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官二代和屌丝的故事。 大纲:谭宇暗恋沈牧暗恋了七年,而半路杀出的张公子追到沈牧用了不到一个月。 谭宇是典型的屌丝男,家境一般,长相平平无奇,性格甚至有些窝囊。而有钱有权的官二代张公子则和他截然相反,张扬跋扈,俊美异常。两人的交集,本来只限于共同喜欢的沈牧。谭宇更是自卑地以为,自己自始至终都是这段三角关系中的局外人,长相出众的张凯曦和沈牧才是最相配的一对。直到沈牧生日的那个晚上,一场酒醉后的荒唐闹剧改变了一切…… 过程微虐。结局HE。 主角:张凯曦,谭宇 配角:沈牧,陈鸥 1.一碗粉丝引发的“血案”(上) 谭宇特别后悔那天晚上带着同乡会的人去了学校后街那家新开的鸭血粉丝店吃粉丝。 更糟心的是,他把沈牧也叫了去。 沈牧是谭宇的同乡,也是他从初中暗恋到大学的人。 初中的时候谭宇和沈牧隔了一层楼,高中的时候谭宇和沈牧隔了一个班,大学的时候,谭宇和沈牧只隔一条绿化带。 穿过管理学院前面的人工长廊,再经过网球场,就是沈牧正在就读的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大楼。院里的学生都嫌这栋学院楼的名字太长,简称它为材工楼。谭宇有自己的叫法,他在心底把这栋楼称为七号楼。十二月七号是沈牧的生日,七号也是谭宇最喜欢的数字。 谭宇踩着咣啷作响的旧单车在放学后拥挤的人流中杀出一条血路,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七号楼的侧门前。沈牧上完课都是从这扇门出来。正门人流量大,而沈牧是个喜欢清静的人,宁愿绕一段远路,也不愿意和陌生人挨挨挤挤。 谭宇掐着左手上的廉价腕表看时间,五点四十五分,还有两分钟,沈牧就该从这扇门里走出来了。 谭宇调转车头,往来时的方向骑,骑了一段又转弯。七号楼前好好的顺时针车流被他这么一搅合,顿时交通堵塞。 “我去,这傻逼脑袋被门夹了吧!” “擦,哥昨天买的捷安特,给刮了道口子!” 谭宇顶着唾沫和白眼,面色不改地逆着车流穿行。七号楼侧门走出一个斜挎着米色单肩包的瘦高身影。他一个急刹,堪堪停在侧门的阶梯前。 “沈牧?”谭宇装偶遇装得别提有多像了,“你去东区食堂?正好我刚上完网球课,不如一起?” 沈牧抬眼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 沈牧的单车上个月被偷了,一直没买新的。谭宇一打听到消息后每天去食堂的路上都拐了个弯,正好“巧遇”从七号楼出来的沈牧。 “今晚有同乡会,沈牧,你去不去?” 谭宇把单车骑得四平八稳,想到沈牧就坐在后座上,表情不自觉就十分温柔和荡漾。 “正好后街新开了家鸭血粉丝店,听说味道还不错。你要是有空的话,一起去怎么样?几个老乡正好一起聚聚。” “晚上还有实验……”沈牧语气迟疑。 谭宇立刻道,“反正我们是吃夜宵,多晚都没问题。” 沈牧看不到他温柔中夹杂着期待的表情,语调平板道,“再说吧。” 这三个字听在谭宇耳朵里几乎就等同于答应的意思,他当下就笑开了花,“那行,晚上我来找你,你做完实验短信我。” 谭宇真正和沈牧熟起来,还是在大一的时候。理工大的同乡聚会每年刚开学的时候都搞得风风火火,谭宇就是在同乡会上瞅准机会拉住沈牧一番天南海北的攀谈,让沈牧对这个其貌不扬的同乡留下聒噪印象的同时也记住了谭宇的名字。 谭宇当然不会告诉他,初中的时候每天做完课间操他都冲在最前面,为的就是看一眼沈牧遥遥不可及的背影;高中的时候他每天要特意绕道从后门进教室,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经过沈牧所在的隔壁班;更别提晚上去开水房的路上厚颜无耻地插进女生队伍,因为沈牧就提着热水瓶站在最前面;报志愿的时候千方百计地混进隔壁班打听,就差没去网上人肉搜索沈牧他全家……。 从大二开始,沈牧的公选课谭宇一节都没落下过,课余的时候谭宇的同学是从来找不到谭宇这个人的,因为后者不是跟沈牧在一起,就是正在去找沈牧的路上。 用狗皮膏药这四个字来形容谭宇,都是对狗皮膏药的恶意歧视。 冬天的夜晚寒风凛冽,狗皮君谭宇骑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全身都响的破永久,哼着单身情歌踩到了七号楼的正门前。 做完实验的学生三三俩俩的从正门的大理石阶梯走下来,谭宇一眼就望见了人群中的沈牧。他清秀的脸带着冬天特有的苍白,漆黑澄澈的眼睛却如水晶一般,格外好看。 谭宇一时都忘了摆出经典的斜倚单车pose,只是呆呆地看着沈牧下了楼梯走到他面前。 “抱歉,要帮学弟整理设备,出来得晚了。” “没事,他们也才刚到。我们现在去赶得正好。” 谭宇很慢很慢地骑了一段路,等着沈牧坐上来。他甚至很猥琐地在想,前面下坡路有好几道路障,他要不要骑快一点,然后沈牧就可以在颠簸中自然而然地“不小心”抱住他的腰…… 感觉到后座一沉,谭宇冻僵的脸都变得柔和了。他往手心哈了口气,脚下用力一蹬,载着两人的单车平稳地滑上了主干道。 2.一碗粉丝引发的“血案”(中) “我在网上订的单车明天中午就到,以后不用麻烦你了。” 骑到理工大后门口,沈牧下车的时候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谭宇整个人像是被闷棍击中,半天都懵懂地没有反应过来。 “谭宇,沈牧,你们太不够意思了,怎么现在才到啊!” 几个相熟的同乡从不远处的路灯杆旁走过来,嘻嘻哈哈地调侃两人。 “我说谭宇,你晚上不是没课吗?怎么拖到现在,别跟我说是为了等沈牧,好基友啊你俩!” 一伙人都嘿嘿嘿地怪笑起来,暧昧的眼神在谭宇和沈牧之间游移。 “想什么呢你们!”谭宇拍掉肩上的爪子,看了眼没什么表情的沈牧,哈哈笑道,“你以为我跟你们这群屌丝一样,整天不好好学习打CF,空虚寂寞恨到连男的都要意银的地步啊。别废话,今天这顿我请,都麻利地滚吧!” “款哥啊!”一群人怪模怪样地感叹着,前呼后拥地推着两人进了新开的那家鸭血粉丝店。 “沈牧,听说你们院这届新生里有不少美女啊,给哥们儿介绍个小学妹怎么样?” 等着上鸭血粉丝的空当,一个同乡亲昵地揽住沈牧,高壮的身形几乎完全罩住瘦瘦弱弱的沈牧。 谭宇在桌底下肉疼地翻着自己空瘪的钱包,抬眼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一股浓浓的酸意顿时从头涌到脚。 谭宇那个气愤啊,追了沈牧这么久他连人家的小手都没碰到过,现在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牧被别人吃嫩豆腐,自己还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做,这算个什么事啊。他一腔醋意无处宣泄,只能泄愤似的对柜台喊,“老板,来一打啤酒!” “款哥,真喝酒啊,今天可是你请。”揽住沈牧的男生惊奇地看向谭宇。大概也是知道谭宇的家境,表情颇有些微妙。 谭宇被这含蓄的轻蔑眼神一看,一股火蹭地就燃了起来了,不就是剩下的半个月吃白开水蘸馒头吗,为了今天能在沈牧面前爷们儿一回,他都忍了! “怎么,没胆喝啊?”谭宇敲开一瓶酒,给自己倒满,挑衅地对着那个男生扬了扬杯子。 “宇哥要跟我喝,我哪敢说不啊。”男生放开沈牧,笑笑地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 “老板,我们还有一碗鸭血粉丝,怎么还没上啊?” 邻桌突然传来不耐的说话声。谭宇往那边瞥了一眼,视线里出现一头嚣张的酒红色头发,还有一张飞扬跋扈的脸。 “能不能快点啊,这都要走人了!” 看那几个男生不入流的打扮谭宇也能猜到他们多半是附近专科院校的学生,不过最角落的阴影里还坐了一个人,谭宇看不太清楚,只隐隐觉得那个身影似乎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年轻的店员连连赔罪,生怕惹恼了那桌看起来就很难缠的客人。 “诶,谭宇,他们好像还比我们晚来,怎么他们的粉都快上完了,我们还在这儿空着肚子喝啤酒啊?” 谭宇身旁的同乡也往邻桌瞟了一眼,语气颇有些不忿。 不说还好,一说谭宇就来气了。酒精带来燥热的同时也让他的肾上腺素分泌得格外活跃,他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喝完的同时把酒杯重重扣在桌上,大着舌头道,“服务员,凭什么那桌比我们晚来还先上啊?” “谭宇,你别喝了。”对面的男生不怎么赞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瞟了眼一直不说话的沈牧,“我说沈牧,你也劝劝他吧。” “都他妈别说话!”谭宇挥开那人的手,不耐地喊道,“服务员呢,都聋了吗?” “要发酒疯上后面的垃圾场去,跟这儿装什么孙子啊。” 一阵哄笑伴着那个趾高气扬的声音清晰地响在耳边。 谭宇捏住酒瓶,猛地站了起来,转身看向邻桌酒红色头发的男生。 那个高大的男生同样站起来,凶神恶煞地瞪着他。“怎么,想打架,你有这个种吗?!” “谭宇……”同乡小心翼翼地在身后扯他的袖子,轻声道,“别冲动啊哥们儿,咱不跟这种人一般见识……沈牧,你也说说他……” 沈牧清亮通透的眼神看过来,里面透着明显的无奈和不赞同。 谭宇像一个胀到极致的气球,被沈牧的眼神一刺,瞬间就萎靡下来了。 “杰文,坐下。” 两桌的人都在用眼神进行对峙的当口,一个低沉动听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个酒红色脑袋一听到这声音,阴狠的表情立刻就收敛了,像受了思想教育的学生一样乖乖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谭宇这桌的人同时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毕竟他们还都是遵纪守法的普通学生,真要跟这伙流氓斗起来,胜算小得很。 只是谭宇表情依然有些不甘,眼泛冷光地盯着声音的来处。 说话的是坐在最角落的那个男生。他的大半张脸都被对面的人遮住了,谭宇只能透过人群的空隙勉强看清那人冷白的侧脸。 “擦,小白脸一个,带着一群脑残的流氓,”谭宇转过头,嗤笑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真不知道这世界是怎么了……” “你他妈说谁呢?!” 酒红色脑袋的听力真不是一般好,整个人像炸毛的公鸡一样从座位上窜起来,一下就揪住了谭宇的衣领。 “谭宇!”几个同乡纷纷站起来,面色惶恐。 3.一碗粉丝引发的“血案”(下) “杰文,坐下。我们来这里是吃夜宵的,不是来打架的。” 最角落的男生慢悠悠地开口。 “凯哥,可这小子太——”酒红色脑袋一脸不驯。 “好了,别影响我吃东西的心情。”男生说话的语调已经透出几丝不耐。 酒红色脑袋一脸悻悻地松开了揪住谭宇衣襟的手。 “没事吧谭宇?”刚回过身,几个同乡担忧的脸纷纷凑了过来,“叫你别喝酒,万一惹到不该惹的人了怎么办!” 谭宇捏着手中的啤酒瓶,眼底通红。他能感觉到角落里男生打量的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这边,这事儿绝对没完。 “等会儿吃完东西你们先走,我在附近有点事要办。”他若无其事地垂下眼皮,暗暗握紧了手中的啤酒瓶。这一架,是怎么也逃不过了。 “有什么事?”先发问的竟然是一直不发一语的沈牧。 谭宇惊愕地抬起眼看他,沈牧的神情淡淡的,似乎只是无意中问出这个问题。 “我……还要去附近的移动充话费……手机快停机了……”他瞎编乱造了一个理由。 “我跟你一起去吧,正好我手机里话费也不多了。” 谭宇下意识就想说不,他不想把沈牧也牵扯进来。但是,看着沈牧明亮坚定的黑眸的那一刻,他心头一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走了。谭宇,沈牧,下次见!” “你俩注意安全,谭宇,你小子可别再惹事了啊” “放心吧,我酒早都醒了。快滚快滚!” 在店门口告别一干同乡,谭宇哈出一口白气,拢了拢衣领,努力思考着该用什么理由让沈牧先走。 “不是要去充话费吗,前面就有一个移动的营业厅。”沈牧已经先他一步往前走。 “啊,差点忘了。”被冷风一吹,谭宇头脑清醒不少,也想出了应对之计。他弯下腰,眉头皱起,捂住腹部装出难受的样子,“不过我……好像吃坏了肚子,特别疼……那家店可能不干净,我先去个厕所……” 沈牧回头看他,神情恬静,“那我在这里等你。” 谭宇简直要泪奔了,今天的沈牧能不能不要这么温柔啊,可惜现在的他根本无福消受美人恩啊。 “那边的超市后面有卫生间……我去去就来……”谭宇一脸蛋疼地飞快消失在了沈牧的视野中。 还没走到超市后门口,谭宇就感觉自己被人盯上了。而且还不只一个人。 他几乎可以想像得出那个酒红色脑袋一脸鬼鬼祟祟的躲在路灯杆后的样子。还有那个自始至终都没有露过脸的男生,现在的表情大概很得意…… “出来吧。”谭宇转过身,毫无畏惧地迎向空无一人的巷口。 路灯照不到的阴影处,慢慢走出几个鬼魅般的身影。领头的男生双手抱在胸前,神情似笑非笑,“挺有种嘛。” 谭宇借着晕黄的路灯光看清那个男生的脸,暗骂一声我擦。 理工大没有人不知道张凯曦的,家世显赫的官二代,大二就开始自主创业,连校长见了都要毕恭毕敬的牛逼人物。理工大的学生送一美称——张公子,以表达羡慕嫉妒恨之种种复杂情愫。巧的是,这么一号谭宇只能伸长脖子仰望的人物,读的和他竟然是一个专业。 谭宇印象最深的是开学的第一天,理工大的传奇人物张公子从拉风地停在学院正门口的银色保时捷里面走下来,还特骚包地带了副墨镜。张公子虽然身高离“高富帅”的标准还差得有点远,但“高富帅”的气势却是浑然天成。他摘了墨镜,嘴边噙着抹浅笑往周围一扫,顿时出现无数屌丝男愤恨磨牙的声音和屌丝女们花痴倒地的声音。 谭宇对那张脸印象不深,毕竟只见过寥寥几次。但是张公子左耳上那枚标志性的菱形耳钻,可是不止一次闪瞎了谭宇的钛合金狗眼。即使在这种月黑风高的晚上,那枚小小的耳钻都张牙舞爪的散发着让穷屌丝们晕眩不已的闪闪银光。 我靠,惹谁不好,怎么惹到这么一桩瘟神了! 谭宇哈哈干笑了两声,搓了把手心的汗,“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张公子,惭愧惭愧……其实我也是理工大的,管理学院09级,我们还一起上过公共课……” “凯哥,别跟他废话了,直接动手吧!我早就看这小子不爽了!”酒红色脑袋一旁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张公子下颌微扬,眯着眼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谭宇。他身高没有谭宇高,盛气凌人的气势却在瞬间让谭宇矮了一大截。 “理工大的……看来还没瞎到不认识你爷爷的地步嘛……”张公子脑袋微微偏向一侧,伸出手轻抚着左耳上的菱形耳钻,突然展颜一笑,“可惜,你这张嘴太损了,我很不喜欢。” 谭宇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看在是我校友的份上,你们几个下手轻点,别把人手脚给废了。” 张公子懒洋洋地把手插回了兜里,站在一旁看好戏。 这边,毫无防备的谭宇被陶杰文一记凶猛的直拳砸得往后退了好几大步。其余的人立刻蜂拥而至,开始了惨无人道的围殴。 打人别打脸啊!谭宇抱着脑袋在心中无声哀嚎。 4.当官二代遇到小清新 “住手!” 巷口的尽头传来一个焦急和愤怒的声音。 一个人影从暗处快步走了过来。 正围殴围得不亦乐乎的众人齐齐停了手,转头看向来人的方向。 路灯晕黄的光线,把沈牧的影子拖得很长。他微微喘着气,迎视着众人打量的目光,声音坚定无畏,“别打了,我已经叫警察了。” 正抱头蹲在地上的谭宇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肩背一缩,脑袋埋得更低,企图让自己和水泥墙融为一体。 我擦……这副怂样竟然被沈牧看到了…… “警察?哈哈……凯哥,你说这小子脑袋是不是有毛病……” 众人一看是个白净秀气的男生,顿时肆无忌惮地开起玩笑来。 “长得跟个娘们儿似的,还敢来拦架。小妹妹,回家洗洗睡吧……” 放肆的笑声伴着侮辱性的言语响在沈牧耳边,他脸色白了又红,掩在袖口下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路灯光难以企及的阴影处,张凯曦掐了手中的烟头,丢在地上,下颌微扬,从弧度优美的薄唇里缓缓吐出最后一口青色烟雾。 他有个习惯,每次观摩暴力血腥场景时,一定要在旁边慵懒地抽上一支烟。配着惨叫声和拳头声,他嘴里的烟更显得有滋有味。 可今天他的烟才抽到一半,就被人打断了。张凯曦的心情很不好。 不让张公子好过的人,张公子会让这个人难过一辈子。 张凯曦慢悠悠地走过来,抬手示意陶杰文他们住嘴。他冷笑着看了一眼蜷在地上的谭宇,又把审视的目光转回沈牧身上,兴味地勾起半边嘴角,“胆儿挺肥啊。你哪个学校的?” “理工大。”沈牧坦然地回视他,“他是我同学,刚才喝多了酒,如果哪里不小心冒犯了你们,我代他说声抱歉。” 张凯曦噢了一声,微微偏头,右手下意识地去抚左耳上的耳钉,这是他思考时惯有的习惯,“你不怕……我让他们也揍你一顿?” “怕,怎么不怕。”沈牧自嘲一笑,“理工大的张公子,谁不认识。” 沈牧笑起来时,右边嘴角有个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张凯曦盯着他的脸,一时都有些看楞住了。 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突然鬼使神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由始自终都缩在地上充当背景布的的谭宇听到这句话,身体一僵,某种不祥的预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沈牧。牧羊人的牧。”沈牧毫不避讳地直视他幽深的眼神。 “凯哥,你怎么就放了那小子,还有那个长得跟娘们儿似的家伙……” 陶杰文很是不爽地看着消失在巷口尽头的两个身影。 “得饶人处且饶人嘛。再说,恃强凌弱一向不是我的风格。” 张凯曦眯起眼,遥遥地望着沈牧搀扶着那个脓包上了出租车,嘴角无声地勾起。 这个叫沈牧的,有点意思。 “凯哥,那你晚上……” “我自己过去就行了,你们就别跟着了。”张凯曦摆摆手,大步走出了巷口。 车停在乌托邦门口,还没熄火,远远地就看见一个身影笑着走了过来。 “凯曦,我就说肯定是你来了!这车的引擎声都跟你这人一样,肆意飞扬啊。他们可是都到了,就差你一个了!” 来人亲昵地揽着他的肩往里走,这个人叫陈鸥,张凯曦的损友之一,也是圈里有名的官二代。江城的富二代和官二代们基本上是沆瀣一气,没有玩儿不起的,只有不想玩儿的。张凯曦跟他们混久了,都觉得自己特纯良。 “哥几个已经喝上了?”张凯曦闻到他身上的酒味,笑着开始脱大衣,随手丢给门口的侍应生。 “那是,特High!叫你早点来你不来,等会儿有你受的。” 陈鸥边说着话边推开包厢门,里面灯红酒绿,一派纸醉金迷。 “凯曦来了!” “罚酒罚酒!” “罚酒可不够啊,谁不知道凯曦是千杯不醉啊,都快赶上陈鸥他妈了。换点别的!” 陈鸥他妈是国家一级陪酒员,天生的,不是一般能喝。喝白酒就跟喝开水似的,啥感觉都没有。据谣传酒量一度练到了二十斤。 “我离陈鸥他妈可是差得远了,人家都是上国宴陪酒的,我要是有那酒量,那还用得着窝在江城这个小地方嘛。” “那就跟这位美女跳贴面舞,不然,脱衣舞也可以啊!” 顿时,敲酒杯的,拍桌子的,吹口哨的,响成一片。 “跳舞!跳舞!跳舞!” 陈鸥也跟着起哄。包厢里有陪酒的女服务员,都是本地的女大学生,一个比一个水灵。张凯曦实在拗不过这帮喝高了的疯子们,只好挑了一个穿着黑色蕾丝长裙的。女孩一看清他的脸,眼睛顿时亮了。 说实话,本市的大多数官二代富二代们都长得乏善可陈,都是用跑车、香水、名牌和大把大把的钞票撑起来的门面。不过现在的女孩们也不怎么在乎长相,毕竟人民币比一张帅脸靠谱多了。张公子在圈子里算是个特例了,他不算高挑,但是模样却十分出众。深眼窝,长睫毛,唇瓣如樱,肌肤细白,典型的模特脸。 事实证明有时候长得太好也是种累赘。张公子第一次被陈鸥带进夜店时,就不慎地被一个财大气粗的暴发户调戏过,捏了把脸,掐了个小腰。第二天那个暴发户开的公司就有人来查税了,半年后的某天江城日报上多了一则新闻,某某民营企业家经营不善,公司濒临破产,跳楼身亡。 女孩自然可以毫无顾忌地盯着张公子的脸看。张凯曦搂着她的腰,嘴角扬着一抹坏坏的笑容,带着她旋转,踮脚,身体时而贴近,时而远离。女孩被迷得眩晕不已。 陈鸥坐在最角落,长腿懒懒地搭在茶几上,在一片起哄声中不怎么感兴趣地看着聚光灯下的两人。他无聊地吐了口气,从衬衣口袋里摸出一个透明的小塑封袋,开了封正要抵在鼻尖,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哥,新到的货,要不要试试?” 5.颓 谭宇和沈牧从医院出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 他们走的是去东区宿舍的小路,小路十分蜿蜒,两旁野草疯长,几乎快到他们的肩头。这晚的天空也是暗沉的,几颗寒星嵌在夜空中,像不怀好意地窥视人间的眼睛。 除了脸,谭宇全身都痛,不过他还算幸运,毕竟张公子给足了他面子,没毁他的容,也没弄断他的肋骨。沈牧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身影,好几次想走过去扶他,被谭宇拧着眉拒绝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特窝囊?” 快要看到宿舍的亮光的时候,谭宇忽然开口,语调里带着几分冰冷的自嘲。 “你以后,还是少喝点酒吧。”沈牧却是转移了话题。 谭宇轻笑一声,沈牧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他仰头看了一眼暗沉的夜空,突然问,“沈牧,你有喜欢的人吗?” 沈牧明显地怔了一下,“……没有。” 这个埋在心中很久的问题终于问出来并且听到答案的这一刻,谭宇觉得自己解脱了。沈牧没有喜欢的人,他还是有机会的,即使今天窝囊至此,明天一觉醒来,又是新的开始,不是吗。 谭宇阿Q式的屌丝精神,就是这样无数次地把他从追求沈牧受挫后的顾影自怜中解救出来,并且义无反顾地把他推向下一次更加苦逼和挫败的境地。 “不过,我妈倒是希望我在大学里找个女孩子,认真谈场恋爱。”沈牧把手里装药的袋子递给他,“到了,你自己记得上药,我先回去了。” 谭宇心中刚燃起来的那一点星星之火,顿时被浇灭了。他讷讷地提着袋子,对着沈牧已经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一定要是个女孩吗……我保证和我在一起你会更幸福的……” 张凯曦搂着女孩跳完了热舞,又被众人强灌了几大瓶XO,总算得了片刻的安宁。 “陈鸥呢?”他扶着额头,仰倒在沙发上,问身旁的人。那人正和坐在他腿上的女孩调情,两人嘴对嘴喂酒,身体贴着身体摩挲,在迷离暧昧的光影下,像两条发情期的蛇。 “解决生理问题去了吧。”那人边回答边伸手从女孩的短裙下探进去,肆意地抚摸着大腿处柔嫩细滑的肌肤。女孩发出一声性感的娇喘。 张凯曦噢了一声,站起身,拉开包厢门出去。他刚才被灌得有点狠了,走路时身形还有些摇晃,正要推开洗手间的门,一个矮个男人急匆匆地从里面出来,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操!”他骂了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走得更快,缩着肩,没两秒就消失在了拐角。 张凯曦一脸晦气地走进去,在洗手池下冲了把脸,甩了脸上的水珠便开始踢隔间的门。从第一扇开始,踢得震天响。 “陈鸥,你他妈给我滚出来!” 前面两个隔间都没有人,第三个隔间里是两男的,正干那事干到兴致高昂之处,被张凯曦这力道十足的一吼,顿时吓萎了,匆匆忙忙地提起裤子溜了出去。 “陈鸥!”张凯曦直接踢开最后一扇门,力度之大,整个隔间都颤了颤。陈鸥衣着整齐地坐在马桶上,脸色有种不正常的灰暗,瞳孔却黑得发亮,那是过度兴奋的后遗症。他看到张凯曦,并不惊慌,反而弹了弹指尖的烟,笑眯眯地冲着他吹了口气,“我说,你把那对干柴烈火的野鸳鸯都吓走了,小心这辈子讨不到老婆啊。” “你是不是嗑药了?”张凯曦冷冷地挥掉他手中的烟。一个用力把他拽了起来。 陈鸥这才开始慌了,他根本就站不稳,张凯曦手上没用多少力道,陈鸥自己就沿着隔板滑了下去,长裤口袋里的一小包白色粉末掉了出来。 “你他妈给我站直了!”张凯曦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按在门板上,脸色铁青。他把掉在地上的那一包白色粉末捡起来,在陈鸥眼前晃了晃,厉声道,“谁给你的?” 陈鸥赔着笑,“我说你这么认真干嘛……我就是玩玩儿,不会上瘾的——”他的话还没说完,一记直拳就夹杂着风声迎面而来。 张公子很少动手修理人,听说被他亲自修理过的,非死即残。当然,传说只是传说,陈鸥没死,不过他现在这副状态离残废也不远了。 “我擦,你真动手啊”他捂着喷血的鼻孔,端正的脸因为疼痛而微微扭曲。 张凯曦不说话,用脚踹开马桶盖,把那包白色粉末全部洒了进去。 “你……”陈鸥的表情又是心疼又是无力。 张凯曦阴沉着脸,揪着他的衣领把他一路拖回了包厢。众人一看这两人架势不妙,纷纷推了怀里的温香软玉,围了过来。 “凯曦,你这是……” “都是兄弟,有话好好说,动手干吗……” 有识眼色的服务员赶紧出去拿了冰袋过来,给陈鸥捂在鼻子上。张凯曦双手抱胸坐在一旁,看陈鸥疼得嘴都歪了,脸色更是阴郁。 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在夜店溜个冰吸个粉,兴致一来,再玩个N,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别人怎么不要命地玩儿跟张凯曦没半毛钱关系,可陈鸥不同,他们两家是世交,他们俩的交情,更不用说了,一个月见一次面都嫌腻歪的那种。陈鸥被人带成现在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儿,他能撒手不管吗? “凯曦,你别生气了,我保证,下次再也不碰这东西了!”陈鸥止了血,捂着鼻子一脸讨好地凑过来,“真的!你相信我!” 张凯曦从鼻子发出一声不屑的哼哧,“你以后要是死在哪条臭水沟里了,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那是那是!”陈鸥知道他的气多半是消了。他对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个人立刻推了一个细腰长腿的女孩出来。 “凯曦,咱们今天是出来乐呵的,千万别因为我扫兴啊。那个谁……”他抬手指了指那个女孩,“赶快过来陪张公子解解闷。” 女孩正是先前和张凯曦跳过舞的那个。这么站在灯光下看,更是美艳不可方物。黑发如瀑,明眸皓齿,瓷白的脖颈优雅而纤细,眼角眉梢有股介于成熟和青涩的风情。陈鸥太清楚张公子的口味了,清纯的,人家觉得装逼,成熟的,人家又嫌风骚,这种类型的女孩,正好戳中了张公子的死穴。 张凯曦掀起眼皮,懒懒地看了女孩一眼,并不说话,不过眼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女孩得到鼓励,立刻媚眼如丝地坐在了他大腿上。伸出纤纤玉指,暧昧地划过他的胸膛,往下,沿着小腹一路游移,停留在腰带下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 陈鸥一看两人有戏,立刻放心地横在沙发上睡大觉去了。他这几天作息有些颠倒,白天总是特别容易疲累,晚上又整宿整宿的失眠,加上烦躁,不安,心悸,甚至有自虐倾向。他很清楚那是因为什么缘故,他忽然有些警醒,也许,真的不该再碰那些东西了…… “别考验我的耐心。”张凯曦似笑非笑地握住女孩勾着他腰带的手指,温柔却坚定地把她的脑袋往两腿间压,“我今天心情不太好,如果你能让我心情好起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真的?”女孩挑起眼角,柔柔一笑,食指抵住他的胸膛,“我想要这颗心,可以吗?” “恐怕不行。”张凯曦抱歉地笑笑,“我不是有个耐心的人,你再不开始,我最后一点好心情都要消失殆尽了。” 女孩神色一僵,他没有错过张凯曦眼里的那抹冷意,这个俊美的男人是真的不耐烦了。她绽开一抹魅惑的笑颜,乖顺地低下头,解开他的腰带,拉开长裤拉链,将脑袋埋了下去。 “嗯……”张凯曦修长的手指插入女孩的长发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呻吟。他赞赏似的摸了摸女孩的脸,双手沿着小巧精致的锁骨往下,抚摸揉搓着那柔软饱满的两团。女孩低低地娇吟一声,服侍得更加卖力。 到达高朝的那一刻,绝顶的快感席卷了张凯曦的全身。他控制不住地仰头,喉中溢出迷离性感的低吼。五彩的光晕在眼前掠过,他缓缓垂下眼,朦胧的视野中女孩的脸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的脸,清秀,苍白,眼神坚定无畏,清澈透亮…… 6.又见张公子(上) 谭宇这几天真是倒霉到家了。 本来每个周六周日的下午都是他固定去学生那里做家教的时间,可是前天那个学生家里打电话过来,说以后不用谭宇帮他们家小孩补习了,欠他的补习费会照给。谭宇想问原因,毕竟他教了一个月都不到,原本是说好教半年的。那头支支吾吾,说什么小孩成绩有进步,用不着再补习了。谭宇一听就咂摸出里面的味道来了,敢情那家人是哪里看他不顺眼,想把他给炒了。 谭宇忿忿地挂了电话,开了电脑准备写期末论文。他家条件一般,还有个在读高三的妹妹,再过半年家里就要多出一个大学生,经济负担又要加重。可他离毕业还有一年半,只能靠做兼职或者打零工来减轻家庭负担。谭宇自己的生活费基本都是靠做家教赚的,眼下突然被人辞退,寒假又要快到了,谭宇想找个临时兼职做,估计都难上加难。 登上微博,头条新闻便是某某中学男老师利用教学之便猥亵女学生,社会各界一片指责讨伐之声。看完这条新闻,谭宇突然就理解那家人为什么想要辞退他了。他教的学生是个才上高一的女孩,花骨朵一样的年纪,虽然数学实在有够烂的,脾气有时也很任性和娇气,不过谭宇并不讨厌她,两人相处也很融洽。那家人大概就是担心这个吧,一男一女独处一室,万一谭老师哪天内心阴暗面爆发,利用教学之便报复社会…… 自嘲一笑,谭宇走到全身镜前审视自己的脸,真是长得有够屌丝的……平平无奇的一张脸,眼皮也是内双的,不用力掰开根本就看不见;鼻子,有点塌,遗传自他的南方母亲;脸,有点糙,肤色偏黑,好在笑起来显得牙齿白——谭宇这样安慰自己。 唯一的长处,大概就是身高了,谭宇有一米七九,不过他填表格的时候向来都填一米八,那一厘米被他自动忽略了。 就是这一点优势,让谭宇倒了好几天的霉运稍稍刹了个车。 谭宇站在那家陈氏鲜鱼店前,对着店门前的招聘启示很是踌躇了一会儿。 这家店是一个学长介绍给他的,离学校不远。谭宇手头宽裕的时候也和几个同乡来这里吃过火锅,价格中等偏上,很适合学生消费。至于味道,从这里一到冬天就座位爆满还要拿号排队等上个把小时来看,绝对不是盖的。 招聘启示上写:诚聘洗碗工,服务员,前台招待。男女皆可。前台招待女性身高要求一米六五以上,男性身高要求一米八以上。有工作经验,吃苦耐劳者优先。底薪面谈,电话:131XXXXXXXXXXXX,非诚勿扰。 谭宇自然是不会去应聘什么洗碗工服务员的,虽然这年头大学生跟白菜一个价,但他还不想把自己过早地给贱卖了。据学长说这两个月这家鲜鱼店正是最缺人手的时候,管你做兼职还是正职,统统都招。学长出去实习前也在这家店做过兼职,跟老板都混熟了。这次谭宇去,只要提一下那个学长的名字,被录取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这家店别的都好,就是离学校太近。谭宇脸皮薄,担心被同学认出来,虽然做兼职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不过要是沈牧也来这儿吃东西,看到他穿着一身招待的衣服,估计更要看轻他…… 谭宇惆怅地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干瘪的钱包,终究还是踏了进去。 理工大管理学院门口今天沸腾了。 万年翘课君,或者说,从不屑于上课君——传奇人物张公子,竟然回学校听课了! 理工大男女生比例一向严重失衡,僧多粥少,在里面待久了,母猪也赛貂蝉。所以难得来了个长得好看的,即便这人是个男的,也丝毫不影响屌丝们围观的热情。 张公子摘掉墨镜,斜阳的微光掠过他俊美无俦的脸庞,光洁如玉的前额,如墨般勾勒的眉眼,以及那弧度完美的薄唇。他扬起嘴角,绯色的双唇微张: “我擦!老子才进正门,就被人指点了一路,烦死了!” 他把书本甩在最后一排的课桌上,懒散地翘着腿坐下,微微偏头,对着右耳上别的蓝牙耳机发了一通牢骚。 “诶诶,注意形象!有人围观是好事啊,说明你张公子出名嘛。我想红一把还没机会呢。再说这年头不都是这样的嘛,只要能红,管你用什么手段什么途径,反正最终目的达到就行了嘛。” 陈鸥把听筒抵在耳后,笑着抽出笔,刷刷地签了几份文件。 “我说,你突然回理工大,不只是听课这么简单吧?而且我记得院里的教授好像都被你气了个半死……你这次回去,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吧?” “我就是回来看看校友,你别动不动就摆阴谋论啊。” 张凯曦斜靠着椅背,伸长腿,霸气侧漏地占了一整排的座位。“还有,你说那些个教经济的迂腐老头啊?就他们,我瞄都不乐意瞄一眼。” 切,陈鸥暗想,鬼才信你,估计又要回学校整什么幺蛾子。他无意中抬眼,就看到文秘小吴正等在办公室门边,看神情是有话要说。他招招手,示意小吴进来。 “总经理,理工大那家分店的店长今天因病请假了,这几天咱们总店又特别忙,那边的管理您看——” “我自己去一趟好了。”陈鸥把手边的一份文件递给她,“把这个送到影印室去,复印两份。” “是,陈总。” “哟,您什么时候升职了?”张凯曦在那边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忍不住就要调侃一把。“冬天来了,火锅店生意肯定特别好,是吧,陈总?” “我靠,说得我跟个房地产开发商似的。你小子也好意思,入了一半的股啥都不管,烂摊子全丢给我,我这几天都快忙成陀螺了!正好,我今天要去理工大的分店看看,咱俩晚上可以一起吃个火锅。” “行,你到了再call我。” 张凯曦挂了电话,又拨了一个号码。 “喂,小钱,上次我让你问的事怎么样了……对,叫沈牧,牧羊人的牧……好,谢了啊,回头我请兄弟们吃饭。” 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张凯曦惬意地打开手机邮箱,里面有一封刚到的未读邮件。他的手指划到那个小小的信封标志处,顿了顿。 沈牧,他默默地在心中念着这个名字,寒星般的黑眸燃起了两簇幽幽的亮光。 谭宇领了员工制服从店里出来,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电子表上显示的时间吓了一跳。都快上课了。他提着装衣服的袋子,几乎是一路狂奔回了学校。他自己那辆旧单车刹车坏了,还没修好。下午的专业课讲师要点名,他怎么也不能给错过了。 到了教室,果不其然,大部分位置都被书本和手机占领了,就最后一排还空着。也不算空着,有个男生正趴那儿睡觉。谭宇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放下书本,离睡觉的男生隔了两个位置,坐了下来。 “罗阳?” “到。” “谭宇?” 谭宇赶紧地举起手,生怕讲台上的人看不见,“到。” “张凯曦?” 谭宇心里咯噔一下,虽然知道那个人很少来上课,但神经还是高度紧绷起来。 “到……”一道刚睡醒的惺忪嗓音响在谭宇耳边。这个声音才落,教室里就散开一片窃窃私语声。 “果然到世界末日了,张公子竟然回来上课了……” “哇塞,第一次看到他正脸,好帅啊” “别发花痴了,那种人不是你高攀得起的……” 谭宇头脑一片空白,只能像木偶一样僵坐着。那个晚上的记忆全部回笼了,他腿上的淤青还没消,到现在似乎都还能感到全身那种火辣辣的刺痛。他不知道张凯曦会不会认出他,他只能在心中祈祷…… 旁边的人站了起来。谭宇的神经崩到了最紧,几乎是下意识地拿起书挡住了脸。 张凯曦站起身,拿起书本,从另一头的座位出去,大大咧咧地迎着讲师的视线走下楼梯。 “老师,不好意思,有点事。”他冲讲台上的人抱歉一笑,大步出了教室门。 7.又见张公子(下) 谭宇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把书放下来。靠着椅背,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都汗湿了。 张凯曦压根就没注意旁边有谭宇这么一号人,更别说鸟他了。 望着讲台上的人扭曲而克制的表情,谭宇在此刻无比感激张公子的目中无人。 张凯曦出了管理学院的教学楼,便直奔七号楼而去。 他说不清现在的自己是抱有何种心情,有点忐忑,有点迫不及待,还有点跃跃欲试。像个十六岁的情窦初开的少年去跟心上人约会似的。 张凯曦一边鄙视自己的心情,一边又忍不住扬起嘴角。 要是陈鸥在旁边,肯定会把嘴张到最大,然后警醒地后退十米远,“凯曦,你知道你上一次这么笑的时候,印度洋发生了海啸吗?“ 这次印度洋没有发生海啸,是张公子的生活要发生海啸了。 现在是上课时间,整栋七号楼都很安静,张凯曦可以尽情地,慢悠悠地在走廊踱步。 三楼主要是实验室和教研中心,大二大三的材工系学生都在这一层上实验课。这栋楼的整体装修风格偏向西化,教室的窗户大而明亮,米色的百叶窗,窗台上还摆放着繁茂生长的万年青。 张凯曦透过万年青翠绿丰满的叶片,看到了那个在他脑海里萦绕了很多天的身影。 男生穿着有些不合身的宽大实验白袍,手上捧着记录板,微弓着腰,盯着酒精架上装着浅蓝色液体的试管,神情认真而专注。从张凯曦的角度望过去,男生凝脂般细腻的侧脸,翕动的黑色长睫,挺俏的鼻梁,瓷白的脖颈,展露无疑。张公子是见惯了美人的,眼前这一个,长相不算多出众,只是那股安静和倔强的气质,叫他怎么也移不开眼。 他也就见了他一次,怎么就这么念念不忘呢。张公子恨恨地磨着牙想,大概是第一次有人敢不卑不亢地站在他面前,嘴上说着怕他,眼神却坚定无畏吧。张公子毫无疑问是欣赏美人的,尤其是有性格的,美人的性别倒还在其次。 “沈牧,外面有个人一直站那儿盯着你看,是不是找你有事啊?” 沈牧疑惑地转过头去,却只看到人影一闪,窗台前空空如也。 张凯曦转身,戴上墨镜,走下楼梯,嘴边的笑容自信而笃定。 下课铃一响,谭宇就以火箭炮冲刺的速度往鲜鱼店赶。他每天的工资是按时间算的,所以除了必要的专业课,公共课他能逃的就逃,绝不含糊。 进了员工休息室换衣服,谭宇站在全身镜前,看着里面映出来的身影,咧开嘴笑了。黑色西装,白色衬衣,领口还有个蝴蝶结。真不是一般地人模人样。 “谭宇,快点出来,今天总店那边有人要过来巡视。你们前台要站最外面一排候着。”经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好嘞。”谭宇拍了拍西装下摆,把自己的衣服放进储物柜里,笑着打开门走了出去。 “看你小子今天心情挺好嘛,怎么,有艳遇啊?”陈鸥叼着根烟,一手插在长裤口袋里,散漫地从停车位走过来。 “艳遇谈不上,不过也差不多了。”张凯曦被他伸长手揽住肩膀,劈手夺了他的嘴里的烟。“你没再碰那些东西了吧?”他上挑的眼角写着明显的怀疑。 “哪能啊,忙死我了都。”陈鸥把他的脑袋往自己胸口压,他比张凯曦高了半个头,这种动作做得十分轻松,“老子认识你这么多年,你小子就对我一点信任都没有啊?” 张凯曦低笑了声,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把烟叼进嘴里,反手揽住他的肩膀,“我可没不信任你啊。不说这个,店里这几天怎么样?” “生意特好,太好了,人都忙不过来。”陈鸥的神情不无得意,“老三他们前几天去了水库抓鱼,好家伙,抓了好几大桶,特地给我们留了条最大最鲜的,我已经带到店里去了,晚上咱们就用那个下锅。” “好啊。什么时候把老三他们也叫过来吃个饭……” “都站好都站好,排成一列。谭宇,你站这儿来。” 经理对谭宇挥挥手,示意他到自己面前来。 谭宇连忙走过去,装作无意地笑着问,“经理,我能问问是谁要来么?弄得这么正式,咱们后面都忙得脚不沾地了……” “陈氏鲜鱼店的联合创始人!”经理笑得神秘,又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晚上他们在这儿吃饭,到时候你可要好好表现啊。” “可我不是前台——”谭宇很纳闷,他以为他要做的工作就是站在门口,帮人家带个路安排个座位而已。 “现在店里这么忙,你也不能总站在门口是吧,多浪费人力啊。”经理笑得和蔼可亲,“而且咱们店里服务员也不多,你们做前台的也不好意思看着人家忙得团团转自己却闲着,对吧?” “是,是……”谭宇僵硬地笑着。他算是明白了,这工作说得好听点是前台,说得不好听就是跑腿兼打杂的,闲的时候充个门面,忙的时候就成了全职苦力。这钱,还真不是好赚的。 他颓丧地叹了口气,正要感慨一下自己的悲惨人生,就见经理手一扬,做了个肃静的姿势。 “来了,都站好,记得微笑啊。” 雕刻着精致花纹的紫漆实心仿古木门敞开着,地毯的尽头处并肩走来两个身影。谭宇偷偷抬起眼,想着估计是某个年过半百的肥老头和他年轻美貌的女秘书,不料这么一看,顿时吓得魂都差点没了。 走在右边的那个身影不正是张公子么! “总经理好!张公子好!”经理笑着迎上去,“位置我已经让人安排好了,二楼南边靠窗。两位请。”他转身拿菜单的同时拽了拽身后谭宇的袖子,压低声音道,“还愣着干嘛,端着托盘跟我来啊!” “店里的情况怎么样,没有出篓子吧?”陈鸥例行公事地发问。 张凯曦却是眯起眼,有些兴味地打量着跟在经理身后身形高大的侍应生。这张脸,好像有点面熟…… “一切都好,一切都好。您早先送过来的鱼,也杀完了,就等您来下锅呢。店长过两天……” 8.谈话 “锅底么,中辣,配菜的话,两份冬瓜,大白菜,鱼豆腐,金针菇,猪血,香菇,牛肉丸,冻豆腐。再拿一打冰啤,还有,桌上的杯子太小了,换个大点的。” 谭宇边飞快地在纸质菜单后划勾,边垂头应是。本来店里都是提倡的客人自主点单,在纸质菜单上的配菜后面打完钩再交给服务员直接下单就行,无奈今天来的两位都是不一般的人物,谭宇也没这个胆把菜单直接丢到桌上自己撒手走人。 陈鸥把菜单推给对面的人,“还要吃什么,你自己点吧。” 张凯曦拿起菜单,没有说话,只是抬起眼别有意味地看了一眼侯在一旁的谭宇,“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谭宇冷汗都快冒出来了,天知道他要伪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有多难,“没……您应该记错了吧……”他握笔的手不可察觉地颤了一下。 张凯曦噢了一声,垂下眼看菜单。他确实不记得谭宇,那晚的事对他来说只是无聊夜生活里的一首小插曲,早忘了。并且谭宇长得太其貌不扬了,而作为外貌协会资深会员的张公子向来是不会对这种人多投去一眼的。只是今天乍一看到这个侍应生唯唯诺诺的样子,张公子觉得不耻的同时又有些莫名的熟悉。 “再加份冬笋吧。”他把菜单丢给谭宇。 “好的。两位稍等一下,配菜和冰啤很快就上来。” 谭宇对着两人微一弯腰,捧着菜单垂着头迅速地离开了。 “你是不是欺负过人家啊?刚才点单的时候,他看都不敢看你。” 陈鸥从兜里掏出烟,叼在嘴里,笑着望着谭宇的背影。 “这人我都不认识,哪来的欺负啊。”张凯曦皱着眉,把指尖的烟摁灭在玻璃烟灰缸里,“而且我欺负过的人多了去了,难不成你还指望我每个都记住?” 陈鸥悠悠地吐了口烟雾,“是,您老有理。说吧,这次回理工大干嘛?” “追个人。”张凯曦的表情云淡风轻。 “操——”陈鸥抖了抖手中的烟,他的手指差点被就烟灰烫了,“你什么时候从良了?”他表情古怪,简直跟生吞了一只癞蛤蟆似的。 张凯曦白了他一眼,又把手边的柠檬水递给他,“你先喝一口,降降火气。” 陈鸥将信将疑地接过那杯柠檬水,正要一饮而尽的时候,张凯曦不咸不淡的开口了: 忘了告诉你,我要追的那个人是个带把的。 陈鸥一口柠檬水全喷在了张凯曦崭新的D&G外套上。 “靠……”陈鸥狠狠地吸了一口手里的烟,神情惆怅,“你还真是不甘于落后潮流……什么时候认识的?” “一个星期之前。”张凯曦脱了外套,脸色不改地用纸巾擦净脖颈处的水渍。 “理工大的是吧?我知道以你的性格,这事想低调地干估计是不可能了。不过我得提前警告一句,这事要是被你家厅长大人知道了,把你吊起来游街三日都有可能,你确定?”陈鸥吐了口眼圈,眼里的调侃意味不言而明。 “老爷子下地方巡视去了,没个十天半月的回不来。”张凯曦微微一笑,“而且,给我半个月也够了。” “看来你这次决心下得挺大嘛,高中追校花都没见你这么积极……说吧,哪个良家妇男这么倒霉被你给看上了?” “明天你就知道了。”张凯曦摸了摸左耳的耳钉,笑得意味深长。 陈鸥不屑地切了一声,“名字总可以说吧?” “当然。”张凯曦拨拉着桌上的消毒碗筷,语调波澜不惊,“他叫沈牧。” 正端着冰啤和玻璃杯走过来的谭宇听到“沈牧”这两字,脚步顿了一下。他想起那个晚上,张公子昂着倨傲的下颌,问了沈牧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当时张公子的语调和现在截然不同,有些兴味、探究,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很有趣的东西。而谭宇现在听到这两个字时,张公子的语气却变得轻快而笃定,好像叫这个名字的人,已经被他牢牢抓在了手心。 谭宇没由来得觉得心头一阵发寒。 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镇定自若地走过去为两人上了冰啤。他们忙着说话,没有人注意他。谭宇始终不怎么敢看张公子,所以大多数时候视线都落在陈鸥身上。这位陈总比他想象中的年轻太多了,模样看似吊儿郎当,眼里的神采却绝不是行迹浪荡的官宦子弟会有的……想想也是,能和张公子交朋友的,怎么可能是个简单人物。 谭宇脑中思绪繁杂,给张公子倒酒时自然有些分心,直到手腕被一股力道扼住,耳边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你第一天来这儿上班吗?怎么倒酒的!” “对不起!对不起!”谭宇醒过神来,不敢直视张公子的目光,惊惶地收回倒酒的手。他确实是第一天上班,可若不是迫于张公子的巨大威压,他也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算了,在店里吃饭图的是个简单舒心。换个人上菜就行了,没必要这么跟人家过不去嘛。”陈鸥瞟了眼谭宇,估计也就是个兼职打工的穷学生,难得起了几分恻隐之心。 “就你同情心泛滥。”张凯曦嗤了声,不怎么乐意地斜睨着谭宇低眉顺眼的模样,一个八尺高的大老爷们儿,怎么就能窝囊成这副熊样呢。真是让他倒尽胃口。 “你下去吧,随便换个人过来就行了,别惊动你们经理。”陈鸥向着谭宇,宽慰一笑。 “是,陈总。”谭宇对陈鸥简直是感激涕零,忙不迭地端着托盘离开了。 谭宇下了班一件事,就是去找沈牧。 想去看沈牧倒还在其次,谭宇最担心的,还是那个张公子对沈牧怀有别样心思,他必须提醒沈牧警惕那个人。 当然了,谭宇自己对沈牧早就居心不良了,巴巴地追在人家后面这么多年也没羞过臊过。只是半路杀出了一个张公子,而且这位张公子又各种高富帅,谭宇出于羡慕嫉妒恨一时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也是可以理解的。 “又找沈牧啊?”走到403,敲门的手刚放下,一个鸡窝脑袋就凑过来了然地对他笑笑。 “嗯,麻烦你……”谭宇从兜里摸了根烟,熟门熟路递给那个男生。 “沈牧,你哥们儿,谭宇找!”男生走到洗手池,拍了拍正在搓衣服的沈牧的肩膀。 沈牧脸上闪过一丝不耐,还是在水龙头下洗干净手,拉开门走了出去。谭宇缩着肩膀等在阴冷幽暗的走廊里,旁边还有只大型垃圾桶,那副样子特别可笑。 “你找我有事吗?”沈牧站在门口,语气不怎么热心。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啊。”谭宇吸了吸鼻子,神情很是委屈。不过人家沈牧压根不吃这套,扭过身就要走,他眼明手快地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臂,恳切道,“诶,你别走,我真有话要说。” “那你快说,我还有衣服泡在水里没洗呢。”沈牧神情冷淡。 谭宇也早习惯了他时阴时晴的脾气,并不介怀,只是放开他的手臂,道,“我想你应该也听说张公子……回学校的事了吧?那天晚上你出来拦架,他虽然放过了我们,不过我担心——” “担心他对付我?”沈牧挑眉,随即轻笑一声,“你想太多了。我这么一号小人物张公子还看不上眼。” “我不是这意思……”谭宇有些急了,又不好明说张公子可能对沈牧怀有的心思,毕竟现在的一切都只是他的揣测。“我只是希望,你能多警惕一下那个人,毕竟张公子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说完了吗?”沈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虽然皮糙肉厚,但是谭宇还是被沈牧的表情刺得胸口一痛,他毕竟不是个稻草人,他也是有心的。 “说完了……你早点睡吧,我这就回去。”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转身迈开脚步往楼道口走。 沈牧望着那个高大却显得有些瑟缩的身影消失在楼道的尽头,抿着唇,默然良久。 9.追(上) 张公子在追材料工程系沈牧的绯闻,不出一个星期就传遍了整个理工大。 这条绯闻最初来源于近期在理工大校内BBS上非常热门的一个帖子,发帖人ID叫三观不正,帖子主题更是毁三观,叫“男男那些事——你不容错过的理工大搅基秘史。” 该贴有图有真相,把张公子近期频频在材工系蹲点的画面都拍了下来,张公子时而手握心型盆栽,倚在廊柱上仰头四十五度角忧郁望天;时而捧本高深的外国原着,坐在七号楼前的草坪上装文艺青年;时而戴副夸张的蝙蝠墨镜,叠着长腿靠在跑车引擎盖上深情款款地凝视虚空…… 本来么,张公子装个逼耍个帅大家早就习以为常了,只是令人不解的是这次张公子装逼耍帅的地点和时间都惊人的固定,七号楼,而且每次都正好撞上材工系大三生下课的时间。 自然就有人看出点不寻常了,张公子这绝壁是追人的架势啊,不过材工系一大半都是男生,少有的几个女生也是个个赛东施。张公子什么时候口味这么重了…… 三观不正同学的帖子正是在此时横空出世,擦亮了广大不明真相的群众们雪亮的双眼。紧跟在张公子素颜美照下的,是好几张张公子和另一个长相清秀的男生站在一起的大图,两人或面对面站着,张公子满脸笑意,男生表情恬淡;或是一前一后地在路上行走,张公子侃侃而谈,男生侧耳聆听。 这几张图拍摄的角度都很巧妙,两人明明只是单纯的站在一起说话谈笑,却莫名地有股暧昧的气氛在其间流淌。当然,不能否认的是这种诡异的暧昧还得有很大一部分归功于楼主专业的PS技巧。 那几张图贴出来不到半个小时,理工大的BBS就沸腾了,毕竟这个帖子丝毫不啻于一个爆炸性的深水鱼雷,连万年潜水党们都被炸得外焦里嫩。张公子不爱红颜爱蓝颜的新闻,一夜间就传遍了校园的每个角落,甚至开始引起了江城其他高校网友的注意。在此之前,不少女性网友纷纷在楼下回帖表示力挺张公子和那位不知名清秀男生的禁断恋情,并在前半夜共同YY出了无数虐心虐身的同人段子,又在后半夜为两人的上下位置争得面红耳赤你死我活。 于是八卦贴变成了搅基贴,搅基贴又变成了YY贴,最后变成了掐架贴。搞得版区一片乌烟瘴气。BBS管理层的版主大人彼时正在后方喝茶,一看这发展,顿时一口老血哽在喉间。鉴于该贴影响之恶劣程度空前绝后,版主大人果断出手封了该贴,并明令禁止网友发表任何与该贴相关的言论。 BBS上的风波看起来是平息了,两人的照片却偷偷流了出来,有认识沈牧的,忙不迭地跳出来一番指认。于是乎,一夜之间,沈牧这两个字就在理工大红得无人可比。 谭宇还是事件平息的两天后,从室友那里听到的这个消息。店里正是最忙的时候,他每天晚上都得工作到十点以后才能回寝室。别说去看沈牧了,他连动动腿的力气都没有了。 而张公子是怎么悄无声息地渗透到沈牧的生活当中的,他完全一无所知。等他有所察觉时,理工大校园里已经漫天都飘散着两人的暧昧绯闻了。 10.追(中) “沈牧” 谭宇气喘吁吁地在下课的人潮中追上前方挽着米色单肩包的身影。 沈牧脚步停住,转过头来,看他。他的神情仍是淡淡的,似乎丝毫没有受到任何不良绯闻的影响。 谭宇平复喘息,犹豫了一下,还是看着沈牧的眼睛,“你和张公子的事……” “我们只是朋友。”说完这话,沈牧不知想到什么,轻笑了一声,“校内上的那些东西,你也信?” 这话里,就有几分嘲讽和轻蔑了。 谭宇神色一变,正想说些什么,一个颀长的身影从另一头走过来,姿态随意地揽住沈牧的肩膀,冲谭宇扬了扬下巴,眼睛却是向着身旁的人,“这谁啊?” “同乡。”沈牧没什么表情。 绯闻主角出现了,又是和另一大绯闻主角在一起,自然引起了不少路人的围观和窃窃私语。谭宇站在这对被BBS上的女性网友评为圈内最美最和谐的CP前,顿觉自惭形秽,连身高好像都缩了水。 “噢?”张公子眯起眼看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原来是这样,我总算想起来了。” 他说的想起来,自然是想起来那天晚上谭宇喝多了酒骂了他一句小白脸,然后他叫人把他狠揍了一顿的事情。 “你叫什么来着?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要不是你,我还认识不了沈牧呢。”张公子做出夸张的惋惜表情。 谭宇分不清他脸上和善的笑意是真是假,只能僵硬地应了一声,“我叫谭宇……上次的事情,是我太冲动了,对不起。” “不打不相识嘛。”张凯曦耸耸肩,竟走过来揽住谭宇的肩膀,亲切大方道,“你是沈牧的同乡,也就是我兄弟,以后有什么要照应的,跟我说一声就行了。” 张凯曦比他矮一点,这个动作却做起来一点不违和,谭宇战战兢兢地被他揽着肩,一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 一步登天,也不过如此了吧。一个星期前他还是在张公子面前晃来晃去都混不到半分脸熟的人物,转瞬间就被这人亲昵地揽着肩称兄道弟。处在这种强烈反差中的谭宇,怔楞的表情持续了很久。 