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宠当道(我的媳妇儿天下第一)+番外——江卿才尽藏心人
江卿才尽藏心人  发于:2014年06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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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宠当道。又名:我的媳妇儿天下第一。 讲的就是一个任性王爷艰难收了一个没什么野心、没什么抱负却有莫名命运的小老百姓的故事啦。 顾邺从来都没想过,他会成为王爷的男宠; 顾邺也从来都没想过,他会练就一身高强站在江湖的顶端; 顾邺更是从来没想过,他一早就被狼给盯上了,不管怎么走,最终都踏进陷阱里。 无处可逃,深陷其中。 徐离延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能对另一个人那么执着。执着到无论出了什么事情就是不想放手。 就是不想放手。 嘛,算了,他本来就是任性的王爷。 嗯,除了顾邺和徐离延之外,说不定还会有什么副CP来一段奸情,凑凑热闹什么的,啊哈哈。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邺,徐离延┃配角:省略……┃其它:HE 01.男宠 “哟王爷,您今儿回来得可真早啊。”顾邺斜斜倚在栏柱下,双手环胸,锦白云裳仅用一根玉带松松束着,领口处敞着,若有似无露出一根红线,及腰的长发随意用发带束在腰后,有几缕垂落肩上,一双剪水秋瞳带着不屑,嘴角含讽,毫不客气地对着官服刚刚下朝的王爷道。 徐离延眼珠一转,皱眉道,“他来过了?” 顾邺哼了一声,“麻烦王爷您告诉他一声,我最讨厌人前装模作样背后使绊子下刀子的人,要么他就老老实实呆着,我在台面上给他当炮灰,要么我就借着现在的身份往上爬,把他踩在脚底下,”站直身体,眼神像是淬了毒,“想要针对顾家的话请随意,这几年顾家对我的恩我早已还清,此后那里是荣是衰皆与我无关,要是对顾家出手我还要拍掌而笑呢!他若要来,我必奉陪到底。”说罢拂袖而去。 在旁尽数听到的老管家对如此不讲礼数、冒犯王爷的男子气得牙痒痒,都想替王爷重重抽他一顿,教训一下。 可徐离延浑不在意他的以下犯上,只是嘴角勾笑,径直去了书房。 顾邺这话不仅仅是让他转告给彦辉听,更是告诉他徐离延听,顾家已经不是他的软肋了,别想着再拿什么把柄要挟他,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徐离延忍不住嘴角的笑意漾开。 王妃发现王爷在外有养着男宠,明面上是提议将其接回府中,实为打着如意算盘,将男宠收进王府之后慢慢折磨他。 武越王朝男风盛行,豢养男宠之事在士族公卿中是常见的,就连稍稍富足一些的平常百姓,也不时找一两个男倌采阳补阳一下。武越王朝男风盛行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武越是个尚武的国家,认为男男互补可增进阳气,精进内力,提升武功修为。 虽然如此,可王爷的这件婚事及纳男宠还是在民间广为流传。他徐离延就算是皇帝最疼爱的小弟,能阻止朝臣在堂上参他一本,可堵不住坊间对他娶太尉之女纳平民男宠这事添油加醋闹得人尽皆知的悠悠众口,供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 自打皇帝赐婚,徐离延娶太尉之女以来,除去洞房花烛之夜在婚房将新娘子晾在一旁,枯坐独自饮酒一夜之外,再没进过王妃的房门。 王妃宋怜芙是个高傲的女子,本就对自己的夫君新婚之夜将她晾着心怀不满,又对王爷新纳的男宠竟是个寻常人家的男儿郎更是不满,他连一个男人都斗不过,她这脸面该往哪里搁呢?不能明着找王爷的茬,总可以找男宠的茬吧。 为了保护彦辉免遭王妃的刁难,徐离延的手下找到在顾家并不受宠,备受冷落欺凌的顾家老爷于日前刚领回来的私生子顾邺,并以他娘亲的性命要挟他,威逼利诱让他进王爷府当男宠,顾邺不得已之下答应了,成了台面上的炮灰。 可他顾邺从来就不是省油的灯。进了王府之后,并没有初来乍到的陌生感,没有小心翼翼、卑躬屈膝的姿态,你敬我一分我让你三分,你若对我不善我则对你狠手。面对王妃的挑衅他总是巧妙高超地回以反击,王妃在他身上也没讨到便宜。 之前还顾忌着他母亲的性命安危掌控在别人手中,可一个月前顾邺的娘亲因不慎掉入水中,被救上岸后感染风寒发烧不治身亡,顾邺不知实情如何,认定是顾家有意为之害死他母亲,心灰意冷,又不能出府,调查真相,再无挂心之物,便愈加放肆起来,对着王爷不行礼不作揖不下跪。 彦辉看见顾邺如此胆大却未受惩罚,心有不甘,担心这狐狸精勾了王爷的心,便时常扮作小厮进府来寻衅,起初顾邺想着没有必要和他计较,毕竟是自己抢了他的名分,任他吵闹,可彦辉不明白他的退让,并不领情,顾邺信奉事不过三的原则,是可忍孰不可忍,便有所反击,他讨厌被人当软柿子捏的感觉。 由于王妃住在别的院落且顾邺与王妃并不对盘,加之照顾顾邺的均是王爷的亲信,知道真正的主儿是谁,彦辉寻衅至今竟然没有闹大。而王爷对此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今日彦辉大胆到进他屋里弄坏了他娘给他的玉簪子,否则他也不会在王爷面前撂狠话。 他讨厌王爷,如果可以,他宁愿永远都不要见到这个荒银的顺亲王徐离延。家有娇妻美妾不好,还非得在外勾三搭四,养男宠,真是丢国祚之福!为保男宠,不惜花重金寻替身,真是骄奢银逸! 顾邺的母亲邺艾祖上是为官的,奈何顾邺的外祖父只是七品小官遭人陷害,抄家了,这才家道中落,不得已给人家当婢仆,邺艾长得十分美,顾老爷年轻气盛看上了他,强要了人家,顾家主母是个精明强势的女人,知道邺艾怀了孩子之后,竟然狠心将她赶了出去。 顾邺在十二岁才和母亲被顾家接入府中的,原以为能摆脱饥寒交迫,过上好日子,可进了之后才发现,不过是进了一个尔虞我诈,彼此算计的角斗场罢了,他和母亲成了顾府主母的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顾老爷对他们母子毫无关心不闻不问,只是碍于面子才让他认祖归宗。 虽然吃喝不短,可无宁日,他和母亲寄人篱下,个中滋味只有自知。 徐离延买他作男宠,顾家上下是高兴的,不仅解决了当时顾家的经济困局——顾家当时因顾二少滥赌欠下巨债,债主临门不堪其扰,危及顾家家业,又终于摆脱了他个对家产存在威胁的瘟神;对顾邺来说,这举动并非雪中送炭,而是趁火打劫——以母亲性命相要挟,在顾邺眼里,徐离延和顾家上下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这样的人,顾邺不屑,更懒于掩饰自己的不屑,更何况母亲已死,就剩孤家寡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也没什么可担心,大不了贱命一条,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徐离延坐在案桌后,食指指腹一下一下轻叩着桌面。 说实话,他对顾邺连掩饰都不愿意的不屑感到有些火大,很想把俊美的他压在身下,看着他挣扎哭嚎求饶,狠狠贯穿他——他至今为止没有这么做,他不想让顾邺恨他,更不想顾邺因此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彦辉这孩子最近有点太放肆了,没有请示他就擅自来王府找茬,不看着点,恐怕要闹得人尽皆知了。 “王爷。您今天在这里过夜吗?”彦辉穿着华丽,精致地像是粉装出来的脸庞神采奕奕,亲昵地挽住徐离延。 徐离延低头看彦辉,脑中却闪过顾邺桀骜微扬的脸庞,带着倔强的眸,不由得眯了眯眼。 “彦辉,你适可而止吧,别再去招惹顾邺了。”徐离延终不忍落狠话,叹了口气,毕竟彦辉自十岁便跟着他了。 彦辉神色微微一变,眼眶当即红了,愤愤地甩开徐离延的手,走到栏边,“王爷你是不是看上那只狐狸精了,所以嫌弃我了?” “彦辉!”徐离延脸色一凛,厉声道,“我就是太宠着你了,才让你这样肆无忌惮。这事要是捅到了王妃那里,你只有吃不了兜着走的份!顾邺在替你消灾解难,你就给我安分待在这别府里,知道了没有?!” 彦辉低着头掉泪,好半天才哽咽地说,“知道了。” 徐离延见状不由得叹气,上前搂住他,软声道,“彦辉,你自小就跟着我,你对我如何我怎会不知?我对你如何难道你不明白?别怄气,忍一时风平浪静。” 彦辉转身抱住徐离延,脸在他胸口蹭了蹭,瓮声答,“知道了。” 徐离延宠溺地摸摸他的头。 02.玉裂 顾邺倚坐在廊下,手携一壶酒,衣袍大敞,露出一截白皙结实的胸膛,如玄色丝缎的黑发随意散落着,有几缕落在云肩上,眉微微蹙着,周身散发着颓丧的气息,在玉兰树的衬托下看起来多了谪仙的味道。 四四方方的天空,蓝的能掐出水来,这是被禁锢的小天地。风吹玉树飘摇,“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这是没有自由的生活,他只是一只被人养在深院里的一只金丝雀,是一只被折去了翅膀的鸿鹄。 以前跟着母亲在乡下的时候,虽然饥一顿饱一顿的,只能靠着娘亲给人缝补衣裳绣织帕,可他怀揣着念想,他不喜欢打打杀杀的生活,他只是想成为一个平平凡凡的教书先生。没钱上私塾,就每日躲在学堂外边偷偷听课。 进顾家之后,这念想硬是生生地被砍断了一大截,为不致使娘亲为难,他勉为其难每日五更起,跟着一大众人操练,抱着半吊子的心态学了点皮毛,被顾家嫡子看不起却少了为难。 在王爷府自不必说,王爷每日上朝,平素无人进顾邺所住的院落,何谈读书识字。 到王府已有三个月有余,怎么说呢?尽是添堵的。不仅要应付难缠的王妃,三天两头时不时找点麻烦,还要应付彦辉的登堂入室,喋喋不休,更有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徐离延,弄得他一个头两个大。 他本不是刻薄之人,可见到总是言笑晏晏的徐离延,他就忍不住眼神似刀,语如剑,在王妃和彦辉那里积攒的火气也总是在他身上泄。 顾邺认为徐离延就是他所知道的那样,据说,王爷出生那天天空降下一道五彩祥瑞,那年风调雨顺;王爷九岁就会写诗作词,写的还是情诗;王爷十岁就成为太傅都教不了的学生;王爷虽然对平头百姓还是很好的,可是他十三岁以后却只有吃喝玩乐,玩物丧志这样的字眼形容他,与才华无关,没有实干,百姓感叹他“泯然众人矣”,他却丝毫不在乎。顾邺以为,他对徐离延了解得够多了。 可徐离延来找他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还是看不透这个小王爷。 徐离延来的时候,墨黑的头发披散着,没穿常服,就穿着一件中衣,打赤脚,一双玉足莹白光洁。眼睛微微垂着,微翘浓密的睫毛隐去了他眼中大部分的神采。 他在顾邺身旁坐下,自然地取过他手中的酒,抿了一口,摇头,“这酒,不怎么好喝,有点涩。你过我那儿去拿,那酒比这好太多。” 顾邺不答,徐离延却也不恼,又抿了一口,“我饿了,今天就留在这儿用膳。行么?” “王爷,您到底想做什么?”顾邺嘴唇抿成一条线,半晌问道。 徐离延眨眨眼,笑,“顾邺,我是个任性的王爷。我喜好男色,平庸无奇,还不如小时候。占着皇帝的爱护,上朝纯属插科打诨混日子。” 顾邺皱眉,等着他接下去说。 徐离延又闷头喝了一大口酒,“是,我是喜好男色,可我是个专情的人。那个王妃,只不过是个用来牵制宋老头的筹码,我对她,并没有感情的。娶她的时候,谁问过我的意见了?我有时候也会想,是不是对不起王妃呢?是不是该做些什么让她开心,补偿她呢?可我知道,我是不能的,逗她开心了我就不再有资格去专心对待我喜欢的那个人了,所以我就这么耗着。”他转过头看顾邺,面色潮红。 顾邺被他亮晶晶的的眸子晃得移不开眼睛。徐离延醉了,顾邺想。 那酒是他一个故人送来的自家酿的老酒,虽然粗糙了些,却极易上头,只适合浅酌慢品。 徐离延抚摸着顾邺的脸颊说,“我真羡慕你。你的愿望是当个平凡的教书先生,娶个会在溪边浣纱哼曲儿的姑娘吧。我的介入打破了你的幻想,我也不想如你的愿,你如愿了我就再也开心不起来了。”说完他自己嘻嘻笑了。 徐离延的确是醉了,还开始说胡话了,顾邺想。可隐隐的,他又可怜这个王爷,心,微微地疼。 这个身份高的很的男人,受尽皇帝爱护的人,他的内心,是这样寂寞哩。他也不过是一只被皇墙高瓦围住的金丝雀儿罢了。 顾邺叹气,安抚地拍了拍徐离延的背。 像是受到鼓励,徐离延却抓着他的手,呜呜咽咽地哭了,“我连喜欢一个人,都要藏得这样深,朝堂上那群老家伙,不管忠臣奸佞还要说我不务正业,败坏帝王家名声。我明明我明明,就已经这样辛苦了。” 那模样,俨然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直到很久之后,徐离延那哭泣与委屈,竟是和自己有关。当然,这是后话。 蓦地想起他来王爷府之后不久,那个辞官还乡的故人来看他。 由于他是王爷的新宠,怕传出男宠勾搭他人的流言蜚语,两人见面还得管家在场做个证明。 “小邺,”石坤松笑眯眯地执他的手,“我辞官了,也许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顾邺的心惶惶的,握紧他的手,“为什么,为百姓谋福祉不是你的心愿么?” 石坤松叹口气,“不见高台君泪流。小邺,这趟水太浑浊了,我怕会看不见自己脚下踩着的大地。不自由,不自由啊,不如回去当个穷教书先生。说到底,我还是不适合这个官场啊。” “小邺,你这样好吗?你是那样的不愿被束缚。我太了解你了,你受不了这样的生活。” 顾邺低头不语。 石坤松走的时候,塞给他两壶浊酒,管家把他揽在院落里,不让他去送故人离去,说不能败坏王爷的名声!他无力地看着他出门,心里空落落的。 自由,自由竟是这样挂在空中的东西!高高在上的王爷又怎么样?他也得不到。每走一步,每说一句,都是一场刀尖上的较量。连心爱的人都没能正正当当给他一个名分。也许一不小心,他就高高落下,粉身碎骨。 顾邺叹口气,“王爷,用膳吧。” 顾邺以为,自己了解徐离延多一些了。可当他看见徐离延端坐案桌前处理事务的模样,那自信张扬的美丽面容没有丝毫女气,却有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气势,怎么都合不上那张呜咽黯然的样子,他知道,自己还是不了解他。 也许,也许,徐离延他并非江郎才尽了,他只是藏辉显拙,渴望逃离这官场,这名利场罢了。徐离延这块表面帝王绿的玉石,内里也许不过只想成为一块普通地随便丢弃在路旁的小石子罢了。 顾邺叹口气,放下一小瓶青梅浊酒离开。 03.追杀 黑衣人的刀锋寒光一闪,迅捷如豹,直取顾邺的命门,顾邺全身血液像是凝固了一般,动弹不得,顾邺绝望地闭上眼,心道还没找出真相,就要先死在这荒郊野岭了。 只听得耳畔“叮”的一声,硬物相接,罡风扫过,睁眼一看,黑衣人单手触地,半蹲着直直滑退出两丈之外。而在自己面前一个身穿窄袖冰蓝色丝绸的男子,一头如墨黑发用白色发带束着,仅插了一支圆润的帝王绿玉簪,举着刀挡在胸前随时准备反击,站在那里如竹之谦谦君子,可全身杀气大开,竟震得黑衣人一时不敢进攻。 顾邺心里吃惊不已,他怎么在这里? 徐离延转过头来,面带愠色,“你怎敢私自离开我顺亲王府?” 顾邺一时语塞,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好低了头。 黑衣人在此间隙突袭而来,目标是徐离延的脖颈,招招致命,徐离延抬剑挡住,短兵相接,擦出零星火花,眉头一皱,眸光转冷,“找死!” 一股威压冲向黑衣人,黑衣人被震慑住钉在原地,不禁冷汗连连,片刻失神后再想退已是不能,一看,手臂被伤,已不能拿刀,大腿被刺穿,不由得心里讶异,这须臾片刻之间伤他分毫不得,反倒自己深受重伤。 徐离延揪住黑衣人的衣领,除去他的面罩,怒喝,“你是什么人?刺杀顾邺目的何在?” 黑衣人冷冷一笑,咬碎了藏在牙槽里的毒药,一阵抽搐,嘴唇骤然变紫,眼球突出,目眦尽裂,黑血从他的嘴角流下,死状狰狞。 徐离延冷哼,随手一放,抽出寒剑来,冷心冷面,仿佛只是捻死了一只蝼蚁一般。 顾邺不动声色却心惊胆战,尽管徐离延平日一副胡闹任性的模样,但他毕竟生在帝王家,骨子里早就渗入了阴冷,人命如草芥,保不准自己有一天也是这刀下之魂。看见徐离延收剑入鞘,款步而来,不禁连退了好几步。 徐离延按着剑站定,蹙眉,嘴角却勾着,“你怕本王?” 顾邺眼里亦是寒冰重重,伸手作揖,“多谢王爷相救,说到底,草民与王爷不是一类人,不应相遇,还望王爷高抬贵手,放过草民。”没有求人高抬贵手应有的低姿态。 徐离延强压下心中怒气,怒极反笑,“哦?这些日子来是本王亏待你了?还是说你被本王压在身下而心有不甘?” 顾邺瞳孔紧缩,抬眸望向徐离延,闪着仇恨,收紧袖中的短剑,自己这武功底子差,在顾家学的三脚猫功夫根本就派不上用场,此时若和徐离延硬拼,死的只会是自己。 前几日与他徐离延争吵了一架,因为石坤松的一封信和几本书。石坤松在心中讲述了自己设私塾的过程,末了他说:小邺,我开着私塾等你。等你什么时候自由了,想要成为人师,我可以帮你的。 徐离延喝了酒来的,看到信气坏了,他撕了信,烧了书,也砸了仅剩下的一壶青梅浊酒。指尖对着顾邺直抖,压着声,就像是压着怒气一般,“你这一辈都别想离开王府,也别想成为平凡人!”他恨,顾邺为什么不理解他的苦心?难道他还看不出来吗? 顾邺冷冷地看着他,嘴角讥讽,心里面却疼得紧。那信件,那书籍,那青梅酒,全是他对于过去的怀念。他的梦想已经似蝉,转瞬而逝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 是了,他忘了,徐离延是个任性的王爷! 顾邺咬着牙,一片一片捡起破碎。 徐离延借着酒意,心里像是着了火,理智被灼烧殆尽,强行上了顾邺。 现在顾邺仍能记得后面小穴被撑开的感觉,那种难受的异物感,似是被撕裂一般的疼痛,两股颤颤站不稳以及接下来几天的不能下床。 他的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咚咚”紧锣密鼓地敲着,似恨似怒却又似不安的感觉,逼得他只想逃离。 冷笑,“王爷一向大方,况且府中金银诸多,想要找一个替代品如何不易?何必盯着小人不放?看来王爷不过是个伪君子罢了。” 心中不知哪里来的自信,笃定徐离延不会拿他怎么样。 徐离延面色骤冷,掐住顾邺的脖子,“你存心想惹怒本王,就这么急着求死?” ——终于还是把事情弄糟了,无可挽回,顾邺还是感觉受到了侮辱,更加反感他。私自逃离王府,这在律法上是要入狱的,他就这么的排斥他吗?还是自己当初的做法错了? 他想道个歉。可要说什么呢?告诉他是因为自己的妄想才将他养在府邸,圈在身边? 顾邺面色绯红,呼吸不畅,仍是死死地克制着想要挣扎的冲动,可下一刻他就被甩开了,堪堪躲过一刀,倒是徐离延手臂上被划了一道,鲜血染红了冰蓝丝绸袍子,露出冰肌玉骨来,越发地触目惊心。 顾邺面色一白,不由暗笑,是谁派来的?这个人真是下了血本,想要置他于死地,竟然派了这么多杀手来。 “还愣着做什么?赶快逃!”徐离延硬扛住几个人的刀,大声喝道。 顾邺起身跑,想了想,回头道,“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此后便头也不回。 徐离延嘴角一抹讥诮,想不到在让他走的这一刻才得来他一句真心。 顾邺且躲且退,受了几剑,脸上有些浊湿烧灼之感,臂上被穿透的痛让他意识有些涣散,不清地势,停下之时竟是在悬崖边上,被黑衣人所包围。前有追兵,后为深渊,老天要让他命绝于此啊!他仰天长叹,随后看着黑衣人,嘴角勾笑,“你们主子是谁?死前至少让我做个明白鬼。” 为首的黑衣人上前一步,“你下了地府央阎王给你查去吧。” 挥手一刀,顾邺胸前殷红一片,身体向后仰,目光空洞。身下是云雾缭绕着的万丈深渊。 “不!!!!!”视线扫到徐离延持剑在黑衣人后,浑身是血,衣裳破烂,黑发凌乱披散着,发红的双眼噙泪,像头发了狂的野兽嘶吼。 明明要死的是我,为什么你却比你自己掉下去还要来得悲怆?对不起了王爷,还是没能保住你所救的这条命。对不起娘亲,至始至终也没能查出真相,手刃仇人。顾邺觉得身体越来越冷,意识越来越模糊,却仍能感觉到不断下坠中,苦笑: 真是不甘心呵…… “主上,顺亲王他……受伤了。”黑衣人跪在地上,低着头双手抱拳,禀告。 “什么?”帘子后的人藏在阴影里,隐隐能看的出是个英俊的人,怒意从唇齿间迸出,帘后飞摔出一杯热茶来,精准的砸在黑衣人肩上,一砸一烫,皆在血口上,烫伤一片,又汩汩流下血来,真是旧伤未治又添新伤,黑衣人硬是咬牙承受住。 “混账东西!”帘后人伸出手来指着黑衣人,食指上带一枚金戒指,戒面上有一颗硕大的椭圆形石榴红玉石,晶莹通透胜血,更奇的是宝石中间部分有一株小巧玲珑欲放的烟绒紫黑牡丹,“我不是告诉过你们不准对他出手吗?谁给你们吃了雄心豹子胆的?”奋力一拍茶桌,周围人都缩了缩脖子,不敢做声。 片刻沉寂之后,跪在底下的黑衣人颤颤巍巍大着胆子道,“小人们原先是追杀顾邺而去的,可王爷半路上杀了出来,杀了我们好几个人,更是在见到顾邺坠下山崖之后,发了狂似的斩杀了我们大半人……” 帘后人眸光一敛,跪在地上的黑衣人如芒在背,噤了声。 挥挥手,“顾邺已经坠崖,去找找他的尸体,埋了。下去吧。” “是。”黑衣人捂着伤口,黑影一闪,带起一阵风,消失在屋内。 帘后人手撑在额上,靠着案桌,眼亮若星,叹了口气。 04.弱冠之礼(上) 顺亲王府热闹非凡,鞭炮连连,人声鼎沸,庆贺顺亲王徐离延弱冠之礼。 府里府外是大摆筵席三天三夜,府前那条街布席百来桌,供往来平常百姓落座吃宴沾沾喜气——这样大的排场,这么大的耗费,就连当今太子殿下徐离定都没受过这样的礼遇。 说来也怪,这顺亲王和当今天子并非一母同胞,可这皇帝徐离宗对小王爷徐离延是百般溺爱,赏赐有加。皇帝其他的几个兄弟:老二瑞亲王徐离嘉封地长江之南,老三恭亲王徐离和镇守西北苦寒之地,老四硕亲王徐离荣封地东北地区。无一不是皇帝宣召,皆不能擅自入京,否则视为谋反。虽然皆不是一母同胞,却独独只有最小的顺亲王徐离延留在京中,还有一块皇帝御赐的金牌,可随时进宫。 为此坊间流传各种传言,最有根据的有两种说辞:一是这小王爷出生之日有九天祥瑞之气,能助运我武越王朝,千秋万世——这二十年来武越王朝确是朝运亨通;二是小王爷长得极似皇帝早逝的母亲萧皇后,有着恋母情结的皇帝对将情感转到小王爷身上——小王爷长相甚于女子,惊为天人,不过眉宇之间属于徐离氏的英气显现,并无女子娇弱之感。 各路官员不论官职大小,皆上门庆贺,纷纷巴结在皇帝面前如日中天,红得发紫的小王爷,用来放置礼品的房间贺礼堆得满地都是。 今日的寿星公徐离延正在内堂,懒洋洋躺在贵妃榻上,惬意十足的啖着婢仆剥好的放在碗里的紫玉葡萄。 “王爷,”徐离延的贴身小厮伺竹在他耳边轻声道,“顾家被踢馆了。” 哦?徐离延挑挑眉,示意他说下去,心里有隐隐的兴奋感。这三年来徐离延一直关注着顾家的一举一动,期望能找出点蛛丝马迹。 武越是个尚武的国家,各处武馆林立,上至王孙贵胄,下至寻常白丁,没有不会一招半式的。皇家子嗣更是从小便研习各路武功,且一出生便有五十个属于他们的心腹死士,储君则可达到百个。 顾家则是这武越排的上名号的一间武馆,今日被踢馆,这攻擂之人要么就是想凭借顾家武馆出名,要么就是寻仇而来。 “踢馆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自称阳夜,右脸覆着银质面具,左手使剑,看不出武功路数,只出了一招,就放倒了顾家两兄弟。”伺竹接着说道。 徐离延意兴阑珊,脸覆面具,左手使剑,武功高强,怎么想都不能是那个只会三脚猫功夫的顾邺。挥挥手,示意伺竹下去。 三年前顾邺坠崖,他杀了那群杀手的半数,拖着伤体命死士去崖下搜寻过顾邺的尸体,可惜一无所获,也没能从杀手口中套出有关他们主子的信息,倒是叫他们寻得机会咬碎了牙槽的毒药自尽。 “王爷!” 一小厮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被伺竹拦下,怒斥,“什么事慌慌张张的,爷正在里边休息呢!” “伺竹哥,门外来了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吓跑了不少人。您快禀告王爷给点主意啊!”小厮很着急。 屋内的徐离延来了兴致,想看看这男子到底是何许人,沉声道,“伺竹,给本王更衣,本王要去看看。” 伺竹瞪了一眼小厮,推门而入。 弱冠之礼要在亥时进宗庙,拜祖先,加弁冕,现在还不到午时,时间宽的很。 徐离延站在门口着一身宽松锦袍,头发随意散在身后用束带绑好,远远观看那个戴着面具的男子,一袭青色粗布衣裳,腰背挺直,身材修长,结实得很,腰间挂一把模样普通的剑,自在地饮杯酒,面具男似乎注意到徐离延的目光,扫了一眼,举杯示意饮入腹中。徐离延也因此看到了他的面孔,五官俊俏,眸色偏浅,带着一丝幽蓝,抿紧的薄唇倒是略有些相似,右脸覆着银制面具,上面有雕花暗纹。 徐离延点点头,暗叹口气,些微的失望,招呼道,“伺竹,好好招待客人,不可懈怠。”转身进府。 “是,主子。” 坐在席间自饮的阳夜——正是顾邺,放下酒杯,暗叹口气。 三年前掉下悬崖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下坠过程中也曾抓到一些藤蔓,可撑不住重量,他也没有力量抓住,不知坠了多久,他的背猛地撞上石头,喷出一口鲜血来,内里翻搅做一团,骨架都要散了。不远的崖面上有一个洞穴,他勉力撑着咬牙爬过去,每爬一步都犹如刀割,等他终于爬入洞中时,大汗淋漓,浑身湿透,眼一翻,昏死过去。 转醒的时候,周围黑乎乎的一片,能听到不远处有水低落的声音,太好了,有水。 他一动,牵扯着全身伤口突突的疼,他费力拖着残破的身体靠在壁上,掏出身上的火折子点着,不由得吓了一跳,面前不远处正襟危坐着一具骷髅,衣裳虽落了灰,仍能看出来是好料子,怀中一把样式普通的剑,腿骨萎缩很细,面前摆着一本类似于剑谱的书册。看样子少说死了也有十五年了。 他冷汗涔涔忍着痛一步步挪过去拿过书一看,封皮书写“阳辰剑法”,借着微弱的光翻看剑谱,剑谱前面有一个简短的有关阳辰的简介,这具骷髅就是阳辰剑法的创始人,书中详细讲了阳辰的生平,他是个在武学造诣上很有天赋的人,年纪轻轻很得师父疼爱,因为遭遇师门兄弟的陷害,腿部中毒被投下山崖,好在掉在了崖壁上凸出来的一块大石头上,连着一个天然岩洞,阳辰是在这洞穴中将自己以前所习的武功加上后来悟出来的招式融合在一起。 他怀中那把剑是师祖赠予他的名剑清望。 关于这把剑顾邺也有听过传闻,这剑身通体雪白泛着圆润的光泽,材质似玉似铁,挥刀之时发出清鸣声,传说清望是铸剑之人为友人而铸,可未曾交到友人手上,却等来了友人的死讯,铸匠便为这剑取名清望,有等待之意。据传清望会挑主人,遇上它承认的人可将真气度到剑身,增加出剑的力度和准确度。 真想不到相貌平平的剑鞘竟然装著名剑清望。 阳辰在书中写到他并非清望承认的人,历代继承清望的人也只出现了三个可将真气度到剑身的人,不是它承认的人真气度到剑身也只会溜走。他编的这部剑谱有针对不是清望承认的主人所做的真气培养,若是被认可之人则可更加精进内力。 