的不是这句台词?我将信将疑,又瞧了侯爷一眼,他冷冷瞪我,神情漠然,彷佛极不情愿与我相处。夫人只是轻笑,「既然赵公子知晓此事,少不得要请公子帮着遮掩一二了,赵大人曾言,公子幼承庭训,深明大义,纵是知道真相,也绝不会做出什么不义之举……」 我只好干笑一声,「我爹说得极是,自当如此,自当如此。」 回到赵公子所居的院子后,我悄悄将此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小桥,小桥一脸震惊:「什么?有这种事情,你为什么不叫我一起去!」 「你以为这是去看热闹吗!」我没好气地道,「我瞧夫人与侯爷都不是善人,若是真让你也跟着去了,说不准他们还要杀人灭口。如今放着我不杀,也不过是看在赵翰林的面子上罢了。」 小桥这才冷静下来,想了一想,严肃地说道:「他们把这件事跟你说了,便是将你当成自己人,这侯府绝非久留之地,我们必须早点离开,但是要怎么走,又要如何瞒天过海,还需要好生筹谋;若是行事不当,他们恐怕会派人将我们抓回来,但也不能日复一日地拖延下去……」 我们商量了半宿,还是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 又过数日,一个寂静的深夜,京兆尹领兵包围了侯府,自侯府密室内搜出金光闪闪的龙袍玉玺,还有无数逾制的礼器兵器,陛下闻讯,勃然大怒,将侯府一干人等以包藏祸心谋逆不轨的罪名下了大狱,投入天牢——这之中,当然也包括完全冤枉的我与小桥。 四、 如果天牢也有分牢房等级的话,这一间一定是专为所谓的VIP准备的吧,不仅位于天牢深处,左右无人,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必须点着油灯日夜维持照明,也不时会有狱卒过来巡视一番。 侯爷身上戴着枷锁镣铐,靠在墙边,彷佛正在闭目养神。自从我们被投入大狱,这已经是第三天了,他却相当地寡言。 现在想起来,这件事可疑之处甚多,虽说京兆尹在府中搜到了龙袍玉玺,而侯爷等人也确实有谋反意图,但他们真的会傻得把龙袍玉玺藏在府中吗?这种东西光是制作出来都是谋逆之举,侯爷与夫人怎么可能蠢到留下这样的把柄?如果不是他们所为,那显然就是有人刻意陷害了。 我想到这里,又看了侯爷一眼。 这个人并非真正的侯爷。 在被关入天牢前,我与小桥也曾经猜测过侯爷的身份,小桥信誓旦旦地道:「侯爷一定是所谓的暗卫!」 「暗卫?」 「侯爷精通十八般武艺,想来肯定没有真实姓名只有甲乙丙丁作为代号,又懂演戏这种高级技能,不是暗卫是什么?」小桥说到这里,一脸景仰,「不愧是侯爷,长得这么帅,又刻意做出这一副浪荡模样,现在知道他不是侯爷,只是在做戏,谁不会觉得他是个忍辱负重的硬汉啊!」 「哈……」我无话可说。他前一天不是才在大肆抨击侯爷长得那么好看一定是个绣花枕头吗,怎么如今话倒是转得快……不过我也没把这话说出来,省得他又要恼羞成怒。 我们被投入天牢,小桥现在的身体是女的,自然不能将他与我还有侯爷关在一起,当他被兵卒强行拉走时,还假哭着叫道:「公子救我!呜呜呜呜——」然后就被粗鲁的兵卒用力推了一下,小桥顿时大怒,也顾不得风度,狠狠在对方手上咬了一下,这一咬,伤口立时见血,对方痛得骂天骂地骂祖宗,之后被换来押着小桥的那名兵卒见到此等情景,态度上倒是客气了不少。 ……也不知道小桥现在怎么样了? 当晚侯府诸人被下狱之时,夫人款款起身,令白霓取出一纸放妻书,显示侯爷与夫人早已和平分手,夫人出身皇室旁支,出嫁前便有郡主名分,如今拿出放妻书,京兆尹也不敢为难她,况且皇上的目标本就只是侯爷,是以夫人已经安然无恙地带着几名贴身丫鬟回娘家去了,在这种情况之下,跟小桥一起入狱的,恐怕就只有侯爷那十几房妾室以及府中大大小小几十名丫鬟了。 我觉得自己应该收回前面的话。 为了迎合侯爷口味,侯府选人严苛,妾室们自然是美的,就连丫鬟们也是一个比一个出众,艳丽型有之,气质型有之,连五官尚未长开的小丫头都十分清秀可人,跟这么多美人朝夕相处,说不准小桥如今正是乐不思蜀呢。 天牢中没有光线,连白昼也点着油灯,只能按照狱卒送饭的频率推知时间,比如现在,大约就是午餐时间。狱卒把两碗稀粥从木栏缝隙间塞了进来,我拿起两碗粥,在侯爷身旁坐下。 侯爷身戴枷锁镣铐,连一只手都抬不起来,但他却毫不在意,甚至理直气壮地使唤我为他做各种事情,包括喂他吃饭,或者是在他起身到角落恭桶解手时替他扶着他的……咳咳,每位男性都有而小桥没有的那个器官,完事后还得替他理好衣衫系好腰带。 起初我是想要反抗的,侯爷却淡淡道:「你不愿也好,省得我还要因为这点人情将你捎出去。」 显然,侯爷早已打算好了逃脱的办法,只是此刻还在等人筹谋,是以隐忍不发,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跟外头的人里应外合谋划这件事的,但为免当真被留在天牢之中,即使万分不愿,我还是成了侯爷的临时小厮。 「侯爷,吃饭啦。」我懒洋洋地道。 侯爷睁眼,锐利的目光凝视着我,嘴上却道:「劳驾你了。」 妈的,这是劳驾别人的态度吗?明明就是一副我是大爷的态度……他甚至不曾稍稍欠身让我喂食的工作轻松一点,依旧靠在墙上,再加上他身高又比我高,我只得半跪在一旁,拿了调羹一口一口地喂着他。说起来天牢伙食也真是不怎么样,连日来,不是稀粥就是馒头,我吃得都快吐了。 侯爷姿态文雅地抿了一口粥,面对这等粗粝乏味的食物,侯爷眉头不由得微微一皱,发觉这粥并不单纯。我拿调羹一捞,倒是有些诧异,从粥里头捞出一片花瓣似的东西,是粉红色的,侯爷瞥我一眼,索性连着粥汤将花瓣一起咽了下去。 见我一直盯着他,侯爷相当不耐烦地咕哝道:「是桃花。」 原来这个时代已经有拿花入菜的传统了?我想了一想,又推翻了这个想法;花瓣入菜,大概是达官贵人才有空瞎搞的东西,如今侯爷已然下了大狱,就连狱卒都不假辞色,还有谁会刻意讨好他。 我连忙喝完自己的那碗粥,过了片刻,狱卒过来收拾餐具;侯爷瞧了那名狱卒一眼,难得地出声道:「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那狱卒嘲道:「侯爷被羁押于此处,既不见天日,纵是知道时辰又如何?」 侯爷目光一亮,沉声道:「便是不见天日,才想问上一问。」 狱卒不答,反而牛头不对马嘴地回道:「如今是午时,上头说了,刑部的大人隔日便要来提审诸位,这天牢腌臢至此,又多鼠辈横行,为着那些大人还得清扫一番,真是糟心极了。」 侯爷没再说话。 狱卒收了粥碗餐具,骂骂咧咧地走了。待外头重归平静,我松了一口气。 「……侯爷?」我小心翼翼地开口。 「闭嘴。」侯爷毫不客气地道,用冰冷的目光瞧我,「今晚子时。」 ……他是在说逃脱的时间? 我想起那桃花花瓣,原来「桃」即是通「逃」的意思,方才侯爷与狱卒在那边打哑谜似地说了半天,又是不见天日,又是鼠辈横行,原来是在对暗号;不见天日大约是在确认彼此的身份,暗示如今在位的皇帝乃是窃居其位,而他们拥戴的才是正统皇嗣,鼠辈横行则是指明逃离的时间是子时。 我在心中暗暗想了一下,子时大约是午夜时分,也就是说,今晚半夜就要行事——等等,糟了,我忘记一件事了! 「侯爷。」 「又怎么了。」他不耐烦地道。 「那个……我是说,晚上那件事……就只有我们二人出去?」我谨慎委婉地问道。 他微微一怔,用一种彷佛说着「不然呢」的目光瞧着我,脸上多了一丝不以为然与茫然。 我咬了咬牙,低声道:「侯爷,我想求你一事……」 「什么?」 「小桥……不,我是说翠桥,可否带他一起走?」没等他说话,我连忙道:「他服侍我多年,我不能将他一个人留在此处,况且侯爷此次入狱,可说是一人造反,九族遭诛,妾室婢女们恐怕都会被贬为官奴,小桥……他年纪还小,我只怕……」 侯爷打断了我,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瞧着我,「若是我拒绝,你又当如何?你好生想一想,再回答我。」 我心中一片茫然,着实说不出话来。若是能活,谁愿寻死?但是小桥——小桥跟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他是我的好友,是我的兄弟,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的牵系,如果没有他,我一个人活下来又有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原本就不必再想,因为答案由始至终都不会改变。 子时将至,我对侯爷道:「侯爷自去吧,我不走了。」 不知何故,他看起来相当不悦,「单单为了一个丫鬟,你便要弃赵大人于不顾,留在此处,任人宰割?」他说着冷笑了一声,「瞧不出来,你对那小丫头当真是情深意重,连性命都愿意舍出去。」 「若是我跟着侯爷走了,岂非弃小桥于不顾?」我低着头,没有看他,「我做不到,只能辜负侯爷苦心。」 侯爷气极反笑,「你可知道,刑部明日便要提审,你独自留在此处,莫非是没将刑部诸般刑讯手段放在眼中?」 「侯爷不必再劝,我意已决。」我背过身,没有再跟他说话。 古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侯爷这副模样,也是可以理解的,他不懂我为什么毫不顾念赵翰林而宁可留在此处,也不懂小桥有什么好处——当然他不知道,小桥不必有任何好处,我对他也并非情深意重,只不过,在这个世界上,小桥就是我唯一的同伴,没有他,我为什么要苟且偷生? 当然这不是说我爱上了小桥,我只是不觉得自己能在没有他的情况下,在这个处处都是陷阱、一不小心就会踩入阴谋的陌生世界中活下去。再说,虽然平日我们总是吵吵闹闹的,然而弃彼此于不顾,这种事情我做不到,而他亦然。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我听见了枷锁被解开除下的轻微声响。 一个陌生的狱卒进了牢房,服侍侯爷换了狱卒衣衫,过了片刻,侯爷忽然大步走了过来,开始扯下我身上的衣物。 「侯爷,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一边努力挣扎,一边使尽浑身解数抵抗,然而身上衣衫还是被侯爷脱得干干净净,这家伙果然是练家子,力气大得可怕,我毫无还手之力……他粗鲁地替我套上狱卒衣衫,没好气地道:「给我起来,我不会让你留在此处束手待毙。」 我冷笑一声,「侯爷这话说得太自信了,快放手,我不走。若是侯爷强令我走,我便大声喊叫,届时令所有人都知道,侯爷竟打算漏夜逃脱——」 「够了。」他干脆俐落地打断我,「你先跟我走,翠桥我会使人去救。」 我将信将疑地望着他。 他似乎有些恼怒,负气道:「若是没救出他,便教我死无葬身之地。这可行了?」 「行,当然行。」眼看他随时要发作脾气,我也不敢再捋虎须。 侯爷带着我,光明正大地从后门出了牢狱,又匆匆换了衣衫,扮作两个平民男子,躲入一间事先预备好的屋子之中。外头还是深夜,正在宵禁当中,寂静无声,我心中忐忑不安,左思右想,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来敲门,侯爷起身应门,来敲门的却是那个曾来送饭的狱卒,他身后跟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那人一瞧见我,便喜极而泣地扑了过来,「公子——呜呜呜呜——」 不必多说,此人正是与我阔别数日的小桥。 待得天明,侯爷命令小桥打扮成小厮的模样,带着我们到马厩里,那里拴着两匹马,一匹是棕马,另一匹也是棕马……想来是为了不要引人注意,才特意挑了这两匹怎么看都普普通通的马,要不然,侯府马厩中可是有十数匹难得一见的名驹烈马,怎么看也轮不到这两匹随处可见的棕马。 侯爷望向我俩,平淡道:「上马吧。」 我与小桥对望一眼。 「我会骑马。」小桥兴高采烈地道,「以前学过!」 「我不会骑马……」我浑身无力地道。 他们两人齐齐望向我,都是一脸诧异愕然,半晌后,小桥迟疑地开口道:「不如这样,我跟公子共乘一骑……」 「男女授受不亲。」侯爷打断了他,直接道:「赵文清,你过来。」 我不是赵文清。 虽然想这样反驳,但侯爷已经解开了缰绳,牵着两匹马走出马厩,轻巧一扯,便将我整个人拉上了马,我坐在他身前,两人前胸后背相贴,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小桥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瞧着我们,彷佛若有所思,侯爷揽住我的腰,没好气地在我耳边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还想与那小丫头卿卿我我?」 我一时没忍住,嘲讽道:「侯爷这话说错了,我自晓事以来,便独好男色,小桥于我如同亲妹,往后请侯爷慎言。」 语毕,我望向侯爷,他的神色如我预料一般,完全地僵住了。 一路上,直到战战兢兢出了城门,侯爷始终用满怀疑虑的神情望着我;虽然因为共乘一匹马的缘故,身体免不了接触,但侯爷却摆出一副患有被害妄想症的架势,竭尽全力地避让着我。因此,虽然乘在同一匹马上,我俩之间却还隔了一点距离。 出城之后,顾不得装模作样,为免被追兵追上,侯爷终于加快了速度,这样一来,要想维持距离几乎是不可能的,再说,我从来没有骑过马,这种速度让我有些难以适应,心中也有担心坠马的疑虑。衡量片刻,我索性往后靠了一些,堪称厚颜无耻地倒入侯爷怀中。 「你……」侯爷在我耳边咬牙切齿。 「在下不懂驭马,实在是怕极了,请侯爷海涵。」我一边说,一边抓住他衣衫一角。虽然这么做显得相当地幼稚而且令人尴尬,不过在自己的生命面前,就算是尊严脸面,我也都可以大方地舍去。我又补了一句:「侯爷若是不愿,便让我跟小桥一起——」 「够了。」他冷冷道,彷佛相当不痛快,「你要靠着便靠着,手不许碰我。」 谁碰到他了。真是莫名其妙。我一边想道,一边回过头,转眼就碰上了神色诡异的小桥,他瞧瞧我,又瞧瞧侯爷,脸上露出了犹豫不决的神情;趁着侯爷停下,让两匹马稍事休息的时候,我问小桥道:「你刚才是怎么了。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小桥不答,反而痛心疾首道:「好一个患难见真情。你跟侯爷才一起关了几天,就已经勾搭上了,这叫我情何以堪!」 他到底在说什么? 我有些莫名其妙,「我跟侯爷什么时候勾搭上了?」 「刚才在马上,你们两人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这还不叫勾搭上了?退一步来说,这里有两匹马,三个人,你为什么就跟侯爷共乘一骑了?」小桥神情沉重,目光质疑。 「为什么……呃,因为侯爷要我跟他一起啊。」我茫然地道。 「太过分了!」小桥义愤填膺,「是我先说要跟你一起的!你为什么要听他的话!」 「但是我不觉得你会想跟我一起啊。」我拍拍他的肩膀,解释道:「你看,你现在身高比我矮了一截,要是共乘一骑,为了让你便于驭马,势必是由我坐在你后面,也就是说,是我从后面环抱着你……你确定你真的想要这样?」 小桥脸色阵青阵红,半晌后,才悻悻道:「不要,被你抱在怀里也太让人难以忍受了。」 