张凯曦放开手,看着他脸上的神情,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我和沈牧去对面吃饭,你要不也一起?” “不不,我还有兼职要做。不麻烦了。”谭宇连连摆手,下意识去看沈牧,那人始终是沉默寡言的样子,感应到他的视线后只是不耐地皱起了眉头,对着张凯曦道,“他不去就算了,我们先走吧,你不是说有人已经等着了吗?” “差点忘了。”张凯曦抱歉地对谭宇一笑,“那你忙,我和沈牧先走了。” 看着两人的背影融入人潮中,谭宇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沈牧和张凯曦说话时的语气、神情,那么的自然,就像是对着很熟稔的朋友。而谭宇认识沈牧这么多年,别说看沈牧笑一次了,连个正眼都欠奉。他以为沈牧是心高气傲的人,瞧不起他,他能理解。可遇到了张凯曦,他又像是变了一个人,这又算怎么回事呢。 谭宇抱着满腹的酸涩和郁闷到了店里,一抬眼,又是那两个人。嗤,他倒忘了,这店的股份有一半也是张公子的,他带着沈牧来这儿吃饭,实在是稀松平常。 “谭宇!你怎么还没换衣服?杵门口当台柱啊。” 经理带了指责和不满的声音从柜台后传来,谭宇身体一僵,连忙转过脸赔笑,“经理我这就去……” 张凯曦遥望着柜台的方向,颇看不上眼切了一声。 谭宇这张平平无奇的脸,难得竟被张公子记住了一回。人也揍过了,品性也鄙视过了,可张凯曦每次看着谭宇心里还是来气,一个五大三粗的爷们儿,动不动就一副畏畏缩缩小心讨好的神情,活得憋不憋屈啊。 当然,市井小民们蝇营狗苟的生活养尊处优的张公子是理解不了的,文化代沟,没办法。 “怎么不进去?”陈鸥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三他们还没来,你打算跟这儿当迎宾小姐?” “擦”张凯曦一肘子拐上他的腰,被陈鸥眼疾手快地跳开。后者边拍胸口边整衣领,感叹道,“恋爱中的张公子,真是惹不得,惹不得。” 两人一路打闹至洗手间,恰好碰到刚从洗手间出来的沈牧。陈鸥笑了一声,很自然道,“就说你怎么没了人影,原来解决需要去了。” 沈牧也对他一笑,露出右颊小小的梨涡,“你们忙,我先回包厢。” “你这小情儿真够可以的啊!” 陈鸥一进洗手间便夸张地感叹,张凯曦站他旁边,正解着长裤腰带,似笑非笑道,“怎么,看上了?” “我对男的没兴趣。”陈鸥摆摆手,露出蛋疼的表情。两人不再说话,各自放完水,拉起拉链,系上腰带,又恢复成了衣冠楚楚的摸样。 “那个叫沈牧的,是不是看出你的心思了?” 陈鸥笑得不怀好意,“你俩搅基的绯闻可是都传遍理工大了。凯曦,我看你没多久就要比芙蓉姐姐还红了。” “芙蓉姐姐?什么东西,没听过。”张凯曦无所谓地耸耸肩,“这伙人一个个都吃饱了撑的,他们喜欢八卦,就让他们八去。” 陈鸥也笑,忽地想起什么,又问,“那你就打算一直走暧昧路线?这么有耐心,不像你风格啊。” “我的风格?”张凯曦切了一声,“你慢慢看呗。” 两人走过回廊,正好迎面遇到从门口进来的高瘦男人。陈鸥挑眉,又惊又喜地上去捶了那人肩膀一拳,“你小子可算来了。最近你可是越来越难请啊,见你一面还得预约。” 男人正是陈鸥经常挂在嘴边的老三,他是家中幺子,上头还有两个哥哥,所以才得了这么个称呼。 “哪能啊,我这几天忙着南城那块地的竞标呢。估计是秘书不懂事,回去我说说她。” 老三抱歉一笑,他人长得干净俊秀,说话更是不温不火,半点都看不出生长于以雷厉风行着称的军人世家。 “来了就行”张凯曦上前,笑着揽过他的肩往包厢走,“我给你引荐个人。” 11.追(下) 回到包厢,鸳鸯锅已经上桌了,肥美鲜白的鲫鱼正在锅里煮得翻腾。 “沈牧,我校友。”张凯曦的手不着痕迹地从沈牧的腰上掠过,斜斜搭在他肩膀上,笑道,“这是我发小,你叫他老三就行了。” “我估计也没人记得我真名了。”他对面的人自嘲一笑,朝沈牧伸出手,“你好,前几天听凯曦提到你,果然闻名不如一见。” “你好。”沈牧微笑,轻握了一下他的手。 “行了,别搞得跟国家领导人会晤似的,都上桌吧。”陈鸥啧了一声,他是早就饿了,一进门就直奔餐桌,拆了碗筷大块朵颐。 “就你这样儿,上辈子不是饿死鬼吧。”老三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又招呼沈牧坐。张凯曦正在开酒,看沈牧似乎还有几分拘谨,不禁笑道,“这都是我铁哥们儿,不用紧张,他们人都很随意。” 陈鸥的随意程度,不用说沈牧也知道了,至于老三,这个外表温和俊秀的男人,给沈牧的感觉,却远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还好。只是有点不习惯。”沈牧淡淡一笑。 他很明白这顿饭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将要融入张凯曦的朋友圈,从此告别那个默默无闻的乖学生沈牧。从张凯曦一个星期前在七号楼的侧门口拦住他开始,他就知道,这是躲不过的。 张公子对他有兴趣,真是天大的讽刺,他那晚只不过是出于人道主义的关怀帮了一把谭宇,然后不小心顶撞到了这个骄横跋扈的大少爷,这位一直被人顺着毛的少爷就不知哪根筋搭错竟对他起了异样的心思。看来,生活比起电视剧,还是狗血多了。 沈牧在心里冷笑,以朋友之名接近他,张公子的确好手段,不像某个巴巴地在他身后追了很多年还不得要领的家伙。不过他也不会拒绝,毕竟可以结交江城官宦子弟的机会实在不多。 桌上几人各有心事,火锅竟也吃得其乐融融。饭席散了,老三忙着竞标的案子,只能先走一步,陈鸥还要去中区的分店巡视,也笑眯眯地挥手走人了。 “我送你回去吧。”张凯曦依然是这几天对着沈牧时惯有的温柔表情,他眉眼本就俊俏风流,深情款款地看着人时魅力更是无边。 沈牧垂下眼,正打着拒绝的腹稿,眼前掠过一个急匆匆的人影。他“咦”了一声道,“谭宇?” 穿着前台招待的衣服却干着跑堂工作的某人脚步一滞,堪堪稳住手中的酒水托盘。 “沈牧,张公子……”谭宇讪笑两声,“想不到你们也在这儿吃饭……” “这家店有一半是我的,我来这儿吃个饭你很惊讶?”张凯曦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插了句。 “没有……”谭宇习惯性地想赔笑,看到张公子眉头拧起,又硬生生地忍住了,“你们这是……回学校?”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稀松平常。 “嗯。你什么时候下班,要不一起走?”沈牧开口。 “不了,我还有得忙呢。”谭宇瞟了眼手中的托盘,无奈地冲沈牧一笑,他肤色偏黑,笑起来时就显得牙齿洁白齐整,倒也不算太难看。 “哦。那算了。”沈牧垂下眼,语气听不出喜怒。 谭宇面对沈牧时异常的尴尬和局促,都被张凯曦不动声色地收进了眼底。他一直以为谭宇这人窝囊庸碌毫无可取之处,现在看来,也并不完全是这样嘛。至少,这小子能有胆和他看上同一个人…… “沈牧,既然你同乡忙,那我们就先走吧。”张凯曦笑着揽住沈牧的肩膀,说这句话时脸几乎挨着沈牧的脸。不出意外的,他看到谭宇眼里闪过一丝酸涩和嫉妒。 有意思,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张凯曦把沈牧送到了宿舍,却并没有急着放人上楼。而是把沈牧带到了侧门的小花坛前,那里种了一课高大的落叶乔木,树冠繁盛茂密,在夜色里有种无形的神秘和压迫感。 “你这是……?”沈牧不解地看着他。 “BBS上的那些照片,你都看过了吧?”张凯曦走近了一点,斜挑的眉角带了几分邪肆。 “看了。”沈牧并不否认,他大概猜到张凯曦是想做什么了。 “你对那些照片,就没有什么想法?”张凯曦又走近了一点,俊美深刻的容颜在路灯光下的照射下,显出几分迷离和梦幻。 沈牧被他漆黑如墨的双眸如此近距离地注视着,一时竟失掉了往日的从容,显出几丝窘迫来。张凯曦这副皮相实在生得太好,沈牧再清心寡欲,也不能完全抵抗如此美景。 “怎么不说话?你呢,是怎么想那些谣言的……” 12.很纯很暧昧 张凯曦的鼻尖几乎贴到了他的鼻尖,两人呼吸相闻,不知名的暧昧在空气中流淌。 “我……”沈牧的心跳乱了。 “呵呵,你好好想想,我不急。”张凯曦拉开距离,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晚安”他朝沈牧挥挥手,大步前行的背影融入了墨蓝的夜色中。 沈牧站在原地,脸颊发烫,急促的心跳还没有平息。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张凯曦会凑过来吻他…… 苦笑一声,沈牧撑着额角,甩掉不该有的思绪,进了宿舍楼。 还没走到寝室门口,沈牧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高大的身影, “谭宇?你不是——” “明天星期六,经理有一整天时间压榨我,所以今晚就放我提前回来罗。”谭宇背靠在墙上,右腿曲着,朝他没心没肺地笑,“我以为你早就回寝室了。” “……”沈牧有几分心虚,没答话。 倒是谭宇笑了,笑容了然。他放下腿,从长裤兜里掏出两张折得整整齐齐的优惠券,语气轻快,“我有两张电影折扣券,社团送的。听说后天《少年派》上映,你要不要去看?” 沈牧看着他捏着优惠券的手,大概是最近被压榨得太狠的关系,大大小小的刮痕布满了谭宇那双冻得青紫的手。他一时有些不忍,移开视线道,“我周末还有个实验报告要写……” “是么……”谭宇没再问什么实验报告,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 “那我找别人去看罗。你进去吧,外面冷。我也回去了。”被拒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谭宇早就练就了金钟罩铁布衫,刀枪不入。他无所谓地笑笑,转过身,自顾自道,“可惜了,难得搞到两张优惠券的……” “谭宇。”沈牧喊住他。 “……”谭宇没回头,脚步停住。 “我和张凯曦……不是你想的那样。”沈牧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解释。 谭宇没说话,又迈开了脚步,萧索的背影转身隐入了楼道。 张凯曦刚进乌托邦的包厢,就看到陈鸥一脸苦逼地横在沙发上。老三正靠在落地窗前接电话,背对着他,手里点了根烟。 “怎么了这是?”张凯曦走过去,踢了踢陈鸥的小腿,“你爸终于后悔没让你念完江大,要逼你回炉重塑啊?” “这破事都过去多少年了,还要提出来损我一顿啊?”陈鸥翻了个白眼。他一向是文凭无用论的坚定拥护者,江大最热门的金融系他读了不到两年,觉得没意思,索性开始自主创业。课业自然荒废了,期末一路红灯,他爸为这事在家里没少揍他。揍归揍,他爸还是认可他的创业成绩的。陈鸥正是利用了他爸这一点点的仁慈,以及又付出被皮带狠抽了一顿的代价,潇洒地从江大辍学了。 “那你们这是……跟哪个二逼杠上了?”张凯曦坐下来,非常自然地从他兜里摸烟。 “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个薛家的二少嘛,舅舅是市委的那个,天天牛逼得跟个什么似的。这次南城那块地竞标,他尽使阴招,给老三下了不少绊子。真TM欠TJ!” “薛二愣子?”张凯曦轻蔑地笑了一声,那笑容里还颇有几分怀念的意味。 小时候在大院里,张凯曦没少和陈鸥他们变着法儿地欺负薛家二少,后来薛家的人越升越高,搬出了大院,薛二少也脱离了这几位小魔王的魔掌。时隔多年,当初傻愣愣的薛二少也变聪明了,这几年在江城韬光养晦,就等着今日卷土重来呢。 “他家的人升得可真够快的!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陈鸥愤愤不平地开骂,“前几天老三去工地巡视,莫名其妙的被落下的砖头给砸了。我看就是这小子干的!” “老三被砸了?”张凯曦站起身。难怪老三一直站在落地窗前,接电话也要背着他。 “我没事。”老三接完电话,转过身来,摸了摸额头白色的纱布,轻笑一声,“这点伤跟挠痒痒似的。” “操”张凯曦看到他额头的纱布,脸色变了。江城的官二代派系复杂,这些年不说斗得你死我活,但也从来没让对方安生过。只是张凯曦没想到,那姓薛的小子已经胆大包天到了这种地步! “我哥刚知道了这件事,他说要找人,我没让他找。”老三走过来,示意张凯曦先别激动,“这事儿我们家的人不能出面,凯曦,我想找你借几个人。” 张凯曦干脆利落地点头,“行。” 他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一次的点头,引出了后来让他始料不及的血光之灾。 把老三送回家,张凯曦和陈鸥坐在车里,都沉默了很久。 “我当初就说老三不该去干房地产,你说他学工程学得好好的,怎么就……”还是陈鸥先忍不住了。 “不管他干的是什么,今天这事,迟早都会发生的。”张凯曦转过头看了一眼陈鸥,“你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 这家伙明明比他还小两岁,见地却比他犀利得多。陈鸥一时无语凝噎。 “要不要去店里坐坐?正好吃个夜宵。”张凯曦提议。 “行,我先打个电话,让他们别急着打烊。” 两人到了鲜鱼店,已经是深夜。店里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陈鸥点了个小锅,又叫了几碟配菜,屁股还没坐热,他妈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我妈非得让我现在回一趟家,烦死了。”陈鸥攥着电话,不怎么耐烦。 “你妈肯定是有事,你先回吧。我是真饿了,得吃点东西垫肚子。”张凯曦摸着扁平的肚子,哀叹了一声。临近期末,碍于他爸的铁血手腕,张凯曦是一门都不敢挂的,这几天恶啃专业书,连去沈牧那儿蹲点的次数都减少了。 陈鸥看他黑眼圈都有了,忍不住笑,“看你这花容憔悴的小样。这几天是不是憋得太多了?要不我叫几个人——” “滚!”张凯曦手中的筷子以光速飞向陈鸥的脸。 陈鸥走了,张公子一个人坐在包厢里寂寞地等着他的羊肉小锅。 门外响起礼貌的敲门声,张公子清了清嗓子,“进来 。” 两个服务生走进来,其中一个高高大大的,手里端着热腾腾的香气四溢的羊肉锅。两人目光一对上,都怔了一下。 “谭……”张公子努力回忆着这个人的名字,“你叫谭宇对吧?” 谭宇万万没有想到这么晚了都还能在店里见到这桩大神,他把羊肉锅端上桌,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是,咱们下午还见过。” 13.一起吃火锅(下) 张公子对着正在上配菜的小姑娘挥挥手,“你先下去,没叫你就别来了。” 小姑娘看了一眼谭宇,脸上闪过羡慕,又偷偷瞄了张公子一眼,咬着下唇不甘地离开了。 谭宇调好火锅的温度,垂着手站在一旁,“您要是没事我就先下去了。” “谁说我没事”张凯曦夹了一片羊肉,筷子头往下压,示意他坐下,“正好,一起吃个夜宵吧。” 谭宇实在不想看到情敌的脸,下意识摇头,“这不太好吧……我马上就下班了,再晚宿舍就要关门了。” “坐。”张公子敲了敲火锅沿,那个“坐”字咬得特别重。他脸上还挂着笑,那种用力的、又很轻柔的笑。 能被张公子邀请吃饭还敢拂他面子的人,整个江城都没有几个。这小子看起来唯唯诺诺,没想到骨子里倒还硬气得很。 谭宇看了一眼他的脸,硬着头皮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桌上的碗筷多了,服务生没来得及收拾,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拆了一副。 今天忙到这个点,谭宇其实早就饥肠辘辘了。做这种兼职可比做家教辛苦多了,不过一想到今天丰厚的加班费,谭宇又觉得值得。就快放假了,这次攒下来的钱,给家里带点江城的特产应该没问题。 “我好像记得,你和我一个系的?” 张公子免去了一个人吃火锅的寂寞,心情好了几分,说话的语调也温柔了。 “嗯。”谭宇点点头,垂下眼夹了一筷子煮得晶莹透亮的大白菜。 “你和沈牧认识很久了吧?”张凯边说话边往火锅里加配菜。 谭宇低着头,手中的筷子顿了一下,“嗯。我们初高中都在一个学校。” “这么巧,连大学都考到了一块儿,你们前辈子得回了多少次眸啊。”张凯曦故作惊讶地感叹,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对谭宇眨眨眼,“那你俩,感情肯定挺好吧?” 谭宇的表情在火锅上空氤氲的白色热气里看不真切,“还行。” 张凯曦“噢”了声,又笑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吧,我挺喜欢沈牧这人的,想跟他交个朋友,你跟沈牧关系好,肯定知道他的喜好。正好我周末要请他吃饭,就想问问他的偏好什么的。” 交朋友?谭宇在心里嗤笑了一声,要真是这样我可就对您老感激不尽了。 “他喜欢安静的地方,喜欢口味清淡的菜色,喜欢养盆栽,不开花的那种”谭宇停了一下,这点估计张公子早就发现了,他自嘲地笑了一声,“这些,您应该早知道了吧?” 张凯曦当初确实是叫人把沈牧的祖宗十八代都查得清清楚楚,不过他坚信,一个人的内在,是靠非法手段查不出来的,得从他最亲密的人际关系上下手。谭宇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也不是全都知道。”张凯曦笑笑,又看谭宇埋头吃了半天碗里都只有白菜梆子,难得生出了几丝不忍,给他涮了一块油光水滑的羊肉夹到他碗里,“我看你都没怎么吃肉,不会是想减肥吧?” 这笑话,可真够冷的。谭宇脸上就没几两肉,颧骨凹陷得厉害,只是他身形高大健壮,一点都不显瘦。他听完这话,脸皮扯动了一下,挤出一个配合的笑容,“男人也是要保持身材的……” “哈哈”倒是张凯曦大笑了两声,“你这人,比我想象中的有意思!” 吃完羊肉小锅,谭宇便去员工室换衣服下班,张公子懒懒地倚在店门口,抽烟,顺便沉思。 迄今为止,和沈牧的交往中有一点是让张公子最郁闷的。就是他对沈牧压根没那方面的想法。他自认为难得这么喜欢一个人,想天天去看他,跟他说话,逗他开心,按理说,晚上做个春梦什么的应该再正常不过了。可不知道是因为他这段时间实在是忙得心力交瘁,没空动那些心思,还是说沈牧的身体对他根本就没吸引力,总之,张凯曦觉得自己在沈牧面前太淡定太君子了。 难道说,自己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直的,想弯都弯不了? 张凯曦正在苦思间,谭宇已经换完了衣服出来,看到他站在店门口,一副等人的架势,脸上的表情很是惊讶,“您……还没走?” 张凯曦从纷繁的思绪中抽身而出,微微颔首,看着眼前的人,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这人穿衣服还能再寒酸点么,球鞋都磨破一层皮了,牛仔裤洗得发白,黑色羽绒服里是一件老土的“爱心牌”高领棕色毛衣,至于发型,诶,惨不忍睹,估计这么多年都是自己拿剪刀比划的。难怪沈牧看不上他…… “张公子?”谭宇不懂他为什么突然露出一副陷入沉思的表情。 张凯曦被手指头燃烧的烟烫得回过神来,忙不迭地抖了抖手指, “靠……你要不要来一根?” 谭宇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张公子抽的高档烟他可没这个能耐消受,可一想到刚才在桌上张公子脸上那种用力又轻柔的笑,他还是点了点头。 “沈牧不抽烟吧?” 两人走在深夜寂寥的街道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不抽。”谭宇哈出一口白气,不知想到什么,眼皮垂了下来,声音也低下去,“他爸就是得肺癌过世的。” 张凯曦不敢置信地转头看他。谭宇脸上的哀伤转瞬即逝,快得像是他的错觉。 “……”张凯曦沉默了。他突然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沈牧,更没有资格,去评价谭宇这个人。 “你如果真的喜欢他,就对他好点。” 谭宇说完这句话,指尖夹着他给的烟,大步穿过十字路口的斑马线,身影很快消失在了理工大宏伟的校门后。 张凯曦怔怔地站在路口,望着那个越行越远的身影,指尖的烟再次烫到了手指,却浑然不觉。 14.告白 “凯曦,你看了今天的新闻没?哎哟,我擦,你那些兄弟太会办事了啊,把人家套麻袋里群殴了一晚上。以后薛二愣子可以改叫薛猪头了!” 张凯曦正开着车经过篮球场,陈鸥中气十足的声音从蓝牙耳机的另一头传来,幸灾乐祸,活灵活现。他放慢车速,嘴角缓缓勾起,“新闻我刚看了,竞标案被老三拔了头筹,薛二愣子还横在病床上。很好,咱们改天可以开个香槟庆祝一下。” “你那几个兄弟什么时候也叫出来吃个饭。这次他们可是立了大功啊。老三也念着这事呢,不过他忙得转不开,就让我跟你说一声。” “这是当然。你等着,我问问。” 张凯曦挂了电话,又拨了一个号码。 “杰文,事情办得不错。” 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张凯曦发出一声轻笑,“上刀山下火海就算了,我和陈总想请你们几个吃饭。” “已经喝上了?”张凯曦挑眉,陶杰文这人义气是义气,做事也够狠,可就是脑子有时不太灵光。现在正是薛家查人查得最紧的时候,他们刚办完事就这么放松警惕,未免有些不妥。 话虽如此,张凯曦还是保持了关怀的语调,“那你们先吃着喝着,直接记我账上就行了。等风头过了,我再请兄弟们好好乐呵一顿。” 挂了电话,张凯曦的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去。他面无表情地踩下刹车,开了车窗正想抽支烟,眼角却瞟到一个橘红色的物体成抛物线往这边飞来。 张公子还来不及骂娘,那颗橘红色的篮球已经掠过车顶,直直砸向正从他车窗前经过的一个长发女生。 “啊!”女生发出一声尖叫,手里的饭盒被篮球砸落,泼了满地的饭菜,白色高筒靴也溅上了触目惊心的油污。 “对不起!对不起!”一个高大男生慌慌张张地从篮球场跑过来,边帮女生拣饭盒边道歉。 张凯曦看到男生那张脸,顿时低咒了一句。这个倒霉催的! “别捡了!我不要了!”女生气不过地指着自己的靴子,高昂着下巴看着对面的男生,“你把我两千多的靴子弄脏了,说,怎么赔?“ “啊?”男生表情变了,他半个学期的生活费加起来都没有两千。 “我不是故意要弄脏你的鞋的,真不是故意的。我赔你一个月的饭钱行不行,这双靴子我替你洗——” 嘟! 张公子终于看不过眼地重重按了声喇叭。两人听到声响,都下意识地转过头来。谭宇看到是他,脸色更尴尬了。 “我说你俩累不累啊?”张公子把车窗打到最开,对着那个女生挑了挑眉,“你,过来。” 女生一看到他,刚还盛气凌人的表情瞬间就消失了,迈着小碎步走到车窗前,撩了一把额发,小脸上几分委屈和娇羞,“诶呀张公子,你也看到了的,这个人的篮球砸到了我,竟然还想赖账呀!我的鞋好贵的,都是普拉达的呀,这个人怎么能这样……” 张凯曦一扬手,截住了她的话头。他指着对面破了一个大洞的铁丝网,表情温柔,“同学,看到那是什么了吗?” “一个……洞?”女生也含情脉脉地回看他。 “看到这个洞,你就没想到点什么?”张公子循循善诱,“比如说,这颗篮球会砸到你都是因为这个洞,比如说,你脚下的额……普拉达真皮靴似乎也……” 谭宇抱着篮球站在一旁,不明白张公子是在玩什么把戏。 女生顺着张公子的视线往下看,窘迫地发现自己的靴子上印的Prada的标志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个开头的字母P…… “谭宇!”张凯曦突然喊了一声还在怔楞中的某人。“给她两百块,不用找了。” 女生哪里还敢接钱,在原地狠劲跺了一脚后捂着脸大步跑远了。 “谢谢。” 谭宇抱着篮球,走到车窗前,诚恳地看着车里的人。 张凯曦被他这么一看,倒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了,这眼神,搞得像是他做了天大的好事似的。他不过就是闲得无聊善心突发替他解了个小小的围而已么。 “嗯……”张凯曦不怎么自在地换了个坐姿,“你以后自己也注意点,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根本不用手下留情。” 谭宇点头,一副受教的表情。 “我还要去接人,先走了。”张凯曦戴上墨镜,潇洒地向他挥挥手。 谭宇站在原地,听完那句话,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张凯曦要接的人自然是沈牧。 这一个星期他和沈牧的关系又有升温。两人在学校基本是同进同出,沈牧的公共课张凯曦一节也没落下;沈牧晚上参加社团活动,他也跟着去捧场,顺带帮沈牧所在的社团小拉几笔校外赞助;沈牧晚上在实验室加班加点,他就买了夜宵送到沈牧班里,看他一口一口吃完才肯走。难怪陈鸥每次见到他都要调侃,我怎么越看越觉得你一脸妻管严相呢! 张凯曦的车刚开到七号楼门口,就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等在楼下的花坛边。 “不好意思,刚有点事耽搁了,来晚了点。”张凯曦摘下墨镜,露出招牌笑容,那副无辜的表情怎么看怎么让人心里痒痒。 沈牧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移开,“没什么,我也才刚下来。” “今天带你去个有意思的地方。”张凯曦替他开了车门,自己回到驾驶座,握着方向盘的时候一脸兴致勃勃。 “什么地方?”沈牧似乎被他的难得的兴奋感染到,脸上也有了笑意。 “到了你就知道了。”张凯曦笑得神秘又得意。 15.告白(二) 张凯曦带沈牧去的是郊区的一家私人骑术俱乐部,通俗一点来说,就是马场。 沿着江城森林公园的湖滨路开车开到最尽头,一大汪碧色的湖泊便如同画卷般在车窗外徐徐铺开,沈牧简直有种置身于悠长夏日的错觉。湖很大,一条狭长的林荫大道把湖泊一分为二,张凯曦开车穿过铺满落叶的林荫大道时刻意放慢了车速。沈牧打开车窗,郊外清新而凛冽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进来,一大群灰蓝色的飞鸟扑腾着翅膀掠过车窗,又猛地拔高,远远地隐入了高树的枝桠中。 “这个地儿怎么样?”张凯曦漫不经心地腾出一只手调了调后视镜的角度,不着痕迹地把沈牧脸上的惊艳和欣喜之色尽收眼底。 “这里……挺美的。”沈牧看着窗外,语气里有几分感叹,“没想到江城还有这种地方。” 张凯曦勾了勾唇,“你想不到的地方多了去了。江城虽然这几年被污染得挺严重,不过还是有一些私人土地保存得很好,没被房地产商们给糟蹋。你要是喜欢,以后我们可以经常来这儿。” 沈牧微笑,并不说话。 不多时就他们的车就开到了马场,在一望无际的草坪尽头,一座酷似十九世纪英国庄园的建筑静静耸立着,红墙黑瓦,高树环绕,有一种干净雅致的巴洛克风味。 “张公子,您可是好多天都没光顾咱们这地儿了!稀客,稀客!”两人刚走进俱乐部的大堂,一个黑西装的男人就笑着迎了上来。 张凯曦也笑,“这不是忙么,正好今天有空。认识一下,这我朋友,姓沈。”他很自然地揽过沈牧的肩膀。 “沈公子好!”西装男瞟了一眼沈牧的穿着,心里虽然有几分不屑,但是脸上的笑容还是十分诚挚。 客套完毕,两人便被侍应生带领着进了更衣间。沈牧虽说是第一次进这种高档的私人俱乐部,内心的忐忑和紧张却掩饰得极好,脸上半分慌张之色都没有。侍应生替他换了马术防护衣、马裤、马靴,外衣是自选的,统一为英格兰风格的双排扣呢绒外套,沈牧挑了一件墨绿的大衣,换好后站在全身镜前,几乎都快认不出镜子里的自己。 太危险了,沈牧想。张凯曦带给他的,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钥匙。一旦他接过钥匙,打开那扇门,就再也不想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换好全套装备,头盔和马鞭拿在手上,沈牧走出大堂,远远地就看到了正在围栏边挑马的张凯曦。 他手执马鞭,脚踩黑色高筒马靴,俊秀笔挺的身姿裹在深蓝色双排扣大衣下,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似乎感应到了沈牧专注的目光,正在看马的人转过头来,笑着冲他扬了扬手中的马鞭。 “来,你是初学者,戴这个比较好。”张凯曦把手里的英式天鹅绒头盔赛到他手上,他替沈牧挑了一匹性子比较温吞的棕马,自己则挑了匹高大健壮的枣红色奥尔洛夫。沈牧是第一次骑马,他不放心让别人带,便手把手地教他怎么上马,怎么调整马鞍,怎么控制马头。在教沈牧骑马这件事上,他表现出了连他自己也要叹为观止的耐心和毅力。 “感觉怎么样?”张凯曦慢悠悠地牵着沈牧的马往前走,那匹枣红色的奥尔洛夫自始至终都温顺地跟在他身边,时而会伸出舌头蹭蹭他的脸。 沈牧骑在马上,抬首望向远处,白色栅栏外的灌木丛里盛开着零星的五色野花,湖泊,天空,草地,一切都那么的纯净,那么的美。他垂下长睫,眼底带了一丝自己也没察觉到的迷恋,静静地凝视着张凯曦俊美得无与伦比的侧脸,“……很美。” “夏天来这里更美。”张凯曦微微眯起眼,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不知想到什么,他转过头,坏坏地朝沈牧一扬下巴,“想不想来点刺激的?” 等沈牧反应过来时,张凯曦已经带着他坐在那匹高大的奥尔洛夫上面了。他从身后牢牢环住他的腰,温热的鼻息洒在他耳后,双腿使劲一夹马腹,“驾!” 枣红马撒开蹄子在草地上奔腾起来,耳边掠过呼啸的风声,马蹄的踢踏声,还有身后那人肆意张扬的轻笑声,沈牧的心跳彻底失序了,快得像要蹦出胸腔…… 骑完马,一个下午也过去了。下周就正式进入考试周了,张凯曦可不敢再带着人疯玩,和沈牧在一家私房菜馆吃完晚饭后就送他回了学校。 “宿舍没人,那个……你要不要上来坐坐?” 正要像往常一样把人送到门口就转身离开的张凯曦,这次意外地收获到了让他不敢置信的surprise。 沈牧瓷白的脸透出一点红,长睫低垂,秀气的脖颈露了一小截在外面。看来说出这句话着实花费了他不少勇气。 张凯曦看着他的脸,了然地轻笑出声,“不甚荣幸。” 不过沈牧没有想到的是,刚走到宿舍门口,就看到了一个多日不见的高大身影。 “谭宇?”张凯曦挑眉,他语气并不惊讶,这两个字与其说是个问句,不如说是一种变相的打招呼。 谭宇是来还沈牧公共课笔记的,老远就看到两个身影并肩从长廊另一头走过来,看清两人的脸,他想落荒而逃已经来不及,只好局促地站在原地。 “张公子。”谭宇对着张凯曦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又转向一直没有说话的沈牧,“那啥……我来还你笔记的,顺便问问你什么时候回家,要不要提前买火车票什么的……” “我要在学校多留几天。”沈牧自顾自地掏出钥匙开寝室门,“票你不用帮我买了。” “哦……”谭宇挠挠头,把手里蓝色格子封皮的笔记本递过去,“你的笔记本……” 一只全然陌生的、修长白皙的手接过他手中的笔记本,肩上突地多了一股力道,谭宇回头一看,张凯曦正懒洋洋地挂在他半边肩上,手里拿着沈牧的笔记本,冲他一笑,唇红齿白,“既然都来了,一起进去坐呗。” “这不太好吧……我还有事……” 张公子在心里默默吐槽,这个情敌的段数还能再低点么,都什么年代了还玩这种送笔记本啊在寝室门口蹲点啊的幼稚把戏,被人拒绝了转身就走,完全没有一点死皮赖脸的觉悟嘛。他都替他感到不值。 “行了行了,你也别找理由了,正好我有事找你,咱们进去面谈。”张凯曦推着他走进去,完全无视沈牧不认同的隐晦目光。 16.告白(三) “你也别叫我张公子了,听着多疏远啊。沈牧是你兄弟,你也就是我兄弟嘛。以后叫我凯曦就行了。”张凯曦接过沈牧泡好的绿茶,搁在书桌上,翘着腿,哥俩好地拍着谭宇的肩膀。 谭宇被他拍得昨天的饭都快出来了,又不好明说,只能皱着脸,嗯嗯啊啊地应了两声。 “你复习得怎么样?专业课的笔记都做了吧?有没有去助教那儿拷PPT啊?” 谭宇听着听着,就觉出其中的味来了。张公子大概是期末备考正备得焦头烂额,找他江湖救急来了。看着这张笑眯眯的脸,谭宇实在是生不出恨意,又是一通嗯嗯啊啊的应答。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晚上去找你拷资料啊!”张凯曦甚是欣慰地搂着谭宇的肩膀,“等考完试我请你吃饭,你别走太快就行。” 看着两人亲昵的互动场面,沈牧掩在茶杯下的沉静双眸绽开一丝幽幽的微光,有种难言的情绪漫过胸口,但他一时又分辨不出,这股情绪究竟是从何而来。 张凯曦中途接了个电话,有个酒局正等着他,无奈地先行离开了。寝室里只剩下谭宇和沈牧两人。沈牧靠在窗边,自顾自地翻着书,时不时打理一下窗台上的绿色盆栽,悠闲散漫。谭宇坐了一会儿,自己都觉得尴尬,正要跟沈牧打招呼走人的时候,那人却开口说话了。 “你跟他……什么时候熟起来的?” 谭宇很是怔楞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沈牧口中的“他”是指的谁。这种质问的语气,是因为觉得碍眼么,他们俩站在一起才是最般配的一对不是吗,而他不过是个局外人…… “算不上熟吧,只是他经常来店里吃饭,一来二去的,我这张毫无特色的脸也被张公子给记住了”谭宇自我调侃地一笑,“要不是你,我说不定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认识这种人。毕竟,我们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不是一个世界……”沈牧喃喃念着这句话,眸光深远起来。 “我还要回去整理笔记,先走了。”谭宇看他已经是完全沉浸在自我思绪中的模样,很识时务地找了个借口告辞了。 走在回宿舍楼的路上,谭宇想,现在算是怎么一回事呢。竟然都快和情敌混熟了,呵,这算是神展开吗? 可张凯曦这个人,又是让他恨不起来的。张公子最擅长的,莫过于攻心了。他要拉拢一个人,不是用糖衣炮弹一番轰炸,而是编织一张密密麻麻的心网,温柔地,蛊惑地,不动声色地把他的猎物一点点收进网中。就像温水煮青蛙,等回过头来,才发现自己早已经溺毙在他的温柔中了。 而张公子对猎物,又能有多少真心呢? 谭宇不知道,沈牧也不知道,甚至连张凯曦自己,都说不清楚。 终于从酒局上解脱出来,张凯曦的胃一阵阵难受,想吐,又吐不出来的那种。江城这帮官宦子弟,成天闲得蛋疼,聚在一起不是吃喝就是玩乐。张公子酒品在外,自然免不了被人一通猛灌。陈鸥是早就被灌趴下了的,张凯曦打了个电话给老三,叫他把人送回去,自己则半清醒半迷糊地打了个车回了理工大。明天有考试,他还没找谭宇拷一手资料呢。 出租车一路开到了男生宿舍楼门下。张凯曦自大一起就没住过宿舍,和宿管阿姨磨了半天嘴皮子才问到谭宇的寝室。上楼,一直上楼,张凯曦爬楼爬得都想骂人了,他并不知道那是因为自己腿软的缘故。 谭宇是被震天响的敲门声吓得从床上跳下来的,他正在背六级英语单词,猛不防门外传来一通粗暴的捶门声。他还以为是找茬的,拿了本厚厚的英文词典,小心翼翼地挡着脸开门。 “谭宇,谁啊?”正窝在床上打dota的室友也被敲门声吓了一跳,有几分忐忑地望着门口。 看清站在门外的人,谭宇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转头道,“没事,一个朋友。”他放下英文词典,不解地看着脸色异常苍白的张凯曦,“您这是?”来的哪一出啊……谭宇不敢把话说完。 张凯曦掀起眼皮,漆黑的瞳仁不像往日明亮有神,而是蒙了层飘渺的雾气,“我……”他话说到一半,忽地弯下腰,哇地一口吐了出来。 谭宇懵了,张凯曦这一口全吐在了他的裤管上。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裤腿,抬头正要说话,一个身影迎面向他倒了过来。等谭宇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稳稳托住了那人的身体。 诶,造孽。谭宇哀叹了一声。 张凯曦这次是真醉了,吐出来的都是清水。他全身虚软地挂在谭宇身上,脸紧紧挨着他厚实而温暖的胸膛。他觉得自己的脑子肯定是被酒精烧坏了,靠在一个男的身上,而且那个人还不是沈牧,竟然还觉得挺舒服。 谭宇把张凯曦半扛半拖地弄到了自己床上,遇上个酒鬼,他还能怎么办呢。还好有两个室友已经回家了,不然他今晚就没地方睡了。 对铺的室友下了床,发现新大陆般惊奇地看着这一幕,“诶谭宇,你什么时候跟张公子这么熟了?他今晚来这儿借宿吗?” “他是来借资料的,可能在饭局上喝多了吧,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谭宇把被子铺开,抖了抖,盖在张凯曦身上。 “你这样不行,衣服都没脱呢,人家会感冒的。”室友走过来,煞有介事地一番指点。谭宇看着他,这个人,曾经寝室里有人发烧烧到四十度,他都不闻不问地继续打他的魔兽。可今天张公子一来,不过是喝多了点酒,人还没怎么样呢,他就上赶着献殷勤来了。 “你看我干嘛,赶快帮人家脱衣服啊。还有你裤子,记得换啊,味道太难闻了”室友瞪着他,好像谭宇犯了天大的错一般,“我去把门口拖一下,还好现在是冬天,不然啊……” 谭宇在心里冷笑一声,却还是照着他的话做了。他弯下腰,干脆利落地把张凯曦的大衣和长裤全脱了下来。正犹豫要不要脱毛衣的时候,床上的人一直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了,带了几分迷蒙的水汽,静静地凝视他。 谭宇心头一惊,手忙脚乱地跳离床铺,“那个张公子实在不好意思啊……你好像喝多了,然后倒在我寝室门口……加上宿舍快关门了,所以我——” 这时谭宇又想,他是不是应该去叫沈牧来照顾张凯曦才合适呢,这么不尴不尬地横在两人中间,连自己都觉得可耻。 床上的人没有说话,张公子像是累了,看了他一会儿,眼皮又无力地耷拉下去。 谭宇今天第二次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去楼下打了两瓶热水,一瓶自己用,一瓶给张公子擦脸。他也不知道怎么照顾人,笨手笨脚地弄了热毛巾,还没挨到张凯曦脸上,先被室友给训了一通。 “我说谭宇,你想烫死他啊,你就不先试试温度?” “你这么会,那你来啊。”谭宇冷冷地看着他,“我自己拿着毛巾,我还不清楚温度吗?” 室友大概没想到谭宇会毫不留情地反驳他,讨了个没趣,又看张公子有熟睡的趋势,估计攀交情暂时无望,悻悻地爬上床继续打Dota去了。 对于给张公子擦脸这件事,谭宇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他不是个直男,如此近距离地看到张公子俊美无邪的脸,一点感觉都没有,那是开玩笑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谭宇也不过是万千俗人之一。 在谭宇的想象里,这一幕也发生过很多次,不过床上的人就不是张公子了。他以前经常会想,如果、万一、要是、有一天沈牧接受了他呢。那他肯定会加倍对他好,会倾尽所有去照顾他,爱他。 后来他发现这个梦想越来越不切实际,他甚至开始感到茫然,自己对沈牧的喜欢,是不是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习惯被冷嘲热讽,习惯用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习惯性的以为,自己对沈牧,还喜欢着?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或许要等到被那个人彻底伤得体无完肤的那一天,他才会找到答案。 17.告白(四) 张凯曦是被人摇醒的。 他睡得正沉,被褥很温暖,很让他安心。没有刺鼻的香水味,只有淡淡的柠檬洗衣粉的味道在鼻尖环绕,他在睡梦中朦朦胧胧地想,这张床的主人一定很爱干净。 “张公子,今天有考试!赶快醒醒!”有人在摇他的肩膀,把他的美梦搅得七零八碎。他皱着眉,嘟哝了几句,翻了个身继续睡。 “张公子!”那人更急了,嘴唇几乎贴在他的耳边,大喊,“醒醒!” 张凯曦再不醒就是头货真价实的猪了。 他没睁眼睛,劈头盖脸地就骂了一通,“TMD是谁不让老子睡觉!都给老子滚!” 谭宇被他骂傻了,站在床边,局促不安地看着他。 张凯曦睁开眼,看见是谭宇,又回忆起昨晚的情形,脸色顿时就窘了,“操……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啊?” 谭宇发出一声轻笑。张凯曦现在这副样子,实在跟帅哥两字扯不上半毛钱关系。黑亮的头发乱成了鸡窝,因为宿醉的缘故,眼皮有点肿。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睡的,右半边脸上多了个红印子,像是蚊子咬的,又像是被硬物给硌了的。总之,谭宇看着刚睡醒的张公子,就跟看着幼儿园的小朋友似的,有点娇憨,还有点莫名的喜感。 “你笑什么?” 张凯曦羞恼地坐起来,隐约抽痛的额角提醒着他昨晚的放浪形骸。他从来不会在不相熟的人面前展露毫无防备的一面,可昨晚不知怎么就脑子抽了,跑到谭宇寝室发酒疯来了。他恼他自己,更恼那帮在饭局上一个劲儿地灌他的人,要不是该死的酒精,他现在用得着这么尴尬吗。 “……下午一点有考试……现在都八点多了……我买了早餐,你要不要吃……” 谭宇只是好脾气地看着他,以前对这个人的敬畏和恐惧经过这一晚全都荡然无存了,谭宇忽然意识到,张凯曦也不过是个才二十出头的大男生而已,他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高在上,更没有别人以为的那么遥不可及。 张凯曦没说话,臭着脸穿衣服,穿鞋,经过谭宇身侧的时候,他硬邦邦地开口,“喂,有没有牙刷?” 谭宇笑了,微黑的脸沐浴在暖金色的晨光中,温柔得不可思议。 “我给你拿。” 张凯曦坐在几乎已经在现在的大学校园里绝了种的台式电脑前,嘴里咬着蘸了酱汁的蒸饺,认真而细致地浏览屏幕上的考试重点。看得出来谭宇上专业课是很用心的,笔记做得简洁明了,附注的个人见解也很独到。当然了,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正在变相剽窃他人脑力劳动成果的张公子是不会有半点惭愧的自觉的。 谭宇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看书,室友早早地就去自习室了,本来他也是要去的,但把张公子一个人扔这儿又有些说不过去,只好留下来了。 张公子不说话,谭宇也不说话,寂静的空气在两人周围流淌。忽地,寝室门发出一声细小的吱呀声。 门是虚掩的,为了方便进出,寝室里的哥们儿很少有把门锁上的时候。谭宇想大概是室友回来了,转头正要不冷不热地打个招呼,看到的却是他意料之外的身影。 “沈牧?” 张凯曦听到声音,把目光从电脑屏幕上收回来,看到门口的人,嘴角多了丝笑意,“你怎么来了?” 沈牧似乎没想到会在这儿看到张凯曦,脸上的惊讶更甚,“你们……” “我昨天喝多了,在谭宇这儿借宿了一晚。”张凯曦煞有介事地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装饰眼镜,很有学术氛围地冲他一笑,“正在复习呢,你什么时候考试?要不中午和我们一起吃个饭?” 沈牧的脸上闪过一丝异色,“不了,我还有事。” 一直没说话的谭宇似乎在他脸上看出了点什么,放下书,站起来笑道,“我差点忘了,这个月的电费快用完了,我得去楼下缴费。你们自己坐,我就不招呼了。”他说完话,擦过沈牧的肩膀,径直离开了。 张凯曦摘下眼镜,眯起眼看他离开的背影,黑眸中似乎划过一丝不悦,看着沈牧时却还是和和气气的,“你还站门口干嘛,不冷啊。” 沈牧走进来,把手上崭新的篮球杂志放在桌上,坐在谭宇刚才坐过的位置,脸上没什么表情。 “明天要下雪。”张凯曦看着桌上的篮球杂志,忽然说了句完全不着边际的话。 沈牧抬起眼睫,看了他一眼。张公子忽冷忽热的态度,他有些看不懂了。不过,本来么,这个人就对他没有过任何越界的言辞和行动。沈牧自嘲地想,也许从头到尾都是自己想太多了而已。 “今年的第一场雪,你不期待吗?”张凯曦冲他眨眨眼,表情无辜而纯良,像个十七岁的少年。 “谭宇买的豆浆挺好喝的。” 在沈牧怔忪的时候,张凯曦的不着边际又开始了。 这是个难得的晴天,但风很大,凛冽,冰冷。谭宇走过操场的时候,廉价的格子围巾被风吹得翻卷了起来,他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把围巾在脖子上又绕了一圈。 张凯曦坐在他那辆万年不变的骚包兰博基尼里,远远地就朝他鸣喇叭。谭宇加快脚步走过去,打开车门的时候甚至感觉到粉尘扑簌簌地从睫毛上落下来。他略显局促地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车顶垂下的散发着淡雅香味的薰衣草香包,一晃一晃。 “想吃什么?”张凯曦开了电台听歌,车子不急不慢地开出理工大的校门,“鸭血粉丝?”他自己先笑了。 电台正在放一首英文歌,Adele的《someone like you》,声线华丽沙哑,有种说不出的空灵和寂寞。这种基调哀怨的情歌,完全不像是张公子的风格,谭宇不懂,他怎么还没换台。 “都可以……”谭宇看着窗外掠过的树木,侧脸的线条几乎固化。 “你上次跟我说的话,我仔细考虑过了。”张凯曦把音响的声音调小了一点,“你说,如果我真的喜欢沈牧,就对他好点。” 谭宇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眼底写着明显的惊愕,“我……” “你也喜欢他,对吧?”张凯曦把“喜欢”这两个字咬得很意味深长,“而且,不是普通的喜欢。” 18.告白(五) 车内Adele的歌声转瞬间如潮水般褪去了,谭宇脑中一片空白,只有张凯曦的声音,语调,表情,烙印一样鲜明得刺眼。 被看出来了……明明以为能掩饰得很好的…… “你别紧张”张凯曦却是伸出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也不会有人把你绑到十字架上用火烧。而且,”张凯曦笑得还挺亲切,“咱们在同一战线。” 谭宇嗤笑了一声,神情却明显地放松下来,“我明白,不过我不像你们,有钱,有权,玩得起,收放得下。我没有那个资本,更没有那个魄力。” 按理说,这要放在以前,张公子被人这么毫不留情地讽刺一通,那是肯定要变脸的。不过,今天不知道是张公子心情太好,还是他一时看谭宇太顺眼,脸也没变,笑也没退, “得,我们这帮人早被主流媒体给黑透了,也不多你一个。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不想让你认为,我接近你,是为了沈牧。”张凯曦侧过头,看了一眼神情明显怀疑的谭宇,“好吧,也许一开始是有点……但相处下来,我觉得你这人还挺不错,可以交心的那种。” 谭宇笑了笑,没说话。 张凯曦忽然把车停在了路边,他摸出两根烟,一根叼在嘴里,一根丢给谭宇。后者接过烟,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你和沈牧是不是都觉得,我们这种人生来就是高高在上,俯视别人的?” 没等谭宇说话,张凯曦就自顾自笑了,“其实,我从来没有想过看低谁,只是有些人习惯仰头看人罢了。” 谭宇的眼睑微不可闻地抽动了一下。 张凯曦掏出zippo,砰地打开金属盒盖,隔着一小簇幽蓝的火焰静静地看着他,“我会对沈牧好,给他想要的东西,但是,我不能保证这个期限。” 谭宇点点头,“我知道。” “你的反应比我想象中的冷静很多啊。”张凯曦点了烟,笑眯眯地看着他,“我以为你至少会揍我一拳什么的。” “其实我挺想揍你的。”谭宇目不斜视地看着车窗外的树木。 张凯曦轻笑出声,心情似乎十分愉快地揽过谭宇的肩膀,“行,以后有机会咱俩练练。” 张凯曦对谭宇,是真起了结交的心思。他以前的朋友多是家世显赫的官商子弟,一个比一个会玩心计,整起人来是骨头都不留的那种。他们这些人整日里混在一起,表面上看着和和气气,其实暗地里的勾心斗角一点也没少。昨晚在饭局上张凯曦就因为对某个富二代包养的小情人稍微不客气了那么一点,就被那个富二代恶意起哄灌了他几大瓶干白,要不是他酒量够好,加上陈鸥替他挡了不少,他昨晚去的就不是谭宇寝室,而是人民医院了。 谭宇不像他以前在理工大认识的那些人,他看起来懦弱,骨子里却藏着几分宁折不弯的傲气。谭宇家里穷,他见他第一眼就看出来了,很多人穷,越是穷越是不甘心,他们急着出人头地,急着一夜暴富,急着抱他们这些官宦子弟的大腿。谭宇却出乎他意料地老实本分,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趋炎附势,不眼红嫉妒,尤其是这个人还能默默喜欢沈牧七年,七年没有回报的付出,连张公子都要为他不值了。 副驾驶座上的谭宇自然不会想到自己的屌丝形象在某人心中已经大有改观,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地直视正前方。张凯曦开着车在一个古旧破落的巷子里左拐右拐,经过几栋低矮的民宅,最后停在一家湖南菜馆的红漆招牌前。 “是不是很惊讶,我没有带你去高级餐厅?”看着谭宇脸上的惊愕,张凯曦了然轻笑。 “还好。”谭宇摇摇头,“比起高级餐厅,我更喜欢这种地方。” “别看门面小,他们家的湘菜可是全江城最地道的。”张凯曦率先走进去,语气里有几分孩子气的炫耀和得意,“这地儿一般人都不知道。” 服务生领着两人进了小包间,映入谭宇眼帘的是精致镂空的梨花木餐桌,浅绿色的竹帘垂下一半,窗台上繁盛葱郁的绿色盆栽在其后隐约可见。 “怎么样,还不错吧?”张凯曦从菜单里抬眼看他,眼底笑意明朗。 谭宇连忙将四处打量的目光收回来,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服务员送来西湖龙井,给两人倒了热茶,耐心地侯在一边。谭宇瞄见桌上多出来的一副碗筷,正有些不明所以,包厢门就被人推开,一个爽朗的笑声传了过来。 “还以为你请什么大人物吃饭呢,原来是校友啊。”陈鸥走进来,他穿着挺括的修身西装,眼皮底下有一圈明显的青色暗影,看来昨晚上也没怎么休息好。 “陈总。”谭宇站起身,下意识地就想让座。 “别介”陈鸥拍了拍他的肩头,示意他坐下,“凯曦昨晚没闹腾吧,听说他吐了你一身——” “陈鸥!”张凯曦窘迫地打断他,“您老乖乖坐着吃饭行不?” 陈鸥是知道张凯曦在某些事上脸皮分外薄的,也不再闹他,挨着谭宇坐了下来。他对谭宇印象还不错,自然而然地就拉着人攀谈起来。 张凯曦点了八菜一汤,荷包豆腐,油辣冬笋尖,酱汁肘子,麻辣子鸡,一品大田螺,糖酥排骨,干锅茶树菇,再加一个冬瓜汤。又问谭宇要不要加菜,谭宇一愣,忙不迭地摆手。 太浪费了,他在心里想,点这么多菜,一半都吃不完,但是请人吃饭这种事,场面是越大越好,以张公子的脾气,绝对是不可能带他吃个几十块的麻辣烫就作罢的。 “凯曦,你最近得注意点安全啊,我可听说薛二愣子出院了。”陈鸥夹了一筷子油亮的冬笋,津津有味地放在嘴里嚼。 “什么破事儿,不用你提醒。”张凯曦最不耐烦饭桌上听这些话,俊眉拧起。 谭宇静静埋头吃饭,自始至终都没有参与两人的谈话。 这晚张凯曦就睡在陈鸥的单身公寓里。 这里离理工大近,夏有空调,冬有暖气,推开窗还能看到一个种满杨柳的人工湖,很是让人心旷神怡。张凯曦把资料和专业书都搬过来了,打算应先应付完考试周再回家。 “你和那个沈牧,进展怎么样了?”陈鸥抱着ipad盘腿坐在床上,在玩三国杀的间隙向对面的人抛去一眼。 “明天要下雪。”张凯曦躺在行军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牛头不对马嘴地回了一句,“诶,我有个想法。” 陈鸥斜眼打量他,“你想整什么妖蛾子?” 张凯曦扑哧笑了,“要说出来还真挺矫情的,我自己都不信。” 陈鸥长长地哦了一声,“和那个叫沈牧的有关?你不会是想——” “看明天的天气吧……”张凯曦闭上眼,把被子往胸口以上卷,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切,又说话说一半。”陈鸥不忿地撇撇嘴。 19.雪(一) 谭宇是被窗外闹哄哄的声响吵醒的。 今天没有考试,寝室里几个人都睡得死,谭宇是个例外,他一向浅眠,外面有点细微的响动就能把他惊醒。 他披了外套走到阳台,这才发现昨晚下雪了,大概下了一整晚,积雪足有半尺深,很多人的脚印乱七八糟地散落在雪地上。闹哄声是从隔壁那栋宿舍楼传来的,谭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下面有好些人还穿着睡衣头发蓬乱就迫不及待地跑过去了,好像前面有五百万在等着他。 谭宇不是个喜欢看热闹的人,他正要转身离开阳台,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从下面传来。 沈牧。 谭宇不清楚他们在讨论沈牧的什么,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古怪,那种明明就想笑却偏要憋着,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矛盾神情。 谭宇随便换了身衣服,抓起床头搭的围巾,匆匆忙忙地下了宿舍楼。 他好像,猜到什么了。 沈牧所在的宿舍楼前有很大一块闲置的空地,听说是理工大两年内用来开发新宿舍楼的。一整晚的雪,把这片空地变成了一块超大的白色年糕。还是让人舍不得咬上去,舍不得摸一下,生怕破坏了和谐感的那种。 而现在,这块“白色年糕”上被人不知道用什么写了一行超大的汉字,从远处看,这行龙飞凤舞的字就像是旧时的白玉镇纸上凹下去的纹路,兼具艺术感和美感,让人拍案叫绝。可惜上面的内容略有些欠缺文采。那一行字写的是: 沈牧,你就从了爷吧! 谭宇看到雪地里那行大字的时候,有种被闪瞎的错觉。他几乎是立即就联想到了一个名字:张凯曦。 放眼整个理工大,甚至整个江城,除了张公子,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有如斯气势,如斯胆量,敢用这种祈使句告白——并且是对一个同性告白。 张公子就是这样,肆无忌惮,敢想敢做,在理工大的这几年不仅在发型和衣着上一直引领本市官二代的潮流,也在深层思想觉悟上大力赶超了本市全体人民。并且,他这种敢于第一个吃螃蟹的奉献精神,更是鼓舞了本市无数不敢出柜的homosexual,为本市走向全民大同的康庄大道谱写了一页全新的历史篇章! 据说,那天连四条街开外的江大,八条街开外的师大,十六条街开外的科大,都不断地有学生跑来围观。 江城人民爱看热闹,几乎到了有瘾的程度。为了看热闹,饭可以不吃,车可以不开,孩子可以不管,但是热闹,一定要看! 那块写了字的空地上挤满了拿着手机不停拍照的人,还有人在大喊沈牧的名字。谭宇想往外走,又被人挤了回去,推推搡搡中他的围巾掉在了雪地上,他弯下腰去捡,后脑忽然一痛,不知道是谁的膝盖骨在推挤中撞到了他的头。 “有毛病啊”谭宇心里憋着一股火,他捡起围巾,站起身,冷冷地看着那些表情疯狂的人。 “你TM才有病,儿白,别跟这儿装逼了,滚!”