阳辰剑谱分为一二卷,一卷是心法,二卷是剑式。书中又提到,若要修习阳辰剑谱,需要舍弃原来的心法剑法,从头开始——这点对顾邺倒不是什么难事,顾邺很晚才开始研习顾氏心法剑法,只粗粗掌握了皮毛,进了王府之后便疏于练习,真真成了三脚猫功夫。二卷则融合了阳辰所在的桐翎派的剑招与阳辰自创的剑法。 碍于伤势严重,顾邺花了一段时间疗伤,之前右手臂被一剑刺穿,受了重伤,不能再提剑,这对顾邺并没有什么大碍,他左手使得比右手更好,只是在顾家之时他不想被顾家人拿此事做文章,因此改用右手,现用回左手,更得力。除手臂上的伤比较重之外,右脸上也被划了几乎从眼睛下面一些到下巴,长长的一道。 好在洞中不仅有水,奇的是在洞中水潭旁是一圈土地,上面长了一些野生的蘑菇荇菜和一些顾邺叫不上名字的植物,还有一些红红的果子,酸酸甜甜的,也不愁吃的。 等伤好的差不多了,顾邺才开始修行阳辰心法。正式修行开始的那天,顾邺对着阳辰的尸骨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算是拜师之礼。 这三年顾邺便是躲在这洞中钻研剑谱,第一次尝试将真气输入剑中时,收到了意外效果,将真气度进去了!这让顾邺很是开心,这意味着他是这把剑的传承者。 只是不知为何,这三年来除了自身身体的发育之外,随着剑法吸收的精进,眸色却变浅了,泛着蓝色,反倒添了一股异域风情,面颊上一道疤,看着与原来清秀的容貌相去甚远。 他是半年前完全掌握的剑法,出洞之时的顾邺完全像个乞丐,虽面庞干净,头发整洁,但浑身的衣衫褴褛,混着三年前染上的血迹,简直脏黑的不能看,乍一看之下,脸上的伤疤也显得狰狞,浑身上下只带了一把剑鞘普通老旧的剑。 由于悬崖高度很高,不论从上往下看还是从下往上看,目之所及只有雾茫茫的一片,顾邺完全不担心那个洞穴暴露,于是将剑谱就留在了洞中。 第一个见到顾邺的是一对住在山崖百八十里之外的夫妇,见到顾邺吓了一跳,好在山野人家就是朴实,给顾邺换上了一套虽然粗糙有些褪色但干净整齐的衣物,老汉年轻时当过铁匠,铸铁的家伙还在,就给他做了一副半面的铁面具。 在老汉家也就待了十来天,随后四处晃荡,靠着给人跑镖也赚了不少钱,这些镖大多数是来路不正,不能交给正当镖局,路途中凶险又比较大的,所以薪酬也比较高。 顾邺在跑镖过程中才了解到阳辰剑法有多强悍,这清望有多妙不可言。 跑了几趟之后,赚了不少钱,顾邺见好就收,再度回到老汉家里,给了他一笔钱当做报答,并托老汉制作了银质的面具,上面雕刻了一些雕花藤蔓暗纹,看起来质感和美感兼备。 随后才告辞了老汉夫妇,进了京中,第一件事就是去顾家踢馆。顾家这几年在京中更是混得风生水起,顾老爷在两年前去世了,现在是由顾家大少爷当家,并且顾大少爷在三年一次的武斗会上取得了探花的成绩,一时间声名鹊起。 顾邺没想到的是只用了一招就放倒了顾家大少,顾二少怒极攻心,也不管公平与否,背后偷袭,被顾邺轻易躲过,手中运气一推,径直摔在了墙壁上,断了几根肋骨。 顾邺看着七零八落的同父异母的兄弟,一时间心中感慨万千,面上却冷声道,“我叫阳夜,这仅仅只是开始而已。” 随后在街上的时候听到行人在讨论今天是顺亲王的弱冠之日,大摆筵席,供应量足,任吃任喝呢,顾邺这才想到去王府看看。 看到徐离延过得很好,这三年来更是成长了不少,容貌越发的俊俏,身量颀长,只是看起来有些瘦了,也许是因为长开了吧。 顾邺放心了不少…… 他对他存着愧疚,逃跑在先,欠他一条命在后。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来看看,他只是想来看看而已。 ——可即便如此,他心内还是本能地回避着徐离延,与他保持一定距离。 饮罢一壶酒,转身离去。 05.弱冠之礼(下) 未时将至之时,皇帝派人将徐离延接入了宫里准备,并在祭祀宗族之前还在宫中准备了群臣宴。 “微臣参见吾皇万岁。”徐离延单膝跪地,双手作揖,郑重行礼。 皇帝虚扶了徐离延一把,“快起来。” 徐离延身着玄色冕服,红色边纹,更衬得他肤色胜雪,眉似剑柳,眼若星辰,唇红齿白,徐离宗不住笑起来,“朕这皇弟长得越来越让女子惭愧了。” 徐离延几不可见皱皱眉,“皇兄你快别笑话我了,我真希望自己像父亲多一些。” 徐离延的长相承袭自母妃多一些,他的母亲夏贵妃是个神女一样美的女子,有典型江南女子的风姿绰约,温婉可人,都说红颜薄命,夏贵妃本就体弱,生下徐离延之后圣体违和,每况愈下,不过三载,便病逝了,徐离延对母亲的印象不深——萧皇后也不过在徐离宗两岁半便逝世,受了不少夏贵妃的疼爱,毫不过分的说,大徐离延八岁的徐离宗是看着他长大的。也许因此徐离宗才比较宠溺徐离延。 ——此事说来也蹊跷,武越王朝的帝王之家徐离氏的妃嫔寿命都很短。 徐离宗一笑,眸色暗沉如水,“之后的群臣宴结束再进宗庙过程繁杂冗长会比较累,皇弟先下去稍作歇息罢。” “是。”徐离延领命而去。 扶起徐离延时,依稀能看到他虎口处的伤口,三年前他为那个叫顾邺的男宠发狂斩杀数十人,虎口都震裂了也不肯收手,伤口太深导致那双皎洁如月,修长纤细,骨节匀称的手留下瑕疵,连那些祛疤灵药都没有效果。就算为了彦辉,徐离延都不曾那样起杀心,失控过,若可以他还真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他疼爱的小弟如此痴癫,可惜最后竟是葬身石崖,没留下尸首好让他看个明白。 自那一场厮杀后,徐离延像是变了一个人,大肆纳男宠,却常常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看的徐离宗是又心疼又愤恨。他这从小就宠爱的弟弟,竟为了一个无名小卒丢了心。 “启禀皇上,时辰已到,群臣宴会该开始了。”自小跟着徐离宗的老奴才李公公小心翼翼,皇上那眉头深锁的样子是在生闷气呢。 “嗯,”皇帝抬眸,“去叫小王爷起来。” “是。” “诸位爱卿,今天是朕的皇弟弱冠之日,举国同庆,大赦天下。”皇帝站在龙座前,手举尊觯,沉声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恭祝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殿下群臣齐声贺道。 徐离宗满意地点点头,手一挥,便有奴才传声而去,“上菜……” …… 亥时将至,群臣宴罢,众人随皇帝移驾宗庙前,进行男子弱冠之礼。 徐离延跪在牌位前,头发散着,礼官在旁念着祭祀祖先的话语,念完大声呼喊一句:“结发!”便有专人上前为他梳理,将头发盘成发髻。然后礼官再喊一句:“行冠礼!”皇帝上前为他戴上弁冕,赐予他一枚小巧精致的羊脂玉玉玺,并赐字敏行。 徐离延跪拜叩头三次,礼官将其扶起,悠悠长呼一句,“礼毕。” 皇帝扶起小王爷,算是礼成。 “皇弟,今儿就留在宫中吧。朕好久没和你说说话了。”徐离宗拍拍徐离延的肩,大有一股“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溢满胸口。 “是,皇兄。”从小到大徐离延最亲近的就是这个稳重的大哥,可自从他十五岁登基之后,情感流露就越来越少,变化莫测,徐离延十四岁独立王府之后便不再和小时候那般撒娇胡闹,遑论谈心。 徐离宗轻叹一口气,“延儿,我真怀念小时候你的任性胡闹。” 他用了“我”,而非那高高在上的“朕”,徐离延猛然抬起头看着徐离宗,无声地询问。 “不同于现在的胡闹任性,”徐离宗垂下那双和徐离延七八分相似的凤目,声音里暗藏黯然,“你已经好久不和我谈心事了。” 徐离延心下难过,且不说皇兄已是一国之君,日理万机,忙于朝政,日日恨不得将身子与奏折粘在一起,他的心事,又岂是能够轻易对人言的?他大发脾气不让王府办理丧事,坚持顾邺并未死亡,不让他们立顾邺的衣冠冢,又怎么能够,再任性要求皇兄,让皇帝遭一按下人诟病? 他是任性,并非不识大局。 拽着徐离宗的衣袖撒娇,“皇兄,延儿很想听皇兄唱的那首儿歌,唱给延儿听可好?” 徐离宗嗔怪地白了他一眼,握住徐离延的手微笑道,“你小时候就爱听我唱那首歌,不唱你还不睡。” 可他登基之后就很少,徐离延就每日抱着被角在那里等啊等啊等,等他的大皇兄来唱歌哄他睡觉,左等右等到睡去也没能盼到徐离宗来。再后来,徐离延习惯了,也就不等了。徐离宗偶尔会去徐离延的寝殿里,通常都是子时过后,徐离延紧紧地抱着被子,眉头蹙着,嘴角嘟着,一副睡不安稳的模样,他就坐在床边,轻轻拍着他,直到徐离延舒展眉头为止。可这些,徐离延不知,他也不打算讲。 “皇上,今晚翻哪位娘娘的牌?”李公公呈上来紫木雕方托,用一块红绸布盖着,掀开,底下有菱形的,花状的,云状的,各式各样的绿头牌,上面写着各嫔妃的封号。 徐离宗淡淡瞟了一眼,轻皱眉头,沉声道,“今儿就不去了。小王爷留宿宫中,安排一下,就留在朕的寝殿里。” “喏。”李公公躬身退下。皇上的寝宫,别说已薨逝的皇后,就连现下最受宠的淑妃都没有留下过夜过呢,仿佛就是为小王爷留着的。可那位主儿偏生还没发觉。唉,可怜那些夜夜装扮独守空房的妃嫔哟。难怪有人说爱帝王家太折磨,宁愿不交付真心。 “皇兄,人死了是不是反而更能在别人心里留下痕迹,能占更重的位置?”徐离延侧躺对着徐离宗,嘴角挂着轻浅的笑,凤目亮若星辰。 徐离宗的心里像是被什么大力地挠了一下,酥酥麻麻地疼,那张笑脸下,分明藏着浓重的伤。 叹口气,“延儿,你已经成年了,也该开枝散叶为我宗族留下子嗣。”从前种种,都让它散了吧。 徐离延皱眉,“你要我娶那个匈奴公主么?”咬牙,蹭地就坐起来了,“我不干!我当时娶宋老头儿的女儿之后我就说了,我再不娶了的!一个两个的,闹得我头大!” 说着就下床找鞋子穿上,“我要回王府!” 西陲战事吃紧,军中粮饷缺乏,将士们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把匈奴人打得落花流水,匈奴王一看横不起来了,送了公主,香料,汗血宝马来求和。 哼!上次留在皇帝寝宫,就给他赐婚了,这次又有所求! “延儿!”徐离宗一把拽住徐离延,头疼地抚了抚额角,“好好,不娶不娶,我明天召小和进宫复命,顺便赐婚。这么晚了,早点睡吧。” 徐离延这才脱鞋躺回去,背对着徐离宗扯过被子。 徐离宗无奈一笑。还是这么孩子气。 06.浣溪纱 薙城近郊,黄家庄。 一辈子辛辛苦苦种庄稼的黄老汉要嫁女了。 鞭炮声声,几个小孩子打闹着在门前蹿过,迎亲的队伍候着,矮小寒酸的农舍添了几分喜庆,黄老汉站在门口拿着水烟袋,咕噜噜抽着,迎来送往,满是褶皱的脸上乐开了花,笑得牙不见眼的。 不远处的河边蹲着几个女子,边浣纱边小小声地哼曲儿:“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争忍有离情?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边潮已平。” 河对岸的柳树下站着一个男子,头发散着,一大半散在右脸的面具上,白色窄袖锦缎,襟上、袖口上绣着金线云纹,腰间一根碧玉带,别一把剑,脚上一双黑色尖头短靴,同款金线云纹。柳絮的阴影笼罩在在他俊美的侧脸上,嘴唇抿着,攥着拳,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对面。 离得近的有几个女子看到了他,嘻嘻哈哈地打闹笑开了。他没有心思理会。 线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过之后,喜婆高喊着“上轿!” 随后媒婆驮着凤冠霞帔红盖头的新娘上轿,鞭炮噼噼啪啪带起一阵烟。 “争忍有离情?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么?那些日日溪边浣纱的女子真明白这诗词里蕴含的离愁别绪吗? 顾邺忽的笑了,施展轻功点水而去,那模样分明是“迅风拂裳袂,白露沾衣襟。”的丰神俊朗。 黄文珠的夫家是邻村林家庄的一个做小生意的,家境尚可,人是个老实人,对她也好。拜过天地后,凤冠霞帔,红盖头,赤红的喜庆,端坐在床边,听着外边鞭炮噼啪作响、喇叭唢呐、酒席上欢闹的声音,心里更加的拘谨,初为人妻的紧张感包围了她。 轻微的风儿吹过,似柔软的纱巾拂过面颊。 “文珠。”略微低沉的嗓音在稍显逼仄的房内响起,砸在皮肤上酥酥麻麻的。 “小邺!”黄文珠惊喜地叫出声,作势就要揭去头上的红盖头。 顾邺按住了她的手,隐隐带着笑意,“新娘子可不能自行揭去盖头哟!该由你的夫君为你掀去红盖头才是。” 脚步沉稳,履带生风,不急不躁,谁家陌上少年郎已能独当一面,顶天立地? 黄文珠沉默半晌,再度开口时不禁带上了哽咽,“我听说……你坠崖了,你没事吗?可有哪里伤着了?这数载过得可如意?” 顾邺一一应了,“没事,伤势早已没有大碍,过得挺好,还研习了武学,现下恐怕已是武林高手了,”顿了一顿,“抱歉,你大婚之日我却不能光明正大地落席而坐,像你的娘家人那样为你添势作福。” 黄文珠摇摇头,“小邺你还惦念着旧情,文珠已很是感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那样洒落了下来,慌忙伸手擦去,“瞧我,大喜之日落什么泪。” 顾邺暗叹口气,往她手中塞了一个锦盒,“我也没什么准备,一点薄礼,聊表心意,恭喜你觅得良人。林大荣是个老实人,相信日后定会好好待你,我会遥祝。” 黄文珠紧紧抓着小包裹,心里有点慌乱,就好似顾邺如青烟随时会散去。 “文珠,来日方长,顾某定能有朝一日光明磊落来见你,届时再补上这份贺礼。” 一阵风吹起了她的红盖头,黄文珠掀起盖头的一角,目之所及哪还有什么人影? 黄文珠打开锦盒一看,是两枚玉对戒,几支金钗玉簪,两对耳缀,两只玉镯,还有一只玉长命锁,以及若干个造型生动的玉雕小动物挂饰。 “小邺,我成婚的时候,要有玉戒指才行的。”那是天真烂漫穿粉荷绿叶裳的黄文珠歪着头看着边上两脚放在河里荡来荡去的少年。 少年还未长开的五官泛着稚嫩的神采,偏头睥睨她一眼,嘴角翘起,“等我富足了,玉戒指算什么,从头到脚都给你包了!” 少女咯咯地笑了,“你说的啊,我等着!” “小邺……”黄文珠抱着锦盒,低低地哭了。 当初那个离家出走流落在外的小少爷已经长大,能为自己撑腰了,既是欣慰却也心酸。 “文、文珠……”林大荣摇摇晃晃推开门,洞房花烛夜喝得有些醉,他心里是真高兴啊。 半年前他做生意路过黄家庄,偶然看见蹲在溪边浣纱的少女,清亮的嗓音唱着:“楼倚春江百尺高,烟中还未见归桡,几时期信似江潮?花片片飞风弄蝶,柳阴阴下水平桥,日长才过又今宵。” 清晨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那样子宛如天女一样,林大荣没读过什么书,肚子里墨水少,想不出该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少女,总之……真真是好看极了,比那些富家小姐还要好看! 于是回去后的林大荣央着母亲出面向黄老汉提亲,黄文珠一开始没答应这门亲事,而是经过了对这个憨厚的老实人的考验,之后才答应下的。 憨厚的老实人看见自己的新婚妻子哭了,不由得酒醒了好几分,“文珠,谁欺负你了?” 文珠“噗嗤”转笑,嗔了他一眼,“傻大个儿!谁能欺负我啊?你以后要是敢欺负我,我娘家人要收拾你的。” 林大荣憨憨一笑,搔了搔头,脸上飞起一抹红晕,“嗯,我会好好待你的,绝不负你。” …… 人对第一次都有着或浓重或清浅的执着。 初初悸动的心,首次摸到的喜爱的物件,那些书,那对镇纸,在午夜梦回时总是记忆犹新,那些真真存在过,还是只是存于假想中? 眼波浩渺的水岸边,身穿粉荷绿叶裳十三四岁的少女挽着袖子,洁白纤巧的一双柔荑来回搅动着水中轻纱,动作轻柔。面色莹润粉嫩,一双杏眼弯弯,黑色的发丝有几缕俏皮地散落额前,红唇贝齿,浅吟低唱:“照日深红暖见鱼,连溪绿暗晚藏乌,黄童白叟聚睢盱。麋鹿逢人虽未惯,猿猱闻鼓不须呼,归来说与采桑姑。” 那声音,如水上烟柳,缓缓拂风,又似那点水而过的蜻蜓,轻盈飘渺。 顾邺总能轻易回想起自己生平第一次离家出走,夜寐于一株老柳树下醒来时见到的情景。 才刚进顾家没多久的顾邺母子就被仆人冷言冷语,这样一个名门望族的下人能这样狗眼看人低,不就是有人授意的么? 进顾家之前,母亲就告诫过,无论遭遇什么,都不要和他们起冲突,在这里平平安安的就是福。即使如此,顾邺还是觉得委屈。 某天趁着夜色正浓,顾邺从后院翻墙而出,跑出了城外,想要回去找自己的好友,过自己清贫却君子安乐的生活,奈何顾邺方向感不强又加之仍是少年心性,走着走着就被路旁时不时飞来飞去的萤火虫吸引了目光,不知怎的,在一棵老柳树下眠睡。 “小兄弟,怎么睡在这里?这里湿气重,小心着凉。”黄文珠发现柳树下躺着一人,心里有点担忧,看他的样子倒像个小少爷,“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叫什么?我叫黄文珠,喏,我家就在对面。” 清丽良善的女子,嘴角噙笑,杏眼含着关心。 对面是一间矮小寒酸的农舍,这里可以看到大门内,一角堆着农具,院子里晒了些谷子,旁边还圈养了一些鸡鸭,透过栏杆可以啄到附近的谷子。 “我叫顾邺。” “那我叫你小邺吧?你饿不饿?”黄文珠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馒头递给他。 顾邺拿过馒头就想往嘴里塞,他一个晚上加一个早上没吃东西,饿坏了,蓦地想到什么,没咬下去,“那你呢?” 黄文珠笑得眉眼弯弯,“我还有呢。你吃吧。” 顾邺三口并作两口地将馒头吞下了肚子。 熟识了之后顾邺才知道,这是黄文珠当天的午饭。黄文珠家里只有她和老父,家境贫寒,父亲是农民,白日下田直到晚上才回来,因此她的午饭多是一个馒头充饥。 黄文珠是顾邺来都城薙城之后真心待他的第一个人,因此他格外珍惜黄文珠,有空的时候会翻墙出顾府来找她玩,久而久之,顾邺也认识了住在黄家庄的其他同龄人,顾邺在这里找到了当初和石坤松在一起的快乐,下河摸鱼游泳,上树掏鸟蛋摘果子,几个人蹲在树下用树叶儿吹声,并非是学习上的快乐,而是一种更为直观的享受,顾邺在这里得到了另一个快乐的童年。 被王爷带回王府之后,自由被夺,身份被制,不再与他们接触,而少年玩伴也在命运覆手立乾坤的推动下各自成熟,或背负起了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或仗剑走天涯去了,仿佛就是一夜之间梅花落,梨花开,少年们倏地都长大了,身不由己,不能轻易相见,肆意胡闹。 顾邺站在黄家庄的村口,心里说不上是甜是酸。 是了,那是少年郎青涩的情窦初开,是晚开的花苞,明白时却已是花期尽,人将散,烟花燃尽重归于暗夜罢了。 真是世事难料。 不过天可怜见,当初良善,因着施与一饭之恩而结缘的少女出落得亭亭玉立,寻得良人,获平淡却安稳幸福的生活,足矣,足矣。 “阳夜?!” 夸张的大嗓门儿在顾邺身后嘶嚎起来,真是可惜了那把好听的声音。 顾邺惊讶万分转过身去,这样一个穷乡僻壤,居然还能遇上旧人? “……黄铮?!” 07.故人来 “……黄铮?!” 黄铮笑起来两眼眯成一条线,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乐颠颠地跑过去踮起脚勾住顾邺的脖子,“讨厌啦,人家回门来的,我才要问你怎么在这呢?!” 顾邺不得已弯了腰,冰山一般的俊脸上出现了裂痕,嘴角不经意地抽了抽,腹诽,一男子汉大丈夫的用娘了唧唧的“讨厌啦”就算了,用“回门”这个词就不觉得别扭么?不是出嫁的女子才会用的么? “哦,是了,你姓黄。”面上仍状若从容,大概是一个人自处的时间久了,面瘫这个本事给练出来了。 “小夜夜真聪明呀!”黄铮眨眨眼,一副欠揍的模样。 顾邺不在意地笑笑,实际上他和黄铮有过命的交情,但彼此并不了解。 顾邺走镖的时候,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他接下生意之后,会去薙城东城门的一个瓦肆勾栏里找百晓生,给百晓生一定的佣金,百晓生会给顾邺找出自己符合条件人选,再经过顾邺挑选参加护镖。黄铮是某次走镖中自己毛遂自荐的,眼周下一圈青黑,满脸的胡渣子,头发乱糟糟的还粘着干稻草,也不知几天几天没洗澡了,浑身泛着一股酸臭味,背着一把大约三尺长的剑,剑上缠着六寸长的金色剑穗,他站在那里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一点也不像能走镖的。 倒是剑保养的很好,从剑穗上就可以看出来。 “哇,好臭,这个叫花子一样的人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种人也来竞争护镖名额?自不量力啊。” “行不行啊?” ……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这个像叫花子的男子,就连百晓生都面有难色,察言观色顾邺的反应。 顾邺上三路下三路地打量他,那眼神戳地百晓生都要开口动手请那位公子出去了,顾邺才抛了话,“敢问公子大名?” “黄铮。”懒洋洋的。 “有劳公子上心了。”顾邺抱拳。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顾邺冷眼一扫,“送镖途中见分晓如何?” 全场寂然,于是此事拍板而定。 在出镖之前,顾邺将收下的定金发一部分给这些佣兵,剩下的等顾邺收取薪酬之后再发还给他们,也许收到这笔钱之后,黄铮将自己浑身上下拾掇拾掇之后,看起来人模狗样了不少,黑眼圈没了,大眼睛,高鼻梁,丰润的唇,笑起来露出左右两颗小虎牙,眼睛会眯成一条线,和当日相比真是判若两人,加上黄铮一副自来熟的模样,遇见谁都能胡侃上两句,于是没人再对着他品头论足的,关系近了不少。 那趟镖是在夜黑之时启程的,运往江南地区的一家玉器铺,这样遮遮掩掩的镖多半是见不得光的,单说他们这次运的是一座六尺高的玉雕楼,估计是通过不法手段得到的,在黑市进行的交易,而选择黑灯瞎火夜深人静的时刻出发来看,这个玉雕楼可能是皇孙贵胄之物。 即使顾邺心知肚明,他也丝毫不言语。他的任务只是将镖安全、完整送到,其他的,不在他考虑范围内。 他们的路线中有经过一个叫铜华山的地方,两边峭壁林立,在暗夜里看起来像是张牙舞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顾邺一行人遭到了攻击,是一群黑衣人,就和三年前袭击的人的感觉是一样的,以顾邺现在的修为是能够轻易将他们打趴下的,可顾邺发现,被人重伤,推落悬崖的恐惧之感并没有散去,只是被掩埋起来了而已,遇到黑衣人的那一刻,心底的恐惧切切实实地击中了他,将他钉在原地就着拔剑的姿势动弹不得。 怔忡之间,只听得黄铮破空而来的怒斥,“阳夜你发什么呆?不要命了吗?!”却也顾不得其他,一脚踢中他面前黑衣人的面门,飞身到他面前,一把推开他,背上立时挨了一剑,顿时血流如注,就势滚了几圈,剑撑在地上,单膝跪地,大喘着。 顾邺这才一个激灵,跑到他身边,“你,你没事吧?” 黄铮看着顾邺眼里流露出来的真着急,平时总是笑眯眯的人不笑了,摇摇头,“护镖要紧,快。” 顾邺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是真害怕,看到黄铮这么不要命的替他挡下那一剑,就想起那时徐离延还跟他生着气,却挡住几个杀手的攻击让他快走的画面,心里就紧紧地揪成一团。定了定心神,顾邺起身,只不过,这一次,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这么冷静而压迫的气势散发开,带着一股隐隐地王霸之气,捏一个剑诀,挥剑,真气从剑尖直落而去,击中正想冲过来的黑衣人的胸口,将他甩出去拦腰撞在崖壁上,黑衣人觉得胸口像是被刺进一剑使劲翻搅,登时一口鲜血喷出来,双眼大睁,不可置信地看着正朝他走来的面无表情的男子,半面的银质面具在一轮清辉之下光华熠熠,另外半边脸隐隐绰绰地看不清,只有一双眼亮的出奇,配着周身的杀气,整个人看起来却多了一股狰狞的气势,黑衣人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一道剑气挟风而来,洞穿他的身体,他双目圆睁,没有发出的惊惧的呼声卡在喉咙里,张着嘴便咽了气。 其他黑衣人见了,纷纷扭身过来对付顾邺,将顾邺围成一圈,近身作战,顾邺不再挥出剑气,而是将气渡到剑上,剑尖破空而去,剑无虚刺,加上其他人也在外围出招,一时间黑衣人被打的七零八落,更谈不上夺玉雕楼,皆负伤遁逃,顾邺想追,他真想问问他们和三年前的黑衣人有何关系。奈何其他人按住他,道穷寇莫追,运镖要紧。 顾邺这才压下了心头一股邪火。 替黄铮包扎伤口,看着那一道长长的伤口,眸中满是愧色,黄铮看他的表情,抛了个自认为颠倒众生的媚眼,嘴里哀哀怨怨道,“早知道你身怀神功我就应该早点给人刺一剑得了,还可以早些看见英雄救美。” 逗得顾邺噗嗤一笑,黄铮心里暗叹道,这般绝色美人儿,不笑若寒冰,一笑,啧啧,能勾人夺魄哟!“美人儿,多笑会儿给本公子瞧瞧,本公子满意了给你打赏!” “打赏?就你的酬金数额如何?”顾邺咬牙道,还能开玩笑,应该没有大碍,于是手下下了点劲,整个崖壁上立马就响起了黄铮的哀嚎声。 只是那时护镖任务完成之后,便各奔东西了。因此顾邺在黄家庄再度遇上黄铮,心里还是有小小的雀跃的。这人是他成为阳夜的身份之后,得到的第一个朋友。 “哎小夜夜,”黄铮凑近顾邺,神秘兮兮,“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 “不是回门来了么?” “嘁”,黄铮鄙视地看着顾邺,又凑近贱兮兮地道,“看在你这么诚心诚意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吧。” 顾邺真想把剑往他头上招呼,这黄铮想说,却又要装出一副高姿态,于是顾邺只是不说话盯着他看,憋死他。 黄铮抓抓脑袋,“武斗会快开打了。” 顾邺翻了个白眼,往黄家庄外走。 “哎阳夜!”黄铮拉住他,“你干嘛走?你倒是听我说完啊!” 黄铮急了,顾邺沉沉地看了他一眼。 “武斗会是朝廷和江湖门派一起举办的一项人人皆可参与的天下盛事啊,你不去玩一玩么?”凭顾邺的身手,不能夺得桂冠至少也是武斗会上的一匹强势黑马。 顾邺皱眉,“玩什么?我对那些虚名又不感兴趣。” “去见识各门派的武功啊。你不知道么,这样一场盛事,少林,武当,峨眉,昆仑,青城这样的名门正派自不必说,还有一直在江湖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桐翎派,鸢贺派,鸱为派以及魔教魑魅教也都会去。” 顾邺挑挑眉,“你说桐翎派也会去?” 黄铮看见顾邺发问了,两眼发光,“是啊,去不去?” 顾邺沉吟,点头,“好啊,去。” 朝廷和江湖共同运营?桐翎派也在其中?很好,也许能来个一箭双雕。 08.武斗会(上) 距武斗会还有半月有余,已有来自各地的江湖门派能人异士陆续涌入京城,京中最大的客栈留客楼迎来送往,好不热闹,顾邺这样的样貌混迹其中显得再疏松平常不过。 只是,京中的守卫愈加森严,城门口的盘查便更为严格。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黄铮嫌顾邺半天半天蹦不出个字来,太无趣,一个人去了东城门的古玩市场淘货去了。