我好言劝他,「你看,你也不想这样的对吧?但是侯爷就不一样了,反正只是个侯爷,怎么折腾都没关系,况且我也没有吃亏,他是直男,我是同性恋,这种情况下,吃亏的绝对是侯爷啊。」 小桥茅塞顿开,目光一亮,「你说得对,既然你不吃亏,还占了人家便宜,那就无所谓了。」 虽然觉得他说的好像有哪里不对,不过现在也不是争执的时候。我们达成共识之后,先前去不远处小溪洗漱的侯爷也回来了,他瞧着我,皱起了一对眉毛,一脸不敢苟同,「赵文清,你待了三日牢狱,怎么还不去洗漱一番?莫非是打算继续这样蓬头垢面地上路?」 我干笑一声,「这就去,这就去。」语毕,拖着小桥一起去了溪水边。 因为时间紧迫,也不能在河里顺便洗个澡什么的,只能勉强将手脚脸孔都洗了一遍,一旁的小桥懒洋洋地洗了手脚,彷佛忽然想起一事,扬声问我:「公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不知道。侯爷没说。」 小桥若有所思,「也罢,现在我们大概已经被通缉了,暂时跟着侯爷也没什么坏处。等逃亡告一段落,安定下来之后,再打算之后的事情也不迟。」 我们往回走,回到拴马的树林中,侯爷瞧见我们,登时扔了一个油纸包过来,我打开一看,才发现油纸里包着几块乾粮。 侯爷闷声道:「快吃,吃完了还要赶路。」 乾粮干涩粗硬,我们对看一眼,艰难地吃了几口,勉强算是填饱了肚子,便在这时,树林外遥遥传来了一阵如雨声般密集的声响,由远而近,由小而大,侯爷神情一怔,沉声道:「是追兵。」说完,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把匕首扔了过来,又吩咐道:「藏好匕首,待会不要开口,让我说就好。」 我已经意识过来,那声音其实是马蹄声,心中不由得紧张起来。一旁的小桥神色一沉,接过我手中的匕首塞入怀中,压低了嗓音道:「怎么这么快就追上了……」 「我怎么知道……」 我俩待在马匹旁边,瞧着侯爷与进入树林中的一队兵卒交谈,侯爷收起先前沉闷的神情,笑得既谄媚又小心翼翼,彷佛一心逢迎巴结这些人;他一边打探那些人来路,一边又替他们指明溪水所在,只是不知道那领头的兵卒说了些什么,侯爷神色一愣,猛地摇了摇头,连连摆手,显得张皇无措。 兵卒瞧着侯爷,又瞧瞧手上的一张纸,又忽然一顿,伸出一手去摸侯爷颈子,正当我心中紧张至极,以为身为直男的侯爷即将在光天化日之下被非礼时,那领头兵卒却从侯爷的粗布衣衫里顺藤摸瓜地拽出一条红色丝线,丝线上挂着一个明显相当贵重的玛瑙扳指。 ……这下子无论如何都瞒不过去了。 说起来,侯爷对这个玛瑙扳指倒真是相当爱惜,连不能戴着的时候都用丝线串好挂在身上。我一边想着,一边迎了过去,趁着一个兵卒没有防备,从后头拿石块砸到他后脑上,顺便将他的刀抢了过来。 没想到,是把好刀。我掂掂重量,道:「小桥你别动,待在那里。」 他似乎不太情愿,但也知道自己现在帮不上什么忙,索性听了我的话。 不幸中的万幸,这一队兵卒大抵是长年驻扎于京城,似乎没什么应敌经验,不过片刻,一半以上都被侯爷放倒了;我虽然练过跆拳道,但全然不擅长使刀,为了护着背后的小桥,也只能勉强挡着敌人。 侯爷头也不回地厉声喝道:「赵文清,你上马,先去找个地方避一避,别在这里碍事!」 小桥解开一匹马,俐落地跨上去,焦急道:「快点!」 我连忙上马,从后方抱住小桥,小桥一夹马腹,熟练地操控着马奔跑,跑了片刻,小桥停了下来,寻了一处山谷停了下来,对我说道:「不能跑远,要不然说不准会与侯爷走散。」他微微一顿,惊愕道:「你脚上那是怎么了?」 我低头一看,不知何时,小腿上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正在流血;小桥心急如焚地撕下一块衣衫替我止血,说起来,这伤口倒也不痛,或许是因为先前太紧张了,连受了伤都没有感觉。现在稍微放松下来,伤口的疼痛立刻就变得相当明显。 「也不知道侯爷现在怎么样了……」我低声道。 「别担心。」小桥安慰我,「你不也说过了,侯爷是个练家子,肯定是有办法脱身才叫我们先走的。我们两人也帮不上什么忙,在那里只是碍事罢了……」他说到这里,眉头微微蹙起。 我们两人在树丛中躲好,将马拴在一段距离以外的地方,不知道过了多久,日光依旧毒辣,就在我觉得隐约有些昏眩时,远处有一个人影蹒跚地走了过来;小桥一看,便立即起身,满面喜色地道:「是侯爷!」 侯爷来到我们附近,瞧见我包扎过的小腿,愕然道:「你受了伤?」 「小伤而已,不碍事。」我连忙道:「既然侯爷无事,我们这便快些上路吧。」 侯爷神色阴沉,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小桥安静了片刻,忽然问道:「侯爷的马呢?」 「被杀了。那些人被我引出树林外头,暂时不会回来,但他们还带了弩箭,若非我逃得快……」侯爷一脸不快,眉头紧皱,似乎被什么难题难住了一般,「眼下只有一匹马……」 我懂他的意思了。 只有一匹马,但我们却有三个人,纵使是名驹烈马,也撑不住三个人的重量。 「侯爷走吧。」我开口道:「我与小桥并非谋逆主犯,想来那些人的目标也不是我们,侯爷单人驭马,速度肯定会快一些。」 侯爷深深望着我,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居然迟迟没有答应我的提议,目光来回打量着我与小桥,末了,方冷笑道:「追兵顷刻即至,你这是要与翠桥到黄泉下做一对同命鸳鸯?」 「这话说得不好。」我诚心诚意道:「侯爷身份贵重,不该在此处耽搁。侯爷虽是假侯爷,但夫人却对你那样客气亲和,如长姐待幼弟一般,在下斗胆猜测,侯爷应是安国公府子孙,效命于正统皇嗣,方愿假扮侯爷数年……若是侯爷此番出了什么意外,我父又该如何自处?」 他神情一冷,又不说话了。 就在我觉得自己快要说动侯爷时,小桥忽然插话道:「只有一匹马,三个人,这可没什么难办的——侯爷,你带着公子逃吧,把我留下。」 「你在说什么!」我急忙打断他。 他疯了吗?我瞠目结舌地瞪着他。 小桥镇定自若地道:「侯爷一定要逃,这点不必多说,公子如今受了伤,不能不逃,况且你是侯爷契弟,万一被捉,只怕逃不了刑讯拷问,或者作为人质用以要胁侯爷;如果是我的话……一个小小丫鬟,谁会在意?」 侯爷沉默片刻,将系在颈上的玛瑙扳指扯了下来,连着马上的包袱一起交给了小桥,嘱咐道:「包袱里有银两、路引、乾粮……你自去洛阳安国公府寻我兄长,将这扳指交给门房便行了,就说是阿珩叫你去的。」 小桥一笑,「侯爷,我家公子就交给你了,若是少了一根毫毛,往后唯你是问。」 「等等,你们怎么能就这样擅自决定!」我心慌意乱地叫道,「沈蘅桥!你这是什么烂提议,我求侯爷救你出来,不是为了在这种时候丢下你一个人不管——」 「公子,我们什么时候擅自决定了?」小桥笑了笑,「这里有三个人,以身份论,我们都得听侯爷的命令;以民主原则论,我与侯爷意见一致,两票对一票,所以不管你的意见如何,都无所谓。」 我被他噎得无话可说,只能恶狠狠地瞪着他,他却笑得极为可恨,让人极想打他一顿,在那张满是泥土灰尘、脏得像是小花猫一样的秀气脸孔揍上一拳,最好让他再也笑不出来。 「要是你敢死在这里,我就杀了你——」我口不择言地威胁他。 「你这句话没办法自圆其说,没有人能死第二次。」小桥歪头一笑,难得地收起了平日疯疯癫癫的模样,居然显出几分平静稳重,「赵重渊,只要你好好活着,那就够了。你要为了我活下去,我也会为了你活下去。」 侯爷冷眼瞧着我们话别,又过半晌,最终毫不犹豫地将我拉上马,接着看了小桥一眼,待小桥颔首示意,他便用力一夹马腹,恍惚间,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小桥单薄瘦小的身影及微笑着的面容逐渐消失在我的视野当中。 五、 「你要沉默到什么时候。」侯爷问道。 我还是默不吭声,只是瞧他一眼,接着别开目光。 其实我心中知道这不该怪侯爷,他执意要带我走,想必是顾虑着赵翰林那头,当然不可能为了区区一个丫鬟将我们三人都置于危险之中,可是他不知道,小桥之于我,并非普通丫鬟。 这是我们抛下小桥离开的第五天,我不知道这段旅途的终点,也不知道这之后的目的,我无数次想折回去寻找小桥,为此还偷了侯爷一半盘缠,本想趁着夜深人静悄悄离开,可惜逃走当晚就被侯爷抓个正着,侯爷为此相当火大,索性时时刻刻看守着我,像是对待随时打算潜逃的人犯一样,就算我要去解手也跟着我,在客栈投宿时更是理直气壮地跟我住在同一间。 「侯爷。」我平淡道。 「什么事。」他冷冷道。 「我要洗澡……」 「自便。」他扔下这句话,但完全没有要离开或别开视线的意思。 这家伙不知道非礼勿视怎么写吗?我在心中这么想着,一边褪下衣衫,跨入了装满热水的木桶当中。因为脚上的伤势必须避免碰到水,我只好倚在木桶一侧,艰难地抬高了脚,将小腿架在桶沿上,接着开始洗澡。 侯爷就坐在一旁,甚至不曾装模作样地假装自己在看书或看点别的东西,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我看,彷佛若有所思。 这也不能全怪他,毕竟男人是视觉动物。我在心中想道。 赵公子这副皮囊可说是毫无破绽,相貌清峻,五官端正,虽是个文人,但身子却称不上瘦弱,反倒修长结实,想来平常大概有在运动,比方说蹴鞠或马球……这种运动在他们这样的官宦子弟间似乎相当盛行,可惜我是一窍不通。 「侯爷。」我懒洋洋道。 他彷佛被我的声音惊醒一般,有些不自在地道:「什么事。」 「劳驾,请把擦身的布巾拿过来。」 他没说话,似乎对于我胆敢指使他而难以置信,但仍悻悻将布巾扔了过来。我一把接住,就着热水,一边搓洗着身体,一边道:「我们这是要往哪里去?」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是一路上的举止言行,似乎都指明了他是在朝着某个特定的目的地前进。 「北方。」侯爷言简意赅。 「去北方做什么?」我接着他的话问道。 「这不是你该问的事。」 我识趣地闭上嘴,客栈房间内又回到原本沉寂的气氛当中,唯有我洗澡发出的一点不甘寂寞的水声在房间内晃荡。侯爷一直瞧着我,再怎么生性大方坦荡的人,也会被他的视线看得有点害臊,包括我在内。 「侯爷,你……」 他忽然开口问道:「赵文清,你与翠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正如侯爷所说,我与他情深意重,早已互许终身。」眼看他脸色不对,我连忙改口道:「开玩笑的,侯爷也知道,我偏好男色,小桥毕竟是个女子……」 「沈蘅桥。」 「嗄?」 「那天你叫他沈蘅桥。」他皱眉。 「那是他当上丫鬟前的名字。」我可没说谎。不过,他问这些事情,究竟是想做什么? 「他不是寻常丫鬟。」侯爷终于挪开目光,「敢在那种情况下独自留下,是个胆色过人的丫头。你身旁怎么会有这等人?一个年幼丫鬟,如何懂得驭马?这些事情你可曾想过。」 「侯爷是说……」我还是相当茫然,不懂他的意思。 「那翠桥……」侯爷似乎难以启齿,最终依旧开口道:「说不准是个细作。」 没想到小桥在旁人眼中原来是如此古怪,甚至还被推断是卧底……我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 侯爷的神色立刻变得黑如锅底,「你笑什么。」 「侯爷想错了,我以性命担保,小桥绝非细作。」我忍笑道,「话说回来,如果小桥当真是细作,何必独自留在那里,让侯爷与我乘马逃走?」 侯爷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我有些艰难地跨出了木桶,侯爷仍旧盯着我看,我下意识地道:「还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侯爷一怔,神色茫然,接着脸却倏地泛起一层薄红,目光慌乱,无措间又几乎有种恼羞成怒的感觉。 我看到他的神情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补救。说起来,或许是跟小桥待在一起久了,连我也染上了他那个疯疯癫癫乱说话的习惯,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误交损友,害人不浅。 左思右想,我干笑了一声,「只是开个玩笑罢了,侯爷不必介怀。」 侯爷没说话,却沉默地背过身去,我连忙趁着这个机会穿好衣衫。过了片刻,我忽然想起一事,这个疑问已经埋在我心中许久了,实在是相当好奇,「侯爷,你假扮威北侯已经有好几年了,数年之间都没有人察觉此事?」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先前我与小桥也讨论过这件事,小桥猜测侯爷一定是用了什么人皮面具之类的江湖伎俩,我则倾向于化妆,还为此下了不小的赌注,虽然现下侯府内赵公子的银两还有小桥的私房钱大抵都被抄家充公了,但我还是想知道真相。 「侯爷这张脸可是假的?」 他诧异地回过头,似乎有些愠怒,「不是。」 「你本来就长这个样子?那又是怎么假扮侯爷的?」我吃了一惊。 「我与威北侯是未出五服的亲戚,长得亦有几分相像……」侯爷说到这里,微微眯起眼,似乎有些戒备,「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我连忙道。 原来这张脸是真的啊。 我想着这件事,在床上躺下。侯爷为了防备我逃走,坚持与我共睡一床,我也只好听他的话,深夜时试图下床,但还是失败了。他似乎是睡迷糊了,以为我要逃跑,死死地搂着我,完全不肯放手,但却连眼睛都没睁开,显然根本没清醒,天知道我只是口渴了想去喝点茶水。 不知不觉,我也跟着睡着了。 在开始赶路半个月后的某天,侯爷大清早地便出了一趟门,我醒来时,恰好瞧见他进了房门,手上捏着一小张纸片,神情纠结茫然,过了片刻,他将那张纸片递给了我,我看了一眼,顿时怔住了。 Dear Mr. Chao, I arrived in Luoyang two days ago, everything is fine. Do not worry, take care, and we will meet again someday. Cheers, Bridge ……这是小桥写来的信,不知何故用了英文。 难怪侯爷会用那么纠结的目光看信,因为他根本看不懂。 而且,除了小桥之外,也不会有人故意使用英文,还用这种歪歪扭扭的字迹写信了吧,这样一来,倒是免去了作假的可能性。要是写来的信是以端整的楷书写成,那连想都不用想就能知道一定不是小桥亲笔所写。 「这是什么?暗号?」侯爷在一旁问道。 我没有回答,收起了纸片,对着侯爷正色道:「侯爷多虑了,只是些鬼画符罢了。」 随着时日过去,我与侯爷愈发接近北方,再加上冬日将至,到了后来,我们不得不披上厚厚的裘衣才能上路,我问了几次,侯爷都没告诉我目的地究竟是哪里,到了后来的某日,我们在某个小镇上停下了脚步,还停留了几天,侯爷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人,我也不以为意,反正不干我的事。 直到侯爷要见的人来了,我才知道自己搞错了。 