一个操东北口音的男生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同时举起手中的相机。 谭宇看着他,一拳挥了过去。 张凯曦捧着一束鲜红的玫瑰,等在东区宿舍的后门口。所有人都赶着看热闹去了,甚至不会有人去注意事件的主角正等在这个偏僻的角落。 一口长长的热气从张凯曦的嘴里呼出来,他跺了跺快要冻麻的脚,无奈地朝天翻了个白眼。 这晚回去后,陈鸥对于他今天的行为只做了两个字的评价:牛逼。 沈牧到了后门时,张凯曦几乎快变成一个雪人了。他俊秀的脸冻得苍白,映着手里火红的玫瑰,颇有几分“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的幽怨意味。 张凯曦这个人,一向对自己狠,尤其是为了达成某个目的时。 沈牧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你都看到了?”张凯曦冲他挑眉,明明冷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媚眼抛起来却还是一点都不含糊。 “嗯。”沈牧的表情淡淡的,但是目光很复杂,他的黑眼睛里,藏了太多东西。 “我也不跟你磨了,痛快点说吧。我看上你了,你呢,怎么想?”张凯曦换了个姿势站着,嘴角一抹笑容自信而笃定,大有老子天下第一的傲气。 沈牧看着他,发现自己竟然很难说出“不”这个字。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那么一些人,有着难以抵挡的魅力。他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让人心甘情愿地诚服。譬如这一刻的张凯曦。 “五分钟过后你还不说话,我可就当你默认了。” 20.雪(二) 两分钟过去了,沈牧只是看着他,表情淡淡的,像一个缺少人情味的瓷娃娃。 随着时间的流逝,张凯曦嘴边的笑容一丝丝扩大,十分钟后,他轻笑出声,似是无奈又似宠溺地朝不远处的人张开手臂,“我都快冻死了,还不过来给爷抱一下。” 沈牧走过去,却是把他抱在了怀里。 “靠……”张凯曦比沈牧矮那么一点点,第一次被朋友以外的同性抱在怀里,感觉还是有几分别扭和违和。不过,看在气氛这么好的份上,他一时也懒得计较谁抱谁这个问题了。 两秒后,沈牧松开了手。毕竟两个人都是男生,光天化日的搂搂抱抱,观众不觉得矫情,自己都觉得矫情。 “哪,送你的玫瑰。”厚脸皮的张公子难得脸红了一次。 沈牧接过玫瑰,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多了一丝笑容。 这边的两人正琴瑟和鸣,卿卿我我的时候,那边的宿舍楼下面已经乱成了一片。 谭宇和人打起来了。 他不是冲动的人,除了上次酒醉的那一次,不到万不得已,谭宇从来不会主动惹事。但他今天,就想冲动一回。 东北人是出了名的性格火爆,谭宇那一拳挥出去的时候,就料到了自己的后果。 “我草你妈!”挨了一拳的东北男生红着眼睛冲了过来。 两人缠斗在了一块儿,在雪地里近身肉搏。围观的人散开了一点,留了一大块地方出来,有滋有味地看两人打架。 正在找张公子的陈鸥叼着烟经过,恰好看到了这一幕。都打到这种程度了,竟然还没有一个人去叫保安。陈鸥不得不感叹理工大果然民风彪悍。 他最反感这些瞎看热闹的,手插长裤兜里大步挤开人群走过去,一眼就认出了被人按在雪地里用脚猛踹的谭宇。 “别打了!”看到熟人,陈鸥更加不能坐视不管,仗着身高腿长的优势从身后制住了那个东北男生,同时回头对那帮还在围观的人吼,“都TM的杵着干嘛,打出人命来你们才高兴是吧!是个带把的都给我滚过来拉架!” 谭宇这时已经痛到麻木了。他挥出那一拳,就是想让自己痛,因为在看到雪地上那一行字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再也没有机会和沈牧在一起了。满腔的不甘,愤怒,酸涩和绝望,在谭宇胸口横冲直撞,他急于寻找一个宣泄的出口,哪怕是以暴力的方式。 那个东北男生终究是被人拉开了,这时又传来了保安快赶过来的消息,围观的人群纷纷作鸟兽散。 谭宇仰躺在冰冷的雪地上,望着头顶灰白的天空,噗地吐出一个红色的血泡。 如果身体的疼痛,能让他忘掉胸口的疼痛,即使只有一秒,他也甘之如饴。 “没事儿吧?”陈鸥伸出手,想拉他起来。他不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这个老实本分的男生和别人大打出手。 谭宇的目光很久才对上他,他左眼睛被打肿了,一时睁不开,只能眯缝起另一只眼睛,努力地辨认头顶这个人的模样。 “陈……总……” 21.雪(三) “以后别叫我陈总,叫我陈鸥就行了, 陈鸥叹了声气,把人从雪地上拉起来,“刚才怎么回事儿?那个人惹你了?” “没有。”谭宇擦了擦嘴角的血,“是我冲动了。” “我看你还是上医务室去看看吧,你们这几天不是有考试么,免得到时候身体不舒服,影响发挥。” “不用了,我身体好,扛得住。”谭宇拍掉肩上头上的雪花,冲陈鸥抱歉一笑,“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这话陈鸥可不乐意听了,“什么笑话不笑话的。我大一那会儿不也是成天打架么,没少被我爸训。你看现在,我还像是跟人一言不和就会打起来的人吗?” “不像。”谭宇摇头。 “那不就是了,谁没有个年少轻狂啊。”陈鸥揽住他的肩,这是他亲近别人的习惯性动作,“说来你还是我半个学弟呢,当初报志愿的时候我就在江大和理工之间犹豫不决,结果我爸压根就没征求我意见,直接把我踢进了江大的金融系,你说坑不坑爹?” “呵呵。”谭宇笑了,“我爸倒是希望我考江大,不过成绩一出来,差了两分,差点没把他给愁死。” “老一辈的都这样,迂腐,以为考个好大学就前途无忧了,真是……要不你上我那儿去坐坐,医药箱什么的都有。”陈鸥担心谭宇这副样子回去会挨处分,想让他避避风头,毕竟半个学校的人都围观了他和人打架的场面。 谭宇脸色犹豫,“我今天还要去鲜鱼店——” “你都这样了还要去为人民服务啊”陈鸥夸张地挑眉,“得,今天老板亲自给你放假,店里我替你打个招呼就行了。” 谭宇正要拒绝,陈鸥的电话响了。他瞄了一眼来电显示,笑着把手机放到耳边,同时搭着谭宇的肩往后门方向走。 “你小子胆可真够大啊,这种上报纸头条的事都干得出来……我操,追到了?这速度,还真是……麻利的,请哥几个到欧洲游一圈呗?……别介,我饭局够多了……我在宿舍这边,碰到谭宇了,对,就是上次一起吃过饭的那个……打架,你听谁说的?他像是会打架的人么?他打架我这个做老板的能不知道么?……哎呀行了,我找他有点事,先回去了,外面冷死了。” “凯曦打来的,问你有没有事。”陈鸥把手机揣回兜里,朝天翻了个白眼,“雪地上那一行傻不拉几的字就是他写的。我今天早上五点钟就被他从被窝里拖出来了,非得让我去看雪,你说这人脑袋是不是有病?”陈鸥平生一大乐事就是在别人面前损张凯曦,尤其是在谭宇这种老实人面前。 谭宇勉强露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两人到了陈鸥的单身公寓时,雪又开始下起来了。 陈鸥骂骂咧咧地掏出钥匙开门,他一向讨厌冬天,尤其是江城的冬天。又湿又冷,他连骂人都提不起劲儿。 “我找药箱去,你自己随便坐啊。” 谭宇跟着走进去,陈鸥的公寓虽然不大,却装修得很精致,尤其是沙发,又大又软,谭宇一坐进去,就不想起来了。到了温暖的室内,他才发现自己全身痛得厉害,尤其是左边脸颊的颧骨,火辣辣的疼,估计都青得不能见人了。 茶几上散落着书本和乱七八糟的影碟,还有最新款的任天堂遥控手柄和sony的psp,正对着沙发的是一堵风格很后现代的电视墙,32寸的松下等离子彩电嵌在上面,四周还有凹进去的格柜,摆着大小不一的相框。 谭宇坐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别扭,沙发太舒服了,他总是忍不住想往后倒。虽然陈鸥让他随意坐,不过他可不敢随意到这种程度。想了想,还是站起来,装作四处打量的样子在客厅走动。这种时候,电视墙上的相框自然就吸引了他的视线。 都是各地的风景照,丽江,凤凰,鼓浪屿,还有一些谭宇自己也叫不出名字的地方。视线下移,来到最底层的那个相框。谭宇愣住了。 竟然是张凯曦和沈牧在一起的照片,两人亲昵地并肩坐在草地上,对着镜头,笑得都很灿烂。 “我靠,这家伙什么时候把自己的照片摆我这儿来了,还真把这里当成他革命根据地了。”陈鸥提着药箱走过来,顺着谭宇的视线也看到了相框,不屑地撇了撇嘴。 谭宇垂下眼,没说话。 “噢,我忘了,沈牧你也认识。”陈鸥还以为谭宇是在纳闷张凯曦什么时候和沈牧走在了一起,想当然地解释道,“理工大bbs上那个三观不正的帖子我想你也看了,谣言我想你也听了,还有今天早上雪地里的那行字……对,你现在想的,都是真的,凯曦对沈牧是有那么点意思……”他没发现身旁站着的人眼睛里压抑的酸涩和伤痛,依然自顾自道,“其实也没什么,不就是搞个基嘛,人家欧美可是天天在游行要求同性婚姻合法化……”陈鸥一贫嘴就没完没了,等他猛然醒悟到现在不是该贫嘴的时候,谭宇的脸色已经白得不能再白了。 “那什么……我差点忘正事了,药箱搁这儿,什么云南白药之类的都有,你自己上药吧。凯曦等会儿就过来。我还有个会要开,得去一趟总店。”陈鸥把药箱放在茶几上,汗颜地抓了抓头发。他成熟稳重的学长形象,今天算是彻底毁了…… “嗯。” 谭宇站在玄关处,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 22.雪(四上) 带上门,谭宇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把茶几上的药箱打开。里面感冒药消炎药跌打损伤药之类的一大堆,他按了按自己淤青的颧骨,觉得不是太疼,就先去洗了把脸,从药箱里翻出一管云南白药挤了抹在伤处,也没贴纱布什么的。对着镜子看了看,破相不算太严重,谭宇放心地把药箱收了起来。 谭宇多少还是有点局促的,想看电视,半天都找不到遥控器,那台等离子看着就精贵得很,谭宇可不敢随便去按上面的开关。坐着坐着,困意就上来了,不过这儿的沙发实在舒服,谭宇的坐姿渐渐变了,一点点地往沙发里歪,连身上的痛似乎都变得不可感知了。 张凯曦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谭宇缩在沙发里睡觉的场景。男生眼角周围的那一圈淤青,特别醒目。 张凯曦叹了口气。沈牧早上听说谭宇和人打架的消息,脸色便不怎么好,要不是下午有考试就跟他一起来了。说来张凯曦比他还纳闷,谭宇看着挺老实和气的一个人,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动手和人打架呢? 他突然想起谭宇打架的地方就在沈牧的宿舍楼下,挨着他写了字的那一片雪地,张凯曦忽然就明白过来了。 谭宇肯定猜到沈牧会和他在一起,心里难受,只能靠和别人打架来宣泄心中的郁闷。 张凯曦觉得自己有点看得太透了。他有时候也想不通,对待谭宇这个明显的情敌,他怎么就能这么心平气和这么理智冷静呢? 算了,想不通的事就不想。这是张公子一贯的思考逻辑。 张凯曦今天起得太早,这会儿还处在过度亢奋期,大脑特别活络,便翻出ipad盘腿坐在沙发上继续玩昨天的赛车游戏。担心吵到谭宇,他塞了耳机,音量调到最小。一玩就是一个多钟头,直到膝盖上传来毛茸茸的触感。 谭宇越睡越冷,下意识地就把身体往热源处拱,沙发就这么大,谭宇身高腿长,一不小心脑袋就蹭到了张凯曦的腿窝处。这要放在谭宇清醒的时候,这种撩虎须的事儿是万万不敢干的,可他现在睡得正沉,也没意识到自己撩的是张公子的虎须,不仅不畏怯,还无意识地往张凯曦腿上蹭了蹭。 张公子脸上的表情很精彩。他举着ipad,放也不是,玩也不是。坐了一会儿后他忽地意识到谭宇应该是觉得冷,才会往他这边靠。揉了把额头,张凯曦表情纠结把ipad放在茶几上,进了卧室,拿了一床被子出来。 要是现在是陈鸥躺在沙发上睡成这样,估计早就被张凯曦一脚踢下去了,眼睛都不带眨的。可现在睡在上面的是谭宇,他可下不去这个毒手。 张凯曦把被子抖开,盖在谭宇身上。张公子长这么大头一回伺候人,表情又窘又无奈。赛车是没心思玩了,所幸开了电视看NBA转播,湖人对太阳,湖人主场,两边比分正僵持不下,看到有喜欢的球队,张凯曦顿时来了精神,赶紧蹦到了沙发上。 一激动就忘记把声音调小了,余光瞟到身侧的人似乎动了一下,张凯曦连忙抓起遥控器把声音调到零。他小心翼翼地转头,视线往下,落在谭宇的睡脸上。没吵醒人,张凯曦放心了,继续看他的NBA。中场球赛休息,张凯曦也跟着休息,去厨房泡了杯速溶咖啡,回到沙发上津津有味地啜饮。 外面的雪还在下,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得像只有他一个人。谭宇的呼吸几乎轻不可闻。张凯曦忽然就有些鬼使神差地垂了眼,看向睡在他腿边的谭宇,那人在睡梦中眉头也是皱的,心事重重的样子,侧脸的线条却很硬朗,透着股倔强和执拗。 等张凯曦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摸上了谭宇淤青的颧骨。硬得硌人……猛然醒悟到自己正在做什么,张凯曦像被烫到一样缩回了手。 疯了我!张凯曦一个激灵从沙发上跳起来。 谭宇就是在这时醒的。他一睁开眼,视野里就是张凯曦扭曲的俊脸,半响都没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 “你醒了。”张凯曦不怎么敢直视他。 谭宇嗯了声,慢慢坐起来。他喉咙里有点犯恶心,不知道是不是一大早就在雪地里跟人打了一架所造成的恶果。 “你脸上的伤……”张凯曦犹犹豫豫地开口。 谭宇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颧骨,估计这副样子吓到人家了,他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我早上冲动了,跟人打了一架……”他边说话边站起来,被子从身上滑落,他连忙用手兜住。 “以后还是少冲动点吧,你这个月都挨了几次打了。”张凯曦摇头,不怎么赞同。看到谭宇正对着手中的被子发怔,张凯曦干咳了一声,耳根透出一点红,“那什么……我看你睡沙发挺冷的,所以就到房间里拿了床被子……你看NBA吗?” 谭宇噢了声,站起身把被子叠好。张凯曦站在旁边,赶紧地把电视的声音调大,缓和尴尬的气氛。 “前太阳队的纳什,我挺喜欢的。”谭宇叠完被子,说了一句。 张凯曦啊了一声,他也是纳什的铁杆粉。这个被誉为地球上最性感的矮个子后卫,投篮风格往往出其不意,加上完美的球场洞察力和冷静气质,一度让初次接触篮球的他十分崇拜。虽然纳什现在换到了湖人队,年纪也大了,打球风格不像以前那么犀利,不过张凯曦对他的崇拜依然只增不减。 “他就是防守太弱了,吃了身高的亏。”谭宇在沙发上坐下,眼睛盯着电视屏幕里的球赛,“不过换到湖人队也许可以弥补这方面的不足。” 张凯曦有点激动,知己啊!但他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只能挨着谭宇坐下,试探性地拉着人攀谈,“你什么时候开始看纳什的比赛的?我从初三起就开始关注他了……” 两人就NBA控球后卫纳什的篮球成长史聊了整整一个上午,张凯曦是越看谭宇越顺眼,越聊越起劲,差点都忘记中午要去接沈牧吃饭了。 “靠,都十一点半了!”张凯曦懊恼地瞄了一眼自己的腕表。 谭宇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很识相地中断了话题,“我该走了……还得回去复习经济理论。” “诶等等,正好我也要出门。”张凯曦急忙追到玄关,谭宇正弓着腰换鞋,张凯曦很自然地就瞟了一眼他穿的鞋,灰蓝色的球鞋,很旧,很廉价,一点也不保暖。再看了看自己脚下崭新的Nike,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忽地攫住了张凯曦。 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他和谭宇贫富差距的悬殊。他以前只会对这种优越不以为意,甚至大肆炫耀,直到看到谭宇脚下的球鞋的这一刻,他才明白,这种优越有时候会很伤人。 张凯曦换了双普通的鞋子,和谭宇一起回了理工大。 沈牧早就等在校门口了。他看到谭宇的脸,清秀的脸一沉,“你又和人打架?” 谭宇打着哈哈,“不是打架,是友好切磋。我脸上看着吓人,其实一点也不疼,都是皮外伤,真的。” 张凯曦眯起眼睛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他记得刚才下楼的时候,谭宇的腰侧不小心磕到了护栏,疼得眉头都拧成一团了。现在还能装作若无其事地站在沈牧面前,还真是……让他无话可说。 “你下午考完试直接去我那儿吧,陈鸥闲得无聊,非要找人玩斗地主。你和谭宇一起来。人多热闹些。”张凯曦巧妙的岔开话题。 沈牧点点头,“中午到哪儿吃饭?要不就到东区食堂吧,我下午一点钟考试,去外面时间可能不太够。” “行。”张凯曦翘起嘴角,他又转向谭宇,“一起去?” “不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了。”谭宇摆摆手,大步走远。 沈牧看着他的背影,眉头微皱。 谭宇一回寝室,就蒙头大睡。一直睡到下午五点钟,沈牧的电话将他吵醒。 “喂?”谭宇边揉眼睛边接起电话。 “出来吃饭吗?”沈牧的声音和往常一样,动听,清冷。 谭宇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使劲按了按额角,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你……考完了?” “早就考完了,你下来吧,我在你们宿舍门口。” 谭宇这次没有像以前一样,没等沈牧说完话就急不可耐地飞奔到楼下,而是动也不动的躺在床上,望着头顶刷白的天花板,“这个……不好意思啊,寝室有个哥们儿过生日,晚上请吃饭……” “噢,那下次再说吧。”沈牧顿了顿,又道,“凯曦让你晚上去他那儿玩,你会去吧?” “看吧。”谭宇听着“凯曦”那两个字,嘴角勾起的弧度便有些自嘲,“有空我就去。” 挂了电话,谭宇再也没有了睡意,怔怔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墙角的蜘蛛网已经结得很厚了,只是看起来还是脆弱得一阵风就可以拂断。谭宇想起威灵顿将军和蛛网的故事,但他不是威灵顿将军,只是一个凡人。一个懦弱的凡人。 谭宇从床上坐起来,用一节卫生纸消灭了墙角的蜘蛛网。 23.雪(四下) 谭宇嗯了声,慢慢坐起来。他喉咙里有点犯恶心,不知道是不是一大早就在雪地里跟人打了一架所造成的恶果。 “你脸上的伤……”张凯曦犹犹豫豫地开口。 谭宇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颧骨,估计这副样子吓到人家了,他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我早上冲动了,跟人打了一架……”他边说话边站起来,被子从身上滑落,他连忙用手兜住。 “以后还是少冲动点吧,你这个月都挨了几次打了。”张凯曦摇头,不怎么赞同。看到谭宇正对着手中的被子发怔,张凯曦干咳了一声,耳根透出一点红,“那什么……我看你睡沙发挺冷的,所以就到房间里拿了床被子……你看NBA吗?” 谭宇噢了声,站起身把被子叠好。张凯曦站在旁边,赶紧地把电视的声音调大,缓和尴尬的气氛。 “前太阳队的纳什,我挺喜欢的。”谭宇叠完被子,说了一句。 张凯曦啊了一声,他也是纳什的铁杆粉。这个被誉为地球上最性感的矮个子后卫,投篮风格往往出其不意,加上完美的球场洞察力和冷静气质,一度让初次接触篮球的他十分崇拜。虽然纳什现在换到了湖人队,年纪也大了,打球风格不像以前那么犀利,不过张凯曦对他的崇拜依然只增不减。 “他就是防守太弱了,吃了身高的亏。”谭宇在沙发上坐下,眼睛盯着电视屏幕里的球赛,“不过换到湖人队也许可以弥补这方面的不足。” 张凯曦有点激动,知己啊!但他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只能挨着谭宇坐下,试探性地拉着人攀谈,“你什么时候开始看纳什的比赛的?我从初三起就开始关注他了……” 于是两人就NBA控球后卫纳什的篮球成长史聊了整整一个上午,张凯曦是越看谭宇越顺眼,越聊越起劲,差点都忘记中午要去接沈牧吃饭了。 “靠,都十一点半了!”张凯曦懊恼地瞄了一眼自己的腕表。 谭宇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很识相地中断了话题,“我该走了……还得回去复习经济理论。” “诶等等,正好我也要出门。”张凯曦急忙追到玄关,谭宇正弓着腰换鞋,张凯曦很自然地就瞟了一眼他穿的鞋,灰蓝色的球鞋,很旧,很廉价,一点也不保暖。再看了看自己脚下崭新的Nike,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忽地攫住了张凯曦。 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他和谭宇贫富差距的悬殊。他以前只会对这种优越不以为意,甚至大肆炫耀,直到看到谭宇脚下的球鞋的这一刻,他才明白,这种优越有时候会很伤人。 张凯曦换了双普通的鞋子,和谭宇一起回了理工大。 沈牧早就等在校门口了。他看到谭宇的脸,清秀的脸一沈,“你又和人打架?” 谭宇打着哈哈,“不是打架,是友好切磋。我脸上看着吓人,其实一点也不疼,都是皮外伤,真的。” 张凯曦眯起眼睛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他记得刚才下楼的时候,谭宇的腰侧不小心磕到了护栏,疼得眉头都拧成一团了。现在还能装作若无其事地站在沈牧面前,还真是……让他无话可说。 “你下午考完试直接去我那儿吧,陈鸥闲得无聊,非要找人玩斗地主。你和谭宇一起来。人多热闹些。”张凯曦巧妙的岔开话题。 沈牧点点头,“中午到哪儿吃饭?要不就到东区食堂吧,我下午一点钟考试,去外面时间可能不太够。” “行。”张凯曦翘起嘴角,他又转向谭宇,“一起去?” “不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了。”谭宇摆摆手,大步走远。 沈牧看着他的背影,眉头微皱。 谭宇一回寝室,就蒙头大睡。一直睡到下午五点钟,沈牧的电话将他吵醒。 “喂?”谭宇边揉眼睛边接起电话。 “出来吃饭吗?”沈牧的声音和往常一样,动听,清冷。 谭宇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使劲按了按额角,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你……考完了?” “早就考完了,你下来吧,我在你们宿舍门口。” 谭宇这次没有像以前一样,没等沈牧说完话就急不可耐地飞奔到楼下,而是动也不的躺在床上,望着头顶刷白的天花板,“这个……不好意思啊,寝室有个哥们儿过生日,晚上请吃饭……” “噢,那下次再说吧。”沈牧顿了顿,又道,“凯曦让你晚上去他那儿玩,你会去吧?” “看吧。”谭宇听着“凯曦”那两个字,嘴角勾起的弧度便有些自嘲,“有空我就去。” 挂了电话,谭宇再也没有了睡意,怔怔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墙角的蜘蛛网已经结得很厚了,只是看起来还是脆弱得一阵风就可以拂断。谭宇想起威灵顿将军和蛛网的故事,但他不是威灵顿将军,只是一个凡人。一个懦弱的凡人。 谭宇从床上坐起来,用一节卫生纸消灭了墙角的蜘蛛网。 24.雪(五) 入夜,雪已经停了。灰色的雪水,从路面的低矮处流入下水管道,发出清脆的汩汩声。一小簇积雪从头顶的香樟枝干上坠落,把树下行走的高大身影砸个正着。哈出口热气,谭宇用手拍掉肩上的雪花,拢了拢围巾,继续往校门口走。 陈鸥的公寓门是虚掩的,里面传来说话声和笑闹声,谭宇站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终于是走进了温暖光亮的室内。 “来了,可就等你一个了!”张凯曦坐的位置正对大门,一眼就看到了谭宇。 “坐吧,别站着。”他边说话边打出一张红桃2。 “不要——喝饮料不?”陈鸥坐在茶几旁的布艺矮凳上,顺手递了罐饮料给谭宇。 沈牧坐在最里面的位置,捏着牌,看了一眼谭宇,手上飞出一张小鬼。 “靠!”张凯曦懊恼地低咒了一声。他自己那张大鬼一早就打了,现在根本没牌可挡。 沈牧把手里的最后两张牌摊在茶几上,一对梅花9。 “哈,凯曦你又输了,赶快脱衣服!”陈鸥眉开眼笑。 “换人换人,你俩肯定串通了!”张凯曦一脸的不甘心,他伸手一指谭宇,“你上。” 陈鸥不乐意了,“别介,玩牌不弄点惩罚没意义,这样好了,等下谁要是输了,就来个真心话大冒险,怎么样?” 谭宇无所谓地一笑,“我没意见。” 张凯曦拧着眉头,勉为其难地,“好吧。” 沈牧就不用表态了,直接服从大多数。张凯曦把桌上的牌重洗了一遍,分成两堆放在茶几上,三人按顺序摸牌。陈鸥给谭宇让出位置,自己挨着张凯曦坐下,后者一脸嫌弃地皱起眉头,“你就想偷看我牌是吧?快滚快滚!” 陈鸥切了一声,“就你这手烂牌,爷真不稀罕,爷是要围观你怎么输得落花流水的。” 张凯曦这次又摸到了红桃三,上家地主,他这盘的牌其实还不错,大鬼一张,四条4,三条K,三条A,就是没有一张2,让他心里有点悬。他看了一眼对面的沈牧,不管摸到什么牌对面的人都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至于右手边的谭宇,因为一边颧骨有点青紫,实在很难分辨出他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看来观察法不奏效,张凯曦决定采取实验法,果断打了一串从5到10的顺子, 谭宇接了他的牌,6到J,一张不漏。张凯曦瞪大了眼,没想到这家伙这么有料。 “要不起。” 那串顺子估计把谭宇的牌都拆得七零八落了,后面出的都是单张小牌,沈牧就在里面打打酱油,偶尔压压张凯曦的牌,动静不大。 张凯曦出了个三带一,三条K带张10,没人要。他心里一喜,手上甩出积压了很久的三条3,他还有三条A,就算有人接了也不怕,肯定过得去。而且他记得已经有人打过2了,所以四条2出现的可能性不大。他没想到的是,沈牧竟然打出了三条2。 “好牌!”陈鸥在一旁幸灾乐祸地起哄。 张凯曦白玉似的脸颊涨得通红,一狠心,把手里捏着的四条4甩了出去,他就不信手上只剩三张牌的沈牧还接得起! 沈牧没有接,谭宇接了,四条Q,把张凯曦炸得一愣愣的。 “操,双炸啊。”陈鸥就差没摇旗呐喊了。 张凯曦濒临暴走的边缘,他不敢置信地瞪着谭宇,“你怎么还会有四条Q……”对,他自己手里是没有Q没错,但他关注的重点一直在2上面了,压根就没理会K以下的小牌,更没想到谭宇手里还留了个炸弹…… 谭宇冲他一笑,把手里仅剩的一张3打了出去。一耸肩,表示这局完了。 张凯曦死死地瞪着手里的三条A,额角的青筋一突一突的。 “哇哦!凯曦,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你选一个吧!”陈鸥笑得眼睛都不见了。 沈牧递了罐凉茶给他,“消消火,娱乐而已,别太认真了。” “大冒险!”张凯曦接过凉茶,一咬牙,开了拉环,灌了一大口。 陈鸥露出一个奸计得逞的笑容,变戏法般从身后变出一盒饼干,举到张凯曦面前,嘿嘿笑了两声,“看到这个没有,迪斯尼长条型饼干,居家旅游必备良品,你应该猜到我要你做什么了吧……” 五分钟后。张凯曦别扭地坐在沈牧对面,嘴里咬着一根长长的棍子饼。沈牧脸有点红,犹犹豫豫地咬上了另一头。 陈鸥在一旁忙不迭的指挥,“凯曦,你要吃啊,你不吃怎么行!你不会是输了想赖账吧……还有沈牧,你脸再转过来一点,要和凯曦面对面……对,就是这样……” 谭宇看着这一幕,放在茶几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张凯曦飞了个眼刀给陈鸥,恶狠狠地嚼了几口嘴里的饼干,和沈牧的距离一下拉进了不少。两人近距离地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羞赧。 反正都输得掉底了,今天干脆就豁出去了!张凯曦痛下决心,又嚼了好几大口,立刻就和沈牧鼻尖对鼻尖了。 “嘿嘿嘿”陈鸥在一旁银笑。 张凯曦正要闭上眼,吃掉最后一口,余光忽然瞄到一直没有动静的谭宇,顿时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整个人都僵住了。 谭宇坐在无人关注的角落,低垂着眼,脸色惨白,上下唇咬在一起,似乎正在隐忍着某种极大的痛苦。 张凯曦嘴里的棍子饼啪地断了。沈牧咬着剩下的一小截,脸色青白不定。 25.雪(六) 陈鸥一下跳起来,连连指责张凯曦耍赖,要让他把剩下的饼干一根不漏地用嘴对嘴的方式吃完。 “你无不无聊啊!”张凯曦脸色很差,从看到谭宇的反应开始,他胸口就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情绪。他只觉得陈鸥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惹人厌烦过。 陈鸥脸色也变了,“我无聊?刚才不是还玩得挺开心吗,你现在突然变脸是什么意思,大家一起玩不就是图个乐子吗,再说你都和沈牧在一起了,让你们俩面对面打个啵又怎么了?” 这下连沈牧的脸色也沉了下去。 陈鸥自知失言,想要收回说过的话已经是不可能,只好闭紧了嘴。气氛一时前所未有的尴尬。 谭宇是最先打破沉默的,他站起身,看了一眼房间里的三人,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我还有点事,先走了……你们继续玩吧。” “这么晚了,还回去干什么。你要不就到这儿睡吧,反正都是男的,挤挤也没关系。”陈鸥知道理工大的宿舍没暖气,这种化雪的天气对于住宿生来说尤其难熬。 “不算晚,对面的夜市都没关呢。”谭宇笑了笑,正要踏出门外的时候沈牧站起身大步走了过来。“等等,我也该走了,正好一起。” 陈鸥连忙捅了捅张凯曦的胳膊,后者猛地醒过神来,干咳了两声,“那什么,听说路面很滑,不太好走,你们回去的时候多注意。” “我是让你把人留下来,不是让你跟人说路上小心。”沈牧和谭宇刚走没多久,陈鸥就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张凯曦一眼。 张凯曦还堵着一口闷气呢,摊坐在沙发上,朝陈鸥翻了个白眼,“你那些馊主意我可是一个都不敢恭维。什么真心话大冒险,给三岁小孩玩的吧。” 陈鸥觉得今天的张凯曦有点不太对劲,他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脸皮这么薄了?还是说……舍不得你们家沈牧?” “滚你丫的!”张凯曦顺手抄了个抱枕砸过去。 陈鸥接住抱枕,脸上的嬉笑都收了起来。他迈开腿,挨着张凯曦坐下,脸色凝重,“说吧,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张凯曦似乎很不想讨论这个话题,脸转向一边,不耐烦道,“你这么多事干嘛,都跟我妈有得一拼了。” 陈鸥并不气恼,反而神色自若道,“凯曦,我太了解你了。你这个人,一旦认定某样东西,无论花费什么代价都要得到它。即使这样东西不是你真正喜欢的。你知道你这是什么毛病吗?” “你觉得我有毛病?”张凯曦一副被人戳到痛处的表情。 陈鸥沉痛地点了点头,“不仅有,而且很大。你这个人太在乎得失,往往会忽略自己内心真正的需求。” 张凯曦听完他的话,罕见地沉默了。过了很久,他才望着头顶的吊灯,幽幽地开口,“你说我如果像谭宇一样穷,我还会去追沈牧吗?” 陈鸥一脸被呛到的表情。他打了个呵欠,懒懒道,“应该不会。不是有句话说么,恋爱是有钱人的专利,要我说,没钱就别搞那些风花雪月的东西,最后要是掰了,那可真就是一无所有了。” 张凯曦没再说话,似乎陷入了沉思…… 夜风凛冽,像刀子刮过脸颊。谭宇走得很急,沈牧落后他一大截,本来就苍白的脸更是面无血色。 “你……能不能……走慢点?”沈牧气喘吁吁地朝前方喊。 谭宇的背影一僵,脚步停住。沈牧追上来,好一会儿才按捺住急促的呼吸,看着谭宇道,“你怎么了?心情不好?” 谭宇看着路边的香樟树,没有回答他。 “是因为我和张凯曦的事?”沈牧挑眉。 谭宇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他不懂,沈牧怎么能露出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 “呵”沈牧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未免太认真了,两个男的,玩玩而已。张公子什么人,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谭宇瞪大了眼看他,嘴唇抖了抖,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谭宇,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活得太认真了。你不累,我都替你觉得累。” 谭宇不寒而栗,认识这么多年,他发现自己竟然一点都不了解眼前这个人。是沈牧变了吗?还是他始终都跟不上这个时代的脚步…… 回到寝室,谭宇的头还是昏昏沉沉的,他脑海里像是安了一个复读机,不厌其烦地反复播放着沈牧刚才的话。谭宇头疼欲裂,恨不能用一把铁锤撬开自己的脑袋,把所有关于沈牧的东西都掏出来。 “谭宇,那个沈牧的事……你听说了吧?”对铺的室友端着马克杯走过来,语调明显不怀好意,“想不到你老乡竟然是那个……诶你说说,男的和男的怎么做那档子事啊……难不成是——” “你有完没完!”谭宇本来就头疼,遇上这么一号人都有想揍人的冲动了, “你这么想知道,找个男的不就得了,还用来请教我吗。” “我操你——” 寝室长走过来拉住他,好言相劝道,“行了行了,兄弟间开个玩笑而已,别闹得太过了。这周还有考试呢。”又转向其他默不作声的寝室成员道,“今天都早点睡吧,别乱打听了。” 谭宇面无表情地瞟了两人一眼,转过身,走到自己的床前,沉默地开始铺被子。 26.惊(一) 这天没有考试,谭宇一早就去了鲜鱼店。帮着店里的师傅搬运刚从郊区送过来的新鲜食材,来来回回跑了十几趟,大冬天的,累得汗流浃背。谭宇年轻力壮,又是临时工,这样的力气活自从进店后就没少干。送货的车一走,店里的师傅拍拍谭宇的肩膀,笑着说小谭辛苦了,便三三俩俩地聚到后面抽烟喝酒去了。谭宇也不计较,端着盒饭回了员工休息室。通常去那里吃饭的都是和他一样的兼职大学生。谭宇比较喜欢待在这些人中间,一是因为有话题聊,二是他们家境相仿,谁也不会看不起谁。 快放假了,大家讨论得最多的话题就是回家还是留校。有人说寒假是店里最缺人的时候,要是能留下来,赚的肯定比现在多;又有人说不早点回家的话要是赶上春运就完了,挤得要死要活都一定能买到票,而且寒假其间学校的人都走光了,一个人留在寝室得多凄凉啊,也不能为了赚钱这样委屈自己吧。 “谭宇,你寒假有什么打算?” 突然被点名,谭宇连忙把嘴里嚼了一半的茶叶蛋吐出来,“我……还没想好……” 谭宇其实心里已经下了决定,学校放假放得早,就算回了家也找不到事干,还不如留在这里多做几天,能多赚一点是一点。再说,往年这个时候他都盼着和沈牧一起坐火车回家,而到了今年,他已经不会再抱这种妄想…… 苦笑一声,谭宇埋头把剩下的饭大口扒进了嘴里。 下午和晚上是最忙的时候,几个人吃完饭休息不到二十分钟,就又要开始“劳动”了。谭宇换了员工制服,刚在门口站定,就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长廊尽头走来。 张凯曦这天穿了一件浅蓝色的夹克,谭宇记得特别清楚。能把暖色调衣服穿得这么好看的男生,实在不多。不过后来的很多次他一想起那件浅蓝色夹克就觉得胃里一阵阵的不舒服,因为那天下午没过多久,张凯曦的夹克就沾了血,很多很多的血。 “谭宇,你也太爱岗敬业了吧,伤刚好就来上班了。”张凯曦手里挂着车钥匙,笑眯眯地走过来。 谭宇也露出笑容,“这是职业道德,不遵守不行。你们几个人?我去拿菜单。” “就我和沈牧两个。沈牧还没出考场,待会儿过来。点单的话等他来了再说吧。你忙你的。” 事实上,张凯曦是想避开三个人一起的尴尬场面,谭宇强颜欢笑,他心里也不舒服,何必呢。 张凯曦也没和大堂经理打招呼,径直挑了个普通的座位坐下,推开窗就是正对鲜鱼店的商业街,一家五金店斜对面停了辆黑色奥迪,张凯曦对车一向感兴趣,忍不住多扫了几眼。可这一看,一股凉意顿时窜上张凯曦的脊梁骨,车里的人竟然也在看他! 张凯曦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却能分明地感受到那道利刃似的视线。那道视线夹杂着冰冷的恨意,直直射向他! “薛少爷,您看……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再等两分钟。”后座上的男人将视线从远处收回来,微微勾起嘴角。他摸了摸自己缠着绷带的右臂,语调有种刻意压抑的平静,“等会儿给我往死里弄,但是不能弄死,懂吗?” “您放心,兄弟们都是专业的,包管做得干净利落!” 男人无声地笑了,那笑容说不出的阴狠。 张凯曦,今天算你倒霉,撞到我手上来了!怪就怪在你当初找的人太蠢,几瓶酒下去就什么都说出来了。我倒要看看,过了今天你还怎么嚣张得起来! 张凯曦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他冷静地关上窗户,给沈牧打了一个电话。 “你别来了,我临时有点事,咱们晚上再碰面。” 沈牧没有发觉他语调里的异常,噢了声,挂了电话。 张凯曦听着那边嘟嘟的电子音,忽然有些说不出的失望。他以为沈牧至少会问几句,有什么事,要不要紧,用不用帮忙,但是沈牧什么也没问,就这么挂了电话。 当初不就是看上他这种骄傲的性格么,怎么到现在反而忍受不了了?张凯曦觉得自己的毛病真不是一般大。 大堂里传来喧闹声,张凯曦把手机放进兜里,面无表情地从座位上站起身。他们来了。 谭宇正站在门口给客人介绍菜单呢,冷不防就被人推了一把。他还没看清来人,就听到了几个女客人的尖叫声,“啊!流氓!” 一伙地痞打扮的人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为首的那个脸上有道狰狞的刀疤,眼神不善。谭宇心里一突,很快就明白了形势,有人上门找茬来了! “识相的都让开!谁要是敢报警我就用这东西敲破谁的脑袋!”男人举起手里一根银色的钢管,那根钢管顶部削得极尖,边缘还有参差不齐的卷口,谭宇想象了一下那根东西捅进血肉里的场景,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男人的话音刚落,店里的客人便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的往外跑,无数椅子被绊倒,噼里啪啦的声音响成一片。谁也不愿意惹祸上身,别说报警了,就算报警,估计等到警察来这伙人早就逃之夭夭了。 “都跟我去二楼!你们几个,守在店门口,给我好好看着,有情况及时报告!” “是,老大!” 余光瞥到一个矮个子的地痞正斜睨着自己,谭宇伸向口袋里的手立刻缩了回来。他小心翼翼地望了望其他的店员,他们抱头蹲在角落,神情畏缩,更有胆小的女服务员吓得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给老子闭嘴!”一个男人走过去,不耐地用手中的铁棍抵在女服务员的颊边,“说你呢,听到没有?” 女孩哭得更凶了,却不敢再发出声音,只能咬住拳头,把哭腔全咽进了喉咙里。 谭宇看着那伙人边砸东西边往二楼走,想到某个可能,心里顿时一沉。张凯曦在楼上……他们是来找张凯曦的! 27.惊(二) 张凯曦还没走到楼梯口,就听到了砸东西的哗啦声,从二楼下去是不可能了,他当机立断地往回走。 跳窗?不行,少说也得摔个半身不遂。硬拼?虽然自己实力不差,但要是对方的人太多,加上后路被堵死,危险就大了……张凯曦正在权衡之际,脚步声已经逼近。他脸色一变,眼角瞄到隔壁桌还冒着热气的火锅,突然心生一计。 刀疤脸刚带着人冲上来就被从天而降的一锅热汤泼个正着,什么粉条,大白菜,金针菇,海带,滚烫滚烫的,洒了众人满头满脸,顿时惨叫声响彻整个鲜鱼店。刀疤脸彻底被激怒了,把脸上糊的油汤一拂,大吼,“姓张的!今天让你不得好死!” 老大发飙,被烫破了一层皮的小弟们也不敢闲着,挥舞着手中的铁棍就冲了上去。张凯曦暗自后悔不该先惹怒对手,现在敌方士气高涨,个个都急红了眼要跟他拼命,看来一场恶战是在所难免了。 二楼的客人早都跑光了,张凯曦不慌不忙,就地取材,连着掀了几个桌上的火锅,不过这次刀疤脸和身后的小弟都得了教训,随手抄起柜台的托盘用作盾牌,又急吼吼地围了上来。见此情景,张凯曦低骂了一声操,虽然以前被他爸逼着去市武术队练了四年的底子还在,但是他手边一时没有可用的工具,双拳难敌四手,今天说不定真得交代在这儿了! 想起前几天陈鸥百般的叮嘱,自己表现的不耐烦,张凯曦更是后悔不迭。 混战中,或者说单方面的被围殴中,张凯曦小腿挨了一棍,肩上背上的擦伤更是不计其数,又一个不要命的迎面冲了过来,张凯曦白皙俊秀的脸变得扭曲,低吼一声,揪住那人的衣领,狠狠朝他下身踢了一脚。那人发出一声变调的哀嚎,身体一软,张凯曦连忙将那人用力往外一推。正要在瞅准机会往外冲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腹部一凉,原来他刚才忙着踢人家下盘,上身门户大开,被刀疤脸钻了空子,挥着钢棍捅了上来。 削尖的钢棍扎进了他的腹部,张凯曦瞪大了眼,低下头,看到那根银晃晃的东西插在自己身体里,温热的红色液体喷涌而出,染红了他那件才买没多久的浅蓝色夹克……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刺耳的警笛声响了起来。 刀疤脸一愣,按理说警察根本不会来得这么快,即使有人报案警车至少也得拖个十几分钟才会来。什么时候本市民警出勤的效率这么高了? “大哥,怎……怎么办?好像真的是警察来了……”一个小弟正要往张凯曦身上补拳头,一听见警笛声顿时跟听见了丧钟一样,话都说不利索了。 刀疤脸是个狠角色,刚从牢里放出来没几年,身上的戾气尤其重,是个正常人见了他都避之不及。只不过他身边带的几个小弟单独拎出来都是软脚虾。这次有人花大价钱雇他弄人,而且是弄得越残给得越多,刀疤脸当然不肯放过这个大捞一笔的好机会。他给了那个畏畏缩缩的小弟一巴掌,啐了一声道,“你慌什么慌,警察还没来呢,给我继续打,往死里打!” 打字刚落,一个热水瓶就在众人头顶炸开。刚才是火锅,现在是开水瓶,而且都是暗袭,小弟们都快被烫哭了,这是哪个挨千刀的,把他们当死猪呢,还有完没完,有完没完了! 张凯曦也被烫了,但这点烫伤跟腹部的疼痛比起来完全不值一提,他知道有救兵来了,再看了看还插在腹部的钢管,一狠心,硬生生地把根钢管从身体里拔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向刀疤脸的胸口。敢有胆招他的人,他绝对不会放过! 刀疤脸毕竟是有着资深经验的流氓,身体一偏就躲过去了,张凯曦手中的钢管只扎到了他的肋骨,不过他这一下用了全力,刀疤脸闷哼一声,疼得错位的五官更显狰狞。 “给我……打!操TM……弄死……他!”刀疤脸牙齿都快咬断了。 张凯曦脱了力,捂着腹部流血的伤口,脸色惨白,他看着迎头而来的各式铁棍,其中还夹杂着扁长的西瓜刀,有种末日来临的悲凉感。 猛然一股大力将他的身体往后拽,张凯曦眼前忽然飞出几条凳脚,替他挡住了各式凶器。斜刺里又变魔术般掠出一张超大的桌布,把那些人的视线遮了个严严实实。 “跟我来!” 有人拉着他的手往后跑,张凯曦听到这个声音,失血的唇瓣微微翘起。原来……是他…… 楼梯口被对方堵死了,谭宇只能带着张凯曦往后面的厨房跑。二楼和一楼的厨房是连通的,坐员工电梯或者走内部楼梯上下都可以。谭宇就是趁着没人注意悄悄溜到了一楼的厨房,坐电梯上二楼从后方来了个奇袭,这才得以解救张凯曦于危难之中。可他们现在时间不多,就算逃到一楼说不定那伙人早就侯在那里了,就等着请君入瓮呢。他现在只能找个地方把张凯曦藏起来,等到真正的警车来了就行了……突地想到某个地方,谭宇心中一喜。 跑,没命的跑。张凯曦失血过多,完全是靠着一股意志力在支撑才没倒下。他很清楚他只要脚下慢了一点,后面就会有人挥舞着钢管冲上来,到时候谭宇也会被连累……张凯曦模模糊糊地看着前方那个高大的身影推开一扇又一扇门,听着后面越来越近的嘶喊声,只觉得脚步愈来愈沉,意识渐渐像是沉入了不见天日的湖底,被无数水藻缠绕束缚…… “凯曦,凯曦?” 张凯曦慢慢睁开眼,最先闻到的是一股刺鼻的鱼腥味,然后谭宇焦急的脸映入了他的视野中,那张干裂的唇一张一合,似乎是在喊他的名字。 “嘶……”张凯曦倒抽了口凉气,不是因为拉扯到腹部的伤口,而是因为他们所处的地方,很冷,冷到让他以为进了冰柜。 谭宇扶着他坐起来,张凯曦这才发现他腹部的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包上了,但是血丝依然顽固地往外渗漏,他抖了抖苍白的唇瓣,虚弱道,“这是……什么地方?” 28.惊(三) “厨房后面的冷冻储藏室。” “操……”张凯曦无力的骂了一声,原来真的是冰柜。 “你忍一忍,等过会儿警察来了就好了。那帮人应该找不到这个地方。”谭宇以为张凯曦在怪自己带他来这种地方受罪,“这里很隐蔽,门和墙壁几乎是融为一体的,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 “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张凯曦无奈地笑了声,今天真是倒血霉了,竟然栽在几个混混手里,今天要是出去了他张凯曦不报此仇名字就倒过来写! “我刚才好像听到……警报声了……怎么警察还没来吗……” 谭宇脸有点红,“那个……是我在后面用手机放的……在网上下的音频,跟警笛声一模一样……” 张凯曦呵呵笑出声,动作太大,牵扯到腹部的肌肉,又疼得皱起了眉头,“你也……太有才了……吧。对了……有人报警了吧?” “嗯,我看到经理偷偷报警了,你不用担心,警察应该很快就会来。”谭宇穿的还是那套西装衬衣式的员工制服,一点都不保暖,冷冻室的温度通常都在零下十八度左右,在里面待久了,他也冻得直哆嗦,脸色比张凯曦并没有好多少。 “噢……”张凯曦觉得眼皮上那种钝重感又来了,谭宇的脸变得忽远忽近,总是看不真切,“谭宇……我好冷……” 失血过多,加上极低的室内温度,让张凯曦的体温迅速流失,他本来就苍白的脸现在更白了,几乎可以看得到皮肤下隐约浮现的青色血管。谭宇第一次看到飞扬跋扈的张凯曦这么虚弱无力的模样,胸口涌起一股异样的怜悯情绪,他一咬牙,将身上的西装脱了下来,披在张凯曦身上,同时伸手揽过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张凯曦模糊地感觉到温热的物事在靠近,随即脑袋就枕在了一堵厚实的胸膛上,他觉得这个触感有些熟悉,上次酒醉的时候,他似乎也是倒在这个人怀里……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半天都找不到人!一群废物!”刀疤脸提着一条凳子腿,恶狠狠地砸了一个青瓷花瓶。想不到那个姓张的小白脸竟然还留了一手,跟他玩儿阴的!早知道他就该往那个小白脸的腿上再补一刀,看他怎么跑! 刀疤脸已经是完全杀红眼了,开价的人说了,废一条胳膊十万,废一条腿二十万,半身不遂三十万,万一把人弄死了就只给押金,让他自己看着办。现在他把事情办成这样,顶多拿到五万块安慰奖,他当然不甘心。 “老大……我觉得吧……他们肯定还在店里,楼下也有我们的人,他们跑不出去的。而且那个姓张的身上有伤,绝对跑不远!” 刀疤脸听小弟这么一说,也冷静下来了。对,他们肯定还在这店里……他不知想到什么,双眼射出一道精光,一拍大腿道,“沿着血迹找!赶快,都给我沿着血迹找!” 手下的小弟其实早都想到了,只是火锅店现在被砸得一团糟,红红绿绿的东西泼了满地,哪里还分得请哪些是锅底哪些是血迹。但他们也不敢在这种时候跟老大顶嘴,忙不迭地点头应是,便四散开来找人去了。 刀疤脸提着一把开过刃的西瓜刀,径直去了后面的厨房,小弟看到他,连忙凑上来,一脸谄媚,“老大,这儿已经搜过了,没人!而且TM的还有股鱼腥味,臭得要死!“ 刀疤脸并不说话,沉着脸进了里面的房间,这里像一个小型储物室,大大小小的箱子堆了满地,有些箱子还积了很厚的灰尘,也不知道都装了些什么。刀疤脸提着刀,发泄似的戳烂了几个箱子,里面各种瓷餐具滚落出来,破裂声很是清脆。刀疤脸阴着脸走到朝南的一堵墙前,很奇怪的是这面雪白的墙完全空出来了,什么东西没有摆在墙边。刀疤脸盯着这堵墙,死死地盯着,越看越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老大,快看,这里有一个小窗户!操他大爷的,下面竟然是消防通道!” 刀疤脸回过神来,猛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对着一堵墙发呆,实在愚不可及。他忿忿地朝墙上吐了口唾沫,边骂脏话边大步走了过去。小弟推开那扇毫不起眼的窄小窗户,刀疤脸探头一看,果然有消防梯从这里一直通到地面,估计那两个人就是从这里逃出去的…… “他奶奶的!赶快把人叫过来,下去追!” “谭宇……是不是他们……来了?” 隐约听到瓷器碎裂的声音和叫骂声,张凯曦本来就毫无温度的身体更是一阵阵的发冷。他无意识地抱紧了谭宇的腰,冻得僵硬的手指颤颤巍巍地从谭宇的衣服下摆摸进去,艰难地感受着那唯一的属于人体的热度。 谭宇只觉得脊背像被尖锐的冰凌划过,整个人都狠狠地哆嗦了下。但他没有制止张凯曦的动作,只是动了动青白的唇,哑声道,“也许吧……不过他们肯定不会找到这里……你放心……” “谭宇……你说……我是不是……快死了……” 张凯曦用力地仰起脑袋,想看清谭宇的脸,可视野里总是映出血红的斑点,除了手指,他几乎已经感觉不到身体其他部分的存在了,他甚至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张凯曦只觉得死神的羽翼从来没离自己这么近过,他悲哀又不甘的想,自己才二十出头,还有大把青春没浪费,就这么死了,他做鬼也不会安生…… “不会,你还……这么年轻。怎么会死呢……而且警察马上就来了……”谭宇把怀里冰冷的躯体抱得更紧,紧得他肋骨都发痛了。疼痛,在这一刻简直成了甜美的催化剂,让他昏沉的意识陡然变得清醒。也让他意识到,他不能倒下,决不能倒下,万一被困在这里,两个人都完了。 “呵呵……我知道……你骗我……其实你不应该……救我的……我不是……什么好人……” 张凯曦说话越来越吃力,到后面每说一个字都要喘上很久,嗓音暗哑得让人不忍卒听,“还……抢了……你最喜欢的人……你应该……恨我……才对……” 谭宇没说话,用力眨了眨眼睛,把里面透明的液体逼了回去。 “谭宇……你肯定……特……恨我……对吧?” 喉咙里像被一大把沙子堵住,谭宇吸了吸发酸的鼻子,发出连自己也辨认不出来的低哑声音,“对……我很恨你……” “呵……”张凯曦满足地笑了,那个笑容不同于谭宇在他脸上见过的任何笑容,轻得像一阵飘渺的雾气,似乎随时都会消散。 谭宇的心被揪紧了…… 29.住院(一) 警车和救护车终于赶到的时候,停在五金店门口的黑色奥迪和那伙公然打砸伤人的流氓团伙很有默契地一起消失了。火锅店一片狼藉,像刚被台风肆虐过,警方在二楼厨房后的储物间找到了两位受害者,两人身上都是血,畏冷似的抱在一起。医护人员上来想把两人分开,可那个不知道是穿蓝色外套还是红色外套的年轻人双手双脚都紧紧缠在另一个人身上,怎么也拉不开。 一个中年警察敲了敲两人身后那面墙壁,凝神听了听,手上摸索到一个疑似开关的凸起,扭开一看,才发现里面是一个冷冻储藏室。他立刻就明白过来了。 “行了,一起抬到救护车上去吧,别耽误时间。”中年警察叹了声,这两个年轻人估计一直躲在冷冻室里,里面温度太低,他们只能互相取暖。 “是”穿浅绿色制服的年轻护士不好意思地放下了手。 陈鸥听到张凯曦受伤的消息时,正在外地考察项目,电话是老三打过来的,开头就听得陈鸥莫名其妙。 “陈鸥,我对不住凯曦。”老三语气沉痛。 陈鸥正陪着当地规划局的领导在足浴城泡脚呢,泡得那个舒服,那个悠哉,连思考的方向都不正常了。难不成老三把凯曦看上的某个人给睡了?还是说,其实老三对凯曦这么多年压根就不是兄弟情,而是超越兄弟情的…… “凯曦在店里被人给捅了,用钢叉捅的。今天中午的事。” 陈鸥啊地站起身,耳边的手机一下滑进了泡脚的木桶里。 梦里有人在追他。 白色的,模糊不清的影子鬼魅一样缠绕着他,它们在他耳边放声尖笑,那种嘶哑的、像被粗糙的沙砾磨过似的声音,一刻不停地响在他耳边。 他还在跑,无力地、惊恐地朝前奔跑。那些狰狞的笑声又响起来了,无数道白色残像在他眼前掠过。它们的脚步声愈来愈近,而他逃亡的路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 他急促地大口喘息,像一尾搁浅在海滩上的鱼,失血的唇一张一合,绝望地等待死神的降临。 突然,虚空中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 从那只温暖的大手传来的力量奇异地在一瞬间消弭了他所有的不安和惶恐,他任由那只大手牵住他,带领他朝未知的方向跑去。他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心安,即使前方是断崖,他都会眼也不眨地跟着那股力量走下去。 那些尖利的笑声、可怖的白影都远去了,前方渐渐出现了光,先是一丝丝微弱的光线,然后慢慢扩大至整片视野……他们逃出来了! 他狂喜地拉住不远处那个始终辨不清面目的身影。 “我们得救了!不用跑了!”他大声说。 影影绰绰的光线从上方洒落下来,那个身影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模糊的面容一点点显出清晰的轮廓。 他看到那个人笑了,那个笑容却说不出的诡异,让他遍体生寒。下一瞬,他就感到自己被一股力道重重向后推了一把。 在他身后,是万丈深渊。 “谭宇!” 张凯曦从噩梦中惊醒,那种如坠深渊的恐惧和绝望仿佛还攀附在他的每一寸肌肤上,让他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还好,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梦…… “小凯,是不是做噩梦了?”一只带着冷香的手轻柔地抚上他汗湿的前额,是他熟悉多年的味道和触感。 “妈……”张凯曦激烈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他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病床前坐着的的中年美妇,“你……” “我下午就接到消息了,你爸还在外地,一时赶不回来。你千万要理解他。” 张凯曦自嘲地笑了声,“我知道……人民公仆么……” 张母心疼地用手抚过他的脸,慈爱道,“你爸别看位置坐得那么高,其实比谁都辛苦,要是你都不体谅他,就没人能体谅他了……对了,你刚才在梦里喊的……是和你一起送来医院的那个男孩吗?” 张凯曦摸着腹部被缠了一层又一层白色纱布的伤口,点了点头。“他没事吧?” “没事。”张母来之前就从警方那里了解到了事情的全部,对那个叫谭宇的男孩子只有说不尽的感激,“医生说他有些冻伤和低烧,其他的没有什么大问题。噢,我差点忘了,他的病床就在你隔壁。” 谭宇和他一起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因为身上沾了血,被误认为重伤患者送进了急救室,结果护士给他换手术服的时候才发现闹了个大乌龙,只好哭笑不得地把人转移到了张凯曦住的高级病房,让两人一起休养。 张母掀开身后的蓝色隔帘,好让儿子可以清楚看到隔壁病床的状况。 “今天小鸥他们都来过了,医生说你要静养,我便把他们都打发走了……还有一个长得很清秀的男孩子,好像是姓沈,也来看过你……” “妈,我饿了。”张凯曦眼睛盯着隔壁床上睡着的人,嘴角慢慢勾起一个愉悦的笑容。 “啊,那我这就去叫保姆把煲好的汤送过来——” “我想吃城西张老头那家的糖炒板栗。”张凯曦的视线依然没有从谭宇的睡脸上离开。 张母脸色有些为难,“那你一个人在医院……” “妈,医院有护士,你就别瞎操心了。”张凯曦无奈地朝她眨眨眼。 “好吧……”张母站起身,替床上的人掖了掖被角,又嘱咐道,“哪儿不舒服的话记得按床头的按钮,医生很快就会过来……还有,别乱动,小心拉扯到伤口——” “妈,我——知——道——” 张母的身影刚消失在病房外,张凯曦就一脸喜色地朝旁边喊,“谭宇!谭宇!” 谭宇睡得正熟,完全不为所动。 张凯曦看他那个雷打不动的睡脸,顿时气得牙痒痒。好啊,到底是我被人捅了还是你被人捅了,睡得这么死!他转了转漆黑的眼珠,脸上缓缓现出一抹恶作剧似的笑容。 “谭宇,起床了,今天有考试,你要迟到了!” “谭宇,该交卷了!” 两秒钟内,隔壁病床的人腾地从床上坐起来,谭宇眼睛还是闭着的,但他的身体已经开始行动,边摸索床头的闹钟边掀被子下床。 张凯曦一径在这边低头闷笑,笑的幅度太大,拉扯到伤口,又疼得白了脸。 谭宇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身处的地方有点奇怪,床头没闹钟,衣服也没挂在床尾,而且怎么总有股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 他终于完全睁开眼,看到自己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的同时也看到了对面床正忍笑忍得内伤的张凯曦。 30.住院(一) “谭宇,我想喝水。” “谭宇,我想吃苹果,要削成片的那种。” “谭宇,你扶我去上厕所吧,我不想躺在床上用那个塑胶便壶解决……” 正在给切成片的苹果插牙签的谭宇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即一根明显的青筋在他的额角暴起。冷静,冷静,他对自己说,躺在床上笑得正欢的那个是病人,而且是重伤病人——有哪个重伤病人这么有闲情逸致地把救他一命的人使唤得团团转的吗? 谭宇没有任何邀功的想法,只是对于张凯曦住院后性情的转变十分不能适应,如果可以的话,他其实更想学习古人的侠客精神,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张凯曦“虚弱”地被谭宇搀扶着,俏脸苍白,身形纤瘦,那副惹人疼惜的病弱美少年样,引得走廊上经过的护士和家属纷纷侧目。 “谭宇,你走慢一点行么……”美少年微微仰头,“楚楚可怜”地看着搀扶着他的高大男生,就差没捂着心口哀怨地来一句,“宇,我真的不行了……宇,别对我这么狠心……” “你刚才不是还说憋得都要爆炸了吗。”谭宇面无表情地加快脚步拖着人往男厕方向走,“而且你是腹部受伤,又不是腿受伤,有什么走不动的。” 张凯曦被戳中死穴,脸色一窘,汗颜地垂下了眼。何止是谭宇,就连他自己都不懂,怎么从医院醒来开始就变得对这个人这么黏糊,也许是因为他们一起被困在冷冻室时的那段记忆太过深刻,让他从那以后就对他产生了一股莫名的依恋和信赖…… 正在恍神之际,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伴随着不自在的干咳声一起传来的是谭宇有些别扭的话音,“到了,你自己……解决吧。” 张凯曦在解腰带的间隙偷空瞄了一眼门口的谭宇,脖颈有点红,眼神四处游移,全身都透着一股局促不安……噢,他都快忘了,谭宇是个GAY,看到同性在他面前露出那什么总归是不太自在的。 “我好了,你上吗?”解决完生理需求,张凯曦觉得全身都轻松了很多,伤口都显得不那么痛了。 谭宇摇摇头,手伸过来扶住他。张凯曦也下意识地张开了双臂,有那么一秒他甚至荒诞地以为,谭宇要过来拥抱他,像先前在冷冻室里那样…… 张凯曦的手臂最终以一个扭曲的姿势搭上了谭宇的肩膀。当然,他的表情并没有比他手臂的姿势好多少。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很沉默。张凯曦沉默是因为心虚,谭宇沉默则是由于前者的沉默,张凯曦不说话,他也不会主动去找话题聊。 两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走到了病房门口,刚推开门,谭宇就愣住了。 沈牧坐在床边,看到他们进来,表情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你来了啊”倒是张凯曦表情随意地朝沈牧打了个招呼。 沈牧淡淡地嗯了声,“你伤口怎么样?还痛吗?” “已经好多了,你什么时候来的?”张凯曦的手还搭在谭宇肩上。 “才来没一会儿。”沈牧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张凯曦搭在那人肩上的手臂,最后停在谭宇脸上。 “火锅店的事你应该都听说了,还好有谭宇,不然啊……”张凯曦一脸后怕地啧啧感叹,完了还冲谭宇抛了个心照不宣的“媚眼”,“咱们现在可是生死之交了,你说是吧,谭宇?” 谭宇勉强扯了个应和的笑容。从看到坐在床边的沈牧开始,他就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了。 张凯曦哪能看不出来,胸口有股闷气也只能压着,和声和气地继续跟沈牧说话,“医生说我要多休息,要静养,你不是下周有专业课的考试么,你要是忙的话就不用频繁来医院看我了……” “你这是要谁别来医院看你啊?就这么嫌弃人家?” 陈鸥大笑着从门外走进来,老三微笑着紧跟其后,手里还提了个牛皮文件袋。 张凯曦一看到这两人,就翻了个无可奈何的白眼。这下好了,一尊大佛没送走就算了,又来了个不消停的瘟神。 “我说你俩怎么幸灾乐祸得跟个什么似的,从小到大就见我出这么一次糗,特解恨特得意是吧?”张凯曦也闲得无聊,来了这么多人自然而然地就开始贫了。 “哪能啊,我这是替你感到欣慰”陈鸥努了努嘴,示意老三把手里的牛皮文件袋递给他,“公安局今天早上就把那个流氓团伙的老窝给端了,都逮捕入狱了。这是那个带头老大的犯罪记录,你就发个话,说要怎么收拾他们吧。” “那些鼠辈也值得我花心思收拾么?”张凯曦盘腿坐在病床上,看都没看那份资料,只是冷冷一笑。 “凯曦,这次的事都是我连累了你……“老三走过来,神色愧疚,“薛家位高权重,不好相与,是我轻敌了,当初就不该找你借人……” 张凯曦一摆手,俊美的脸浮出一丝阴狠,“别说了,是我那几个手下办事不利。薛家再怎么权势滔天,也不可能永远罩得住薛二愣子。只要他还在江城,我就不信整不死他!” “凯曦,你现在先别想这些,好好养伤,说不定那伙流氓一被逼供就全招出来了……”陈鸥有点担心张凯曦情绪波动过大,会影响伤口恢复。 自始自终都像个隐形人似的地站在病床旁的谭宇就在这时动了,他从床头柜的水果篮里挑出一个洗过的又大又红的苹果,塞到正瞪着眼咬着牙胸口急促起伏的张凯曦怀里,“你要是想咬东西,就咬这个。” 张凯曦摩挲着怀里的苹果,面无表情地抬头瞟了一眼谭宇。 就在陈鸥和老三都在为不识时务的谭宇冒冷汗的当口,张凯曦动了,他垂下眼,伸出两根纤长白皙的手指捏起那只苹果,很认真地咬了一大口。 看到这一幕,何止是陈鸥和老三震惊得张大了嘴,连站在最外面的沈牧脸色都变了。这要放在往常,跟正在气头上的张凯曦过不去丝毫不亚于骑在老虎头上拔毛,认识他的人可没一个敢以身犯险的。可今天这是…… “挺好吃的。”张凯曦脸上的阴鸷不知什么时候被冲散了,只剩明亮温和的笑意。他朝沈牧扬了扬手,“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来一个?” 31.住院(二) 张凯曦这两天有点烦。 谭宇出院了,留他一个人待在医院天天饱受他妈各类超级大补汤的折磨,外加沈牧跟个小媳妇似的整天坐在他床边又是削水果又是剥栗子,别提多贤良淑德了,看得他脖子上的鸡皮疙瘩掉了又掉。 张凯曦每次转头望见隔壁那张空荡荡的病床时都很怀念谭宇还躺在上面时的场景,嗯,他记得谭宇很喜欢侧睡,右侧,身体像虾米一样蜷着,据说是缺乏安全感的一种姿势。有时候伤口刚换药,疼得很晚都睡不着觉,他就会拉着谭宇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当然,大部分时候谭宇的话都很少,都是他一个人在说,陈鸥读书时的糗事啦,薛二愣子这个绰号的由来啦,诸如此类。 有那么几次张凯曦滔滔不绝地讲了很久才发现谭宇早就睡着了,床头柜上亮了一盏小台灯,他就借着小台灯昏黄的光线,百无聊赖地研究谭宇的睡脸。这么研究几次下来,他发现谭宇还是挺耐看的,虽然长得黑了点,皮肤糙了点,但张凯曦就是越看越顺眼,怎么都看不厌。 自从谭宇一走,他就觉得待在医院里跟变相坐牢似的,每天护士按时把他带出去放风,到点了再送回来……所以终于出院的这一天,张凯曦心中的激动和雀跃简直难以用语言描述。 家里的司机开车来接的他,自从他爸知道他出事的始末后就没收了他跑车的钥匙和所有的信用卡,现在每个月只打两千块生活费到他的校园卡上,并且严令他期末考结束之前不准回家找他妈哭穷。 据说他妈还给自家儿子求过情,被他爸硬邦邦地顶了回来。套用他爸的原话就是,这小子成天这么飞扬跋扈不务正业的,老子的名声都快被他败光了,招人嫉恨也是应该的,这次的事让他长点教训也好。 张凯曦其实心里明白,他爸这次可是惦记上薛家了,估计过了年关市里就会有一系列权利的交替和更迭。只要薛家上面的人一倒,他不愁没机会整死薛二愣子。 一回家,小保姆就迎了上来,惊喜地喊小凯哥你出院了。张凯曦懒懒地应了一声,任她接过行李,自己往沙发上一倒,长腿顺势搭在茶几上。 “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张父拿了份《参考消息》从书房走出来,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张凯曦只觉得脊背一凉,下意识挺胸收腹,双手平放在膝盖上,标准的听领导训话时的姿势。 “凯曦刚出院,你这是干什么?”穿着围裙的张母从厨房探头出来,“别把你工作上那一套用到家里来。他是你儿子,不是你下属。” “就因为他是我儿子,我才更要对他要求严格。你看看,这些年你都把他给宠成什么样了!”张父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张凯曦,“成天就只知道好吃懒做游手好闲!” 张凯曦这么些年早被他爸给损惯了,眼皮都没动一下,径直让小保姆坐在旁边给他剥葡萄吃。反正他就算在末日来临之前拯救了全人类他爸还是会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就是一滩糊不上墙的烂泥,他何必自己给自己找虐呢。 “你也好意思说我,你这些年又关心过你儿子几次?”张母再好的脾气也听下去了,“成天不着家就算了,儿子重伤住院的时候你也赶不回来,开什么会这么重要?连自己儿子都顾不上……” 张凯曦一看张母有飙泪的趋势,赶紧一摆手,“停!妈,你不是在煲汤么,小心别把水给煮干了。” 张母意识到自己的失控,有些窘迫地揉了揉眼角。正要转身回厨房的时候,她不知想起什么,咦了一声。 “上次跟你一起住院的那个男生,我不是叫你把他带回家来吃顿饭么?我和你爸还没正式谢过他呢。” 张凯曦确实不记得她妈有跟他说过这事,表情很迷惘,还有点小欣喜,“啊,你什么时候说的……” “你那是在家里的饭桌上自己念叨的,哪里跟凯曦说过了。”张父凉凉地插了句嘴。 张母脸色微赧,年纪大了,她也越来越忘事了。有时候前一分钟还在提醒自己要做什么,后一分钟就全忘得干干净净了。她在心内无限唏嘘,感叹自己真的是老了,儿子都快到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要不我现在叫他来?或者我开车去接他?”张凯曦跃跃欲试。 “行了,大老远地让人家跑一趟,菜都冷了。”张父神情不悦。虽说官场浑浊,但他心底自有一片清正廉明的净土,对于谭宇这种在当代社会已经十分稀有的见义勇为的精神是打心底里赞许的,更别说他救的还是自己儿子。只是谭宇出院得早,他来不及亲自表达感谢,加上年底公务繁忙,他暂时也抽不出时间去专程答谢那个孩子。 “你们这个星期六没考试吧,那就让小谭过来吃晚饭,晚上就留他在这儿住一晚。到时候把陈鸥他们都叫过来玩,热闹一点,免得人家不自在。”张母对谭宇的第一印象看来挺好,连小谭都叫上了。 张父没提反对意见,只从鼻子里哼了声,把《参考消息》一合,进书房去了,大概是准备去重排这个星期六的行程。 “好,我回了学校就跟他说。”张凯曦喜笑颜开。 刚吃完饭,陈鸥和老三就来了。两人笑眯眯地跟张父张母打了招呼,便以接风为由一左一右地把张凯曦给扛走了。看着三人笑闹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口,张母嘴角也勾起了一丝欣慰的笑容,自家儿子的性格她最了解,半刻都坐不住的,这些天在医院估计憋坏他了,出去放松一下也好。 “这是去哪儿啊?”张凯曦在座位上尽情地舒展身体,总算可以想怎么坐就怎么坐了。 “先回理工大,接你媳妇儿。”陈鸥笑得别有深意。 张凯曦一时还反应不过来,“我媳妇儿?谁——”他猛地想到一个人,顿时住了口,表情跟被鱼刺噎住了一样。 “你这什么表情啊?便秘?”陈鸥熟练地换挡,顺手给后座的两人一人丢了根烟。 “人家是个男的,别动不动就媳妇儿媳妇儿的。”张凯曦不怎么自在。他虽然确实是跟沈牧在一起,但也没必要把沈牧说得跟个依附他的女人似的。 32.出院(一) “陈鸥那是开玩笑呢。”老三一看气氛不对,连忙出声解围。 陈鸥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张凯曦,啧了两声,“你说你,追人家的时候吧天天殷勤得跟个什么似的,人一到了手,就这也不满那也嫌弃。您老累不累呀?” 张凯曦听了这番话后,并没反驳,而是望着窗外掠过的路灯,皱眉思考,他开始嫌弃沈牧了吗?因为把人追到了手,那种新鲜感就没了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恍惚中,车已经开到理工大后门口了。远远地就看到一个身影等在花坛边,陈鸥摇下车窗,暗示性地鸣了鸣喇叭。 张凯曦回过神来,打开车门,冲那个清瘦的身影挥手,“上来吧。” 沈牧走近,略一弯腰进了车门。张凯曦本来是长手长脚地霸占了整个后座的,一看沈牧进来连忙端正坐姿,往车门靠了靠,给沈牧腾位置。不过沈牧不太领他的情,紧挨着他就坐下了。 “哎,怎么没把谭宇一起叫上?”经过上次火锅店事件后,老三也熟知谭宇大名了。 “谭宇啊……”陈鸥捏着方向盘,腾出一只手抓了抓头发,表情似乎有些为难,“我本来是想也叫上他来着,但他这两天请假了,没来店里上班。哎沈牧,你不是他老乡么,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沈牧神情微敛,自从他和张凯曦在一起后谭宇就很少跟他主动联系了,他忙着期末论文和考试,也不会让自己为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分神。这时听到陈鸥的问话便有些语塞,“我也不太清楚……” 张凯曦脸色微变,他这周六还要带人回家吃饭呢,怎么人突然就没了,再说下周不是还有考试吗。 “那你打他电话没?去他宿舍没?”他问的是陈鸥,语气有些急。 “打了,人家手机停机了。宿舍倒是没去,我又不是要追人家,跑人宿舍去干吗?”陈鸥看来是心情挺好,连玩笑都开上了。 不过张凯曦显然难以理解他的冷幽默,俊眉一扬,“停机?你什么时候打的?” 虽说谭宇是救了张凯曦一命,但这家伙反应也太大了吧。陈鸥翻了个白眼,“难不成你让我天天给人打骚扰电话么……” 他话还没完,张凯曦已经开始翻手机的通讯录了,不过一通翻下来,才发现自己根本就存过谭宇的号码……他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向着沈牧道,“那什么,你有谭宇的电话吧?” 沈牧瞟了他一眼,掏出自己的手机递给他。张凯曦接过来,很快翻到谭宇的号码,拨了过去。 老三看他神情烦躁,以为是那边又停机了,便提议道,“前面路口有个营业厅,要不等会儿下车去给人家充个话费?” 张凯曦嗯了声,示意他听到了。他也没掐电话,难得耐心地听着手机里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电子彩铃。终于,将近三分钟过后,那头有人应了。 “喂?”谭宇的声音有点嘶哑,像是没怎么休息好。 张凯曦听到这把熟悉的嗓音,一时又不知该说点什么了,哼唧了半天才道,“我是张凯曦。” “噢,听出来了。”谭宇顿了一下,“有事吗?” “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我今天出院,和陈鸥他们几个出去玩,想把你也叫上。”张凯曦其实想问谭宇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可话一到嘴边就变成了,“陈鸥说打你电话一直停机……” “大概前几天忘记充话费了吧。”谭宇坐在病房外的长凳上,望着头顶莹白的日光灯,平和地跟那头解释。他想了想,又道,“恭喜你出院。” “呵呵,谢了啊”今天听到的所有恭贺里就数这句最让张凯曦高兴,他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有件事我忘了跟你说,这周六你有空吧?我爸妈想请你去我家吃个晚饭,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表达一下感谢……” 谭宇犹豫了一下才道,“我可能去不了,我周六有点事情……” “这样啊……”张凯曦将自己的失望掩盖得很好,“那下次吧,下次等你有空的时候。” 挂了电话,张凯曦把手机还给沈牧,脸上没什么表情。 “怎么了?谭宇不是接了电话么?”沈牧神情关切。 “没怎么,他有事,来不了。”张凯曦支着手肘靠在车窗上,眼皮恹恹地耷拉着。他直觉谭宇肯定遇到了什么事,可谭宇不会跟他说半个字,可能在谭宇看来,他们俩的交情,还不到什么都能说的那个地步。张凯曦想到这里,心情除了低落,还有些说不出的沮丧。他把谭宇当生死之交,人家却把他当路人甲。他能不抑郁吗? “哎哎,我说你这大好的日子阴着个脸干嘛,多晦气。”陈鸥煞有介事地瞪了他一眼,“等会儿好好乐乐,包你烦心事都忘光。” “你这口气怎么跟个拉皮条的一样!”老三笑着调侃。 “滚你丫的!” 谭宇在病房的长凳外看着灰暗的手机屏幕,又坐了很久,才把手机塞进长裤口袋里,站起身。 推开208的病房门,谭悦娇小的身躯裹在宽大的病号服里,眼巴巴地看着他,“哥……你干嘛去了?” “接电话。”谭宇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发,“还痛吗,有没有好一点?” 谭悦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扁平的小腹,那里曾经有一个不足四个月生命,消失在了冰冷的手术器械之下,她忆起下午在手术室里那种身体被强行打开的痛苦,脸色就是一白。她咬着下唇,纤细的手指揪着被褥,不怎么敢看谭宇的眼睛,“已经不痛了……哥,这次麻烦你了……我对不起爸妈,也对不起你……” 谭宇看着她低垂的头,深深地叹了口气。两天前,一向跟他少有交流的妹妹突然给他打电话说学校放了假,想来江城看看这边的大学。谭宇也半年多没见过谭悦了,没做他想便高兴地应了下来,又在学校附近给谭悦找好了住宿的旅舍。可是在火车站看到身形消瘦肚子却不正常凸起的谭悦的那一刻,谭宇就高兴不起来了。 要说谭悦这个年纪,早恋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可谭悦不像他哥,老实本分,喜欢一个人只在背后默默地关注那人就觉得足够了。谭悦的喜欢,是势必要付诸行动的。她趁着父母都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地把第一次给了那个喜欢的男孩。那个男孩也是初尝禁果,懵懂无知,有了第一次,又私下里缠着谭悦来了第二次,第三次…… 恋爱的美好很快就被学业压力和身体的不适给冲淡了,一开始谭悦还以为呕吐和反胃是因为消化不良,没怎么在意。直到两个月都没来过例假,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去找男孩求助,男孩也慌了,天天躲着谭悦。他很清楚,这种事一旦被人捅出来,不出半个月就会传遍整个县城,到时候谭悦家,他们家,都将沦为县里人的笑柄和谈资,下半辈子再也别想抬起头来做人了。 33.出院(二) 谭悦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再宽松的衣服也遮不住了。她本来是班里成绩最优秀的学生,也是班主任最宠爱的学生,可短短的一个月,她的成绩就下滑到了全班倒数几名。她不敢回家,不敢把怀孕的事情告诉任何人,更不敢去医院把孩子打掉,怕不小心碰到认识的人。万般绝望中,她想到了远在江城读大学的谭宇,唯一能够帮她走出困境的人。 她找同学借了两百块钱,加上自己省下来的生活费,买了一张去江城的火车票,然后瞒着家里跟学校请了病假,坐上了去江城的火车。她别无选择,只能去找谭宇,被他骂一顿也好,瞧不起也好,她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在站台见到谭宇的那一刻,发现他眼中流露出的不是嫌恶和鄙夷,而是无奈和心疼时,这个一向骄傲要强的女孩子,经历了这么多天身心的双重折磨,终于卸下了所有坚强的伪装,扑到谭宇怀里大哭了一场。 哭完了,她什么都交代了。和那个男孩的事,怀孕的事,瞒着家里来江城的事。谭宇听完后一言不发,只摸了摸她的头。隔天他们就去去了江城最好的妇科医院,手术是谭宇替她签的字,她躺在推车上紧张地等待被送入手术室的那一刻,谭宇握了一下她的手,在她耳边说了五个字:别怕,有我在。 谭悦哭了,不是因为怕痛,而是因为谭宇这句话。她和谭宇的关系其实说不上多亲密,谭宇生性内敛,又比她年长了五岁,两人在家里时就很少能有聊到一起的时候。别人家的哥哥会什么都照顾妹妹,什么好的东西都留给妹妹,要是妹妹受了欺负,哥哥肯定会第一个冲出去,把欺负他妹的人揍得落花流水。可谭悦没有这样的哥哥,她记忆中的谭宇,很少关心她,甚至很少对她笑,留给她最多的就是一个高大疏离的背影。谭宇读大学后两人的联系更少了,只有在给家里打电话时会顺便问一下她的学习情况,她甚至一度以为,谭宇都忘了他还有自己这个妹妹。 她在来江城的火车上时甚至都想好了,如果谭宇不帮她,或者把她的事告诉爸妈,那她就去跳楼,去跳湖,反正死也就是那么几秒钟的事,她才不要留在这个世界上活受罪。可就是这个对她“漠不关心”的哥哥,亲手将她从绝望和羞耻的深渊中拯救出来。做完手术出来的那一刻,看到从走廊外面洒进来的阳光落在谭宇温柔的侧脸上,她眼眶立刻就湿了。活下去,她对自己说,一定要活下去。 “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谭宇知道这种手术做完后谭悦的身体会受到很大的损害,一定要及时补充营养。 谭悦倚在靠枕上,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什么想吃的。哥,做这个手术是不是很贵?要不今天就出院吧,免得又要多一天的住院钱。” “还好。我最近在做兼职,工资很高,这点钱还不成问题。”谭宇面不改色,事实上他在火锅店做兼职的工资是按月结算的,现在还没发。这次谭悦做手术,他把自己的生活费和以前存的钱全垫上了,还找一个老乡借了五百块钱。 “再住最后一天,明天再出院。”谭宇的语气不容置疑,他摸了摸谭悦的头发,柔声道,“好好睡一觉吧,我出去买点东西。” “嗯。”谭悦乖巧地点点头。 “陈鸥,你电话响了!” “陈鸥去洗手间了,你叫凯曦接。” 张凯曦正在和老三摇色子,比大小。一群人围在茶几旁兴致勃勃地观战,茶几上除了几盘水果和零食,剩下的都是整齐划一的玻璃酒杯,输了的人要么喝一杯酒,要么脱一件衣服。 “三个六”张凯曦只穿了件棉质T恤,惬意地喝着沈牧递过来的柠檬茶。 “四个六”老三摩挲着手上的木质骰盒。 “五个六”张凯曦眼皮都没掀一下。 老三表情微变,他手上只有区区一个六,张凯曦这么敢叫,难不成他那里有四个六? “六个六”老三一咬牙,决定赌一把。 张凯曦嘿嘿笑了两声,“开!” 马上有人给两人揭开色盒,张凯曦手上还真有四个六,老三一个六,前者完胜。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老三鼓着腮帮干了一整杯啤酒。 “凯曦,陈鸥的电话,你给他接一下,老是响个不停。”一只手伸过来,把陈鸥震动个不停的黑莓递给张凯曦。张公子玩得正high,哪能让一个电话打断兴致,正打算随手掐了那个电话时余光突然瞄到来电显示,眼底一喜。竟然是谭宇打来的,谭宇给陈鸥打电话干嘛?不会两人真有什么奸情吧…… “你和沈牧先玩着,我出去一下。”张凯曦站起身,把沈牧推到自己原先的位置,又冲围观的人“友善”一笑,“沈牧是新来的,你们可别欺负人啊。” 带上包厢的门,张凯曦按下通话键,语气带了几分难以自制的愉悦,“喂?” “……”谭宇好像听出那边的声音不太对,犹豫了一下,才道,“你好,我想找一下陈鸥。” 谭宇竟然没听出自己的声音!张凯曦抠着长廊上的墙纸,恶狠狠地磨了磨牙,“你找他干吗?” “你是……张……”谭宇这回听出来他的声音了,但让他喊凯曦却怎么也喊不出口。上次他叫这两个字的时候,还是两人困在冷冻室,担忧加上焦急,让他一冲动就直呼了张凯曦的名字。现在他是喊张公子觉得不自在,喊凯曦又觉得别扭,不知道要跟人怎么打招呼才好。 “叫我凯曦吧。”张公子惆怅地叹了口气,“都提醒过你多少次了。” “说吧,找陈鸥什么事?” 34.赌局(上) “我想问……这个月在店里做兼职的工资能不能提前预支……”那头的人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憋出这句话来。 “你缺钱?”张公子总是这么一针见血。 “嗯”谭宇站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只觉得脸颊有烧起来的趋势。借钱这种事情,的确很考验心理素质。 “缺多少?”张凯曦很理智地没有问原因。 “大概要三千……” “三千?”张凯曦这句反问的意思大概就相当于:你太让我失望了,才借三千,不知道我和陈鸥都是官二代么…… 谭宇自然不知道张凯曦在那头怨念的腹诽,以为是这个数字让他为难了,毕竟张凯曦前段时间才被家里没收了跑车和信用卡,手头一时紧张也是很正常的。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那个,我还是找陈鸥吧……” “你卡号多少,我现在转给你。”张凯曦有点头疼,这家伙怎么就听不懂他的意思呢,刚才他说那两个字时语调上扬分明是表示轻蔑嘛,这家伙误会到哪个爪洼国去了! “啊”形势转变太快,谭宇一下没反应过来,“卡卡号?” “对啊,我先借钱给你,到时候陈鸥让经理直接把你的工资划到我的账上,这样不就很方便快捷?还是说你要找陈鸥,然后让陈鸥再去找店里的会计,然后会计再按你的工时给你预支工资……你不觉得这个过程很繁琐很复杂吗?” 张凯曦一脸煞有介事的表情。开玩笑,这钱他肯定不能让谭宇还啊,到时候就说店里给发员工福利,每人三千,谭宇该拿的工资还不是照样拿。 谭宇完全被他给绕进去了,满头大汗道,“我没想太多,就是想问问陈总能不能预支工资……那我还是把卡号发给你吧。” 这才对嘛。张凯曦笑得露出一口亮闪闪的小白牙,“后天就周六了,你真的没空来我家?” 谭宇被他这殷切的语调弄得有点受宠若惊,“真的不好意思……我妹妹这两天来了江城,她身体不太好,我得陪着她……等她走了,我一定去。” 张凯曦眼神一凝,原来是这样,还以为谭宇真把他当路人甲呢。难道说谭宇借钱也是因为他妹……张凯曦短暂地思考了三秒钟,果断对那头道,“你后天把你妹妹一起带上吧,都来我家吃饭。” “这……不太好吧……”谭宇除了擦汗还是擦汗,他已经麻烦张凯曦够多了,现在还带上他妹…… “有什么不好的。我回头就跟我爸妈说去,他们肯定乐意。”张凯曦听着那头略显犹豫的尾音,决定采取先发制人策略。 “那就这样啊,后天晚上六点,理工校门口。我和司机来接你们。陈鸥手机快没电了,你把卡号发给到我手机上,我给你转钱去。”不等谭宇说话张凯曦就快速报了一串朗朗上口的号码。 “这……我还没——”谭宇手忙脚乱地默记那个号码。 “手机没电了,先这样啊,下次再聊。”张凯曦得意地掐了电话。他自己那个手机号太好记了,谭宇肯定不会忘。 “笑得这么阴险?干啥了?”陈鸥上完洗手间回来,老远就看到张凯曦倚在廊柱上笑成一朵太阳花,他精神抖擞地打了个激灵。 “我笑得很阴险吗?”张凯曦无辜地回望他。 “靠,你偷接我电话。”陈鸥一眼看到他手里攥着的黑莓,“赶快从实招来,你用我手机干了什么危害社会的事?” 张凯曦无所谓地把手机丢还给他,撇嘴道,“谭宇打来的,说改主意了,决定周六带上他妹一起我去家吃饭。” “他妹?”陈鸥还有点跟不上剧情,“谭宇还有个妹妹?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张凯曦朝他别有深意地一笑,推开身后的包厢门。被他恶寒到的陈鸥全身都狠狠地抖了一抖。 包厢里的气氛依然火热,有人在K歌,有人在玩斗地主,摇色子的那桌还是围了不少人。张凯曦走过去,看到俊脸通红的老三正坐在沙发上视死如归地灌下一杯啤酒。 他对面的沈牧也喝了不少,只不过他酒量比老三好,脸色基本正常。老三就不同了,一喝就上脸,被逼无奈脱了两次衣服,现在身上仅剩一条遮羞的四角内裤,光裸的上身像龙虾一样红。 “哎哟喂,老三你都输成这样了。”张凯曦笑得那个欢快。 他身旁的陈鸥不知是善心大发还是另有奸计,笑眯眯地走过去揽住老三的肩膀,冲张凯曦咧嘴一笑,“欺负咱们单身一族没人是不是,来,我替你。这次我们换个玩法。” 他让人送了瓶原装的伏特加过来,拿起手边的一个空酒杯,先倒了半杯伏特加到里面,又倒了半瓶冰啤,白色气泡咕噜噜从杯沿溢出来。他举起酒杯,特意在沈牧眼皮子底下绕了一圈,“认识这个不?俗称深水炸弹,当然,在老三那儿叫做一口倒。呵呵,我跟你来赌一局,如果我输了,就一口喝干这个,如果你输了,老三现在脱成什么样儿,你就脱成什么样儿,行么?” 老三正忙不迭地穿裤子呢,一听这话,动作顿时停了,开始脱裤子。围观的人发出一阵了然的哄笑。 沈牧确实冷静,都这样了脸上都没多大表情。站在人群中的张凯曦突然有些不忍,陈鸥玩起来是最疯的,什么都干得出来。但是气氛已经吵到白热化了,沈牧要是不答应或者他替沈牧上都属于搅局行人,少说要被人唾弃个小半年。 “好。”沈牧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有意地朝这边瞟了一眼,才说出那个字。 张凯曦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沈牧,他也是这种眼神,倔强,坚定,无畏。就是这个眼神,让他念念不忘,甚至对这个人起了不一样的心思……然后他把人追到了手,但是那种感觉已经找不回来了…… 那边已经开局,气氛high到要爆表。陈鸥把外套随手朝后一扔,揭都没揭自己的色盒,直接翘着二郎腿坐在布艺沙发上,懒洋洋地给自己点了根烟,“三个六。” 沈牧看了一眼自己的色盒,长睫微闪,“四个六。” “五个六。”陈鸥惬意地吐了一口烟圈。老三很狗腿地在一旁给他按摩肩背。 “六个六。”沈牧不经意抬眼,便看到张凯曦从人群中朝自己走来。他有些讶异,张凯曦脸上这种神情,不太多见。好像回到了他刚认识他的那段日子,他看着他的时候,眼底的温柔,深情,让他有种自己正被深爱着的错觉,他一直以为自己不会被这种错觉迷惑…… 35.赌局(下) “别紧张,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张凯曦在他身边坐下来,嘴角微勾,伸出手臂揽住他的肩膀,“你大胆接就行。” 温热的鼻息散在沈牧耳边,他脸一红,自从张凯曦出院后,两人就很少这么亲密过了。 “七个六”陈鸥又吐了口眼圈,同时耸肩示意老三换个位置按摩。 沈牧没底了,下意识把求助的目光转向张凯曦。他手上只有三个六,陈鸥至少要有四个六才接得起,每人一共就五个色子,从统计学上来说,每个色子摇出六的概率都是六分之一,而五个色子同时摇出六的概率就更小了,六分之一的六次方。这个概率差不多相当于南航每年飞机失事的概率,甚至比后者还要小。 张凯曦捏了一下他垂在桌底的手,他想得很简单,给沈牧一点力量,让他有勇气自己做决定,毕竟沈牧是第一次玩这个么,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可沈牧却很遗憾地理解错了他的暗示。 “八个六”沈牧想都没想。 围观的众人一片哗然,这个叫沈牧的,胆儿也太大了吧!说接就接! 陈鸥表情有点古怪,他把烟从嘴里拿出来,掐灭在烟灰缸里,然后揭开自己的色盒看了一眼,脸色更古怪了。他以为张凯曦坐沈牧旁边肯定会指导他几句,至少不能让他这么生猛地就接了八个六吧,他手上才只有三个六而已…… 张凯曦无语凝噎,他大概也意识到沈牧会错意了。不过事已至此,他就只能祈祷陈鸥今天抽一次风了…… “开”陈鸥今天虽然很一直high,跟抽了大麻一样high,但很可惜没抽风,大脑和小脑都表现正常。 “你先开。”张凯曦的架势摆得很足,尽管他很清楚沈牧这边多半是输定了。 陈鸥不以为意地揭开了自己的色盒盖,顿时一片遗憾的叹气声。才三个六而已,还以为多大呢。看来陈鸥那杯深水炸弹是喝不成了。 沈牧看到陈鸥的色面,立时脸色一白。正要颤抖着手去揭盒盖,一只手伸过来,盖在他手上。 “我来。”张凯曦的语调很轻柔,他替沈牧揭开了盒盖,嘴角还是勾着,云淡风轻地看着对面的陈鸥。 围观的人有识眼色的,已经开始无声撤退了。他们都明白,张公子为了沈牧,今天势必要跟陈少过不去了。 “还记得一开始我说的规则吧,输了该做什么,赢了可以做什么。”陈鸥也不急,慵懒地往沙发垫上一靠,“凯曦,你可不能因为沈牧是你那谁谁就偏袒人家啊。” 沈牧的脸青了又白,他这么心高气傲的人,怎么能受得了陈鸥这种暗含讽刺的语调,一咬牙,就要解自己的上衣扣子。 “等等。”张凯曦制止了他的动作,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陈鸥,“规矩是你定的没错,但是最后的色盒是我揭的,沈牧没输,是我输了。所以,衣服,我脱就行了。” 老三此时已经穿戴整齐,听完张凯曦的话眼皮便是一阵乱跳,这两人今天是怎么了,难不成还真杠上了?他瞟了眼陈鸥,后者面无表情,眉心浮出一个不太明显的川字,这是陈鸥发怒的前兆。 “行啊,你脱衣服,我没意见。”陈鸥却是笑了,不过嘴角勾起的弧度有几丝嘲讽,“记住,要脱到和老三一个样儿。” 张凯曦二话不说就把身上的棉T恤就脱了,他皮肤本来就白,在医院住了那么多天院后更白了,伤口也已经看不出缝针的痕迹。沈牧离他离得太近,陡然一片莹白的肌肤暴露在眼前,再衬着张凯曦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他一时都看呆了。 “我可没说脱了衣服就完啊,”陈鸥双手抱胸,没有看张凯曦,而是冷冷地斜睨着沈牧,“桌上还有杯深水炸弹呢,你们谁喝?” 张凯曦光着上身,没有半点不自然地端坐在茶几前,端起那杯深水炸弹,“当然也是我来。” 沈牧醒过神,连忙拉住他的胳膊,“这个我喝就——”没等他说完话,张凯曦已经仰头豪迈地把一整杯酒都灌了下去。 老三瞪大了眼,连连咂舌。陈鸥的脸更臭了,甩下一句“你小子今天行啊!”便起身大步走出了包厢。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陈鸥很不爽张凯曦今天给沈牧收尾的做法,既然进了这个圈子,就得有胆玩儿,没那么多冷艳高贵傲娇别扭,与其说陈鸥不爽张凯曦,倒不如说陈鸥看不惯沈牧的矫情。想进这个圈子,又放不下那些矫揉造作的姿态,以为玩过家家呢。 陈鸥一走,包厢的气氛至少冷了一大半。唱歌的那帮人也没唱了,捏着话筒,征询似的看向老三。张凯曦现在脸色差着呢,可没人敢去惹他。 “我看时间也不晚了,大家都早点散了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呵呵。”老三的笑话很冷,但还是有人笑,边笑边告辞。 那杯深水炸弹的威力实在太猛,张凯曦坐了很久,都觉得太阳穴一阵阵的抽疼。喉咙和胃就更别说了,像被烧红的烙铁滚过一样,烫得他全身都起了一股燥热。 “喝点茶,缓解一下。”老三看张凯曦脸色有种不正常的苍白,就知道他离醉酒不远了。要醉不醉,这种状态是最折磨人的。那些人一走,他就叫侍应生送了壶热茶过来。 张凯曦摆摆手,“别,我现在什么不都想喝,就想回去睡一觉。” “你这样能回去吗?”沈牧替他套上T恤衫,不怎么放心。 张凯曦摇摇头,他还算清醒,知道这样回去肯定免不了被他爸一顿狠揍,去老三家更不行,两家离得太近了,他爸要是晚上过来串个门,或者听了点什么消息……那就更不用说了。 “我回理工大吧。沈牧,你宿舍还有空位没?” “有。”事实上,除了沈牧,这两天他的室友陆陆续续地都走光了。他们院的考试比张凯曦他们院结束得早多了。 “那行,沈牧,你送凯曦回学校。我去结账,你们路上注意啊。”老三站在乌托邦的大门前,招手拦了辆出租车。他除了善后,还得回去做陈鸥的思想工作。一想到要劝和这两个别扭的家伙,他就觉得头大。 “嗯,你放心吧。”沈牧半扶着张凯曦上了出租车,在车窗后向老三挥了挥手。 36.越界(上) 今晚夜色很温柔,但张凯曦撑着头靠在车窗上,没有半点欣赏的心思,他头疼欲裂,一想到陈鸥那张臭脸,更是心烦。他知道自己这次做得过了,要帮沈牧,不该这样帮。 一旁的沈牧看着他的侧脸,几次都有股开口说你不如靠我的肩膀的冲动,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两人一路无话地回了理工大,上楼的时候沈牧要扶张凯曦,被后者摆摆手拒绝了,沈牧这小身板,实在不怎么可靠。沈牧开了寝室门,搀着摇摇晃晃的张凯曦走进去,把他放到自己的床上,又去打水给他擦脸。其实两人都喝了不少,沈牧的酒劲在这时才显现出来,他脖颈处已经开始泛起绯红了。 张凯曦喝醉酒的样子很安静,也很迷人,长睫舒展,白玉般的脸平滑冷冽。沈牧坐在床边凝视着这张脸,想起刚才张凯曦替他解围,想起他安慰的笑容,胸口压抑很多天的某些情感蠢蠢欲动。他以为自己能把持得住的,他那天甚至在听说火锅店出事时狠心不去现场。对,他自私、懦弱、虚荣,他不会期待这个人的真心,更不会付出自己的真心…… 可为什么,在看着他露出那样的笑容时,心口会有异样的悸动呢? 张凯曦迷迷糊糊地睡了会儿,忽然觉得有个温热的物体在靠近,他本来就热,下意识往墙那边靠了靠。那个温热的物体又凑了过来,隐约感觉到有什么在摸索他的身体,他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 沈牧瓷白的脸近在咫尺,黑眸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看到他醒来,他缓缓绽开一个羞赧的笑容,“你醒了……舒服吗?” 张凯曦的酒全醒了,沈牧的手竟然摸到了他两腿间!他脸色大变,推开沈牧坐起身来。 “怎么,你不喜欢么?”沈牧幽怨地看着他,眼角还有一抹醉酒后的潮红。 “你喝多了……今晚什么都没发生。” 张凯曦面无表情地下床,穿鞋,正要离开的时候手腕被一股力量抓住,沈牧面色苍白地看着他,眼底隐隐有一抹疯狂和不甘,“为什么要拒绝我?还是你根本就把我当个笑话看?” 张凯曦停住脚步,慢慢转过身来。日光灯刷白的光线打在他半边侧脸上,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座冷峻的大理石雕像。 “我没把你当笑话看。”他眉头微皱,显然在思索,这个问题他思索了很多天。陈鸥说他向来分不清真正喜欢的东西和观赏品的区别,这是个很大的毛病。他今天好像懂了。他想到谭宇,那个让他总是莫名心疼的无辜的家伙,他觉得他们三个人再也不能这么下去了。 “我们分手吧”张凯曦叹了口气,“以后还是朋友。” 沈牧的瞳孔紧缩了一下,一股不知是愤怒还是失望的极端情绪在他身体里叫嚣,他失血的唇动了动,最后扯出一抹冷笑,“你说分手就分手,把我当什么人了?” “我没说现在分,你先想几天,想清楚了,对大家都好。”张凯曦顿了顿,又道,“如果我今天做过什么事让你误会了,那我只能说,对不起。” 沈牧怔怔地看着男生无情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良久,他跌坐在床铺上,惨笑出声。呵,原来也不是多么特别的笑容,原来那个笑容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含义,原来一切都只是他自作多情……好一个自作多情! 张凯曦出了宿舍楼,才发现自己只穿了件单薄的T恤,一阵风吹过,他冻得直哆嗦。刚才喝了酒全身都热,现在却恨不得用棉被把自己从头到脚裹起来。这差距,还真是 ……外套落在乌托邦,回去拿是不可能了。他得先找个地方睡一晚。头还在痛,该死…… 走着走着就到系里的宿舍楼下了,张凯曦仰头看了一眼夜空,没有月亮,几粒寒星像碎钻一样嵌在墨蓝色的幕布中,他哈出一口长长的热气。真冷啊。 谭宇的宿舍他还记得,他也没看里面的灯有没有亮,抬手就敲门,边敲门边搓手跺脚。 “谭宇,谭宇!”张凯曦说话都说不利索,上下齿咬在一起咯咯作响。 门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攥着手电筒,幽幽地看着他。除了那一小束光源,整个寝室都是黑漆漆的。张凯曦吓了一大跳,这场景,可以直接拍恐怖片了…… “大哥你要干吗?”是谭宇的声音,很无奈,很苦逼。这两天谭悦的事都快把他给愁死了,他好不容易有个好觉睡啊。 “呵呵,我没地方睡,能不能找你挤挤?”说话间谭宇已经侧身让张凯曦进了寝室,谭宇开了桌上的小台灯,张凯曦这才看清他身上披了床毯子,眼睛都没怎么睁开,难怪说话的语调这么像梦游时的呓语…… 谭宇没半句废话,直接把自己的被子掀开,示意张凯曦上去。还好他住的下铺,活动空间很大,不然两人这番动静早把全寝室的人给闹醒了。 张凯曦“热泪盈眶”地脱了鞋和长裤爬进了温暖的被窝,谭宇关了台灯,把手电筒放到床脚,也钻了进来。张凯曦还处于冰雕状态,一时没暖过来,谭宇一碰到他赤裸的手臂肌肤,就嘶地抽了口冷气。 “在外面站太久了……”张凯曦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又下意识地向谭宇靠近了一点。谭宇身上暖和么。 “真服了你”谭宇似乎叹了口气。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张凯曦也看不清谭宇脸上是什么表情,但能感觉那人轻浅的鼻息拂过他脸颊,羽毛似的触感。他觉得自己的酒意可能还没退,因为那种诡异的燥热感又回来了…… “睡吧”谭宇替他压了压被角,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嗯”黑暗中,张凯曦的眼睛亮得有些骇人。 37.越界(下) “……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张凯曦缩在被窝里,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背对他穿衣服的人。今天江城依然没有放晴,从半开的窗帘外可以窥见一角灰白的天空。 “不早了,都八点了。”谭宇语气无奈。早上醒来的时候,张凯曦双手双脚都缠在他身上,像只挂在棕榈树上的考拉,他光是掰开他的手脚坐起身就费了不少力气。 “那我也起来吧”张凯曦一个人睡也没劲,打着哈欠坐起身,寝室里其余的人都走光了,估计都去了自习室。 “就剩一门考试了。你这几天打算干吗?”张凯曦穿好裤子,低下头四处找自己的袜子。 “陪我妹看看江城的大学吧,她明年就高考了。”谭宇把挂在椅子上白袜子丢给他。“你就……穿件T恤?” “额……我外套落在乌托邦了……”张凯曦蹲下身穿鞋袜,“能不能先借你衣服穿穿?” 谭宇从衣柜里找了件毛衣和厚外套丢给他,张凯曦忙不迭地换上,毛衣还算合适,外套有点大,想起和谭宇的身高差,张凯曦小小地沮丧了那么一下。 两人去东区食堂吃早饭,途中张凯曦直接用手机网银把钱转到了谭宇的卡上,等谭宇取完钱,他把两人的早餐都买好了,坐在长餐桌旁翘着腿悠闲地看晨报。 “谭宇,这边!”他冲在食堂门口张望的人挥挥手。 他这声喊,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也包括他斜对面的那一桌。沈牧手中挑了热干面的筷子顿住,抬起眼,就看到张凯曦正坐在不远处,朝着走来的谭宇微笑。他身上穿的衣服也是那个人的,谭宇就那么几件外套,沈牧早都看烦了。 张凯曦没看到他,谭宇却注意到了他。硬生生改变路线,绕了两张桌子,走过来向他打了个招呼,“早啊,沈牧。” 沈牧捏紧手中的筷子,皮笑肉不笑道,“早” “原来你也在这儿吃饭啊,刚才都没发现”张凯曦听到动静也走了过来,不过眼底没什么笑意,谭宇刚才什么表情,早就被他一丝不漏地收进眼底了。他现在有点烦沈牧动不动就一副高傲的姿态,尤其是在谭宇面前,摆明了不把人家当回事儿嘛。 “要不要拼个桌,一起吃?”当然,张凯曦心里再不爽,表面工作还是要做足的。 沈牧倒是在他面前半点姿态都没有,干脆利落地端着托盘站起来,走到了他们那桌。张凯曦没想到沈牧还真来,脸色有些勉强,昨晚的事,在他心里是个过不去的坎儿。他当时虽然表现镇定,但其实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对沈牧压根就没那方面的想法,结果人家就趁着他酒醉不管不顾地摸上来,他能不尴尬么? 谭宇不知道这两人的事,看到沈牧皱眉打量张凯曦的穿着,连忙解释道,“凯曦昨晚来寝室借宿,他外套落在别的地方了,就借了我的穿。”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沈牧脸色更差。谭宇猜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坐下来一言不发地吃早餐。张凯曦坐在他旁边又看起了晨报,三个人就这么僵着,气氛一时前所未有的尴尬。 “我吃完了,你们继续,我还有点事,先走了。”谭宇两三口就吃完了手边的牛肉面,正要起身告辞的时候张凯曦扯住了他的袖子,把一杯塑封豆浆递给他,“我不喜欢喝这个,特地买给你的,带着路上喝吧。” 沈牧看着谭宇接过那杯豆浆,眼底的阴冷一闪而逝。 谭悦今天出院,谭宇去接她的时候心情挺好,他主要是担心这事会给谭悦造成心里阴影,不过看到谭悦出了医院笑得无忧无虑的模样,他悬着的心又放下了。 “哥,我想考江大,你觉得我考得上吗?” 两人在逛滨江路的步行街,谭悦背着背包,好奇而兴奋地四处张望,人群中不时有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经过,谭悦看到一个可爱的金发小男孩被他妈牵着手摇摇晃晃地走过,眼睛都直了。外国友人虽说在江城不罕见,不过放在他们那个小县城,绝对是能引起全县人民集体围观的外星生物。 “嗯,看你有没有这个恒心和毅力了,关键是心态要好。”谭宇没把话说绝,江大不仅是全国重点高校,也是江城最好的学校。谭悦能有这么远大的目标,固然是好的,可是也不能太好高骛远。不是有句话说么,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嗯,我也觉得心态很重要。”谭悦歪了歪头,突地展颜一笑,促狭地冲谭宇眨了眨眼,“哥,你在大学……肯定谈了女朋友吧?” 谭宇正仰头看一家店铺门口升在半空的巨大的热气球,听到谭悦的话微黑的肌肤透出一点红,“没……你问这个干吗?” “我在想读大学真好啊,想谈恋爱就可以谈恋爱,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谭悦展开手臂,闭起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觉得这里的空气都是自由的。” 谭宇知道她升学压力大,加上前几天的事,肯定有了心结。他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宽慰的话,只能转移话题道,“明天一个朋友请我去他家吃饭,我说带你一起去,你呢,去吗?” “可以啊”谭悦睁开眼看他,“对了,沈牧哥哥和你在一个大学吧,怎么都没见到过他?” 谭宇和沈牧是老乡,又都是一中毕业的,算是谭悦的半个学长,加上沈牧也来过谭宇家几次,谭悦会记住他,一点都不稀奇。 “他在忙呢。期末,事多。”谭宇呵呵笑了两声。 38.见家长(上) 张凯曦这两天没少给陈鸥打电话,也去公司找过几次,不过人家陈总“业务繁忙”,一次都没理过他。 还是老三出了个主意,他叫了帮人去东郊打高尔夫,这是陈鸥很热衷的一项户外运动,球场上自然少不了他的身影。张凯曦是后面去的,事先没一个人知道,陈鸥就算再不高兴也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拂老三的面子,见了张凯曦走过来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挥杆。 “还生我气呢?”张凯曦今天穿得很休闲,卡其长裤,米色浅口毛衣,头上还戴了个白色的棒球帽。 “一边去,别挡我视线。”陈鸥眼皮都懒得掀一下,摆好姿势就准备挥杆。 张凯曦示意侯在一边的球童把球袋递给他,他背着球袋笑着走过去,“今天我全程替陈少您护驾,端茶送水,任由差遣,行吗?” “别介,我怎么敢把张公子当廉价劳动力使啊。”陈鸥眯起眼睛挥出一杆。 张凯曦也不恼,脸上依然挂着笑,“陈鸥,我知道你从一开始就不看好我跟沈牧,你觉得我纯粹是闲得蛋疼想找刺激,对吧?” 陈鸥撇了撇嘴,把木杆插回球袋,“我可没说你闲得蛋疼。” “我自己这几天也想了很多,以前干的一些事儿,现在想起来,是挺混蛋的。我不否认,最开始追沈牧是抱着玩乐的心态。可后来发生火锅店那事后,我进了回医院,在里面坐牢一样躺了那么多天,很多以前想不通的事都想通了。我觉得,你说的话很有道理,人不能分不清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和观赏品的区别。” “你这是干吗?跟我开思想政治课?”陈鸥语气虽然调笑,但也看得出来张凯曦的话他都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我打算跟沈牧分手。”张凯曦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草坡,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 陈鸥脸色微变,“你TM还真是……说分就分,人家能答应吗?你也不怕遭报应。” “我已经遭了一回报应了。”张凯曦摸了摸腹部曾经受过伤的位置,自嘲地笑了一声,“出来混么,总是要还的。” “那沈牧呢?他没就扇你耳光什么的?”陈鸥把卷起的袖子放下来,习惯性从口袋里摸烟。摸了半天,才发现来的时候在会馆换了衣服,烟也落在储物室了。 “没,人家是个男的,这种事干不出来。我说让他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对大家都好。”张凯曦从口袋里摸出包软中华递给他,同时示意身后的球童过来,替他卸下他肩上的球袋,既然和陈鸥言归于好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也不用背着这么个几十斤的大包袱活受罪了。 陈鸥点了根烟,青色的烟雾袅袅地在他指尖环绕,他把那缕青烟吹散,发出一声嗤笑,“你还别说,男的要是被始乱终弃,估计下手报复起来比女人更狠。” “说得跟真的一样。”张凯曦拍了拍裤腿上不存在的灰尘,“再说,人家沈牧看上的多半也不是我这个人,我要是跟谭宇一样穷,你觉得他还会稀罕我吗?” 陈鸥笑笑,没说话。 张凯曦顺势揽过他的肩膀,贴着他的耳朵谄媚道,“看在基友即将失恋的份上,把你那路虎借我开开呗?” “你找老三借,我下午还要去总店呢。”陈鸥偏过头,一脸不乐意。 “老三那车不够大,我是要去接人的,怎么能开个小小的雷克萨斯呢。”张凯曦把人搂得更紧,就差没贴陈鸥脸上去了。 “就你事儿多!”陈鸥被他这亲昵的架势恶心得后退了几大步,不耐烦地掏出兜里的钥扔给他。 张凯曦接过钥匙,嘿嘿笑了两声,“谢了啊” 谭悦坐在路虎的后座上,偷眼瞄他哥,谭宇望着窗外,没什么表情,侧脸线条近乎凝固。谭悦有点沮丧地捏起了衣角。张凯曦正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瞥见这个小丫头想说话又不敢说的羞怯模样,便了然地笑了一声,“谭宇,怎么也不介绍一下你妹妹?” 没想到前面的人竟然会注意到她,谭悦的脸腾地红了,张凯曦这么好看的男孩子,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而且一看身上就透着股贵气,她大感惊艳的同时也很纳闷他哥是怎么会认识这种人的。 “我今年读高三……”谭悦当然不能让他哥来介绍,连忙主动开口。 “读高三啊,压力挺大吧?”张凯曦熟练地换下坡挡,“有想考的学校没?” “压力是有蛮大的。”谭悦老老实实地回答,“我觉得江大挺好,不过我可能考不上……” “考什么学校没关系,只要尽力了就行。”