顾邺则留在客栈,独坐二楼临街位置,墨发盘成髻,簪一根白玉簪,一身翠竹长衫,腰间一根白玉带,袖口和衣摆皆有皓白滚边,剑斜斜靠在椅边,一只腿蜷着,面前一碟花生米,一壶青梅小酒,整个人懒懒靠在太师椅上,抓一把花生米在手中,有着有一颗没一颗地吃着,眼睛扫着窗外的街景,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小贩的叫卖声和顾客的还价声此起彼伏,还有一些佩带刀剑的武士,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雅士,还有一些异邦服饰的人,真是好不热闹! “敢问兄台,这里能落座么?”带着异邦口音的问话。 顾邺回头,不禁愣住了,一个肤色黝黑,深目阔鼻丰唇眉宇正气的男子,一根根小小的辫发拢在脑后束成马尾,彩锦对襟翻领长袍,上五色彩绣各色鸟兽,窄袖,勾云纹帛带束腰,正中一颗圆润的青玉底墨玉,左腰侧缠着一把鹿皮软鞭,脚上是一双麂皮长统靴。 见顾邺瞧他,略微尴尬,摸摸鼻子道,“这间客栈生意太好了,都没地方坐,看公子一人,故想匀个地方罢了……若公子不便,多有叨扰。”双手抱拳,转身欲离去。 顾邺忙道,“公子留步,请坐。” “在下巴赫罕,”那男子感激地看了一眼顾邺,坐在他对面,“敢问公子大名?” “阳夜。刚才多有冒犯,还望海涵。”顾邺拿过薄胎白瓷杯,替巴罕倒上一杯清液,“我敬公子一杯。” 巴赫罕耳尖有点发红,“这怎么好意思,该是我敬公子一杯。” 薄酒下肚,奈何对方似乎也是不善言谈之人,沉默半晌,巴赫罕才道,“顾公子此次也是为参与武斗会而来?” 顾邺正盯着街上趾高气扬的顾二少,猛然被问到,有点回不过神,“啊?哦不,不是,我是陪朋友来的,只是来看一看这久负盛名的天下武斗会。公子呢?” 巴赫罕挠挠头,腼腆地笑,“啊,我是跟着我叔父来看看的,叔父刚刚去等人了,说有位公子将会在这一段时间接待我们。我这才在这里偷偷懒。” 巴赫,鹿真族的王族姓氏,这看起来憨厚腼腆的番邦小伙子竟是贵人。 顾邺了然的点点头,忽听得身后一道清越的声音穿过嘈嘈人群而来,“巴赫殿下,您可让我好找啊!” 顾邺脊背一僵,这道声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顾邺努力平下心头的震撼,神态自若的饮酒,若是仔细看,能看到他眼角微微的跳动。 巴赫罕抬起头一看,瞬间眉开眼笑,“小延!”快步迎上去,一股大力将持扇的来人按进怀里,“原来叔父说的会接待我们的人就是你!” 徐离延拍拍巴赫罕的背,笑道,“十年前一别,你可变样了不少!”目光却落在前方蜷着一条腿自顾自饮酒的漫不经心的背影上,眼底勾起玩味的兴致。 巴赫罕松开徐离延,又端详许久,皱眉叹道,“我应该十年前就请求皇上将你赐予我们鹿真族成为鹿真族未来的王后的!” 徐离延嘴角抽了抽,一双夺人眼球的凤目瞪住他,垂首立在一旁的徐离延的贴身小厮伺竹差点喷笑;而看似淡定一直背对着徐离延一行人的顾邺差点一口酒呛在喉咙里,内里笑得抽筋;巴罕的叔父巴赫赞和对这个比自己只小了十岁的性格有些腼腆在某些方面又十分大胆的侄子只有无奈,“巴赫罕,不得对顺亲王无礼。” “是。”巴赫罕有点沮丧道,随后想到什么似的,眨眨眼,拉着徐离延一行人走到桌边,指指顾邺,“对了,向你们引荐下,阳夜阳公子,”又指着徐离延和巴赫赞和道,“这是小延,这是我的叔父巴赫赞和。” 顾邺懒洋洋地笑道,“小民见过顺亲王,没想到巴赫罕竟是鹿真族的王子殿下,真是孤陋寡闻,失礼了!各位坐下细谈如何?” 伺竹闻言有些生气,大胆刁民,竟敢对王爷如此不敬!正想跨上前训斥,徐离延却将折扇一打,挡在了伺竹前面,毫无恼意,“叫小二上几壶酒和下酒菜,酒要青梅酒。各位,请入座。”后面一句话是对远道而来的客人说的。 三人落座,徐离延将扇子抵在胸前,挑起嘴角,“阳公子,真是好巧啊!” 嗯?巴赫罕投来询问的目光。 顾邺微微一笑,“阳某曾在王爷弱冠之日有幸瞻仰过尊荣。” 巴赫赞和点点头笑道,“真的是很巧啊……啊!” 窗外突然飞身上来一人影,脚蹬在窗台上,露出小虎牙,“小夜夜,本大侠回来了……” 气氛突然僵住了,巴赫赞和在看清人影之后,停止了尖叫,却因太过震撼没能及时把嘴合上,黄铮在看到这么多人之后,闭嘴跳下来,自顾自地拖过一条椅子在顾邺身旁坐下,翘起兰花指点点顾邺的胸膛,捏着声音“你个死鬼,奴家才去小逛一会儿,你就这么快就勾搭上别人了!” 顾邺差点顺手把杯中酒泼上黄铮的脸。 黄铮偷扫了一眼,看见巴赫赞和睁大眼睛,张着嘴巴的样子,不禁有些恼羞成怒,“你看什么看,没见过撒娇啊?!” 他娘了唧唧的几次全在顾邺面前了,这次真是……脸都丢到鹿真去了! 巴赫赞和有些委屈的收回自己的表情,天可怜见啊!他刚刚只是还未从他跳窗而上的惊讶中回过神来而已! 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巴赫赞和想哀嚎,看看那小伙子恼羞成怒的模样,还是忍了,毕竟自己比这里的每个人都要大。 “人人都说鹿真族的赞和王爷是个脾气温和、才华横溢的好好先生,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顾邺及时为解围,“我这朋友性子毛躁躁的,多谢先生不咎之情。” 这一声先生叫得巴赫赞和心里十分受用,他忙摇头笑道表示不介意。同样的深目高鼻薄唇,皮肤偏白,脸上较之巴赫罕多了一股书卷之气,落落大方却又不失男儿气概。 顾邺斜睨黄铮一眼,见黄铮涨红着耳根,不禁暗笑道,黄铮啊黄铮,难得看你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嗯,好景致! 伺竹将楼下菜品和酒端上来之后,坐在顾邺右手边的徐离延捏住宽大的袖袍,从巴赫赞和伊始,巴赫罕,黄铮,顾邺,最后是他自己,一一倒酒,酒中除却青梅之外还多了一股凛冽的香气,巴赫赞和端起从鼻尖晃过,赞叹道,“青梅配以梅花冷香,好酒。” 徐离延轻抿一口,笑道,“酒虽清冽,本王却独独偏爱家粗酿青梅酒。” “哦?”巴赫赞和奇道,“是什么样的酒能让王爷如此钟爱?” 徐离延折扇打开,挡在面前,只露出一双眼含春水的凤目,有意无意地扫过顾邺,“故人相赠,那滋味令本王毕生难忘。” 顾邺拿酒杯的手蓦地一停,这一顿的时间太短,以至于可以当做没有,随即拿起酒牛饮而尽,赞道,“好酒!入喉甘甜四溢,齿颊留香。” 心中的惊诧却似滔天巨浪,他不明白徐离延此番提起那壶青梅浊酒作甚,但他并不想授人以柄,翻出他的旧事。 顾邺看他一眼,同样丝毫不流露情绪,将酒饮尽。不知为何,面前这半覆面具的男人总想多一丝试探,他在试探什么呢?怀疑这面前的男子是顾邺吗?真是可笑啊。 黄铮喝了一小杯大喊不够过瘾,拿过酒壶来咕噜咕噜又往下饮,桌上其他人看了也不以为忤,却只是哈哈大笑,这黄铮哪有半点大侠风范哦,分明还只是个孩童心性! 气氛正好的当口,走廊传来嘈杂的声音,过一会,便有人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地板踩得噔噔响,夹杂着骂声,小二他身后劝,“公子,您不能上去……公子……” 说话间那人已到顾邺所在的雅间门口,“哗啦——”推开门。 小二:“公子,我……” 徐离延挥挥手,示意他下去,小二忙不迭闪开。 “姓阳的,你个小人!”来人正是顾二少,他本在街上闲逛,无意中一抬头便看见了窗边的阳夜,不禁怒火中烧,便气冲冲进来,但是小二却拦住他,他倒要看看他阳夜哪来这么大的面子! 顾邺自斟自饮,缓笑,“小人?顾公子何处此言呀?我阳夜向你们当家人顾家大少发起挑战,赢得光明正大,倒是您顾二少身为君子,做出背后袭人这种龌蹉腌臜的事,您说是谁是小人?”嘴角含讽,眼神像是淬了毒,“还是你顾二少的伤势已好,想要再尝试一次断骨之痛?” 一旁的徐离延隐藏在袖子下面的拳头攥得死紧,指节发青,止不住惊颤。那笑,那眼神,分明和顾邺毫无二致!这人,究竟何许人?! 顾二少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恼羞成怒,二话不说直指顾邺放招,“我不会放过你的!” 顾邺还未及出手,旁边人以更快的速度蹿出去,捏住了顾二少的手腕,压着怒气,眼神冰凉,“滚。”薄唇轻启,威胁力却十足。 顾二少怔住了。 “王爷手下留情!”门口跌进来一个人,清秀苍白的脸,毫无血色的嘴唇,“舍弟无礼,冲撞王爷,求王爷饶命!” 顾家大少顾东兴! 09.武斗会(中) 顾家大少顾东兴! 顾邺的脸上终于有点动容,暗叹口气,“王爷,得饶人处且饶人,放了他吧。”随后口气冷冽下来,是对顾二少说的,“别再做出丢顾家门面的事,下次保不准有这样的运气。你有一个好兄长。” 顾二少气哼哼地白了顾东兴一眼,甩袖出门而去。 顾邺上前扶起虚弱的顾东兴,顾东兴苦笑,“给你添麻烦了,抱歉!”捂着嘴咳嗽起来。 “你伤还没好?”顾邺讶异。 顾邺对这个一母同胞的感觉还是很复杂的,他一面对他冷言冷语,一方面却又暗地里关心他,曾在他受罚的时候去“思过堂”看他笑话却掉了馒头嫌脏扔在那里给他果腹;也曾在他院门口“不小心”落下纸笔;也曾抱着一床面旧里新的被子扔到他院里,脸上挂着嘲笑,指着顾邺说他就适合这样的破东西……虽然那时对他每天的操练,武功招式总是格外的严格,现在看来,是想让他强大起来吧。这样的用心良苦,也成了顾邺对顾家恨不起来的一大重要缘由所在。 那时顾邺踢馆,不过是想寻一个了结,况且,他恨的人,始终是那个给他性命却情性凉薄,最后害的他未能见母亲最后一面的顾家老爷顾升!没想到世事难料,顾家老爷伤寒未治,终于油尽灯枯,下了黄泉! 父债子还,顾邺向顾东兴发起挑战,以一场比武定胜负,这一局,胜与不胜,顾邺皆是不在乎的,他所求,不过一个从此大路朝天各走半边的结果罢了。 那一招,虽未曾出剑,却是用了七成功力,可怜三年前夺得武斗会探花之位的顾大少因前不久遭贼人暗算受了内伤还未痊愈便翻趴在地,这下伤势愈重,面色苍白,嘴唇颜色褪尽,冷汗涔涔,口吐鲜血。顾家主母一看自己的心肝儿肉受了重伤,心中悲愤不已,全然失了平日的高高在上,若非下人拦着,恐怕她会似泼妇一般冲过来抓挠他的脸,扯他的头发罢,二少二话不说,背后袭人,顾邺因着阳老前辈的故事平生最恨背后偷袭,当下便掌中聚气,一挥手在顾二少即将碰到人之时将人远远甩开,撞到墙上之后,肋骨断了两根,顾邺这才冷冷瞟了顾家主母一眼,眼神像是一把利刃穿肉透骨,一字一句道,“我叫阳夜,这仅仅只是开始而已。” 顾家主母吓得怔住了,顾邺这才迈着步子走开,身后传来顾家主母哭天抢地的呼喊声,心下道,这也不过是个不能抓住丈夫的心,将一生寄托在儿子身上的,迟暮的可怜的女人罢了。 虽放了狠话,顾邺却再不想与顾家再牵扯不清了。 顾东兴摇头苦笑,“公子见笑了。不瞒公子,当初在与阳公子比武之前,顾某已经深受内伤,未曾痊愈,经此一役,内伤更重,所以调养至今未能恢复,咳咳咳,”又猛咳起来,“舍弟以为公子胜之不武,气不过,这才三番四次找公子的茬,望公子大人大量,放了他吧。公子内力深厚,修为高深,即使顾某没有受伤,也只不过是延长时间罢了,我与公子一战,输得心服口服。” 顾邺惊诧,顾东兴居然是带伤和自己比试的,心下暗叹口气,“顾大少气度叫阳某佩服。” “哪里哪里,不敢不敢。” 顾东兴连连摆手,猛地一咳,指缝间淌出血丝来,身躯却直往下滑,顾邺吓了一跳,忙扶住喊道,“顾东兴!你怎么样?!” 当下众人皆围上前来,徐离延却只是站在桌边,冷冷瞧着,巴赫赞和是个懂医道的,蹲下,诊脉,皱眉道,“咦?这顾公子是虽是两重旧疾复发,可这脉象着实诡异,像是这大半年来未有好转的迹象,怪哉!怪哉!” “能治好吗?”顾邺半抱着顾东兴,面露焦急。 “罕儿,把回转丹拿来,”巴赫罕从袖中掏出一个白底蓝边青花小瓷瓶,巴赫赞和从中倒出一粒通体雪白的小药丸塞入顾东兴嘴里,顾东兴紧锁着的眉这才渐渐松懈了下来。 “伺竹,去给顾大少爷准备一间屋子休息,找人看好护周全。”徐离延道,伺竹领命而去。 众人再度回到桌边。 “多谢赞和王爷救命之恩,多谢巴赫王子。”顾邺抱拳,“在下欠二位一个人情。也多谢王爷的高抬贵手。” 最后那句感谢顾邺心里有些别扭。 巴赫赞和摆手,“无妨,只是,”蹙眉道,“阳公子,依我看,这顾公子倒像是中毒的症状,在下曾听过一种毒药,名曰‘销生丸’,此物能够将习武之人所受的内伤拖延,久治不愈,消耗武功修为。恐怕顾公子中毒已久了。” 此话一出,全场静默。再无先前那般其乐融融。 顾东兴醒了之后要见顾邺多谢救命之恩,顾邺闭门不见,遣小二将人打发走了。 转眼间离武斗会之期日渐临近,皇城一时间成了闹哄哄乱糟糟的一锅粥。 今日传某某大户人家丢失金贵物品,明日谈谁谁曝尸东城门小巷子里头,浑身苍蝇乱飞……鸡鸣狗盗,杀人越货之事增多,只是嫌疑人众多,难以高下立判,京中平头百姓更是卯时一过,家家户户闭门不出,东城门一带的住民犹胜其他。一时间,京城百姓是人心惶惶,这不,还有人在自家院内烧纸钱,好酒四时果蔬在香案供着,求玉皇大帝如来佛祖大发慈悲,让这武斗会快早些结束。 黄铮也不敢再随便去东城门瞎晃悠了,说是怕这一不小心,钱袋子里的银两就长翅膀飞了,虽然自己也身怀绝技,但是端的一山还有一山高不是,这万一碰上小偷的祖师爷不免也得肉痛一回。 顾邺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拆去了黄铮的假面皮,“瞧这话说的,你难道不是怕天天跟在您后头那位瞎转悠的出了点什么事,你这条贱命担待不起么?” 黄铮死鸭子嘴硬,“那人爱跟着关我什么事?我就是嫌人太多,挤得慌!这在人群里一钻,满身是汗,还得黏上别人的臭汗,啧,哪有待在客栈来得爽利?” “是么?那你连春莲阁都不去了是怎么回事?也不怕那红牌花娘楚楚夜夜抚琴暗自落泪?”顾邺将黄铮逼到墙隅。 “阳夜!你就非得拆我台是不?”黄铮跳脚。 门外传来“叩叩”的敲门声。 “阳公子,黄公子在这儿么?”门外人彬彬有礼。 “在的,请先生进来吧。”顾邺不顾黄铮向他摇头投来的哀求的目光,朗声道。 黄铮一直妄图用眼刀刺穿顾邺,心里恨恨想,好你个顾邺!交友不慎,遇人不淑,交友不慎,遇人不淑啊! 巴赫赞和推门而入,“黄公子,今儿可还去东城门?已经三日未去了。” “不去了不去了,”黄铮忙摇头摆手,“外面太乱,天气又热,还是待在客栈好。” “既然如此,那么巴赫王爷和黄公子在客栈好好讨论研究一下中原医药如何?”徐离延从巴赫赞和身后出现,摇着扇子,嘴角含笑。 “好,”巴赫赞和忙附和道,“甚好。正好请公子为我释惑。” “这……” 徐离延仍是言笑晏晏,“若是担心叨扰到阳公子的话,自可不必担心,本王意携阳公子出去遛一圈,黄公子您怕热,就在客栈好生待着。” “是。”黄铮苦着一张脸,心里流下滚滚热泪。 谁叫自己为了一颗回转丹先惹上人家的?现在被人缠上也是活该! “阳公子,请。”徐离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顾邺眯了眯眼,从徐离延脸上看不出什么,又想,黄铮没皮没臊的这下遇到个克星,好!便乐不可支地跟着王爷出了房。 “王爷,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徐离延回头看顾邺一眼,摇扇一笑,“看看擂台布置的如何。” 顾邺了然点点头,毕竟这是朝廷与江湖人士的合作,一不小心可能造成两方矛盾,还是要有人督促着才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身边是来来往往的人,顾邺心想,以前哪有这种和王爷像老朋友一样走在街头的时光?那时两人在一起,不是互掐就是喝酒,现在想想,这真的很不可思议。一个人生无意的转弯,迎来一场不同的景致。 徐离延偶然回过头来,顾邺正迷茫地盯着他瞧,见他回头,飞快地别过头去,洁白的颈项里露出一根细红线。 徐离延恍然觉得眼熟,又说不清楚在哪里见过。 眨眨眼,两人一时无话,蒙头赶路。 10.武斗会(下) 武斗会场地设在北门外十里的校场里,正中间一个巨大的擂台,地上铺着红地毯,擂台两侧三十丈开外摆着各摆着椅子,一边朝廷人士,另一边则为江湖门派。当然,这位置非具声望者不能入。 正在安置的便是那供人入座的桌椅摆放。除开那帮忙的仆役之外,还有一些像顾邺他们这样来巡视的人群。 其中有一个男子白色的锦衣云裳,白色云头靴,手中一把白色剑鞘的剑,混在其间特别的扎眼,正对着远处藏在云雾里的山可劲儿瞧,好像灵魂出窍似的。也许是徐离延、顾邺两人的探究目光过于露骨,那人转过头来,眼里带着疑惑,脚一蹬,就落在了他们的面前,直盯着顾邺,抱拳,“在下桐翎派温澈,请问二位是……?” 徐离延一笑,半边身子挡在顾邺前面,“幸会,在下徐离延,身后这位是顾邺。” 顾邺的眸光一沉,看着温澈的眼光就多了一丝探究。 “哦,”温澈眨巴眨巴乌黑的眼睛,“我在找我的师兄,你们有见过没有?他叫百里湛。” “他和顾公子一样带着半边面具。”看着他们一脸不明所以的神色,又添了一句。 两人皆摇头,温澈失望地垂下眼,“我就知道。师兄总是不厚道,带我出来逛逛通常逛着逛着人就丢了。”撇撇嘴,眼睛就有水光了。 白衣白裤白剑,可不就是只兔子么?顾邺和徐离延对视一眼,看见对方眼里写着无奈。 后来相熟了之后,顾邺和徐离延才知道,根本就不是因为温湛丢了,而是温澈遇见什么都要看两下,即使温湛努力盯梢,可只要稍不注意,人就没了。所以实际上是温澈自己走丢了。 “那我们陪你找找?”徐离延犹豫着提出建议。 “真的吗?”某小兔子立码眼睛发光,“那赶紧的,我们走吧。” 两人无奈的一前一后夹着温澈,温澈一路上就和他们絮叨,随着武斗会临近,许多江湖门派也早已下山各占地盘,他们桐翎派就驻扎在不远的山上,据说是为防止扰民,但此时盛夏炎炎,山上蚊虫又多,众弟子是叫苦不迭,于是乎,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所以趁着掌门这几天闭关,众弟子纷纷溜下来玩一玩。 “那你们掌门叫什么?”顾邺问。 温澈对顾邺很有好感,面无表情的一张覆盖半面却仍掩盖不住的英俊的脸庞,能想到那平时照顾他的师兄,不过师兄比他爱笑多了,师兄笑起来可好看了。 “俞慎。”温澈凑近顾邺,压低了声音,掌门的名讳可不能随便讲。 哦~顾邺点点头,眼睛眯了眯,果真是你啊俞慎。 在一旁感觉被忽视的了某王爷看见凑近的两颗脑袋,心里莫名的觉得挺碍眼的,刚想咳两声以示自己还在场呢,就听见身后传来的一道低沉的嗓音: “澈儿,你怎么又乱跑?” 温澈闻言,惊喜地回过头,扑闪着大眼睛,一把飞扑进来人怀里,委屈道,“师兄,你去哪儿了?” 百里湛也不恼,笑眯眯地揉了揉温澈的头顶,宠溺地刮刮他的鼻子,“你呀,总这么不让师兄省心,”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袋,拿了一颗糖塞进温澈嘴里,“甜不?” “嗯!好甜!好吃!”温澈乖巧点头。 看到师弟开心的模样,百里湛又笑着揉揉他的头,再抬起头来的刹那,脸上的笑容褪了个干净,眼神甚至可以用淡漠来形容,“多谢二位公子对澈儿的照顾。” 徐离延一看心里就了然了,弯起眼睛笑道,“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既然令弟已经找到,那么我们也该告辞了。” 一抱拳,拉着顾邺的手离开。 百里湛看着两人拉拉扯扯离去的背影,眯了眯眼睛,低头在温澈头顶一吻,“澈儿,我们回去吧。” “好。”依旧是乖巧的。 顾邺终于甩开了徐离延的手,捏捏被攥得有些发红的手腕,斜了一眼徐离延。 徐离延心里有些酸,那斜了一眼的风情,是那么像那个人,随着相处的增多,这种感觉却越来强烈,可是,若他真是那人,他不是应该逃得远远的么? “阳公子可瞧出什么来了?”徐离延眼里的酸楚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狡黠。 “看这两人使的应该是双生剑了……” “不不不,”徐离延打断他,“百里湛是个神童,六年前仅十四岁的他就已经在武斗会上拔得头筹,可是两年前他却忽然却耍起了双子剑,你觉得是为什么?” 两人正在树荫下,隐隐绰绰的阳光打在顾邺半覆面具的脸上,给他棱角分明的脸庞镀上一层柔和的光,一双专注的翦水秋瞳比平日多了一份透明的质感和春情,总是抿紧的略显薄情的薄唇看起来柔和了不少,徐离延看着顾邺,喉咙忽然有些干,眯了眯眼睛。 “这么说……是因为温澈?”顾邺忽然以拳击掌,了悟了。 “恐怕温澈还不知道他的好师兄对他存了那样的心思。” “啊?”顾邺不可置信。 徐离延嘴角不可见的扬起来。 三日后。武斗会开始。 武斗会的规则较为自由,初赛一人守擂,一人攻擂,在台上留下的人要再打败四个人则先可退台进入下一轮复赛,即初赛要打败五人方可进入下一轮;进入复赛的人要淘汰一半的人数,半决赛再淘汰一半,决赛定出前三甲,别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前三甲还要自己台下任一前辈指定与之切磋,前辈认可才算赢得彻底。当然,武斗会有一条规则,点到为止,否则以犯规做处理,犯规的下场么,便是淘汰出局。 顾邺被黄铮一大早拉起来去武斗会,想占个好的位置,以便观战,某人没想到的是,某个番邦王爷起得更早,一大早就在客栈门口守株待兔了,黄铮一转头是一副笑得和蔼可亲的模样,谁知道他暗自腹诽哭成什么样了。 顾邺奇的是徐离延怎么没来,到比武场一看,嚯!坐在属于朝廷的那一边的首位上优哉游哉喝着茶的不是徐离延又是谁?缀着流苏的红色华盖遮去毒日光,红唇,白面颊,一双凤目会说话,好一个风华绝佳的贵公子。他转头对着旁边的人低声说了几句话,于是便有小厮过来请他们入座,站在擂台边上的几个人也毫不扭捏,落落大方而坐。顾邺自然被指名道姓做在了徐离延的一侧,中间隔着一张小小的八仙桌,上有茶水点心俱全。 徐离延的旁边除了伺竹之外,还站着一个身穿织锦的少年,只是左额角到眼睛那里有一条疤,顾邺定睛一看,不禁有点惊讶,是彦辉!他的气质与三年前有了很大的改变,现在的他中规中矩地站着,一脸阴沉,眸光沉静如水,看顾邺看他也只是瞟了一眼,一点没有当年咋咋呼呼的嚣张的样子。那个爱美的少年郎发生了什么事?怎会脸上多了一条疤? 顾邺啜了一口茶,定定心神,不管怎么说,现在他与他们完全没有关系,就算他们出再大的事情自己都管不着。这么想着,顾邺把目光重新投到擂台上。 午时三刻,一阵雷鸣般的鼓声落下后,武斗会正式开场。 第一个跳上擂台的是一个络腮胡的男人,长袍扎进裤腰带里,耍一把大刀,抱拳,“在下李良,各位多指教。” 旁边跳上一个蓝衣公子,手中持一把铁剑,剑身泛着寒光,亦是上来一个抱拳,“在下鸱为派蔡长浩,请多指教。” “承让。”两人对面作揖,出招。李良一招一式大开大合充满着压迫性,相比之下,蔡长浩的剑风就较为行云流水,你来我往,只听得刀剑铿锵之声,动作令人眼花缭乱,顾邺眯眼看了一会,便闭眼不看了。 “你怎么了?”徐离延注意到顾邺的动作,转头道。 顾邺半睁眼看他,多了一丝慵懒,“这场已经定了,李良胜。” 虽然看似蔡长浩行云流水,实际上他已经难以招架了,李良的剑气带着逼迫,仍应对自如,蔡长浩败已成定势。 果不其然,台上司仪喊了一声,“点到即止,李良胜。” 顾邺睁开眼,正对上擂台对面的一双鹰隼一样的眼睛,也正瞧着他,顾邺一愣,点点头示意。 墨发一丝不苟地高高挽起成髻,莲花冠,锐利的眼神,蓄短须,表情很严肃,没有表情,白色的袍子上灰色暗纹交织。桐翎派的现任掌门正值壮年,整个人看起来威严整肃,令人心生畏惧。越过他,可以看见温澈伏在高大的百里湛身上,一双大眼睛一瞬不瞬直盯着擂台。 俞慎,你背叛最信任你的人是什么样的想法呢?可曾后悔过?顾邺嘴角勾了勾,也不知道,师父当时知道自己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那一刻,心里是怎样的心情。 李良的守擂并没有维持多久,才过两轮,他就被鸢贺派的弟子薛沧打败了,薛沧成了第一个进入复赛的人。 后来是桐翎派双子剑连胜四局,最后对青城弟子的鸳鸯剑,温澈佯攻,百里湛从后面飞取他们脉门,鸳鸯剑一招鸳鸯戏水躲过,再一招交颈攻击,双子剑则以双龙戏珠将攻势反弹,步步紧逼。 战正酣畅,忽听得嚣张的喊声:“魑魅教到!”一阵邪风刮过,带起雾气,朦胧间,八个人抬着一顶纱笼的轿子出现,一个衣着华丽的人半躺在轿子里面,若隐若现美人身姿。 待雾气散去,台上也已分出胜负,双子剑胜。 “原来这就是武斗会,我魑魅教有幸见识!”姗姗来迟的妙人儿没有一丝歉意,带着隐隐笑意,声音也带着蛊惑的魅。 全场哗然——那就是传说中的姬云绎! 11.争锋相对(上) 姬云绎缓缓走出来,高挑纤细的身材,一头柔软的银白长发披散着,赤红的外袍拖曳到地上,暗金色的暗纹交织错落,挂在肩上似落非落,衣襟半敞,露出凸出精致的锁骨,腰间挂着一枚纹络繁复的白玉佩,皎白胜雪的皮肤,两片弯刀柳叶眉,一双桃花眼风情万种,如点漆的眸,精巧挺直的鼻子,唇红如血,尖削的下巴。赤着双足,在红色的衬托下显得格外透亮白皙,姬云绎给人的感觉只有两个字:白,红。 徐离延虽然长的美却并不女气,而姬云绎是丽,是媚,是令人惊艳的美。 在场的人不禁倒吸口气,这江湖传言果然是真的:一朝得见姬云绎,天下美人皆失色。 江湖上果真莫能有与姬云绎相比的美人。 他踏出的每一步都是无声的,像一只慵懒的猫,“不必在意我,你们接着斗,我好好观摩。”那声音像是给人下蛊一般,挠在心上酥酥麻麻的。大大方方地坐在俞慎老头的旁边。 姬云绎嘴角一勾,瞥了一眼俞慎,“好久不见了,俞慎。你这老家伙怎么也来凑这种热闹?现在可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俞慎实际上与姬云绎年龄差不了多少,两人大概四十出头,只是姬云绎除了一头白发,不管从哪个方面看来都是恰如少年的,而俞慎看起来都可以当姬云绎的叔辈人物了。 俞慎也不恼不怒,抿紧着嘴唇淡淡的看着还立在台上的他的徒弟百里湛和师侄温澈。 百里湛看到师父正盯着他瞧,头皮一阵麻,飞快地牵着温澈的手下台去了。看见师兄弟的亲密动作,眉头只是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转瞬即逝。 顾邺“咻”的飞上擂台,拱手,“在下阳夜,”很谦和的笑,“阳某不喜欢拖拖拉拉的,请五位一起上吧。” 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也不谦和,甚至是有些狂妄的,台下有些人开始议论,顾邺充耳不闻,剑出鞘的那一霎那,很多老前辈的眼睛都直了,议论更加热烈—— 那是清望!在江湖整整消失了近二十年的清望!这个少年和阳辰是什么关系? 俞慎看到清望的那一霎,脸色终于变了一变,带了青灰,眼里有渴望,有痛苦,双手紧紧地握拳放在膝盖上,底下那一块布料都已经起皱。 顾邺看到俞慎的反应,知道自己与他过上一招半式是必不可免的了,正好,他也不想壁。令顾邺不可思议的是另一个人的反应:姬云绎面庞浮起潮红,像是激动的,眼神却有些绝望,桃花眼里水光四溢,仿佛须臾之间眼泪就要落下来,他终是稳了稳呼吸,闭眼让自己理智。再度睁眼,看顾邺的目光却多了探究和保留的意味。 顾邺也不再看他们俩,这三人之间,恐怕掺合的爱恨情仇是他所不能想象的。垂了眼睛,感受着围绕着他的五个人的剑风从哪一个方向过来。 忽的睁眼,眼里带了戾气,但闻刀剑铿锵声,不见出剑人身影,电光火石之间,那五个人手中的武器断成了两截,其中耍长鞭的更是断成了好几截。