那人身影清癯,眉目端正,长得跟赵公子活脱脱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对方是比赵公子还要早二十年出厂的版本,所以显得较为苍老;这分明就是赵公子的亲爹,赵翰林赵大人。 「孽子!还不下来!」他冰冷地斥责道,转头又对侯爷略一颔首,平静道:「见过二公子。」 侯爷起身,瞥了我一眼,与赵翰林打了个招呼,迳自出门去了。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要说谁是我最不想见到的人,赵翰林排第二,没人可以排第一。从侯爷与夫人等人的侧面描述看来,此人最为忠君爱国,又一心拥护正统,甚至不惜让自己儿子以那种方式入了侯府,可惜的是,从我穿越以来,脑海中的记忆全都是模模糊糊的,而且只有些许清晰片段,只知道赵翰林性情严厉,若是一个不好,我很有可能会在赵翰林面前露馅。 我赶紧从床上下来,强自镇定地一笑,「爹……」 他定定凝视着我,直到瞧得我都有些毛骨悚然,才施施然坐下,「二公子带你来此,是我的主意。二公子信中所言,是你猜出了他们的谋划,是也不是?」 我点了点头,又赶紧摇头,一声都不敢吭,大气都不敢出。 「我从不知道,你竟是这样机灵的孩子。」赵翰林淡淡道,「二公子来信时,我不免心中生疑;你薄有文采,少有才名,只是向来不通世事俗务,对朝廷之事也没多大兴趣,镇日浸银于书香当中,又是怎么猜出二公子身份的?」 「爹……」我有些慌张。 「文清从来不会露出这副模样,也不会叫我爹。他对我既怕且惧,从来只叫一声老爷。」赵翰林眸色转暗,森然道:「你究竟是何人?」 不管问出这句话的是谁,即使是侯爷、夫人或者当朝皇帝,我都不会说出真话。可是现在,提问的人是与这具身体血缘相系的人,是赵文清亲生的父亲,我实在没办法随便说些假话胡乱混过去。 在我尽量委婉含蓄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次,把自己描述成一个莫名其妙上了赵公子身的孤魂野鬼之后,赵翰林的目光顿时黯淡下来,紧蹙的眉头松开,神情却愈发苦涩。 他看起来彷佛平白苍老了十年,眉眼间满是倦意,强抑着情绪,异常平静地道:「我本以为瞒着也无妨,他什么都不知道最好,省得被有心人惦记,还告诉他,再过一段时日,侯爷便会放了他……」 我没有说话,只是别开目光。 赵翰林或许以为赵公子会信父亲的这些话,但是实际上,在告诉赵公子这些话后,赵翰林便忽然辞官返乡了,赵公子孤零零地被留在侯府之中,再加上侯爷刻意做戏,他怎么会不惧怕?话说回来,侯爷那般做戏,只怕是做给有心人看的,我跟小桥也猜测府中或许有一些细作,可是赵公子什么都不知道,最终还是踏上了那条死路。 赵翰林想必也是相当清楚这一点,是以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原本还对我的身份有些疑虑,但在看过我的身体,确认过赵公子耳背上的小痣,还有身上的一小块胎记之后,终于确定这具身体就是赵公子的身体无疑。 他木然地看了我一眼,最终哑着嗓音道:「劳驾,去请侯爷过来一趟。」 我不敢多话,匆匆走出客栈房间,到了一楼,请侯爷上去。他们两人显然是有要事相商,我识趣地留在一楼,叫了一壶热茶,喝了几口,只觉得满口涩意。赵翰林会怎么跟侯爷说?例如,此人并非我儿,速速遣之离开方为上策?若是这样,我又该怎么办? 要是真落到这个地步,我也不必再假装成赵公子,干脆去洛阳找小桥算了。 一壶茶渐渐凉了,我又喝了几口,只觉得连心底都在发冷;他们密谈的时间实在太过漫长,我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不安。 他们到底会怎么处理我?又会怎么对小桥?即使扯出一个孤魂野鬼的藉口,但是赵翰林会相信吗?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个为了重返人间而强行夺舍的恶鬼,正在与侯爷商量要找个和尚或道士来驱除邪祟?又或者,他们也可能会觉得我是个细作,将赵公子身上细节特征都仿得如此真实,实际上就是我谋杀了赵公子,假扮赵公子也是因为别有图谋……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手推了推我。 我从杂乱的思绪中被惊醒,抬头一看,来人正是侯爷。 「赵……我爹呢?」我谨慎地问道。 侯爷神情平静,「走了。」 「走了?」我又问了一次。 「嗯。」 侯爷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我,但是那并不像是瞧着什么邪祟恶鬼的目光,反倒像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我心中有些紧张,过了一会,便听侯爷若无其事地道:「赵大人将你托付给我了。」 「什么意思?」我一愣。 待侯爷一解释,我才明白,赵翰林有要事在身,这便往南方去了,而侯爷此行北上,却是要去军营;不知何故,赵翰林却将身为文人的我托付给侯爷,要侯爷带我一起去军营,所以他才会显得如此困惑。 「我爹……没说别的事情?」我小心翼翼问道。 「别的什么事情?」侯爷一脸茫然,全然不似作伪。 ——他没有说!他竟然没有把那件事说出来! 不管是出于什么考量,也许只是暂时保密,但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感谢赵翰林。要是他真的把这些话都说出来,我恐怕会被当成妖魔鬼怪活活烧死也说不定。当然,还有另一个可能是,他还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所以干脆将我交给侯爷,迳自离开了。不管赵翰林是否接受了这个事实,但实际上,他什么都没说,也就是帮了我的忙。 想通了这一点,我心中简直是如释重负。 「你这是怎么了?」侯爷怀疑地望着我。 「没什么。」我连忙转移话题,叫来小二点菜,又扭头对侯爷道:「侯爷要吃什么尽量点,不用客气。」 「谁客气了。」侯爷一脸纠结,没好气道:「你倒是说得大方,待会还不是我会钞么。」 说是这么说,但侯爷还是豪爽地点了不少菜肴,大概是以为我见了久违的父亲而感到开心,甚至还作主让小二送上一壶好酒,两人吃吃喝喝,不知道过了多久,恍惚之间,我手脚无力地被人支撑起来,慢吞吞地上了楼,接着被放在床榻上。 我听到了一连串滑稽的笑声。 又过片刻,我才意识到那串笑声是从我的喉咙里溜出去的。 身旁的人动了一动,似乎还没睡着,因为冬天夜里实在太冷了,我拉高了棉被,整个人都缩了进去,一片黑暗中,彷佛有一个灼热又带着酒气的气息与我耳鬓厮磨,那股热度像是会蔓延一样,沿着我的喉咙一路往下烧,烧到了下腹与腰际,接着彷佛燃烧得更加旺盛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股热意终于不情愿地散去,留下了些许餍足与松懈。 像是在做梦一样,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在酒精的帮助之下,我很快就睡着了。在那之后,大概仅仅过了几个时辰,我张开眼时,外头的天色只是略微泛白,而一直点着的油灯早已熄了,是以房间内有些昏暗。 「醒了?」 身旁那人嗓音有些含糊,好像尚未清醒一般,像是取暖似的慵懒地靠在我身旁;我随口应了一声,回头瞧见对方那张熟悉的脸孔,登时就僵住了,背脊上倏地起了一层冷汗,头皮也随之一麻。 原来昨晚的那一切都不是梦…… 躺在我床上的人真的是侯爷…… ——What the fuck! 六、 「侯……侯爷?」我胆颤心惊地开口。 他懒洋洋地哼了一声,过了半晌,好像终于察觉不对劲似地猛地睁开眼,一双眼震惊地盯着我看,脸色阵青阵红,彷佛不敢置信,同时又张皇失措——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如果说侯爷强令赵公子入府只是在做戏的话,那岂不就是说,侯爷其实是个直男?! 昨夜发生的事在我的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有些事情我还记得相当清楚;比方说,是侯爷将我扶上楼的,是侯爷好心替我盖上棉被的,而最终钻进棉被里,像一只发情的猫一样磨蹭侯爷的人……是我。 即使没有作到最后,只是两个人抱在一起相互慰藉了片刻,但这还是让人难以接受,况且我是主动的那一方,某种程度而言,同样喝醉的侯爷根本就是受害者。想到这点,我开始感到些微的无地自容。 「你……!」他失声叫道。 我顺着他的目光往下一看,这下真是好极了,我们谁都没有穿衣服,棉被下的身躯赤裸裸地贴靠在一起,侯爷的身材相当不错,穿着衣衫的时候看得不太准确,脱了衣服后,身体倒是挺结实的,显然有在锻链…… 因为这气氛太过古怪又太过尴尬,我只好清了清嗓子,睁眼说瞎话,「昨晚喝醉了,想来是醉昏了,才热得脱了衣衫,让侯爷见笑了……」明明是寒冷的冬天,这样的话完全没有任何可信度,不过侯爷如果是个有理智有见识的成年人,就应该顺着我搭好的台阶走下来,免得大家都下不了台。 侯爷的神情相当僵硬,似乎正在思考我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过了片刻,他的手在棉被里摸索了一番,抽出一块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汗巾,上头印着斑驳几道痕迹,是乳白色的……咳咳,不用多说,各位也知道那是什么。 「这是什么?」他脸色铁青。 我硬着头皮假装天真无辜,一脸正直地道:「侯爷这汗巾怎么脏了?赶紧换下去,叫人洗干净些……哎,想必昨晚当真是热极了,汗巾都湿成这样……」 我说了谎。其实那上面是什么我清楚得很,要是小桥在这里恐怕都要骂我无耻了,不过这真的只是一场意外,或许我只是身体寂寞太久了,来到古代这么长时间,昨晚还是第一次宣泄,然而掰弯侯爷这种事,我做不来也不敢做。听了我的话之后,侯爷皱着眉,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脸色却是愈发难看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侯爷终于起身下床,穿上衣衫,头也不回地道:「快些穿衣,还得赶路。」 这事算是揭过去了? 我一边想着,一边匆匆穿上衣衫,不敢作声。 侯爷当然不可能真的被我的话唬弄过去,不过他也并没有逼迫我,反倒将这件事放到一旁,不闻不问。对我而言,这真是最好的结果了,过了几天,侯爷问我可要写信给小桥,因为再过几日便要入军营,往后难以联系,我想了想,拿起毛笔,在信笺上落下了墨迹。 其实我原本想把那晚跟侯爷发生的事也告诉他,但是一想到小桥回信可能会八卦地问出「用了菜油还是灯油」或「是你干掉侯爷还是侯爷干掉你」这种庸俗又使人尴尬的问题,我最终还是没有把这件事写上去,只约略说了一下赵翰林知道我身份并且将我托付给侯爷的事情。 侯爷看了一眼信笺,因为是英文所以他完全看不懂,还阴阳怪气地道:「你倒是勤快,有这等闲情逸致,这又是在打什么哑谜?」 我只好敷衍道:「没什么,只是玩笑罢了。」 这一日,侯爷让人将我的信笺送走,隔天就换了一身文士衣衫,带着我入了军营。一路上,侯爷一反常态,对于特地来接他的兵卒言笑晏晏,彷佛为人温和稳重,只有我知道,那都是假的,只是在做戏。 到了军营内,侯爷迳自去见了主事的何将军,将我一个人留在简陋的帐中。 我身上早已换了小厮打扮,也不知道侯爷带我到这里究竟要做什么,虽然知道他应该正在为了皇孙的大业而忙碌地奔走,或许还得联络一下将军,商量一下一起造反谋逆之类的事情,不过这些事情距离我都太过于遥远了。 从这一天起,我就开始了待在军营的生活。 侯爷打着参谋的名号,成日与何将军在帐中谈天说地,我便在一旁袖手旁观,任侯爷遣我煮水倒茶做尽诸般杂事,有时觉得闷了,索性便找藉口去帐外,比方说去看一下侯爷的膳食准备得如何,或者去帮忙小兵挑水,也还算是悠闲惬意。 不知不觉,这样的生活过了两个月,我也跟几个专门服侍何将军的小兵混得熟稔,偶尔也跟他们一起锻链,学习怎么拉弓射箭,而唯一的问题便在于侯爷…… 自从那一晚过后,他的态度变得异常冷淡,虽然我知道那件事是一个很难过去的坎,但是侯爷似乎忽然患上了极为强烈的被害妄想症,即使我无意间多看他一眼,他都要警惕地盯着我看一段时间,更别提我们还住在同一顶营帐之中,同食同寝,侯爷睡床上,我睡地上,这都已经是常态了。 地上铺着毡毯,倒不是特别寒冷,但是地上实在太硬了,睡久了不免腰酸背痛,但我又别无办法,总不能请人再给我一顶营帐,这样一来,别人又会怎么看我这个名义上的小厮。左思右想,我还是没有做出任何更动,干脆就认命地睡地上了。 这一日,我清早起来,才去了附近的溪边洗漱一番后,便感到一阵不对劲。不远处,林中的鸟雀不知何故纷纷飞起,想来是有人来了,而且不止一人,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莫非是在练兵? 我才这么想,就听一阵轻快的马蹄声逐渐接近,接着停下,一枝羽箭倏地从后方擦过我的身侧,钉在一旁的树干上,堪称入木三分。 ——敌袭?! 我愣住了,一时之间正在考虑着是否该冒着被射中的风险赶紧逃回军营,将这个消息告诉侯爷,后方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来不及回头,就有一双冰凉的手遮住了我的双眼。 对方笑了一声,故弄玄虚地道:「猜猜我是谁?」 妈的!这个声音……还能是谁! 「沈蘅桥!」我低声叫道。 他松开手,我立即转过身,瞧见那个身影的同时,顿时一愣。 小桥身上穿着一套军服,披着甲胄,发髻梳成了男子式样,因为身材瘦小胸前平坦,看起来倒像是个秀气少年,脸上满是得意洋洋的神情,更让我意外的是,他身上背着一张弓一筒箭,腰间系着一柄怎么看都相当贵重的宝刀,显然刚才那箭就是他射的,不远处有一匹白马慢慢地踱了过来,像是相当亲近似地蹭了蹭小桥。 我愣住了。 为什么同样是穿越了几个月,我还一副刚从新手村出来的样子,身上只有一把切水果用的小刀,穿着小厮的粗布衣衫,而小桥却一副早已练到满级的高手模样,还带着看起来相当不错的武器、装备与坐骑……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刚才是要杀了我吗!」我用力以手肘勒住他的颈项 小桥用力挣扎,理直气壮地辩解道:「才不是,只是开个玩笑嘛……」 「那你这身装扮又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从军了?」 「那个啊……」他左顾右盼,尴尬地咳了几声,忽然义正词严道:「公子,其实这话我早就想说了,只是一直没机会告诉你。你觉得我们是为什么穿越到这个时代的?你想过这件事吗?」 我松开手,没好气道:「你要说什么就直说。」 「我要说的是,我已经找到自己生存的目标了,所以……那个……」他垂着头,似乎有些腼腆与不好意思,以他向来厚脸皮的性格而言,这倒真是个难得的景象。