张凯曦勾唇浅笑,又从后视镜里看了眼一直没说话的某人,“谭宇,你说是吧?” 谭宇望着窗外后退的绿化带,正在出神,沈牧的生日快到了,往年的这个时候,他应该正在暗地里花心思给沈牧准备礼物,今年他一时还没想到送什么,不过沈牧也不会在意他送什么礼物吧。想到这里,谭宇嘴角便无意识地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谭宇?”张凯曦又喊了一声,他总觉得今天的谭宇不太对劲。 “啊,”谭宇醒过神来,抱歉地笑了笑,“刚才在想学校的事,没注意听。不好意思啊。” 张凯曦今天高兴,也没在意这些小细节。哼着歌把车开到了家门口。见到三人下车,早已等在大门口的张父和张母都迎了过来。 “这是小谭吧?”张父的神情不像往日那样威严,脸上带了点笑,看着谭宇。张母是见过谭宇的,怕给这孩子增加压力,便只慈爱地凝视着他,并不说话。 “伯父您好。”张凯曦的爸爸是经常在本市新闻中露脸的人物,第一次见到真人,谭宇心中不免有几分紧张和忐忑。 “好。好孩子。”张父拍了拍他的肩,神情似乎十分欣慰,余光瞟到谭宇身旁的女孩,眉梢微挑,“这是?” “谭宇他妹妹,谭悦,她来江城看她哥,我就带着一起过来了。”张凯曦甩着车钥匙,颇有些邀功的味道。 谭悦站在谭宇身后,有点怯生生地看着这个儒雅俊秀的中年男人,学着她哥道,“张伯伯好。” “哈哈,小丫头挺标致。”张父没有女儿,看到乖巧可人的谭悦便觉十分亲切,笑着伸手抚了抚她的脑袋,“外面冷,都进来坐吧。” 39.见家长(下) 小保姆端着切好的水果从厨房出来,放在茶几上。张父坐在最中间的沙发上,问了几句谭宇在学校的情况,谭宇一一作答。谭悦坐在最右手边的沙发上,和小保姆聊天,两人差不多年纪,谭悦又生性开朗,忍不住就拉着小保姆攀谈起来。张凯曦坐在侧首的沙发上,左看右看都没人理他,他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拿了块哈密瓜在手上去厨房找他妈去了。 “怎么不在外面陪你同学?”张母正在炒一道糖醋里脊,酥甜的香气四溢。 张凯曦咬着哈密瓜,手撑在流里台上,叹了声气,“屋里哪有我说话的份儿。” “你啊,一刻都闲不住”张母笑笑,把锅里的糖醋里脊装了碟,又道,“以后多叫小谭来家里吃饭,这孩子挺实诚的。也免得你爸说你成天只知道跟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 狐朋狗友指的自然是陈鸥那帮损友了,每次他们来张家,张父都没什么好脸色。张凯曦心里比谁清楚,他爸看他们这帮官二代子弟就没一个顺眼的,自己就更不用说了。这么些年他也知趣,很少把朋友往家里带,知道他爸不会摆什么好脸色。谭宇还是头一个进他们家门没被他爸斜眼的,张凯曦艳羡的同时又有些说不出的得意,得意么,自然是因为谭宇是他带回来的。 晚餐的丰盛不用多说,张家向来家教严谨,饭桌上秉持的观念是多食少语,不过今天家里来了客人,饭桌上的气氛便轻快许多。张母忙着给谭悦舀汤夹菜,张父难得兴致高昂一回,开了地下室里的藏酒,要谭宇和张凯曦一人陪他喝了一杯。 晚饭过后,小保姆在家里洗碗打扫,张母拉着谭悦出门逛街,非要给小姑娘买新衣服。谭悦本想拒绝,但瞟到他哥眼睛里的肯定,只好窘迫地跟着张母出门了。张家肯定是要答谢谭宇的,但又不能太直接,怕伤人自尊心,这点谭宇心里也明白,因此并没有做出矫情的推拒姿态。 留在家里的张父也没闲着,让张凯曦把书房里的象棋盘拿过来,铺在茶几上,要跟谭宇杀几盘。小保姆端了水果和热茶过来,围坐在茶几旁支着下巴,聚精会神地看两人下棋。 张凯曦就坐谭宇旁边,两眼不一眨不眨地盯着棋盘。本来平时他是最烦他爸这些中老年人的玩意儿的,这会儿看到谭宇认真专注的侧脸,心里那点不耐和轻蔑都收敛了起来,坐姿也端正了,正正经经地在一旁观战。 张父是个中高手,谭宇棋艺也不差,两人你来我往,各有胜负。下到第三局,张母和谭悦也回来了,谭宇不经意抬头,看到谭悦站在玄关口,便是一愣。 谭悦穿着淑女屋的粉色大衣,脚下蹬了双精致的牛皮靴,长腿裹在贴身的牛仔直筒裤里,更衬得身形纤瘦高挑。她局促地捏着大衣下摆走过来,有些羞怯又有些期待的看着众人。 “小悦真漂亮!”张凯曦丝毫不吝惜赞美之辞。他的视线从谭悦的长腿上扫过,一时有些恍神,谭宇的腿也很长,不知道是遗传了谭父还是谭母…… 谭宇站起身,想伸手摸摸谭悦的脑袋,又像害怕什么似的缩了回去,谭悦站在他面前,容光四射,就像从城堡的旋转楼梯上走下来的公主,而他是卑微的骑士,只能在阴暗的角落默默守护公主的幸福。太过美好的东西,他怕伸手一碰,就消失成幻影了。 “呵呵,小悦身材好,穿什么都漂亮。”张母手里还提了几个袋子,她招呼小保姆过来,给谭悦拿到客房里。她本来也想给谭宇买几件衣服,不过事先没问男生的尺码,只得遗憾地作罢。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窗外夜空暗沉。小保姆打了长长的哈欠,她下午只来得及布置一间客房,这间今晚自然给谭悦睡。谭悦他哥就委屈了,只能跟张凯曦挤一张床。不过小保姆倒是觉得挺好,张凯曦晚上睡觉一向怕冷,这会儿跟谭宇一起睡,肯定就不会再嚷嚷着让她给加被子了。 张父和张母为了多留点相处空间给年轻一辈,早早地就睡下了。谭悦买了新衣服,脸兴奋得红扑扑的,在柔软的大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小保姆进来给她送热水袋,她又拉着人聊了大半个钟头,才肯乖乖钻进被窝。 客厅里就剩还在看球赛的张凯曦和谭宇。茶几上的水果已经被两人消灭了大半,张凯曦一见他爸不在,坐姿就歪了,双腿习惯性地伸长,搭在了茶几上,上身懒懒地靠着坐在旁边的谭宇。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养成这种习惯的,他就觉得靠在谭宇身上特别舒服,还有一种他自己也难以描述的惬意感。 不过他舒服,人家可就不舒服了。谭宇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肩膀,犹豫道,“好像挺晚了……” 张凯曦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来了,谭宇困了,想睡觉。他这才发现自己大部分重量都压在谭宇身上,连忙内疚地站起身来,讪笑着抓了抓后颈,“额,好像是挺晚了,那咱们睡吧。” 张凯曦卧室的床很大,睡三个谭宇都没问题。更大的是衣柜,橡木制的,有种低调的华丽。张凯曦蹲在抽屉柜前,翻着自己的短裤,谭宇坐在床头,看着张凯曦背对着他毫不避讳地换睡衣,大片白腻的肌肤袒露无遗,窘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我去洗澡,你要不要洗?”张凯曦翻出一套深色的棉质睡衣和两条新毛巾,放在床头柜上,看谭宇没说话,知道他是不好意思,便笑道,“那我先洗了,两条毛巾都是给你用的。睡衣不喜欢的话,你自己在衣柜里挑就行了。”他说完话,边把浴巾搭在脖子上,推开衣柜右侧和壁纸同色的橡木门。谭宇惊愕地看着里面高级的卫浴设备,暗道他怎么刚才就没发现那里有扇门…… 张凯曦没一会儿就出来了,墨玉般的黑发滴着水珠,睡衣的腰带松松垮垮地系在腰腹处,优美的锁骨和白皙的胸膛晃得谭宇一阵眩晕。他面上发红,不敢多看,捧着床头的睡衣埋头匆匆进了浴室。 40.同床(上) 温热的水柱从头顶的莲蓬头洒下,流过他的脖颈,肩膀,腰腹,腿侧,谭宇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发怔,他肤色偏黑,身上还有小时候在山野里玩闹留下的伤疤,这样一具毫无美感可言的躯体,沈牧当然是看不上的。他不像养尊处优的张凯曦,连手指都白嫩得似乎能掐出水来,沈牧和那人站在一起,画面总是很美好,一旦自己走进去,就破坏了那种美感。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他仰起头,任水柱从头顶流下,刺痛他的眼睛。这个冬天太漫长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要熬多久。 洗完澡出来,落地欧式台灯亮着,张凯曦靠在床头玩psp,头发已经吹得半干。看到他出来,笑着把手边的吹风机递给他。 谭宇接了,插座在靠窗的位置,他微微躬腰,边吹头发,边看窗外的夜景。路灯昏黄,香樟斑驳的树影落在石板小路上,静谧的冬夜,似乎连时光都止步不前了。 张凯曦不经意抬头,便看到站在窗前的男生的侧脸。谭宇望着窗外,好像很专注地在凝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落进他的眼底。他手上的吹风机已经停了,路灯的光影掠过他凝固的侧脸,男生静静站着,侧影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悲伤。 张凯曦胸口一窒,下意识地就张口喊,“谭宇”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离谭宇很远很远,他讨厌这种感觉。 谭宇转过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仿佛他身上刚才散发的哀伤和落寞,都是张凯曦的错觉。 “过来,睡觉”张凯曦拍了拍右手边的床铺,笑容天真无邪,“我已经躺得很暖和了” 关了灯,房间里一片漆黑。淡淡的月光洒进来,隐约映出家具的轮廓。张凯曦睡不着,胸口里像装了些什么东西,沉甸甸的。他翻了个身,面向背对着他的谭宇,伸出手犹豫地搭上男生的肩头,“你睡着了吗?” 谭宇的肩膀颤了一下,却没有转过身来,“没” 张凯曦试探地又靠近了一点,一开始他们是背对背的姿势,身体贴合得亲密无间,现在他侧过身,两人间自然有了空隙,张凯曦睡觉畏冷,身体不由自主地就凑近了谭宇,近得他能闻到他后颈的肌肤上沾染的沐浴露的香味。那瞬间他血液里涌起了某种异样的躁热,他盯着谭宇露出的一小截后颈,黑暗中双眼幽幽地发蓝。 如果摸上去,会是什么感觉呢……张凯曦猛地晃了晃脑袋,见鬼,他肯定是太多天没纾解了,才会对着男人想入非非!一定是这样! 谭宇听到身后的响动,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关切道,“怎么了?” 张凯曦摇了摇头,没再往谭宇身上贴,而是默默地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我……想到了以前……做过的一个梦。”只好用谈话来缓解尴尬的氛围了。 “什么梦?”谭宇大概意识到侧睡会漏风,又恢复成了平睡的姿势。 “就是在医院的那个晚上……”张凯曦小心翼翼地瞄了眼谭宇在淡淡的月辉映照下的侧脸,见他没有发现自己的异常,失序的心跳重又稳定下来,“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噩梦。” “嗯?”谭宇的眼睫动了动,看起来像是快睡着了。 “梦见很多怪物追在后面……我就一直逃一直逃……直到有一个人出现,救了我……”张凯曦讲着讲着自己也快睡着了,其实这个梦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只是最后那一幕总是让他有些说不出的后怕,人们都说梦境是现实的折射,可为什么救他的那个人却会在最后把他推下万丈深渊,脸上还挂着残忍的笑……他明明比谁都清楚,谭宇不会是这种人。 “噢……”听完他的话,谭宇的眼皮挣动了一下,又耷拉了下去。 “谭宇……”张凯曦忽然撑起手肘,从上往下地凝视着枕边人的睡脸,悄无声地伸出手,却迟迟没有触碰的动作。 “我可以信任你么……”期待的、迷惘的、困惑的语调。 回应他的只有轻而浅的呼吸声,谭宇眉眼柔和,已经陷入睡梦了。 张凯曦放下手,自嘲地笑了声。躺回被窝里,感受着肩侧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他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一个梦而已,他未免想太多了。 暖金色的晨曦照进来,额头暖暖的。张凯曦舒服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抱紧了怀里温热的躯体,双腿也缠了上去,脑袋更是埋进了那一片柔软的布料里。 “小凯哥,起床了,早餐都快好了!”小保姆在外面敲门。 张凯曦俊眉微拧,双手把怀里的躯体抱得更紧,他睡得正舒服呢,打死他都不起床。 他没醒,他抱着的人醒了。谭宇还没睁开眼,就感觉到腰上加诸的力道,他迷迷糊糊地掀开眼皮,一张白玉般温润的睡脸近在咫尺,那人的脑袋埋在他胸口,双手环着他的腰,两腿更是大胆妄为地卡进了他的腿间。他略一动作,下巴就传来发丝酥痒的触感。 谭宇脸上的表情先是茫然,而后是疑惑,最后轰地一下,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大清早被人这样蹭都还没生理反应,谭宇就不是个正常的男人了。 “凯……凯曦……”惊觉自己的双手竟然也环在那人背上,谭宇的脸更是红得要滴血了,他忙不迭地把手收回来,轻推着怀里的人,“……凯曦……醒醒……” 张凯曦不满地咕哝了几句,掀开长睫,天光已经大亮了,房间的一切都显出明晰的轮廓。他抬起眼,看到谭宇微黑的脸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他颇为纳闷的同时觉得大腿根处似乎有什么硬热的东西顶着他…… “小凯哥!起床了!”小保姆还在外面喊,声音软软糯糯的。 张凯曦这回彻底醒了,谭宇有反应,他自然也有反应。双手一松,那人就跟压到极限的弹簧一样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了下去,张凯曦斜倚在床头,兴味地看着耳根通红的谭宇埋着头进了洗手间,只觉心情大好。 “起来啦!”不耐地回应门外的人,张凯曦揉了揉乱糟糟的额发,下了床,打开衣柜开始换衣服。两腿间的不良之物还很有精神的挺立着,看得张凯曦一阵无奈,他就欲求不满到这种地步了? 41.同床(下) 谭宇在洗手池里一遍又一遍地用冷水冲脸,身体的热度已经平息,可脸上的燥热似乎怎么都挥之不去。直起身,用毛巾擦了擦脸,拉开门,房间里空无一人,他顿时松了口气。 身上的睡衣还没换,自己的衣服都搭在墙角立着的置物架上,谭宇走过去,拿了衣服又转身进了洗手间。既然房间里没人,他也没什么避讳,虚虚掩了一下门便开始脱上衣。 张凯曦拿了支新牙刷走进来,看洗手间的门还关着,不禁纳闷谭宇这么久都不出来到底是在里面干嘛,难道是,用手做那个…… 这个念头甫一闯进张凯曦脑海便似在里面生根发芽了般,怎么都退不下去,他甚至已经开始在脑海里勾勒那副景象,谭宇是怎么脱了长裤,怎么把手伸到内裤里,脸上怎么现出迷醉的神情……晃神间,他已走到洗手间的磨砂玻璃门前,走近了才发现门压根没关,他一抬眼,就看清了里面的景象。 谭宇的确在脱裤子,但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张凯曦只扫了一眼,脸上立时就热了。谭宇背对着他,弓下腰,在脱睡裤,他光裸的双腿修长健壮,踝骨突出,站直身体时,脚跟上的肌腱拉得笔直,紧紧箍在胫骨上,线条十分漂亮利落。 张凯曦知道偷窥可耻,可就是怎么也移不开眼。视线略往上移,那人挺翘的臀裹在白色布料里,弧度饱满。张凯曦只觉得血液里有什么在不停翻涌,他使劲闭了下眼睛,转过了身体。 这个人救过他一命,他对谁起心思行,但是不能对着他……何况谭宇喜欢的还是沈牧…… 张凯曦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人生如此挫败。 “小凯哥,小凯哥?” 小保姆放大的瓜子脸映在他视野里,杏眼一眨一眨,写着明显的疑惑,“你面前的牛奶都冷了,怎么还不喝?” 坐在长餐桌另一头的谭宇和谭悦也疑惑地看了过来。张父张母一大早就出门散步去了,几个小辈起得晚了点,不过坐在一起吃早餐的氛围比有长辈在时轻松不少。 “在想点事情,嗯……店里的事情。” 张凯曦从漫无边际的思绪里回过神来,有点窘迫地抓了抓额发,该死,他今天这是第几次出神了? “我给你热一下牛奶吧,喝冷的不好。”小保姆站起身,拿过他手边的牛奶杯径直去了厨房。 谭宇也站起身,放下筷子,“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谭悦看到她哥一走,连忙匆匆扒了几口碗里的皮蛋粥,又把碟子里剩下的半个奶黄包一口咬完,埋头跟张凯曦打了个招呼就鼓着腮帮子找他哥去了。她已经在江城留了三天,再不回去就要被家里看出漏洞了,而且她也不想待在这里整天给他哥添麻烦,她今天就得走,再不能耽搁了。 张凯曦看着一下就变得空落落的餐桌,心情很是惆怅。怎么这谭家兄妹一个比一个跑得还快?他又不会吃了他们。 正纳闷间,桌上的手机响了,陈鸥打来的电话。问他后天晚上有没有空,圈里一个朋友新开了家俱乐部,有几个刚出道的嫩模会出来走台,让他去捧个人场。 张凯曦比谁都清楚,捧场这两个字背后所代表的深层含义。 “听老三说那几个模特是长得挺养眼的,腿又白又长,而且男的女的都有。”陈鸥着重强调了“男”这个字,语气里的调侃不言而明。 “看吧,有空我就去。”张凯曦热情不高。他的视线落在客厅和阳台的连通处,谭宇逆光站在那里,正低头和谭悦说着什么。 长腿他又不是没见过,有谭宇腿长么……至于白么,一个男的,长那么白干吗,又不是个娘娘腔…… 猛然惊觉自己的思考方向已经脱轨,张凯曦汗颜地扶住了自己的额头,咳了两声,“我的意思是,我还没和沈牧正式分手呢,去那种地方,不怎么好吧……” 陈鸥一听,乐了,“你小子还挺能装啊。你说说你都装纯情少年装了多久了,还没憋出毛病来啊?” 张凯曦仔细思考了一番陈鸥的话,觉得最后一句甚为有理,不就是因为这段时间憋得太狠,他会对着某人的身体起反应么?而且关于某人的桃色遐想还搞得他成天心神不宁,这样下去不行,他必须对下半身问题予以高度重视,并采取积极举措。 “那行吧,我后天就剩最后一门考试,考完了我短信你,咱们在理工大门口碰面。” “好嘞”陈鸥欢快地挂了电话。 阳台上两人的谈话已经结束,谭宇也同意谭悦今天就走的想法,决定离开张家后直接送谭悦去火车站。但在离开之前,出于对社交礼仪的尊重,他必须郑重地跟张凯曦告个别。 “你们现在就走?”张凯曦挑起一边眉毛,定定看着由于他不怎么认同的反应而显出局促不安的谭宇,眼底无端有几分沮丧和失望,“谭悦不是才来江城没几天吗,你急着送她回去干吗?” “谭悦她现在读高三,学业很紧张,她在江城也待得够久了……”谭宇倒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似的,愣愣地杵在原地,都不敢直视他的脸,“而且我请了好几天假,该回去店里销假了……” 谭宇的理由完全无懈可击,张凯曦不知道自己在执着什么,在郁闷什么,这根本是没有必要的事。他烦躁了扯了扯领口,妥协似的语气,“那这样,我先送你和谭悦去火车站,再送你回学校,行吗?“ “这个就不用麻烦——”瞟到张凯曦有瞪眼的趋势,谭宇脊梁骨一凛,无奈道,“好吧。” 张家所在的小区离市火车站不过半个小时的车程,张凯曦叼着烟,戴着墨镜,神情愉悦地把车倒进了火车站广场前的一个停车位。陈鸥这车开起来马力足,后劲强,又快又稳,和他自己那辆兰博基尼比起来一点都不逊色。他支着手肘靠在车窗上,眯起眼望着在检票口告别的两人。谭宇把谭悦的背包递给她,从长裤里掏出钱夹,把里面的现金全抽了出来,正要交到谭悦手上,后者死命摇头,不肯接钱,谭宇直接把钱从她的背包里层塞进去,谭悦有点羞恼,咬着下唇把背上的包拽下来。谭宇眼疾手快地把她抱进怀里,摸了摸她的脑袋,趁谭悦还在愣神的时候大步走远了。 张凯曦看着谭悦在原地跺脚的样子,有点想笑,眼睛却涩涩地,发干。 “走吧。”谭宇小跑到近处,拉开车门坐进来。 42.夜(一) 车往理工大开,谭宇就坐在他旁边,这个认知第一次让张凯曦觉得有点局促。 两人都不说话,气氛略显沉闷,张凯曦只能开了车载电台,频道换来换去,却没一个节目对胃口。 “后天,是沈牧生日。”开到大学路那一块儿的时候,谭宇说话了。 “噢,你不说我都忘了……”张凯曦从来没记过沈牧的生日,也没想过要去记。他是铁了心要跟沈牧分,坚决不给自己,也不给沈牧留半点余地。但谭宇这句话像一记闷棍,让他陡然清醒过来,他和沈牧至少表面上还在一起,他还不能忘记作为男朋友的职责。 谭宇说完这句,就没下文了。他只是单纯地想提醒张凯曦而已,至于他要做什么,跟他无关。 张凯曦正在纠结要不要把跟沈牧分手的事情告诉谭宇,他潜意识里不太想这么做,万一沈牧跟他分完手,正是空虚寂寞冷的时候,谭宇过去了,两人发生什么都有可能……可两人总是要分的,不能这么拖着……他越想越觉得烦躁,心里有些东西乱麻一样缠在一起,怎么也理不清。 车开到理工大门口,谭宇拉开门下车,朝他挥挥手。“我会尽快还你钱的。”他说这句话时脸上很有浅的笑容,牙齿洁白齐整。 张凯曦楞了一下,才想起回他一个笑容,“再见。” 沈牧生日的这一天,当初一起吃鸭血粉丝的那帮老乡又聚到了一起,还有沈牧几个要好的学弟,十几个大男生坐在餐馆二楼开了暖气的包厢里,勾肩搭背,推杯换盏,十分热闹。 “怎么寿星还不上来啊?”一个学弟咬着鸭脖子,含糊不清道,“打个电话打这么久!” “小宇子,本座派你下去一探虚实。”一个白白胖胖的男生一把拍上谭宇的肩头,把后者刚夹的一筷子粉蒸肉抖了下来。谭宇跟这帮人混熟了,成天被他们起外号,而且还隔三差五的换,一会儿是天真可人的小鱼儿,一会儿是贱兮兮的小宇子,也有那么几次很威武地被喊宇哥,不过都是人家要找他借钱的时候。 沈牧这两天的不对劲谭宇也看出来了,以前沈牧脸上再怎么冷,眼睛还是明亮有神的,透着股人情味。但这几天谭宇见到他,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沈牧的眼睛里像浮着一层薄薄的冰凌,泛着寒光,让人捉摸不透的冷。 谭宇正想着借口下楼呢,胖子这一拍正合他心意。他狗腿地笑道得令,便拉开椅子下楼找人去了。推开餐馆的落地门,他一眼就看到站在路灯下的沈牧。男生微垂着头,左手插在长裤口袋里,右手保持电话放在耳边的姿势,伫立良久。 谭宇大步走过去。他知道他在给张凯曦打电话,估计那个人没接。他想他们两个人之间可能是出了什么事,不然沈牧过生日张凯曦不可能不来,而且,他明明前天就提醒过那个人的。 “沈牧”谭宇一张口,白色的热气就从他嘴里冒出来,融化了清冷的空气。 “上去吧,他们都在等呢。电话打不通就算了。” 沈牧攥着手机,用力地攥着,面无表情。那边单调的电子合成音还在一遍遍的回响: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用户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谭宇靠近他,他看到沈牧嘴唇都冻得发紫了,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揽他的肩膀。 沈牧不着痕迹地侧过身,避开他的手,“你先上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谭宇伸出的手最后落到了自己的后脑上,挠了挠,“行,不过你别走太久了,晚上挺冷的。再说吃完饭还要去唱K,你不在,他们也没那个心情。” 沈牧垂下眼,嗯了一声。 舞台是流畅的U型,暗金色的地毯一直铺到幕布尽头,一束聚光灯打下来,在舞台中央形成一个圆形的光圈。幕布徐徐拉开,伴随着低沉动听的爵士乐,一个红唇雪肤的高挑女孩踩着猫步走了出来,聚光灯跟着她缓缓移动。女孩下颌微扬,眉眼冷艳,洁白的长腿裹在紧身黑色短裙下,有股禁欲的诱惑。 坐在张凯曦斜对面的陈鸥冲台上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你俗不俗啊”老三义正言辞的批评他,“人家在走T台,懂不懂什么叫欣赏!” “我不懂,就你懂,行了吧?” 他们坐的是视野最好的一个包厢,半敞开式,吊灯缀满水晶,晃得张凯曦眼花。他懒散地后仰,半躺在沙发椅上,百无聊赖地丢了颗青豆到嘴里。 “这种级别的美女都提不起兴致?”陈鸥把椅子转过来,怪模怪样的打量他,“还是说,你现在只对男的——” 张凯曦顺手砸了个号码牌过去,陈鸥眼明手快的接住,嘿嘿一笑,“没事儿,美男也有,下一场就出来。” “哎,凯曦,你妈刚给我发了条信息,问你怎么考试完了还没回家。”手机屏幕幽幽的光映在老三脸上,尽管包厢昏暗,张凯曦还是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老三眼底的促狭和调侃,“你妈喊你回家吃饭呢。” “滚丫的!”张凯曦不耐地在口袋里摸自己的手机,摸了半天,才想起来忘在陈鸥的车上了。难怪他妈要给老三发信息。 “对了,家具城那个小开明天过生日,在明珠摆了几十桌,你们去不?” 张凯曦一下从沙发椅上坐起来,“生日?我就说我今天好像忘了什么东西!原来是这个!” 他想起来了,今天是沈牧的生日,谭宇还特地提醒过他。他虽然不喜欢沈牧了,但是买卖不成仁义在,何况他们俩还没分手。想起最后一次见沈牧时那人幽怨的眼神,张凯曦心里冒出一股浓浓的愧疚感。不管怎么说,最开始都是他把沈牧扯进来的,还有谭宇…… “丫抽风呢”陈鸥的京骂是越来越顺溜,他斜眼瞟了一眼张凯曦,“我说你怎么成天一惊一乍的,跟个娘们儿似的!” “我刚想起来,有点事,得先走。”张凯曦懒得跟陈鸥磨嘴皮子,起身找自己的夹克衫。 “这才来多久就走啊”老三遗憾地叹了声气,“凯曦,你最近都有点不像你啊。“ “别说得跟你有多懂我似的。”张凯曦抖了抖夹克衫穿上,“我鸡皮疙瘩掉一地。”他又转向陈鸥,“借个车用,行吗?” “干嘛去啊?这么急?”陈鸥被他也搅得没兴致了,开场前他们都小酌了几杯,这会儿酒意上来,陈鸥说话便有些不经大脑,“幽会啊?” “今天沈牧的生日。”张凯曦懊丧地叹了口气,“我给忘了。” 陈鸥脸色微变,“你丫可真够混……得,我跟你一起去吧,免得你们俩尴尬,” 老三也站起来,“用我去吗?” “你不用,咱们都走就太不给人面子了”陈鸥压了压他的肩,示意他坐下,“我晚点还回来呢,看到好的记得给我留着啊。” “娘们儿唧唧”张凯曦已经大步出了包厢门。老三无奈一笑,目送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迷离的灯光后。 43.夜(二) 谭宇撬开第九瓶啤酒的时候沈牧回来了。一屋子里的人顿时吵嚷起来,围上去嘻嘻哈哈的闹,沈牧脸上也浮了点笑,由着他们动手动脚。 谭宇从人群的间隙里看到这一幕,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晚饭过后就是去唱K,一个大包间,话筒抢来抢去,你洒我瓜子我泼你花生,好不热闹。谭宇自知五音不全,没那个脸去抢麦,默默地坐在门边和胖子用扑克牌搭桥,比谁搭的一口气吹不散,倒也乐在其中。几个学弟中途去了蛋糕店拿蛋糕,一进门就不小心把他们搭的纸桥给踢散了,直到沈牧吹蜡烛时胖子还在唉声叹气。 蛋糕自然不是用来吃的,也没哪个男生喜欢这种甜腻的东西,都用来抹其他人脸上了。沈牧受荼毒最重,出KTV的时候身上已经看不出来本来衣服的颜色了,头发上这里沾一抹,那里粘一块,惨不忍睹。没办法,寿星么,总是要受点朋友的“爱心”的。 十几个人一路笑闹着回了理工大,唱K的时候也有人点了啤酒,只不过那时大家忙着抢麦,没多少人喝,被谭宇看不过去地找了个袋子一装,全提出来了。正是深夜,寒气浓重,晕黄的路灯光从香樟繁密的枝叶间倾泻下来,谭宇拎着沉甸甸的塑料袋,铝制啤酒罐碰撞在一起叮咚作响,沈牧被众人环绕着走在最前面,他想大步跟上去,脚步却始终停滞不前。 算了,自己也不是多重要的朋友,不过是个老乡而已。 他比从前的每一次,都更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在沈牧的心里,他大概连个指甲盖的位置都没有吧。 也好,不抱期待,就不会有幻灭。 “学长,我们先走了” “嗯,再见” 一群人在路口分道扬镳,沈牧的宿舍楼和谭宇的挨得最近,两人一路无言地走到了两栋宿舍楼间隔的绿化带边。谭宇停下来,把手中的袋子递给他,“那什么,这是没喝完的啤酒,我觉得不带出来挺浪费的,你要不……” 沈牧抬眼,接过袋子,路灯暖黄的光影映在他眼睛里,让谭宇有种沈牧正温柔地看着他的错觉,“能不能,陪我喝几杯?” “啊?”谭宇一脸的受宠若惊,“我……” “不行就算了。”沈牧垂下眼,往宿舍楼大门走。 谭宇连忙追上去,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想找我喝酒,什么时候都行……” 寂静的长廊,两人的脚步声格外响亮。谭宇微含着肩走在沈牧后面,像个做错事等待惩罚的小孩。沈牧也没看他,掏钥匙开了寝室的门,里面一片漆黑,室友都回家了。他开了灯,把袋子扔在桌上,径直拿了衣服去洗手间。 谭宇掩上门,忐忑地在书桌旁坐下。沈牧没一会儿就出来了,脸上、头上的蛋糕印洗得干干净净,衣服也换了,黑色休闲裤,棕色高领毛衣,更衬得他身形纤细。 “你用冷水洗的啊?”谭宇看到他湿漉漉的头发,“用冷水洗明天起来会头疼的,而且对身体也不——” “喝吗?”沈牧面无表情地开了一罐啤酒,放到书桌上。不等谭宇作出反应,他又开了一罐,仰头就灌了一大口。 谭宇看着他眼都不眨地干完一罐啤酒,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整个晚上,沈牧都在用笑容掩饰他的不开心。因为他盼望的人直到现在还没出现。就算他再怎么努力逗他笑,再怎么花尽心思对他好,沈牧也不会有半点动容。 他不是那个人,也成不了那个人。 张凯曦倚在车窗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里的墨镜,陈鸥手里提了个礼品袋大步从一家商铺走出来,一进车门就把手里的东西塞到张凯曦怀里。 “男士衬衣?”张凯曦翻看着礼品袋,神情显然不怎么满意,“就送件衬衣,也太寒酸了吧。” “我把整个店都翻了一遍,才找到一款适合沈牧的。纪梵希的最新款,都快抵人一个月生活费了,你还敢嫌寒酸!那你自己买去!” “别,我开玩笑的”张凯曦谢他都来不及,哪会真的抱怨他的眼光差,“我不废话了,开车。咱们早点把礼物送了,你就早点回去看那位长腿美女,行吗?” “你就对沈牧混吧,小心遭报应!”陈鸥愤愤不平地撇了撇嘴。 黑色路虎滑上了主干道,很快便隐没在了浓黑的夜色里。 “别喝了”谭宇夺过沈牧手中的啤酒罐,冰冷的酒液洒出来,溅湿了他的袖口。 “你不是说……上来陪我喝酒的吗?”沈牧脚下堆了一地的啤酒罐,他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拨开散落的额发,呼出的气息带着浓浓的酒气,“你说话……不算数!” “你喝醉了”谭宇站起身,把地上的空啤酒罐都捡起来,和桌上剩下的几罐一起装进了袋子里,拉开门就要往外面的垃圾桶扔。 “不许动……我的酒……”沈牧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去抢他手中的袋子,谭宇不给他,他就孩子气地死死抱住他的腰,不让谭宇移动半步。 感受到后背传来的热度,谭宇身体一僵,久久都没有动作。 “别走……”沈牧把脑袋搁在他宽阔的后背上,说话时带着酒醉后特有的沙哑鼻音,“连你……也要……抛弃我吗?” “我不是要走——”谭宇心头一软,转过身,试图开口解释,唇上却突兀地传来湿热柔软的触感。 他看到沈牧纤长浓密的眼睫,每一根,在他眼底都那么清晰。 沈牧在吻他。 他暗恋了七年的人,在吻他。 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装满啤酒罐的袋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空瓶子滚落出来,在清冷幽暗的长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谭宇整个人僵硬如同机器,沈牧的唇离开的那刻,他又像体内的芯片出了故障般,全身都剧烈地颤抖起来。 沈牧瓷白的脸透出胭脂般的色泽,漆黑的瞳仁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他伸手抚上谭宇的脸,轻柔得像触碰世上最珍贵的瓷器,“……呵……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我早就……喜欢上你了……” “我只是……不敢承认……我是个……胆小鬼……” 谭宇呆呆地,任由沈牧再次吻上他,他因为过度震惊而微张的唇瓣轻易地被人撬开,沈牧湿软的舌头探进去,像一尾游曳的鱼,在他的口腔内壁四处逡巡。角落里木然的舌头被沈牧含住,辗转舔舐,谭宇脑中嗡的一声炸响,天旋地转。 44.夜(三) “沈、沈……”不知何时他已经被沈牧压到了床上,平时看起来瘦弱的人酒醉后却力大无比,谭宇觉得自己也醉了,沈牧的吻,带着馥郁的酒香,从他的唇一路滑至颈项,炙热湿润的鼻息喷在他脖颈,让他每一根细微的神经末梢都止不住地战栗。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他下意识觉得不安,犹疑地想挣开那人的压制,“你冷静点……沈牧……你喝多了——”话语的尾音陡然被掐住,他不知感应到什么,整张脸一瞬间涨得通红,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沈牧的双腿嵌在他的腿间,隔着薄薄的长裤,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大腿内侧传来的硬度和热度,像一根发热的枪管抵着他。 “为什么……拒绝我……你不喜……欢我吗?” 在他羞窘得不知所措的当口,沈牧的脸毫无预兆地靠近,黑曜石一样的眸子牢牢锁住他,专注,执拗、深情,恍若凝视着他最心爱的宝物。 谭宇几乎溺毙在这样热切的目光里,无意识地停下了推拒的动作。他怔怔地回望着沈牧,胸腔里的血液在沸腾,冲撞,有什么东西争先恐后地急着从里面挣脱出来。他想大声喊,我喜欢你,喜欢你七年了。我好高兴,你也能喜欢我。可过度的激动和狂喜像一团棉絮堵在他的喉间,他徒劳而焦急地大口喘息,喉咙干哑,胸膛急剧起伏,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你也是喜欢我的……对吧……”沈牧的鼻尖亲昵地抵着他的鼻尖,眼底甚至染上了久违的明亮的笑意。他看着他,倾尽所有的温柔和深情,“……凯曦?” 谭宇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努力地睁大眼,想看清沈牧的脸,想看清那张脸上是什么神情。视野里却是朦胧混沌的一片。他不甘心地又试了好几次,才发现是眼睛里进了东西,阻碍了他的视线。 他用力地眨眼,想把那些莫名其妙的液体挤出去,耳后突地一凉,有什么从他的眼角滑了下来。 是光线太刺眼了吗……还是风太大了……门好像没有关严实吧,一直被撞得怦怦响…… 压在他身上人的手,带着足以烫伤人的温度,从他的衣服下摆伸进去,贪婪而急切地摸索着他微凉的肌肤。谭宇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任沈牧的舌尖扫过他光裸的胸膛和小腹。他失去焦距的目光定定地看着不知名的虚空。他的心跳仿佛静止了,血液冻结成了坚冰,逝去的每一秒都是漫长的折磨。 “我好喜欢你……凯曦……” 刺眼的日光灯悬在头顶,像一只窥视人间的眼睛,用冰冷嘲讽的目光剥开他尊严的外衣,把里面血肉模糊的伤口撕开来反复检视。 他的眼睫颤了颤,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的长裤不知什么时候被扯下来,双腿被拉开,最隐秘的地方暴露在惨白的光线下。饱含情欲的喘息在他耳边响起,沈牧早已蓄势待发,只用手指匆匆扩展了几下便顶了进去。 痛,他感激这种像要把他的灵魂生生撕裂成两半的痛。因为这种痛让他比从前每一次都更加敏锐地感知到,他还活着。 头顶的铁架床、天花板、刷白的日光灯,渐渐在他的瞳仁里摇晃起来。他做了七年的梦,也摇摇欲坠。 该醒了,他对自己说。 幽暗冗长的楼道里,由远及近的响起了脚步声。 两个颀长的身影一前一后地从长廊的尽头显现出来。 “你走那么快干什么,沈牧又不会跑了”陈鸥一手插在口袋里,慢悠悠地在后头踱步。 张凯曦眉头微皱,没有理会后面的人,径直加快了脚步。从踏进这栋宿舍楼开始,他就有种莫名的不祥预感,好像有什么他害怕的事要发生了一样。 外面风很大,整层楼都是黑漆漆的,幽深的长廊像蛰伏在黑暗中的野兽,悄无声息地张开了血盆大口。 路过的寝室有门没关严实的,被大风撞得劈啪作响。不知踩到了什么,脚下忽然一滑,张凯曦定神一看,是个空啤酒罐,而沈牧的宿舍,就在斜对面。 张凯曦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门是虚掩的,光线从狭窄的缝隙倾泻出来,他提着礼品袋站在门口,正犹豫要不要敲门,曲起的手才放下去,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一股浓郁的腥膻味扑面而来,混杂着酒和血的味道。地板上散落着凌乱的衣物和鞋袜,张凯曦的目光落在一只洗得发白的灰蓝色球鞋上,脑中有根弦,啪地一声断了。 那是谭宇最爱穿的一双鞋。 张凯曦面无表情地抬起眼,踩过地上凌乱的衣物,走到隆起的床铺前。睡在外侧的高大男生赤裸的脊背朝着他,手臂搭在另一个男生光裸白皙的肩头。身形纤细的男生缩在他怀里,从被褥下露出的一小块白腻的裸背上印着鲜明的红痕。 张凯曦想起了他很久前做的一个梦,梦境的最后,是他毫无防备地被最信任的那个人推下了万丈深渊。 原来,梦和现实并不是完全没有联系的。 张凯曦跌跌撞撞地退开几步,后腰撞到桌角,手中的袋子滑落在地板上,他全身都在痉挛似的发抖,愤怒,震惊,嫉妒,绝望,种种情绪歇斯底里地在他体内冲撞。他颤着手胡乱摸索着书桌上的东西。台灯,课本,眼镜盒,玻璃杯,他握住那个玻璃杯,煞白着脸,一步步走向床铺,走向毫无知觉地背向着他沉睡的男生。 他好恨,他曾经那么信任他,他愿意把自己的命交给他,他甚至差点喜欢上了他……可这个人竟敢背着他和沈牧上床!伪君子!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张凯曦举起玻璃杯,眼底一片通红,朝谭宇的后脑砸了下去。 “凯曦!别!” 陈鸥来得太迟了,透明的玻璃碎片哗啦一声四散溅开,张凯曦手上沾着血和碎片,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像是不敢置信般惊恐地倒退了几步。 他竟然真的伤了他…… “凯曦,你冷静点!”陈鸥冲进来,用力按住他的肩,只一眼,他就明白这里都发生了什么。他从来没见过张凯曦脸上露出过这种神情,绝望,恐惧,崩溃……他看向狼藉的床铺,却对上一双雾气迷蒙的黑眸。 沈牧醒了。他摸到脸上温热的液体,茫然地睁开眼睛,掌心一片血红。一具同样赤裸的躯体紧靠着他,他不知所措地撑起身体,太阳穴一阵剧烈的抽痛,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鸥惊愕地望着坐起来的沈牧,除了肩背上那一小块红痕,沈牧白皙光裸的身体没有任何情事的痕迹。 张凯曦也看到了。他的脸色陡然灰败下去,蹒跚地迈了两步,双手哆嗦着掀开了盖在谭宇身上的被褥。 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响彻整栋宿舍楼。 陈鸥不忍地闭上眼睛,把脸转向一边。 “我杀了你!” 张凯曦猛地伸出手掐住沈牧的脖颈,神情前所未有的狰狞和狠厉。沈牧毫无防备地被他勒住脖颈,瓷白的脸涨得通红,他的意识尚未完全清醒,仅凭求生的本能用手去掰禁锢在他脖子上的双手,同时喉咙里溢出嘶哑的呜咽。 “凯曦,够了!”见到这一幕的陈鸥大惊失色,用了十成力气把张凯曦拖开,压制住他的双手,“别管他了,去看谭宇!赶快送谭宇去医院!听到没有?” 45.夜(四) 听到谭宇这两个字,张凯曦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一点清明浮上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陈鸥近距离地看着他濒临崩溃的侧脸,叹了口气,放开了手。 沈牧瘫坐在床角,像个哮喘病患者一样捂着喉咙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陈鸥把地上的衣服一件件捡起来,扔到他身上,没什么表情道,“下来吧,别碰到谭宇。” “我不是故意的……我喝多了……他又不反抗……”沈牧抱着衣服,缩在角落,神经质地不停喃喃自语,“我不是故意的……我看错人了……我喝多了……” “滚”张凯曦的目光越过他,像越过一团空气。 男生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暗红色的液体从他的后脑流下来,在浅色的被单上盛开一朵血花。他在睡梦中痛苦地皱着眉,似乎陷入了一个可怕的梦靥。张凯曦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他怕惊醒他,怕自己的动作会让他更痛,怕他的手一碰上去他就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四分五裂。 他站在床边,竟然怔怔地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我已经叫了救护车,你别担心,他不会有事的。”陈鸥把手放上他的肩膀,轻按了一下。 张凯曦没说话,只是闭着眼缓慢地摇了摇头。很久以后,陈鸥才明白过来他这个动作的意思。 谭宇不会好起来了,身体上的伤口也许会愈合,最后消褪到不留痕迹,但心理上的伤口,带来的阴影却会伴随一生。 他们三个人,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张凯曦坐在长凳上,无神的双眼长久地盯着脚下光可鉴人的白色瓷砖。隔壁病房传来金属器具碰撞的响动,他肩膀一颤,用力弯下腰,抱住头,身体蜷在一起,上下齿咬得咯咯作响,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歇斯底里的情绪。 一个小时,也许是两个小时过去,病房里的响动停止了,有人拉开门出来,一个白大褂,后面跟着两个浅绿色制服的年轻护士。还有一个高大沉稳的身影。他们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张凯曦依然抱着头,直到视野里出现一双浅口的男士皮鞋,陈鸥站在他面前,眉头皱得很深,“凯曦,你把头抬起来。” 张凯曦肩背一僵,慢慢抬起头来看他。男生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早已不复先前的倔强和凶狠,只剩无尽的脆弱和迷茫。 “他头部缝了九针,医生说有几块碎片扎得太深,影响到了某些神经组织的功能。以后下雨天或者阴天受伤的地方可能会隐隐作痛。有轻微脑震荡,但是不碍事,明天中午之前就能醒过来。”陈鸥停在这里,顿了几秒,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至于下身的裂伤,也上过药了,没什么大问题。” 张凯曦异常缓慢地点了点头,他试图站起身,四肢百骸的力气却像陡然被抽空了般。陈鸥眼疾手快地扶住他,让他坐回长凳上。 “你要进去看他吗?”陈鸥问。 张凯曦摇头,他没脸进去看他。 “还有一件事,我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陈鸥眼底染上少见的忧虑,“救护车来的时候,很多人都在边上看。估计明天理工大的人就要开始嚼舌根了……还有你爸,可能现在正在接校董的电话……” “我知道。”张凯曦闭了一下眼,又睁开。他眼睛里的东西让陈鸥觉得陌生,像是在短短的几秒内变成了另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张凯曦。 陈鸥心头一阵发寒,但神情依旧波澜不惊,“我下去买咖啡,你要吗?” “好。”张凯曦没有看他,视线落在不知名的远处。 张父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和对门的老王下围棋。两人都是个中好手,一盘棋下了三个多小时,途中小保姆还过来添了几次茶,张母倚在沙发上观战观得头昏脑胀,实在按捺不住先进房睡了。电话是理工大的一个副校长打过来的,副校长在电话里先诚挚地表示了对张厅长的问候,又说了些这么晚了多有打扰之类的废话,最后才委婉地提到令公子今晚在学校似乎和某位同学不知由于什么原因闹了矛盾,而且令公子似乎还动了手,那位同学现在正躺在医院,鄙人觉得有必要通知一下您…… 张父听完副校长的话,眼皮都没动一下。他说好,给你们的工作添麻烦了,我马上就过去。语调没有任何波动。 “咋了?”老王也是处长辈的人物,一看到张父的表情就知道出事了。 “这棋下次再下,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张父站起身,取了玄关处的大衣,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人民医院几个科室的主任和张父都是老交情了,张父年轻时做刑侦的时候没少和他们打交道。一进住院部大门,一个白大褂就毕恭毕敬地迎了上来。 “刚送过来的那孩子叫什么名字?”他边往里面走边扫过长廊两旁的座椅。 “好像是叫谭什么……宇……”白大褂艰难地回想着病历卡上的名字。 张父眼神一暗,两人走到了最尽头的单人病房,一个瘦削修长的身影蜷在病房外的长凳上,深色夹克衫上沾着斑驳血迹。 “爸……”张凯曦看到他,神情惶恐地从座椅上站起。 张父完全视他为空气,目光没有任何波动和游移,他放轻脚步,推开病房门,和白大褂一起走了进去。 五分钟后,张父推开病房门,面无表情向着等在门口的男生道,“你跟我来。” 值班室的门刚在张凯曦身后合上,一股大得可怖的力道就袭向他的膝盖。他闷哼一声,双腿一软,跪坐在了地上。 “畜生!”张父的手背在身后,脖颈上的青筋因为过度愤怒而用力突起,“给我跪下!” 张凯曦根本就没有起来的意思,直挺挺地跪在张父面前,神情坚定坦然。 “你这个不孝子!孽畜……”张父气得全身都在哆嗦,只觉得怎么踢张凯曦都不解恨。他按住自己一跳一跳的太阳穴,白大褂低如蚊蝇的话语似乎还在他耳边回响:除了后脑的伤口,病人身上还有被强行性侵犯的痕迹……他觉得太阳穴又开始痛了,好像随时都要爆裂开来。他的儿子平时不过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没想到今日会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竟然对一个救过他的男生…… 张父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抽出腰间的皮带,攥在手中,克制道,“你知道自己都干了什么吗?” 46.夜(五) “知道。我不该出手伤人。” “还有呢?”张父捏着皮带,视线如刀,凌厉地划过张凯曦身上每一处。 “我不该冲动,不该在事情还没弄清楚前就自以为是……”张凯曦说不下去了,他的语调变得嘶哑,脸上浮出深深的悔恨和自责。 “还有呢?!”张父把皮带拉开,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别考验我的耐性。” 张凯曦眼底划过一丝茫然,随即,不知想到什么,他神色一变, “爸,我没有——” “衣服脱了”张父不想听他的任何辩解,神色冷峻。 张凯曦没再说一个字,沉默地跪在地上开始脱外套,毛线衫,衬衣,直到整个上身一丝不挂。 值班室没有暖气,张凯曦皮肤上的鸡皮疙瘩一粒粒冒出来,他的自虐似的让指甲陷进掌心的皮肉里,让尖锐的痛来缓冲令他止不住哆嗦的寒意。 “给我跪直了!” 伴随着张父的断喝,是一道凌厉的破空声,冰冷坚硬的皮革宛如最锋利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刮过他光裸的脊背,一下,又一下。 张凯曦梗着脖子,每承受一次鞭打,他掌心的指甲就又往深处陷进去一分。但再怎么痛,他的脊背始终都没有弯下去。 张父一只手抽累了,正要换另一只手。值班室的门突地被人撞开,张母只在睡裙外面胡乱套了一件大衣,衣衫不整地就冲了进来,一见到里面的场景,立时发出一声哀叫。 张母本来在家里睡得正酣,直到小保姆走进来,跟她说张父突然出门了,好像是因为凯曦在学校惹了什么事,她顿时被惊醒,连忙给理工大的校董拨电话,问明情况后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就赶去了医院。结果一推开门看到的场景就让她差点没晕过去。 “你给我让开,一边去!”张父万万没想到老婆会在这个时候进来,脸色奇差无比。 “我不让,你要打他,先打我!”张母心疼地蹲在地上抱着自家儿子。从小到大,别说打儿子了,就是骂他一句自己都要难过好些天。可这个老家伙,竟敢用这么毒辣的方式折磨他的心肝宝贝! “你知道你的乖儿子都干了什么好事吗!你还敢护着他!”张父气得都要跳脚了,他平生最恨妇人之仁,坚信棍棒之下出孝子,可他自己怎么偏偏就娶了个这么善良软弱的女人。 “他把人打伤了,你罚他,我不说什么,可——”张母颤抖着手去摸张凯曦背上的血痕,语调哽咽,“这么冷的天,你让儿子光着膀子,跪在这里……你的心怎么这么狠!你还当他是你儿子吗!” “妈……”张凯曦苍白着脸,无奈又虚弱地看着她,“你别管了,我本来就该打……你回去吧……” 值班室里的动静闹得太大,巡夜的护士和医生纷纷探头往这边看,张父一腔怒火在外人面前也只得生生压住,再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张凯曦,赤裸的脊背满布血痕,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哼一声,这小子还算有几分骨气。 “他要不是我儿子我才懒得抽他!”张父挫败地啐了一声,把沾血的皮带随意在长裤上擦了擦,拎在手上大步走出了值班室。 围观的护士和医生都被他的气势震撼到,没一个敢上前去说话。 陈鸥端了两杯热咖啡,上来找张凯曦,结果左找右找都没发现人。他想着去洗手间看看,刚走到拐角,余光就瞄到了一个熟悉的轮廓。 他大吃一惊,脚下一个趔趄,手中的咖啡差点没端稳。 沈牧坐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处,背倚着墙,一条腿曲起,散落的额发下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陈鸥从上往下地打量这个全身都散发着颓丧气息的男人,微微叹了口气。 张凯曦变了,沈牧也变了。成长,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陈鸥在他身旁坐下来,地板冰凉,正好缓解了他心头的烦闷。 “喝咖啡吗?”陈鸥递给他一杯加了糖的摩卡。 “他……怎么样?”沈牧没有接,目光像难以定格焦距的镜头,一片雾气迷蒙。 他不领情,陈鸥也不恼,自顾自地揭开盒盖,馥郁的醇香在空气中飘散,久违的温暖。他捧着杯子,夸张地啜了一大口。 “缝完针了,医生说有轻微脑震荡,不过不碍事。就是以后阴雨天可能不太好过。” 沈牧听完他的话,慢慢垂下头,把脸埋进膝盖里,“我对不起他……我看错人了,以为他是……” “以为他是凯曦吗?”陈鸥脸上并无惊讶之色,恍若这一天的到来早在他预料之中,“我最初还以为,你这么心高气傲的人不会看上那么个纨绔子弟。” 沈牧自嘲地笑了一声,“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是个笑话?” “人生本来就是个冷笑话”陈鸥伸展长腿,又喝了一大口热腾腾的咖啡,暖意一直蔓延到四肢,他的脑袋放松地歪向一侧,神情惫懒,“只不过最后有的人笑了,有的人哭了,曲终人散而已。” “我是不是……再也没有机会了?”沈牧神经质地捏着自己的裤脚,脸色有一种病态的苍白。 陈鸥没有回答他,而是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你知道凯曦本来要去你宿舍干什么吗?” 沈牧空茫的眼底亮起一丝微弱的光,然而很快熄灭下去。 “今天——应该说昨天了,是你生日。他觉得自己以前挺混,对不住你,特地拉我去陪他买礼物。他想好聚好散。可没想到,推开门——” “别说了……”沈牧像是畏惧远处刺眼的光线,用手挡住了眼睛。 “我了解凯曦,他之所以会那么冲动,是因为在乎,太在乎了。当时看到你们在一起,他还以为是谭宇把你给……”陈鸥顿了顿,咖啡杯在他手上旋了一圈,“他很失望,也很愤怒。他或许自己都没发现,他早就对谭宇起了异样心思。他信任这个人,但他心底又比谁都怕被背叛,被辜负。你明白吗?” 沈牧垂着头,不说话。他从来都没真正了解过那个人,他也从来没有机会。 “后来他对你动手,我想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谭宇,他……大概替谭宇感到不值。”陈鸥端着咖啡,站起身,侧脸陷在阴影里,“其实谭宇喜欢你,他早就看出来了。” 沈牧的肩背一颤,垂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我不过是个旁观者,没有资格评价你们三个人。”陈鸥拍了拍长裤的褶皱,眼底有看尽一切的从容,“只是不管发生了什么,人总要向前看,要认清自己的心。” “我去看谭宇了”陈鸥迈开长腿大步走远,脚步声踢踏作响。 “你要来吗?” 47.寒假(一) 谭宇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境里的一切都是白色的,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吊灯,他在看不到尽头的长廊中穿行,茫茫然地推开一扇又一扇白色木门,不知从何处来,更不知该往何处去。 剧烈的痛感突兀地将他拉回现实世界。他的眉头皱起,下意识地伸手在虚空中胡乱挥了几下,好像这样就可以赶走无处不在的痛意。 一只柔软的手握住了他挥舞的手,鼻尖划过一缕沁人心脾的冷香,谭宇慢慢睁开眼,迷惘地环顾周围的一切。 白色天花板、点滴瓶、温柔地看着他的中年美妇……他的记忆一点点复苏,眼底神色几番变幻,最后全都归于死水般的平静。 “小宇,你醒了”张母欣喜地倾身摸了摸他的额头,关切道,“头还疼吗?” 谭宇看着她,点头。 张母叹了声,脸上露出愧疚的神色,“我知道是凯曦伤了你。他爸为这事都快气出病来了,下狠手抽了他好几顿……这孩子跟他爸一个脾气,暴躁,冲动,缺心眼,但他本性并不坏,你能原谅他吗?” “不是他的错……”谭宇缓慢地摇头。