顾邺也不看他们的表情,自顾自抬手一抱拳,“承让。”就跳下了擂台。 武斗会一共举行三天,第一天是初赛和复赛。 初赛之后的复赛,顾邺毫无疑问的,没费什么劲就轻轻松松的进了,复赛结束之后,顾邺本想等待众人离开之后再找俞慎,出乎意料的,俞慎却先来找他了。顾邺以为他能等到决赛那一日。 “敢问俞前辈有何指教?”顾邺站在俞慎身后。 此时顾邺和俞慎正位于北稷山的山顶一处断崖上。 俞慎负手立在断崖边上,面朝云海,“你是阳师兄的徒弟?” “不敢自称是师父的徒弟,怕污了师父的名声。”顾邺淡淡道。 “师兄他怎么样了?” “从百丈高的悬崖上落下去,请问师叔觉得师父该如何?”顾邺特意加重“师叔”的语气。 俞慎轻哼,“你果然知道。那你该知道我为何而来的吧?” “恕师侄愚钝,不知师叔所言何意,请师叔不吝赐教。”一口一个师叔,分明是讽刺意味。 “阳夜,”俞慎一副长辈对小辈提携的口气,“师兄于十八年前已被逐出师门,清望乃本派信物,还望阳公子你能归还。” “哦?”顾邺挑眉,“本派什么信物?掌门信物?” 俞慎转过身,看着眼前毫无惧意,眼神清明的少年,“阳公子,做人须学会摆正自己的位置,方不会走上邪路。” 顾邺听罢哈哈大笑起来,“俞师叔,我阳某自问行的正坐得端,万万不会将自己推入邪路。有欲望心术不正的人才会误入歧途。” “这样吧,前辈,若在决赛中前辈能胜过阳某,我定当双手将清望奉上。只是,我有一个要求,若一人败在另一人剑下,死生不计。您看如何?” “小崽子,你这是想要为你师父报仇?”俞慎大笑,“好,好的很,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就等着看,你如何能够为你师父扬眉吐气!” 说罢哼声拂袖离去。 俞慎老贼,我不会天真地以为十八年前你打不过阳辰使用卑鄙手段,而现在还停留在那个时候的武功修为上,可你要从我手中夺回清望,也并非那么容易,哼,看看谁能笑到最后吧。 顾邺摸着清望,远眺前方,心想。 顾邺甫一进客栈,徐离延的声音便传了过来,“阳夜。”声音清越透亮,温润如暖玉。 “这么晚了,王爷不回王府却在这里做什么?寻花问柳?”顾邺心情不是很好,不怎么想理他,身为顾邺的本性便露出来了。 徐离延轻笑,“阳公子话中好大一股酸味,若不是本王这几日与阳公子相对,会误以为阳公子这是在吃醋。” 顾邺回头狠狠瞪他一眼,“王爷,阳某今日累了,没有精力再陪王爷笑谈,告辞!”转身便要走。 “且慢,”徐离延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阳公子莫恼,本王今日是来找阳公子喝酒的。” 抬起手中两个酒坛子。 “王爷找巴赫罕或者赞和先生呀!阳某今日实在疲累,恕不奉陪。” “阳夜!”徐离延带了恼意,“你明知巴赫罕那小子去找顾家大少爷,赞和王爷携黄铮去夜市了,你这话什么意思?是在讽刺本王无人作陪么?!” 顾邺对徐离延的话感到有些意外,“你说什么?巴赫罕去找顾东兴做什么?!” “看不出,你对顾东兴还挺关心的啊。”徐离延没注意到自己话里带了酸溜溜的口气,“顾东兴受伤未愈,巴赫罕英雄毛病犯了,说要找出下毒的凶手,顺便保护他,其中也有赞和王爷的意思。” 虽然心里不怎么爽快阳夜对顾东兴的关心,徐离延还是很有耐心的解释了一遍。 “去喝酒?” 顾邺松了一口气,“好。去后院屋顶,我回去换身衣服。” 顾邺换完衣服到屋顶上的时候,徐离延抱着他的那坛酒已经开始喝了,脚上就剩下一只鞋,另一只鞋在屋檐旁要掉不掉的。 瞧你哪有一丝王爷的样子?顾邺暗自腹诽,替他捡了鞋子回来,抱起那一坛酒,掀开封盖,一股清香钻入顾邺鼻中,“桃花酿?” 徐离延嘿嘿一笑,“嗯,我从皇兄那里顺来的贡品。江南一带的桃花酿是最好的。” 顾邺一笑,两人半躺在屋顶上,就着月光慢悠悠地喝酒。 桃花酿虽清香,却极易醉人,半坛清酒下肚,两人皆已醉的不轻。徐离延的面颊上似沾染桃花,灼灼其华,眼睛里泛着清亮的水光,如一泓清泉,形状优美的唇也比平日来得更为红润一些,他素来不喜欢别人夸赞他美或者漂亮形容女子的词,他更宁愿别人谈论他的任性,他府里那些容貌姣好的男宠,冷落的王妃,荒废的文采。可此刻在顾邺看来,徐离延真的是美,带着徐离王族的英气。 “你看什么?”徐离延迷蒙地睁着狭长却不小的凤目,望着顾邺痴痴的笑。 顾邺没有回答,他被徐离延的双眸晃得移不开眼睛。此时的顾邺自己并不知道,他斜躺着,衣襟半敞,露出精壮的胸膛和突出的锁骨,看上去分外撩人。 “嗯?那是什么?”徐离延指着顾邺衣领中露出的一段红线和小半截玉,凑近了想要瞧。 顾邺低头去瞧,“哦,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收好,顺带拉拉衣襟,一抬头,便对上一双带了醉意的眸子。 徐离延直直的盯着顾邺的脸,盯着那一张一合的颜色浅淡的薄唇,情不自禁的,低头吻上去。 顾邺脑子里像烟花炸开了似的炫目灿烂,似乎所有的酒意都上到脸上了,烧灼得紧,脑子里混沌不堪,乱糟糟的,也没有推开,反而迎合着徐离延,微张着唇,徐离延趁机将舌头探进去,追着顾邺的舌头,两条柔软湿滑的舌在口腔内追逐嬉戏交缠。 这大概是自与徐离延认识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亲吻吧。顾邺浑浑噩噩的想,刚开始对徐离延很排斥,根本就没有过亲密动作,就算被迫与之发生关系的时候的吻,完全带着侵略性,不能算作亲吻。 一吻毕,顾邺望着徐离延嘿嘿嘿的笑了几声,抓住他的衣袖,靠了上去——睡着了。 徐离延看着怀中熟睡的人,也傻兮兮地笑了。 第二日的复赛俞慎没来,倒是姬云绎来了,排场依旧奢华铺张,前几场的时候姬云绎兴趣缺缺,手撑着脸颊闭着眼假寐,轮到顾邺的时候他才抬起眼看。 专心致志打斗的顾邺抽空瞄了一眼这个高深莫测的魔教教主姬云绎,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不过决赛除了和俞慎对决之外,恐怕这个姬云绎也要参一脚。 届时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以一个利落的后踢踹飞身后的参赛者的顾邺想。 12.剑中人 进入半决赛的顾邺站在台上扫视观众席一周,看到那个空着的位置,不知为何心里有点不得劲儿,空落落的,径直离开了会场回客栈去。 躺在客栈房间里,雕花木床,月白色的烟罗纱帐,和往常一样的布置,盯着顶上的雕花床梁,顾邺轻叹口气,其实昨晚自己做了什么,他有模模糊糊的印象。 记得自己和徐离延在屋顶上喝酒聊天来着的,然后呢?发生了什么?虽然醉了有些画面想不起来,但是……和徐离延亲吻了?脑子里不自觉的浮上徐离延有些醉意的脸,桃红色的面颊,真比化了妆的女子还要美上许多,一双眼角上挑的凤目水光潋滟,眼角微红,那唇,像染了胭脂,红艳艳的,褪去了英气,妩媚动人,想到此,顾邺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挠了一下,酥酥痒痒的。 可徐离延今天没有出现在复赛现场,顾邺心里有点犯堵,他不想去猜测徐离延今天因为何事没出现在比赛现场,为什么不见踪影,他又去了哪里。 掏出衣襟里一直隐藏得很好的玉玦,那是一块用上好的糖玉打磨而成的龙形玦,作卷曲龙形,龙张口露齿,背饰扉棱,龙身饰勾撤云雷纹。顾邺还记得小时候母亲曾说过:双玉为珏,而玦则不然;玦形如环而有缺口,是不完满的。娘还说过,她说:邺儿,你以后遇上喜欢的人,不要轻易放手。 顾邺知道,从他掉下悬崖,使用“阳夜”这个名字开始,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顾邺这个人了,注定他该孤雁单飞,形影相吊,浪迹江湖。武斗会结束后,不管能不能杀掉俞慎,查出三年前追杀自己的幕后主使,都应该离开薙城,远远遁走的。只是为何,想到他要离开此地,心里这样酸酸涨涨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呢?徐离延他心里想的只是顾邺罢了,而不是他这个看起来与顾邺有几分相似的阳夜。顾邺抚上自己的心口,闭上眼。 顾邺幼时福薄,成长期缺乏父母的疼爱和生活上的引导,他不得已早熟、坚强,鲜少脆弱,只是这一刻,他仍是个孩子,面对未知陌生的情愫迷茫彷徨不知所措的少年郎罢了。 夕阳余晖透过万文雕花窗影映在房间内,未插在剑鞘中的清望平放在圆桌上,沐浴在柔和的阳光里,剑身散发着一团光芒,光芒像涟漪一样一圈一圈漾开,渐趋柔和,而后将顾邺包裹其间,顾邺有些恍惚,那团光突然逼近,他受刺激眼前一暗,便没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顾邺睁眼一看,四周黑沉沉的一片,他恍然觉得天黑了,可是这黑如浓墨,不太像天色沉下来的黑,每一次踏步都像是一场试探,就仿佛踩在虚浮的棉花上小心翼翼,渐渐地,不远处出现一团清和的光芒,在黑暗里分外温暖,顾邺心中一暖,就朝着光源奔去。 近处一看,才发现那光里有一个人,抱着剑打坐,闭着眼,光仿佛是从他头顶泻下来,浓密的长睫毛在眼睛周围洒下一圈青影,小麦色皮肤,挺立的鼻子,浅淡丰润的唇,穿着一件玄色粗袍,下身着同色裤子,裤脚扎在皂靴里,抱着剑的手上有类似烫伤的伤口和剑划过的口子。 这是哪里?他是谁?顾邺小心翼翼蹲下身,观察他。他好像睡着了,胸膛随着呼吸浅浅淡淡起伏,他的脸色有点苍白,嗯?似乎有一条长条的疤痕横亘在他的脖子上,刚想伸手去探查,那人忽然倏地睁开眼,顾邺吓了一大跳,跌坐在地上。 那男子不动声色,上下打量顾邺,“你就是我现在的主人啊,你叫什么?顾邺?还是阳夜?” “你是谁?”顾邺冷下了声音,“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哈哈,”他爽朗一笑,露出整齐的皓齿,“你猜猜我是谁?” 主人?难道……“你是名剑清望?”顾邺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孺子可教也!”清望拍拍身上的衣物,抚平衣裳上的褶痕,“我就是清望。可我不是这剑本身。”话中深藏着一股说不出的哀思。 “为什么你也叫清望?不是因为这把剑挥动的时候发出清脆的铮鸣声才叫清望的么?”顾邺决定把在阳辰剑谱上写下的问一问。 清望摇摇头,“不是,那只是我在死前要求我的朋友这么说的,于是就这样以讹传讹一代一代传下来。” “那你是因为你的友人才铸的此剑?” “是啊,可是剑铸成未开锋,先闻他的死讯。”他苦笑。 顾邺抬眼看了看他脖子上的伤口,清望注意到他在看他,抢在他之前说道,“是啊,我是自刎而死的。” “……”顾邺沉默了一下,说出了让他自己都觉得惊愕的话,“你爱他?” 清望愕然,末了化作一抹苦涩的笑容,“是啊,可是太迟了,没有告诉他呢。” “那你跟我说说他?”顾邺试探性地问。 “你想听?” “嗯。” “好啊。”他笑。 “我们是一块儿长大的,就是所谓的青梅竹马之说,我是铸匠的儿子,他么,他是隔壁武馆的少爷,虽然我们,嗯——身份地位不怎么相符,幸好我们的爹是豪爽之人,两人这才能一块儿长大。他武学天赋很好,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他们武馆众师兄弟中的高手了,可是他用剑也不是一般的厉害——他的剑总是很容易就断成两截了,他来找我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苦着一张小包子脸跟我说他今天又弄坏了多少多少刀剑,又说他爹都气坏了,追着他满院子跑呢——这个我能听得到,因为我们就在隔壁嘛,他爹的嗓门又很大,想不听到都难。我很不客气的笑他,他也不生气。很奇怪啊,他那时候的脾气怎么就那么好呢? “那时候我跟着我爹学打铁铸剑,打个下手什么的,自己铸出来的都只是小玩意儿,摆不上台面。他和我说,‘清望,你给我打把剑呗,要最结实的那种,我怎么砍都不会断的那种。’我涨红了脸,骂他笨蛋,我怎么可能造出那种剑啊,我爹爹都打不出来。他听了很失望,耷拉着脸不开心。我又不忍心了,就说,你等等我,等我长大了就能铸出那样折不断的剑了,你等着我。然后他又开心了,围着我又跳又笑的,还吧唧一口亲了我的脸。我又红了脸了。你看,我原来那时候就喜欢他了。真傻对不对? “我一边给我爹打下手一边学着铸剑,他仍是习武、弄坏刀剑、被他爹追着打,时间可真快啊,我们渐渐长大了,我变得越来越难见到他,因为要打战了,武越和西边的一个狼子野心的小国家打战了,他说他身怀技艺,要去保家卫国,临行前他来见我说,‘清望,我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可是你不能偷懒哦,我回来的时候剑还没铸好我饶不了你。’我看着他笑的样子也想潇洒的笑啊,可是咧嘴的时候眼泪就忽然下来了,他像小时候亲了亲我的面颊,擦去眼泪,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之后又过了几年,我铸剑的技艺越来越娴熟,那一天我剑快铸成的时候,收到了一封来信,他那几年给我寄的信很少,所以我收到信的时候是既开心又害怕的,信上说过不久他就能回来了,他们胜利了。我很开心,开始没日没夜的待在铸剑房里。剑炼成的时候,可漂亮了,泛着玉石色的光芒,挥动起来还会铮铮作响呢,我用布条裹好剑,打算去城门口等他。走到半道上的时候我摔了一跤,心里有点急,这时候我一个友人匆匆迎面而来,塞给我一封信,我颤抖着眼泪就下来了,我知道不好了。 “信上写他因为回程途中遭遇了残党袭击,给人断后的他被一箭穿心致命。我看完信后,一个趔趄就跪在了地上,我真是绝望了,然后我仰天大喊,‘严靳你等等我,等我两个甲子,两个甲子之后我能找到你的,你等等我。’像小时候那样承诺,然后我就拔剑自刎了。死后我一直藏身在剑里。” 清望讲完,脸上一直挂着笑,两行清泪却止不住流淌。 “你已经等了两个甲子了?”顾邺问。 清望点头。 “因为你要走了,所以才会出现的么?” 继续点头。 “那你能告诉我师父、俞慎和姬云绎的纠葛吗?” 摇头,“不行,这事你可以去问姬云绎。”清望摸摸顾邺的头,“好孩子,遇上了别害怕,会成功的,不论你叫什么,不论你怎么变化,你还是你,往前走,别被过去绊住脚。” 顾邺其实很想说“那你不是也被过去绊住脚了”,想想还是算了,乖顺点点头,“清望,希望你早日找到严靳。” “谢谢。”清望还是笑,“对了,我离开之后,清望不会有变化的。” 顾邺点点头。 “你回去吧。时间到了。”清望说完,将剑刺进顾邺的胸膛,顾邺只觉一痛,便昏了过去。 清望在干什么?昏倒前看见清望微笑的脸,顾邺想,便复又陷入黑暗。 恍惚间有人摇醒了顾邺,睁眼一看,已经是月上柳梢头了,清望仍平放在桌上。 只是一场梦罢。顾邺想。 13.争锋相对(下) 顾邺迷迷糊糊地想或者是一场梦吧,忽然想到胸口受的那一剑,急忙拉开衣襟借着月光一看,胸口有一个剑伤大小的痕迹。顾邺差点跳起来,娘咧!是真的!那梦是真的! “你是在诱惑我吗?”一个声音响起,带了点暗哑。 黑暗的房间内,床尾坐着一个人,一双凤目分外明亮,徐……徐离延? “你怎么进来的?”顾邺拉好衣襟,正襟危坐。 徐离延嘻嘻笑,“本王今天公务繁重,有事耽搁了没去看比赛,我一回来就来找你了,敲了好久的门也没人来,所以我就从窗口进来啦,”徐离延指指窗户,“喏,就从那儿。” 顾邺无力扶额,为什么徐离延缠上一个人总是很理所当然的样子?是因为脸皮厚?还是因为他是个响彻武越王朝的任性王爷? “阳夜,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徐离延眸光暗沉,带着期待。 “瞒着什么?” “比如从哪里来,师承何处,家中有什么人之类的。” 顾邺冷笑,“王爷,我们认识不久吧,彼此有秘密很正常不是吗?就算那些秘密多么沉重,多么见不得人,也不关王爷你的事!”顿了一顿,“阳某讲话难听,若伤了王爷自尊,还请王爷海涵。” 徐离延对顾邺争锋相对毫不退让的态度感到委屈,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我不是在质问你啊,你别生气,你不想讲的话我也不会勉强你的。你知道吗?我以前啊,以为爱一个人就要把他拴在身边,毁去他所有的以及想拥有的一切,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我身边,后来失去的时候我才知道,毁了那些希望,梦想,就等于失去他了。我想,如果还有一次重来的机会的话,我会给他他想要的。” 顾邺默,半晌才道,“王爷,依我之见,他想要的他更乐意自己去争取,而王爷你若真喜欢他,只要做那个支持他的人就行了。给他一切,或许是侮辱。” 这样低声下气的姿态不适合徐离延,真的,顾邺想。他不是木头人,徐离延这样充满暗示性的话语他不是听不懂,他只是太惶恐,徐离延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猜不透,当初在顺亲王府之时徐离延从未拿他当做在乎的人来看待,可是现在言语之间又处处透露出对顾邺这个人的执着。甚至徐离延现在接近他的原因只是因为自己和“顾邺”有相似之处吧。 何苦啊,徐离延? 进入半决赛的一共有十二个人/队伍,分别是顾邺,桐翎派的百里湛和温澈,鸢贺派的风长鸣,青城派的胡润,昆仑派的霜绫,喻氏武馆的喻陶,卢氏武馆的卢钊,立象镖局的何匡,魑魅教的枯爰,朝廷推出的代表剩下的有三个:吕鞅,刘飞远,明盛兰。 顾邺对战何匡,百里湛和温澈对战胡润,风长鸣对战刘飞远,枯爰对战喻陶,卢钊对战吕鞅,霜绫对战明盛兰。 何匡甫一开始便倾尽全力攻击顾邺,何匡使用的是双剑,右手剑比左手剑长半尺,左手剑刚开始藏在袖中,往往右手剑在攻击之时左手剑趁机攻之,饶是顾邺速度快,仍是暗地里捏了把冷汗,这要是一个闪躲不及,肚子就要被捅了。徐离延在底下面上镇定自若,捏着茶杯的手指节都泛了白;黄铮大呼小叫“卑鄙”,被巴赫赞和死死捂住了嘴巴,却仍张牙舞爪地“唔唔”叫着,让巴赫赞和体会了一把堂堂鹿真族王爷在中原地区当了一回强盗的感觉。 顾邺于左闪右躲之中看清了何匡的招式的规律,第一出是右手出剑两刺,左手剑一下;第二出是右手剑一刺,左手剑虚晃一招,回身跑;第三出则是右手剑连刺三下,再左手剑与右手剑同出;第四出则是以右手剑为盾挡格攻击,左手剑为攻击手段。这四出交替攻击,按部就班,毫无新意——顾邺如此评价道。 等他循环到第四出之时,以一招影花手法,就是利用手腕处的快速运动,让剑不断攻击他的剑盾,再用点穴手法封住他左手腕的穴位,何匡顷刻间手臂力气全失,短剑“哐啷”一声掉在地上,顾邺趁机打下他手中的长剑,将清望架到他的脖子上,何匡使劲咬了咬牙根,低下头,“我输了。” 顾邺捡起剑塞回他手中,双手抱拳,“承让。” 跟初赛那时的狂妄截然不同,何匡愣了愣,回以抱拳,跳下了台。顾邺只是扯了扯嘴角,跳下台回到座位上观看比赛,不管怎么说,台上剩下的人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他的下一个对手。 百里湛和温澈与胡润的战况不可谓不激烈,胡润使一把软鞭,上面带了锯齿状的小牙,大概因为之前同门师弟妹败在了双子剑下,心有不甘,因此每一下皆是又准又狠又凌厉,招招都带着杀意,且每一鞭都往温澈身上招呼,关心每当百里湛想要插身进来保护温澈之时,他便灵活地操纵着软鞭灵活地一甩,将百里湛隔绝在外围,百里湛直接用剑砍软鞭,奈何两物相撞,剑被弹开,软鞭也毫无异样。大概是因为关心则乱,反而不能进去挡在温澈身前保护他。 温澈躲得很是狼狈,身上的衣物东破一块,西缺一块的,额上都是细细的汗水,粘住了几缕碎发,胡润的软鞭破风而来,温澈急忙一闪,低身想闪过,时间没有掐准,这一鞭落在了温澈的脸颊上,一条血口横亘上面,温澈哀嚎了一声,那软鞭上的小齿将血口附近的皮肉都翻了出来,看着煞是可怖,令人心疼。十四岁的备受保护的少年受此鞭笞,必定是疼得难以自持,可胡润丝毫不为所动,神色却更加冷酷,下一鞭还想抽他,却怎么都甩不动了,与此同时台下一阵惊呼,胡润转头一看,百里湛单用一只手抓住了鞭子,缠了一圈,手掌汩汩地流着血,胡润每拽一次鞭子一次,小齿就钻入肉里一分,百里湛的黑着脸,一副山雨欲来的样子,眼睛红了,眼神冷的像是十二月的严冬,透着满满的杀意。 底下的俞慎轻叹口气。 百里湛嘴角蓦地一挑,剑顺着软鞭的编织纹路斜切进去,砍去了一截,砍下的那一截缠绕在自己的剑上,胡润惊讶的表情还没完,百里湛已经到跟前了,一挥剑,“嘶啦”一声,胡润的衣服开了一道口子,浅浅的伤口从衣服里露出来,他一惊,忙想后退抬手反击,百里湛追上去也不看,就抬手往后一打一划,胡润的软鞭就掉到了地上,手臂上一道伤痕,这还没完,百里湛又后退一点,抬腿当胸一脚,胡润整个人就飞下了擂台。 百里湛站在台上,斜睨着底下被人扶起来吐血的胡润,哼了一声,回去扶起温澈,对裁判冷冷道,“宣布结束。”径直就带着温澈下台了。 听说胡润回师门之后,手臂的经脉不知为何一直运不上气,连软鞭都不能再似往日挥舞自如。躲在青城山的一处天然山洞里躲了好几年,这才恢复到以往的一半。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剩下之中,风长鸣对战刘飞远中风长鸣胜;枯爰对喻陶,枯爰胜;卢钊对战吕鞅,吕鞅胜;霜绫与明盛兰对战,霜绫胜。 第二日,决赛。 决赛是剩下的对手再淘汰一半,并从剩下的三名中混战分出个伯仲。 顾邺对上了霜绫。 霜绫约莫二十三四,揽一把白色拂尘,穿着一身灰色道袍,高高的莲花冠将他的黑发拢束住,全身散发着一股宁静致远谦逊的气息,嘴角、眼里都漾着笑意,这样的男子仿若伫立在山崖上的松柏,苍劲却又默然。和顾邺形成不同对比,顾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是带着冷意的,就像是表面积着月光的冷玉。 他站在擂台的西南角,对着顾邺轻轻行了个道家之礼,顾邺回以抱拳,两个人开打。这两人在台上跟切磋似的,你试探着我,我试探你的,两人在台上盘旋许久,顾邺一招鹤行先发起进攻,霜绫微微一笑,以拂尘轻轻一扫,四两拨千斤,错身而过的瞬间他低语道,“小兄弟,你太心急了。” 顾邺皱眉闪开,霜绫站在对角,长身玉立,仍是微笑,不知他用了什么传音,顾邺只听见他的声音软软的传进耳内,“希望有一朝能与你赏月共饮杯酒。” 顾邺还未回过话中的意味来,霜绫一甩拂尘,行道礼,“阳公子少年有成,霜绫佩服,自知不是对手,不战而退。”飘然下台。 这次决赛令人啧啧称奇的不仅仅是此次比赛中霜绫与顾邺过了几招便举旗投降,还有枯爰、百里湛和温澈进了最后的角逐之时,四人混战也只是与顾邺过了几招,便称佩服,宣布退出。 于是顾邺就莫名其妙地取得了武斗会桂冠。 顾邺因此自然而然对上了俞慎。 出乎意料的是,俞慎没有使用武器,垂首而立,眼神阴沉沉的,顾邺也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 俞慎轻轻一踮,须臾之间就逼到顾邺身前,两指一点,就有利刃一般的真气破空而来,顾邺一惊,捏剑诀将剑气渡到剑上,抬手挡隔,剑气相撞,就像两道屏障相碰撞,“嘭”的一声闷响,两人各退了几步,顾邺心中默诀调息,才避免造成血气相冲,喷出血来。 “黄毛小儿,看来阳师兄的本事你学了七八成。”俞慎冷声道。 顾邺冷笑,“多谢前辈夸奖。阳夜天资愚钝,恐怕学了五成就已是大限了。” 俞慎不再答话,加大了手中剑气穿透的力度,指法如闪电,一伸一缩,顾邺躲闪不及,一回身肩膀下方一些已经有一个小血洞,顾邺咳嗽了几声,嘴角流下几滴血,呵呵笑了一声,“前辈好指法。”擦去血丝,重新调整气息,更为小心应对。 台上两个人的剑气屏障砰砰相撞,底下徐离延一行人更是屏息观看。 俞慎也没有在顾邺那里讨到多大的便宜,两个人交手半四分之一个时辰之后,俞慎和顾邺全身都不整洁了,顾邺肩上一处指洞,大腿处一处,手腕一处,俞慎脸上一道剑伤,腹部一道剑伤,两个人你瞪我,我瞪你,气息皆不稳,彼此休息调息之后,俞慎瞪眼,脚下踩着交错的步伐,快到让人看不清,之字形的行进路线就奔着顾邺来了,顾邺以静制动,当俞慎疾如闪电的伸手插入顾邺的胸口之时,顾邺也一剑捅进了俞慎的肚子,俞慎脸上面无表情,眼里却荡着不甘的神色,他捂着腹部缓缓倒下去。 顾邺听见台下徐离延大声地呼喊,“阳夜!!”顾邺嘴角勾起一个胜利的微笑,眼一翻,往后仰倒,剑叮当一声掉了下来。 台下杂七杂八地涌上一群人,姬云绎在人群之外,轻叹了口气。 番外一:六一特典 顾邺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很多糖果啦,奖状啦,小红花啦,还有红领巾,顶着彩色的光芒在他周围飘荡来飘荡去。嗷~!!顾邺口水哗啦啦的流,伸手去抓的时候,忽然一个小魔王从天而降,压在顾邺身上,叉腰大笑,“哈哈哈哈哈~~这些都是本少爷的啦!你也是本少爷的奴隶。” 轰——!顾邺一个鲤鱼打挺从睡梦中醒过来,呼呼~!擦擦额上冒出来的冷汗,还好是梦!啊哈哈!想跟我抢糖果,你还嫩了点!二年级的小学生顾邺阴恻恻地笑。(- -||) 一看床头闹钟,OMG!已经七点半了,呼啦从床上跳下来,冲进卫生间,以火箭发射的速度洗刷完毕,冲下楼从餐桌上取了一片面包,一个鸡蛋就像火烧屁股的猴子一样冲了出去。也没听老妈在身后大喊“小邺你的便当没拿!”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今天是六一儿童节啊!!是领奖状,拿小红花的日子耶!自己身为班长怎么能迟到呢?怎么能够哇?!顾邺一边心痛,一边快马加鞭地奔往学校。 顾邺的学校离小区挺远的,搭公交过去大概要半个小时。刚到学校门口的时候,顾邺反射性看手表,“时间快来不及了!”迈着两条小短腿低头猛冲。 砰——! “疼死了!”顾邺痛呼,听见对面传来二重奏,偷偷抬眼一看,对面坐着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男孩,白白的皮肤,一双眼角微微上挑的大眼睛,眼角挂着泪滴,长睫毛,皱着眉头,嘟着小嘴唇,穿着格子白衬衫,脖子上还有一个领结,下身穿一条米色到膝盖的短裤,往下是到小腿的白色袜子,脚上蹬一双棕黑色牛皮鞋,小男孩身后还站着一个因为惊讶而瞪着眼睛大张着嘴的黑衣西装男子。 顾邺心想这是谁啊?恰巧这时上课铃毫不留情地响了,顾邺脸色一变,哀嚎了一声,就蹭蹭跑走了。 被留下的小少爷揉着自己的额头,看着那个火急火燎的小男孩,转头对黑衣人道,“你们不是要我来这里念书吗?行,你去给我查查刚刚那个小男孩的班级,我要去他的班上。” “是,少爷。” 徐离延咧开一个大笑容,拍了拍屁股起身,嘻嘻!看来这次不无聊咯!要不是脸上还挂着的泪珠和那仍然红着的额头,没有人会认为刚才发生“交通事故”的不是他。 顾邺气喘吁吁找到自己所在的班级,老师看见他才来,一张小脸因为跑的汗津津脸蛋红扑扑的,看起来怪可爱的,火气也没了,摸了摸顾邺的头,温柔笑道,“回队伍去吧。” 顾邺赶紧站到了队伍的最末端。顾邺的个子在同龄人中偏高。顾邺如愿像往常那样拿到了一张奖状,小红花,还有其他一些奖励如笔记本啦,笔啦还有一包装了果冻、糖果、饼干的零食。顾邺最喜欢的就是那包吃的了。 拿着奖励乐滋滋回到班上,趴在课桌上,想着该如何分配这包东西,嘴角不觉咧得很开。