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说出这句话,我心中却满溢着一股奇妙的预感。 就在这时,林中有一个陌生的嗓音唤道:「阿桥?」 我俩对看一眼,来不及说些什么,那人已经从林中走了出来。 恍然一见,只觉得那人十分眼熟,五官俊朗,文质彬彬,一副文士打扮,宽袍广袖,身上披着一件毛茸茸的羔裘,神情从容自若;他骑着一匹高大黑马,马蹄上一色霜白,四肢矫健,毛色鲜亮,端的是一匹好马。 小桥连忙过去,叫了一声:「殿下。」 ——殿下?! 按照小桥现在的处境看来,他这一声殿下,叫的断然不会是当朝太子,此人显然就是先前一直藏身于安国公府的昭怀太子后裔。我顿了一顿,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前跪拜,那人已经走了过来,笑吟吟道:「这位便是赵公子?久仰久仰。」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只好强笑着作揖,道:「见过殿下。」 只见这位殿下眉头一松,微微一笑,才想说些什么,身后又传来一个熟悉的嗓音,「赵文清,你去哪——」 侯爷皱着眉头走出树林,见到来人时,嗓音一时之间也顿住了,半晌过后,才从愕然之中清醒过来,神情诧异地对着那陌生人道:「阿兄怎么来了?」 「许久不见,阿珩。」殿下从容自若地道。 眼看他们两人正在谈话,我与小桥也识趣地退到一旁。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连忙问道,「侯爷怎么叫殿下阿兄?」 「他们是亲兄弟啊。」小桥歪头一笑,「殿下名叫载瑛,侯爷名叫载珩,两人都是当年昭怀太子留下的子嗣。」 原来如此。 难怪夫人对侯爷那么客气,我还以为是因为侯爷出身安国公府,现在想来,侯爷当时并未否认,但也没有承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想到这里,我又微微一顿,沉声道:「你跟殿下是怎么一回事?」 小桥低着头,一副忸怩的模样。 「你别这样,让人很不舒服。」我毫不留情地道。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嘛。」小桥似乎有点尴尬,「殿下这样的人品风采,就算是我也有点招架不住啊。况且……」 「况且什么?」我瞪着他,「你不是直男吗!现在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呃,我也不算是直男吧,顶多是双性恋……」小桥一脸羞愧,「不知不觉就弯掉了,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我悄悄看了殿下一眼,虽然觉得小桥似乎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不过对方是这种无死角的高富帅,即使目前还在密谋篡位而正被通缉着,不过对方为人有礼温和,小桥被掰弯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的事情。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那天我们分别之后,我便带着侯爷给我的包袱,乔装成乞丐的模样,去了洛阳。」小桥一脸感慨,「当时我在城外,遇到了几名匪徒,险些就要被杀掉了,要不是殿下救了我一命,只怕……」他摇了摇头,又看我一眼,迟疑地道:「不说这个,反正现在没事了。」 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喉咙里彷佛吞了一块石头似的,被哽住了。 小桥说得云淡风轻,彷佛根本不在意发生过什么事,可是实际上,他确实遇到了险境,虽然最终得救,不过仔细想想,他现在的身体是一个尚未成年的小姑娘,这一路上,他究竟是吃了多少苦头才到达洛阳,不用想也知道,旅途肯定是十分艰辛,或许正是那时的经历促使他背上弓箭开始练习武艺也说不定。 「公子?」小桥有些茫然,有点艰难地伸长手拍拍我的头,茫然道:「你这是什么表情?虽然现在是这副模样,不过我好歹也是个男人,这种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喂……喂喂!别哭啊!」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有点慌乱。 「我才没有哭。」我反驳。 说是这么说,但眼眶的灼热也完全无法忽视。 在小桥努力闯荡江湖独自上路的时候,我跟在侯爷身边,虽然始终在赶路,但却过得轻松,若是我跟小桥易地而处,恐怕没办法像他一样乐观地独自前往洛阳,甚至为了活下去而做出各种努力。 现在想起来,就算当时被侯爷当成囚犯一样地看守着,我也应该不顾一切地回头去找小桥才对。 ……我从来不曾觉得这么后悔。 小桥装腔作势地叹了口气,抱了抱我,小声道:「你是不是觉得亏欠我啊?」 我没有说话,他显然从我的沉默中明白了答案,于是笑了起来,「你又不欠我什么,真的觉得过意不去的话,今年的年夜饭就由你来准备吧?我要吃卤牛肉还有糖醋排骨!」 年夜饭?说到这件事,农历新年也确实要到了。 我几乎没有犹豫便点了点头。 小桥似乎松了口气,又笑了起来,「说起来,这一路上可真是发生了不少事情,要是我往后写了自传流传后世的话,这一段就命名为〈小桥大冒险〉好了!」他说到这里,得意洋洋地笑了,彷佛此事已然拍板定案。 写自传什么的,这家伙还真敢说。我在心中想道,不由得跟着一笑。 「你们在做什么?」 侯爷……不,载珩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 我朝他望去,才意识到他的脸色不大好看,连忙松开揽着小桥的手,拉开一段距离,他神情稍霁,却又别扭地背过了身躯不肯看我。小桥有些困惑,低声问道:「喂,你跟侯爷是怎么了?他看起来好像在生气……」 「他这一段日子一直在生气。」我平淡道。 「为什么生气?」小桥追问。 「还不就是那天喝醉酒,我不小心跟他——」我说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但现在停下显然也来不及了,小桥的双眼像是点燃了什么东西似的,忽地就亮了起来。 「我就知道!」他相当亢奋,「快说,你跟侯爷怎么了?」 迫于无奈,我只好把那天晚上的事情都说了一次,又强调道:「没有用菜油也没有用灯油,你别想太多。」 「没有润滑?」小桥脸色微红,一脸震惊,「你们好猛啊!」 「就说只是用手解决罢了!」我不快地叫道。 小桥窃笑起来,含糊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没做完很可惜」还有「侯爷那个怎么样啊快说」,这种尴尬的问题让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竭力忽视他促狭的目光与言语。 ……这家伙真欠揍。 我连忙换了个话题,「那你跟殿下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顿时一怔,窘迫地左顾右盼,居然有点结巴,「也也也也没怎么样啊……」 「你刚才还说找到了生存的目标。」 「……」 「那是指殿下吗?你已经直不回来了?」 「……」 忽然之间,我注意到他颈项上多出一条红色丝线,想也不想便伸手一拉丝线,一块雕刻细致的羊脂玉佩登时从衣领中露了出来。我忍不住嘲讽道:「这是什么,通灵宝玉吗?」 「是定情信物行了吧!」小桥终于不再沉默,手忙脚乱把玉佩塞了回去,含糊地道:「本来不该挂在这里,不过现在也不方便系在身上,只好将就了。」 我打断了他,「小桥。」 「做什么。」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严肃,神情也跟着一正。 「那是皇孙殿下。」我平静地道,「你看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小说,总该知道吧,他一定会迎娶身份贵重的正妻,而且肯定会妻妾成群,若是往后夺回帝位,三宫六院更加少不了……你现在的身份,连做他的妾都不够。」 「我知道。」小桥笑了笑,理直气壮又隐隐骄傲地道:「聘则为妻,奔则为妾,谁要做他的妾啊。」 「知道就好。」我在心底微微松了口气。 这话并不只是说给小桥听,也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那晚只是个错误,我本来就不该招惹载珩,那一定是因为我太过寂寞又太过松懈,才会不顾后果地需索着对方的温暖,但那是错的;况且,我压根没想到他竟是昭怀太子后裔,知道这件事之后,更是愈发避之唯恐不及。 还来不及与小桥多说什么,那头载瑛与载珩已经走了过来,牵着两匹马,进了军营。载瑛带着小桥来这个地方,或许是有事与何将军相商,而我则在小桥的指导下开始练习射箭与使用匕首的技巧;又过几日,年关将至,载珩带着我连同载瑛与小桥离开军营,来到了城中的一处小小院落,准备过年。 ****** 附录: 简易关系图: 安国公府 皇室  威北侯府 │┌——┴——┐  │ ││    │  │ 赵翰林 太子妃----昭怀太子 崇宁长公主----老威北侯 │  ┌─┴─┐ │ │  │ │ │ 赵重渊(赵文清)------载珩载瑛----沈蘅桥(翠桥) 威北侯----威北侯夫人 ------配对意味 ——家族关系 七、 说到过年,往年都是跟父母一起过的,可是如今到了这个时代,小桥也就算了,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跟载瑛与载珩一起过年。载珩也就罢了,已经一起生活了几个月,他不算好相处,但人却不坏,而且目前还在与我冷战,我也乐得不去搭理他;真正让我头疼的人,是载瑛。 其实我对载瑛跟小桥的关系不太确定,他们两人大概正处于暧昧期当中,虽然小桥向我保证不会傻得去做小妾,不过对方到底是怎么想的,这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就像担心幼妹被拐走的兄长一样,成日忧心此事,几乎想抓着他们把话问清楚,但这实际上又不是我能管的事情,于是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小桥跟载瑛两人成日腻在一起,也无法劝阻他们。 出于好奇,我问过他的年龄,方知载瑛今年已是廿七岁,小桥过了年也才十五岁,两人差了整整一轮,生肖相同……这种组合怎么看都像是成年男人在诱拐未成年少女,小桥却不以为意。 「他那么老了……」 「他好看嘛!」 「他可能只是想跟你玩玩……」 「但是他真的很好看嘛!」 然后我就明白了,小桥对载瑛的喜欢大约有一半建立在对方好看的基础之上,真不知道该不该说他花痴;另外一半大抵是出于一个男人对于强大同性的折服与景仰。 载瑛不只是外表好看的花瓶而已,谈及国策农商诸事,他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小桥的武艺也是他亲手教的,我偶尔看见他们在谈话时,小桥连目光都亮得惊人,显然相当地乐在其中。 我不是中文系的学生,也不读古书,虽然有赵公子留下的一手绝佳篆书,脑海中也记得一些文章经典,但是跟他们依旧没有共同话题。 在这种情况下,我也就只能跟载珩大眼瞪小眼,被他使唤,被他冷眼以待。其实我也知道他还在生气,不过这有什么办法?除了装傻,难道我还能与他开诚布公地谈论那件事吗? 然而,愈想回避的事情,愈是难以回避。 在春节过后的某个夜晚,酒醉的载珩还是没有放过我。 「你就那么喜欢那个小丫头,想跟我皇兄抢人吗?」他口气不善,浑身酒气,又打了个酒嗝,「既然喜欢小丫头,那天晚上为什么又对我做那些事情,你那时候明明很清楚我是男人,还握着我的——唔!」 我连忙捂住他的嘴,对着神色各异的载瑛与小桥尴尬一笑,扔下打到一半的叶子牌,把身旁这个人拖回了房间内。他这一阵子以来,始终是态度冷淡语气不善,现在脸上却多了几分我从未预料到的委屈与不甘心,像个孩子一样,几乎可以称作无理取闹,但这无理取闹却又是情有可原的。 说起来,这都是我的错。 那天晚上要不是我先对他出手,他也不会陷入眼下的处境之中。 我放缓声调,「侯爷……」 「我不是侯爷。」他不悦地打断我,「是阿珩!」 我开始觉得,这世界肯定有哪里不对劲了。他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好像对我当真是十分在意,也并非全无感情。或许他只是在我这里踢到铁板所以特别在意罢了,并不是真的对我有意思,但是那种委屈的眼神真的能欺骗所有人,好像他的感情是真的,而他的难过也是真的。 「阿珩……」我低声唤道,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脊。 然后他就像乖巧的大猫一样,用脸蹭了蹭我的肩膀,片刻后发出了平静低微的鼻息,睡着了。真是看不出来,原来载珩喝醉后会变成这种喜欢撒娇的个性,但是这种模样倒也不可笑,甚至有点可怜可爱。 隔天早上,我们几乎是同时醒来,他立刻像是失了清白的妇女一般,戒备且怀有敌意地退开一段距离,僵硬地盯着我看。 「我什么都没做。」我赶紧澄清道。 「谁知道。」他却一脸不信。 「那一晚……是我不好。」我清了清嗓子,有点尴尬,但仍鼓起勇气,「若是你心中过不了这个坎,还生我的气,怎么罚我都可以。但是有一件事你真的误会了,小桥之于我如同亲妹,我对他没有那种意思……」 他眼中仍有疑虑。 「那晚的事你也记得,我只对男人有兴趣。」眼看他神色一沉,我只好改口道:「其实我也不是对每个男人都有兴趣的,还有,那晚是我不对,占了你的便宜……」 「你知道就好。」 咦? 「既然如此,现在就开始赎罪吧。」载珩冷冷道。 ——原来前一阵子那些冷遇薄待都还不算赎罪?!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忽然之间有了相当不好的预感。 虽然说了要赎罪,但是当我问载珩该怎么做的时候,他却哼了一声,相当骄傲地道「你自己想」,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人,这家伙一旦占了上风就变得嚣张起来了。在我跟小桥说过这整件事,并且向他求助之后,小桥用一种夹杂着怜悯与无奈的目光瞧着我。 「没人告诉你,赎罪要有诚意吗?」 「诚意?」 「事业线什么的好歹也要露一下吧?」小桥毫不留情地数落我,「没有事业线的话,弄个水果礼盒两瓶洋酒带过去总该做得到。空口白话的道歉多没诚意,总之,你要赎罪,不能只是嘴上说说啊。」 ……受教了。 但是我想来想去,总觉得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不管是物质层面还是精神层面,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做。