他从来没想过要去怪张凯曦,他觉得一切都是他应得的,和任何人都无关。 “小宇,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张母不忍地用手抚了抚他的额发,“这几天你什么也不要想,让伯母照顾你,好好养伤,可以吗?” 谭宇眼眶有些热,张母的性格和他妈很像,都很温柔。他已经半年多没回过家了,每次看到张母,他都会想起自己的母亲,尤其是当她慈爱地凝视着他的时候。 “好”他用力压抑住了软弱的眼泪。 谭宇后脑的伤不重,不到一个星期医生就告知可以拆线了。张母陪在一旁,看到一半却忍不住偷偷出去抹眼泪。谭宇后脑受伤的地方被剃了一块,露出白色的头皮方便缝针,拆线的时候那个地方的头发还没长出来,暗红色的疤痕印在白色的头皮上格外显眼。张母每每看到,都揪心不已。 谭宇倒是没什么感觉,他想皮糙肉厚大概形容的就是他了。他住院这几天陈鸥基本上天天来,坐在他床边一个接一个的讲冷笑话,冷得值班的小护士都拿眼瞪他了,陈鸥都赖着不走。他是真喜欢人民医院的住院部,不仅风景秀美,里头的护士们更是一个赛一个的年轻漂亮。他简直都想在那儿找个老婆了。 “火车票我帮你买好了,明天下午六点钟,卧铺。还有,这是你上个月的工资。”陈鸥把一张火车票和一个信封递给正在床边打包行李的谭宇。 寝室里的人早都走光了,谭宇因为住院耽搁了,回家最晚。他接过票和信封,难得露了个轻松的笑容,“boss,谢了。” “谢什么谢,这话可疏远了啊”陈鸥拍拍他的肩,“明天我就不送你了,我得去总店开会,特忙。” 谭宇目送他昂首阔步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眼底染上一丝久违的笑意,他关上门,继续打包行李的工作。 不知不觉就天黑了,谭宇站在阳台上往外看,整个校园空落落的,弥漫着一股子萧索的气息。风有点大,他吹了一会儿便觉得后脑有些钝痛,想起出院时医生的嘱咐,连忙转身回了室内。 陈鸥一出宿舍楼就站定了,墙根处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微微垂头,盯着脚下枯黄的草叶。 “你还玩自虐呢,明明就想看人家,都偷偷跟到宿舍楼了,怎么又不敢上去了?”陈鸥冲那个身影一挑眉。 张凯曦没说话,把手插在口袋里,慢慢走过来,他走路的姿势说不出的奇怪,上身很僵硬,像一根绷得过紧的弓弦。 “被老爷子修理了?”陈鸥掏出根烟来,利落地点上,“抽了不少板子吧?” 张凯曦抬眼看他,却是问,“票给他了?是卧铺吗?”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嘛”陈鸥惬意地吐了口眼圈,临近春运,一票难求,更别说卧铺票了、陈鸥还是托了一个在铁路局工作的朋友的关系才弄到的,不过这些都不在他关心的范围内,他现在比较关心的是站在他眼前这小子。 “抽吗?”陈鸥作势要丢烟给他。张凯曦眉头微皱,一摆手,“别,回去我爸要是闻到烟味又得抽我一顿。” 陈鸥啧了声,干脆蹲下来,从下往上地仔仔细细地看张凯曦的脸,看了一会儿,他低头弹掉手中的烟灰,缓缓道,“怎么了?” 张凯曦用鞋尖踢着花坛沿,手插在口袋里,深深地吸了口气,“陈鸥,我这次……是真栽了。” 快入夜的时候,谭宇去后街买了份炒米粉和一杯绿茶回了寝室,权当晚饭。张母本来坚持让他去她家吃饭,被谭宇婉拒了,他都出院了,还仗着人家的歉意蹭吃蹭喝就太说不过去了。而且寝室也没别人,他一个人倒也乐得自在。 上楼的时候望见楼道的另一头似乎有人影晃过,谭宇没怎么在意,想着应该是和他一样留校的学生。回了寝室,谭宇开了电脑,在人人上下了最新的一集《生活大爆炸》,便端起炒粉津津有味地边看边吃起来。这集里天才谢耳朵难得出了一次大糗,逗得谭宇捧腹不止,喝绿茶的时候差点没喷在屏幕上。 好像很久没这么大笑过了,谭宇揉着酸痛的腮帮,把桌上的空杯盒收了收就打算出门扔垃圾,刚拉开门,眼角便有个身影匆匆消失在楼道的拐角。 谭宇扔了垃圾,却站在原地没动。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两个小时前,那个人是和他一起上楼的,然后,那个人一直站在门外…… “我知道是你”谭宇望着拐角的方向,声音很轻,“沈牧” 楼道的灯没开,许久,一个瘦削的身影才慢慢从暗处显现出来。谭宇看清沈牧的脸,吃了一惊。 几天没见,沈牧憔悴了很多,脸色有种阴郁的惨白,颧骨凸出,眼角下一圈明显的暗影,连一向光洁的下颌都生了细密的青茬。 “……对不起”沈牧说。 谭宇笑了,很释然的笑,“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我应该谢谢你,让我自由。 “你的伤……怎么样?” “都好了。” “你回家的火车票买了吗?” “买了,明天下午的车” “……”沈牧终于无话可问,他微一点头,勉强扯了一抹笑,“打扰了,我先走了。” 48.寒假(二) 谭宇没有挽留,看着沈牧瘦削的背影隐没在浓黑的夜色里,他转身,轻轻关上了宿舍门。 MP4放在电脑旁,USB插线和耳机线乱七八糟地缠在一起,BBC的新闻下到一半,被谭宇按了取消键。整层楼只有这一间宿舍亮着灯,寂静,在令人压抑的寂静中谭宇扯掉MP4的插线和衣躺上了床,头顶是年代久远的木制床垫,椭圆的深色年轮纤毫毕现。谭宇闭上眼睛,摸索着耳机带上。 MP4里在放一首几年前红遍大江南北的歌,谭宇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是在去往江城的火车上,沈牧坐在他旁边,靠着车窗。那时他们刚上大一,怀着对大学的热切憧憬踏上了离家的旅途。他装作沉浸于篮球杂志,时则偷偷打量沈牧沉静的侧脸,内心的喜悦满得快要溢出来。暮色四合的时侯火车抵达了那座繁华喧嚣的城市,有人起身收拾东西,有人在大声给家里打电话,有人开了手机在放歌。男低音磁性嘶哑,音符如流水漫过车窗。谭宇望着窗外的景色,不知不觉听醉了。 当火车开入这座陌生的城市 那是从来就没有见过的霓虹 我打开离别时你送我的信笺 突然感到无比的思念 看不见雪的冬天不夜的城市 我听见有人欢呼有人在哭泣 早习惯穿梭充满诱惑的黑夜 但却无法忘记你的脸 有没有人曾告诉你 我很爱你 有没有人曾在你日记里哭泣 有没有人曾告诉你 我很在意 在意这座城市的距离 …… 歌声还是几年前的歌声,那两个坐在车窗旁的大男孩却早已消失在了岁月的洪流中。谭宇睁开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窗外一角钴蓝的天空,想,这个难熬的冬天,终于要过去了。 不到五个小时的车程,睡卧铺车厢实在是一种奢侈,而且还是软卧。谭宇背着包提着旅行袋艰难地穿过塞满人的过道时心中很是汗颜,找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床位,下铺,雪白的被褥干净整洁,谭宇都有点舍不得坐上去。 谭宇用手抹掉车窗上的水汽,外面的世界一下变得明朗起来。站台的电子钟上显示火车还剩五分钟开动,形形色色的人提着行李在焦急地寻找车厢。一个女孩拖着行李箱走得太急,羽绒服口袋里露出一角的身份证在走动中掉在地上浑然不觉,谭宇从车内正好看见这一幕,顿时捏了把汗,正想着该怎么提醒女孩,视野里突地出现一个颀长清瘦的背影。男生很费力地弯下腰,捡起地上的证件,大步追上了正在车厢门口检票的女孩。 谭宇觉得那个背影有几分眼熟,可是那个人肯定不会这样走路,好像全身缠了绷带一样,硬邦邦的,有点可笑。他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翻出背包里的MP4,正要插上耳机听歌,那个男生恰好转过身来,余光扫到那人的脸,他手上的动作立刻一僵。 张凯曦把手插在长裤口袋里,向着站台的这头慢慢踱步,神情落寞。火车站的人太多了,他找到了谭宇要乘的列车,一个车厢一个车厢地仔细看过,却怎么都没发现谭宇的身影,倒是发现一个女孩掉了证件。把东西还给人家后他又沿着走过的路往回走,只是这次他的脚步再不复先前的轻快,沉重得像灌了铅。 火车快开了,那个人肯定已经上车了,不知道他会坐在车厢的哪个位置…… 谭宇怔怔地,看着张凯曦微垂着头,一步步向他所在的车窗靠近。那人根本没注意到他,自顾自地盯着脚下,步伐缓慢,突兀地行走在匆忙的人流中。 那个身影经过他的车窗,谭宇呼吸一窒,张了张口,想喊他的名字,可喉咙口像堵了一团棉絮,发不出任何声音。就在这时,那个身影像感应到什么般,脚步顿住,缓缓抬起头。 两人的目光无声地在空中交汇,张凯曦深深地凝视他,嘴角的笑意一丝丝扩大。只是眼底却有股化不开的悲伤。 对不起。 谭宇看着他走近,看着他的唇瓣一张一合,发出三个字的音节。 谭宇把手压在玻璃窗上,想说点什么,列车开动了,整节车厢都在轻微摇晃。站台上的人大惊失色地追上来,目光牢牢追随着他,似乎有千言万语在里头涌动。 胸口像被什么扎了一下,谭宇连忙朝着窗外的人挥舞手臂,示意他不要追。只是用不着他做任何动作,很快,那人的身影就一路后退,渐渐在视野里缩小成一个模糊的斑点,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再见。谭宇默默在心底对那个人说。 火车在深夜抵达谭宇要下的站台,谭父骑了两个小时的摩托车来接他,父子俩从摩托上下来的时候都冻僵了。谭母老早就煮了姜汤在家里候着,一听到院子里的引擎声立刻披了衣服迎出去。 “来来,赶快把姜汤喝了”谭母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出来。 谭父把手套摘下来,拍了拍裤腿,“你给小宇就行了,这东西我不爱喝”,说完便不顾谭母的白眼,径直往主卧去了。 谭宇放好行李,从卧室出来,接过谭母手中的碗,边喝边问,“爸呢?” “你爸先睡了,他昨晚值了夜班,今天估计撑不住。”张母怜爱地坐在一旁看着谭宇喝完姜汤,正要伸手去抚他的脑袋,突地啊了一声。 谭宇心里咯噔一下,知道瞒不住了。 “你这……后脑……怎么回事?” 49.寒假(三) “有次上体育课,和同学打闹的时候不小心摔在铁丝网上,刚好那上面破了个洞,所以……”谭宇面不改色地编着理由,同时还附加了诸多使这个理由看起来更加可信的细节,“这伤就是看着骇人,其实一点都不深,去医院的时候医生也就象征性地缝了几针,人家都懒得收我医药费……” “你这孩子,怎么成天跟人瞎闹,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收心!”谭母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抚上他后脑受伤的地方,“怎么偏偏就摔在这个地方了,医生没说会落什么后遗症吧?” 谭宇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即轻描淡写地笑道,“怎么可能,你儿子身体好着呢。” 谭母看起来像是放心了,她拢了拢身上的披肩,打了个长长的呵欠,“锅里还有,再喝一碗啊。妈困了,先去睡了。” “您请好勒”谭宇怪模怪样地做了个恭送的手势。 第二天清晨,谭宇是被楼下的鞭炮声吵醒的,不知道是哪家的闺女出嫁,鞭炮放了足足有二十分钟,婚礼的车队浩浩荡荡,从街头一直排到街尾,谭宇站在窗前往外看的时候被打头的婚车上的四个圈闪得一阵眼花。 有钱人啊,他在心底默默感叹。 今天是小年,也是个难得的大晴天。谭悦学校放假,谭宇便开了他爸的摩托车去一中接她。路上谭悦跟他抱怨化学怎么都跟不上去,寒假想找个家教补习。谭悦读的理科,她物理和数学都好,就是化学是个老大难,那些复杂的公式和化学反应她见了就发晕。 “诶哥,沈牧哥不是读的什么材料化学专业吗?他化学肯定很好吧?”谭悦的语气里有股跃跃欲试的意思。 谭宇有片刻的沉吟,表情在头盔的遮挡下看不真切。半响,他才道,“麻烦人家不太好吧,他寒假肯定有别的事……” “哎呀,有什么麻烦的,沈牧哥都跟你认识这么多年了,不信现在我们上他家去问问”谭悦不太理解他哥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扭捏了,以前他自己不是动不动就去沈牧家串门,比谁都积极吗。 谭宇拗不过她,只好在十字路口拐了个弯,往城北的方向开。沈牧家离城北菜市场很近,在一栋九十年代的筒子楼里,楼道狭窄昏暗,两兄妹就这么挨挨挤挤地走到了三楼,停在一扇绿漆斑驳的铁门前。 “沈牧哥!”谭悦边敲门边喊。 开门的是一位面容沧桑的妇人,谭悦一见到她,立刻笑眯眯地喊,“汪阿姨,给您拜小年了。” “你们找小牧?他昨天半夜才到家,还没起床。”沈母依然是谭宇记忆中的那个样子,即不亲切也不疏离。 “妈,谁找我?”客厅传来一个睡意朦胧的声音。 谭悦连忙喊,“沈牧哥,是我。我哥也来了。” “行吗,沈牧哥?” 谭悦说明来意,便眼也不眨地,希冀地看着沈牧。 “我家里光线可能不太好……”沈牧却是看着坐在对面的谭宇,谭宇低着头,盯着茶几上的一杯热茶发怔,从进来开始他除了跟沈牧打了个招呼就没说过一句话。 “那没关系,去我家也是一样的”谭悦暗中戳了一下他哥,“哥,你说是吧?” 谭宇回过神来,忙不迭点头。 之后几天,沈牧便成了谭家的常客。他每天给谭悦补两个小时的课,上午九点到十一点。谭母给他钱他不肯收,只答应中午留下来吃饭。这天谭父谭母都去了一个远方亲戚家做客,家里只剩他们三个人。做饭的菜谭母一早就买好了,汤也提前煲在了紫砂锅里,只等儿子接手了。谭宇这段时间待在家里什么也没干,就跟着他妈学了几道家常菜的做法,他妈笑着说万一以后找了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朋友,谭宇至少得有能力保持两人的基本温饱。 沈牧和谭悦在房间里上课,谭宇便一个人在厨房忙碌。把洗完的番茄切片,打蛋,在碗里搅匀。虾米泡在温水里,胡萝卜切丝。又去后院的菜地里摘了一捆新鲜的大白菜和几只青椒。冬瓜排骨汤煮好了,一揭开盖,整个厨房上空都飘散着浓醇的香气。 “哇,这么香”谭悦从房间出来,用手在鼻翼轻轻扇了扇,笑着向身后的沈牧道,“闻化学气体好像就是这么闻的,对吧?” 沈牧嘴角微扬,“不错。” 菜都上桌了,四菜一汤,番茄炒蛋,辣椒炒肉,手撕大白菜,胡萝卜炒虾米,再加一个冬瓜排骨汤。色香味俱全,谭悦一上桌就忍不住了,夹了一筷子热乎乎的番茄炒蛋,吃完一个劲地向谭宇竖大拇指,“哥,你以后要是找不到工作,当厨师也不错哦。” “就这么咒你哥啊。别急着吃菜,先喝汤。”谭宇给她盛完汤,正要给沈牧盛下一碗,一只白净的手伸过来,接过他手里的汤勺。沈牧站在他身后,肩膀挨着他的肩,柔声道,“我来吧。” 沈牧盛了两碗汤,排骨多的那一碗递给了谭宇,盛情难却,谭宇只能硬着头皮接了。坐在对面的谭悦喝完汤,抬头,先是看了看他哥,再看了看右边的沈牧,忽地扑哧一笑。 “傻笑什么呢?”谭宇抛过去无奈的一眼。 “哈哈,我突然觉得,我们这样,好有一家三口的感觉……”谭悦用筷子指了指围裙还没脱下来的谭宇,“看,贤惠勤劳的老妈”又一指神情微楞的沈牧,“给女儿辅导功课的老爸,虽然不善表达感情,但却会用行动来表达对老婆和孩子的爱……” 谭宇一脸黑线,“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倒是沈牧笑了,夹了一筷子辣椒炒肉到谭悦碗里,刻意亲昵道,“悦悦宝贝,多吃点。” “额……”谭悦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50.寒假(四) “出现失眠的症状多久了?” “一个星期……也许更久,我也记不太清了……” “你说一闭上眼,脑袋里就会出现那天的场景,能不能具体描述一下,是怎样的场景?” “我看到很多的血……碎掉的玻璃杯……”他的神情越来越痛苦,“……还有一双红色的眼睛,绝望的看着我……” “你以前见过相似的场景吗?暴力,血腥的这种?”办公桌后的年轻咨询师扶了扶鼻梁上的无框眼镜,语调依然没有一丝起伏。 “见过……” “那你害怕看到这种场景吗?”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那为什么唯独那一次的场景让你念念不忘呢?”咨询师把上衣口袋里的钢笔抽出来,刷刷地在桌上的A4纸上画了些什么,“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没有……我不敢想……” 他的表情茫然而脆弱。 “张先生,请你看一下我手里的这张图。”咨询师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把手边的A4制推向另一头的桌面,“描述你看到的东西,不管是什么。” “黑色的恶魔,有尖角和镰刀……”张凯曦定定地看着白纸上的图案,突地目光一凝,“好像还有些别的东西……” “不错,有人在这张图里看到了天使,也有人看到了恶魔”咨询师撑着手肘,语调平板,“你试试换一个角度去看这张图。” “噢……”两秒后,张凯曦恍然大悟地低呼了一声。 “对做我们这行的人来说,一个人说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没说什么。张先生,你懂我的意思吗?” “你觉得我不够坦诚?”张凯曦抱臂看着他。 “恰恰相反,你很坦诚。只是你内心有些东西,自己都没有勇气去面对。”咨询师合上笔盖,转了转手上的腕表,“还剩十分钟,你可以选择跟我干瞪眼到结束,或者谈谈你本来不想说的那些东西。” 张凯曦忽然笑了一声,“我本来不想来这种地方的,但是现在看来,这个地方没我想象中的那么差劲。” 咨询师也笑了,“承蒙夸奖,这年头能不被人当成神经病对我们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慰藉了。” “呵”张凯曦摇头失笑,只是笑容渐渐变得苦涩,“……他是我很好的一个朋友,但那次我误会了他,还重伤了他……他刚开始住院那几天我根本不敢去看他……” “男性朋友?”咨询师微一挑眉,“内疚和自责是人之常情。” “嗯……他人很好,我知道他根本不会怪我,但我就是……” “你喜欢他?”咨询师的语调有了轻微的波动。 张凯曦愕然地抬眼看他,“你怎么——” 咨询师不以为意地笑笑,“这里前几年刚开业的时候,我有一大半的客人都是来咨询同性问题的。”说完他又一副懊悔的表情,“不知道这算不算泄露顾客隐私。” 张凯曦也笑,只是笑意并没有到达眼底。 “现在还跟他有联系吗?”咨询师摘了眼镜,调整坐姿,换了一种更亲和的询问姿态。 张凯曦摇头,“我根本不敢打电话给他,怕被拒绝……怕由始至终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且很怕会再次伤害到他……” 咨询师会意地点头,“这是归因的偏差,你过于自责和内疚,我想这也是你失眠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为什么不试试跟他联系呢?” “我……” “行动是消除恐惧和不安的最好方式。”咨询师收起记录夹,目光灼灼地看着对面的人,“前面我说的基本上都是废话,但是这句,你不妨听听。” 张凯曦哑然失笑。 从咨询所出来,天已经黑透了。华灯初上,张凯曦把手插在口袋里,回头看了看那家咨询所的招牌,自嘲地摇了摇头,谁能想到,不可一世的张公子竟会有这么落魄的一天呢。 一辆黑色路虎慢吞吞地停在他面前,陈鸥摇下车窗,颇为讶异地冲他吹了声口哨,“哟,张公子,您什么时候步入精神病人的行列了?” 也许是心情得到了片刻的放松,张凯曦这些天第一次接了他的玩笑,“大概从你当院长时开始吧。” “别介,我可当不起。”不知想到什么,陈鸥神秘地朝他眨了眨眼,“我介绍的人,怎么样?是不是有种世界观被刷新了的感觉?” “我倒是觉得你无耻的下限又刷新了……” “滚丫的!” 谭宇手里攥着一款老掉牙的诺基亚按键机,对着来电显示犹豫了很久,才把电话放到耳边,“喂?” 很长一段时间,那头都没有人说话,只有轻而浅的呼吸声穿过嘶嘶的电流,在谭宇耳边静静流淌。不知怎么地,谭宇忽然就想起了那天在火车站,那个人站在他的车窗前,神情悲伤,欲言又止。那时他还来不及读懂张凯曦眼睛里的东西,那些让他望而生畏的东西。 “你……最近好吗?”那头终于开口了,却是如此老掉牙的电影对白。 “嗯,我很好,你呢?”不知不觉,谭宇也在电影场景中了。 “马马虎虎吧”张凯曦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又问,“头还痛吗?” 谭宇无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后脑那一小块凹凸不平的地方,“早就不痛了。” “那就好……其实我一直不敢跟你说,我跟沈牧分手了。我很卑鄙,怕一告诉你,转眼你们俩就走在一起。” 51.返校 张凯曦的直白,让谭宇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很多话,说得太清楚明朗,反而让人无所适从。 “好像很晚了,我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 “没有”谭宇觉得今天的张凯曦和平时很不一样,但他一时也说不清这种不一样表现在哪里。 “呵呵,不骚扰你了。睡吧,做个好梦。” 听完这话,谭宇无端生出些失望来,他本以为,那个人会一直自顾自地讲下去,就像当初他们一起住院的时候,他在隔壁病床,每晚都亢奋地拉着他聊到半夜,聊到他实在撑不住睡死过去为止。什么时候,他也变得跟他一样沉默寡言了? 挂了电话,谭宇带着这个疑问,进入了梦乡。 张凯曦也挂了电话,手机放在枕头下,把被子卷到肩膀,放松地合上眼,睡了这么多天来的第一个好觉。 这以后几天,张凯曦便会时不时地打电话过来,跟他聊一些琐碎的事,两人读的同一个专业,可以聊的东西自然很多,从市场营销管理到卡耐基的《人性的弱点》,又聊到前几年国企的体制改革,张凯曦提出的很多独到的见解都让谭宇打心底里佩服。想当初谭宇会读管理类专业还是被调剂的,他自己压根没什么兴趣,三年下来也就把书本上的东西学了个七七八八。而张凯曦就不同了,他大二就开始和陈鸥合伙创业,有切身经验不说,商业头脑也是一流。谭宇每次跟他聊完都觉自己的IQ值有待提高,难怪这厮根本不屑于来学校听课,因为课本上的那些东西他早就用实践证明过了。 于是乎整个寒假谭宇除了跟他妈学做饭其余时间都用来和张凯曦煲电话粥了,当然,长途话费问题他不用担心,都是张凯曦打过来的,他这边接听免费。 过年的前一天,沈牧顶着风雪来给谭悦上最后一次课。谭父昨晚在机关的年终酒局上喝多了,这会儿还没醒。谭母出门补办短缺的年货去了,无事可做的谭宇便在家里打扫卫生。中途他装了个果盘送进谭悦的房间,沈牧正在给谭悦改他自己出的测验题,一时腾不出手拿水果。谭宇放下果盘,没什么表情地剥了半个橙子塞到他嘴里。 他现在和沈牧相处,已经完全是朋友的状态了,没有不该有的妄想,也没有不该有的情愫,一切都很自然。 “哥,我也要”谭悦一脸不得宠的哀怨,“你都不给我剥” 谭宇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毛主席教导我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便优哉游哉地出门去了。 沈牧从那半个橙子的酸甜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院门口了。谭悦正在房间里背诵经他改造过的升级版化学元素周期表,他得了空,便出来透气。才走到后院门口,就看到了谭宇的身影。那人手上拿了把扫帚,蹲在水泥地上,背对着他,正在和谁通电话,眼角眉梢都是发自肺腑的笑意。 他生日那晚过后,谭宇依旧表现得好像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但只有沈牧知道,谭宇虽然还会像以前一样对他笑,可笑容里却少了很多他熟悉的东西。那些压抑的深情、热切、希冀和爱慕……都再也看不到了。 他们之间,终归是做不到毫无芥蒂的。 沈牧不再把目光停留在那个让他莫名觉得刺眼的笑容上,转身,进了室内。 年一晃就过完了。返校的这天是正月十五,也是谭宇二十一岁的生日。上火车前谭母恨不得把家里的土鸡蛋腊鱼腊肉什么的全包给他带去学校,谭宇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才说服他妈把那个硕大的蛇皮袋提回去。沈牧的票比他晚一天,在他临上火车前送了他一本书当生日礼物,《追风筝的人》。谭宇在车上闲得无聊,便看书打发时间。不知不觉就沉浸在了书本里的世界,等再次抬起头来时列车已经进站了。 背着包刚踏出出站口,人群中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就让谭宇目光一凝。他今天返校张凯曦是知道的,但他完全没想到他会来接他。 谭宇正在发愣的时候,张凯曦已经走近,笑眯眯地揽上他的肩膀,“发什么呆呢,走吧。” 张凯曦明显瘦了,下颌削尖,紧抿的嘴角多了几分凛冽,他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有种不健康的白皙,微微用力时手背上的青筋像伸展的叶脉一样纤毫毕现。 谭宇直觉张凯曦这个寒假过得不太好,但他也不敢问什么,只好把话题转向广大江城人民最喜闻乐见的类型,“你……吃饭了吗?” 张凯曦转头看了眼他,“还没有,怎么了?” “晚饭我请你吧。”谭宇不好明说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只得挠头一笑,“你大老远跑来接我,不请吃饭说不过去。” 张凯曦嘴角勾起,“行啊,正好我想吃后街那家麻辣烫。” 车子一路开到理工大西区宿舍楼下。两人一前一后地上楼,谭宇落后张凯曦一步,惊愕地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熟稔地开了宿舍门。 “你怎么……”谭宇有点搞不懂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哦,有件事我忘说了,我这个学期搬回宿舍住,正好跟你一个寝室。”张凯曦见怪不怪地耸了耸肩,“至于原来睡在你隔壁的那位,他要考研,主动跟学校提出搬去校外住。” 谭宇愣愣地踏进宿舍,果然看到他隔壁的床铺变了一番模样,泛黄的军绿色床单被崭新的深蓝色格子床单所取代,床头贴的乱七八糟的女星海报和军事新闻没了,露出洁白平整的墙壁。床底下也不再散乱着发出异味的板鞋和人字拖,而是摆了一双簇新的毛茸茸的大灰狼棉拖。 谭宇乐了。 “都是我妈硬要给我买的,说什么穿着暖和……”张凯曦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颇为窘迫地解释。 “大灰狼……嗯,挺好的。”谭宇煞有介事地点头,卸下身上的背包,正要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坐下去,不知看到什么,啊了一声。 52.新室友 他的书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架灰蓝迷彩的迷你直升机,珍珠板的机翼反射着炫目的微光。谭宇的目光定住了,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梦想能有一架自己的航模,他遥控着它,看它越飞越高,在天空划过一抹鲜艳的色彩。可是好的航模太贵,他没钱买。自己做,又买不到材料,也没人指导,所以这么多年他也就折折纸飞机聊以慰藉。没想到今天竟然…… “上次你去我家的时候,我看你盯着玻璃柜里的航模看了很久,所以我想你可能会喜欢这个……”张凯曦踩着慢吞吞的步子挪过来,小心地观察谭宇脸上的表情,“我自己DIY的,做得可能不太好。以前学的技术都忘光了……上网查了挺多资料,就是不知道网上的东西靠不靠谱……你要不要试飞一下?” 谭宇从惨淡的童年回忆中抽身而出,嗯了声,拿起旁边的遥控手柄。 小小的直升机先是不稳地晃动了一下,然后螺旋桨慢慢旋转起来,速度越来越快。谭宇站在走廊上,两眼发光地仰头看着直升机一点点升空,脸上写满孩子气的迷恋和狂喜。 “还可以再高一点。”张凯曦微笑着站在一旁。 “不是吧……已经很高了……”他们住的楼层是四楼,谭宇谨小慎微地操控着手柄,就怕自己一个不慎那架直升机就栽了下去。 “没事儿,电池很够用,再飞高一点。”张凯曦瞄了瞄腕表上的时间,眼底染上神秘的笑意。 机身在震颤中缓缓拔高,谭宇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往上升的迷你直升机,虽然今天没有蓝天白云,但在灰白的天空下,机身的色彩显得格外鲜亮。渐渐的,直升机升到了一个谭宇也只能伸着脖子仰望的高度,此时,它突兀地停了下来。 谭宇心里一慌,难道是高空气流导致螺旋桨失灵?他手忙脚乱地抓着遥控装置试图迫降,结果只听一声哗啦,他不敢移开半秒目光的迷你直升机整个机身都晃了晃,一条五彩的横幅从机舱底部刷地抖落出来,上面用彩笔写了六个歪歪扭扭的大字:谭宇,生日快乐! 谭宇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他从来没有收到过这么别具匠心的生日礼物。 “生日快乐”张凯曦从他身后走过来,微微笑着看他。“顺便提醒一下,再不降落,飞机就要栽到楼下的花坛里去咯。” 小心翼翼地把直升机模型放在最里层的柜格里,谭宇关上衣柜门,转头看向坐在他床上的张凯曦,“你确定,去后街吃麻辣烫?而不是去餐馆吃饭?” “不行吗?”张凯曦无辜地迎视他,漂亮的黑眼睛一眨一眨。 谭宇实在难以想象一身名牌的张公子和自己坐在油腻的木桌前吃着廉价麻辣烫的场景,再次确认了一遍,“那家店有点小,你知道麻辣烫这种东西的,一不小心就容易溅上油污,而且都是坐在外面吃……” “没关系啊”张凯曦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反正我这件外套是深色的,弄脏了也不要紧。” 过生日请人吃麻辣烫,谭宇汗颜地想,这还是平生头一遭呢。 林荫道上只有寥廖几个行人,还不到正式开学的时候,因此返校的学生并不多。两人散步一样走到了后街的麻辣烫店门口,张凯曦手插在口袋里,仰头看招牌,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 谭宇也仰头一起看,嘴角顿时抽搐了一下。这家店什么时候改名了,叫什么肉麻兮兮的“爱情麻辣烫”,这名字还能再三俗一点吗? “鱼豆腐四串,牛肉丸两串,金针菇两串,年糕四串,大白菜四串,土豆四串,香菇……主食是手工细面……要加辣吗?” “嗯……中辣吧”谭宇回想了一下张凯曦以前吃火锅时的口味,果断地点头。 “一共是三十二块五毛钱。” 谭宇掏出钱包,利落地付了钱。又去隔壁的超市买了两罐七喜,回到两人的座位,张凯曦正在研究桌上摆的调料罐,他举着一个装了黑褐色液体的塑料壶给他看,好奇道,“这是醋还是酱油?” “你闻一闻就知道了。”谭宇把七喜放在桌上,“没冰,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喝。” 张凯曦接过饮料,想都没想道,“你买的我都爱喝。” 谭宇听了这话,虽然明知不该多想,但脸色还是僵了一下。 “呵呵,我开玩笑的……”张凯曦看到对面人的脸色,有些紧张地捏紧了筷子。该死,谭宇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他应该藏得再深一点的,不能表现出任何超越友情以外的东西,他明明已经告诫自己很多遍了…… “哈,听出来了”谭宇不以为意地笑了声。服务员正好在这个时候把两人点的东西送过来,缓解了桌上的尴尬气氛。 吃完麻辣烫,天也黑了,两人一路无言地走回理工大。初春的夜晚依然寒冷,张凯曦刻意落后谭宇几步,看着前方高大挺拔的背影,长久的出神。当初谭宇走在沈牧后面的心情,大概也跟他现在一样吧。原来喜欢一个人,不代表一定要得到他,能默默地看着他背影就已经很知足了……不过,你张公子是这种苦情的人吗? 张凯曦摇头失笑,笑容里透着浓浓的苦涩和自嘲。 不到两天,室友们该返校的都返齐了,张凯曦虽说住谭宇隔壁,但鉴于寝室里还有四双眼睛盯着,不好对谭宇一个人表现得太过亲密。于是张公子又走起了以前惯用的套路。把全寝室的人拉到馆子里搓一顿啦,搂着脖子攀交情啦,张公子长得好,话也说得好,不出一个月,寝室里其他四个家伙都跟他好得蜜里调油似的,反倒显得谭宇和他疏远了。 三月倏忽而过,江城的雨季不知不觉来临了。 在医院拆线那天,谭宇对于医生所说的“以后阴雨天可能不太好过”这句话并没怎么放在心上,直到那天早上在噼里啪啦的雨点声中醒来,他才深刻地体会到了“不太好过”是个什么滋味。 53.惊蛰 谭宇蜷起腿,一会儿朝墙侧躺,一会儿又翻了个身,朝着外面。活像条在砧板上翻来覆去地挣扎的鱼。天光还没亮透,寝室里的人都在沉睡,鼾声此起彼伏。他紧咬着牙,抱着脑袋,钝痛像把尖锐的改锥,有一下没一下地扎着他后脑受过伤的地方。那痛并不剧烈,只是像丝线一样,无声地缠绕着他每一根神经末梢,然后一点点收紧,直到勒进血肉…… “怎么了?” 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透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张凯曦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此刻正批了件外套坐在床头,从上而下地看着他。 “是头疼么?”谭宇没有回应,坐在床头的人也不敢妄动,只是眼睛半刻都不敢离开蜷在被褥下的身影。 “我吵醒你了?”谭宇的声音从被子底下透出来,闷闷的。他翻身的动作已经尽量放轻了,没想到还是吵醒了他。 “不是,我睡不着。外面的雨声很吵。” 张凯曦以前不住校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由于他的浅眠,任何声音、光线,都能轻易地干扰到他的睡眠。住校后他每晚临睡前都要强制自己喝一杯牛奶,才不会轻易地就被别人睡觉的打呼声吵醒。 谭宇和他同住了一个多月,也多少熟悉了张凯曦的作息习惯,这会儿倒觉得两人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意思。他忍着痛,正想开口宽慰他几句,对铺的床吱呀响了一下,那人下床了,他听到他的棉拖鞋摩擦地板的响声,没多久,他忽地感到自己的床一沉。 “你……”谭宇下意识往床角缩,他不明白张凯曦想干嘛。 “别动”张凯曦的声音很轻,却有股不容置疑的坚定。谭宇蒙在头上的被子被掀开到眉骨处,一双微凉的手伸过来,按在他脑袋两侧,灵巧的食指从太阳穴滑到发际线,来回转动按摩。 谭宇不敢动,不敢发出声音,甚至不敢用力呼吸。 “放松”张凯曦无奈地笑了,“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加诸在太阳穴上的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谭宇心里纳闷张凯曦什么时候学了按摩的同时明显感到后脑的钝痛有所减缓,终于忍不住把盖在眼睛上的被角往下揭了一点,正好对上张凯曦带着笑意的眼睛,他脸一下就热了,慌忙移开视线。 “闭上眼睛,放松……”张凯曦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全身僵硬的谭宇,“相信我……” 谭宇本就不敢和他对视,连忙闭紧眼睛。太阳穴上的触感在这时显得格外明晰,他勉强控制着自己不去想杂七杂八的东西,只静静地感受着那人的手指摩挲游移的力道,渐渐的,眼皮也沉了,不知不觉地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雨已经停了,外面是灰色的天,整个寝室都笼在黯淡的光线中。除了他,空无一人。谭宇想起上午第一节有课,手忙脚乱地起身去翻书桌上的手机。 “我帮你请了假。”张凯曦提着豆浆和小笼包走进来,顺手带上门。“吃点东西吧,还赶得上第二节课。” “你……”谭宇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人自己都没睡好,白皙的脸上挂着两只明显的黑眼圈,还翘课帮他买早餐。“麻烦你了……” “不麻烦,反正我也是下去吃东西的。”张凯曦笑笑,把早餐放在桌上。他的书桌和谭宇的挨在一起,谭宇洗漱完坐在桌前吃东西的时候,他便正大光明地坐在一旁盯着那人的侧脸看。 那视线很温和,很克制,没有给谭宇造成任何不适感。喝完最后一口豆浆,谭宇几乎忘了早上头疼的那件事。他站起身收拾要用的课本,张凯曦也站了起来,拿了书跟他一起去上课。 “头还疼吗?”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张凯曦小心又关切地问。 “不疼了”谭宇摇头,不知想到什么,又道,“你寒假去学了按摩吗?” 张凯曦先是一愣,然后很快明白过来。说起他的寒假,大部分时间都是趴在床上度过的,只不过他心里记挂着谭宇后脑上的伤,便趁着养背伤的间隙翻阅了很多中医书籍,什么针灸啊穴道啊偏头疼之类的,看了半个多月,还慢慢被他看出些门道来了。伤刚好得差不多的时候他就去市中医院找了跟他爸相熟的一个老中医,请教了不少东西。为的就是谭宇出现今早的状况时他不至于站在一旁干着急。 “算是吧”张凯曦呵呵一笑,不着痕迹地引开话题,“话说上节高数课的PPT……” 当晚,谭宇临睡前发现床头挂了一个香囊似的东西,他下意识看向对面。张凯曦正埋头在铺被子,他穿着米色的格子睡衣,整个人显出一股少年的纯真和稚气。 谭宇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张公子有一天竟会和纯真两个字扯上关系。他失笑地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张凯曦感应到他的视线,抬头疑惑地着看他,“怎么了?” 谭宇指了指头顶上的香囊,这东西也不算挂在他床头,只是两人床铺挨在一起,无论挂在哪边都没区别。 “这个啊,我妈给我的,里面有安神的药物和熏香,她怕我晚上睡不好,特地托人从香港买的。”张凯曦抬手摸了摸垂下来的香包,试探地看向谭宇,“我顺手就挂上去了,也没问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味道……” “没有,这个味挺好闻的。”谭宇说的是实话,这个香包古朴精致,散发着淡淡的类似于沉香的味道,让人闻了很是身心舒畅。 “什么东西这么香喷喷的?”寝室长路过两人的床铺,皱着鼻子闻了闻,“谁喷的香水吗?” 张凯曦忍不住笑,“不是,我挂了个香囊。” “啥玩意儿?”寝室长凑过来,盯着吊在半空的香包左看右看,“你挂这种东西干吗?” 张凯曦是长得好看没错,但对于这人如此娘们儿唧唧的行径,他还是难以理解。 “我妈非要让我挂的,说能极大的提高睡眠质量,雷都打不醒。”张凯曦状似无奈地一摊手,又学着戏台上小生的腔调,哀怨道,“母亲大人发话,区区岂敢不从。” 寝室里的人都笑了。自从张凯曦搬进来后,这里的笑声明显多了,室友关系和睦不少。谭宇不得不承认,张凯曦就是这么一个让人讨厌不起来的人。不仅不讨厌,还会很容易就被他身上的某些特质吸引,大概这就是为什么即使人家砸了他一杯子,他还能不存任何怨尤地睡在这个人对面的原因吧。 谭宇望着头顶摇晃的香包,七想八想地睡了过去。 54.雨 这个清晨谭宇依然在后脑的钝痛中醒来。这场雨已经断断续续地下了四天了,还没有停的迹象。谭宇受过伤的地方也疼得越来越厉害。 熟悉的棉拖鞋摩擦地板的声音响在耳边,谭宇知道张凯曦也醒了,连续几个早上,只要他因为头疼提前醒来,弄出任何响动,对面的人就会立即坐起来,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到他的床前给他做按摩。好几次他都想开口拒绝,反正这种痛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可每次一对上张凯曦小心翼翼的目光,他又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恰到好处的力道在他的太阳穴两侧来回滚动,张凯曦的手艺又精进了。谭宇的视线无处可放,只好落在脸侧不住晃动的手腕上。张凯曦的手很长,也很白,白得几乎看不出血色,谭宇正在恍神的当口听到了头顶传来的声音。 “我们出去走走吧。” 外面还在下雨,又是大清早,谭宇头还疼着呢,他想不明白张凯曦怎么会突然冒出这种想法。 “出去走走,你会感觉好点。”张凯曦的手指划过他的脸侧,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又像怕被谭宇发现似的,忙不迭地拿开了。 谭宇无话可说了。他在张凯曦面前,永远都无话可说。 外面春寒料峭,谭宇穿了件厚外套,拿了伞就要出门。张凯曦一把拉住他,说等一下。接着谭宇脖子上就多了一股毛绒的触感,张凯曦竟然给他围了条围巾! 还真把他当病人了。谭宇头疼地扶额,一旁的张凯曦自顾自地带上门,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也没带伞,就这么和谭宇下楼了。 一出宿舍楼大门,清冽湿润的冷空气扑面而来。谭宇撑着伞,张凯曦挨着他,两人走在雨中,远远看去就像一对散步的情侣。 “有没有感觉舒服点?”张凯曦时刻都在注意谭宇的脸色。 谭宇刚要说话,结果一张口就打了个喷嚏。 张凯曦一下慌了,想要伸手触碰谭宇,又缩了回去,“不好意思……我不该让你下来的……我们还是回宿舍吧……” 谭宇一手捂着鼻子,摇了摇头,“没事儿,可能是季节性花粉过敏。我这几天都这样,动不动就打喷嚏。” 张凯曦内疚的神情这才收敛了些,他放眼向四周一看,两人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通往荷花池的林荫小道上,草坪上种植的桃树开得正艳,大簇大簇的桃红,晃得人眼花缭乱。 不过现在的张凯曦可没有赏花的心情,他在口袋里掏了半天,企图掏出一包面巾纸给谭宇擦脸,但里面除了一张孤零零的饭卡什么也没有。谭宇也察觉到他的动作了,放下手道,“不用了,我没事。反正都下来了,直接去吃早餐吧。” 两人又往西区食堂的方向走。这个时间六点半都不到,食堂也才刚开始营业,两人上了二楼,找了张双人桌坐下。谭宇打完那个喷嚏后神奇地发觉头疼减缓了很多,大概是呼吸了新鲜空气的原因。他坐下不到五分钟,张凯曦就刷了两碗加卤蛋的热干面回来,面碗刚放下又去饮料窗口买鲜榨的橙汁。他怕谭宇天天早上喝豆浆营养单一,变着法儿的给他搭配健康早餐。 “诺,你的饭卡。”张凯曦端了两杯橙汁过来,把卡递给谭宇。其实这卡他一次都没刷过,都是刷的自己的。 谭宇接过卡,看了他一眼,然后起身走到最近的一个窗口,随手在感应机上刷了一下。里面显示的余额还是昨天的余额,四十五块七毛。跟过来的张凯曦看到他这个动作,脸色立刻就僵了。 “谭宇,你别误会……我不是……谭宇我……”越解释越词不达意,到最后张凯曦都不知道自己在叽里呱啦些什么。 “我没生你的气”谭宇叹了口气,他怎么觉得现在张凯曦在他跟前就跟个小媳妇似的,话都不敢大声说,路也不敢大步走,原来那个不可一世飞扬跋扈的张公子难道都是他的错觉么? “下个星期的早餐,我请你吧。”二楼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谭宇看张凯曦还杵在原地,巴巴地看着他,便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坐下吃东西,面都快冷了。” 这小小的不和谐的一页,很快就翻了过去。周六,江城终于放晴。谭宇难得睡了个懒觉,他这一觉睡得特别好,醒来时已经快到正午。阳光从窗棂洒进来,在他眼睑上留下轻微的酥痒感。他转了转眼珠,发现头顶的香包换了个颜色,似乎连香味也变了。 他也没多想,利落地起身穿衣,刷牙洗脸。寝室有两个通宵打魔兽的熬夜党还在和女神梦中幽会中,其余人估计去自习室了。谭宇拿着牙刷和杯子走进来,惊讶地发现隔壁床的被子是隆起的,张凯曦竟然还没醒。以往他只要翻个身那人就能立即从床上一跃而起,他从没见张凯曦起得比他晚过。 看那人睡得被子一大半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谭宇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帮他把被子卷回去,盖在肩膀以下的位置。走近了,他才看出来张凯曦这一个星期都没怎么睡好,除了黑眼圈,还多了两只眼袋。 谭宇心口某个地方说不出地就被拧了一下,疼得他措手不及。 不过是因为内疚,你千万别想多了。谭宇转身离开的时候暗暗告诫自己。 经历了难熬的长达一个星期的雨季,谭宇觉得今天的自己总算是彻底活过来了。他全身骨头都痒痒,迫不及待地想去干点什么。正好听说校际篮球联赛快开始了,很多人在篮球场练球,他想着决不能错过看练习赛的机会,中饭一吃完,就蹬蹬瞪地下楼,三步并作两步地往篮球场奔去了。 张凯曦走在后面,望着他走路直蹦高的背影,眼里不自觉就露出了温柔的笑意。引得路过的女生纷纷侧目。 场地都被占满了,谭宇一没球二没看到熟人,无所事事地转悠了一圈,索性随便找了个位置看学院之间的友谊赛。他站在两个场地的间隔处,专注地看前面的球赛,也没怎么注意后面场地的情况。直到一股劲风突地从身后袭来,几乎同时而至的还有一声焦急的大喊,“小心!” 听到这声喊,谭宇条件反射地偏了偏头,一颗篮球从他脸侧掠过,哐当砸落在场地中央。 张凯曦在后面瞧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就怕那颗篮球砸到谭宇的脑袋。本来么,在球场上被投偏了的篮球砸一砸什么的都是很平常的事,可这事一放到谭宇身上他就冷静不了,只恨不得把那个手欠的家伙给拖出去毙了。 55.针锋(上) “哥们儿,不好意思啊。”一个穿白色球衣的男生小跑过来捡球,冲谭宇露了个抱歉的笑。 “你怎么打球的,没看到边上站了人啊。”张凯曦插着手走过来,脸色不善地看着男生,他俊俏的眉眼结了一层霜冻,显得格外不近人情。 谭宇摆摆手,想说算了,又没砸到人,后方又传来一个声音,带着几分惊喜,“谭宇?你来看球还是打球啊?” 张凯曦转身看向声音的来处,不想一下就瞟到了一个他潜意识里十分排斥的身影,脸色立时变了。沈牧站在几个人中间,估计都是同系的,一起往这边走来,说话的那个白白胖胖,张凯曦不太喜欢他喊谭宇时亲昵的语气。 沈牧也看到他了,黑眸中划过一丝波澜,很快归于平静。 “胖子,沈牧”谭宇笑着和几个人一一打招呼,都是沈牧寝室的人,还有两个老乡。想想也有一个多月没见过这伙人了,难得见一次还挺稀罕的。 “怎么都不见你来我们寝室串门了啊?” “对啊,而且我发现沈牧最近挺喜欢看着门发呆的,不会是在想你怎么还没来吧……” 几个男生开着不荤不素的玩笑,全然没有注意到一旁脸色沉得要滴出水来的张凯曦。 “呵呵,忙着呢,特别忙。”谭宇作出疲于学业焦头烂额的样子。捡球的男生早趁机溜了,不过张凯曦的脸色还是很臭。谭宇想大概是沈牧也在的缘故,总之这两人的事他理不清,只想找个机会溜了,免得夹在中间为难。 当初张凯曦和沈牧这对校内公认CP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这会儿球场上有八卦的人看到当事人久别重逢,自然免不了一番交头接耳的议论。谭宇耳边飘过几个诸如“分了”“不和”“第三者”之类的字眼,不禁暗自苦笑。 “凯曦,好久不见。”张凯曦见了自己半天都没面无表情,沈牧也不觉尴尬,大大方方地走过来打招呼。张凯曦斜眼瞟了下他,算是应了。他略偏过头摸了摸左耳的耳垂,那颗炫目的耳钻早在寒假时就被他爸勒令给取了下来,只是他思考时下意识去摸左耳的习惯还是改不掉。 的确,他们是好久不见了。 张凯曦冷笑一声,擦过沈牧肩侧的时候说了一句话,在场的没有一个人听清,只是不约而同的见到忽然变得十分古怪沈牧的脸色。 “谭宇,你慢慢看球,我还有事,先走了。”张凯曦大步走远的同时朝身后挥了挥手。 沈牧愣在原地,脑海里反复地回放着张凯曦刚才在他耳边留下的话:南区水榭,今晚八点,来不来随你。 他大概猜到,那个人想做什么了。 张凯曦等这一刻等很久了。 他的拳头挟裹着凌厉的风声,毫不留情地击向对面那人的鼻梁。 “这一拳,是我替谭宇打的。” 沈牧重重倒在沾着露水的草地上,毫无防备,鼻青脸肿。 今晚的月亮不大,却很圆,朦朦胧胧的,像罩了一层轻纱。沈牧用力吸了口气,鼻梁酸痛得几乎让他掉泪。他吐掉嘴里的血沫和草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路灯昏暗,张凯曦一动不动地站着,脸上并没有一丝泄愤后的快意,只有无尽的悔恨,悔恨他没有早点看清自己的心,悔恨他的醒悟永远是在谭宇受过伤害之后。 沈牧擦了擦嘴角的血痕,蜷着的脊背一点点拉直。他脸色不变,甚至勾起了嘴角,凌乱的额发下露出的黑眼睛似乎染上了一抹异样的猩红。 张凯曦一对上那双眼睛,就知道沈牧要做什么了。他没有避开,任火辣的刺痛感击中他的脸颊。他的身体晃了晃,然后站得比先前更加笔直,如一杆标枪。 “这一拳,也是我替谭宇打的。”沈牧走近一步,脸上写满嘲讽和悲哀,“你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吧,你有这个资格站在道德制高点教训我吗?” 一股大力猛地揪住他的衣领,张凯曦俊秀的脸有几分扭曲,他努力克制着再往沈牧脸上招呼一拳的冲动,咬牙切齿道,“我他妈用不着你来鄙视!你以后给我离谭宇远点!” “呵呵”沈牧笑了两声,“谭宇是我的谁,又是你的谁?你听听你现在的话,哈,真是可笑得要死。” “你TM找打!”张凯曦棱着眼,忍不住又要动手,沈牧这次早有防备,张凯曦挥出去的拳头落了个空,反被沈牧一脚踹中膝盖,他也不是吃素的,倒下的同时也拉了沈牧垫背。 两人在草坪上缠斗,张凯曦是真狠,拳头接连往沈牧的胸口和肋骨招呼,他眼睛都红了,恨不得整死这个人。无数个夜晚,相同的场景总是在他的梦靥里挥之不去,他颤抖着手揭开被褥,看到谭宇双腿间刺目的血迹,夹杂着粘稠的白浊,那是另一个男人在谭宇体内蛮横侵犯过的证据。而那个男人,甚至对自己干了什么都一无所知。 谭宇那时有多痛,他现在就有多恨。 沈牧打不过张凯曦,但他也不甘示弱,忍着剧痛往张凯曦下体踢了一脚,他知道这招很阴损,可要是不使阴招,他说不定就要在这儿被发了狂的张凯曦打到下半辈子再也不能自理。 “晤……”张凯曦闷哼一声,揪住沈牧衣领的手无力地垂下,歪倒在一边,弓起脊背,五官都疼得错了位。 “沈牧……你狠!”张凯曦每个字都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带着入木三分的力道砸在沈牧脸上。 “我没有你狠”沈牧自嘲地笑了,他捂着闷疼不已的左胸,摊开身体倒在草坪上,大口地喘息。夜空暗沉,星光摇摇欲坠,他眨了眨眼,感到有生理性的泪水从眼角流下来,同时嘴角尝到苦涩的咸味。 是眼泪的味道,更是挫败的味道。 56.针锋(下) 夜风拂过小树林中央的空地,一只灰蓝色的飞鸟扑扇着翅膀从两人头顶掠过,不到片刻就消失在了墨蓝的天幕中。 很长一段时间,草地上空都只有两人不稳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沈牧睁大眼仰望着头顶的夜空,忽然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忍不住要对谭宇做那种事吗?” “闭嘴!”张凯曦的胸膛用力起伏。 沈牧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那晚喝多了,把谭宇当成了你……我吻他,他呆呆的,我抱他,他也不反抗,我脑袋里其实还是有点清明的,总觉得哪里不对,你不会这么温顺,可我没时间想——” “闭嘴!”张凯曦胸膛起伏的程度愈加剧烈了,他上下齿咬在一起,畏冷一样咬得格格作响。 沈牧没有闭嘴,他强撑着酸痛不已的身体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仍旧蜷在草地上的张凯曦,“你喜欢他?”他的语气平静而笃定。 “关你屁事。”张凯曦的目光越过他,像越过一道障碍。 “我是个永远不会回头看的人,谭宇也是,我比你了解他。”沈牧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抛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张凯曦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发狠地一拳捶在草地上。 还没走到宿舍楼门口,全身挂彩的张公子就引起了不少路人的围观。他虽然造型惨不忍睹,不过凌厉的气势丝毫不减,眼风一扫,那些偷偷盯着他看的人就纷纷低下头去,就怕对上他杀人于无形的目光。 一脸阴郁的张凯曦刚踏进宿舍,就和正要下楼打水的谭宇撞了个正着。除了在谭宇面前,张公子走路向来是横着走的,挡他道者必死无疑,加上他现在心情正烦躁,也没看人就吼了声,“长眼睛没啊” 谭宇一愣,倒不是被张凯曦给吼的,而是被张凯曦脸上的伤给震住了。“你……脸怎么了?” 张凯曦这才看清是谭宇,后悔不迭地换了副温和的脸色,脸也有意偏向一边,避开谭宇打量的视线,“没怎么……和人打球的时候不小心擦了下……” “我整个下午都在球场,好像没有看见你”谭宇露出疑惑的神色,“打球,会擦到脸上去吗?” 张凯曦暗骂自己的理由蹩脚,可一时也找不到别的借口来推搪,只能装作不甚在意地呵呵笑了两声,“男人么,有个小摩擦是很正常的。你不是要下去打水么,赶快去吧,我看好多人在排队呢。” “你跟我一起下去”谭宇捏紧了热水瓶的手柄,笔直地看向张凯曦,“去医务室。” “哎,一点小伤而已,算了吧。”谭宇能关心自己,张凯曦打心眼里高兴,可他这副样子出门实在不是一般丢脸,更别说跟着谭宇一起了。 “这里”嘴角突然划过温热的触感,张凯曦不敢置信地看着谭宇的手从他脸侧移开,那个令他着迷的声音低低道,“流血了,去医务室上点药比较好,不然吃东西不方便。而且,明天还要上课。” 十五分钟后,张凯曦晕乎乎地跟在谭宇身后踏进了医务室的大门。来这里看病的学生多是感冒发烧之类的病症,像张凯曦这样的,自然免不了接受众多正在挂水的病患们的目光洗礼。张凯曦也懒得瞪眼了,看就看吧,又不会少块肉。 扎着马尾的年轻护士给他消毒上药,谭宇陪在一边,没什么表情,只在某人疼得龇牙咧嘴的时候目光才有些细微的波动。 “这个药,外用,一天两次,伤口尽量不要沾水,痒的话也不要抓。”年轻护士说完又自顾自摇了摇头,颇为费解的喃喃自语,“怎么今天打架的这么多,刚不久还来了一个,长得挺秀气一男生……” 谭宇听了这番话,有意抬头看了张凯曦一眼。后者盯着手里的药膏,眼睛一眨不眨,好像要在上面看出朵花来。 “你和沈牧……”走出医务室大门,谭宇神情里带了几分思索。 “我没和他动手!” 张凯曦急于辩解,然而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白玉般的脸颊顿时涨成猪肝色。 