忽然从上方伸过来一只手拿走了零食,顾邺蹭地坐直身体,带着杀意转头一看,咦?脸上的表情转为讶然,不是早上碰见的小男孩吗?“还……” “我”还没说出口,徐离延已经“嘶啦——”就撕开了包装,拿着饼干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点头一边含含糊糊地招呼顾邺也来吃。 顾邺傻了吧唧地看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反应过来,“啊——!那是我的糖果!我跟你拼了!”就扑上去把人家推倒(……此推倒非彼推倒)在地,一屁股坐在徐离延腹部上,糖果刷拉就掉了一地,顾邺怒火中烧,举着拳头就往他脸上招呼过去了,徐离延嘴角挨了一记,闷哼一声,把顾邺掀翻在地,就势坐在顾邺胸上,双手按着顾邺的双手,两人大眼瞪小眼,徐离延忽然笑了,眼睛弯弯的、亮晶晶的分外好看,然后低下头照着顾邺的嘴唇啾了一口,“嘻嘻,我是徐离延,你好,小邺。” 你好?!好个P!顾邺怒火更胜了,下了死力气挣开桎梏,一个拳头趁机亲上了徐离延的眼睛,他“啊”的一声,退到了地上,顾邺趁机爬起来与徐离延缠斗到一起。 顾邺的班主任进门看到的就是她最喜欢的最聪明的学生正和一个疑似有钱人家的少爷正在打架的情景,旁边还有男生在替双方喊着“加油。加油!”的打气,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架势,班主任眼一翻,差点没晕过去,扯开了尖利的嗓门喊道,“住手!!!!!!!” 顾邺一看是班主任,补了一拳收手了;徐离延一看顾邺的班主任来了,挨了一拳也住手了。班主任趁机将两人拎到办公室,两个人排排站着低着头,再一看了两人的装束,头发乱糟糟,脸上这里一块青那里一块紫的,衣裳也乱七八糟脏兮兮的,其中一个领结都歪到哪里去也不知道了,一看,哟!这不是今天要转到她班上的那个有钱人家的小少爷么?班主任忍着吐血的冲动,跟两人絮絮叨叨了打架的坏处,小学生的行为准则什么的,之后才摆摆手,让顾邺先回班上去。 上课的时候班主任将稍稍整理了一下的徐离延领到班上去,“这是今天转来的徐离延,让我们欢迎他!”底下响起夹杂着笑声的掌声。班主任看了看,无奈道,“徐离延同学,你先坐在第二组最后一桌吧。” 顾邺差点把下巴跌下来,让他做自己的同桌?他才不要咧!这人抢他零食,还想抢他的宝座?!有一张没有同桌的桌子,这是多大的运气啊?!可是……转头看看,他×的!居然只有这里有空位,随即耷拉了脑袋,趴到桌上去。 徐离延倒是很开心,笑着对顾邺说,“同桌,小邺,你好。” 你好个鬼咧!顾邺撇撇嘴,不理他。 午休的时候,顾邺摸摸肚子,饿死了!书包里里外外翻了一遍,啊咧?便当呢?便当呢?!啊咧?早上老妈是不是在后面喊便当没带来着?呜~~~~!顾邺苦了脸,耷拉着脑袋,回家要半个小时呢,还要倒公交,老爸老妈都上班去了,家里也没人,啊!老妈早上还忘了给钱! 咕噜——顾邺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响起来。 抓抓头发,啊啊啊啊啊啊啊——!饿死了!! “嗒!”一个便当盒从天而降,顾邺转头一看,又是徐离延!阴魂不散!!但是……肚子真的好饿,是吃饭呢还是吃饭呢还是吃饭呢? 美食当前,岂有放过的道理?顾邺拿着饭盒就啃起里面的鸡腿来。 “好吃吗?”徐离延笑眯眯。 “唔,唔。”顾邺满嘴饭,拼命点头。 “那你吃了我的饭,我还没吃,你要怎么报答我?”继续笑眯眯。 噗——!“咳咳咳!”顾邺猛咳起来,喷出的饭洒的满桌子,满饭盒都是,“那你你……” “想怎样”愣是没说出口,徐离延就捏住了他的下巴,吻了上去。 嗷嗷嗷嗷!遭到流氓了!初吻没了!!!! —完— 14.一进宫 顾邺昏睡了两天。醒来的时候俨然不是在客栈的房间内,躺在床上看了一周,没有人。他皱皱眉,想要起身,胸口传来的疼痛差点让他跌回床上去,顾邺缓了口气,扯开衣襟一看,有点傻愣,咦?记得俞慎明明用一招指剑插进了他的胸口,怎么连个伤痕都没有? 揉了揉胸口,猛然想起当时清望在他身上留下的那一剑,也正是俞慎刺他的那一剑。难道说,清望那一剑是起到了一个保护作用?他娘的这是真的吗?他顾邺不是碰上了什么灵异鬼怪吧?这都什么事啊这?顾邺捏捏眉心,叹了口气。 顾邺慢慢起身,免得再牵扯到胸口的痛楚,走到窗口一看,窗口斜对着一个院门,这是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栽种了一些花花草草,院门进来右手边的角落有一棵桃花树,此时正郁郁葱葱,结了一些青桃,树下石桌石凳,从顾邺的角度能看见桌上有一套茶具。 顾邺慢慢踱步到桃花树下,桌旁摆了一张躺椅,一个人正捧着一卷书躺在上面津津有味地看着,眼角睨到顾邺,放下书,支起身子,“阳少侠这两日睡得如何?” “挺好,”顾邺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顾公子最近伤势如何?” “好多了。”顾东兴缓缓啜了一口茶,眼底笑意点点,“多亏了巴赫罕王子。” 顾邺点头,又环顾了四周,“这是顾公子的狡兔三窟?” 顾东兴愣了一下,苦笑,“哪能啊?这是巴赫罕说怕我在家有什么事情他护不了我周全呢,才给我找的这么一小院,饭菜饮水都单独弄。” “武馆里头怎么办?” “……”顾东兴喝茶,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小邺,你别恨我娘,她也就是个爱惨了咱爹的可怜女人。顾家欠你们母子的是太多了……” 顾邺摆摆手,皱眉,得,这事儿不必说了,“你说的这些已经都过去了,我和顾家已经两清了。至于我娘,我也知道,这不关你的事。” 他娘的事情他也查清楚了,当年他娘因为一条帕子被风吹落到水中去了,他娘着急,趴在水边想去够,脚下一滑,就直接落水里头去了,救上来之后,那病一直拖着没好直到闭眼,多半也是因为心病,和那块手帕脱不了关系。 “那你怎么知道的?”他身上没胎记没痣的,他顾东兴怎么认出来的? 顾东兴笑了,“你那块玉玦啊,和宝贝似的藏在衣服里面,那不是你娘在你去王爷府之前给你的么?” “我说呢。”顾邺也笑了,“没想到当年给那一幕竟给你瞧见了。” 顾东兴笑笑,没说话。顾邺知道顾东兴是个嘴严的人,也不担心他会把这事给捅出去。其实他知道也好,不能做自己三年的滋味还是挺难受的。 “哎,巴赫罕呢?” “他进宫去了,和巴赫赞和王爷一块儿。” 说道巴赫赞和,顾邺忽然想起,黄铮那小子哪儿去了? 这时门外忽然有人推门而入,顾东兴和顾邺两人转头一看,是个公公。 “阳公子在么?”油头粉面的公公糙着一口尖细的声音问道。 顾邺大方站起身,“我就是。” “阳夜听谕:皇上宣你进宫一趟。” 啊?和徐离延有关系?不对不对,“……和武斗会有关系?”顾邺小声问顾东兴。 顾东兴点点头,“我当时也有去。” 顾邺点点头,扯扯衣角,大踏步走了出去,顾东兴送到门口,低声道,“小邺,你进宫了小心举止说话。” “好。”顾邺回头浅笑了一下就跟着公公走了。 走过三丈长三丈宽的地砖铺就的宫门,顾邺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动观察四周,宫檐重重,宫灯荡荡,红瓦黄墙,画栋雕梁,巡逻的侍卫随处可见,说不出的宽阔辉煌,可这到底,是冷清了些。住在这里的皇帝妃嫔可觉凄清?顾邺想。 走在前面的公公像脑后长了眼睛似的,尖细的嗓音低低道,“阳公子,宫廷之中切莫随处看,冷不防冲撞了哪位。” “是。”顾邺摸摸鼻子应道,随后盯着公公的背影专心地走,再不随意四处看了。 到了居正殿门口,公公让顾邺在门外候着,自己进去回禀皇帝。 顾邺站在台阶下方眼观鼻鼻观心心观地板,站在殿门口两侧的士兵身着铠甲,面无表情,腰佩剑,远远看去就像石像。 居正殿是皇帝办公的地方,皇帝的寝宫就在居正殿后面。 过了一会儿公公出来了,说道,“皇上宣你进去呢,进去了好好说话。” “多谢公公提点。”顾邺一拱拳,推门而入。 皇帝正坐在案桌后面提笔批奏折,前面砚台上摆放一把朱笔,一把黑笔,手边是国玺。 顾邺屈膝跪下,“参见吾皇万岁。” “你就是阳夜?”徐离宗的声音很低沉,很动听,可是没什么温度,他说,“你抬起头来给朕看看。” 顾邺抬头,盯着徐离宗看,一个上一个下,若这目光带了情意,这场景是赏心悦目的,可是没有,两人的眼里都带着打量的神色。 徐离宗的凤目和徐离延有七八分相似,眼神带着顾邺所没有的凌厉与威严,鼻尖有点带着鹰钩,嘴唇是淡色的薄唇,整个人看起来带着掌权者的君临天下的王霸气势。 跪在地上的男人半面覆着面具,眸色偏浅,肤色和平常练武的不同,带着一股长年不晒阳光的白皙,笼罩在一种寡淡的气质里。只有那双眼眸自然平常,仿佛这样看着圣颜是一件疏松平常的小事。要知道,平常官员见了皇帝哪个敢这样直看着皇帝的?要不是低着头不敢抬头就是抬了头眼睛却四处飘忽。 徐离宗忽的一笑,“难怪延儿会被你吸引。” 顾邺假意听不懂皇帝的话中意思,“不知皇上召小民进宫有何事?” 皇帝的目光真刺眼啊,那灼灼的感觉是什么? “朕想让你去办一件事。”徐离宗放下手中的奏折,踱步到顾邺面前,扶起他。 可以拒绝么?顾邺心里想,嘴上却仍是问道,“是什么?” “去西陲边境探查一下敌军军情。最近匈奴又有小动作了。” “不是盟军鹿真族此次来就是来合作的么?”顾邺问。 “是,你很敏锐啊。”皇帝笑道,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这次拒绝了匈奴的和亲,匈奴王恼羞成怒了,暗地里偷偷动作,但是我军缺乏证据,没有出师的旗号,又不想到时被压着打,故想采用深入敌军内部的手法。朕听闻阳少侠武功高强,想来你再合适这次的任务不过。” “好,”顾邺应道,“什么时候动身?” “后天,朕会再拨几个人协助你。” “但是我有个要求,想小民在离开之前上一趟桐翎派。” “什么?”皇帝蹙眉,“朕听闻,你和桐翎派掌门有些私怨……” 顾邺打断他,“不碍事的,已经解决了,小民此次上山,有些问题想问问俞前辈。” 徐离宗蹙了蹙眉,半晌轻叹口气,“去吧,记得保护好自己。” “是,多谢皇上关心。” “那你先下去吧。” “小民告退。” 顾邺退出了居正殿,领他进宫的公公正在外边等他,见他出来行了个礼,领着他按原路出宫去。 顾邺在心里叹气,原来参加武斗会的目的是奔着俞慎去的,没想到当了武斗会状元还要觐见皇帝,接受任务,真是……麻烦死了。 这就是皇宫,从小就听闻,宫闱诡谲,今日一见,这岂止是诡谲,真真是暗涌四起啊。这就是……徐离延长大的地方呢。说道徐离延,他这些时日去哪里了?总不见人影,连进皇宫也没见到人,还是他在别的宫殿,所以见不到?想到这里,顾邺又甩甩头,这是干什么?没事想什么徐离延,找心里不痛快呢。 踏出宫门的那一刻,顾邺松了口气,皇宫虽然青碧辉煌的,可莫名有一股压迫的气势,还是当得闲云野鹤自在。 徐离宗坐在案桌后面,手中提着朱笔,朱砂落在纸上他也没发觉,精气神不知神游到何方去了。这阳夜是几个月前忽然冒头的,家里的背景一概空白,只查到他之前靠聚佣兵走私镖赚钱,右脸因为毁了才以面具覆面,没有查到他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他一招放倒顾家当家顾东兴而被徐离延所知,后偶然在流水席上见过徐离延一面。徐离延和阳夜的交情,也是徐离延自己上赶着认识他的,现在他和顾东兴的交往很为密切。 这阳夜身上的谜,让人捉摸不透。 徐离宗头疼地揉揉眉心,这才发现朱砂低落在纸上,轻叹口气,将心神重新凝到国事上。 暮色四合,星沉四野,宫灯点燃,隐隐绰绰地照出案桌后的男人凝神批阅奏折,微微蹙眉的神态隐隐泄露他心中的烦躁,宫中侍女小心沉默为他换下凉了的茶。而殿外侍卫巡逻走动,盔甲摩擦,咔咔作响,沉默肃然,尽忠职守。 后宫妃嫔正悉心打扮自己,尽管多数只是独守空闺一整夜,但仍是妆点着自己,为着那一丝一毫的希望,等待那个君临天下,睥睨四方的男人能在自己驻足一夜。 这,只是宫闱一隅,暂且莫说宫中别处的辛酸泪。 15.往事 顾邺回到顾东兴的小院子里的时候,巴赫罕正坐在桌边给顾东兴夹菜,从顾邺的位置能看到巴赫罕的侧脸,黝黑的面庞上一双眼很亮,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嗯,如果巴赫罕化身成动物的话,应该是大型狗狗,正摇着毛茸茸的尾巴就表扬的那种吧。而这只大型狗的主人正板着一张脸,想要逃开这殷勤。 顾东兴转过脸的时候,看到顾邺已经回来了,脸色立即阴转晴,立刻丢下筷子过来亲热地拉住顾邺的手,“小邺,你回来了,怎么样?” 顾邺瞥见被丢下的巴赫罕眼色黯了一黯,唉!这巴赫俩叔侄一样的性子哟! “有口谕在身,后天就走。”顾邺拍拍他的手,“先吃饭吧。立在皇上跟前许久,吓坏我了。松弛下来,肚子饿得紧。” “哎,行行,先吃饭,”顾东兴拉了顾邺到桌边坐下,又喊道,“钟伯,添副碗筷来。” 不消一会,一副碗筷摆放到顾邺面前,钟伯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退下。 巴赫罕看着顾邺,张了张口,末了化作一缕叹息,埋下头吃饭。 饭后顾邺喝了药回房睡去了。 顾邺捧着一壶茶斜倚在躺椅上,透过枝桠看天上那弯弯的月亮。轻轻地,叹了口气,“巴赫王子,有什么你就说吧。再不说,我明天早上就走了。” 立在暗处的巴赫罕亦是叹气,走出来甩给他一壶酒,顾邺接住,皱眉一看,“哟,又是酒。”话里却是一点不满的意思都没有。 巴赫罕在桌边坐下,顾邺一点都不想喝,看着他闷头饮酒。 顾邺把玩着酒壶上的穗,“顾东兴就是那德行,他表面上看着温和,内心里是身不由己的,他的成长方式决定他关心起人来都是带着刺的。只是他对我……”斟酌下用词,“有些歉疚罢,所以才这样好。你就,多费点心吧。”最后却是低低笑起自己来了,怎么跟个要嫁女儿的娘似的? “嗯。”巴赫罕闷闷应道,“阳夜,小延那人……唉,也是个身不由己的。” “我知的,我自是知的。”顾邺勾了勾嘴角,饮尽壶中酒。对这样的牛饮方式,顾邺自己心里也叹了口气,这是糟践酒呢。 次日天还未亮时候,顾邺已经收拾了一些细软出门,顾东兴还在酣睡之中,只有巴赫罕送他到门口,拱手道,“阳公子,早些回来罢。” 巴赫罕知道,此次顾邺离去,怕是直接连上后天的行程,十天半个月之内是回不来的。 顾邺头也没回,随意地挥挥手,细软包袱往肩上一搭,便潇洒地走了。巴赫罕在后面眯眼看了一会儿,晨光打在顾邺的背影上,修长挺拔的身躯有一丝细瘦的感觉,巴赫罕不知为何心里忽的生出一股酸涩的感觉来,怔了一会儿,才抬手把门关上,隔绝了开始热闹起来的街市。 顾邺到了桐翎山脚下,他不仅等到了俞慎,还等来了魔教教主姬云绎。 俞慎看起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精神也挺好,只是嘴唇还略微发白,眼睛下方一圈乌青,可能睡得不太好。 姬云绎还是穿一身大红色的拖曳到地上的长袍,他斜斜依靠在一块大石头上,既慵懒又妩媚。 顾邺暗叹口气,“前辈,晚辈依言前来讨个说法。” 俞慎嘴唇略略抖了抖,咳了好几声,捂着肚子,才开始讲述往事。 俞慎是十多岁了才进的桐翎派的门,又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与从小在师门长大受尽宠爱的阳辰不一样,他进门的时候排位最低,被上面的师兄呼来喝去做杂活,他又不敢多言。 有一日他活太多没能及时干完,等结束的时候晚饭时间早就过去了,他在懊恼的蹲坐在食堂门口,忽然从他肩后方伸出一只手来,手上一个大白馒头,俞慎扭头一看,就是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阳辰师兄,近距离看那张温和的笑脸,他猛然跳开好几步,然后意识到自己好像做得太过了,讪讪一笑,“那个……师兄……” “没事的哟。”阳辰安慰他,站直身体,又递出馒头,“吃吧。师兄他们过分了,对不起。” 俞慎看着衣着打扮像贵公子的阳辰,在低头看看自己脏兮兮的衣服,用手使劲在裤子上蹭蹭,才接过馒头,咬了一口,滋味甜美地逼出了他的眼泪。 这是阳辰的错,他不该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施以援手,因为从那一天起,阳辰深深在俞慎的心里落了根。之后,阳辰会常常来帮他的忙,因为阳辰的关系,全门派上下对俞慎的态度渐渐也有了变化,没之前那么可劲儿地欺负他。 阳辰或许是因为由掌门带大的,掌门对这个小徒弟十分的喜爱,武学天赋高加之掌门的指点,阳辰在师兄弟中的功夫算是厉害的,但是每天俞慎干完活之后,阳辰就会带着俞慎去后山一个小树林里教他练功。 俞慎虽然天赋没有阳辰高,但胜在勤学,肯下功夫苦练,因此阳辰教他的他大多数也能掌握。俞慎进桐翎派两年之后,偶然的一次与师兄弟的切磋中,掌门发现了这个又瘦又黑的小崽子手脚挺利索,于是开始注意他。 两人的师兄弟情谊也开始日趋稳固,也在相互切磋相互帮忙中渐渐长大,不过当然,阳辰对俞慎的照顾比较多。 俞慎和阳辰的年纪差不了多少,比阳辰小了几个月,两人十五岁的时候,师父叫他们下山磨练一年,两人领命而去。 虽然在武学大缸里泡大的,但两人毕竟还是少年心性,贪玩了一些,下山碰见一男的欺负一寡妇,看不过去帮了一把,就教训了下那男的,没想到那男的竟是当地豪绅家的小少爷,少爷被欺负,哪有轻易放过的道理?那天晚上他们所落脚的客栈就遭到了袭击,还差点被一把火给烧了客栈。 是的,那时候出现的就是姬云绎。 那时候的姬云绎并不是白头发的,一头泛着黑缎光泽的发,一身玄色苏锦衬得他一双桃花眼格外黑,嘴唇红艳艳的,只有肤色是白的,比起现在来少了一丝妖气。姬云绎那时候是魔教的候选人,可他比并不喜欢被拘束在寝殿之中的滋味,所以擅自外出了,刚好遇上火烧客栈那一幕,少年的玩心大起,和另外两个同是武林门派的少年联手狠狠教训了那群乡绅的手下,之后三人一起踏上了旅程,不过姬云绎隐瞒了的身份。 姬云绎和阳辰特别谈得来,俞慎在这样的认知中越来越不安,所以他比以前在山上更加粘着阳辰,虽然阳辰也觉这小子越来越爱粘人了,不过只当他是因为下山不适应所以才这样的,也没有在意。 俞慎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与一个地头蛇发生了冲突,原因是他们仗势欺人,搅得一方百姓不得安宁,三人与一大帮人混战,没想到他们还有人在暗处放箭,目标直指姬俞慎,阳辰大喊着“小心”,一边飞身过来替他挡下了箭矢,正中肩胛骨,姬云绎见状,弄翻了他们的酒房,放了一把火,抱着阳辰离开。 姬云绎将阳辰安置在了他的房间,客栈的大夫看完,拔了箭,抓了几服药,姬云绎便吩咐俞慎去煎药,阳辰因为他受伤,他也觉得甚是愧疚,因此乖乖去了后院,姬云绎则留下来守着他。 俞慎在后院煎药,面对着烟熏火燎的,俞慎觉得眼睛被熏到了,有一股涩涩的想要流泪的冲动,他拿袖子蹭了蹭自己的脸颊,继续煎药。 煎完药,端着药碗上楼,在房门前听到他们的声音,俞慎心里像是有小虫子咬啮,透过门缝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姬云绎抱着阳辰,他说,声音瓮翁的,“阳辰,我是真的喜欢你。” 阳辰轻叹口气,抬手摩挲着他的背部。 俞慎拿碗的手抖了抖,药汤洒了一些,只觉手上的药碗比当时师兄欺负他,让他抬的杏树下的那块刻字的大石头还重,俞慎觉得嘴里心里发苦,就仿佛喝这碗药的不是姬云绎而是他俞慎,俞慎努力深吸口气,敲了敲门,进去的时候他俩已经分开了,俞慎将药放在桌上,便退了出去,回到自己房间,看着那一张与师兄一起睡的床,心里酸涩的感觉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俞慎留书出走,在纸上写:师兄,恕我不辞而别,师父说下山历练,但是我一直处于师兄你的保护之下,今日你受伤,我觉得甚是愧疚。我想要自己去历练一番,等时间快到的时候我们在桐翎山脚下的那个小村子见面,再回师门。师兄珍重。 走的时候,俞慎站在楼底下看着紧闭的房门,吸了吸鼻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再度相见的时候已是数月之后,俞慎回到小村庄,进入那家之前落脚的客栈,阳辰正坐在一进门就可以看到的桌边喝着茶,看见俞慎,他的眼一下子就亮起来了,朝着俞慎微微一笑。这几个月来的思念像发酵的面团一下子发蓬起来,俞慎心里涨得满满的,眼角瞥见姬云绎手撑着面颊靠在旁边,发酵的面团像是被冰水冻了一番,停住了,俞慎收了收心思,点点头,只说了一句,“师兄,我回来了。” 阳辰习惯性地像以前摸摸俞慎的头,眼角弯弯,“成熟了不少。” 俞慎低着头,没发现阳辰眼里露出的有些寂寞的神情。 晚间,阳辰还没来得及和俞慎细叙分别这数月发生的事情,门外忽然响起刀剑铿锵的声音,两人相视,拿起剑便冲了出去。 一个师兄见到他们,把详细情况和他们大致上说了一遍,原来是魔教与桐翎派发生了冲突。魔教与桐翎派的地盘相距不远,这等冲突事件也时有发生,本教一个弟子和魔教弟子发生了斗嘴,后成为斗殴,再之后单挑变成了群斗。 两人拔剑加入混战之中,正酣战之时,只见姬云绎也加入了,魔教之人向他行礼,嘴里喊着“少主”,俞慎看见,阳辰的脸色变了,唇色都褪去了,手微微地颤抖,俞慎心里难受得要命,吼了一声,就往姬云绎方向冲去,“叛徒,枉费师兄对你一片心意!” 姬云绎翘起嘴角,“哈哈,心意?”眼神,却迅速冷了下来。 俞慎甚至没见到姬云绎拔剑,他的侧腰,就被刺了一剑,“你……”姬云绎并没有挺直动作,往袖子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就要洒向他,千钧一发之时,阳辰推开了俞慎,自己吸入了一些药。姬云绎像是不敢置信地退了好几步,眼神里盛满了哀伤,他勉力扯了扯嘴角,当先踮脚飞身离开,上空响起他的声音,“撤。” 回到桐翎派,众弟子站在堂下听掌门的训诫,俞慎站在阳辰身边,阳辰忽然双膝一软,直挺挺跪了下去,俞慎惊呼一声,“师兄——!”忙伸手扶住他,掌门也冲下来替他把脉,脸色变了一变,厉声让俞慎把前后情况说出来,听完之后,掌门气急了,罚俞慎进入思过堂关禁闭两个月。 在里面每一天都很难捱,两个月出来之时,阳辰的双腿已经废了,坐在轮椅上,看着俞慎笑,俞慎想笑却笑不出来。 又过了几年,掌门年事已高,准备卸任,要云游四方之时,在考虑俞慎还是阳辰做掌门,这几年俞慎越来越出色,支持他的势力也不少。俞慎本来没有想要和阳辰相争的想法,可是某一天他看到了姬云绎写给阳辰的信,相约阳辰到牙山崖边,俞慎那一刻心里既充满了绝望,又充满了妒火。 是的,妒火。从俞慎在阳辰第一次因为他中了一箭远远遁走之后,他明白了自己对他的师兄抱有怎样龌蹉的心思。他克制不住自己想要知道他们见面要做什么的欲望,于是远远跟在他们后面。他怕他们发现他的气息,于是距离有些远,听不清楚他们在做什么,只是远远看见两人立在崖边的背影看起来是如斯美好,看到姬云绎离开前在阳辰额上印下一吻。阳辰脸上挂着笑容。俞慎都不知道那一刻自己是什么表情,连心痛的感觉都没有了。 等到姬云绎走了之后,俞慎走了出去,阳辰看到他来,脸上挂着笑,他只觉师兄的笑就像一柄刀,狠狠刺在他心上,他嘴唇抖动着,他听见自己说:“师兄,我恨你。”伸手推了轮椅一把,阳辰一副惊讶、不可置信,落下了崖面。他脸上湿了,摸了摸,才发现那是眼泪。 俞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桐翎派的,他对众师兄弟说“阳辰勾结魔教人士”,并亮出了那封信。俞慎因此顺利当上了掌门。 之后,“阳辰”成了全派上下不得再提的禁词。 往事到此全数讲完。 姬云绎忽然笑了,却让人感觉下一刻他的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他说:“俞慎啊俞慎,你知道么?阳辰他三番两次地拒绝我了,他说他心有所属,是你啊哈哈!那拥抱,亲吻全是我要的赔偿啊。哈哈哈哈,这是你的报应哈哈!”转身离去,留下一地的红色花瓣。 俞慎的双眼都直了,脸色煞白,嘴唇也是煞白,一直颤抖着,说不出话。 顾邺听完,不禁感慨,“情”之一字,害了古今多少人。这一刻,他忽然很想见到徐离延。即使那个男人又任性又缠人,这一刻,他只想静静呆在他身边。 16.相对 两个月前,阿令家附近搬来了一个瘸子,右脸颊上竖着一条疤,混着黝黑的面颊,看起来有些狰狞,可仔细看,又觉得这张粗犷的面颊里带着俊秀,他每天背着一个大大的竹篓,穿梭在市井之间,也不知他哪里打的猎,里面只是一些小走禽,经常看他早上出去的时候一篓子都是满的,晚上回来的时候也没有少多少。 阿令很好奇他怎么能够养活自己,所以常常偷偷躲在院子里看他,不过瘸子发现后,也没有生气,很温和地对着他笑,于是阿令就害羞地跑回屋子。 有一天,日暮西沉之时,瘸子还没回来,他的房子前来了一个年轻的公子,裹在动物皮毛里的那张脸清秀温和,显得有些稚嫩,丝毫没有匈奴人的粗犷,倒是……嗯,像中原人的相貌,虽然阿令还没有去过中原,不过他见过来这里行商的中原人,粗糙的皮肤,拉碴的胡子,贩卖如粮食、绫罗绸缎、镜子、胭脂等中原才有的东西。 瘸子回来的时候夕阳还剩最后的余晖,他看到那位公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放下了竹篓,拉着那个公子进了屋子,连平常显得有些蹒跚的步子也灵活了许多。 阿令站在院子里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到他们有出来的痕迹,撇撇嘴,转身回了屋子。 顾邺没想到探敌情一来就是好一段时间。 西陲边境是苦寒之地,顾邺扮成番邦平民在城里晃荡了俩月,西北的风裹挟着沙粒,在脸上留下粗粝的味道,为了不致引起怀疑,顾邺褪去了面具,进行简单易容,将肤色化成匈奴的小麦色,并在眼角添了几缕岁月刻下的痕迹,俊美的面容即刻变成了在岁月里沉淀故事的男人。他装作瘸子,每天背着装着小禽的竹篓在城里走来走去地贩卖,有时候也会去军营附近,收集情报,搜集证据。每半个月他会和与他同来的两个人会面。 他没有接到皇帝后撤的命令,所以他没有走。所以看到黄铮来的时候,他愣了好一会儿,黄铮贱兮兮地笑,“小夜夜,是不是太想我了,见到我才回不过神?” 顾邺笑了,才把他拉进了屋子里。“你怎么来了?”顾邺点上屋子里唯一的一盏油灯。 “接你过门。”黄铮喝一口顾邺递过来的水,皱了皱眉,这水中怎么一股土渣子的味道。 顾邺咕嘟咕嘟喝完水,好像没唱出什么怪味道,“我收拾下,明早启程。” 清晨临走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冒头,顾邺走过阿令的屋子前面,想了想,又回去把自己的那一笼的小走禽放到他的院门前,这才离开。 回了京城复命之后,顾邺便回了顾东兴的小院子。 推开的院门的那一刻顾邺警惕性瞬间暴涨,屋子里没灯。如果只是不在也不应该这么没有人气。 他小心翼翼地进入院子,月已东升,院子里的花草在月光下蒙上一层银色的光芒,他才走了两步,就像被人用钉子把脚钉在了原地。树底下有人,摇着一把扇子,他说:“顾邺。” 顾邺沉默着不说话。 徐离延微微一笑,仍然像个浊世佳公子,朱唇微启,“真是‘落花时节又逢君’啊!” 