虽然最简单的方式应该就是让对方将便宜占回去,但是载珩对这种事应该不会有兴趣吧。然而当我开玩笑地将这件事随口一说时,载珩的反应却出乎意料。 ……他的脸竟然红了。 「喂,真的要做?」我问。 载珩一言不发,闷头扯开我的衣衫,因为已经洗过澡,倒也没什么卫生方面的疑虑,他就像第一次看到我,或者初次有机会观察我的身体一般,目光迟疑犹豫地流连在我身上,这点让我有点尴尬。 说起来,我也不是处男了,虽然这具身体可能还是,不过经验还有技巧之类的东西都还留在我的脑海中,遭遇过的对象也几乎都还记得,可是他们之中没有人会像载珩一样,用这种直接而近乎好奇单纯的目光观察我的身体。 「阿珩……」我低声催促道。虽然平时偶尔会叫他侯爷,不过我也知道,他还是希望别人叫他原本的名字。 他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看了我一眼。 我只好闭上了嘴。 片刻之后,载珩终于开口道:「你喜欢娈童?」 我想也不想,便立刻摇了摇头。在与他北上的这段时间内,我们经过不少城镇,有些较大的城镇中既有青楼,亦有像姑堂子,我也看过一些浓妆艳抹的娇媚少年招揽客人的手段,说不上喜欢还是讨厌,总之没什么过多的感觉。 娈童在一般人眼中,跟窑姐儿大抵差不了多少,是以那些少年都可劲儿扮得像个姑娘似的,有的还缠了足,将好好一双脚弄成了三寸金莲,走动时愈发娇弱可人,而我对这种类型的完全不感兴趣。 载珩也不说话,将我的外衫褪去之后,却用手小心翼翼地碰触我的身体,好像没有任何经验似的;我觉得他不可能没有经验,大概是没有跟男人的经验,而且我看起来也不像一般的娈童一样娇媚柔软,所以他有些无从下手。 「赵文清。」他忽然认真地唤道。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赵重渊。叫我赵重渊。」 他茫然地望着我。 我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沉默地望着他。 他迟疑地道:「赵重渊……」 听他叫出我真正的名字,这样一来,我对于现在正在发生的事终于有些实感了,彷佛有什么东西终究落到了实地上。 「你睡过女人吗?」 他点了点头。 「男人?」 他摇头。 这可真是难办。我本来以为他只是想摸回来,占些手上的便宜,可是这完全不能解释床头那盒膏脂的存在。我一问就弄明白了,那是载瑛给他的东西,还嘱咐他别用得太多,省得之后耗损太过伤了根本,想来膏脂中大抵是加了什么催情的物事。 但是我可没答应要做这个,不是说好了,让他摸回来就够了吗? 载珩直直凝视着我,半晌,拉过我的手按在他两腿间,那个器官已经隐隐有了些许反应。我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他便自顾自地将我压倒在床榻上,并没有强迫我,只是有点可怜地蹭了蹭我,脸色微红,目光却很坦然,甚至是理直气壮。 ……这家伙真欠揍。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载珩发现我吃这一套之后,偶尔就会像这样惺惺作态地对待我。 我并没有纠结太久,做与不做其实也没什么差异,再说,能不能真的做下去还是另一回事呢,载珩应该是直男,不可能真的对我有兴趣,摸一摸就算了,真要进入的话……我觉得事到临头他应该会退缩。 他拥抱着我,我们刚硬的下身碰在一起来回磨蹭,过不多时,我便忍不住射了出来,浊白的液体悉数落在他下腹,他有些震惊,又有点好奇,用手指试探地去碰触那些黏腻,脸色一片通红。 「连这个都没看过吗?」我嘲笑他。 他彷佛有些茫然失措,「你……你跟那些娈童好像不太一样……」 这种事情他到现在才想清楚吗?我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生气,只好摸摸他的头,语重心长道:「现在你便宜也占回去了,就这样吧。」 「还没结束。」载珩抬起脸,似乎有些尴尬,但又不愿轻言放弃,「还没做完。」 我把玩着那个装着膏脂的木盒,附到他耳边,低声道:「你是当真的?你我皆是男子,若是你睡了我,我也要睡你……这点你可知道?」 他耳根通红,气息急促,似乎当真想了许久,才郑重应允了此事。 坦白说,这点倒是让我感到相当吃惊,我有点怀疑他是否明白这代表什么,于是凑到他耳边,又低语了几句话,他一脸羞耻不堪,但神情中却也多出一丝跃跃欲试,彷佛这对他而言,不只是个游戏,更加是个挑战。 一想到他愿意让我上,我都已经有些分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了。 在我一时冲动地将那盒膏脂塞回他手中之后,载珩的手指伸了进来,一而再再而三地抚摸深入,好像在确认能否进入,但是这具身体没有过任何经验,他的动作又不算温柔,我感到颇为疼痛,但又别无办法。 「你哭了?」载珩用一种相当诧异的口气说道。 这不是废话吗!我狠狠瞪他一眼。 他似乎有些愧疚慌乱,连忙低下头,笨拙地亲我的身体,可惜的是,这具身体还是不太容易放松,等载珩终于忍不住进来的同时,我再也忍不住哽咽的声音,一边拿手挡住视线,一边挣扎着想要逃开。 他的气息忽然变得急切粗重,发出了低低的呻吟,也不顾我的推拒,一只手握住我的性器,不大熟练地搓揉起来,下半身也开始了抽插。真的好痛,我该不会死在他床上吧?我一边想着这种荒唐无稽的事情,一边努力分散注意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算渐入佳境。 载珩大概是知道我已经不像先前痛苦,索性也不再小心翼翼地克制力道,每次挺入都又快又狠,我早已神智不清,只能忍着痛与微弱的快感,配合着他的动作,让他尽兴……片刻之后,载珩终于停了下来,发出一声难耐的喘息,整张脸埋在我肩上,一边咬着我的肩膀,同时身躯也无法自制地颤抖着,将体液射在里面了。 过了一会,载珩终于从快感的馀韵中清醒过来,直起身躯,抽出了那根物事,我也跟着坐起身,两腿间满是黏腻的液体,腰酸背痛,感觉相当难受。 载珩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紧张,「你……你要不要……」 「什么?」我愣了一下,忽然理解了他究竟在紧张什么,于是没好气地对他道:「改天再说,我现在要睡了。」 他似乎隐隐松了口气,心满意足地蹭了蹭我,很快就睡着了。 我有些失眠,才想换个姿势,就见载珩闭着双眼,彷佛说梦话一般,含糊地嘟囔道:「心肝……」 心——心肝?! 我感到浑身上下的皮肉都跟着一阵发麻,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整个人都僵住了。那是在说我吗?我们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误会?又或者我给了他什么奇怪的错觉?我们这样应该不是在谈恋爱吧?为什么他要这样叫我!为什么! 还来不及把这件事想清楚,隔天发生的事情便让我吓了一跳。 安国公府联合掌管北方军营的何将军与北方六郡的官员,打起了恢复皇族正统的旗帜,正式谋反了。载瑛身为皇长孙,自是义不容辞地准备启程前往洛阳,与众人商讨一应事宜,而载珩则暂且驻留此地,确保后方粮草辎重补给通畅无阻。 「待战事结束,我便来接你入宫大婚。」载瑛微微一笑,对小桥这么说道。 糟糕,这家伙死亡Flag立起来了……我们悄悄对视一眼,小桥难忍悲壮地道:「不要死啊。」 「不会死的。」载瑛抱住小桥,很是含蓄地以唇碰了碰小桥的头发,温柔地哄道:「阿桥在这里乖乖等我,听到了吗。」 明明是哄小孩子一样的台词,偏偏谈了恋爱智商下降一大截的小桥还真吃这套,泪眼汪汪地望着他,脸上满是即将离别的不舍与不甘。我与载珩站在一旁,堪称最不识相的电灯泡。 说起来,我们两人都有点尴尬,他们在那里离情依依执手话别,我跟载珩谁都没说话,毕竟昨晚才做过那样的事,难以直视对方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载珩清了清嗓子,提醒道:「阿兄,该走了。」 载瑛松开抱着小桥的手,骑上那匹马蹄霜白的黑马,又对小桥笑了笑,当真率领着一批人马启程离开了。小桥神色恹恹的望着远方,直到那一列队伍的背影已经远得再也看不见,才垂着头,起身回到院落之中。 我与载珩对望一眼,他忽然道:「我去军营一趟……」 去就去,跟我说做什么?这是报备还是打卡?我有些莫名其妙,没想太多便摆了摆手,权充是道别,待他离开,便走回了院子里,在小桥身旁坐下。 「沈蘅桥……」 「做什么。」 「你很担心?」 「能不担心吗。」小桥叹气。 说起来确实如此,载瑛虽是出身正统,又持有先皇遗诏,但这毕竟是与国为敌,载瑛手头上就只有北方军营与北六郡作为后盾,这样的力量并不算是雄厚,况且北方粮食往年自给自足定然无虞,但若要供应军队,便恐怕有些不足,京城距离湖广不远,而湖广是著名的鱼米之乡,粮食充足,若要打仗,肯定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更不用说,纵使载瑛自诩正统,但当今陛下毕竟比他多活了几十个年头,善于玩弄权术,朝中亦多有名将,若是两军对阵,还真说不清是谁胜谁负。何将军虽是名声在外,但毕竟年少,还少了几分历练。 载瑛将小桥留在这里,或许也是说明了他对此役并非全然自信。 眼看小桥无精打采地回房,我也有些倦怠,索性回房睡觉。过了一个下午,到了傍晚时分,载珩忽然破门而入,神情急切,扬声道:「你有没有看到那个小丫头?」 他是在说小桥? 我连忙摇头,赶紧起身下床,问道:「怎么了?」 「马厩里的马少了一匹,那丫头又不见人影!」载珩气急败坏,简直怒火中烧。 我微微一怔,一时之间,福至心灵,连忙转回小桥卧房,房中空无一人,我找来找去,在案上找到了一张纸笺,小桥歪歪扭扭的字迹写道:「我去找殿下。」 载珩一见纸笺,气得眼都红了。 我迟疑片刻,对他道:「别气了,你借我一些人手,我这便去把他带回来。」 「你也想走?」载珩无来由地更加愤怒了。 我实在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只好噤声不语。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甩来一个腰牌,愤愤道:「这是令牌,你去我护卫中点十个人跟着,别蠢得走散了。若是找不着,也就罢了,我再多派些人去找。」 他这样一说,当然是应允了,只是显然心不甘情不愿。 直到此时我才明白,他心中的不安担忧或许并不下于我与小桥。 载瑛是他相依为命的兄长,他只有更担心的道理,但为了监督粮草运输,他听从吩咐留了下来,多半也答应兄长要照料小桥,然而小桥却悄悄盗马逃走,是以他一方面觉得有负兄长托付,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无能为力,最终只能像这样以怒气宣泄情绪。 「载珩。」我叫他的名字。 他看了我一眼,眼眸深暗,目光冰冷。 「我不会走的,待我找到小桥,就立刻把他绑回来。」我一边说着,走到他身侧,低头亲了亲他的脸颊,尽量放缓声调,「你在这里等我,我会回来的。」 载珩没说话,只是垂下头,眼眶红红的,忿然道:「谁稀罕你回来。」 「不稀罕也没关系。」我安抚他,「是我想回来。」 他沉默片刻,终于收起了那些怒气与怨气,没好气道:「还不快去追那丫头?」 我笑了笑,「这就去。」 八、 结果到了最后,我们还是没有找到小桥。 数日后,载瑛捎来消息,小桥居然独身一人平安追上他们了,我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点火大。小桥想走就走,为什么不能当面跟我说一声再走,如今即将开战,一个人上路的风险有多大,他不可能不知道;明知故犯,我真想揍他。 「你在想什么?」 「小桥……呃。」我看到载珩的目光,于是顿住了。 他的神情又黑了下来,好像万分纠结,又皱着眉头,半晌过后,才低头道:「你这样有意思吗?」 「什么?」我茫然地道。 「若喜欢那小丫头,何必又来招惹我?」他笑了一声,但眼神中却殊无笑意。 原来他还在纠结这个问题,但是就像我说过的,我对小桥确实没有任何超乎朋友手足的感情,然而在载珩看来,我们既是异性又是主仆,这件事本身就已经不够单纯了,说不准他还以为小桥跟我就如同袭人与贾宝玉一般,有过什么公子初试云雨情之类的风流往事。 我将口中的粥汤咽了下去,握住他在桌上的那只手,他抽了几下,没能挣脱我,便不情愿地让我握住了。其实以他的力气,当然不可能完全无法挣脱我,所以他这副样子,不过是在欲拒还迎罢了。 他没有看我,也没有说话。 我感到有点好笑,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他有点恼羞成怒。 「没什么。」我摇摇头,「只是,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很……」 「很?」他一脸茫然。 很幼稚,很别扭,很可笑,但又像个小孩子一样,莫名地惹人怜爱。我想到这里,并没有把心中的这些话说起来,要是当真说出来,他大概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当然这样或许也很有趣。 「没事,快吃吧。」我微笑道,「你不是还要去军营一趟?」 载珩又看了我一眼,悻悻地吃完了最后一个鲜肉包子,隐约有些不舍地松开我的手,最终起身离开。载瑛特地将他留在这里,想必将不少事情都托付给了他,我目送着他离开,一时之间,心中有些怅惘。 直到深夜,载珩才回到这处院落当中,我早已躺在床上,听他轻手轻脚地在外间沐浴,忽然产生一种自己是等待晚归丈夫的妻子的错觉。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间的灯光消失了,载珩摸黑走了进来,爬到我的床上。 自从那一晚之后,他偶尔会睡到我的床上,我对此倒也没什么看法,一是该发生不该发生的事情都发生过了,已经无所谓了,二是之前北上的那段路途中我们就经常睡在一起,早就习惯了。 他身上带着一丝温暖的水气,我往里头退了一些,让他躺在外侧。 这到底算是什么关系,我也不知道。要说是暧昧的话也不像,毕竟我们都上过床了,不过我总觉得他对我似乎存有一些我还在试着分辨厘清的微妙感情。 「还没睡?」载珩低声道。 「嗯。」我随意地应了一声,他登时又不说话了。 不知何故,过了半晌,他忽然哼了一声,「我没有让你等我,你要等是你的事。」语气竟是得意洋洋。 「我没有。」我下意识地道。我也确实没有在等他。 他没有回话,显然是觉得我在狡辩,彷佛心情很好似的,在黑暗中发出一声嘲笑般的声音。我总算是明白他的问题在哪里了,一时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他对于自己认定的事实异常地坚信不移,那晚我与他上了床,又说自己喜好男色,他便觉得我对他有意;但我对小桥又相当在意牵挂,于是他觉得我对小桥也有几分意思,是个花心又脚踏两条船的人渣;还有就是刚才,我明明没有等他,也说出了事实,但是他仍旧只相信他自己的判断。 