谭宇沉默了一会儿,缓慢道,“那件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我没有怪你们任何一个人。”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头低垂着,路灯的光影落在他脸上,明暗不定。张凯曦看不懂他脸上的究竟是释怀还是落寞。他想走过去,把他用力抱进怀里,却只是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无能为力地旁观一切。 沈牧说得对,谭宇不是他的谁,他也没有资格乞求谭宇的原谅。他和沈牧,都是可怜又可悲的人。 “发什么呆呢,走吧”还是谭宇先回过神来,转头看他。 日子一天天暖和起来。空气中溢满草木清冽的芬芳,前天又下了一场雨,不过对谭宇影响不大,不知道是不是头顶悬了那个香包的缘故,他现在睡眠质量比以前好多了,而且只要阴雨天不延续超过三天,他后脑的后遗症也不会发作。 照旧是教室宿舍操场,三点一线。日渐相处下来,他和张凯曦的关系似乎比以前亲密了很多,只不过是那种很克制的亲密。谭宇心里明白,他们中间有条无形的线,是谁也不能跨过的。所以即使张凯曦对他再好,那双漆黑的眼睛泄露再多的深情,他也不允许自己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去洗澡啊?”张凯曦一进门就看到谭宇在床边收拾洗漱用品,他手里拿了份《南方周末》,顺手就丢了过去,“这期的南周还不错,有几个话题你肯定感兴趣。” 谭宇嗯了声,接了,放到床头,“我回来再看。” “去澡堂?”张凯曦想到自己也有两天没洗澡了,看到盆里的香皂和毛巾便觉得全身有点发痒,尽管那完全是心理作用,“等等,我也去。” 谭宇于是等着张凯曦收拾完东西,两人一起下楼。谭宇穿得很随意,一条松松垮垮的七分裤,灰色长袖,宽肩长腿展露无疑,张凯曦在后面看了会儿,眸光便有些说不出的暗沉。 草长莺飞的季节,某些压抑的情愫也在见不到光的角落蠢蠢欲动。 57.情动(一) 理工大的男生澡堂一进去就是两排长凳和储物柜,张凯曦提着衣服颇有些紧张地看着谭宇打开储物柜。大部分进来的男生都毫不避讳地坐在长凳上脱衣服,脱到只剩内裤或者全脱光只在下身随意地围条毛巾就进了隔间。他光是想象谭宇也和他们一样脱衣的场景就觉得热血上涌,但同时心里也有些说不出的不舒服,天气还没完全热起来,来澡堂的人还是很多,他能看到的,别人不也能看到么? 张凯曦心情万分纠结地开始脱套头衫,谭宇没能如他所愿,拿了洗漱的东西直接进淋浴间了,什么也没脱。他庆幸的同时又倍感失望,垂头丧气地进了谭宇对面的淋浴间,因为谭宇隔壁已经有人了。 洗到一半,他才发现自己的洗发露落在储物柜了。出去拿吧,张公子嫌麻烦。因而很自然地就朝对面喊了一嗓子,“谭宇,我洗发水忘带了。你带了没?” “有。你过来拿吧。”对面很快就应了。 张凯曦心中一喜,随意在下身围了条毛巾走出去,对面的隔间门虚掩着,他咽了咽口水,伸出手把隔门悄无声息往里推了一点,但他心里又觉得此举十分猥琐,因此推到一半又停了下来,在哗啦的水声中犹豫地喊,“谭宇?” “这儿”一只手伸过来,手上举了瓶飘柔,张凯曦一愣,下意识顺着手的方向看过去,顿时觉得小腹一紧。 谭宇侧身站在缭绕的白色水汽后,全身不着寸缕,修长强健的身躯若隐若现。张凯曦只看了一眼就觉得鼻子里有些热意,他艰难地压抑住扑上去的冲动,喊了声谢了便接过洗发水匆匆逃回对面的淋浴间。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张凯曦低头看着红旗高举的下身,深深叹了口气。 靠在温度偏低的墙壁上,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半闭上眼,手往下伸,握住那根半挺的东西,想着刚才的惊鸿一瞥,谭宇若隐若现的身体,光裸的脖颈、锁骨、胸膛、小腹,再到力量美十足的长腿,凸出的脚踝…… “嗯……”张凯曦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那个晚上的所见,只是这次带着十足的情色意味。他想象那双长腿张开,缠在自己的腰上,最柔软隐秘的地方毫无保留地对自己敞开。他可以尽情抚摸那人的每一寸肌肤,在那处幽深紧致的洞穴大力冲撞,他甚至开始想象那人隐忍的呻吟声,染上情欲的眉眼,用怎样的目光看着他…… “呃……”右手套弄的速度越来越快,那根炙热的东西像随时要爆炸一样在他手心跳动。莲蓬头的热水往下滴落,坠在他的长睫上,张凯曦满脸迷醉的潮红,在眼前划过一阵耀眼的白光时从喉咙里克制地低吼出那个名字“谭宇……” 他无力地滑坐在冰冷的瓷砖上,在高朝的余韵中大口喘息。摊开手心,任由倾泻而下的水柱冲刷掉银靡的痕迹。 放纵过后便是无尽的空虚,张凯曦怔怔地看着头顶黯淡的白炽灯,颓丧地想,他确实快要憋疯了,他真怕自己哪天兽性大发对谭宇做点什么。他们只有一床之隔,连谭宇每晚翻身的频率他都一清二楚,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多久…… 谭宇先洗完,坐在外面的长凳上吹头发,正对着淋浴间的方向,所以张凯曦提着东西一走出来他就看得一清二楚。 “你没事儿吧?洗这么久?”谭宇发现张凯曦的脸红得厉害,湿透的发根贴在白腻的脖颈上,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子说不出的味道。而且张凯曦不知道是粗心大意还是怎么地,穿了件很轻薄的白色V领长袖不说,身体也没怎么擦干,就这么引人遐想地出来晃荡了。谭宇看了他几眼,便觉得心跳无端有些不稳,连忙窘迫地移开视线。 “没……”张凯曦心虚,都不敢正眼看谭宇,眼神四处乱飘。结果倒是瞟到不少人在看他们这边,他第一反应就是去看谭宇的衣着,长袖,长裤,很好,没有露出任何诱人犯罪的地方,只除了领口有点浅,锁骨太明显了,被人看到也不好…… 张凯曦正想着怎么说服谭宇换件领口更保守的长袖,眼前忽然多出一道高大的屏障,谭宇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的,也不知道脸色怎么忽然就变了。总之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手上莫名其妙地多了件衣服,还是谭宇一开始穿的那件灰色长袖。 “你这是?”张凯曦完全不在状态中。 “外面冷,你再加件衣服,免得感冒了。”谭宇心里有些说不出的烦躁,那些人打量的视线明显是向着张凯曦的。理工大这种地方,是个长得好看的,无论男女,都招人眼球。尤其张公子今天还弄了个刚出浴的半湿性感造型,能不招人看么? 谭宇都没想明白自己在烦躁什么,身体已经先于理智行动了,其实刚洗完澡出来是最热的,只用穿件T恤都可以。可张凯曦根本没多想,眉开眼笑地套上他的衣服。他不在乎什么热不热的,他唯一在乎的是谭宇高不高兴。 “走吧。”谭宇只想带张凯曦尽快离开角落里那些寂寞工科男的视线范围。 “你头发还没吹完呢。”张凯曦指了指他半湿的头发,黑亮的眼睛无辜地一眨一眨。 “反正外面风大,一吹就干了,没事”谭宇提起东西就要走。 张凯曦忙不迭地拦住他,“等等,你不能这么走,先把头发吹干了再说。” “你又不是我妈,管我这么多事干吗!”谭宇积压了半天的烦躁终于爆发了,而且是以最冲动最伤人的方式。 张凯曦整个人如遭雷击,脸色青了又白,他握住双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长长地吸了口气。“对,我不是你妈。我就是吃饱了撑的,爱管闲事,我他妈自己都觉得自己特别欠抽!“ 张凯曦说话音量太高,几乎整个澡堂的人都听见了。无数探究和兴味的视线像探照灯一样纷纷射过来。 “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吵架吗!”张凯曦冷冷地瞪了周围的人一眼,然后拿起自己的东西,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澡堂。 58.情动(二) 谭宇想出去追人,已经晚了。 他万般懊悔地回到宿舍,萎靡不振地走到洗手池前把换下来的衣服塞进盆里,放水,倒洗衣粉。寝室长在窗台旁给吊兰浇水,他最开始是看到两人一起出去的,这会儿只看到谭宇一个人回来,便笑道,“凯曦还没回啊?这么磨叽……他不是在里面生孩子吧。” 谭宇扯了扯嘴角,算是回他一个笑。 “怎么了你?”寝室长拎着水壶走过来,张凯曦自从搬进这个宿舍后看起来是跟谁都处得好,但只有他心里清楚,人家压根就是冲着谭宇来的。那天早上他被尿憋醒,从上铺下来的时候无意中看到张凯曦裹着被子坐在铺上,什么也没干,就盯着谭宇那张床发呆。他直觉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虽说兄弟间感情好也正常,可张凯曦有时候看谭宇那个眼神,就跟看他喜欢的人似的,还是苦苦暗恋的那种。让他不多想都不行。 “和凯曦闹矛盾了?”寝室长仔细观察了一番谭宇的脸色,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谭宇是那种心很宽的人,不是涉及到原则的事都不会放在心上,除非是他特别关心的人。 谭宇没说话,只是搓衣服的力道越加大了。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那么冲动,那些话根本就没经过他的大脑,就这么口不择言地脱口而出了。张凯曦受伤的表情,直到现在还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谭宇用力甩了甩头,把那张脸摇掉,他试图去想别的事情,可胸口的烦闷却更加扩大了。 “你眉头皱得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寝室长无奈地制止了他蹂躏盆里衣服的动作,“有什么话是不能好好说的?非要憋在心里生闷气?” “我不是生气。”谭宇只是觉得烦躁,一种理不清自己头绪的焦躁感。他隐约感到他和那个人之间某些东西正在发生质的变化,而他此前对这种变化竟逃避似的地自动忽略了。 “能让你生气的人还真不多。”寝室长莫名地笑了一声,他把水壶里多余的水倒在洗手池里,离开的时候拍了拍谭宇的肩膀,“ 有些话说开了,对两个人都好。” 谭宇听完这句,怔了很久。 天色擦黑的时候,张凯曦还是没有回来。谭宇的外卖吃得很没有兴致,动不动就要往旁边空落落的椅子扫一眼。终于,他放下筷子,吐了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似的,站起身收拾吃了一半的饭盒,拿了挂在床头的外套,快步走出了寝室门。 春夏之交的夜晚,寒气依然厚重。 张凯曦抱膝坐在湖边,两眼无神地看着湖畔对面的一对情侣在柳树下打情骂俏。他身上还穿着谭宇的那件灰色长袖,怎么也狠不下心脱下来,这是他唯一的慰藉了。 装洗漱用品的袋子放在脚边,被他伸腿的时候踢倒了很多次。对面那对情侣的动作越来越限制级,张凯曦俊脸有几分扭曲,他弯下腰,捡了块手掌大的石子,用力朝湖心扔了过去。 那对野鸳鸯被惊走了,这里是他一个人的领地,一切又重归寂静。 一只灰蓝色翅膀的鸟飞过来,轻盈地掠过湖心,留下一圈圈荡漾的水波。张凯曦看着那些水波,长久的出神。 他从来没有这么、这么地喜欢过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接近他,讨好他,为他一个笑容恍神一整天,为他一个不耐的表情难过半个月。这要是放在以前,张公子毫不怀疑地会对此种傻逼行径嗤之以鼻。可现在,就算他把心掏出来被人家踩在脚下,他眉头都不会皱半分。因为太喜欢,所以恨不起来,怎么样都恨不起来。 可还是会难过,会郁闷,沮丧,像个刚步入青春期的少年,心上人的一举一动都让他患得患失。他觉得人生很无力,爱情很挫败。 身后有脚步声近了,张凯曦把头埋在膝盖里,想着如果又是一对出来打野战的他这次绝对要把石头扔到他们脸上。他不好过,绝对不让别人好过。 脚步声越来越近,却只有一个人,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像踏在张凯曦心上。 张凯曦脊背一僵,感到有人停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无数次在旖旎的梦境中缠绕着他的声音响起。 “对不起” “我当时太冲动了,我想表达的不是那个意思。” “你是不是还没吃饭,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那家粉丝煲。” 食物的温暖香气萦绕在张凯曦的鼻尖,他用力吸了吸鼻子,通红着眼睛抬起头,转过身。 谭宇提着粉丝煲站在他面前,忐忑不安地看着他,眼神还有点可怜巴巴的。 “你走过来一点”张凯曦绷着脸,面无表情。 谭宇不明所以地往前走了一步,这时张凯曦站起身,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呼吸相闻。 谭宇的心跳又乱了,可张凯曦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这让他十分泄气。仅仅是道歉还不够吗,是不是还要做别的什么……就在他郁闷不已的当口,一个陌生的柔软的物体突兀地压上他的唇。 谭宇大惊失色,下意识想推开对面的人,后颈忽地多了一股力道,张凯曦伸手环住他的脑袋,让他更近地贴向自己,那双波澜不惊的漆黑眼睛,陡然变得暗沉和疯狂,透着毫不掩饰的侵略欲望。 他忍够了。 反正这一天迟早是要到来的。那么,就在今天结束吧。 疯狂又绝望的吻,炙热得几乎灼烧了谭宇的唇瓣。张凯曦一到这种时候力气就大得惊人,他腾出一只手环住谭宇的腰,更深更用力地辗转啃咬着他淡色的唇瓣。 谭宇觉得再这么下去嘴唇肯定要出血了。他的手垂在张凯曦身侧,却不忍心推开,这么近的距离,张凯曦眼底的悲伤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想起寒假在火车站的那次,车窗外的张凯曦抬头看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扩大,眼底却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那时他还读不懂他眼睛里的东西。 59.情动(三) 狂风骤雨般的吻终于停了下来。 张凯曦退后一步,手离开谭宇的身体,他微垂着头,没有勇气去看谭宇现在的表情,脸上是深深的颓败和自嘲,“对不起……我明天就收拾东西搬出寝室。” “为什么要搬?”头顶上方的声音透着困惑和不解。 张凯曦惊愕地抬头看他,眼睛里闪动着狂热的光彩,“我……我……”伶牙俐齿如他,在这种时候却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挤不出来。 “粉丝煲要冷了,赶快吃吧。” 开口的时候嘴角划过一丝违和的刺痛感,谭宇抬手擦了一下,果然流血了。对面的人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唇瓣红肿得厉害。两人要是这么走出去,明天绝对要上理工大BBS的头条。 张凯曦还处在极度惊愕的状态中,连谭宇什么时候把他按在石凳上坐下,什么时候手里多出了双筷子都浑然不觉。 “你……”张凯曦咬着煮得酥软的麻花,偷眼看对面的谭宇,“吃了啊?”该死,这么蠢的话是怎么从他嘴里冒出来的? 谭宇点点头,视线落在大理石圆桌上,不怎么自在地咬了咬下唇。属于另一个人的触感似乎还在熨烫着他的唇瓣,脸上的热度怎么也退不下去。 张凯曦是什么人,一眼就把谭宇的窘迫看得一清二楚。他心里涌出些说不出的欢喜,原来谭宇对他并不是完全没感觉的么,可刚才他明明就已经用行动表示得那么清楚了,却又被谭宇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了。这又算怎么回事呢? 张凯曦拧着眉头,把嘴里的粉丝咬得吧唧作响。 这一带的路灯年久失修,两人静静坐着,都看不太清对方的脸,却有种奇异的亲近感。喝完最后一口汤,张凯曦抹了抹嘴,把碗放下,盯着谭宇不动了。 刚才吃东西的时候,他在心里就做好了决定。假如他和谭宇之间的距离是一百步,就算他已经走了九十八步都不行,以谭宇的性格,能主动迈出一小步他就感激涕零了,这最后一步,他得硬着头皮自己走完。 好在张公子已有多年的追人经验,脸皮之厚无人能比。他把手中的一次性筷子用纸巾擦了擦,然后折成几个小段,以一种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在桌上拼完了他想说的话。 I love U 然后他就一眨不眨地盯着谭宇,看谭宇的脸色从茫然到震惊,从震惊到顿悟,再从顿悟到羞窘,他不想给谭宇任何压力,所以脸上没有期待,没有希冀,他只是看着他,目光平静,尽管他放在桌底下的双手已经用力得快要把石凳抠出一个洞来。 谭宇很久都没说话,只是视线依然落在圆桌上,眼睫低垂,嘴角紧抿。 一看谭宇的神情,张凯曦心里就猜到答案了,他装作无所谓地笑了笑,“哎,还真把你吓住了,我开玩笑的,就是觉得拼着挺好玩的,前几天法学院有个男生也是——” 对面高大的身影倏地站起来,张凯曦剩下的话一下卡在喉咙里,谭宇的脸近在咫尺。 “你……开玩笑的?”他没从没见过谭宇这种眼神,恶狠狠的,又好像随时要哭出来一样。 张凯曦慌了,“我……我以为……你……我不是……” 谭宇突然别过了脸,放开揪住他衣领的手往外走。张凯曦猛地意识到什么,慌不择路地追了上去。 “谭宇!”张凯曦简直想一巴掌抽死自己,这种事情能在谭宇面前开玩笑吗。他明明比谁都清楚那个人当初被沈牧伤得多深。 张凯曦拉住高大男生的胳膊,不顾谭宇的挣扎硬是把他的肩背扳过来。月光下,男生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 张凯曦一下愣在那里,心口最柔软的那个地方陡然被刺中,疼得他说不出话来。谭宇抬起手背胡乱抹了把脸,挣开他的手就要往外走,却被腰上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束缚住。他被大力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与此同时,湿热的触感羽毛一样落在他脸上。 “对不起……我是真的喜欢你……很喜欢你……” 张凯曦呢喃的唇拂过他的脸颊,轻柔却不容置疑地吻去他脸上残留的泪痕。他伸手捧住谭宇的脸,亲过男生的前额、眉头、眼睛、鼻梁,虔诚得像在膜拜神祗。谭宇的眼睛始终抗拒般紧紧闭着,只是眼睫却止不住的颤抖,犹如暴风雨中振翅的蝶翼。 “我怕你拒绝我,以后连朋友都做不了,才会说那些话的……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不然你揍我一顿好了……” 张凯曦的唇缓缓移至谭宇的嘴角,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带着安抚和示好的意味,他抬起手,温柔地摩挲着谭宇的脸颊,“我知道你对我不是没有感觉的,即使那种感觉很微不足道也没关系……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陪在你身边,对你好?” 谭宇的眼睛一点点睁开,还没等万分忐忑的张凯曦看清他眼底的东西,他就逃避似的再次别开了脸。只是这次,他没有挣脱张凯曦的怀抱。 一股巨大的狂喜瞬时淹没了张凯曦,他全身都在因为激动而颤抖,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梦到的场景,谭宇就在他怀里,没有推开他,没有说出绝情的话语。甚至,他还瞟到了怀里人通红的耳根,看得他一阵情难自禁,忍不住抬起谭宇的脸吻了上去。 疼惜似的轻吻,没有任何侵略的意味,张凯曦唇齿并用,怜爱地亲吻着谭宇的唇瓣,在牙齿掠过某处柔软时,他听到了谭宇“嘶”地一声抽气。 “怎么了?”张凯曦连忙放开他,从头到脚地查看。 “流血了,有点痛”谭宇皱了皱眉,无意识地伸出舌头,扫了一圈破皮的唇角。看得张凯曦一阵脸红心跳。 “我帮你看看”张凯曦把人拉到光线不那么黯淡的地方,让谭宇坐在草地上,小心地用纸巾给他擦伤口。 “还疼吗?”张凯曦克制住自己再次亲上去那两瓣柔软的冲动,内疚地抓了抓头发,“我当时太急了,那个力道可能控制得不太好……对不起……” 60.曙光(上) “你今天说了很多次对不起了。”谭宇无奈地笑笑,拍了拍裤腿上的草屑起身,“挺晚了,外面冷,回去吧。” 张凯曦嗯了声,也想像谭宇一样潇洒地拍拍衣服站起来,只可惜他刚才一直都是跪坐的姿势,腿早麻了,这会儿僵着腿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表情十分尴尬。 谭宇知道他脸皮薄,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伸出手,很自然地拉了他一把。 掌心相触的感觉温暖而熨帖,张凯曦仰头,看谭宇的脸隐在昏黄的光线中,硬朗的脸部线条被渲染得出奇地柔和,一时都看呆了。 “你的东西没拿。” “啊?哦”张凯曦忙不迭地回神,快步走到湖畔找回被他踢了无数脚的纸袋。谭宇则是一个人走到了他们一开始坐的石凳旁,张凯曦提了东西回转时只看到男生微弯的脊背,也不知道谭宇具体在做什么。 “那个,是不是很丑?”张凯曦猜谭宇在看桌上拼的那三个英文字母,他自己可没脸看,那么拙劣的告白,跟三岁小孩儿似的,他这会儿都不好意思承认刚才那种蠢事竟然是自己干出来的。 “还好……”谭宇的语调里似乎隐约带着笑意,张凯曦看到他转过身,把什么东西装进了长裤口袋里。 可能是掉了钥匙什么的吧。张凯曦没有多想,笑眯眯地走上前去,对谭宇道,“走吧。” 他们挑了最偏僻的一条小路回宿舍。路两旁的杂草已经长到谭宇胸口的高度了,他想起去年冬天的晚上,他也是和沈牧走在这条路上,只不过他那晚全身都是殴伤,模样实在狼狈,他那时心里也不好过,爱而不得的绝望,自惭形秽的卑微,种种消极情绪郁结在心。不过半年都不到,他再次走上这条荒草丛生的小路,很多当初耿耿于怀的东西竟在不知不觉中释怀了。 “明天周末,有什么打算?”张凯曦侧过脸看他,黑眼睛里希冀的光彩在暗处闪闪发亮。 “嗯……暂时还没想好干什么,可能出去走走吧。” 谭宇看着身旁的人,有时会有种看到半年前巴巴地追在沈牧身后的自己的错觉。只是这一次高高在上的那个人换成了他。他想,自己终归还是狠不下心的,或许是因为他比谁都了解满腔深情空付的痛苦,又或许,是因为他寂寞太久了。这条路,他一个人走了七年,那些能说的,不能说的,那些煎熬,折磨,无可奈何,都藏在他心底最隐秘的壁垒里。直到有一天,一缕微光沿着缝隙照进来,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心墙原来如此脆弱,一点点温暖和柔情就能击垮。 逃避,自欺欺人,这些都是他尝试过的,但是他骗不了自己的心,人心是善变的,他也不能免俗。更何况,他本来就是个彻彻底底的俗人。他渴望的幸福,不过是猫吃鱼狗吃肉,奥特曼打打小怪兽。这么简单而已。 “要不要去西郊,汤子湖那边有个公园,里面有野战基地,可以组队打真人CS,还有攀岩和探险项目,烧烤野营也都没有问题。班长上次不是在群里提议说找个时间全班一起出去玩一次么,我觉得这个地方就挺好。” 谭宇点点头,“可以啊,什么时候跟班长说说。” “这周估计是来不及了,没时间组织,暂时推到下周六吧。明天去市海洋馆怎么样?正好陈鸥前几天给了我两张票,他老妈单位发的。” 谭宇从来没去过江城的海洋馆,只听说票价很贵,但他心里多少是有点向往的,这时眼底便掩不住好奇和欣喜,“海洋馆的话,听说离市区有点远……” “那没关系,我们坐地铁去,一号线最近不是通车了么。回来的话经过步行街还可以看场电影,那个最近上映的王家卫的片子就不错……叫什么来着……”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宿舍大门,周末在即,整栋男生宿舍楼都透着一股萧条和颓废的气息,张凯曦皱着眉踢掉横在楼梯上的一只臭袜子时很有一股骂娘的冲动,但鉴于谭宇就在旁边,还是硬生生地忍住了。 走到楼道的时候他脑中灵光一闪,俊眉微扬,“哎,我想起来了,叫——”余光瞄到一个身影,他的话语陡然变了调,透出一股子阴阳怪气,“你来干什么?” 沈牧从另一头走来,看来刚拜访完他们的寝室。他见到两人,先是礼貌地笑了笑,目光转过谭宇不怎么自在的脸色,便凝注不动了。 男生的唇瓣异常红肿,唇角还有破皮的痕迹,沈牧一眼便看出来这两人间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胸口像被针扎了一下,沈牧掩在袖口下的手无声握紧,脸上依然挂着和煦的笑,“也没什么大事。谭宇,胖子不是明天过生日么,就让我问问你明天有没有空,中午一起吃个饭。” “没空!”张凯曦冷着脸,干脆利落地蹦出两个字。 沈牧没有理他,径直看向谭宇,“我打你电话你没接,所以我就直接来你们寝室了,结果你们寝室也没人……”, “我手机落寝室了,没接到电话,不好意思啊。”谭宇连忙解释,他一开始出门的时候太急,手机留在换下来的外套里也没注意到。 张凯曦在旁边听着这两人的对话,心里都快恨死了。不管他怎么努力,怎么付出,在谭宇心中,大概连沈牧的指甲盖都抵不上。人家一个不经意的回眸,就抵得上他几个月的仰望。可笑,原来爱情这种东西,真的毫无公平可言。 “胖子生日啊,我都差点忘了……实在对不起,我明天还有事,去不了。晚上我给他补礼物,行吗?” 正垂头丧气地掏钥匙开门的张凯曦一下竖起了耳朵,屏息凝神地听着沈牧的回答。 都这样了你要是还敢缠着谭宇小爷就把你拖出去毙了…… “没事儿,我就是跟你说一声而已。”沈牧毫不在意地笑笑,“你们忙吧,我先回去了。” “……注意台阶。”谭宇的喉结动了动,最后从嘴里出来的却是让沈牧啼笑皆非的四个字。 61.曙光(下) 竖着耳朵的张凯曦长长地舒了口气,锁孔一转,门应声而开。寝室里一片漆黑,估计那些家伙都去网吧组队打LOL了。 “都不在?”谭宇紧跟其后踏入,顺手摸索到墙壁上凸起的灯光按钮按下去,室内的光线一下明亮起来,他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 “大概出去包夜了吧。”张凯曦走到阳台,把装衣服的袋子往洗手池一扔,放水,倒洗衣粉,一气呵成。 谭宇噢了声,脱了外套挂在床头,便进了洗手间。张凯曦瞟了消失在门后的身影一眼,立刻疾步走进室内开了桌上待机的笔记本,百度搜索男男约会建议。结果一条条看下来,张凯曦黑线不已,什么叫实在不行就强上,还有什么叫实在不行就躺平给人家上……主意一个比一个馊! 阳台上传来门开的响动,张凯曦一个激灵,连忙把笔记本合上,随手抽了本英语杂志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明天我们几点钟出发?”谭宇手里拿了毛巾和杯子走进来,他刚刷完牙,一张口嘴里就有股绿茶的清香。 张凯曦沉醉在这股若有似无的香气里,心不在焉地盯着杂志道,“嗯……早点去比较好,吃完早饭就走吧。” 谭宇点点头,弯腰开始铺床。张凯曦扫了眼腕表,这才发现竟然都十点了。看来他的动作也要加快了。 两三下搓完盆里的衣服,起晾,再以光速刷完牙洗完脸,张凯曦喜滋滋地钻进被窝里。谭宇盘腿坐在床上,膝盖上放了本书,正在接电话。 “……小悦的成绩过一本应该没问题……你们也别给她太多压力了……嗯,我这边都好……行,你和爸都早点休息,就这样。” “谭悦快高考了吧?”张凯曦拿了个枕头垫在两张床间的隔栏上,舒舒服服地往上面一靠,“她会报江城这边吗?” “也许吧,她倒是提过想考江大。”谭宇把书合上,放在枕侧,放松地伸直腿躺了下去。张凯曦扭头看了他一眼,“我关灯啦“ 谭宇应了声,随即便听到啪嗒的声音,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一开始开着灯谭宇没怎么觉得气氛不同寻常,这会儿无边的静谧里只剩两人的呼吸声,再回忆起在湖边时那人急切而疯狂的吻,谭宇便觉得脸上臊得慌。对铺的人也反常得很,关了灯半天都一声不吭。 张凯曦心事重重,卷着被子翻来覆去。他既想问谭宇先前没有拒绝他的吻是不是表示接受他的意思,又怕这么一问会引起谭宇反感导致两人彻底没戏。而且还有沈牧那个碍眼的家伙,时不时就要在两人间插上一脚,不定哪天就把谭宇拐走了。张凯曦是越想越焦躁,恨不得现在就把谭宇抓过来逼问一番,可如果答案不是他想要的呢,至少保持在现在这样的状态,他并不是全无希望可言的。 “怎么了?”那边翻身的幅度实在太大,谭宇本来自己就无心入睡,忍不住就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默。 听到他含着担忧的声音,张凯曦合上眼,重重吸了口气,又吐出来,像是下了什么决定般,“谭宇……我今天在湖边说的话,都是认真的。” 谭宇心头一颤,这一刻终究是来临了。他的优柔寡断,已经在无意中伤害到了那个人。他不是没有察觉到每次沈牧出现时张凯曦全身散发的戾气和冷漠,生怕他跟沈牧跑了似的,却又不敢在脸上表露出来。他比谁都明白这种抓心挠肝夜不能寐的感觉,可他心里大概也是怀有私心的,想着反正那个人喜欢自己,受一下这种刺激也无可厚非。他什么时候竟把张凯曦对他的感情视作如此理所当然了?谭宇几乎不敢深想下去。 “我知道……”还是放过他吧,也放过自己。谭宇苦笑着想。 “你那时什么都没说……我不知道你……”张凯曦虽然鼓足了勇气,但还是不敢把话挑得太明。 “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谭宇顿了顿,才轻声道,“但是该说不的时候我绝对不会含糊。” 张凯曦楞了一下,好长一会儿才理解过来谭宇话里的意思,他又惊又喜地从床上爬起来,俯下身,语声颤抖,“所以……我还是有机会的……是吗?” 黑暗中谭宇的脸只能勉强辨清轮廓,但幽深的眸子里笑意明亮,张凯曦听到他嗯了一声。 “那……我可以抱你一下吗?”张凯曦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 谭宇似乎有些怔楞,随后脸上便起了热意,点点头,他慢慢地把身侧的薄被掀开。 张凯曦连下床的短短几秒都不肯浪费,直接弓背曲腿从自己的床跨了过去,脑袋差点磕到了上铺的床垫。他压抑住激烈的心跳在谭宇身旁躺下,然后伸出手,缓缓地、坚定地抱住了身旁人的肩背。 闻到那个人身上特有的清爽干净的味道时,张凯曦几乎感动得要哭了。他把脑袋埋进谭宇的胸口,依恋似的用力蹭了两下。 谭宇被他撒娇一样的动作弄得哭笑不得,同时心里又涌上几分说不出的柔情。他以前不是没和这个人同床共枕过,可今天这一次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坚冰早已融化,他们坦诚相对。怀里的这个人全心全意地喜欢他,而他,平静且快乐。 也许这才是他一直以来期待的感情,不用轰轰烈烈,虐心虐身,就这么平平淡淡的,像润物无声的春雨,悄悄侵蚀他的心。不也很好吗? 谭宇的手抚上怀里人的脑袋,温柔地摩挲了一把。张凯曦仰起头看他,漆黑的眼睛明亮如晨星,“谭宇,你相信我吗?” 谭宇用力点点头。早在他们一起被困在那个冰冷的储藏室开始,他就开始相信他了。 张凯曦笑了,他的脸凑过来,温热的鼻息喷在谭宇脸上,双手捧住他的脸,鼻尖轻抵他的鼻尖,轻柔道,“我想亲你。” 62.勾(上) 微弱的月光洒进窄小的六人宿舍,朦胧的光影中两颗脑袋一点点靠近,直到呼吸交融,密不可分。 张凯曦轻咬着谭宇的唇瓣,伸出湿润的舌头细致地描摹着他的唇形,谭宇有点呆呆的,眼睛一会儿睁开一会儿又闭上,睫毛伸展的频率弄得张凯曦心痒难耐,忍不住含住他的唇狠狠吮吸了一口。 “别闭眼,看着我。”张凯曦蛊惑似的在他唇畔低语,离得太近,男生软翘的长睫拂过谭宇的眼角,有点痒,他张了张口,正想说话,一个湿软的物体刺溜一下窜进他的嘴里,他条件反射地想合上牙齿,张凯曦的手立刻钳住他的下巴,“别……咬……”含糊不清的呢喃从相贴的唇齿间传出来。 静谧的夜里,唇舌交缠的触感格外鲜明。男生的舌头很有技巧地扫过他的口腔内壁,牙齿一颗颗被舔过,以一种极其缓慢又色情的速度。谭宇只觉得呼吸困难,脸烫得几乎要冒烟,全身都涌起一股无处宣泄的燥热。他想回应男生的吻,窝在角落里的笨拙舌头却无计可施,直到湿软的触感步步逼近,张凯曦唇舌并用地勾住他的柔软,辗转舔舐,还时不时用洁白的牙齿轻咬,眼睛更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谭宇在对方墨黑的瞳仁里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自己,满布红潮的脸,表情迷离涣散,和他平时的严肃坚毅大相径庭。他没有勇气再看下去,视线下移,映入眼底的是张凯曦即使在夜晚都像会发光一样的白玉无瑕的脸,这张脸在情动的时候更是俊美异常。谭宇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他现在才意识到,他们靠得太近了,他甚至感觉得到张凯曦凸出的腰骨,像锋利的棱石一样硌着他。他不可避免地起了反应。 令人窒息的深吻终于结束,两人的唇齿分开时牵出一条长长的银丝,十分银靡。谭宇像个刚被捞上岸的溺水者一样大口喘气,同时双腿曲起,试图掩饰自己尴尬的境地。只是他的腿一动,张凯曦就伸手按住了他, “先别动……” 张凯曦的嗓音低哑得厉害,似乎在强自压抑着什么。只隔着薄薄的两层衣料,谭宇立刻就感应到了他两腿间的热度,这个姿势有种让他心惊的熟悉感,他身体一僵。 映着微弱的月光,视力绝佳的张凯曦很快发现了谭宇异常苍白的脸色。他还以为是自己刚才的吻又不知轻重,弄痛了他,顿时后悔不迭道,“对不起……我刚才太激动了……” 谭宇从那晚不堪的回忆里抽身出来,勉强对张凯曦露了个安抚的笑容,“不是你的问题……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张凯曦是何等聪明的人,一看谭宇黯淡的眼神就明白过来了。他在心底再次把沈牧千刀万剐了无数遍,然后叹了口气,伸手把谭宇抱进怀里,“以前的事,我一点都不介意……今晚我什么都不会做,就只抱着你,行吗?” 感觉到谭宇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张凯曦紧了紧环在谭宇腰上的手臂,嘴角扬起宠溺的笑容。 “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张凯曦低头亲了一下怀里人的发顶。 “嗯”谭宇也伸手抱住了他。 这一晚,张凯曦睡得格外香甜。隔天早上要不是被聒噪的手机闹铃闹醒,张公子大概会抱着谭宇昏天暗地的睡上一整天。 “操……” 再多的起床气在看到谭宇近在咫尺的睡脸的这一刻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张凯曦关了闹钟,把手机塞回枕头下,平心静气地端详起谭宇的睡脸来。 这么理所当然光明磊落的“偷窥”,对张凯曦来说还是第一次。谭宇肤色偏黑,五官并不出众,侧脸却很有男人味,尤其是颧骨到下巴的线条,硬朗而坚毅。他凝视了一会儿谭宇的睡脸,便忍不住心痒,伸指戳了两下。谭宇大概以为是蚊子,皱眉翻了个身,手抬起胡乱挥了挥,又睡了过去。不过张凯曦玩心一起,要他轻易罢手是不可能的,到后面他干脆整个人压上去,对谭宇实施人身骚扰。 “晤……”谭宇终于不堪其扰地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看到压在他身上的张凯曦,愣了两秒,脸一下红了。 脸红倒不是因为张凯曦压在他身上,而是因为大清早男人正常的生理反应。此刻两人的下面都很精神,就这么硬硬地互相抵着。张凯曦厚脸皮惯了,丝毫不害臊地从谭宇身上爬下来,他穿了条贴身的白色休闲短裤,没盖被子,腿间支起的帐篷根本就遮不住,他也不打算遮,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在谭宇面前戳着。 谭宇臊得无以复加,姿势别扭地刚想坐起身,就被张凯曦压了回去。 “你想自己解决啊?”张凯曦轻柔地在他耳边哈气,艳丽的眉眼带着浓浓的诱惑的味道,“你都有我了,还要去麻烦右手么……” 谭宇不得不承认,用这种语气说话的张凯曦,真是性感得无可救药。 脖颈忽然一凉,湿湿软软的东西贴了上来。谭宇略一低头,就瞧见张凯曦趴在他身上,两手撑在他肩膀两侧,正伸舌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他的脖颈。 63.勾(下) 轻薄的V领长袖松松垮垮地挂在男生身上,从谭宇这个角度看过去,那人优美细致的锁骨和白皙平坦的胸膛展露无遗,他的喉结无意识地滑动了一下,下身的胀痛感更加鲜明。 张凯曦的视线掠过谭宇窘迫的脸,意味不明地低笑了一声,他的吻从谭宇的脖颈转移到脸侧,最后滑上他的唇,趁男生分神的间隙,他伸出手,从谭宇的运动长裤探进去,穿过宽松的内裤,准确无误地握住了那根硬热的肉帮。 谭宇喉咙里溢出的惊喘全数被张凯曦吞进了嘴里。他难耐地吻上那两瓣柔软,舌尖袭卷过光滑的口腔内壁,牙齿轻轻咬住谭宇木然的舌头,再用力地吮吸,直到谭宇在他身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嗯……”这是谭宇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快感,张凯曦的吻让他沉醉,手更像是有魔力般,极富技巧地反复撸动着他两腿间昂首的器官。谭宇只觉得身体里像是有什么要炸裂开来,他的视线渐渐模糊,生理泪水充盈着他的眼眶,双手不知不觉抓住了张凯曦的小臂,似是乞求又似告饶地看着他。 “舒服吗?”张凯曦缓缓撑起身体,凝视他的脸,黑得发亮的瞳仁幽深如同旋涡。 谭宇双唇微张,边断断续续的喘息边用饱含情欲的目光望着他。这目光看得张凯曦下腹窜起一股猛烈的骚动,他再也按捺不住,低下身掏出两腿间硬得要爆炸的东西,和谭宇的抵在一起,大力搓弄起来。 “晤……呃……”张凯曦昨天已经放纵了一次,加上头一回抱着谭宇真人做这档子事,刺激过大,持久力自然有些不足,没一会儿就忍不住和谭宇一起射了,粘稠的白色液体溅在两人的小腹上,一片斑驳。 “你……”谭宇的喘息刚刚平复,便震惊不已地看着他。 张凯曦摸到小腹上黏腻的液体,再瞄了眼自己已经软下去的小兄弟,整个人像是当头挨了一大棒,彻底懵了。 快枪手……黑色的三个大字在他脑海中扭曲地来回摇晃。 “我太久没做了……”低如蚊蝇的声音。 倒是谭宇笑了,他摸到床头的纸巾盒,递给他,“擦一下吧,等会儿起来洗床单。” 张凯曦现在只很不得在地上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他接过纸巾盒,埋头匆匆擦了擦身体,便红着脸下床,一头钻进了洗手间。直到谭宇都把被单洗完了准备去楼下晾的时候,张凯曦才一脸蛋疼地从洗手间里出来。他暗下决心,以后裤腰带一定要管好,对谭宇那些歪心思也要收起来,不能动不动就意银人家,要做就真刀实枪地做,方能重振雄风一展夫纲…… 谭宇不知道他脑袋里那些杂七杂八的心思,催着他刷完牙洗完脸,两人再一起去楼下吃早餐。虽说张凯曦年前就被他爸没收了全部骚包的家当,一没车二没卡,造型也愈见穷酸,不过他一到人前又拽成了那个二五八万的官二代。陈大少最近几个月也不知道在搞什么幺蛾子,成天鬼影子都见不到一个,张凯曦找他借车是不可能的了。好在去海洋馆还可以坐地铁,这让他多少有些慰藉,毕竟他也不想第一次和谭宇约会结果大部分时间两人都在挤成沙丁鱼罐头一样的公车上遥遥相望。 地铁人也多,好在平稳,速度又快。半个小时不到他们就抵达了要下的站台。只是两人刚一出站张凯曦的电话就响了,还是他家厅长大人打来的。 张凯曦背上的伤才好利索不久,这会儿看到来电显示的号码依然心有余悸,接电话时语气也是毕恭毕敬的,“……爸?” “……我没在学校……和同学出门了……今天周六我又没课——”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张凯曦的脸色陡然一沉,“我没去招惹人家,早道过歉了……行,那事儿就算我干的,我负全责行吗?……我哪里不知悔改了——” 眼看张凯曦跟他爸有在电话里吵起来的趋势,谭宇旁观不下去了,他抬手按了一下他的肩膀,眼神里带了点不赞同地看着他。 张凯曦接受到他的眼神,脸色稍微好了点。又和他爸说了几句,挂了电话,再抬眼看谭宇时目光有些忧心忡忡。 “怎么了?”谭宇担忧的问。 张凯曦嗫嚅了半响,“我爸他……想见你。”他沉默了两秒,又道,“那晚我爸也去医院了,他以为是我要把你给那啥,你又不从,才酿成惨案的……” 谭宇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当时我可是被他一顿狠抽,虽然我确实是该抽没错,可老头子下手也忒重了点……”张凯曦抓了抓额发,这段回忆对他而言实在不怎么光彩,“后来养病的时候我天天晚上失眠,我妈非要拖着我去看心理医生,差点没把我给折腾死……” 难怪寒假回来看到张凯曦瘦了一大圈,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谭宇心中一动,关切道,“失眠很严重吗?还要去看心理医生?” 张凯曦似乎有点羞于提起这个话题,他抿了抿嘴,摸了下鼻子,“也没什么……主要是一闭眼就做噩梦,梦到自己手上都是血……”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谭宇已经听得很明白了。原来,连他都从那晚的阴影走出来的时候,这个人却还在经受残酷的精神折磨。他胸口说不出的一窒,想要伸手摸摸张凯曦的脸,却猛地意识到这是在人来人往的出站口,伸出去的手臂只好在中途转了方向,落在男生肩上。 他不会说好听的话,只是用手在张凯曦耷拉的肩膀上安慰似的捏了一下,“都过去了,你现在有我呢。” 张凯曦抬眼看他,眼里隐隐有什么在闪动。 “我们一起去见伯父和伯母吧,把事情都说清楚。你的,我的,我们的,都说清楚。” 视野里陡然变得一片朦胧,张凯曦忍不住按紧了放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用力点了点头。 64.尾声(上) 张家二楼的书房里,此刻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严肃。 张父坐在梨木书桌后宽大的靠椅上,清瘦的脸覆了一层浓重的阴霾,他左手搁在桌上,面前还有一份市公安厅待签的文件和一支德国钢笔。落地窗没关,正午的阳光投设进来,落在书桌另一头两个笔直伫立着的年轻人的肩背上。 张父凌厉的视线扫过那两个年轻人交握的手掌,接着缓缓上移,钉在面容白皙的那个年轻人身上不动了。他望着亲生儿子的脸,这张脸第一次让他觉得无比陌生,他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讽刺的嗤笑,“你站在你老子面前说,你要和一个男的在一起?” 张凯曦握紧了身旁高大男生的手,目光清澈而坚定,“是。” “谭宇!”张父突地一声断喝。 谭宇的身体随着这声喊绷得更直,犹如一杆铁制的标枪。 “下面我问的每个问题你都要诚实回答我,能做到吗?”张父虽然早已远离一线,但以前做刑侦时的雷厉风行依然牢牢扎根在他的骨子里,眉眼间的威严和冷冽让人不敢直视。 “能。”尽管被张父有如实质的视线压迫得分毫不能动弹,谭宇的语气仍然无畏。 “他有没有强迫你或者用手段威胁你?”张父的目光锁在他脸上,不放过那上面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 张凯曦脸一黑,差点没忍住拖了谭宇甩门就走的冲动。带谭宇回家见他爸根本就是他脑袋被门夹了才会干的蠢事。 “从来没有。”谭宇摇头,同时暗暗握了一下张凯曦的手,示意他先别焦躁。 “冒昧说一句,您应该相信您的儿子。” 张父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只是那个笑容极冷,丝毫没有到达他的眼底。 “你是同性恋?”张父换了个姿势坐在靠椅上,目光如刀,射向毫无防备的谭宇。 “爸!”张凯曦气愤不已,“你怎么能——” “我是”谭宇打断了他。他的唇有些苍白,颤抖着挤出后面那三个字,“……同性恋。” 出乎他意料的,张父没有露出任何鄙夷或者不屑的神情。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拿起桌上的笔,面无表情地在文件右下角签了自己的名字。合上文件,他拿笔一指谭宇,“你可以出去了。” “伯父——”谭宇还想说点什么,被张父凛冽的视线一扫,立刻噤了声。他捏了捏张凯曦的手,男生侧过脸和他对视,眼底有默契的笑意。 “别担心,有我呢”张凯曦用唇语说。 谭宇的身影刚消失在门外,张父面无表情的脸就沉了下来,他猛地摔了手里的笔,一拍梨木书桌,“张凯曦你他妈的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张凯曦从来没被他爸用这种语气吼过,只觉得耳膜被震得生疼。即使那次在医院他爸气得就差没抽死他,也不会爆这种有辱自身形象的粗口。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家儿子变成了同性恋这件事,真的严重打击到他爸了。 “你有把你老子放在眼里吗?带个男人回家,还跟老子说你们要在一起?这个人还是、还是——”张父说不下去了,要是张凯曦带回家的是个陌生的漂亮男孩,张父肯定眼都不眨地立刻打印父子关系断绝书,而且不用签名,即时生效。可他带回来的偏偏是谭宇,这个孩子对他们家有恩就不说了,张父直到现在都对谭宇心存愧疚,更别说此前他还一直很欣赏这孩子端正的品性,比他们家那个败家子不知强了多少,可怎么偏偏就…… “你以前不是常说我这人没有责任心吗,发生那件事之后我也想通了,我要对谭宇负责。他身体上和心灵上受到的伤害,我全都要负责到底!”张凯曦站立的身姿依然笔挺。 “哼,你还挺把自己当回事儿。”张父轻嗤一声,“负责?有你这么负责的吗!负责到跟人家躺一个被窝?” 张凯曦脸一红,“那是情到深处……“ 张父摆摆手,气到极点,他反而冷静了下来。他以手撑额,重重地吸了口气,看也不看张凯曦,径直道,“跪下。” 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刻,张凯曦脸色都没变,这要是在古代,他现在绝对一撩衣摆,潇洒至极地跪地。不过在他爸面前耍帅注定是行不通的,他老老实实地埋头跪了下去。 张父这次没用皮带,他直接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根黑色的皮鞭,张凯曦一瞄见那抹黑色全身都微不可察地抖了下,他小时候特别皮的那会儿被那根鞭子折磨得可够呛,现在想起来都心惊胆战。 “衣服脱了!”张父凌空扬了一鞭,似乎在测试鞭子的力道。 张凯曦心头一凛,暗想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一咬牙,一闭眼,卷起衣服下摆就要往上撩。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的身影风一样撞开书门冲了进来。 张家宅院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混乱过。 张父手里捏了根鞭子,怒气冲冲地追在那对胆大包天的母子身后,走廊的盆栽被他绊倒了好几颗。小保姆在后面焦急地喊“老爷您别打小凯哥他伤才好没多久呢”,书房的电话响了,却没人接,楼上楼下一片乱糟糟的景象。 “伯父”谭宇挡在正要往后院冲的脸色铁青的张父面前,“这件事我也有一半的责任,凯曦的伤才好,您要打就打我吧。” “让开!没你的事儿!”张父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了一秒,就掠到了他身后,“今天不抽小兔崽子一顿难平老子心头之恨!” “你这个冷血无情顽固不化的的老家伙!俩孩子在一起怎么惹你了,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张母抱着自家儿子躲在院子里的一株茶树后,张凯曦担心谭宇,在她怀里挣了挣,无奈怎么都挣不出来,只得作罢。他妈宠他可真是宠得无法无天,就连最开始他和谭宇手牵手走进家门的时候也只是问了句“在学校一切都好?”,好像她什么都料到了似的。 “我冷血无情顽固不化?”张父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那我今天还就冷血一回了,不打小兔崽子一顿我对不起张家列祖列宗!” 张凯曦敏锐地从他爸这句话里听出了点什么异样的东西,只是他来不及深想,就被眼前一幕刺痛了眼睛。谭宇竟然在他爸面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你这是干什么!”张父完全没料到谭宇来这么一出,惊慌地退了两大步。 “伯父”谭宇仰头望着张父,目光坚韧而明亮,“我明白这个事情对您来说很难接受。我也不打算为自己做任何辩解。可我既然已经决定跟凯曦在一起了,就做好了跟他同患难的准备。这些话也许在您听来很幼稚,但我还是想说。如果您一定要打他,就连我一起打吧。” “谭宇……”张凯曦鼻头一酸,迈出的步子像有千斤重,“你没必要……” “小谭……”张母在他身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保姆躲在拐角刚用手帕擦完眼泪,就见张父脸色奇差地大步朝这头走了过来。她连忙把自己缩进角落,同时在心底咦了一声,怎么突然就没动静了? 张父上了二楼,把自己锁在书房里,锁了整整一个下午。 直到晚饭的时候,小保姆在门外喊了很多遍,他才从书房里出来。只是短短一个下午不见,他整个人都像老了十岁般,连走路的姿势都变得有些佝偻。 餐桌上的饭菜已经没了热气,张母忧虑地望着从楼梯上走下来的丈夫,她对面两个忐忑不安的年轻人并排坐在一起,跟随她的目光齐齐转过头去。 “三年,我给你们三年时间。”张父的语调有些暗哑,大概是抽了一下午烟的缘故,“证明给我看,你们俩经得起考验。” 65.尾声(下) “爸……” “你有个叔叔在加州伯克利分校任教,这个学期完了你就去那边,给我待满三年再回来。” “老头子啊,是不是有点太急了……凯曦都还没毕业……”张母犹豫道。 “他上不上那所大学都没什么俩样,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张父轻蔑地嗤了一声,他转向正在发愣的张凯曦,“我也不要求你考什么MBA、PHD了。只要你换个环境,好好学门新语言,把以前那些惯出来的毛病都给我改了,能做到吗?” 此刻的张凯曦内心可谓五味杂陈,既有欣喜,又有不甘,还有几分酸涩。欣喜的是他和谭宇并没有完全被他爸一棒子打死,不甘的是他爸一句话就想把他踢出国,也不管他和谭宇的感情还在起步阶段,明显怀着把两人爱情的幼苗掐死在温床中的阴暗心思。至于酸涩,有这么急哄哄地把自己的儿子送出去的父亲吗?跟送大白菜似的! 张凯曦咬牙切齿了半天,侧过头,谭宇正深深地看着他,眼神里分明是肯定和赞同。他握了握拳,转过去对着他爸,“行,美国我去,毛病我也会改。不过三年后我回来,你能不能保证再也不反对我和谭宇的事?” “等你回来再说。”张父没什么表情,“三年后的事,谁也不敢保证。你要是到时候带了个美国妞回来,我能反对吗?” 最后这句彻底把张凯曦给堵得哑口无言。他算是醒悟了,他爸早把他的劣根性洞察得一清二楚,这些年任他在外面怎么惹是生非张牙舞爪,不过都是在他爸的手掌心里翻着跟斗玩儿而已。 “伯父,谢谢您的理解”谭宇站起身,弯下腰诚挚地给张父鞠了一躬。 张父还端着架子,不怎么感冒地嗯了声。他现在对这个年轻人可谓是爱恨交织,爱惜他的品性的同时又对他勾搭上了自家儿子这事多少有些怨恨。他终究是个父亲,胳膊肘还是朝着自家人拐的。 “都还站着干嘛,坐下吃饭。”张父发号施令般结束了餐桌上难捱的沉默。 这晚谭宇就在张家住下了,只不过住的是客房。他心里装着张凯曦两个月之后就要走这件事,从进了房间后就开始走神。直到一阵敲门声把他惊醒。 “伯母?”谭宇拉开门,看到穿着睡衣的张母,瞪大了眼。白天他和张凯曦忙着和张父周旋对峙,弄得筋疲力尽,差点忘了还有张凯曦他妈这关没过。 “没打扰你吧?”张母笑眯眯地望着他。 “没有没有”谭宇连忙把她迎进来。这本来就是他们家的卧室,他一个外人,现在反倒有点喧宾夺主了。 “你别紧张,我不是来拆散你们俩的。”张母看他神情惴惴不安,语气又放柔了几分,“诶,我们家凯曦性子不太好,毛病也特别多,他……没对你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怎么一个两个都对张凯曦这么没信心?谭宇无语凝噎了一会儿,苦笑道,“没有,我们相处得很好。” 张母这才看起来放心了一点,她拢了拢鬓发,在床沿坐下,又招手示意谭宇也和她一起坐下。 “我们家凯曦表面看起来是个混不吝,成天没个正形,但他骨子里其实很执拗,一旦认真起来就是一辈子的事……你明白吗?” 谭宇点点头。 张母欣慰地笑笑,谭宇要是个女孩,她让她家凯曦去做上门女婿都愿意。不过事已至此,张母也早就抛掉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她握住谭宇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看进男生的眼睛里,郑重道,“我们家凯曦可就交给你了。以后的日子你们要互相扶持,一起奋斗,可以吗?” “伯母……”谭宇眼眶有些酸胀,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样的宽容和温情,甚至让他隐隐生出不该和张凯曦在一起的愧疚感。只是这种愧疚感很快就被更强烈的不轻言放弃的念头给打败。在一起,不是仅仅被被家长认同那么简单的事情,他和张凯曦未来要经历的,还有很多很多。 “还叫伯母啊?”张母眯起眼睛慈爱地看着他。 “妈……” 张母走后,谭宇一个人坐在没开灯的房间里,望着稀疏的月光从窗台照进来,久久都没有睡意。 门口忽然传来拧动门把的声音,坐在床沿的谭宇刚转头,一团黑影就扑了上来。熟悉的体温,熟悉的触感,黑暗中谭宇无声地翘起了嘴角。 “我妈都跟你说了什么?”张凯曦从后面搂着谭宇的腰,轻柔地用手掌摩挲着他的胸口和腰腹,不带任何情欲的意味。 “没什么。她让我好好照顾你。” 张凯曦顿觉脸上无光,她妈估计在谭宇面前把他的缺点全抖出来了。还照顾?把他当幼儿园小朋友吗?不过话说回来,这也算是一种认可吧…… “你不在身边,我都睡不着”张凯曦撒娇似的抱着谭宇的腰,脸来回蹭着他的脖颈,谭宇后颈的肌肤本就敏感,被他这么一蹭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明天起来被看到不太好……” 他们就剩两个月都不到的时间在一起了,漫长的分离很快就要来临,以前谭宇和张凯曦在一起倒不觉得时间有多快,现在只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偷来的,格外珍贵。