顾邺在顷刻间已经收拾起情绪,他一手按着剑,一手伸手缓缓摘下了面具,笑,“分明已是‘不见昔人抚容颜’,王爷,我不是顾邺,顾邺三年前就已坠崖身亡,不复存在了。”眼神几明窗净,坦坦荡荡。 徐离延不禁愣住了,那一条从眼睑下方蔓延到下颌的疤痕那样狰狞,那样触目惊心,“你……”颤颤巍巍地想伸手去触碰,在半空中停住,又忙缩回手,低下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那一闪而逝的心痛和自责顾邺看得清清楚楚,顾邺心里一窒,深吸口气,笑,“不关你的事。” “你怎么知道的?”顾邺沉默片刻,问道。 徐离延:“我替你换衣服的时候看到了你藏在衣服里的玉玦。” “你怎么会知道玉玦的事情?”顾邺皱眉道。 “……”徐离延顿了一顿,“我们不是发生过……咳,关系么?我那时看到了你的玉玦。” 顾邺面色一红:“……” 他记起来了,是了,那时候徐离延强要了他,自己就像木头人一样,双眼发直地直盯着墙面,也没注意徐离延事后抱着他,喃喃的一直叫着他的名字,不住地摩挲着那块他挂在脖子上的糖玉。就像搂着绝世珍宝。 “原来是这样。”他那时候怎么就没有发现,徐离延每一声呼唤“小邺”都藏着复杂的感情:倾慕,克制,渴望,愧疚呢?顾邺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闻言,徐离延抬起头,眼睛亮亮的,耳朵尖有点发红,“我……我能摸摸你么?” 顾邺嘴角抽了抽,摸摸是怎么回事?不忍直视某人眼中像小动物一样的眼神,点点头。徐离延就像寻到藏宝地的寻宝人,眼中的欣喜都能烫伤人的肌肤,他的手有些颤抖的抚上顾邺的脸。 徐离延的指腹传来的触感温暖干燥,让人不自觉心安。 徐离延摸着顾邺脸颊上的那道疤,摸着摸着就心猿意马了,瞥见顾邺没有面露拒绝或者不快,心里更是欣喜,贴近顾邺,手上动作小心翼翼却更加放肆,拇指抚上顾邺的嘴唇,顾邺对嘴上突如其来的触感有些不适应,下意识抿了抿嘴唇,在徐离延看来,就像是含了含他的手指,徐离延咕嘟咽了口口水,手指久久停在那里不动了。 两人的身高差不多,顾邺一抬眼,就看到徐离延失神似的望着他,忽然意识到两人现在的姿势有多暧昧,轻咳一声,想要退开去,徐离延动作更快,一手搂住顾邺的腰,往他方向一拉,就让他抱了个满怀,他将头埋在顾邺肩窝,闷声道,“顾邺,别躲开,别躲。” 那声呼唤里压抑了太多,顾邺不由得轻叹口气,“徐离延,你又是何苦?”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徐离延苦笑,“这是我第一次堕入情网,要是我也能明白就好了。我们当初就不会走到难以挽回的局面,你说呢?” 顾邺身形一顿,心里钝钝的疼,伸手环住徐离延,轻叹了口气。 “小邺。”徐离延抬头喊了一声,顾邺还没回过神品味那墨如点漆的眸子里溢出来的狡黠,徐离延的脸蓦地在眼前放大,嘴唇立时传来的柔软的触感,想张口说些什么,徐离延一手扣住他的后脑勺,一手箍着他的腰,舌头便灵活地钻了进去,勾住他的舌吮吸,之前与徐离延酒后亲吻的记忆顷刻间像潮水涌了上来,顾邺只觉全身血液一热,身子不由自主就有些放软,徐离延觉察到他的变化,嘴角勾起,将顾邺往石桌带。 之前还可推说是酒后思绪乱,那么这次呢? 顾邺的骨头在石桌边磕了一下,清醒不少,惊呼了一声,后半句却被徐离延堵在嘴唇里,顾邺呜呜着,环着徐离延的背的双手四处乱抓,拉扯中扯下了徐离延的半边外衣,斜挂在臂弯,露出了中衣,徐离延眯了眯眼,笑道:“小邺已经这么急不可耐了?” “你……” 话未及说出口,铺天盖地的吻像海潮一般涌了过来,与之前温柔的亲吻不一样,充满侵略性和情欲气息,徐离延在顾邺口腔中大肆扫荡,牙齿舔了个遍,连口腔壁都没放过,扫过上颚之时,顾邺难耐的哼了一声,身体又软了几分,徐离延趁机将腿挤进顾邺的双腿之间,磨蹭着他的大腿根,手上隔着衣料揉捏胸前茱萸,顾邺不由自主颤栗了一下,咬紧的牙中泄出一丝破碎的不成调的呻吟,徐离延闻言眸色的暗沉又深了几许,嘴唇移到脸颊一路往上,吻了吻他的额头,之后含住了他的耳垂,顾邺像猫似的呜咽了一声,手从衣襟探进去,捏住了那已经有些发硬的小缨珠,顾邺被这突如其来的温度烫的激起一层愉悦的颤栗,下意识的蹭了蹭徐离延,徐离延对于顾邺的回应很是满意,手上扯去顾邺的腰带,衣袍蹭蹭散开,露出精壮的胸膛和平坦的小腹,顾邺虽是练武之人,但是肌肉并没有紧绷绷地突出,整个身体线条流畅又优美,光滑细腻的皮肤在月光下泛着银光,红缨正傲然挺立着,在月光的映衬之下万分撩人。 徐离延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往腹部流去了,两腿之间肿胀着,他轻轻啃上了顾邺两条精致的锁骨,又恋恋不舍地往下流连,含住了那颗茱萸,轻咬舔舐,顾邺不耐地扭了扭身子,嘴里喘气,话不成句:“另……另一边,嗯……” 他眼里泛起笑意,一只手捻揉搓弄着另一边的红缨,趁着间隙轻声问,“舒服吗?” 顾邺半躺在石桌上,衣裳不整将褪未褪,眼角泛红,一双翦水秋瞳更是水光潋滟,有些失神地看着天空,快感一波冲一波涌上他的脑子,“舒……嗯……舒服……”说着抬起徐离延的脸,自动凑过去吻住他。 徐离延的手趁机伸进顾邺的裤裆里,握住那个已经是火热的器具,上下揉搓起来,突如其来的触碰差点让顾邺失声尖叫。 “别,”顾邺按住他的手,面色潮红,眼睛发亮,嘴唇有些肿,泛着水光,“不要在这里。” 徐离延眼里都是笑意,“不要在这里?那去哪里?” “……”徐离延好像看到他的脸更红了,顾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声音却很小,“房、房……间。” “好。”徐离延轻笑,吻吻他的鼻尖,将顾邺一举打横抱起。 顾邺羞得将脸埋进他的胸膛,有些迷迷糊糊地想,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食髓知味 徐离延将顾邺抱上他原来养伤住的那间居室也有点累,且不说他就比顾邺高一点点,顾邺好歹也是习武之人,身量又长,抱起来有一定难度,更何况还抱着上楼。 两人相拥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相互对望着,半消的欲望又有抬头的趋势,连两人呼出的交缠的气息都带着暧昧的气息。 屋子里没有烛光,唯一的光源来自窗外那一轮高挂空中的皎月,清辉温柔地洒在地上,却抵不过满室的旖旎春光。 顾邺上身衣裳不整,挂在肘弯处,他的手肘撑在床上,身体弓着,下身一丝不挂,看起来格外诱人,徐离延在他上方,却还是一副周正的样子,捧着他的脸接吻,那吻一寸寸,皆是温柔的,适应了黑暗中的光线之后,顾邺的脸庞红得像是要滴血,眼中水光流动,深情地望着徐离延。 徐离延被这样的深情搅得一波春水荡漾,心底柔软一片,轻轻揉掐着顾邺敏感的腰部,腰线流畅优美,顾邺呜咽,徐离延轻笑,俯下身去亲吻他的腰腹部,舌尖柔软钻入肚脐描摹勾画,然后继续往下,用手拨了拨顾邺的耻毛,用嘴含住了那个粉红色的器具,顾邺猛然睁大了眼睛,不自觉地“啊”了一声——一种灭顶的快感袭来,他的指尖插入徐离延的发间,挺送着自己的腰,弄散了他一头的青丝,几许垂落耳旁,衬着那一张美丽的脸,多了一丝妖冶的气息,顾邺吟哦着,这情景在徐离延听来是充满着欲望的进一步的邀请,他的双腿间肿胀得有些发疼,舌头灵活地舔过铃口,以及上面的小褶皱,极具技巧性地套弄,顾邺颤抖了几下,泄了出来。 他睁着眼,微微失神,眼角是情动过后的一片潮红,胸膛起伏着喘着气,徐离延抱住他,亲亲他的眼睛,“小邺,你是我的亲亲。你只能是我的。” 他将顾邺情欲释放出来的经验用手指沾了送入顾邺的后庭。顾邺闷哼一声,因为这异样的感觉扭了扭身子,徐离延吻他,安抚着他。手指在窄热的甬道里研磨扩张,渐渐的,由一指加到两指再到三指最后伸进四指,随着顾邺的放松,徐离延的手指更进去,在里面辗转碾压,压到一点,顾邺颤抖着尖叫一声,脑海中出现短暂空白,徐离延被心上人展现出的活色生香刺激的欲火焚身,快速褪下自己的衣物,将顾邺的腿抬到他的肩膀上,由于顾邺练武,所以韧带很柔软,轻易就被扛上去了。徐离延在穴口处浅浅戳刺,慢慢一节节没入,顾邺能感觉得到他的进入,却没有上次那种被强行进入的撕裂般的感觉,相反的有快感袭来。 完全没入之后,徐离延长呼出一口气,舔咬着顾邺的耳垂低声问,带着笑意:“告诉我,谁在你里面?”说着还故意顶了一下就停。 顾邺只觉说不出的舒服和不满足,翦水秋瞳瞬间氤满水汽,脸红得像煮熟了的虾,“王……王爷……动、动一动……” “嗯?说谁在你里面?叫名字。”徐离延更恶劣的只是轻轻动了动。 “小……小延……”顾邺的脸颊更加红润,一双眼也愈加发亮。 “真乖。”徐离延笑着啄啄他的鼻子,箍住他的腰,大力冲刺起来,一股快感从尾椎处向四肢百骸蔓延,顾邺难耐地从口中滑出一句句呻吟,为了不因为那些冲撞自己也乱动,他的双腿紧紧缠住了徐离延的腰。 突然夹紧所带来的快感差点让徐离延失控,他惩罚性地啃了一口顾邺上下滚动的喉结,含糊不清地笑骂:“你个磨人的小妖精。”遂快速动起来,冲撞一下比一下快,徐离延的的戳刺像是狂风暴雨,而他是海上一叶孤舟,他放任思绪,任徐离延带他攀上那快活的巅峰。 顾邺像是被高高抛起,又种种落下,颤抖了几下,释放了出来,射在徐离延的腹部,又流下来,在黑暗的环境下显得特别银靡。徐离延在他释放出来的时候,被猛然收缩的穴肉一绞,也精关失守,将灼热的液体送入顾邺的深处。 发泄完的两人就着相连的姿势紧紧相拥在一起,徐离延爱意浓浓地看着顾邺,手指描摹着他的脸部线条、眉眼轮廓,在疤痕处流连了许久,上上下下的摸来摸去,顾邺知道徐离延对他的疤一直耿耿于怀,也不点破,只是轻叹口气,抓住徐离延的手,放在手边亲吻。徐离延心中一动,将两根手指伸入顾邺的嘴里,逗弄着他的舌头,顾邺羞恼地想要咬他,他另一只手捏住了他的下巴,还在口中的手指继续逗弄,来不及吞咽的津液顺着下巴滴下,润湿了颈部,风情万种,埋在顾邺体内的灼热又渐渐抬头。 顾邺立马就感觉到了,眼睛瞪大,就开始挣扎着想要退出去,“你这个……唔唔……” 接下去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堵住了唇,徐离延紧紧抱住他,将他吻得晕晕乎乎的之后,放开他一笑,“亲亲,你这样挣扎只会让我更加想要你哦。” 顾邺果然不敢再动,“混蛋!” 徐离延眨眨眼,嘴角勾着,“混蛋现在还要你。”说着就把顾邺翻了个身,变成跪趴姿势,徐离延抽出一点,泄在顾邺体内的浊液顺着白皙的大腿根流下,十分具有冲击性,徐离延又猛撞进去,“扑哧”的声音在室内格外刺眼。顾邺因为姿势,菊穴大开呈现在徐离延面前本就羞耻感十足,听见这色情的声音更是将头深深埋进枕头里。徐离延九浅一深大开大合起来。其间不忘偶尔抚慰顾邺的灼热。 两人交缠了许久,像是交颈的鸳鸯,将彼此交付予对方。 饶是顾邺体力好,仍然最后在徐离延的挑逗、套弄下又颤抖着发泄了几次,直到肉帮顶端只吐出了一些稀薄的白液,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徐离延看着顾邺沉沉的安睡模样,心底柔软得像是被一块柔滑的绸布包着,充满着温情,他亲亲顾邺的额头,抱着他去浴桶清理。 你终于是我的了。徐离延想。 早晨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顾邺被徐离延环着,顾邺一动徐离延就醒了,徐离延吻吻他的脊背,“醒了?” “嗯。”顾邺点点头,有些羞涩,虽然昨天很快活。 徐离延笑笑,看着顾邺身上青青紫紫的欢爱过后的痕迹,凑近顾邺的耳朵吹了口气,“亲亲,怎么办?我又想要了。” 食髓知味,经过昨夜的欢爱,他恨不得时时刻刻跟顾邺厮混在一起。 感觉到大腿根处抵上一根灼热的物体,顾邺惊讶地瞪着他,昨晚徐离延那么疯狂地要他,他现在全身上下酸麻,连前面都有些肿了,他现在居然还想要?! “找别人去!”顾邺怒吼,脸色羞红。 徐离延委屈,“我只想要你。” 说着便翻身压住顾邺,封唇。 …… 替顾邺清理过后,徐离延将顾邺抱回床上,估计他要睡一整天。然后出门去弄点食材,他才刚刚被采摘过,醒来后需要吃点清淡的。 刚想转身离开,顾邺伸手扯住他的衣袖,带着浓浓的倦意,“把实情就跟我说。” “好,”徐离延俯身亲亲他的额头,“亲亲先睡,等你醒来我把一切都告诉你。睡吧。” 顾邺含含糊糊应了一声,遂沉沉睡去。 徐离延很轻快地踏着脚步,特意放轻脚步,关上房门。 我们终于在一起了,身心合一。 17.释惑剖心 顾邺再次醒来已经是日薄西山了,昏黄的暖光打在房间内,顾邺躺在床上看着暖融融的一切,心里有一处坍塌柔软。用手肘支起起身,自己身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半透的中衣,腰部传来的酸麻以及后面的肿涨感提醒着他昨夜以及今早的荒唐,他揉着酸软的腰肢,从床上爬起来,将带子系好,衣服里露出来的青青紫紫的痕迹很轻易地勾起顾邺昨晚荒唐的行径,不禁脸红心跳,快速将衣襟拉好,遮去欢爱的痕迹。 不知徐离延去哪里了。 洗漱完坐在桌前刚倒了一杯茶,徐离延就推门而入了,手上是一些清粥小菜。 “亲亲,你醒了。”徐离延放下东西,就在顾邺脸上啄了一口。 “咳,”顾邺轻咳一声,故意忽视那个让人甜蜜害羞的称呼,但是脸上的红潮泄露了他的情绪,“告诉我实情,这三年发生的事情。彦辉的变化,还有……你为什么会看上我?” 徐离延在桌边坐下,笑,“先吃吧,还是……亲亲想要我给你喂?” 顾邺赶紧端过清粥呼噜噜吃起来,虽然和徐离延已经到在床上袒呈相见的程度了,但是让他喂食什么的……还是算了吧,况且他从昨夜到现在什么都没吃,还真是饿了,小米粥配以红豆、薏仁熬得糯糯的,很是好吃,是他爱的食物之一,以前母亲也熬。 “这粥怎么样?”徐离延笑。 “嗯,好吃。我好久没吃过这样的粥了。”顾邺忙着吃。 徐离延笑得眼睛更弯了,“你喜欢吃的话我以后多做给你吃。”揉了揉他那一头黑发,果然很柔顺。 什么?顾邺瞪大眼睛,“咳咳咳……”不小心呛住了,猛咳起来,徐离延忙给他顺气,叹了口气,“慢点吃。吃完我都告诉你。” 顾邺真是饿坏了,三两下就吃完了,放下碗,一抹嘴,道:“说罢。” 徐离延笑,“小邺,你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你不也和以前不一样了?”顾邺嗔了他一眼,堂堂王爷都会煮粥了,这可不是大变化么? 动不动白眼示人这点还是和以前相似,徐离延想。 “你走了之后,有一日我经过厨房,忽的想起你爱吃这煮得香甜软糯的小米粥,我就想,我去学,等以后你回来了就能煮给你吃了。你一直都没回来,粥没有人吃,厨艺倒是长进了。”徐离延笑了一笑,柔声道,“不过现在你回来了。” 顾邺心里酸酸的,眼前这个男人,是个王爷,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高高在上的人呵,他顾邺只是人海一粟,何德何能呢个让这样一个人爱惨了他? “是不是很感动啊亲亲?”徐离延弯着一双凤眼,笑嘻嘻。 “……”感动的气氛被破坏殆尽,“那彦辉是怎么一回事?” 提到彦辉,徐离延的笑颜消失殆尽,阴沉了几许,他看向窗外,不知盯着哪里,半晌,才似叹息道,“小邺,你能原谅他么?” 顾邺不明所以,对上他的眼睛,很亮的眸子沾染了几分黯然,他心里一惊,三年前被追杀跳崖的记忆忽然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难道……” “如你所想,”徐离延像是看透顾邺的想法,握住了他的手,“你十六岁进我王府,明面上是替彦辉成为我的男宠,你可知,我十一岁便识得你了?” 十一岁?顾邺眨眼,全然不记得,他十岁那时候只惦记温饱和如何逃过早练和偷听学堂了。 徐离延笑笑,眼神在说:我就知道你不记得。 “你可知外界流传的关于我的生平叙述中独独少了十一岁至十三岁这两年的消息?你可知为什么我十三岁之后便得了这样一个‘泯然众人矣’的兴叹?”徐离延低声道,“我十一岁的时候遭遇了一场绑架,那时候我被关在一间偏僻的鲜有人迹的、老鼠和虫蚁蟑螂安家落户的仓库里,那些绑匪将我手脚捆着,我那时候养尊处优,从未在那么肮脏的环境处过,我又怕又惊,肚子也饿了好几天,虽习武却技艺不精,除了哭泣简直不知该如何自处,可是那时候,一个小男孩听到了我的嘤嘤哭泣,他扒在木窗户前,小脸蛋上还带着淤青,问我怎么了,我说我饿,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递给我,我说我吃不了,手被绑着,于是他就把馒头掰成小块小块的喂我吃。吃完馒头之后他就坐在窗户外面和我说话。那时候我觉得,窗里窗外,同个世界。” 顾邺嘴角抽了抽,他小时候有这么可爱吗? 徐离延满眼笑意,“瞧我运气好吧?我吃了馒头的那晚,皇兄就带人找到了我的所在,自然那几个贼人是没有好下场的。我不知道那个小少年如何就回了宫。装平庸是皇兄的主意,朝堂上有些朝臣担心我将来会危及皇兄的皇位,皇兄不当一回事,但他们不放心,于是有些激进分子就策划了这场绑架案,皇兄担心我会再次出现这种情况,于是让我装平庸到现在。” “再次见到你,在我十三岁的时候,大约是你刚进顾府的那时候吧,你站在顾府大门前,仰头看着那黑漆烫金字的门匾,皱着眉嘟着嘴的,我当时就笑了。你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彦辉,”说到彦辉,徐离延垂了眼,“是我十岁那年我的老师从战场上的死人堆里捡回来的孩子,哦,我的老师是一名身怀绝技的军师。他和我同岁,从十岁便跟了我,因这一场变故,他越发的努力,之后成了我的暗卫的头子。他从小就与我亲近,又跟了我许久,大约其中产生了依赖和依恋这样的情感吧,我对他只是弟弟之情,别的,再没有了。记得你进府的缘由否?” “明面上说是为了替我珍爱之人遮风挡雨,暗地里那只是我私心妄动的结果罢了。早知,早知……我那时候尚不清楚,彦辉所表现出来的,我也以为他只是在配合。那时候我与你闹了矛盾,你更加讨厌我,对我不屑,”徐离延唉唉叹气,“我光顾着烦如何才能让你消气,恰巧那时你私离王府,暗卫平日由彦辉带领,调遣多人势必引起怀疑,但是一人就容易多了。你那时武功又弱。两权相加,便顺理成章。” 顾邺讶异,“什么?杀我的有两拨人?” 徐离延苦笑:“算算这一切,也因我而起的。我本来也不知道的,只是彦辉看我太痛苦,心生不忍,向我坦诚一切,我那时才晓原来追杀你的有两拨人。我怒极,拔剑砍他,怎知他居然躲也不躲,打算生生受我一剑,以死谢罪,我……毕竟他跟我那么久,收手了,却是在他额上落下了伤。事后我也派了打量的人去找寻另外一拨人,却始终找不到幕后主使。” 虽然没有寻到幕后主使,可能做到这般连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都寻不到的,普天之下有谁能够做到? 看着顾邺蹙眉思考的模样,徐离延心里弯弯绕绕叹气,终是没有将这想法告诉他。且不说那时他的皇兄,是他的至亲骨肉,就说他要除去顾邺的缘由何在? 他要知晓一切后,再告知顾邺一切。 “小邺,”徐离延将凳子拉近顾邺的,拉住他的手,多了恳求的意味,“亲亲,跟我回王府去吧。” 顾邺略略迟疑,都已经与徐离延肌肤相亲了,去王府倒也没什么不可,他不是什么扭捏的人,知道自己心意之后也不会刻意去回避的,只是,这王府中…… “那就去吧。”他叹口气。 徐离延笑了,眼睛弯弯,露出一口白牙,竟显出一股天真娇憨的姿态来。 “小邺,我已经把府中那些男宠都遣散了,我从来也没碰过他们,有些人,我还没见过呢。那时候我一方面想,要是你知道了,会不会跳出来指责我又误人子弟呢?另一方面又想,也好,就当做我有太多男宠,你仅仅只是其中一个,我太忙了,没有空去找你,这样来催眠自己。幸好,你回来了,我不需要他们,有你就够了。”他深情地望着顾邺。 真是……这个男子这样深情呵!顾邺啄了一下徐离延的唇,徐离延拉近他,加深这个吻。 相贴的唇分开的时候,徐离延笑,“有小米粥的味道。” 顾邺嗔了他一眼,而后浅笑。 时值十一月份初了,天气渐渐冷了下来,院中的桃树叶子早已掉光,光秃秃的只剩灰褐色的枝桠,看起来很难看,也不宜像夏夜一般待在院中赏月喝茶。 两人食过晚饭,在房内下了好一会儿的围棋,徐离延是个狡猾的,这里落一子,那里落一子,看似不得章法,而顾邺下棋直来直往的,往往不知不觉间就落进徐离延预先做好的陷阱来,反复几次,顾邺丢了子不玩了。 正合徐离延心意。考虑到顾邺昨晚使用过度,将他按在床上只要了一回。 之后抱在一起说着话,押镖中所见识的地理风情,特色小吃,沿途风景,和别人打架护镖,顾邺讲,徐离延听。 睡前徐离延说,“小邺,将来这些事情都解决了,我就抛却这王爷身份,随你浪迹江湖,仗剑走天涯可好?我们以四海为家,相守偕老可好?”他是一只困兽,困在王爷府,拘在朝堂,他不喜欢这表面光鲜亮丽的身份,他在乎与爱人相执相守,他知道顾邺也不喜欢这些,顾邺是自在惯了的人。 可好?可好?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好。”顾邺收紧手臂,抱紧他的腰。 两人相拥卧榻而眠。 18.顺亲王府 王爷府依旧气派辉煌,莲花座托起黑色雕漆的大圆柱,朱红色的大门,出自国手的遒劲有力的顺亲王府四个烫金字高悬匾上,照壁上是白底龙浮雕,祥云喜鹊环绕着,梅花开朵朵,重檐歇山顶高耸,四角轻盈翘起,走兽盘踞檐角,红墙绿瓦,高墙耸立。 顾邺还记得第一次进这扇门的情景。他身穿红色的吉服,上面绣着暗金色绣线凤凰样纹,腰间螭首铜扣的玉带,红色的束发带拢住那一团墨黑如玄缎的发,脚上黑色的步云靴,若非大家都知道是是他们的小王爷要纳男宠,他看起来倒像是富贵人家要娶妻纳妾的公子少爷。 他从八抬大轿上下来,在喜婆的牵引下从偏门进入,他是“妾”,没有资格从正门入门,时能从偏门入,之后跨火盆,进喜堂,拜天地。 徐离延手牵着彩节红绸布踏入喜堂,同样是红色的吉服,上绣暗金色绣线龙纹,红润的唇微微抿着,微微上挑的凤目,金冠玉面,天之骄子,人中龙凤。他在他身旁站定时,瞥向他的眼中盈着柔光。他的皇兄国事缠身,且只是纳个男宠无须出场,因此座上无人,两人改成夫夫对拜两次,礼成送入洞房。 说起来徐离延倒真是礼数周到,半点不曾亏待他,也没有让他披女子才需要的红盖头。 那晚的徐离延没有与他同间房,而是靠在廊柱下对着映着房内那明明晦晦的烛火的窗户纸看了一夜。少爷房内独守一夜,公子廊下睁眼一宿。窗内窗外两重天。 只是那时的顾邺不曾知,徐离延也不曾讲与他听。 世间之事从来奇妙不是吗?以前不爱徐离延的时候,无论他做了什么荒唐事,犯下什么糊涂账,别人如何看待与他,皆是漠不关心的,可现在将一颗心挂在他身上之后,就连从前一度以为痛苦的、羞辱的不以为意的细节却能记得这样深,不仅如此,想起反而有丝丝甜蜜的感觉涌上心头。 “进去罢。”徐离延拍拍顾邺的腰,拉着他的手进了王府。 以前常为王爷受讽而打抱不平的管家胡子已经黑中夹白,对着他恭恭敬敬的。顾邺朝他微微颔首。 两人饮过茶,去后园顾邺曾住过的小院。光秃的玉兰树,顾邺走到廊柱下,负手而立,抬头一看,仍是四四方方的天空。 “亲亲,进来吧,天凉风大。”徐离延道。 顾邺转身往里走。 布置没有改变,屋子里也整洁如新,进门是一张大理石桌面的楠木桌子,茶盘里一只白底青花大肚子茶壶,同色系的茶杯绕着茶壶码着,右边帘子挽起挂在柱上,帘后的雕花梨花木书桌上铺着一张洁白的宣纸,两边各压着雕着栩栩若生的麒麟镇纸——说来这镇纸还是顾邺很喜爱的呢。山字形的烟台上一支墨迹早已干涸的狼毫,前面笔架上倒挂着数支尺寸各异的毛笔。后面书架上整整齐列着书本。 看久了,就产生一种其实他从未真正离开过的感觉。恍若惊梦。 挑开右边垂下的帘子,里面是一张雕花大床,金镶玉衔珠雕龙帘钩将帷幔挽起,床上铺着红色龙凤牡丹绣被。 顾邺怔怔看着那床已经有些褪色的锦褥。 “这个房间……现在是我常歇息的地方,”徐离延摸摸鼻子,似是被撞破糗事一般,“在这里处理公事心静,好。” 顾邺抿了抿嘴唇,隐去嘴角那抹笑意。 “王爷。”管家冲了进来,恰巧撞见徐离延正搂着顾邺作势要接吻,顾邺已经,推开了他,徐离延咳了一声,“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瑞亲王来了。”管家低着头,为自己打扰主子有一点懊恼,心里又有点着急。 “二哥?他来做什么?”徐离延皱眉,“小邺,你暂且待在这里,我去把他打发了。” 顾邺点点头,催促他赶紧去。 徐离延走后,顾邺将剑放在桌子上,坐到案桌后,提起笔画起寒梅图来。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伴随着一阵胭脂香味飘进房间,顾邺放下笔,抬头一看,是王妃,妃色银纹绣百蝶度花裙,外罩一件月白色羽缎斗篷,头上珠钗玉簪林立,走起路来叮叮当当作响,梅花妆将她的脸颊衬得清丽脱俗:面若银盘,一双水杏眼,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翠。 她见到案桌后的人半面覆具,露在外面的那半边却是五官深邃,眸色偏浅,薄唇,看着也不难看,倒是别有一番风情。她抿了抿嘴唇,轻笑道:“原来王爷竟是为你要遣了别院里那群男脔呢。” 顾邺站起身,微微躬身,“见过王妃。” 宋怜芙坐到桌旁,自顾自斟了一杯茶,轻叹口气,“你还是别叫我王妃罢,这几年来,我以王妃自居,那人也不见得待我这身份。”啜一口茶,里面带了些微的苦意,轻蹙娥眉,放下茶。 见顾邺有些拘谨地站在案桌后,轻微一笑,“我不是来刁难你的,我只是来看看,你因何能让一个性情有些冷的人交付全心,连一丝同情也舍不得匀给旁人。”招顾邺坐到桌旁,仔细瞧他的脸,“你这相貌……也罢,不说也罢。”兀自摇摇头。 顾邺笑了,“王妃可是想说我长得像王爷三年前纳的男宠?” 宋怜芙几不可见地笑了下,点点头,“徐离延对你倒真是真心。” 他对徐离延也是直呼其名,想来是不爱他的罢,三年前的刁难,多半处于一种不平衡的心理,这几年见怪不怪了,想必也磨去她不少心性。 她又喝了口茶,仍是皱眉,“茶太苦,我还是独爱我小院里的茶。” 随后起身准备离去,离去前她支支吾吾地,“对于徐离延,你真信任他?” 顾邺冲她一笑,自然是点头。 宋怜芙紧瞧他一眼,“你自己保重,不要太轻信。你自己小心。”随后快步离开。 顾邺冲着她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她的目光含了太多,有怜悯,无可奈何?她是知情人之一? 与此同时,堂前。 瑞亲王徐离嘉正坐在紧邻主位下的太师椅上喝茶,撇去茶沫,“五皇弟,自你弱冠之礼之后,真是时隔多日未见了。” 徐离延也喝了一口茶,嘻嘻笑道,“二哥这是又找到什么美女如云的勾栏瓦肆了?” 若说徐离延想要离开朝堂是为了自由,那么徐离嘉外调就是为了享乐。他不似其他两个调外的王爷那般暗里还有些蠢蠢欲动的想法,人生最大的乐趣就是吃喝玩乐,附庸风雅,江南多美女,醉倒温柔乡是多么好的一件事啊——这也是他请求去江南之地的缘由。所以徐离宗对他的防备也没有那么重。 徐离延这么一说,徐离嘉面色一正,“别说得我好像只知道醉心青楼一样的,我这次进京乃是为皇兄的诞辰而来,”说完又凑过来,眼睛发亮,“京中最近开了一家翠兰阁,听说里面的姑娘各种各样,还有来自异族的,可都美着呢。什么时候王兄带你去开开眼?” 他不禁失笑,这徐离嘉,没个正形儿,流连花丛中的花花公子,纨绔子弟。 “皇兄的寿诞,你想好送什么了?”