这真是我平生所见最为自我中心的一个人了,就连小桥都远不能望其项背。 「载珩。」 「嗯?」他含糊地应了一声。 「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彷佛一怔,语气尴尬又恼怒,「快睡,别胡说八道了。」 「那就是不喜欢?」我没理会他的喝斥。 他的语气愈发烦躁,「你……」 我翻身压住他的身躯,意味深长地道:「说起来,你还欠我一次。」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色,但是他的声音却忽然变得相当微弱,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害羞,期期艾艾道:「你……你是认真的?」他的身躯变得僵硬,似乎真的很紧张。 「如果是呢?」我故意道。 彷佛点燃了什么东西似的,在一瞬间,载珩的身躯热了起来,我们贴靠在一起,我也感受到他身上异常的热度,一时之间,却有些诧异。他有反应了……那个物事抵在我腿上,显然相当亢奋,载珩却沉默下来,似乎尴尬而不知所措。 过了半晌,他结结巴巴道:「不……不是因为那个……」 「那是因为什么?」我感到有些好笑,于是故意逗他。 他说不出话来,只是气息愈发急促,手脚僵硬,然而下身却始终没有软下去,相当有精神似地顶着我;我悄悄挪动了一下,隔着一层衣衫攫住那个东西,载珩的气息顿时一紧,身体像是拉紧的弓弦一样绷了起来。 「你——」他又惊又怒。 「别怕,只是用手。」我连忙安抚他。 「谁怕了!」他低声吼道。 我握住那个器官,尽量温柔地搓揉着,载珩原先还想反抗,但过了片刻,整个人就软成了一滩水,只能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呻吟。听到他的声音,我也隐隐有些兴奋起来了,又摩挲了几下,载珩便将脸埋到我的怀中,气息不复原本的平稳。 「这里都湿了……」我一边用指尖磨蹭顶端,一边促狭地道。 载珩没有说话,只是鼻息愈发急促,最终伸手无力地扣住我的手腕,也不知道是要我继续还是停手,动作犹豫迟疑,我观察了一会,在黑暗中找到他的脸,很快就 凑过去亲吻了他。载珩发出一声闷哼,几乎来不及说些什么,在被我勾住舌尖吸吮的那一瞬间,下半身便猝不及防地湿透了,灼热的液体溅湿了我的手掌。 我试探着将手深入他两腿之间,玩弄着他的那个器官,手在大腿内侧不断摩挲,有意无意地往后探去,试图更进一步。 他喘息着,有点难堪地道:「不行,我明天还得去见郡守……」他的语气难得地有几分小心,似乎觉得说出这样的话很尴尬,但是又不得不说,既觉得这么说会得罪我,但仍强要面子所以不愿示弱。 「没事。」我找出一条汗巾替他擦拭干净,将他按倒在床榻上,「你睡吧。」 虽然可以要他用手帮我,但是还是算了。都已经这么晚了,他也累了吧。我才这么想着,并为自己的体贴感到略微自豪,他忽然起身压住我,飞快地解开我的衣衫,还来不及推开他,他就已经张口含住了我半硬的性器。 「载珩,你等等……」我有点慌乱。 他没有等。 灼热潮湿的唇舌笨拙地含着我,小心地舔着前端与根部,彷佛喘不过气来似的,气息相当急促,发出含糊的舔吮声,但又不愿松开口中的物事。他怎么会知道—— 我有点惊愕,原以为他曾经被女人这么服侍过,然而仔细想想,事实上是我教会他这么做的。那个酒醉的夜晚,我也曾经这么对待过他,即使记忆模糊,想来他也是 记得的。 结果最终我还是在他口中宣泄了。 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说话。 我点起油灯,就看到他坐在床榻上,一脸茫然震惊,唇边还残留着一点浊白的……咳咳,你们都知道的东西;一副对于刚才发生的事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所以此刻便显得分外愕然的模样。 这种气氛太过古怪,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伸手拭去他唇边的液体。 载珩脸上耳根脖颈皆是一片通红,像是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一脸羞耻地瞪我。 「好了好了,快睡吧。」我若无其事地道,又想起一事,复而问道:「要漱口吗?」 他瞪着我,似乎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我察言观色,赶紧倒了一杯凉茶递过去,他动作粗鲁地漱口,用力擦净脸上残馀的液体,神情阴沉地翻了个身,背对着我躺下了。 他这是生气了吗?但看起来又不像是那么一回事。 「生气了?」我问。 他闷声道:「没有。」语气不善。 尽管如此,但后来我靠过去时,他也没有推开我。 这样一来,那个关于喜欢或不喜欢的问题也不必再问了,答案显而易见。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一软,又摸了摸他的头发。我到底是怎么看待他的,这件事连我自己都不太清楚,他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人也不坏,而且还对我怀有说不出口的情愫…… 被人喜欢,感觉当然不错,不过这就是恋爱了吗?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又或者我只是被他诱惑了?跟他在一起的感觉不算糟,然而他对我们之间的事情又是怎么想的? 我想了又想,望着载珩的背影,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事实证明,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只有我这样的闲人才有空去思考。 因为战事开始,载珩很快就变得忙碌起来,每日皆是匆匆来去,便是在这个小院中,我们一日也未必见得到一次面,有时我睡了他才回来,有时我尚未清醒他又出门,忙碌得像个不沾地的陀螺似的。 军中诸事大约过于繁杂,世事也并非全然如意,载珩迅速地憔悴下来,终日眉头紧皱抿着双唇,一副漠然疲惫的模样,连话都变得少了。与此同时,战况却是愈演愈烈,我听闻载瑛所率军队连战连胜,如今军队已开拔至临沂,距离京城不甚遥远,心中不免松了口气。 载瑛平安,至今未尝一败,跟随着他的小桥想必也是安全的。 岂料,在这个想法出现不久后,来自载瑛军中的信使带来了两个消息,不能免俗的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载瑛漏夜进京,与事前买通的官员里应外合,趁着当今皇帝猝不及防之际,拿下了京城与皇城。坏消息是,小桥当时身在宫中,察觉有人要刺杀载瑛,便奋不顾身地为载瑛挡下了一刀,如今却是生死不明。 载珩心知我焦急,他又暂时离不开此处,想到最后,终究给了我一个名目,匆匆遣我入京面圣。 待我风尘仆仆入京,只见城中仍在戒严,处处都是兵卒,似乎有皇帝一派的乱党仍在流窜,所幸我拿出路引后,守在城门的士兵便客气地放行。据说载瑛并未急着 入主皇城,至今仍暂居于威北侯府,但在我赶到侯府时,瞧见的却是小桥侧卧在床上,一边吃桃子一边看话本传奇的悠闲身影。 「你怎么来了?」他一脸惊讶,「现在城中还乱得很呢。」 我实在是笑不出来,僵硬道:「你说呢?我在北方收到消息,你被捅了一刀……」 「啊,那个啊。」小桥一脸轻松,灵活地从床上起身,飞快地松开了衣襟。 虽然他里头还穿着一件薄绸肚兜,遮住了微微隆起的部位,但我还是觉得眼睛都要瞎了。我果然是个纯正的同性恋。一边这么想着,我凑过去,目光停留在小桥的胸口上,那里被划开了一道伤痕,但伤势不重,口子也不算大。 「只是皮肉伤,不碍事的。」小桥得意洋洋,「殿下送我的玉佩我一直挂在身上,所以那小太监拿匕首刺过来时,玉佩挡了一挡,虽然碎了,不过我也没事……」 我微微松了口气,心中却又起了疑窦,「这话说不通。如果只是这种小伤,为何当初报信的人却说你生生替殿下挡了一刀,一副你伤重得随时都要断气的焦急模样?」 小桥抓抓头发,一脸尴尬混合着不好意思的神色,「呃,因为那时候我吓了一跳,挡住那刀之后受伤的地方超痛,我还以为自己要死了,挣扎着说了几句遗言,还 说临终前一定要见你一面,接着就昏过去了,所以殿下想也不想就让人去北方军营报信了……听说当时流了不少血,不过只是皮肉伤,好歹没有死成,事后想起来真 是吓人。」他说到这里,嘿嘿一笑。 「你也知道要怕啊。」我冷冷道。 「当然。」他理直气壮。 「那你还为他挡刀。」我质疑道。 小桥愣了一愣,有点茫然地开口:「他……他是不一样的。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当然我是很喜欢他啦,但是我真的没想过要为了他死……那时候,好 像整个身体都不受意志控制了,想也没想就替他挡了这一劫,虽然没有后悔,但是我也会忍不住想,原来我已经这么喜欢他了……」 「好恶心。」我毫不留情地评论道,「我对你的罗曼史没兴趣,别说了,快闭嘴。」 「太过分了!」小桥难以置信地大叫,「我们不是好兄弟吗?我还听你倾诉过你跟载珩的事情呢,我也没说过你恶心啊!」 「那是你单方面的八卦,我从来没有跟你分享这种事情的意思。」我冷淡道。 小桥立刻唱作俱佳地假哭起来,「赵重渊你太过分了!原来我一直以来都看错你了呜呜呜呜——」 这时门帘被打起来了。 小桥还在假哭,刚才松开的衣襟还没合拢。 刚踏进里间的载瑛立即用一种谴责疑虑的目光瞧向我,似乎怀疑我就是造成小桥如此失态的元凶。我一时没有说话,心想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 「阿桥,这是怎么了。」他看我一眼,接着又凝视着小桥,柔声道:「可是伤口疼了?还是哪里不好?若是身子不适,我叫人给你把脉……」 小桥假模假样地收了泣声,厚着脸皮撒娇道:「公子是坏人,他欺负我。」 载瑛原先镇定的神情立时一变,神色随之一沉,「他欺负你?」说着,幽深的目光望向了我,一对长眉微微蹙起,面色不善,「他怎么欺负你了。」 小桥大抵也是察觉玩笑开得太过,连忙道:「没什么,只是玩笑罢了,殿下不必介怀。」 载瑛将信将疑,防备地看我一眼,伸手将小桥衣襟拢好,低声道:「好好休息,旁的事情都有我在,必不叫你操心。」 小桥顺从地点头,像只驯顺的猫一样,用脸蹭了蹭载瑛的手掌,两人接着又说了几句私房话。我早有自己是电灯泡的自觉,双眼都要他们那副恩爱模样被闪瞎了,没等着他们开口赶人,我便迳自退到了外间,留了些许空间给他们。 只是,里间的那两人显然对我的苦心懵然不知,说话间连音量都没有压低一些,就算隔着一层帘子,一段距离,远在外间的我却全然听得一清二楚,小桥的声音冷静异常,几乎让我感到一丝冰冷与陌生。 「如今要论功行赏,或令拜将封侯,或纳其女入宫,变着法子任他们选就是了,只有一点不能不防,后位万万不能给那样的人家。何将军也就罢了,其馀人等皆是靠军功起家的武夫,教出来的女儿只怕不好……便是要联姻,也犯不着拿嫡出的血脉去拉拢。」 「你说这些做什么。」载瑛的嗓音听起来并不情愿,「那个位置我留给了谁,你还不知道么?」 「我知道,他们又不知道。他们不懂,你便教他们,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小桥语气平淡,甚至像是颇觉有趣地笑了一声,「你初入京城,还需仰仗他们,纵是与虎谋皮,也是不得不为……安国公府同威北侯府虽是殿下素所信重,但仍需防外戚坐大。」 「阿桥……」 话到这里,里间却是全无声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桥才出声道:「殿下不必动怒,若是瞧我不顺眼,直说便是。」气息居然有几分急促,彷佛呼吸不畅。 载瑛嗓音沙哑,沉声道:「阿桥如何说,我便如何行事。」 若只听这段对话,载瑛竟似个昏君一般,而小桥便是那红颜祸水。他们两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也来不及多想,里间又沉寂片刻,想来那两人又亲热了一会,载瑛才起身走出里间。 「赵公子。」他客气道。 「殿下。」我连忙起身作揖。 「你与阿桥……」他说到这里,却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只是主仆,别无其他。」我识趣地道,又咳了几声,澄清道:「在下与小桥共历患难,他在我心中,便如我嫡亲妹妹一样。」 载瑛沉吟半晌,最终道:「此话当真?」 我连忙点头。 这话要是不真,我恐怕就要被殿下当成觊觎小桥的登徒子,连带着还送了将来的皇帝一顶绿油油的帽子,这种时候还不撇清,只怕就是一条死路。 「好。」载瑛点了点头,似乎终于满意了,「回头我便与赵大人说一声,让他收阿桥为义女,不过姓氏也不必改了,还是照旧姓沈。只是往后阿桥出嫁,人人说到沈皇后,都需知道他是赵家所出。」 一边是未来的皇帝,一边是这具身体的亲爹,我在几秒间就做出了抉择,顺从道:「但凭殿下作主。」 载瑛笑了一笑,眉头一松,顺当地离开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心中也不是全然不明白的。 小桥出身奴仆,纵是消了奴籍,也不过是个平民百姓;然而若成了赵翰林的义女,身份却立时不一样了,往后他若是当真入宫,背后也还有赵家这个倚仗,赵家并非权贵,往后或是平步青云,或是跌入尘埃,一切都还在载瑛掌控之中。 为此,纵是赵翰林不愿收小桥为义女,但出于为君分忧的顾虑,肯定也会妥协,甚至不惜将小桥捧成赵家的掌上明珠;往后两方相辅相成,互为倚仗,各谋其利,若是小桥诞下子嗣,赵家顺势成了皇子外家,更是锦上添花。 绕了这么一大圈,载瑛其实是在帮小桥寻一个有来头的身份与一门靠得上的外戚,让他往后纵是入宫,也不至于在身份上就矮了别人一头。我答应得这么干脆,也有一部分是出于这个缘故,即使将来赵翰林因为我专断独行地应允此事而怪罪于我,我也已经管不着了。 我走进里间,小桥大约也听到我们在外间说的话了,却故意笑道:「你们说了什么?」 「你都听到了,还问什么。」我有点不情愿,但仍开口道:「他……也不算差劲,只是这个时代……他不可能只有你一个人。」其实载瑛千好万好,只有一点不 好,他将来三宫六院妃嫔成群,将置小桥于何地?小桥本无家势倚仗,即便有了赵家作为倚仗,比起旁人权势却还是万万不如。 「我知道。」小桥难得地笑得有点腼腆,「他说过了只愿娶我,不过这样不好,他可不是那种光凭威势便能驾驭臣下的皇帝,若是执意如此,恐怕朝中还得生乱。」 原来如此。 所以小桥先前才开口劝他,要载瑛以封爵或妃位拉拢朝臣。 我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终还是沉默下来。小桥很快就转移了话题,说起了他追上载瑛后发生的种种事情,但凡与他有关之事,尽皆钜细靡遗地一一说来,我听到一半忍不住被他逗得笑出来,不知不觉便把那件烦心的事抛到了脑后。 九、 约莫半个月后,载瑛登基了。 