谭宇虽然也想和张凯曦待在一起,但一想到这是在张家,还是会顾忌退缩。 “没事,明天我早点起来回房间就行了”张凯曦已经踢掉了鞋子,长裤也脱了,拉着谭宇躺进了被窝里。他也不敢太过分,就只是抱着谭宇纯睡觉而已。 “对了,今天不是没去成海洋馆么,我们明天再去一次,行吗?”张凯曦从背后环着谭宇的腰,漆黑的眼睛耀如晨星。 “嗯。”谭宇用手包住了放在他腰间的手。 去美国的签证六月初就下来了。面试前张凯曦一直都抱着去驻美大使馆打酱油的心思。无奈那天谭宇是陪着他一起去的,他实在不好意思用刻意的蹩脚英语混过去,只得端正了姿态认认真真地回答问题。他托福考得一般,不过他爸面子大,签证护照什么的不过是象征性地走走程序。 这两个月过得飞快。张凯曦嫌寝室里那帮电灯泡碍眼,那天从家里回来后就领着谭宇搬进了校外陈鸥的公寓,两人有模有样地过起了小日子。陈大少远在海南参加劳什子的海天盛宴,据说是纸醉金迷乐不思蜀。张凯曦时常担心某人再这么下去陈氏鲜鱼店应该就离倒闭不远了。 谭宇再次见到沈牧,是在家乐福的食品区前。张凯曦在隔壁的货架前挑牛肉干和薯片。谭宇推着推车,正要掉头,迎面撞上一个人影。沈牧手里提了个购物篮,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 “对不——”谭宇的话顿时噎在了喉咙口,楞了好半天,才想起要打招呼,“沈牧”。 张凯曦拎了盒薯片和一大包牛肉干走过来,往推车里一塞,顺手捏了下谭宇的脸,“我去拿几罐冰啤,你在这儿等我。”好像他眼里根本没有沈牧这个人似的。 “你们……现在在一起?”沈牧脸上的笑容很勉强,似乎随时都会龟裂。 谭宇不说话,算是默认。 沈牧呵呵笑了两声,“那很好啊……祝你们幸福。” 此情此景,不管说什么都会让气氛尴尬,谭宇索性只点头。 以前他和沈牧在一起,都是他说话,沈牧不耐烦地听。这次竟然反过来了。 “暑假留在江城吗?” “嗯” “考研吗?还是考公务员?” “应该都不会考,就找家企业实习。” “谭宇,走了,家里的空调还没关呢”张凯曦抱着几罐菠萝啤过来,一骨碌抛进购物车里,结果被谭宇嗔怒地瞪了一眼。 “大哥,下面放的水果啊,砸坏了怎么办?” “下次一定注意!” 沈牧默默地转身离开。 得知张凯曦出国的消息时,沈牧正坐在南下的火车上。记不清是多久以前了,有个人跟他说,这辈子一定要去看看沈从文笔下的那座边城。这些话大概连说的人都忘了,不知怎么,他却一直记到现在。 凤凰早已不是沈从文笔下那座古朴宁静、与世无争的古城了,沈牧只在临江的吊脚楼里勉强找到了几分古城昔日的倩影,推开客栈窗户,碧绿的沱江蜿蜒流过,两岸传来很多游客笑闹的声音,喧嚣而嘈杂。 “一路顺风”沈牧改了又改,还是在手机信息框里输入了这四个字,按下发送键。 很久很久,那边才传来回复,“我当然会一路顺风,谭宇还在家里等着我回来呢。” 很别扭,却是难得的妥协的语气。沈牧捏着手机笑了。 在一家湖南牛肉粉馆吃完一大碗又辣又烫的牛肉粉,沈牧边哈气边跟着人流往南长城走。远远地就听到悠扬明亮的吉他声,在凤凰,这样的流浪歌手几乎随处可见。 走近了,沈牧才看清是个坐在桥洞下弹吉他的男生,他脚下的黑色琴盒敞开着,积了不少花花绿绿的纸币,大都面额很小。男生似乎根本没留意过他脚下的琴盒,只是靠在桥洞上,半闭着眼睛,抱着吉他懒散地边弹边唱。男生肤色黝黑,下颌坚毅,嘴角勾起的弧度,很像一个人。 沈牧的夏天微微摇晃起来。 ——正文完—— 番外一:水乳交融 这个晚上,张凯曦罕见地失眠了。明亮的月光照进来,把身旁睡着的人侧脸勾勒得分外明晰,张凯曦盯着谭宇的睡脸看了一会儿,颓然地翻了个身。 按理说终于甩掉寝室那帮电灯泡了他应该很高兴才对,可现在胸口这股莫名的惆怅和忧郁是怎么回事? 是因为一个月后就要走了么…… 张凯曦很清楚并不是这个原因。烦躁地再次翻了个身,他挫败地呼了口气,撑着额头坐起来。拢了拢睡袍衣襟,光脚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冰啤,走到阳台上。今晚的月亮很大,夜风微凉,张凯曦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啤,凉意从喉咙一路窜至小腹,刺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和谭宇在一起也有一个多月了,说来也好笑,两人虽然晚上都躺在一个被窝里,但大多数时候都是纯睡觉。张凯曦担心谭宇还没从那件事的阴影中走出来,即便有冲动也只会自己用手解决,他不敢迈出那一步,怕谭宇抗拒,其实更多的,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这段感情,张凯曦看得很清楚,谭宇也许对他有好感,但还不到爱的地步。他其实很卑鄙,利用谭宇受伤后孤独寂寞的空窗期,一步步用温情攻占了谭宇的心防。带他回家,除了形势所迫,也有他自己的私心在里面,把两人的关系在父母前摊开,差不多相当于昭告天下,他和谭宇在一起了,谁也不能分开他们。他是个很自私的人,爱一个人,就想把他牢牢绑在身边,不给那个人、也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 可爱情并不总是关于甜蜜和幸福,他也会计较,计较自己的付出和所得是不是不成正比。感情这个东西,用天平来衡量似乎很功利,可谁不希望天平两端的砝码是平衡的呢?谁又能做到无怨无悔地付出,却不奢求任何回报呢? 也许谭宇能吧……张凯曦仰头又灌了一口冰啤,有些东西不能比较,一比较,心中就会不自觉冒出嫉妒和酸涩的情绪。这很不好,张凯曦告诉自己,你已经和谭宇在一起,这就够了。 “怎么起来了?”熟悉的脚步声靠近,随即肩膀被一团柔软温热的物体裹住。是一块薄毯。 谭宇睡到半夜,感觉到身侧忽然空了,很不适应。他以前一个人睡倒没觉得什么,后来和张凯曦在一起了,每晚睡觉时都能和另一具柔韧温暖的躯体相拥,那种满足感和归属感是难以言喻的。所以当他在黑暗中摸了半天都没摸到那人的衣角时,胸口涌出的失落驱散了他的睡意,他起身下床,决定去找他。 “睡不着吗?大半夜的喝这个,小心伤胃。”谭宇不怎么赞同地看着他手里的冰啤。 “也不是睡不着,就是想些事情而已。”张凯曦把薄毯拉到脖颈处,这才发现阳台上风很大,吹得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有什么好想的?”谭宇无奈的笑了,大概对于忧郁文艺型的张公子很不适应。他走上前揉了揉男生柔软的黑发,“早点睡吧,明天还有课呢。” “后天就是周末了……”张凯曦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畏冷似的缩了下肩膀,期待地看着谭宇,“你后天晚上有空吗?” “有啊”因为下学期学业太忙的关系,谭宇已经辞掉鲜鱼店的兼职了。不过一到没课的周末反而格外闲散起来。 张凯曦心里有了打算,面上依然波澜不惊,“那,我们就在家里吃晚饭怎么样?” 两人搬出学校后食宿问题都是在附近的餐馆解决的,不到一个月就吃遍了理工大后街。偶尔不忙着交报告的时候谭宇也会去附近的超市买菜,两人在公寓里开个小灶,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得提前去买菜吧,可我下午有节选修……”谭宇肯定是不指望张凯曦的,谁不知道这家伙十指不沾阳春水。 “不用,你回来吃饭就行了,其余的我来弄。”张凯曦信心满满。 谭宇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嘴上还是应了声嗯。 于是这个周六的整个下午张凯曦都在和一条鱼做艰苦卓绝的斗争,他左肩膀夹着电话,右手拿着菜刀,按住砧板上那条蹦跶不休的鱼,俊眉拧成一团,“妈,这鱼头我怎么就是切不断,一切就滑了?平时看谭宇切都挺容易的啊。” 张母在那头听得一脸黑线,果断决定打个的去拯救自家儿子于水深火热之中。所谓老妈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不到两个小时,色香味俱全的四菜一汤就弄出来了。汤倒是张凯曦做的,他嫌什么排骨汤炖起来费事,直接买了紫菜蛋花汤的压缩包,往沸水里一烫,紫菜汤就这么成了,被他妈一顿好训。 张母大概也看出来自家儿子想干什么,做完菜就知情识趣地告辞了,张凯曦对此可谓感激不尽。搓了搓手,盯着客厅的挂钟来回走了几步,想着谭宇应该快回来了,还有什么没准备来着,对了,红酒! 赶紧地翻箱倒柜地找,上次去超市明明买了的,放哪儿去了?张凯曦一番好找,总算在厨房一个不起眼的橱柜里扒拉出那瓶红葡萄酒,还是Made in china的,貌似是谭宇挑的吧…… 管不了那么多了,蜡烛点好,冰镇红酒摆好,灯光调暗,电视柜上的音响随时待命。张凯曦忐忑地往沙发上一坐,就等谭宇回来了。 时针指向六点的时候,张凯曦听到楼梯口传来了脚步声,他急忙站起来,整理好表情,转身,结果脚步声从门口经过,又远去了。大概是楼上哪家的房客。 这紧张劲还真是……跟第一次谈恋爱似的……张凯曦不由得在心里鄙视自己的小儿女情态。 正在他发怔的当口,门口传来的锁孔转动的细微声响将他拉回现实世界,他赶紧地拍了拍长裤褶皱,又伸手抓了抓发型,摆了个最帅最酷的pose倚在玄关的鞋柜旁。 “你……”谭宇一开门就被一股古龙水的味道包围,某人今天穿得格外骚包,衬衣扣子毫无下限地开到了第三颗,挽起的袖口露出一截光洁如玉的手臂,笑眯眯地对着他抛媚眼,“回来了啊” “你下的厨?”闻到饭菜的香味,谭宇顿时警醒了,这家伙不会真的自己动手做饭吧,估计厨房已经惨不忍睹了…… 张凯曦微一抿嘴,羞涩一笑,“也不全是我做的,我请教了一下我妈。有你最爱吃的水煮鱼片和爆炒猪肝……”他说话间谭宇已经挽着挎包进来,一眼瞟到长餐桌上的蜡烛和红酒,他整个人一愣。这是……烛光晚餐么? 难怪这么热张凯曦还穿衬衣……谭宇低头扫了眼自己的T恤和七分裤,还有脚下廉价的凉鞋。额,这种场景似乎和他有些格格不入…… “来,尝尝我做得怎么样。”张凯曦倒是一点都不心虚,帮谭宇卸掉身上的挎包,拉着他就上了餐桌。谭宇上完一下午的课早饿了,也懒得计较桌上的菜是不是出自张凯曦之手这个问题,拿起筷子就夹了一大筷水煮鱼片,在男生期待的目光中放进了嘴里。 “怎么样?”虽然这条鱼最后还是他妈杀了下锅的,张凯曦除了递个酱油醋什么的啥都没干,但这并不妨碍他厚脸皮地站在谭宇面前等待表扬。 “嗯,不错……”谭宇边吞咽边点头,肉质鲜嫩,爽滑,汤汁的浓淡也调得恰到好处,一吃就知道是张凯曦他妈做的……不过看在张凯曦第一次尝试下厨的份上,还是不揭穿他好了。 张凯曦一下笑开了花,又殷勤地给他夹了一筷子猪肝。谭宇看他只顾着给自己夹菜,无奈地用筷子敲了敲碗,“你也吃啊,忙了一下午,不辛苦么?” 于是表情立刻变得十分“辛苦”的张凯曦挨着他“疲惫”地坐了下来,谭宇对他这副打蛇随棍上的模样早就习惯了,见怪不怪地舀了碗汤,这汤香倒是挺香的,只是怎么总有股塑料薄膜的味道? “我怕来不及熬汤,就买了速溶的这种汤包……”张凯曦察觉到他神色变化,汗颜地用碗遮住了半边脸,早知道他就该听他妈的,老老实实地学着熬骨头汤的。 “服了你”捧着碗的谭宇头疼地扶额,“这种速成的食品吃多了对身体不好,里面有非法添加剂,以后别买了。” 张凯曦连连点头,表示虚心受教。 一餐饭倒也吃得其乐融融,只是很遗憾,没有出现张凯曦想象中的两人在点点烛光中含情脉脉地对视的场景。谭宇估计饿得够呛,自始至终都在大口埋头扒饭,中途他嫌蜡烛燃烧释放的气体不好闻,又熄了蜡烛去开灯。弄得张凯曦黑线不已。气氛啊,他努力想营造的浪漫气氛啊,被这家伙一句“都是二氧化碳的味道”全搞没了! 果然,两个男的在一起想玩罗曼蒂克,那就是天方夜谭啊! 好在,张凯曦还有最后的保留节目——红酒。他知道谭宇没喝过这个东西,所以只给他倒了不到杯口五分之一的量。以优雅的姿势握住高脚杯,轻轻摇晃了两下,张凯曦把红酒杯递到谭宇面前,话语和他的动作一样轻柔,“尝尝这个” 吃饱喝足的谭宇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哦了声,两只手接过杯子,看了他一眼,然后一仰头,全喝了下去。 我是让你尝,不是让你牛饮啊!张凯曦被这个毫无情调可言的家伙彻底打败了, 谭宇回过味来的咂咂嘴,“还不错,能给我再倒一杯吗?倒满点” 这是要当啤酒喝么……张凯曦一脸黑线地给他满上一杯,同时郁卒地拿过自己的杯子,倒了半杯。正想转身跟谭宇碰一下,结果一看,那家伙的高脚杯已经空了。 谭宇捏着空杯子,不太好意思地扯了扯领口,“额……我下午没怎么喝水,天气又热,所以就……”他站起身,放下杯子,利落地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碗我来洗,你坐着,慢慢喝。” 不带这样的……张凯曦握着遥控器颓废地窝在沙发上,两眼无神地盯着液晶屏幕。他还指望谭宇喝了点酒能变得跟平时不一样呢,闷骚变明骚什么的……可那瓶红酒都被他喝了一大半了,人却没半点反应…… 听着厨房传来的碗碟碰撞的声音,张凯曦抱着靠枕,更加郁卒了。 碗很快就洗好了,流理台也擦了一遍。谭宇接着把剩菜用保鲜膜包了装进冰箱里。关冰箱门的时候他的脚步突地趔趄了一下,奇怪,怎么觉得脑袋好像忽然变沉了?谭宇并没有想到那两杯红酒上去,在老家,原酿的白酒他都喝过,还怕两杯没什么味道的洋酒么。 想着大概是第一次喝红酒不太适应,他晃了晃脑袋,努力稳住身形往外走去。有股诡异的燥热从他的胃部涌上来,渐渐传遍四肢百骸,明明已经穿得很凉快了,这种还想脱衣服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谭宇并不知道自己正处于醉酒状态。他踩着虚浮的步子往沙发方向走去。嗯,凯曦的脸色好像不怎么好……难道是因为在看《新闻联播》…… 按来按去都是一个中央台,张凯曦索性把遥控器扔到一边。头顶忽地笼下一片阴影,他抬头一看,谭宇不知道什么时候洗完了碗,正站在离他极近的地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张凯曦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这还是第一次,谭宇用这种直白的目光看着他,很认真,也很深情…… “怎么不坐?”耳根通红的张凯曦把边上碍事的抱枕往后一扔,点了点下巴示意谭宇坐下。 “我……”谭宇想说自己有点不舒服,脚往前迈,却像踩在棉花上,软绵绵的,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倒在了一片温热里。 “谭宇”张凯曦惊慌地扶住他,这家伙是怎么回事,跟他说话呢,就这么迎面倒了过来,半点征兆都没有。而且,倒过来就算了,这姿势,也太暧昧了点吧? 张凯曦心情十分复杂地看着几乎是跨坐在他身上的高大男生,谭宇明显醉了,脸红红的,眼睛里水汽朦胧。他把钝重的脑袋搁在张凯曦肩上,闻着那人领口淡雅的古龙水味道,觉得身体更加热了。 “嗯……”谭宇的意识混沌不清,只是本能地把脑袋埋进男生的颈窝,依恋似地抱着他的肩背。张凯曦身上很凉,蹭起来很舒服, “谭……宇……” 张凯曦艰难地把压在他身上的人推开了一点,虽然谭宇现在这副软绵绵的样子是很诱人没错,但张凯曦在进一步行动前还想确认一些东西。 谭宇被他推开,睁着茫然无措的眼睛看着他。张凯曦微微叹了口气,都说酒后吐真言,那他今天就姑且相信一次吧。抬手摩挲着谭宇的脸颊,张凯曦深深看着他,“谭宇,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本来以为这醉醺醺的家伙肯定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没想到谭宇却点了点头,脸颊也侧过去,似乎很享受张凯曦手心的触感。 张凯曦强压下身体内的骚动,握住谭宇的肩膀,看进他眼睛里,缓缓道,“你……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了,只是一直没积攒够勇气。和谭宇在一起这么久了,主动的那个人永远是他,他知道这也是谭宇的性格使然,可他骨子里终究是不甘心的。好不容易逮住了机会,他一定要逼谭宇一次,即使答案不是他希冀的……也没关系。 过了好一会儿,谭宇都只是迷茫地眨着眼睛。张凯曦在心内苦笑,算了,什么都不说至少还留给了他希望。反正来日方长,就算谭宇是块石头,他这颗顽强的水珠也要把他给滴穿咯。 他的自怨自艾没有持续太久,谭宇的脸又凑近了,温热的鼻息夹杂着微醺的酒气扑在他脸上。怕自己抵挡不住诱惑,张凯曦咬牙别开脸,他不是没想过趁谭宇酒醉做点什么,可那个问题得不到回答后,他的心也凉了一半,就算做了,又怎么样呢。得到身体,却得不到心,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 抬手,想扶谭宇站起来,却被男生伸手搂住脖颈,谭宇用脸颊蹭着他的脸,呢喃道: “我……最喜欢……和你……在一起……” 张凯曦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不敢置信地抬起谭宇的下巴,目光亮得几乎有些骇人,“刚才的话,你再说一遍。” 他说了什么很了不得的话吗?谭宇朦朦胧胧的想,应该没有吧,他确实最喜欢和他在一起,只是从来没说出口过罢了。 “我……喜欢晤——”双唇猝不及防地被两瓣柔软堵住,灵活湿热的物体轻易地撬开牙关溜进来,在他的口腔内壁一通激烈的扫荡。唇齿交缠发出的声响在安静的室内格外突兀,不知是谁的喘息先重了起来。谭宇被吻得晕乎乎的,不自觉成了跪坐在张凯曦身体两侧的姿势。身体里的燥热翻腾得更加厉害了,谭宇喉咙里溢出一声难受的低吟。 “……热……”他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一团火,连呼出的鼻息都带着灼人的热度。只能寻求安慰似的在张凯曦身上磨蹭,摸索着他微凉的肌肤。 “马上就不热了……”张凯曦的吻从他的唇角一路滑到脖颈,重重吮吻着他凸出的喉结。双手更是迫不及待地撩起了他的T恤下摆,肆无忌惮地摩挲着男生柔韧的脊背,白皙纤长的手指在光滑紧绷的麦色肌肤上四处点火。谭宇热情地回应不说,更是主动伸手去替他解衬衣扣子。 他低咒了声,胡乱把身上碍事的衬衣扯下来,随手一扔,抱住人又吻了上去。 谭宇是跨坐在他身上的姿势,这让张凯曦轻易地就解开了男生的腰带,松垮的休闲裤在两人的厮磨中褪到了脚踝处,张凯曦的手贪婪而急切地从内裤里摸进去,用力揉捏着两瓣饱满的臀肉。 感觉到硬热的东西抵在小腹处,张凯曦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跨坐在他身上的人,手伸过去,握住了那根雄赳赳的大家伙。谭宇嘶地抽了口气,希冀又热切地看着他。 邪邪一笑,张凯曦一手圈住那根涨得通红的东西,上下搓弄起来。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撩起谭宇的T恤下摆,伸出舌尖从他平坦的小腹一路吻至起伏的胸膛。指尖摸到一个软软的凸起时,张凯曦听到身上的人发出一声变调的低喘。 呵,原来这里也可以……用手指百般戏弄还不够,张凯曦伸出红艳的舌尖,把男生右边小小的乳头卷进嘴里,像吸奶一样大力吮吸起来。 “凯……嗯……曦别……”谭宇的声音简直像快要哭出来了,听得张凯曦心头那股邪火越烧越旺。吮吻的力度加大了不说,这次牙齿也用上了,不重不轻地厮磨着乳头的顶端,时而轻咬,惹得谭宇那根家伙在他手里又涨了一圈。 不知什么时候两人在沙发上的姿势完全变了。满脸潮红,内裤褪到膝盖的高大男生被张凯曦压在身下,尽情亵玩。男生沉浸在情欲中时迷离性感的表情被他尽数收于眼底,张凯曦明白自己快到极限了。他等了这么久,忍了这么久,今天,终于要迈出那最后一步了。 伸手在茶几下的底座上四处摸索了一番,蚊香,花露水,一本小册子,都不是他想要的。直到手上传来坚硬的纸盒触感,那是前天新买的一支绿茶牙膏。应该可以用…… 带给他快感的那双手忽然离开让谭宇很不适应,他张开腿,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姿势有多引人遐想,只是泪眼朦胧地望着正在拆牙膏盒的张凯曦,正想自己伸手去套弄时,熟悉的力道重新压了上来,那人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谭宇,我要你” 还来不及消化这句话的意思,谭宇的身体就毫无预兆地被翻了过去,T恤被卷到胸口以上,炙热的吻一个接一个地落在他深麦色的脊背上,胸口被玩弄到红肿的乳粒像石子一样铬着他,一只作怪的手从下面伸进去,捏住其中一点轻轻拨弄。 “嗯啊……”谭宇光裸的身体陷进柔软的沙发里,被又痛又痒的快感折磨得脚趾甲都痉挛起来。连身体深处正在被缓慢而坚定地侵入都没感觉到,张凯曦额上布满细密的汗水,手指上沾了一大团绿茶牙膏,正掰开谭宇的臀瓣小心地送进那处幽闭的小穴。 直到那个地方已经被开拓到可以容下四根手指,张凯曦才解开腰带,让自己被束缚得生疼的欲望跳出来。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敢掉以轻心,在自己那根大家伙上抹了足够的“润滑剂”,才掐着谭宇的腰,抵在了入口处。 “放松,我进去了”他在谭宇耳后吻了一下,感觉到身下躯体似乎有一瞬的战栗,随即腰部一沉,灼热坚硬的利刃劈开重重阻碍,一下顶了进去。 “啊……”谭宇发出一声痛苦的惊喘,酒全醒了。他终于明白过来,身体深处那股奇怪的黏腻感是怎么回事。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张凯曦不敢妄动,只是停在那个地方,有一下没一下地啄吻着谭宇的肩胛骨,等他慢慢适应。 绿茶牙膏的润滑性能比他想象中好很多。张凯曦明显感觉到身下僵硬的躯体在渐渐放松,他眨了眨被汗水润湿的眼睫,手伸过去,和谭宇垂在两侧的双手紧紧交握。 “可以吗?”他亲吻着谭宇短短的黑发下露出的一角通红的耳朵,察觉到手心被人捏了一下,很轻的力道。那是谭宇无声的鼓励。 张凯曦轻笑了声,揽住谭宇的腰,开始由浅及深地地抽动。 最初的胀痛过后,便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从两人结合的地方涌出来。谭宇咬住下唇,无意识地捏紧了和他交握的手掌。 “很痛吗?”感受到手上的力道,张凯曦停下律动,俯身轻柔地亲吻谭宇布满汗水的脊背。 谭宇艰难地摇了摇头,这点痛他还能忍。只是那根坚硬的热铁在他身体深处钻动时带来的触感不仅是痛而已,还有种诡异的酥痒感。好像,恨不得能有什么东西进去挠一下似的。不过这么羞耻的反应,他怎么说得出口,只好抿紧了嘴,把脸更深地埋进沙发里。 “那我慢点……”张凯曦搂着谭宇的腰,忍住在湿滑紧致的甬道里大力冲撞的欲望,下身缓慢地擦过瑟瑟发抖的肠壁,退到穴口,再以同样缓慢的速度换了个角度一点点顶进去。 却不知道,这样的温柔对于现在的谭宇来说反而成了撩人的折磨。 “呃……”肠壁上某一点被不经意地擦过,谭宇身体一颤。张凯曦感应到身下人的异常,眉头微敛,然而很快,他像是醒悟到什么般,嘴角愉悦的扬起。原来同志论坛里说的G点真的有…… 张凯曦开始加快抽插的速度,每一次地都用力地顶到最深处,银靡的肉体相撞声混合着男性暗哑的喘息声充斥着偌大的客厅。谭宇被他激烈的动作弄得不住前后摇晃,敏感的那点被灼热的肉刃大刀阔斧地碾过,他全身都像过电般剧烈痉挛起来,下体更是在同时将那根在他身体内肆虐的东西绞得更紧。 张凯曦嘶地抽了口冷气,刚才被谭宇那么一夹,他差点又要成快枪手了。 张凯曦咬牙将自己抽出来,把软成一滩水的谭宇翻了个身,侧躺在沙发上。这种姿势让谭宇脸上的表情一览无余,阳刚坚毅的脸布满情欲的性感,被咬得殷红的双唇无法控制地流出银丝般的津液,看得张凯曦小腹一紧。他用力喘了口气,跪坐在谭宇两腿间,抬起他搭在沙发上无力的长腿,绕过膝盖搭在自己肩头,然后以一个几乎把谭宇的身体对折的姿势,大力地顶了进去。 “嗯……啊……”快感比痛感来得更加剧烈和鲜明,此刻的谭宇犹如置身于暴风雨中的帆船,全身每一处零件都面临着被撞散架的危险。他腿间颤颤巍巍的物体早已吐出了白腻的液体,被这么一番顶撞后更是肿胀得似乎随时都要迸裂开来。 “谭……宇……”张凯曦在冲撞的间隙里一遍又一遍喊他的名字。嗓音嘶哑、性感,凝视着身下人的目光暗沉如同风暴来临前的夜空。 “……凯……曦……”谭宇双手圈住他的脖颈,光裸的双腿缠在他腰上,半合着眼睛动情地回应他。 “啊……”两人几乎同时达到绝顶的高朝,一大股滚烫的液体喷洒在湿热的内壁上,烫得谭宇整个人都止不住地颤抖,从脚踝到膝盖的肌肉线条绷得笔直,连脚趾头都像是承受不住这种快感似的痉挛起来。 小腹一热,谭宇也出来了,白浊的液体洒在两人相贴的腹部。张凯曦眨了眨眼,额头的汗水还在不停地往下滴落。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雄性麝香的味道,夹杂着馥郁的酒香和绿茶的淡淡芬芳。他脱力地倒在谭宇急促起伏的胸膛上,大口喘息。 紊乱的呼吸半响才得到平复,张凯曦撑起身体,定定凝视着谭宇高朝后失神的脸,过了一会儿,他用手指按压着他肿胀的唇瓣,埋头,轻柔地吻了下去。舌尖在湿滑的内壁逡巡,扫过他的牙床和齿颚,然后勾住软软的舌头,迷醉地吮吸。 “嗯……”谭宇低低呻吟。 “我们去床上……”张凯曦被这声撩人的呻吟弄得从脊梁骨窜起一阵酥麻,下腹又开始不安分的骚动。 张凯曦的身材不算高挑,骨骼纤细匀称,看似弱不禁风,其中蕴含的爆发性力量却不容小觑。一手穿过谭宇的腋下,托住他光裸的脊背,另一只手绕到谭宇双腿膝盖处,略一用力,就将沙发上的人打横抱了起来。 这要放在往常,身高腿长的谭宇绝对窘迫地要挣开男生的怀抱。只是他现在全身乏力,除了把钝重的脑袋搁在张凯曦胸口外,别无他法。 “酒醒了?”张凯曦抱着他往卧室走,用手肘格开门的时候低头轻咬了一下他的耳垂,语气中的调侃意味十足。 “……”回忆起刚才在客厅里上演的一幕幕,谭宇的脸简直红得要滴血,好半天都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你喝醉酒的样子……我很喜欢……” 卧室白色的橡木门被带上,掩盖了一室春光。迷乱的夜,正要开始。 清晨,金色的晨曦柔柔地从连接着阳台的落地窗照进来。 张凯曦抱着怀里柔韧紧实的躯体,满足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嘤咛。双腿更是自动自发地缠上去,夹住那人的长腿,厮磨了两下,嗯,触感真好。 醒来的谭宇就不怎么好过了,跟被人群殴了一遍似的,从里到外的疼。他推了推怀里的人,低哑道,“凯曦,醒醒。” “呃……”张凯曦悠悠醒转,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只觉身心前所未有的舒畅。直到谭宇带着愠怒和羞赧的脸在他眼前放大,他才陡然惊觉,昨晚做完后竟然忘了给谭宇清理身体! 第一次就留下这么差的印象可不好。张凯曦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内疚道,“对不起对不起,昨天我忘了……那个……你感觉怎么样?” 是问他昨天感觉怎么样,还是现在感觉怎么样?谭宇头疼地扶额,果断决定转移这个尴尬的话题,“我饿了……“ “啊,我马上去楼下买早餐”张凯曦随便扯了块布遮住关键部位就下了床,走到卧室门口的时候他脚步一顿,转头道,“那什么……昨天……你觉得……怎么样?我第一次做……可能不太……熟练……”到后面某人的脸都快红成苹果了。 谭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个人啊,怎么就这么容易让他心软呢。 “昨天……你很棒……” “啊”张凯曦赧然地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凝脂般白腻的脸颊染上一层胭脂红,他不敢直视谭宇的脸,只盯着自己的脚尖,轻声道,“你也很棒……我我先走了,马上回来——” 望着那人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谭宇的嘴角缓缓扬了起来。 今天的阳光,真的很灿烂啊。 番外二:沈牧篇 凤凰的夜,还是很美的。 两岸吊脚楼璀璨的灯火倒映在蜿蜒的沱江里,走在青石板路上,穿梭过琳琅满目的工艺品店,一幅色调晕黄的古城画卷便徐徐铺展开来。如果忽略酒吧街的喧嚣和无数举着数码相机夸张地大呼小叫的游人的话,沈牧几乎想留在这儿不走了。 都说旅游是总容易忘记尘世纷扰的方式,沈牧却觉得,来这里后,那些纷扰和喧闹反而离他更近了。而他拼命想忘却的回忆,也在无可奈何的行走间变得越来越清晰。 第一次见到谭宇,是在大一的同乡会上。高大挺拔的男生从座椅上站起来做自我介绍,管理系,XX级2班,目前暂时单身,有意请致电139xxxxxxx,非诚勿扰。标新立异的开场白惹得周围的同乡纷纷大笑。 沈牧忘了自己是怎么和谭宇熟起来的,只记得那年的冬天很冷,那个叫谭宇的男生就这么毫无预兆地侵入了他的生活中,他上自习能碰到他,选修课能碰到他,吃饭能碰到他,打水也能碰到他——他们明明就不在一栋宿舍楼。 就算他再迟钝,也能觉出这过分的热情中隐含的深意了。他虽然没有恋爱经验,中学生活都在日复一日的学习和考试中度过,遇到向他告白的女生也只会毫不留情地拒绝,心思却比谁都细腻敏感。大概是遗传了他母亲性格的缘故,他骨子里有股执拗的清冷和淡漠,不愿与人深交,更别说和带有某种目的而接近自己的人交往。 他想方设法地开始疏远谭宇,冷眼以对,轻视嘲讽,甚至走在路上都装作不认识他。然而那个人就像黏在他身上的一块狗皮膏药,任他怎么用力,都撕不下来。 沈牧彻底败给他的厚脸皮了。好,既然什么都改变不了,那么就这样吧。反正只要谭宇不说,他们还是表面的朋友,关系亲密的同乡,他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那人的殷勤和讨好。 有时候他会想象日子就会这么一直过下去,被那个人死缠烂打四年,然后毕了业各奔东西,多年后在街头相遇,两人互相点头示意,笑容得体,好像那四年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是想象终归是想象,现实往往让人措手不及。现在的沈牧会常常想,如果大三冬天的那个晚上他没有和谭宇一起去后街吃鸭血粉丝,如果他没有一时心软跟在他后面走进那条小巷,如果他没有遇到那个俊美跋扈的男生……也许他以后的人生,会是另一番模样吧。 心动,这两个字在遇到张凯曦前从没出现在他的字典中过。可他终究是个凡人,抵抗不了花花世界的种种诱惑。张公子深情、多金,长相更是一等一地出众,即使明知道这种人不过是玩玩而已,没多少真心在里面,他还是不管不顾地栽了进去。 然后他陷进去了,那个人却开始不耐烦了。其实这样的结局是他早就料到了的,没什么稀奇,只是他没料到的是,那个人却和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的谭宇越走越近。 这种感觉,大概和发现自己当做狗尾巴草的东西却被人当成珍宝一样捧在手心时差不多吧,嫉妒,酸涩,还有些说不出的膈应。 可谭宇那个傻逼,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巴巴地追在他后面。 这个人有什么好呢,其貌不扬,空长了一米八的个子,性格却有些温吞和软弱,认死理,较真,这种人放到社会上被人潜规则了都不知道。怎么就入了张凯曦的眼呢? 沈牧心里难受,说不出的难受。那天是他生日,他却一点过生日的心情都没有,那个人没来,连最后的慰藉都不肯施舍给他。谭宇跟在他后面,提着一袋啤酒,他当时无意中偏头,看到高大的男生那个呆楞的样子,有点想笑。 其实他俩都是傻逼,谁也不比谁聪明。 那晚后来的事他就有些模糊了,只记得自己喝了很多酒,浑浑噩噩的,连什么时候和谭宇滚到床上的都不记清了。这个傻逼竟然没有推开他,也不反抗,他掰开他的腿顶进去的时候,连自己都觉得下面被夹得生疼,那个人却只是咬着牙,一声不吭。后面他就失控了,欲望的闸门一旦被打开,便一发不可收拾。就着血液和经验的润滑,他毫无理智地压着他蛮干了大半个晚上,最后还是酒意褪去,体力又消耗到极致,他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想来也确实嘲讽,他抱着那个人的时候,心里期待的却是另一个人的面孔。也许这就是人性吧,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而被宠爱的,永远有恃无恐。 再次清醒的时候,房间里一片狼藉,他差点没被发狂的张凯曦掐死,而谭宇,进了医院。 后来的很多个晚上,那幕场景都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惨白的日光灯,散落一地的衣服和书本,张凯曦扭曲的俊脸,还有他从来没有注意过的,那晚以后每次回忆起来都心如刀割的,谭宇的眼睛。灰色的,绝望到极致的眼睛。 他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他,他以前可能不喜欢他,还有点烦他,但他真的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他。还是以这种方式。 酒精,还有他的妄念,毁掉了一切。 他消沉了很多天,好几次在谭宇的病房门口止步,想进去看他,又觉得自己没资格,只会碍别人的眼。那段时间他留在学校帮教授做实验,天天精神恍惚,有次差点没把加热的高锰酸钾泼在实验服上。听说谭宇出院,回学校了,他只敢在楼道口远远地看着,不敢接近。可谭宇还是发现了他,喊他的名字,语气平静而温和,好像是在喊一个路人的名字。 那是他出院后第一次光明正大地看着谭宇,他觉得自己以前从来没好好看过这个人,其实谭宇长得很清爽,短短的黑发,轮廓硬朗,笑的时候会露出洁白的牙齿。可是他再也不会对着他笑了,那种明亮的发自肺腑的笑容,在谭宇脸上消失了。他在他眼底看到一滩波澜不惊的死水,他终于醒悟,这个曾经他以为会一直巴巴地追在他身后的人,再也不爱他了。 为什么一定要在发生这么多不可挽回的事情之后,他的心才有所波动呢。还是人都是这样,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他坐在回家的火车上,一遍又遍地想这个问题的答案,想到脑袋都快炸掉,眼前一片血红。他想人生要是能重来该多好,他再也不会那么自私,再也不会对谭宇那么冷漠,再也不会以爱的名义肆意伤害他。可生活不是小说,想重生就重生,想穿越就穿越。该面对,该承受的,走到哪里也逃不掉。 他以为谭宇再也不会想见到他了。可隔天到家,他就看到了他,和谭悦一起。他说不清见到他时是种什么感觉,好像整间屋子都亮堂起来。谭悦还是那么活泼开朗,和她哥一点都不像。他们三个坐在一起,他总忍不住会把视线落在谭宇身上,男生比以前更沉默了,微微垂着头,抿着嘴角。可能是迫于无奈才来的吧,他在心中苦笑。 答应给谭悦补习,其实有私心在里面。想多见见谭宇。他回家的前一天,张凯曦就打过电话给他了,说他们俩再也没有瓜葛,还警告他,敢再碰谭宇一根手指头,就废了他。呵呵,这人还是这么幼稚。好,他不碰谭宇,看看总可以吧。 他知道谭宇原谅他了。这个人好像就没记过仇。寒假在谭家的那段时间,他觉得心里的包袱都卸下来了。他站在厨房门口看男生切菜,佝偻的脊背,认真的侧脸,看得他失了神。谭悦在饭桌上开玩笑,说他哥贤惠,他们坐在一起的样子像一家三口,那时他正给谭宇舀完汤,听了这话心里不知怎么地就有些酸涩。是啊,这个人明明就这么好,怎么以前就一直没发现呢? 可现在发现了又怎么样呢,他们再没有可能了。 是他,亲手把谭宇推向了那个人的怀抱。 大三下学期,忙,忙得什么都顾不上想。只是有时看着寝室门,还是会莫名其妙地恍神,好像下一刻就会有个高大挺拔的男生站在门外,探头进来,笑着问,“沈牧在么,找他有点事” 室友说,“怎么都不见小宇子来咱们寝室串门了,还怪想他的。” 他摇头,说我也不知道,然后继续埋头,攻克又一份实验报告。 在篮球场再次见到张凯曦,他有一瞬的怔楞。他对这个人的感情曾经很复杂,爱慕,钦羡,又夹杂着些微的不屑。也许是阶级差异吧,他想,他们这种普通人,和张凯曦这种官二代,是怎么都合不到一起的。外表的迷惑都是短暂的,经不起时间的考验。可笑他竟然还自以为是地沉溺在爱情的假象中。 那晚,他们在水榭旁打了一架。张凯曦忍他很久了,他也忍他很久了。这个人活得太嚣张,太肆意,什么都手到擒来。他想狠狠挫一次他的锐气。可看到他捂着下体疼得五官都扭曲的样子,他又觉得没劲,报复有意思么。他自己也怀着阴暗的心思,不想他和谭宇最后走到一起。谁又比谁高尚呢。 所以他走了,走的时候留下了一句话,他不指望那个人能听懂。那句话,其实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我是个永远不会回头看的人,谭宇也是,我比你了解他。” 他告诉自己,不能回头看了。再也不能回头看了。 和谭宇的过往像泥泞的沼泽,只会把他拖在原地,深陷其中,不能移动半步。他必须走出去,再难也要走出去。 他最不想看到的那天还是来了。在家乐福,谭宇和那个人推着购物车,姿态自然地走在一起,不用任何动作,两人神情的亲昵几乎是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的。谭宇甚至都没注意到他,直到拐弯的购物车撞到他,谭宇才反应过来。 “沈牧”对面的人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借用狗血剧里的桥段,挂着僵硬的假笑,说着虚伪的祝福。 原来,他的自私从来就没有变过。 只能逃了,他们的幸福让他自惭形秽,无所遁形。老天好像在拼命告诉他一条真理,你曾经不屑的东西,总有一天会你会因为抛掉它而追悔莫及。 这个世界这么大,但愿还有他的容身之处吧。 番外三:归国 谭宇走出公司大楼的时候,刚下过一场雨的天空正好放了晴,江城的夏天,重新陷入了沉闷的燥热里。 “谭宇!”一个轻快的声音从街角停靠的一辆路虎敞开的车窗里传出来。 “诶”谭宇应了声,快步走过去,公文包夹在腋下,弯腰拉开车门时不着痕迹地对着后视镜整了整衬衣领口。 “老三已经到机场了,凯曦四点从上海转机,差不多一个小时能到江城。” “嗯”谭宇坐在副驾驶座,望着窗外掠过的和三年前孑然不同的街景,熙攘的车辆和匆忙的行人,一时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三年了,这一天的情景他想象过无数次,只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时,他脑袋里却空茫一片,什么都没有了。 手机嗡嗡地一阵震动。谭宇低头,一看信息,顿时生出几分愧疚感。 ——哥,这周末我不去你那边了,最近在国美找了兼职做。下周你来我们学校哈,我请你吃烧鹅饭。 他升大四那一年,谭悦考上了师大,离他工作的地方也就几站路。兄妹俩便时常见面,谭悦当年人流那件事给谭宇多少还是留下了点阴影。担心她在大学又找个不负责任的男孩子谈恋爱,谭宇每周都要“盯梢”一次,两人见个面,一起吃个饭,谭悦谈谈空虚迷惘的大学生活,谭宇在一旁指导几句。兄妹关系这几年越发和睦。 只是今天他完全把谭悦这个星期本该要过来的事忘在脑后了。他现在胸口里乱糟糟地塞了太多东西,期待,忐忑,紧张,希冀,不一而足。空气无端地变得令人窒息,好像每呼吸一次都是漫长的折磨。 心神不宁地回了谭悦的信息,谭宇重新把头转向窗外。陈鸥大概也意识到了他的焦灼,腾出一只手,伸过来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你昨晚好像没怎么睡好啊,黑眼圈这么重?” “呵,还好吧,公司最近事多。”谭宇当然不会说自己已经失眠整整一个星期了。 接下来的路途上,两人的话明显少了。陈鸥平时一向爱和谭宇笑闹,只是今天越接近机场,他反而越发沉默内敛起来。大概也有几丝近乡情怯的意味在里面。 江城机场和三年前比起来并没多少变化,巨大的玻璃幕墙,拖着行李箱的旅客脚步匆匆,女广播员甜美的声音在上空一遍又一遍回荡。三年前,他和张凯曦在这里告别,那人用力抱着他,在他胸口嘶哑地哭泣。泪水沾湿他的衣襟的那一刻,他才明白,那个人爱他的程度之深,远远地超过了他的想象。 再次踏进这个地方,谭宇觉得自己的脚步都是虚浮的,像踏在云端,三年深切的思念,终于要在今天如愿以偿,这巨大的喜悦和幸运,让他几乎招架不住。 “陈鸥,谭宇”老三远远地就在出口朝两人招手。 “来得够早的啊你!”陈鸥走过去捶了他肩膀一拳。 “能不早来嘛,凯曦回国,这可是大事,你看,我连横幅都拉来了。”说着话的同时老三打开了手里的红色横幅,上面写着,“谨代表江城全体人民,热烈欢迎张公子学成归国。” “可以啊你!”陈鸥一巴掌呼噜上他的脑袋,哈哈怪笑。谭宇看到那条横幅也忍不住笑,某人要是看到这东西免不了要追着两人一顿好打吧。 “诶,听听,凯曦那班到了” “那赶快摆造型啊,你拉那边,我拉那边”陈鸥又恢复成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出口陆陆续续地开始有乘客走出来,或是拉着行李箱,或是背着包,脸上都洋溢着回家的热切和欣喜。陈鸥和老三已经摆好了姿势,两人手上的横幅引来了不少打量的视线。谭宇死死盯着出口处的玻璃门,一动也不敢动,直到一个颀长的身影从那道玻璃门后大步走出来。 levi’s的深色牛仔裤包裹着笔直修长的双腿,范思哲休闲V领白T,肩上随意地挽着一个黑色旅行包,男人的面容俊美依旧,只是微抿的嘴角已开始散发出几分成熟男人的魅惑和邪气。 “凯曦!”老三和陈鸥几乎异口同声地喊。 谭宇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等着那个人搜寻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张凯曦抬眼,转向三人所处的方向,他先是看到那条醒目的横幅,嘴角抽搐了一下,还没发作,两个身影已经一前一后地扑了上来。 “想死我了!”陈鸥上去就给了他一个大力的拥抱,老三更绝,啪地捧住他的脸亲了一口,嘿嘿笑道,“你小子出了趟国,是越来越人模人样了哈!” 张凯曦在飞机上本来存着的那么一点矫情的伤感全给这两个没正形的损友冲没了,他推开陈鸥埋在他肩膀上的脑袋,一手扳开老三搭在他脖子上的手,额角爆出一道青筋,“都给我起开,热死了!” 谭宇看着这一幕,不自禁就扬起了嘴角,张凯曦抬头,正好对上他带着笑意的目光,他一下愣住不动了。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厮缠,却没有人向对方走近一步。 “凯曦”谭宇喊他的名字。 “嗯”张凯曦痴痴地看着他。 “凯曦”谭宇又喊了一遍。好像为了确认什么似的。 “嗯”张凯曦没动,还是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得,上车上车,回家去”陈鸥终于忍受不了这两人的缠绵劲,丢了串车钥匙给张凯曦,搂着老三的脖子就往外走。 谭宇刚打开后座的车门,想让张凯曦放包,就被后方传来的一股力道压在了座椅上。 身体被翻过去,压在座位上,急不可耐地亲吻。那人的舌头钻进他的口腔,狂风骤雨般的一通扫荡,再拉扯着他的舌头,贪婪地吮吸。暌违了三年的体温和触感,让两人都变得疯狂。谭宇也顾不上停车场也许会有人经过了,伸手勾住张凯曦的脖子,毫无保留地回应他。伸手,用力抚摸对方的身体,厮磨,交缠,恨不得把自己融进对方的骨血里。 “晤……”衬衣下摆被人撩起,一双手伸进去,爱不释手地摩挲着他光裸的肌肤,窄小的空间充斥着两人渐渐急促的喘息。“凯……等……等……” “我都等三年了……”张凯曦用脚勾上车门,按住谭宇又是一顿铺天盖地的亲吻。也顾不上去解身下人的衬衣扣子了,直接用撕的,随着几声脆响,衬衣扣子一粒粒崩下来,弹落在车厢内。赤裸结实的男性躯体很快暴露在空气中,张凯曦火热的吻印上去,从脖颈,锁骨,再到胸膛上让他流连忘返的两点。发狂似的啃咬,直到深麦色的躯体上被他烙下点点通红的印记。 这三年,他在遥远的北美洲,和他隔了半个地球。无数个难以入睡的夜晚,他都焦灼地渴望着这一刻的到来,他想肆意抚摸他的身体,亲遍他身上的每一处,他想把他压在身下,狠狠地贯穿他,直到他们从肉体到灵魂,都彻底融为一体。 “凯……曦……”不知轻重的啃咬让身体上的疼痛变得格外鲜明,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因为每一次疼痛都提醒着这个人已经回到他身边这个事实。谭宇觉得自己可能有受虐倾向,他甚至希望张凯曦能再用力一点,流血都没关系。 路虎的车厢空间已经算旅行车里很宽敞的了。即便如此,两个身高都在一米八左右的男人想在后座上做爱做的事还是有些憋屈。谭宇的腿只能半搭在座位下,微微蜷起身体,张凯曦的手摸到他下面鼓起的一团,急不可耐地解开他的腰带,然后整个脑袋都埋进他的两腿间。 “嗯啊……”谭宇弓起身体,一手抓着后座的靠背,一手捏着张凯曦的肩膀,把他肩上的衣料胡乱扯成一团。禁欲已久的身体一时有些难以适应这样激烈的快感,下体被裹紧了一个紧致湿热的地方,丝绸般的触感几乎让他失控。他把脑袋抵在车门上,无力地大口喘息。张凯曦动了动舌,又把那根胀大的物事往喉咙深处吸了一点,满意地听到那人隐忍的呻吟。 谭宇没能坚持太久,就在张凯曦嘴里出来了。从高朝时短暂的失神里清醒过来,眼前是张凯曦放大的笑脸,嘴角还沾着可疑的白色液体。他脸上立时一热,连忙手忙脚乱的摸索车内的纸巾给擦嘴。 “诶,可惜车上不能做。”张凯曦趴在谭宇身上,无奈地用下身顶了顶谭宇的大腿内侧,“好想进去……” “我来”谭宇示意他翻个身,两人的位置互换,成了张凯曦在他身下的姿势。 “真的?”张凯曦一脸受宠若惊地看着他,以前他和谭宇在一起,都是他主动给谭宇用嘴裹,至于他自己,自然是不忍心让谭宇用嘴的了,谭宇能用手帮他解决他就很满足了。 谭宇不说话,跪坐在他身上,头低下去,利落地解开了他的腰带,扯下内裤,没有丝毫犹豫地张大嘴,把他那根直挺挺的东西一点点含了进去。 “嗯……”张凯曦发出一声性感到极致的呻吟,他捧住谭宇的脑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鬓发。谭宇没什么技巧,牙齿也时常磕得他生疼,但这种由心到身的快感,却是他从未体验过的。 很快,张凯曦也出来了。他心疼谭宇,在快到达顶点的时候及时把他推开了,没射在谭宇嘴里。不过陈鸥的车就遭殃了,连车厢顶都溅上了他的东西。 谭宇自然是忙不迭地用纸巾去擦,心里那个惭愧,陈鸥估计知道这小两口见了面要叙个旧情什么的,很识相的留了空间给他们。结果他们在陈鸥的车里做这种事,怎么想都有些…… “随便擦擦就行了,反正少不了这家伙的洗车费”张凯曦看谭宇那个内疚的样子,一把将人抱了过来,咬着他的耳朵问,“是陈鸥的车重要还是我重要啊,瞧你眉头皱得。” 谭宇被他抱在怀里,上下其手地吃豆腐,也没什么力气反抗,只得无奈道,“怎么说都是别人的车,这种事总是不太好……” 张凯曦正待反驳,兜里的手机响了。陈鸥打来的,时间倒是掐得正好,提醒他别忘了七点在XX酒店的接风宴。陈鸥的电话刚挂,他妈的夺命连环call就过来了,问他到了没有,身体怎么样,什么时候回家。张凯曦从头到尾就是嗯嗯嗯,偶尔习惯性地蹦出两句“all right”“damn it”,听得谭宇直乐。 两人在车上温存了一会儿,起来整理衣服时已经快到六点了。张凯曦开的车,谭宇坐在后座上,怎么都没找回衣服上的扣子,只能这么半遮半掩地穿着那件衬衣,神情别扭得很。 “怎么了?”张凯曦还不明所以地转头看他。 “扣子……”谭宇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脸都红到了耳根。 张凯曦的目光下移,在他上身顿了一秒,眸光顿时变得有些深沉。 “这么热,衣服扣不扣都没关系吧?”张凯曦敲着方向盘,嘴角微扬,玩味的眼神从后视镜里扫过来,“反正咱们是要回家,又不会有外人看到。” “……”谭宇拢了拢衬衣上仅剩的一粒扣子,他对此人已经无话可说了。 “理工大那条路怎么走来着,我都快忘了。”张凯曦看着窗外掠过的鳞次栉比的高楼,不得不感叹江城的发展速度真是一日千里。 “到步行街,中心广场,然后走大学路,过了江大的正门,就不远了。”不知想到什么,谭宇又道,“晚上你得回家一趟吧。” “嗯,吃完饭我们就过去。” 自从张凯曦出国后陈鸥就直接把他那间公寓的租借权转给谭宇了。他是住也好,租出去也好,都随他的便。谭宇当然不可能把留有他和张凯曦回忆的地方租出去,他把公寓重新装修了一遍,谭悦上师大读书后也经常来,还帮他在阳台上弄了个小小的花圃,种了些吊兰、芦荟、万年青之类的植物。一到夏天就郁郁葱葱的一片绿色,煞是好看。 “那是你种的?”还没走到小区门口,张凯曦远远就望见了窗台的那一抹绿色。 “我哪有这个闲心,都是小悦弄的,说阳台空着也是空着,还不如做个小花园。又好看又环保。” “这丫头还挺有心啊”张凯曦啧了两声,他甩了甩手上的钥匙,眯起眼,意味深长地向着谭宇道,“那以后,谭悦也会经常过来罗?” “嗯”谭宇不疑有他,点点头。 “那你怎么跟她解释我们俩住在一起这个事实?总不能还用大学的那套吧,说我们是朋友什么的……哪有好朋友睡一张床的……” 两人已经走到了楼道口,谭宇听到这番话,脚步一顿,转身,就看见张凯曦正笑眯眯地望着他,可眼睛里分明有些凝重的东西。 谭宇读懂了,也明白张凯曦在介怀什么。两人才确定关系时张凯曦就无畏地跟家人出柜了,结果闹得一发不可收拾,被张父逼去美国待了三年。可他自己呢,连在路上跟张凯曦牵个手都担心被人看到,更不用说跟家人坦白了。张凯曦也一直体谅他,不会在这方面去强求什么。可不强求,并不代表他以后都可以这么畏首畏尾下去。张凯曦为他牺牲的已经够多了。 眼看谭宇眉头皱得越来越深,张凯曦的脸色立刻变了。该死,怎么才见面就说这种事,不是摆明了破坏气氛么。 “我刚刚开玩笑的……你别放在心上……谭悦还小呢,等她再大一点,自然都会懂的……” 谭宇看着他,摇了摇头,“谭悦不小了。你回国前我就想过这个问题,要不要把我们的关系告诉谭悦。以前我还不敢确定,今天你回来了,我就确定了。” “确定什么?”张凯曦紧张兮兮地看着他。 “确定我们在一起,会得到她的祝福。” “what?”张凯曦不敢置信地张大嘴,谭宇的意思是,他要正式向家人公开两人的关系么? “你已经走了九十九步,最后一步总该让我来走吧。”谭宇夸张地耸耸肩,黑眸里笑意璀璨,做了个“我也是被逼的”无奈表情。 张凯曦又惊又喜地啊了一声,丢了手中碍事的旅行包,一下子扑了过去。 一个星期后。谭宇和谭悦在网上聊天。 谭宇:在? 谭悦:在啊,有事吗? 谭宇:有个事情,我一直想跟你说…… 谭悦:什么事情啊,搞得这么严肃?你说呗,只要别告诉我你是外星人派来地球毁灭人类的就行了。 谭宇:= = 你知道跟我住在一起的那个朋友吧,叫张凯曦的? 谭悦:知道啊,前天我考六级的时候他还来学校看我了,给我带了绝味的卤鸭脖和鸡翅,超好吃的。 谭宇:呵呵,那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谭悦:很帅啊,又有钱,人又好,完美得简直不能太完美了。他上次来我们学校的时候,还有好多人挤过来拍照的。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谭宇:你不是一直问我怎么还没谈朋友么,其实我大三快结束那年就谈了恋爱,然后两人的关系直到现在还很好……。 谭悦:神马!!!!那我怎么一次都没见过嫂子!!!哥不带你这样的啊! 谭宇:……你“嫂子”大三结束就出国了,去了三年,上个星期才回来……而且你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谭悦:额……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和凯曦哥住在一起,除了朋友关系,还有情人关系……? 谭宇:嗯。 谭悦:噢,难怪…… 谭宇: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谭悦:(做擦汗状)上次去你那儿的时候,我进洗手间洗脸,看到墙上挂着屈臣氏的蓝袋子,很好奇里面装了什么,于是就不道德地偷窥了一眼……结果看到了两罐润滑剂和保险套……当时就很纳闷,因为你从没说过有女朋友,也没见凯曦哥带女朋友回来过…… 谭宇:……呵呵。哥还有点事,先下了。 谭悦:诶诶,别啊,我还想问你们俩的细节呢——哥! “张凯曦!”谭宇一脚踹开卧室的门,正趴在床上看市场调研报告的张凯曦摘下无框眼镜,抬头无辜地看他,“宝贝,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为什么小悦上次来家里会看到那种东西……我不是提醒过你那些东西不能随便放的吗!” “什么东西啊?”张凯曦一脸迷茫地坐起来,“家里的东西不都是我们一起买的么……” “洗手间里那个袋子,屈臣氏的……”谭宇咬着牙,“谭悦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张凯曦噢了一声,“你说那个啊,那天我开车经过屈臣氏,看到里面你最爱用的那个牌子的润滑剂在打折,买两瓶送一打保险套。你不是一直说我生活奢侈,不知道节省么,而且这又是必需品,所以我就买了啊……放在洗手间的话用起来就很趁手,不需要用牙膏或者沐浴露代替——” “张——凯——曦!”谭宇脸都快黑成锅底了,这人到底知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啊。他愤愤地甩上门,“我今晚睡书房,你一个人抱着那两瓶润滑剂自娱自乐去吧!” “诶诶,宝贝别生气,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张凯曦忙不迭地从床上下来,追到客厅,伸手把谭宇揽进怀里,“……你是不是告诉小悦我们的关系了?” 谭宇挣了两下,怎么也挣脱不开,瞪了他一眼,“你说呢!” “太好了!那小悦怎么说?”张凯曦眨巴着眼睛看他。 谭宇面无表情,“她说‘噢’” “噢?这什么意思啊?赞同?鄙视?还是不屑?”张凯曦抓耳挠腮,都快变成十万个为什么了。 “我怎么知道,你去问小悦啊”谭宇依然面无表情。 张凯曦都快急死了,抓着谭宇的衣袖,不住的摇啊摇,“宝贝,你就告诉我吧,你忍心看我因为这个愁肠百结彻夜难眠么,宝贝……” 第无数次告诉自己不能心软的谭宇再次心软了,他妥协似的吐了口气,缓慢道,“反正小悦没说她不同意。” “oh my gosh!”张凯曦一激动就习惯说英文,他抱住谭宇,狠狠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大口,“我太幸运了,宝贝,今晚我们来庆祝一下吧!” “怎么庆祝?”谭宇直觉这话里有深意,斜眼看他。 “还能怎么庆祝,当然是……” 张凯曦脸上的媚笑渐渐变成银笑…… 夜,还很长呢。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