徐离嘉又问。 徐离延沉吟,离徐离宗的诞辰还有一个月,这厢要送什么,他还没想好,往年他诞辰,徐离宗总是替他操办的很的很大。再过个一年半载的,徐离宗就要步入而立之年了,他要送什么呢? “行了行了,别想了,”徐离嘉看徐离延一副要先想破脑袋的糟心样子,打断了他,“三弟和四弟什么时候进京?” “大约这一两天吧。怎么了?”徐离延可不认为眼前这个没心没肺的二王兄是想他们了,他倒宁愿认为他是想他们来了叫上他们取逛青楼。 徐离嘉嘿嘿一笑,“欸,不是说你带了个男宠回来么?在哪儿呢?” “管家,去叫阳公子出来。”徐离延有点不情愿,他简直想把顾邺藏起来只能他自己看。 不消一会儿,顾邺从后堂出来了,腰上别着一把剑,向两位王爷微微躬身作揖。 徐离嘉一看到顾邺,眼睛都发光,伸手就去把他拉到自己身边,“虽然戴着面具,丝毫不影响美人胚子的魅力啊!” 徐离延不动声色将顾邺拉至自己身旁,徐离嘉没什么不好,就是过于男女不拘了,一见到美人就犯傻,让顾邺继续呆在他身边,他不放心。 “五弟,你是认真的?”徐离嘉看见徐离延的动作,不由得眯了眯眼睛,“那……那个谁呢?你不找了?” 他这五弟,表面上挺随和,一旦认准就会一条道走到黑,本以为他对那个叫什么邺的男宠十分上心了,没想到现在…… 徐离延有点无奈,他要怎么说顾邺就在这里?他微微一笑,“是认真的。” 徐离嘉“唔”了一声,也看不出想法,半晌才道,“啊,不好,我和人约好要去翠兰阁,我先走了啊!” “……”徐离延无奈,“二哥你和谁约好了?” “备轿,”徐离嘉系好狐裘的带子,“路上认识的一挺好玩的人,我先走了啊。” “……”徐离延看着徐离嘉颠颠的远去的背影,不禁失笑。 “你真的要带我去参加皇上的寿辰?徐离延,没有必要的……” “小邺,我是认真的,还有,要叫我什么?”徐离延笑眯眯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可能还要时适应,对我来说,我想要让世人都知道,你是我唯一爱的人。” ——而且,我在做准备啊。徐离延心想。 19.再进宫 大雪封城的十二月,看这天象,人人都说明年又是个丰收年,瑞雪兆丰年,瑞雪兆丰年啊。 徐离延畏寒,一下雪就手炉不离身,厚厚的狐裘将他裹着,只露出鼻子以上的部分,白色毛领衬得他一双好看的凤目亮如黑曜石,他整个人窝在顾邺怀中,顾邺紧紧环着他,挺无奈的。因为—— “亲亲,再抱紧点,冷。” “亲亲,我想吃菊花糕,可是很冷,给我拿。” …… 多不胜数。徐离延乐此不疲,难得日日相对,自然要知福惜福,把握时机。以后……以后可能就没有这么好的条件了。 转眼十二月中旬已至,皇帝寿辰也到了,各地三品以上的官员纷纷进京贺寿,珍宝异兽、名家字画、美人,番邦则进贡美女、汗血宝马、香料、宝剑。 自古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徐离和身穿铠甲按着剑带着未来得及化掉的雪花和寒气从殿门口进来的那一刹那,顾邺的脑海里忽然迸出了这样的句子——彼时顾邺被安在离殿门口很近的小桌前。徐离和与徐离延是不同类型的美男子,常年在西北所养出来的麦色皮肤,方正的脸,浓黑的剑眉,底下是一双狭长的没有温度的眼睛,淡色的丰唇紧紧抿着,没有笑颜,冷得很。 他进入温暖的殿堂之时扫了一眼最外面的顾邺,不带一丝一毫的讶异,那种感觉,徐离和就像个不动声色的捕猎者。顾邺只朝他微微颔首,便低首饮了一杯皇家酒酿,瞧着那两方墨玉,不知为何,心里有点怔忡。 徐离延替顾邺拾掇只是可谓费尽苦心,头上仅用一个简单外方内圆的玉琮围拢住墨发,盘成髻,玉白、蓝两种晕色渲染的云锦,缠枝纹在锦上肆意盛放,领口、袖口和衣摆是金绣滚边的如意纹,腰间镂金莲首犀扣白玉带,左右各垂一个同心结系着的菱形墨玉,外罩一件月白色狐狸皮的鹤氅,衬得他越发地英气勃发。 再英俊勃发又如何?顾邺微叹口气,他早就料想到,他与徐离延——堂堂武越王朝顺亲王——之间隔着层层官阶与等级。朝中无熟识之人,他一杯接一杯地顾自饮酒。也有旁的人看他气度不凡,形容举止像是贵族公子,便借着酒意套近乎,最后面对顾邺冷冰冰的态度打了退堂鼓。 他翘首望去,首先入眼的是皇帝,徐离宗端坐首位,着明黄色的彩绣龙袍,十二根冕毓垂在额前,微微歪着头,仿佛正专注地望着某个地方,两片薄唇紧紧抿着,看不清他的表情,顾邺直觉,皇帝的表情并不是很开心。接下来的是徐离延,离皇帝很近,正与旁边一个身量与徐离延相当,但五官分外像个娃娃的年轻人说说笑笑,注意到顾邺的目光,徐离延的温柔的目光望过来,直至落进他的眼底,微微一笑,用口型说:我等会儿去找你。 顾邺不安定的心终于有了一种落到地上的厚实感。 徐离延朝堂传情完毕,侧头对他的四哥徐离荣颔首,“四哥,我有点事,先退下了。” “去吧,去吧。你心不在焉的,留着没意思。”徐离荣促狭一笑,啜了一口酒。 徐离延只是笑笑不说话,站起身去向他的皇兄请示下先行离席。 徐离荣虽然顶着一张娃娃脸,但内里弯弯绕绕的鬼主意还挺多,谋术不亚于从小在帝王心术里泡大的徐离宗,徐离荣是罪该防范的那个人。 “皇兄,臣弟想出去走走。”徐离延开口,毕恭毕敬地对着皇帝作揖。 徐离宗不动声色地往顾邺的方向一瞅,嘴角浮起一抹笑,“如此甚好,朕也深感无趣,不如五弟就和我去御花园走走?” “这……”徐离延面露难色。 “瞧瞧,是朕糊涂了,”徐离宗忽然笑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额,“朕一时忘了你怕冷了,这样吧,咱们随意逛一逛。走吧。”说着就站起身来,手背在身后,走了。 徐离延轻叹口气,又往顾邺方向看了一眼,用口型再次说道:等我。随即跟在皇帝身后走了。 顾邺眼睁睁看着徐离延离开,也无奈地叹了口气,垂首喝酒。皇家酒酿难得一品,今儿也算不亏。他勾勾嘴角,自嘲地想。 “哎,你想不想出去走走?”徐离嘉瞧见他家那个不苟言笑地皇兄走了,也开放许多,蹭到顾邺身旁便劈头盖脸地丢出一句话。 顾邺抬眼睨他一眼,也好,“走吧。”抓起身旁的剑,从大殿偏门溜了出去。 顾邺不熟宫中的路,只好一路跟随着他,他去哪他就也随着去哪。 路过一处偏院之时,里头折射出烛光来,隐隐有人说话的声音,顾邺本欲想走,徐离嘉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眨眨眼,“咱们去看看。说不定还能听出点宫廷秘史。” 敢情您还是秉着史官精神?顾邺无奈,尾随他进去。 再仔细一听,有点儿愣了,这屋里头的声音不是徐离宗和徐离延么?俩人皆屏息倾听。 “延儿,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徐离宗叹了口气,他是看着徐离延长大的,他想什么他会看不出来?这人多半是求证来了。 徐离延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三年前追杀顾邺的,是你么?” 终是,问出来了。徐离宗不说话,只是摩挲着食指上的一枚金戒指,戒面上有一颗硕大的椭圆形石榴红玉石,晶莹通透胜血,更奇的是宝石中间部分有一株小巧玲珑欲放的烟绒紫黑牡丹。 不用再问也知道了,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大皇兄,为何要使这样的手段来伤他的心,刺他的魂?那是他这一声短暂荒唐任性的一生里唯一倾心交付的人呀! “为什么?”这话一出口,徐离延忽然笑了,这原因他自己心里清楚不是么?是了,徐离宗有多少次盯着他出神?那不是看一个弟弟的眼神,那是瞧着一个恋人、瞧着他的所有物才有的炽烈的、像是要烫伤人的眼神!他怎么就不知道呢?他在顾邺初初入王爷府的时候,也是这样用含蓄的、热烈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不是么?不,他不是不知道,他只是装作视而不见,将其忽略罢了,他不愿去想他骨血相浓的兄长会用看一个娈宠一样的眼光看着他! 只是啊,那眼神似是投在他身上,却又仿佛穿过他不知看向远方虚空的某一点,带着眷念,“你还能记得我母妃长什么样么?”徐离延问,勾着嘴角。 徐离宗的手顿了一顿,然后继续抚摸着那枚戒指。徐离延看着戒指,笑,“这是母妃送给你的?” “延儿,你真的是很聪明。”徐离宗轻叹口气,“那个人究竟有什么本事值得你这样为之癫狂?” 徐离延低头看着虎口那粗糙的伤口,“皇兄,我说我要是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能对另一个人那么执着,执着到无论出了什么事情就是不想放手你相信么?”又勾勾嘴角,喃喃自语,“你怎会不知呢?你多年来不忘我母妃,你怎会不知呢?” “够了!”徐离宗喝道,这么多年来,他第二次对着徐离延大声说话,第一次是徐离延为了顾邺放荡不羁、抢了诸多男宠的时候,“你先退下吧,我想静静。” 徐离延离开屋子,厚重古老的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一世兄弟之间互剖心意的一道门。 徐离延离开之后,顾邺和徐离嘉也相互沉默着走了出去。 徐离嘉轻叹了口气,“‘情’之一字,古来无解。还是花丛流连好啊,无须交付真心,亦不用揣着别人的一颗怀着烫手、不接郁结的心。” 顾邺忽的笑了,“你所不知的是,‘情’之一字,从来也是世上最甘甜之物。渡劫逆,滚泥泞,皆是心甘情愿。” 他露在外边的那半张无暇的面上挂着的表情明明灭灭,晦暗不清,嘴角似乎挂着一抹笑,一双翦水秋瞳胜过天上清冷皎月。 20.惊天变 雪落无声,一片素白,与天边月相顾无言,大殿里头你来我往,推杯换盏好不热闹;殿外头冷冷清清,寂寂无声,只有守卫人员来来回回穿梭尽忠职守。 徐离延再回到殿上的时候,顾邺正站在殿门口的台阶上倚栏望月,见到他,弯眼一笑,徐离延被这笑容暖的差一点眼泪夺眶而出,他上前一把将顾邺圈进怀里,头放在他的颈窝处,深深吸了一口气,嗅了嗅,笑道,“亲亲,你身上真香。” “有什么香味啊!不是和你用一样的吗?”顾邺没好气地说,手上却紧紧地环住徐离延的腰。 徐离延哈哈笑,在他颈上咬了一口,顾邺轻呼一声,而后将头埋进他的肩窝处,闷闷地说,“顾邺,我爱你。你保证,你是我的。” “我保证,我是你的。”顾邺清冷略微低沉的声音掷地有声,“你也要立誓,绝不负我顾邺。” “我发誓,徐离延只爱顾邺,只要顾邺。”徐离延扬起嘴角。 顾邺收紧手臂,“我爱你。”声音虽小,却坚如磐石。 徐离延的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我们回吧。” “嗯。” 两人牵着手,缓缓踏过雪花,咯吱咯吱作响;穿过宫门,走向心中的归处,握在手中的手,是那样暖,暖得直抵心里。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人生很短,再长也只有那么百年而已,来不及说的,藏在心里不能说的,都会化为骨血里的那根刺,最终变成哽在岁月里的遗憾。过早的爱,总比迟来的憾恨要好得多。 回了王爷府之后三天,徐离延收拾了细软与顾邺搬至之前养伤的院子。顾东兴已被巴赫罕缠住带走了,黄铮与巴赫赞和一个逃一个追,每个人似乎都得到了自己的幸福。 小年之时,徐离延洗手作羹汤,做了寻常人家会在这一天做的饭菜,要干寻常人家在这一天会干的事。净手净面上桌,刚想落箸,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顾邺开门一看,是一个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老友。 黄铮整个身子包裹在兽皮毛里,头上还戴了顶灰色的毛毡帽,一见顾邺,贱兮兮的样子又流露出来了,“小媳妇儿,蹭食儿吃!” 一旁的巴赫赞和露出宠溺又无奈的微笑,“阳公子,叨扰。” 跟在他俩身后的是巴赫罕和顾东兴,顾东兴的嘴唇仍旧有些发白,不过面色看起来不错,他的手正被紧紧攥在巴赫罕手中。顾邺眼中一抹兴味,顾东兴面色一红,手指用力夹了夹巴赫罕的手,甩开他的手,巴赫罕憨憨一笑,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轻轻放开了。 “亲亲,是谁呀?早点进来,外面天凉。”徐离延从门后露出圆脑袋来。 “亲亲?”黄铮揶揄地朝他眨眼,众人轻笑。 顾邺虽是佯怒地瞪了一眼徐离延,心头却涌上一阵暖意,“大家进来吧,刚好要动筷子。” “等等,”巴赫罕突然出声,“那个,还有一个小鬼。” 他脸上有点羞赧,挠了挠头,伸手把躲在他身后的一个小鬼拉出来。 小鬼脸上又脏又黑,粗眉单眼皮,眼睛在瘦凹进去的脸颊上显得又黑又亮,嘴唇青白,身上一件过大的狐裘,里面是脏兮兮的破旧的粗麻衣服,穿得很是单薄,脚上一双千层底早就破了洞,脚趾头露在外头,冻得通红。 他的嘴唇抿得死死的,棱角分明的脸上透出倔强来。 “……阿令?”顾邺惊讶地瞧着,突然出声。 小孩脸部的线条随着目光在顾邺身上的逡巡而一寸一寸软化下来,片刻之后,他艰难开口,用的是不怎么地道的中原语言,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觉察到的颤抖:“瘸子?” 顾邺听到这称呼,不禁苦笑,“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之前陌生人问他的时候,他都没有什么感觉,猛然碰到熟识的人一问,委屈感不禁铺天盖地地涌来,他呜咽一声,扑进顾邺的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就连探头大叫着“快进来吃……”的徐离延看到此情此景也不禁傻眼了。 “那什么……小邺先带人进来吧。”徐离延抱着手炉走到院中扯了扯顾邺的袖子。 顾邺无奈地拍着只到他腰线上的阿令的肩膀,叹了口气,一举将小孩抱起来,进屋里去。 桌上是满桌子各式各样的菜色,大家高高兴兴吃了这一顿饭。吃过饭,摆灶糖,请灶神,放鞭炮,希望来年能安康完满。 祭完灶,徐离延带着小孩去洗澡,两个番邦权贵自觉将场地留给顾邺和顾东兴。 “你决定了?”顾邺问。 “嗯。”顾东兴垂眼应道,嘴角噙着似是欢喜又似无奈的笑。 顾邺皱眉:“顾家怎么办?你舍得扔下?” “不然还能如何?”顾东兴直直望进顾邺的眼里,“二弟不顾兄弟情义,娘亲又站在他那边,你叫我能怎么办?!虽然,巴赫罕是番邦王子,但……好歹他是真心的,我也……” 顾邺无话可说。 “顾家……是要败了……”顾东兴捂住脸,哑着声道。 顾邺轻叹口气,不说话。虽然他对顾家并没有什么感情,但他毕竟姓顾,就这么没落了心里也是有些难过的。 正好小孩洗完澡出来了。众人便移步书房。 顾邺自然将阿令拥住,小孩一两个月不见,竟瘦了这么多,圆润的脸颊陷进去。 “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会到中原来?”顾邺柔声问。 在一旁的徐离延有些吃味地看着阿令。 “我们今年收成不好,那些人来要债,说要将我卖了抵债,娘不肯,带着我逃,可是被那些人抓回去了,娘被打的很惨,病了几天去了……”话说到这里,阿令的嘴唇的血色又褪了几分,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掉落,他伸手擦去,“他们将我卖给了人贩子,和几个小孩一起卖到中原来。我寻得了机会和另外两个小孩跑了,我……我现在没地方去了……我……”他极力憋着不让眼泪掉落。 “没去处留在这里……可好?”徐离延柔声说,看见顾邺瞧着他呢,轻咳一声,转过头去,小声道,“反正,不就添双筷子么?” 顾邺心头一暖,这人……竟是害羞了么?忍着将人抱进怀中的冲动,低头对怀中的小孩儿道,“愿意否?” 阿令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此事拍板而定。 晚间待送走诸天神佛之后,顾邺很自觉洗干净躺平到床上等着徐离延,徐离延见了很是欣喜,对阿令的那点醋瞬间就泼了个干净,当下就纠缠在一起打得火热难分难舍,满室春光叫人非礼勿听。 欢爱结束之后俩人搂着躺在一块儿,徐离延吻吻顾邺的发顶,“小邺,年关已近,我想带你去一处地方。” “好。”顾邺不问是何处,毫不迟疑应允。枕边人去哪儿他都愿意追随。他徐离延愿为他抛却一切,除了这个人,又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 眼看年关将至,徐离延催着他买了香火蜡烛纸钱,大年三十一早留下阿令一个小孩子看家,就拉着他去了皇陵附近,顾邺还想他是要带自己去拜他的母妃,到目的地一看,墓碑上竟然写着顾邺氏之墓——顾邺母亲的墓,顾邺两膝一弯,跪在了墓碑前面,徐离延在他身后撑着一把遮雪用的伞,眼睛里带了怜惜和爱意。 “娘亲,孩儿不孝,过了这么久才来看您。”顾邺跪着,眼前闪过儿时的事情。清苦的生活,不论是家道中落,还是无依无靠,她总是显得豁达,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总是很温柔地唤他,“邺儿……” 这世上再没有人能像您那样给我深沉的母爱,但我找到了能全心全意对我的人,即使他同我一样身为男子。娘,您在泉下有知,原谅儿子,也请放心。 顾邺眼里蓄满泪水,嘴角却勾着。 ——好似兜兜转转,终于寻到幸福所在的桃花源的入口。 当两人回到小院之时,一抹灰蓝矗立门外,是皇帝的近侍张公公,旁边跟着一个小公公,替他撑着伞,他自己露在外面的肩膀上落了一层雪,后面还跟着一顶轿子和几个轿夫,个个面色都不怎么好,看来等了好一段时间。张公公已经上了一定年纪,佝偻着背,手中抱着手炉,脸色冻得有些青白,见徐离延回来,躬身行了一个礼,大约是等得久了,面部都有些僵硬,笑得很是勉强,“小王爷,皇上让奴才来接您参加今晚的祭祖仪式和晚宴。” 徐离延对张公公的等待有些抱歉,他点点头,“劳防公公再多等一会儿,我们先行去沐浴净身。” “不是……皇上说了,只接小王爷进宫,其余闲杂人等就……”徐离延冷冷的眼光扫过来,公公一缩脖子,后面的话烂在了肚子里。 顾邺捏捏他的手指,徐离延无奈叹口气,不咸不淡扔下一句:“请公公多等一会儿。”手紧握着顾邺的就进了院子,门被大力哐啷一声关上。 他们这一等,真的是等了好一会儿。 徐离延进去了半个时辰才出来,眉宇之间的不快戾气减轻了很多,只是抿着嘴。顾邺站在门口,一手牵着阿令,一手捏捏徐离延的脸颊,眼里盛满温情,“我和阿令在家等你回来。” “嗯,我会早点回来的,”徐离延看着他,露出的笑意,“我们还要守岁的,等我。” 伸手揽过顾邺一个深吻,顾邺一只手环在他的背部加深了这个吻。 周围的人自觉纷纷转开眼去,就连阿令都用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只是透过指缝偷看。 徐离延不禁嘴角扬起笑意。 顾邺和包的严严实实的阿令两人蹲在院子里放烟火,周围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阿令拿着烟花棒,跑着跳着,大约是以前,没有这么好的生活过,格外欢快,咯咯咯的笑个没完。顾邺看他那样,嘴角也忍不住溢出笑容。 只是心里隐隐地不安。徐离延进宫那么久,怎么还没回来?是宴会还没结束还是出了什么事? 心里蓦地一跳,是不是徐离宗对他做了什么? ——“叩叩叩。” 传来敲门声,顾邺眉毛一跳,冲过去开门,“徐……” 门外的是一脸着急的徐离嘉,顾邺心里咯噔一声,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像一道惊雷乍响—— “皇兄将禁锢在宫中了!” 21.谋救策 “轰——”地一声,顾邺的脑子里像是外面炸响的鞭炮烟火声交杂在一起,一时之间心潮迭起。 ——我会早点回来的,我们还要守岁。 ——小邺,我们生生世世在一起,你是我的,我是你的。逃不了,也不准逃。 ——有时候我真想直将你融进我的骨血里,彼此融在一处。 …… 从最初不情不愿成为他的娈宠,逃离王府他的心痛,死缠烂打,心意相通,床笫之间充盈爱意的交合,他信口拈来的情话,肉麻的称呼,孩子气的笑,满是情欲的眼神,从相识之初到几个时辰之前他们在院门前的相互道别,似锅里滚滚的沸水在顾邺脑子里滚了一遍,他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泛着涩意。 ——他要去救出徐离延,纵然那人是徐离王室的宗族子弟,是武越王朝声名在外的任性王爷,可那也是他的男人!是他顾邺将要共度一生的人! 徐离延,就算你被关在皇宫地底下,掘地三千尺我也要将你挖出来! 顾邺握紧拳头,将徐离嘉拉进来,皱眉问道:“你可知道皇宫的地图?” 若是常人见到顾邺眼中迸发出的怒意和他口中所吐露出来的话语,直觉会是这人莫不是要进宫行刺? 徐离嘉看着神色倔强,眼眶泛红,眼珠在夜里格外明亮的顾邺,不禁心里微叹口气,他平日见到的顾邺多半是冷静自持,嘴角挂着淡漠微笑的,他总以为在这场情爱里,他的五弟才是多付出的人,可照现在他激动的样子看,唔,真不好说到底谁更爱谁多一些。 “我知道你着急,五弟在皇宫也很急,可我们不能贸贸然进宫和皇上抢人,啧,这不上赶着砍脑袋么?”徐离嘉拍拍他的肩膀,倒了一杯茶给他。自己则在桌边坐下,拉过阿令抱到腿上,这小家伙还挺重! “那你说该如何?”顾邺将茶重重往桌上一磕,茶沿着杯沿溅了出来。 这“情”之一字,真有那么大魅力?瞧顾邺现在一副失了主意的样子,再联想五弟平日里那般甜蜜蜜的样子,啧,弄得他挺羡慕,心里也有些痒痒的,想要找个人去交付一颗真心。 在晚宴结束听到皇兄将人扣在宫中那会儿的焦急散去,徐离嘉反倒心里镇定了下来,指节一下一下敲着梨花木桌面,忽道:“王子和赞和王爷可曾回鹿真了?” 顾邺愣了一愣,“不知现下在何处。”这是……要将他们拉进来? 徐离嘉哈哈一笑,拍着他的肩膀,“放心,本王能将他们拉进这趟浑水来,自有法子送他们安全上岸。” “铁飞。”徐离嘉朝着虚空处喊了一声,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刷地落下来,单膝跪地,“属下在。” “去将彦辉和巴赫王子和巴赫王爷找过来。” 徐离嘉将指令下完,铁飞领命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顾邺将手撑在额角上,捏了捏眉心。 “瘸子,王爷哥哥不会有事的,对吧?”阿令拉拉他的衣袖,仰头露出一派天真的笑颜。 顾邺听着这不伦不类的称呼,低头看阿令拼命掩饰却仍是流露出来的担心,扯了扯嘴角,微笑,揉揉他的发顶,“嗯,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宫中。 徐离延着一件中衣,外罩狐裘,坐在廊下,对着一株梅树发愣。唇冻得有些发白,面色反而透出些红润来。 “小王爷,更深露重,早些回房歇息吧。”年轻的新来的小公公弓着身子,轻着声音,生怕惹恼这位王爷,飞来横祸。 “不碍事,本王想回去时便回去了,公公早些回去吧。”徐离延头也没回。影子洒在身后,形单影只,清冷寂寥。 公公暗叹口气,自知人心深如水,难以看透,做奴才的只需听命令行事即可,便福了个身,退下了。 “皇兄,站了许久,温壶酒你我喝几杯如何?”徐离延轻声道。 徐离宗身上披一件里面带毛的大氅,怀抱着一坛百年的贡酒。长时间站立着,身上带了寒气,手指头也侵入了寒气,僵硬不能自持。他也不拖泥带水,径直开门,将酒温上。 徐离延紧紧身上的狐裘,一饮而尽皇帝递过来的酒。 “延儿,就这样陪着我不好么?”徐离宗的嗓子像是刀片划过,艰涩疼痛沙哑。自问这些年来对他不曾有过不好,对他算是掏心掏肺,可这样,仍不能成为留下来的理由? 没有用那个睥睨傲视天下的“朕”,只是个平常不过的“我”,徐离宗总是这样,轻而易举对他放下帝王的身份。 “皇兄,我与母妃再如何相像,她也早已是黄泉路上一缕孤魂。而我还活着,我想要属于自己的生活。离开这朝堂,我才能获得自由。皇兄,你心明如镜,为何却要这般自欺欺人?”徐离延的心中像是压了一口气,不吐不快,“皇兄,你并不爱任何人,你只是爱自己为自己营造的那一泓梦境罢了。你其实都清楚不是么?” “……你笃信他会来救你?”徐离宗只是不答,揭开伤口委实太痛。 “是。他会来的。” “即使死?” “是,即使死。不过,我不会让他死,我们会一起活下去。” 两位番邦王子王爷收到消息赶至小院之时,已是大年初一了,天还未亮,空中余几颗星星闪闪烁烁,四周断断续续响起鞭炮声,这厢,却个个面严心肃。 徐离嘉将寥寥数笔的皇宫走势图扔在桌上,眼下是一圈乌青,他打了个哈欠,“这简陋的图够救人了。顾邺进宫不难,难就难在安然离宫。皇兄恐怕,存了瓮中捉鳖的心思。” 顾东兴眉头深锁,“可知皇宫之中的侍卫值班图?” “这等机密,皇兄怎么可能让人知晓?更何况,本王一年之中进京次数屈指可数,遑论宫中机要?”徐离嘉双手一摊,大喇喇躺在贵妃榻上,全身骨头酥软了一般。 “我听闻,初一皇家宗族子弟皆要进宫祭祀宗庙,不知瑞王爷何时进宫?”巴赫赞和笑眯眯地朝徐离嘉颔首。 徐离嘉打到一半的哈欠卡住了,手握拳在嘴边轻咳一声,“平日上朝的时辰。” 巴赫赞和仍是笑,“现下三更天,离五更天尚有余裕,这期间诸位需想出让瑞王爷能够探到宫中布防图的计策。” 这是个藏在温和外表下的老狐狸!徐离嘉在心中啐道,面上露出一抹倦极的笑:“劳烦。那容本王先小睡一会儿。” 本窝在顾邺怀里安睡的少年突然醒过来,揉了揉眼睛,“我可以帮上忙。”声音带着尚未清醒的软糯。 “不可。”顾邺阻道。笑话,怎可让小孩去冒险。 阿令拽拽顾邺的袖子,可怜巴巴道,“瘸子,让我去吧。我也想能救出王爷哥哥。我能帮上忙的。” “等本王睡醒了就带你去宫中见识一下世面,记得找套好的衣裳……”话音渐弱,众人一看,居然已经熟睡过去了。 无可奈何相视一笑,皆放低了声音。 “这样也好,小孩子在宫中就算四处走动,也不易引起警觉。”这是顾东兴。 “放心吧,顾邺,我也与阿令相处过。他不是看起来的那么小。”这是巴赫罕。 顾邺无奈一笑,这一对夫夫说客。再低头看小孩,一脸的期待与自信。 “小邺邺,再不济还有暗卫呢。”平日不靠谱儿的黄铮关键时刻还是下了一记定心丸。 顾邺点点头,摸着阿令的头,“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嗯。”脆生生的童音。 初一至十五皇帝是不上朝的,就算是皇帝的假期。不过,初一皇帝要和宗族子弟进宗庙祭祀祖宗,求保佑民间风调雨顺,王族子嗣繁荣,王朝千秋而至万世。初五则要接见留在京中的未归至自己国家的番邦亲贵。 徐离嘉携阿令进宫,如他们所料,皇帝并没有将徐离延放出来,并且顺利找到了想要的布防和侍卫值班安排时间。只是阿令回来的时候脸上显得不太高兴,皱着眉嘟着嘴,脸颊上貌似有打斗后的痕迹。 徐离嘉哈哈大笑。原来阿令遇到了平日里在皇帝面前乖得像头绵阳,在其他人面前骄傲得像只斗鸡的太子殿下。两人看不对眼,互打了一顿,被公公拽开才没继续的。 阿令抹了抹脸,虽然对差点破坏计划有些抱歉,但毕竟是孩童心性,脸上还带着一股未能报仇的不甘。 众人对着布防图和值班安排时间进行敲定,最后确定之后决定在初五那日混在番邦众人之中进宫救人。 ——徐离延,你等着,我一定会来救你的! 22.三进宫 初五。 天仍是灰蒙蒙的,从昨儿晚上到今天雪下了一整夜,打开门,寒气铺面而来,雪积了厚厚一层,在半挂在空中的月光下泛着银光。 