他甫一登基,便将当年的事情分说清楚,例如昭怀太子与太子妃之死的真相,还有废帝又是如何玩弄权术夺下皇位之类的事情,我听说废帝在载瑛入宫当日便自尽了,到了现在,除了一些曾与废帝关系密切的官员以外,已经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事情了。 小桥平日仍在养伤,我也住在威北侯府中陪他,后来倒是又见了威北侯夫人几次。夫人如今已是孀居,为了她及侯府的名誉,载瑛亲自替当初被以谋逆罪名下狱的威北侯平反正名,而当初那纸放妻书已然作废,载瑛作主令夫人从威北侯旁枝亲戚中选出一个嗣子,以承继威北侯府的香火。 而赵翰林在载瑛的授意之下,也来过威北侯府数次,见了我虽没什么好脸色,但对救了载瑛一命的小桥却颇多嘉许,心甘情愿地收了小桥做义女。 「干爹真是好人,还送了我这么多东西。」小桥点着赵翰林送来的一应物事,喜孜孜地发了对方好人卡。 「为什么干爹这个词从你口中说出来就有种不太单纯的感觉……」我纳闷道。 「你这是银者见银!」小桥气愤地道。 自从载瑛登基为帝,赵翰林也重新起复为官,又入了翰林院,只是品阶却比过去高了,毕竟他是效忠于昭怀太子的旧人,想来载瑛也不可能薄待于他。我成日跟小桥待在威北侯府中,日子过得却是无聊极了。 载珩也在那时自北方赶到京中,当日即被封为端王,因为他早已成年,载瑛赏赐给他一处不错的府邸;我们两人除了曾经在威北侯府中照过一面外,在那之后,居然一次也没碰见。我疑心他是在躲我,也不由得有些困惑。 「你这副样子,换作我是载珩,我也躲你。」小桥得知此事后,恨铁不成钢地道。 「为什么?」我茫然问道。 「你仔细想想,从他入京以来这都多久了,你却连一次都没去见他,这说得通吗?」小桥用看人渣的神情瞧着我,目光鄙夷。 「他也没有来看我啊。」我连忙为自己辩解。 「前几天他不是才来了威北侯府?」 「他是为了见夫人才来一趟的……」 「他如果只是要见夫人,又是怎么跟你打照面的?」小桥义愤填膺,「你不知道那是他的藉口吗?」 「藉……藉口?!」我目瞪口呆。 「我最清楚这种傲娇角色了,他表面上说是要见夫人一面,可是他如今被封为端王,从前假扮威北侯的事情也被牢牢隐瞒着,夫人如今又是新寡,他没事来见夫人 做什么?」小桥叹了口气,「更不要说,夫人平素见客的花厅与我们所在的小院差了多远的距离,你以为他是迷路才走到这里的吗?」 我一时无话可说,于是也沉默下来。 其实我知道小桥说得对,但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一日与载珩凑巧相遇时,我本想上前去与他打招呼的,但是他只看了我一眼,便若无其事地走开了,我以为他身有要事,也没有追过去,没想到在那之后却一次都没有碰见他。 我……我才不是在想他呢! 要是我是载珩的话,大抵会说出这种口是心非的台词吧。不过可惜我不是傲娇,我也不能否认,我确实是想他的。乱党已平,朝政也回到了正轨之上,一切都在往平稳的方向前进,好像先前那几个月的战乱都是前生的一场梦境,梦醒了只馀些许模糊痕迹,生活还在继续。 「虽然你这一手放置Play也不错,不过对付傲娇不能这样,你就算要冷一冷他,也得把项圈与绳子抓牢……要不然他跑了,你又要去哪里把他抓回来?」小桥语重心长地道。 ……放置Play?项圈与绳子?这家伙到底把载珩当成什么了! 我感到有些啼笑皆非。 「光是说我,你怎么不说自己的事。」我换了个话题,「你跟陛下如今又怎么样了?」 「一如既往。」小桥答得简单,又鄙视地瞪我,「他如今才刚登基,就算要大婚,也得再等一阵子。」 我想了想,犹豫过后,还是开口道:「小桥,你有没有想过离开京城一段时间,等载瑛真正收拢朝臣之后再回来?我们可以去江南,也可以去北方,你可以经商,我可以帮你看帐,不必非得立刻嫁给他。」 「我没想过这个。」他答得干脆俐落,甚至一脸茫然,「为什么这么问?」 「陛下往后必定坐拥三宫六院,艳福不浅。」我旧话重提地提点他。 小桥沉默片刻,忽然道:「我从前看过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一个有穿越女主角的故事,女主角跟王爷相识于寒微,两人因为战乱始终没有成亲,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女主角是王爷的糟糠之妻,王爷也一心想娶女主角为皇 后,只是他在战乱时倚仗了一名将军,将军决心把女儿送入宫中当妃嫔,而王爷当时势力不足,没办法拒绝这件事……」小桥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怅然若失,「皇 帝登基当日,女主角放下后位,潇洒地走了。两人明明可以共患难,却不能同富贵。」 「是个好故事。」我评价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是个有自尊肯自重的好女子。」 「我当时看完也是这么想的,女主角真是有骨气。」小桥说着摇了摇头,「但是后来一想,她能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开皇帝,何尝不是爱得不够深重,而尚未到不可自拔的境地?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够了,你少掉书袋。」我连忙打断他。 「总之,我想说的是,我不是什么小说女主角,也不用受你庇护。」小桥神色郑重,「虽然现在是这个样子,不过我好歹也当了二十几年男人,这种小事,我能自己解决。」 「你要怎么解决?」我将信将疑。 「大不了把他的后宫也收入我的后宫好了,你又不是没听过磨镜,想来三宫六院众位妃嫔定然都是美人,陛下与我无分彼此,就算是后宫美人也是可以互通有无的嘛。」小桥一脸志得意满。 「你这话当真?」我震惊道。 「只是开玩笑啦。」小桥讪讪道。 他拒绝了我的提议,这点让我有点受伤。我们不是一起穿越的好兄弟吗?虽然现在是兄妹就是了……不过他这样想也不想就回拒我的提议,真是让我无话可说。当世若论见色忘友,当以沈蘅桥为最。 小桥抓抓头发,有点不好意思地道:「若我当真是女人,又或者受不了这样的景况,自然会跟着你走,如今却非如此。要是我在这里抛下他,那就没有意义了,我是男人,自然得为喜欢的人披荆斩棘,更不用他苦心孤诣为我铺出一条康庄大道,我要凭自己的力量站在他身边。」 「你这是自讨苦吃。」我不留情面地评论道,「如果将来他不爱你了,那又该怎么办?」 小桥只是一笑,「你没听过吗?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我一时间瞠目结舌,愣了一愣,直到好半晌后才找回言语能力,「你……你难不成想谋朝篡位?」 「若是将来色衰爱弛,武曌如何,我便如何。」小桥还在笑,神态豪迈之至,「万一嫁了旁人,往后同翁姑叔伯困在宅中苦斗,那又有什么意思?要玩就要玩大 的,若是载瑛不再爱我,那就罢了,我自然有我的筹谋……这一场赌局,赌的可是九州四海,锦绣江山。若真有那一日,待我君临天下,你便等着裂土封侯吧!」 ——多年以后,小桥终究没有成为女帝,他与载瑛的儿子则顺理成章地代替他实现了君临天下的梦想。 然而现在的我还不知道未来究竟如何,因此只能呆呆瞪着他,随即四下张望,接着死命捂住他的嘴巴,厉声道:「你别在这里大放厥词!要是被人听到了怎么办?纵使陛下要保你,也未必当真保得住啊!」 「只是说说罢了。」他挣开我,意味深长地一笑。 我实在看不出来他是在说真话还是说假话,索性不猜了,叹了口气,数落道:「你看过谁意图谋反还说出来的?这不是平白与人话柄吗?」 「我就敢说。」小桥得意洋洋。 「你这不是大胆,是鲁莽!」我用力戳他额头。 「鲁莽就鲁莽,反正陛下喜欢。」他恬不知耻地道。 「你当真在他面前说过这种话?」我好奇道。 「没有。」小桥歪头,似乎也颇感奇怪,「不过,他大概也不是一无所知吧,一个小小丫鬟能知道那些朝堂之事已经很古怪了,可是他至今都不曾防范分毫,反而什么话都对着我说,当真是一点都不介意呢。」 「这是真爱啊。」我感叹道。 虽然是往后绝对会有三宫六院的真爱,不过以小桥的手腕与手段,解决那些事情想来也不过是手到擒来,我实在没有必要替他瞎操心,虽然换了个壳子,成了个小姑娘,不过躯壳里头终究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小桥并非需要我呵护的温室小花,他比任何植物都要坚韧。 「你高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若是你有朝一日想要离开京城,届时也可以来找我。」 他微微一愣,「你要离开?」 我瞧他一眼,不置可否。 虽然已经想了好一阵子,不过也是直到刚刚才真正下定决心,小桥一旦搅入宫中之事,下场若好也就罢了,下场若是不好,总需要一条旁人不知道的退路;如果打算安排这些事宜,我势必得离开京城,少则数月,多则数年,必须为我俩都找好一条出路,然而这些事情到底不用跟他明说。 我望着小桥,用力揉揉他的头发,他一脸莫名其妙地瞪着我,却没生气,彷佛也是发现了几分异样,甚至隐隐察觉了真相。我们两人相对无言,最终默契地换了话题,谁也没有多谈这件事。 数日后,身在侯府的我得到了一个消息——端王病重。 「是装病吧。」 「肯定是装病。」 虽然跟小桥异口同声下了同样的结论,不过在得到消息的隔日,我还是决定起身去端王府一趟。到了端王府,一名陌生而彬彬有礼的管事请我到花厅坐下,又上了一盏好茶,恭敬地请我稍等一下,而我万万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载珩是打算报复我不主动找他,所以刻意把我晾在这里放着不管吗?这到底该不该说是幼稚呢。 我心中觉得有点好笑。 管事在请我到花厅坐下后就消失了,我索性起身,去了院子里闲逛,反正只是在前院,应该是不要紧的;况且载珩府中应当没有女眷,我也不可能因此冲撞了谁。 在启程之前,我从小桥那边得知了一些八卦,据说这处端王府从前是一位王爷的府邸,血缘上算来大约是载瑛与载珩的叔公,为人极是风雅,一生独身不曾婚娶,后来逝世后便因无子除爵,这栋府邸被朝廷收回,如今又被载瑛给了载珩。 前院中种了疏疏落落几棵老树,我认不出是什么品种,但看起来却长得不甚茂盛,显然这间府邸的主人并未费心打理这个地方,因此前院虽然整洁干净,但比起威北侯府却多了几分冷清寂寥。 这时一个小丫鬟从廊下迎面走了过来,脚步急促,瞧见我之后紧绷的神情骤然一松,上前微微一福,轻声细语道:「王爷有请。」 在与载珩相处的几个月中,虽然我曾经有一半时间在充当他的小厮,不过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载珩真是好大的架子,让我等了半个时辰,还假模假样地令人来请,显然是刻意要做出一个跋扈的模样。 他果然是在生气啊。 我跟在小丫鬟身后,走向了另一处院落,载珩正坐在厅堂中等我。瞧见我进门,他先是看我一眼,接着又别开目光,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我在他对面坐下,没有向他行礼,他也像是忘了此事一般,没有挑剔我的失仪。 沉默片刻后,我清了清嗓子,决定率先打破僵局,「许久不见,王爷近来可好?」 「尚可。」他淡淡答道。 在这简短的对答之后,我们之间又陷入了古怪沉寂的气氛当中,我也不是真的看不出来他不想搭理我,索性也不说话了。其实要是他随口接一句话,或者随便问点什么,对话完全不必停在这个尴尬的地方,但是他偏偏不愿令我如意,也不知道究竟是在跟我置气,还是真的不想理我。 不知道安静了多久,我恍惚间听到外头传来的蝉鸣声,一时之间,却是有些茫然。在我与小桥毫无来由地来到这个时代时,时节尚且是深秋,一转眼却过了年关,冬去春来,如今都已经是夏日了。 这么长的时间里,我依旧觉得一切都不太真实,但是这些发生过的事确实不是假的,小桥在这个地方混得如鱼得水,而我却像个局外人一般,也许充当着背景中可有可无的路人甲角色,不过这整出戏与我本身着实没什么关系,我对这个时代也没有所谓的归属感。 来到这个时代,这件事本身已经不够现实了,我也不觉得这种机率小到近乎奇迹的事情会发生第二次,回到原本的世界几乎是不可能的,在这种情况下,小桥也许可以在九重宫阙中找到自己的目标,我又该怎么办。 或许可以作点小本生意,比方说卖些包子或点心,或者经营货运邮局这一类古代并不发达的行业,只是需要一些本钱背景,凭着赵公子的身份,这点并不艰难,唯 一的问题可能是商贾下贱,若是我当真这么做了,恐怕会抹了赵翰林的面子,因此这些事情不能由我亲自出面,必须得找些老成的管事及掌柜打点…… 「你在想什么?」 「一两生煎包该卖多少铜钱。」 听到问句,我下意识地答道,接着才意识到载珩竟然出声了,抬眼一看,他的脸色却黑得如同锅底一般。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听闻王爷身子有恙,如今可好了?」我俩都清楚这只是托辞,不过这终究是我上门拜访的根本原因,不问也不行;如今看来,他气色不错,目光有神,真实情况跟我得知的消息有极大的出入。 载珩神色一滞,随即道:「好多了,只是偶感风寒罢了。」 「那就好。」我礼貌地道,「既然王爷病了,那还是好生卧床休养,在下就不打扰了,这便告辞。」说完,我起身行了一礼,准备离开。 他忽然高声喝道:「赵重渊!」 我有点茫然,但仍停下脚步,回头望向他。 「你就是仗着我对你……」他语气压抑又委屈,神情满是愤愤不平,「……不来见我也就罢了,竟还恃宠而骄。」 我这是恃宠而骄,他说得一点都没错。但是那又怎么样?虽然他那副幼稚模样并不讨厌,也不会让我厌倦,不过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他耗在这里,况且小桥那边需要我操心的事情更多,载珩如果想靠着不冷不热的态度让我屈服,我得说他选错方法了。 ……放置Play之类的东西,他肯定没有我玩得好,况且我又不是傲娇,根本不吃这一套。我有点好笑地想道。 眼看他已经委屈到近乎动怒,我回身往他所在的位置走了过去,直接扣住了他的手腕,低下头凑近了他,彼此的鼻息几乎交融在一起,他气息一紧,似乎犹豫迟疑着要不要吻我,我抢在他前头,在他唇边亲了一下,小声问道:「想我吗?」 然后……场景就换到床上了。 他心中还是有气,而且还故意用那档事宣泄情绪,我抚着酸疼的腰际,倒也没有感到后悔。先前冷待他,现在又顺从地配合他,一冷一热之间,叫他先是心生不满 怨怼,后又得到优厚的实质补偿,变相地压下他心中的委屈不快,对待傲娇就得用这种方式驯服,当然前提是傲娇对你真的有意思。 载珩躺在床上,瞧着难掩疲倦的我,神态餍足地道:「你就是欠人收拾。」 我笑了笑,「便是王爷还想收拾我,恐怕也没几次机会了。」 他神情一僵,强自镇定道:「你这是在说什么,往后我们同在京城,你……」 我没有看他,低声道:「王爷,我也不瞒你,再过一段时日,我便要出京了。」 十、 载珩死死瞪着我,目光岂只是不善,简直像是想把我生吞活剥了一般。 「你要离京?」他问了一句,自顾自道:「说什么傻话!来年便要开科举,你若是离京,难不成不参加科举了?若是如此,只怕赵翰林头一个就要不允,你……」 他说的这些话,我并不意外。 只不过,他并不了解我,正如我也不了解他,事到如今,他还是将我当成了过去的赵公子;然而我并非真正的赵公子,自然不可能如他所说一般去考科举,赵翰林那头也是,若是我走得远远的,只怕他还更加舒心一些,我出现在他面前,只会一再提醒他赵公子已然离去的事实。 「王爷不必多虑,这些事情,在下自会与家父商量。」我平静道。 「那你今天究竟是来做什么的!」载珩眉头紧皱,厉声道:「若是要走,你又何苦与我……」他急怒之下,脸色也随着涨红。 「我这便说了实话吧。」我想了想,还是决心和盘托出,「若我说我并非赵文清,也没有任何考科举的打算,王爷可信?」 载珩冷笑一声,「你不是赵文清又是何人?你要说什么便直接开口,少在这里拿些上不了台面的藉口搪塞。」 ……他不信。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答案却让我有了种放松的感觉。他不信,也就罢了,反正这种事情就算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的,赵翰林则是这之中的意外;他对赵文清知之甚深,没有道理分辨不出来,而我与载珩却是这几个月才相识的,在那之前,他与真正的赵公子恐怕也没说过几次话。 我咳了咳,低声道:「王爷可知,陛下意图迎娶小桥,为此不惜令赵翰林收小桥做了义女?」 他茫然地点了点头,压抑着怒色,似乎全然不懂我要说什么。 「若是小桥当真成了皇后,我父是翰林院学士,又是昭怀太子留下的旧臣,如今品阶在翰林院中已是极高的位置,再往上一些,只怕不久后便要入内阁,若是我也入了朝廷,与家父同朝为官,恐怕……」 我没有说完剩馀的话,熟知朝中之事的载珩自然也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不过这个藉口看起来极为真实,其实是我信口拈来,专为打发他而用。 载珩立即开口道:「便是忌讳此事,也不必断然离京。」 我长长叹息一声,语重心长地道:「若是我留下,王爷又待如何?」 他微微一怔。 「王爷如今已是廿馀岁,早该成亲了,再过两年,我过了冠礼,也得成亲……到了那时,我与王爷之间又算什么?」我淡淡说道,「王爷身为昭怀太子后嗣,如今得封端王,自然需要子嗣承袭王爵,而我……一介男子,纵使当真成了王爷契弟,又算得上什么?」 我望向他,不知不觉,眼眶却也跟着泛起一丝潮热。 其实这并非我的本意,这些台词也只是搪塞他的藉口,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说到这里,我居然也融入了此情此景当中,几乎有些失控。或许是因为我确实是喜欢他的,不过这种喜欢却又还没有深重到能够为他舍弃一切的程度,他或许也是这样的吧。 载珩没有说话,仅是用一种复杂而令人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目光凝视着我。 半晌,他开口道:「不成亲……便行了吧。」 我愣住了。 载珩像是终于捉住了一个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一般,忽然志得意满地扬声说道:「既然如此,我不成亲,你也不许成亲,就这么定了。」语气之笃定,彷佛此事已然拍板定案,再无转圜馀地。 「若是皇上赐婚——」我连忙道。 「推掉便是。」他答得干脆俐落。 「若是引起朝中纷争物议——」 「我一力挡下。」 「若是家父不允——」 「待你与我成了契兄弟,婚姻大事自是由我作主。」 ……这家伙没救了,他到底是怎么维持这种极度自我中心的性格还平安活到这么大的!我瞠目结舌,一时之间,简直是被他噎得无话可说。眼看我沉默下来,他忽然搂住了我。这种举动在此时看来无异于示弱,他用力抱着我,像是一个不愿放开心爱玩物的孩子似的,依依不舍。 鬼使神差地,我下意识问道:「王爷此话当真?」 「当真。」他答得简单而坚定。 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沉默下来。我本来以为载珩与我不过是露水姻缘,可是他显然不是这么想的,甚至还说出了这样的话,我又不是铁石心肠,自然不免有几分动容。如果说我完全没有被他的言语打动,那肯定是骗人的,然而事情真的能进展得那么顺利吗? 这种事情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最终的结果,但如果连试都不曾试,那肯定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我忽然想起了小桥前几日说过的话,顿时陷入了重重迷惘之中。 小桥有他的志气与抱负,甚至决定在这个时代一展长才,即使只是作为皇帝背后的那个女人,也依旧在所不惜……与小桥相较之下,我却没有任何明确的目的,甚至不知道自己来到这个地方往后该怎么生活下去,即使意图出京,也只是下意识地想要留下一条保存性命的退路罢了。 偏偏在我的面前,有这样一个人,对我说出了这种话。 我忽然体会到一般女性突如其来被高富帅床伴求婚的心情了,那肯定是既犹豫又纠结,一方面不相信自己真的能被对方所爱,一方面又怀疑这样的感情与决定或许只是对方一时昏头所致,过了几天就会像梦幻泡影一样迅速地消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鼓起勇气,迎向他的目光,异常郑重地叫了他的名字,「载珩——」 在那之后,又过了几日。 小桥成日长吁短叹,偶尔看我一眼,似乎是很想揍我一顿,但最终又没有动手。 「你为什么拒绝他了啊?」小桥用力戳我额头,一脸纠结,「你是脑子坏了还是吃错药了!载珩明明都已经向你求婚了——虽然不是真的求婚,不过跟求婚也差不了多少——你为什么要拒绝?」 「太沉重了。」我答道。 虽然知道载珩可能是一时冲动,也可能是一时迷惑,但是我实在无法说服自己顺理成章地接受他的提议。仔细想想,跟才开始暧昧了几天的对象忽然进展到定下婚 约见家长的情况,这种事情难道不可怕吗?即使起初认为我们之间的关系没有任何前景的人是我,但现在对于他的决定无法坦然接受的人也是我。 小桥知道这整件事情后,气得骂我「矫情」、「做作」,不过却也没有真的逼我收回那些话,将被气得再也不肯搭理我的载珩哄回来。我确实觉得有些可惜,不过要是按照他的话作,那似乎又不是我真心想要的。 我们需要的,其实只是时间罢了。 我需要更多的时间去了解他,认识他,与他相处,知道他的喜恶,梳理他的思绪,体会他的感情。可惜他似乎已经不愿意再给我这个机会了,后来我又去了一趟端王府,他连一个敷衍的藉口都没有拿出来,就只是让管事出来,冷冰冰地说一句「王爷不见客」。 在这种情况下,我也别无办法,只好暂时把这件事放到一旁。 载瑛登基一段日子后,朝政也平定下来,除了商议准备开科举这件事之外,还将封后一事提上了日程。尽管大部分的朝臣都认为小桥出身低下,又曾是奴籍,并非 良配,不过载瑛还是力排众议,说服朝臣立小桥为皇后,与此同时,作为台面下的交换条件,也答应了让几位权贵的千金入宫为妃。 因为小桥即将被封为皇后,作为义父的赵翰林顺带也被封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爵位,而作为小桥名义上兄长的我也得了一些赏赐,再加上小桥给我的那些银两银票,作些小本生意已是够了。 「你就要这样回乡下去卖包子了啊……」小桥一脸惋惜,「就算要卖包子,也可以留在京城卖啊。」 「我留在这里能做什么?」我摇摇头,「算了吧,我可不想扯你后腿,况且你应该也有自己的计划,你不是还要一统后宫君临天下吗?」 小桥一怔,却不像往常一样兴高采烈地说起自己的抱负,甚至没有笑,反而只是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多说,默默地又喝了一口茶水。 我只好宽慰他道:「况且你在担心什么,我只不过是离开一阵子罢了,少则数月,长则数年,又不是一辈子都不回来了。」我顿了顿,最终坦然道:「你已经找到了你自己的生活目标,这不是很好吗?在我离京的那一段日子里,我也想去找一找自己的人生目标……」 「一边卖包子一边找吗?」小桥一脸嘲笑,「说起来,你真该去吃吃看以前我们公寓旁边巷子里卖的生煎包,那是我吃过最好的煎包,包子上头撒了白芝麻,外皮又香又脆,里头肉汁鲜甜,还放了不少葱花,超赞!」 「现在还说这个做什么,我们都穿越了……」 「是啊……我们那天晚上为什么不去买生煎包,而去买了鸡排啊……」 我俩相对无言,唯能各自一叹。 即使谁都没有明说,但我们也都还怀念着那个时代。只不过,虽然是一步一回头,但至少小桥已经开始向前走了,而我迟迟没有动作,还站在原地,凝视着那个已经不可能回去的地方。 倒不是说这个时代不好,其实这里也很好,空气清新,百姓朴实,食物也不算差劲……比起我们原本生活的地方,这里就像是真正的乡下一样,没有科技,但也不 失人性,况且这是一个全然倚靠背景后台的时代,穿越成一般的平民百姓或许会活得相当艰辛,但我现在的身份是翰林府的公子,将来皇后的兄弟,只要不闹出什么 大事,基本上不会有什么问题。 说白了,往后我大可以倚仗着小桥的身份狐假虎威,作威作福。 我离开京城的前几天,恰逢小桥出嫁,伴 随着隆重的仪仗,他被迎入宫中,从此入了九重宫阙。我本来以为小桥会像平常一样假哭,用疯疯癫癫的表现宣泄自己的紧张不安,不过他却异常正经,就连目光也 全然不曾动摇,好像他早就已经在等待这一天,事前排练想像了无数次,以至于最终一举一动都挑不出任何毛病。 金灿灿的轿子被抬入宫中,碍于新郎贵重的身份,自然也不会有民间闹洞房的风俗,我与赵翰林被请到前殿入席,筵席初开,我便喝了几杯酒,不远处载珩的目光一次也不曾停留在我身上,我望着他,终究移开了目光。 这就是我们的结局了。我这么想道,又爽快地喝下一杯酒。 那天晚上,我大醉一场,说不清是为了什么,也可能没有任何原因,隔天早上醒来,头疼得要命,简直像是有人拿刀子刮我的大脑一般,难受极了。这个时代的酒水大抵是寡淡的,酒精度数不高,不过喝了一坛入腹的话,那又另当别论了。 几日后,小桥归宁。 「一切都很好,床上也不错,陛下简直是——」他一脸得意洋洋。 「够了!我不想听这个!」我连忙打断他。 他一脸跃跃欲试,似乎很想找人分享那件事,我只好耐着性子听他说完,过后感到自己身为同性恋的部份受到了极大的创伤。小桥此行,不只是为了归宁,也是为了与我道别,在约定好联络的方式,又说了一些闲话后,隔天他便告辞,动身回宫。 小桥走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却是五味杂陈。这个跟我一起住了几年的室友居然真的弯掉并且嫁人了,简直是难以想像。不过,一旦想到他说起载瑛时露出的忸怩表情,我又觉得这件事彷佛是可以接受的,这真是不可思议。 我向赵翰林告辞,牵着马出府,来到城门前递出路引,镇守城门的兵卒验看过后,让我过了城门。我骑上马,双腿一夹,望着远处山林,忽然觉得满心的茫然。 ……这就是所谓的分别。 往后不论有多少交集,我与小桥,终于在这个时间走上了各自的道路。 仔细想来,穿越以后,我学会了不少东西,比方说梳发髻、骑马之类的事情,这些是我在原本的时代完全没有兴趣也没有必要去学习的东西,然而到了这里,没有电脑也没有机械,我学过的知识全然派不上用场,也因此我根本找不到自己在这个地方的位置,无处可去,也无处停留。 即便小桥就是我的家人,那也不能说服我继续这种毫无目标理想的生活。即使曾经有人愿意跟我一起走下去,但我却拒绝了那个人。 现在想起来,也说不上后悔,只是多多少少有点遗憾……也许那时我不该直接拒绝他,而是该好声好气地哄他,然后竭力让他明白,这种事情不能那么快就做下决定,我们或许有未来,也或许没有,但那不是一夕之间就可以得出结论的事情。 我并不急着赶路,索性信马由缰,让马匹自己往前走。 风声在耳边吹过,有些嘈杂,远远地,我望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得往前而去,那个人牵着一匹白马,神情冷漠,似乎在等待什么人,也可能只是恰巧路过。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脏传来一阵被用力握紧般的疼痛,又隐隐有几分难以忍受的灼热与激动。 「载珩。」我翻身下马,叫了他的名字。 「我前一日去找了赵翰林。」他迳自道,「赵翰林并无作主令你成婚的意思,只说赵文清在入侯府之前不久便病逝了,你是他族中旁枝所出,接来京城是为了做嗣子,只是来不及将身份分说清楚,便因为那事而入了侯府,赵翰林瞒着此事,也是将错就错……」 ……我错了。 原来赵翰林真是个好人,不仅没把我当初胡诌的关于孤魂野鬼且乱七八糟的藉口说出来,甚至还替我瞒过载珩,把整件事都圆了回来。如果我手上有好人卡,肯定要像批发商一样廉价批发给他一大箱才行。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我也不想再隐瞒载珩了。 「爹……不,赵大人说得对,我不是赵文清,而是赵重渊。」 载珩望着我,半晌后,方悻悻道:「你瞒了我这么久……」 「你也瞒着我。」我反驳道,「我误以为你是安国公府的子孙时,你不也没有澄清吗?」 他一怔,有点不甘心地垂下头,随后又悄悄看我一眼,「那就算扯平了。」 我安静片刻,开口问道:「你是来这里送我一程的吗?」 载珩点了点头。 我心中有股说不出来的失望,但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淡淡道:「此去之后,不知道何时能再见面,王爷珍重。」 我上了马,策马疾行,不过片刻,后头却有人跟了上来。 他冷冷道:「我送你一程。」 这一送,就送了不知道多少程,等到我们终于下马,在官道旁的茶棚处喝了一壶凉茶时,我终于意识到,他已经送了我太远,这里与京城已不是能掉头就回去的距离,原本还在视野中的城门早已消失无踪。我望着他,他也望着我。 「只是顺路罢了。」他不自在地道。 「就算只是顺路也没关系。」我一时没忍住,埋在心底的话脱口而出,「走到哪里,算哪里。」 载珩神情一动,彷佛有些不敢置信,神情略微僵硬,耳根却应景地泛起了红潮。 我们沉默片刻,忽然对视一眼,他似乎还是想不清楚某个问题,心中也还有疑惑,犹豫良久,终于略微忸怩地问:「你对我,究竟有没有……又是什么时候……」 我咳了一声,突然想起那晚酒醉后,他躺在床榻上对我微笑的情景,他没有拒绝我的碰触,即使对于男人之间的事情懵懂无知,却也用生疏的热情回应了我,虽然 只是一场意外,但那也就是所谓的开端。他既热情又别扭,却拥有我所没有的勇气与冲动,那种近乎天真的地方,一点也不让人感到厌倦。 我笑了笑,「说到这件事,那就得从某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说起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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