顾邺一袭番邦亲贵的随从打扮,毛皮制的衣物,头上是大大小小的发辫,缀着各式各样的异族坠饰,站在门前,揉了揉阿令的头。 小孩紧紧拽着顾邺的袖子,使劲憋着,眼里泪花点点,生怕一松手便是离别。徐离嘉见状笑了,“你紧张什么?不过就是进宫一趟么,哪里来那么多生离死别?松手,别耽误事儿!” 徐离延笑,“阿令,瘸子当初在军营里来去自如,也没出过半点岔子,你不相信我?” 阿令闻言摇头,“我相信。” “那不就结了?乖乖的,”摸摸他的头,“你听话在家等着。” “行了行了,”徐离嘉摆摆手,一脸不耐,“这小崽子交给我,你赶紧走吧,免得瞎耽误功夫。” 顾邺又摸了一把阿令的头,转身随着王爷他们走了。 此次进宫,等同于离开朝堂之路。顾邺心里明白,所以一路上都在小心观察着细微之处。 顾邺只是个帮忙拿着礼物的侍从,没有资格跟着王爷等人觐见皇帝,所以他和其他番邦亲贵的侍从一样,一起被送到放礼物的屋子的隔壁,好茶奉着,但门外士兵把守,守卫森严,若要出去,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一如彦辉所言。 前几日请王爷他们到场时,也请了彦辉,彦辉是徐离延的暗卫头子,可那日他没来,而是趁着半夜之时翻窗进了顾邺的屋子,顾邺疑心重,差点一剑挑了他,幸得他出声道:“你这个狐狸精你想干什么!” 顾邺这才将手中的剑及时收住。这句话是当初彦辉进府瞎闹之时常挂在嘴边侮辱顾邺的一句话。 拿火折子点了蜡烛,顾邺看清这个当初姿态骄傲的孔雀:一身夜行黑衣,布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少了风情万种,多了稳重和精锐,隐隐透着敌意。 他说:“你以为你请王爷他们来这事儿,皇上会毫不知情?” 他讲话的语调平平,也看不到他的样子,但顾邺直觉,他是在讥笑。 “所以你那时没来,所以你现在来了。”当初那股血气翻涌的片刻过去,顾邺也恢复了冷静自持的一面,深知,能把握住关键点越多越好。 彦辉冷笑一声,“届时你装成侍从混进去之后,是不能离开那间屋子的,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推窗翻身而下,如一只鹰隼飞快地消失在夜空里。 纵是如此,顾邺坐在太师椅上已经喝了两杯茶,心里的焦急像蚂蚁啃噬一点点地增大,离皇帝与诸位番王叙谈的时辰结束已经不远,可现下他却没有办法出去。他之前和守卫说想去如厕,两个守卫只是将他带到隔壁窄间,中间放了好几个木桶。没有办法带着侍卫去远一点的地方,动手容易引来注意。 “你是干什么的?!”门外突然响起守卫的问话。 “回禀将军,奴才是为里头众位爷添茶水的。”声音尖尖细细,带着谄媚。 又是窸窸窣窣好一阵咬耳朵的声音,门这才被推进来。是一个有点驼背的低眉垂眼的男子,脸上长了些密密麻麻的小雀斑,他露出有些羞涩地笑,“我来给各位添茶。” 说着,便添茶倒水顺带着一扫顾邺,顾邺心里一颤,彦辉!他这是在做什么? 到顾邺之时,他用袖子挡住了大部分人的视线,佯装倒水的动作,之后很快掠过他,继续倒茶。 一轮过后,他仍是半是羞涩半是腼腆地笑,“请喝吧,这是今年供奉的新茶呢。” 在场的诸多随从没尝过中原身份高贵之人才可品尝的东西的滋味,听到此话,急急将茶杯举起来,连茶沫儿都没撇干净,便囫囵吞枣入了喉,连是甚么滋味都没明白。 彦辉在心底冷笑一声。 片刻之后,众人纷纷止不住眼皮打架,昏昏欲睡,两眼一翻,直接倒在了桌面上。 彦辉见状笑道,“哟,诸位怎么饮了茶就想歇息了?得,那小的就不打扰了,告退。” 顾邺心电急转,一下子就猜到了彦辉用意何在。 从怀里掏出一张人皮面具,递与顾邺,边解去身上的衣物与帽子,与顾邺的交换了,又动手撕去自己的人皮面具。 将一切准备齐全之后,顾邺端着托盘,将将要走之时,彦辉说话了,一直略带讽刺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哀伤。 他说:“王爷他在搬离王爷府前将我们召集在一处,说是不再需要暗卫了,每人发了一大笔银钱,叫我们另谋他处。是我不肯死心,才这样追到这里。” “我以为你是不能给王爷幸福的,王爷为你丢了太多。可后来我才看清,王爷他做这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顾邺,好好对他。他不是世人口中那样的,他是个好人,是个烂好人。” “虽然我不待见你,”他说,“顾邺,你要好好的。和他一起走,一起活下去。好好照顾他。祝你俩,幸福。”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都知道。所以现在,换我主动了。顾邺没有回头,他知道,那个现下坐在他位置上的那个男人,背对着他的那个男人,正在掉眼泪。“终有一天,你会寻到那么个人的。” 顾邺不会安慰人,甩出这么一句话之后,径直出了门。 他出门的时候,对着几个守卫谄媚羞涩地一笑,不得不说,彦辉给的这张脸帮了很大的忙。几个守卫连个正眼都没给他,他也浑不在意,迈着短小而轻快的步子到拐弯处之后,放下了托盘,脱去一声碍于飞檐走壁的衣裳,收好,脚在廊柱上一蹬,一个翻身便上了屋檐。 伏低了身子,提着气,快步在屋顶上辨别方位,遇到巡逻的侍卫干脆就趴在屋顶上当瓦片,等这班人马走过之后,再度起身行进。 路过皇帝平日上朝的东鸾殿,听见里面轻歌曼舞的乐声,推杯换盏的交谈声,顾邺嘴角勾笑,快速掠过了此处。 徐离延此时正在以前他住的寝殿里,闲闲得倚着贵妃榻,手执一卷书,看得正酣,长长的睫毛半垂着,在眼下洒下一圈青影,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顾邺揭开瓦片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样子。他有些无奈,却也露出了笑容。 翻下屋檐,将衣服穿上,微微弯腰驼背,走到寝殿门口,立刻有守卫上来拦截,口气恶劣:“何人?此处不准随便进的不知道吗?” 顾邺学着彦辉的样子,福了一福,掐着嗓子道:“奴才是奉命来服侍王爷的。还望大人行个方便。” “腰牌呢?没有腰牌就滚。”另一个守卫粗声粗气道。 “这……”顾邺假装探探袖子摸摸腰部,一脸着急,“哎呀,来的匆匆,腰牌落下了。大人,下不为例,您就让奴才进去吧,这要是惹得王爷不高兴,不仅小的要受罚,皇上也会怪罪的不是?大人,您就行行好吧。” “没有腰牌我们可不能擅自做主,你还是速速去取了腰牌再来。”最先的守卫不耐烦摆手。 “门外吵闹作甚?本王要的奴才呢?快放进来给本王捶腿捏背。”徐离延笑嘻嘻。 守卫面面相觑,王爷发话,不敢不从,只好放了他进去。 进了门,绕过屏风,徐离延正负手而立,面带微笑,见到顾邺,小跑几步整个人挂到顾邺身上,修长的双腿缠住他的腰,顾邺双手托着他的屁股,踉跄退了几步,才站稳,徐离延的脸埋在顾邺身上,咬了一口他的锁骨,蹭着他的肩窝,“小邺,你终于来了。” 顾邺拍了他的屁股一掌,“胡扯,你刚刚看什么书能看得那么开心?” “我在想你啊!”徐离延笑嘻嘻,“我想起你眼尾发红,动情的模样,只有我能看到的样子,我真是爱极了。” 顾邺感觉到腹部顶着一个火热的东西,脸色不禁沉了几分,下了力气在他的屁股上又拍了一掌,“想什么呢?先想办法逃出此处再说。”只是一个拥抱,就能发情了? 徐离延在他脸上啄了一口,“那出了皇宫,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行吧?” “随便你。”顾邺脸有点红,恶狠狠道。 “你们能不能走,先待问过朕可同意了?” 23.君不离 徐离宗缓缓走出屏风,身穿明黄龙袍,摘去了冕毓,前几次顾邺与他打照面没有特意去看过他的相貌,细细看之,他的帝王之势混着眉间的阴郁融在一处,成了他独特的气势,威严中裹挟阴沉沉的压迫感,令人心生畏惧。 这个帝王,也是寂寞的。 挂在顾邺身上的徐离延跳了下来,半挡在他面前,背在身后的手紧紧地攥着顾邺的手,力气大得顾邺的手都有些发痛。顾邺也有些警觉,纵然有徐离延挂在他身上分去他一部分的注意力的原因,但徐离宗出现地这样毫无声息,可见他内力不俗。 “皇兄,”徐离延笑,尽是苦涩:“从小到大,你事事顺我之意,为何此事,你就不能放我一马?” “唯有此事,我不能轻易答应。”徐离宗眼中的阴鸷夹杂着隐隐怒火。 顾邺顺势拉住徐离延将他往身后一扯,自己则直面徐离宗,“你想怎么样?” 徐离宗内心也挺挣扎,他一方面希望徐离延快乐,另一方面他又自私地希望徐离延能留在他身边,仅仅只是看着就好,毕竟这一生之中关于夏贵妃的记忆有所交叉的就只有徐离延了。只是他惯常将情绪收敛,缄默,以至于他想以帝王之外的身份要求些东西时,难以开口。 “小延,你先进去。”顾邺推推徐离延,看一眼他,压低声音笑,“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他不会再让你当鳏夫了,你先进去,听话。” 徐离延恋恋不舍地看着他,飞快地瞧了一眼徐离宗,转身进入里间。 顾邺和徐离宗相视无言半晌。 “你其实不想对我怎么样。”顾邺微微笑,半垂着眼,翦水秋瞳的水光遮去大半。 “他虎口上的伤你可见过?”徐离宗盯着他的发顶看了许久,忽然发问道。 “嗯,”摸着的时候总是突兀一块,说实话,在一双葱白修长美丽的手上并不好看,但是,顾邺抬头笑了,“很美,我很喜欢。”那是一个标志。 “唔,也许我们该较量一下。”顾邺在徐离宗发话前说道。 徐离宗挑挑眉,“哦?” “嗯,不过我不喜欢将较量和搏命相比,是有差别的。我赢了你就让我们走,输了,我自任你发落如何?”顾邺从后背的衣服里掏出清望,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徐离宗不由失笑,架势都已摆出来了,还由得他反对不成?好,此人实在与众不同,“好。” 便唤人取来了剑,与顾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 地上的雪积了一层,此时又落起鹅毛大雪来,不消一会,两人眉毛、发顶皆带了雪碎屑,徐离宗屏退左右,专心与之比武。 顾邺到底是年轻气盛,对空将剑转一圈,一声清越的剑鸣声过后,顾邺直取其前胸,徐离宗只觉剑气铺面而来,侧身一转,避过剑气,顾邺顺着力翻转手腕,剑锋疾如电一转,直扑徐离宗面门,徐离宗皱眉,双脚在地上一前一后点,剑在空中划过半圈,退出了三尺之外,顾邺的额发被斩落几缕。 “不愧是少年有成。”徐离宗难得露出赞许。 顾邺但笑不语。 瞬间两人的表情皆带上凌厉,靠近对方,两人的身影缠斗在一块,雪花簌簌飞舞之中,竟有些看不真切两人往来动作,刀光剑影之间过了百余招,两人真气相撞,互不退让。 一招猛虎疾行,徐离宗提剑,气势骤然转变,真气暴涨,急速逼近顾邺,向下斜刺而上,顾邺跃起拖过一击,如鹏展翅在空中扫划一圈,徐离宗后仰身子,躲过一剑,徐离宗不进反退,举剑刺向顾邺喉咙,顾邺挡隔,瞬间似是罡风扫过,只听得“铿锵”一声,徐离宗低空掠过,衣袂飘飘,猎猎作响,手中利剑断成两截。 徐离宗侧头看手中的断剑,嘴角似笑,“听闻清望坚硬无摧,今日所见果然如此。” “是,清望当真无愧煊赫有名的宝剑。”顾邺也不客套,“较量既已出结果,在下也不纠缠了,先行一步。” 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慢。”徐离宗叫住顾邺,顾邺转头看他,见他本就是淡色唇在飞雪映衬下更加惨白。 “延儿这一次出宫,他就再不是我皇族中人,自然这姓也不能再用。”徐离宗又成了冷漠无情的那个帝王,“自然顺亲王府也将不复存在,财产,家仆亦是。” “随你意。”顾邺淡淡扔下一句,往寝殿里走。 “朕还未说完,你们一出宫,朕便会下诏令,捉拿拐带王爷之盗匪,格杀勿论。”徐离宗哼笑一声,扔下断剑转身离去。 顾邺愣怔了一下,失笑,都已经到这地步了,还要使绊子。不禁对这矛盾的帝王有些无奈。 进殿携了徐离延,两人从当起梁上君子,掠过皇宫,顾邺和徐离延出了宫,徐离嘉在南门接应,作寻常人家打扮,手中牵着两匹马,除了顾东兴一对、巴赫赞和一双和阿令之外,徐离嘉身后还站着一个手执象牙扇,眉目温和,嘴角含笑,着一袭素袍,一身书卷气的男子,手中抱着一个包裹。 想必就是徐离嘉口中有趣的朋友了。 “你们拿了东西就速速走吧,别连累我们。”徐离嘉将马牵过来,交予顾邺。 顾邺失笑,徐离嘉也是怪人一个。 “包裹是个给我们的吧?”徐离延浑不在意徐离嘉说了什么,伸长脖子看他身后的男子。 男子将包裹递与徐离延,微微一笑,“在下洛霄平。” 徐离嘉皱眉:“行了,你们快走吧。又不是此生不相见了!”将阿令拎到自己身旁,“小崽子跟着我,跟着你们还得颠沛流离。” “阿令,”徐离延捏着阿令的脸颊,这段时日脸颊的肉长回来不少,也红润了许多,“跟着这位脾气不太好的王爷,你可愿意?不愿意跟我们走。” 阿令仰起头笑,“王爷哥哥,等安定下来我们能去找你么?” “行啊,当然。”徐离延也笑。跟着徐离嘉也好,“不过二哥,你别将阿令带去风月场混啊!洛兄,阿令和王兄劳你照看。” 翻身利落上马,双双对着众人拱手。 “小邺,保重。”顾东兴抱拳,来日盼江湖再会。 黄铮紧皱眉头,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别过了头去。 “保重。”顾邺笑道,“我这诸位兄弟,就多谢王子和王爷照看。有缘再会。” 扬起马鞭,一拉缰绳,尘土扬起,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城门口。 出了帝都,徐离延先拐上管道旁的一个小茶寮,顾邺不解,徐离延眨巴眨巴眼道:“我在这里寄放了两个包袱,以便出京所需。” 顾邺哭笑不得,原来他已做好准备。 狂奔出了帝都,两人一路往南走,披星戴月,想要走至皇帝鞭长莫及之地,这一路关卡是不敢再走的,两人便一路往山里窜,水里过。途中也遇上过暗卫,两人不敢恋战,挥退之后便匆匆赶路。 此时正是日出之时,悬崖边上的山路望去,正好能看见红如血的旭日东升,霞光落在两人脸上,更添风情,也冲去了连日来的疲倦。 “小邺,我以后可没有那些王爷府啦,连姓氏都没有了,该如何做?”徐离延笑问。 顾邺眼下一圈乌青,闻言笑道,“以后你便随我姓了,顾延。” 徐离延大笑,“顾延,好,好!冠以妻姓,可载入史册。” 顾邺无奈一笑。 此时两人翻过一个山巅,太阳冲破云霭,放出万丈曙光,悬崖下是一座小镇,沐浴在晨光中,此山属于南荒之地,不再处武越境内,危机解除,徐离延豪气万丈:“小邺,以后此地便是我们的新家!” 山中有一处温泉,顾邺查看过后,发现此地可直接沐浴,徐离延见人迹罕至,于是动了心思,要在此处盖一座府邸,将温泉圈住。 两人先搭了一个木屋,又去镇上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就算是先有了个遮风避雨的家。 入住之时,两人行了个拜堂之礼,堂上相对,徐离延道:“与君生死不离。” “此心不渝,此情不悔。”顾邺亦言。 一杯合卺酒,苍天为媒,大地作证,情永续。 悠悠岁月人间老, 与尔携剑逍遥漂。 来去自如天地间, 执君之手不相离。 将心相抵付相知, 红尘断处同心在。 棠棣之华开如许, 吾辈钟情永为好。 ——正文完—— 番外二:泡温泉 两人将房子建成之时,他们已经在山中待了近两年。如徐离延所愿,将温泉圈在了府邸之中。 西南方多山,草木绵延,其中飞禽走兽多,顾邺和徐离延便以打猎为生,闲时切磋武功。咳,两人打猎过程中徐离延常常玩心大起,当场与顾邺斗起法来,树梢间穿梭往来,树影摇晃,鸟鸣兽走。 南方湿热,山间瘴气重,泡温泉不仅能去除疲劳,更是能逼出体内湿气。 虽地处南方,但山上地势高走,冬天之时仍会下雪,只是雪落到温泉之前便化作了水汽。 徐离延畏寒,冬天每日必要泡温泉,连带着顾邺也被迫同他下温泉,在水中戏水玩闹难以避免。 某日,一场大雪压弯了枝头,徐离延称心如意,借故不去雪大天寒,不愿外出,顾邺转念一想,冬日天寒地冻,山林茫茫,且动物们也纷纷冬眠去了,闲来也无事,不如就遂了他的意罢。 徐离延见顾邺同意,凤目滴溜溜转一圈,抱着手炉,抖抖索索窝进顾邺怀里,撒娇,“小邺,亲亲,我冷,我们去泡温泉~” 顾邺见他似软骨的动物扒在他身上,无奈站起身,心念电转间,笑道:“该叫我什么?叫夫君我便抱你去。” 啧,顾邺越来越难对付了,“夫~君~”他软绵绵地叫道,心想,等会叫你知道厉害。 顾邺笑了笑,托着他的屁股去了温泉间,又细细将他的衣服剥去后,叠好放在一旁,将徐离延慢慢放入水中,徐离延舒服地“啊”了一声,坐在泉边的石头上,将将没到脖子处,披散的黑发飘在水面上,像水草一样,衬得他越发得唇红齿白,楚楚动人。 顾邺好笑地摇摇头,也将自己剥得光溜溜的,下了水,饶是如此小心翼翼,仍是躲不过徐离延伸过来的一条长腿,绊了一跤,一个踉跄,徐离延起身接住,堪堪撞在他胸膛。顾邺怒瞪了他一眼,推开他,往别的方向去了。 徐离延嘻嘻一笑,又贴了上去,双手搂住他的脖颈,腿也缠了上去,放软调子,“亲亲,我想……”脸颊在他的肩窝上蹭啊蹭的,一条腿也趁机磨蹭着他的大腿内侧。 躯体相贴紧密,纵然房事也行了不少,可每次徐离延这般撩拨之时,顾邺仍是管不住心跳如雷,面红如潮,好歹他也是少侠一枚,不能总是这样处于下风,他自发吻住徐离延的红唇,在他沉醉之际将身体调转方向,徐离延贴在了壁上,顾邺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笑,一手箍住他的腰,一手在他身体上顺着脊背游走。 温泉之水清润温暖,徐离延本来没有多大的感觉,只是欣喜于顾邺的主动——情事上顾邺主动的时刻屈指可数,直到他觉察到顾邺在他身后一处徘徊试探之时,他的眸光一沉,啧,小邺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居然想要在上。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凤目沾染水汽,显得更加撩人心弦,他捧住顾邺的头,伸出舌尖在顾邺面上轻舔,顺着脸颊往上,含住他的耳垂吮吸挑逗,顾邺的背后激起一层愉悦的颤栗,在这样的挑逗之下很快就软了,双手不觉攀上他的臂膀,不管经过多少次缠绵,此处仍是顾邺不可抗拒能带来快感的的敏感点。 两人的青丝绞在一处,竟分不清是谁的。水汽化在脸上,映成红晕,徐离延边挑他的敏感点下手,一只手手指不知不觉间开拓幽地,水的温度起到了一个润滑辅助作用,等顾邺回过神来,他才惊觉自己已经被掌控了,挣扎着想要夺回主动权。 箭已在弦上,哪容得不发之理?徐离延占着两人体格相仿,顾邺身躯绵软之际,一个挺近,就将自己埋入他的体内,顿时发出一声满足的呼气,随后姿势大开大合,尽往那处突起撞去,顾邺哪还顾得上反压之事,紧紧攀着他的臂膀,不让自己掉下去,随着他沉沦欲海。 待一阵狂风暴雨后,徐离延的动作渐渐缓了下来,粗喘不止,顾邺伏在他肩上,在水汽氤氲下,面色愈发潮红,汗珠细密,轻喘声连连,间或夹杂着细细的吟哦,他嗔怪地看了徐离延一眼,徐离延爱极了顾邺在此事中与常不同的情绪表情,让人格外热血沸腾,恨不得按在怀中好好享用,吞入腹中。 徐离延坏笑,“叫我夫君,明日我就让你在上如何?” 顾邺两眼顿时水光潋滟,分外动人,“夫君。” 尾音上扬,像是猫爪在徐离延心上挠了一下,酥酥麻麻,立刻加大动作,欲海翻波。 …… 第二日,顾邺主动找徐离延去泡温泉。 一番戏水之后…… “不是说让我在上吗?”顾邺咬牙切齿,随后发出愉悦的轻哼:“嗯……” “乖,等会儿回房让你在上。”徐离回他,落下细碎的吻,下面动作不停。 云雨收歇,两人披着中衣边炙热地吻着,两个男人之间的吻像是野兽夺食,直接简单,到了房中之后,顾邺怒极:“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躺好给我上吗?” “对啊,让你在上嘛。”徐离延坏笑,箍住坐在他身上之人的腰,猛烈顶弄起来。 顾邺登时无言反驳,破碎地呻吟从齿缝中泻出,思绪也在这猛烈的攻势中散乱不堪…… 又是一番颠鸾倒凤…… 噫!床上生手对阵TJ高人,完败! 番外三:痴心付 (一) 徐离宗是皇室嫡子长孙,一出生便立刻立为储君。他的童年过得并不快乐,两岁余失母,对母后的音容笑貌完全没有印象,他纵然底下有几个兄弟,可是并非一母同胞,与他们的私交甚是疏远,防的是将来就算同室操戈牵绊也不大。 记忆中他的父皇越灵帝在位之时,便有意无意自小栽培他,对他严肃苛刻,连摸头拥抱都甚少,从他记事起,每日读书骑射习武避无可避,皇帝也会在下朝之后,来看看他这自小便行事稳重早熟的皇儿,他对他怀有期冀,因而对他很少笑。 夏妃说:“皇上,宗儿无母,您又对他太过严苛,他的人生,有一部分是灰的,您该对他多笑。” 越灵帝笑:“劳烦爱妃多多予他关爱。朕,朕望他成为社稷之栋梁。” 夏妃只是叹气,摸了摸腹中的孩儿:“若你出来,定要好好与你大皇兄相处,两人相扶。” 自此,徐离宗的生命中忽然多出一个女人来,用母亲的眼神看他,用母亲的关怀对待他,他的心里像是注入了一泓清泉,他看着夏妃隆起的肚子,第一次露出了孩童的神情,凤目亮晶晶,带着好奇,伸手在她腹部抚摸。 夏妃笑了,“宗儿,弟弟还有四个月才会和你见面呢。” 徐离宗抬起头,眼里带了水花,“那弟弟出来了你还会疼我吗?” 那语气,委屈地就像只害怕随时被丢弃的小动物。 夏妃不禁一怔,她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若在宫中没有一点伎俩难易成活,就算对付他人之时,也从未有过这般心情,心里泛酸,她把徐离宗拉到怀中,抱住,在他额上印下一吻,“好宗儿,我不会不疼你的,就算弟弟出来了也疼你,到时候弟弟也会疼你的。” 徐离宗牢牢地记住了这话,也牢牢地记住了她怀里的那股好闻的味道。 但,徐离宗仅仅快乐了三年,他十一岁之时,夏贵妃因病薨逝,出殡之日,他抱着仅有三岁的徐离延在房间坐了许久。 年纪轻轻,还尚未知晓情为何物,心底便住上一个人的身影,太过清晰,成了心魔。 他十三岁参与政务,在书房帮忙批批奏折,十四岁皇帝身体状况每日愈下,到后来逐渐发展成咯血之症,十五岁时皇帝已经无法上朝,死前将徐离宗叫到跟前,形容枯槁的人只有一双鹰眸亮得很,他咳嗽了好一阵才缓下来,“宗儿,上前来朕看看。” 徐离宗跪在床榻前,心底像堵了一团棉花似的,喘不过气,他原以为他对父皇没什么太大的感情,临到这时,他才发现,只是因为希冀落空,抱以失望罢了,他哆嗦着唇,讲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抬眼看越灵帝,眼泪落了下来。 越灵帝叹了口气,擦去他的泪花,叹气道:“皇儿,登基之后要以百姓为先,京中奸佞须防,你的几位兄弟,将他们都打发出京中罢,切勿伤及他们性命。你,你会是一个好君王。” “是,儿臣谨遵皇命。”徐离宗哽着声应道。 皇帝又咳了许久,才断断续续道:“皇儿,朕再告知你一事,此乃皇室辛密,你日后少不得要用到。我皇族有一样用药,能不让妃子怀孕,时效大约能持续一年,只是,这药对她们身体有伤害,发病期大约两至五年,因此,后宫妃嫔多命薄。你要切记。” 徐离宗抬眼,“那我母后,夏贵妃皆是如此?”隐隐带着怒气。 皇帝看着紫绡帐顶,悠悠叹口气,“皆是为我皇族之和。” “……是。”沉默半晌,徐离宗垂下了眸子,看不清表情。 晚间皇帝驾崩,举国哀恸,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戒斋半月,加封皇子为王爷,发配封地,徐离延留在京中,设府出宫。 十七岁立后,十九岁得子,小太子四岁之时,皇后薨,此时宫中妃嫔仅有十余人,皇帝也极少临幸她们,再无闻宫中哪位娘娘有孕在身。 他自小接受的父爱少,不懂得与子相处,常年的阴郁和沉稳在他的身上成了一股积威,他的儿子甚是惧他,他对他的亲密远远不及徐离延。太子从小的功课与徐离宗有过之而无不及,读书骑射武学琴棋书画都不少。他每隔半月去检查太子作业之时,太子都异常的乖巧听话,像只见了猫的老鼠,立在一旁,话不多说,徐离宗纵然有心与他交谈,怎奈何实在不知说些什么好,常常无言相对到结束。 徐离延离宫已经数月,那些暗卫追追打打,总能让他们钻了空子溜出视线,顾邺这小子,真是好本事。 徐离宗坐在案桌之后看完手上奏折,近日又有臣子上书皇上选秀之日三月后开始。 他有些烦躁,这些人尽关心朕的后宫了!也不见得对国事上有多上心。 “该如何言说呢?大约你就是……痴心付,为爱疯魔的。” “皇上,你不懂得爱情是怎么一回事,你活在鸟笼里。也许,你该多多微服私访,去看看民间的生活,看他们是如何与妻儿、邻居相处,表达爱意。” ——他忽的想起顾邺离去之前对他说的话。 微服私访……么? 徐离宗想到此,嘴角勾笑,但混着他眉间阴郁,成了……很奇特的面部表情。 (二) 是夜,徐离宗去了太子的寝宫,小太子从未见过徐离宗在这时来,吓得诚惶诚恐,穿着一件中衣,赤脚站着,脚趾头紧张地蜷缩交叠在一处。 太子长得像他,剑眉凤目,高鼻直梁,嘴唇偏薄,徐离宗看了他许久才道:“誉儿多大了?” 徐离誉低着头不敢看他,“回父皇,儿臣今年十岁了。” “十岁了,”徐离宗点点头,“从明日起,你在太傅的帮助之下学习批阅奏折,你可明白?” “儿臣……儿臣明白。”徐离誉头埋得更低。 徐离宗满意离开。 第二日上过早朝之后,徐离宗回到寝宫,换上侍卫为其准备的平常贵公子的衣服,手执一把象牙扇。只带了一些暗卫手下,并且嘱咐与他们,除非攸关性命之事,否则不得随意出手。 骑马从南门出城下江南。此时正值五月份,一路上草长莺飞,风景很是宜人。他住在一处江南水乡,每日清晨早起听街边小贩叫卖,油饼油条豆浆米粥,各类糕点的味道铺了一路,他就如常人一般坐在街边,一碗白粥,油条豆浆,就着晨市的嘈杂,也吃得有滋有味。 渭湖在渭城郊外,乃名士之流于特定日子素喜去吟诗作对,论事谈时之地。徐离宗食过早饭,踏着晨光闻着空气中的青草花香去了渭湖边上。 渭湖边上有一座亭,名曰“文流亭”,亭中有一个水榭平台,直通湖面,且没有栏杆。徐离宗走进去,有一个人正趴在平台边上,半边身子悬空,在抻着手臂在水面划拉,仿佛下一刻便要掉下去。 “小心!” 徐离宗喊了一声,疾步上前,想要伸手去拉他,那书生被他吓了一跳,一掌拍在地上,跃起来脚一点退入亭中,倒是徐离宗没来得及收住,混乱之中点了下平台边,人反而往湖中跌去,发出“噗通”一声,落了水。 此时正值初夏,湖中荷叶翠绿滴滴,在水波荡漾下摇摇晃晃起来,煞是可爱。 原来这师生竟是在捞一本诗集,多此一举了。徐离宗想着—— 沉了下去。他自幼生长在北方,水性不是很好。 武越王朝虽尚武,但也十分重视文化教育,因此,武学与才学相济之人比比皆是。 很不幸,季君乔正是个中翘楚。 眼看水中男子沉了下去,水面上余下几个泡泡,季君乔暗叹口气——今天早上被风刮到水中的书是别想要了,脱去外衫跳下水将人捞了上来。 这人已经昏了过去,季君乔摸了摸他的额头,啧,不会水性凑什么热闹?一把将他扛起回了家。 季君乔剥去徐离宗的湿衣服,找了一件自己的粗旧衣裳给他换上,又去熬了姜汤给他灌进去,再端来一盆水将湿布巾搭在他的额头上,洗了衣服晒好之后又回到床前。 季君乔住在渭湖附近的一座草庐之中,家中贫寒,幼年失怙,母亲病亡,家中欠债累累,母亲尸骨未寒,债主临门要债,季君乔下葬了母亲之后,卖了家中宅子田地,在渭湖附近一处荒野搭建了一个草庐,屋舍简陋,但足够遮风避雨。因此他虽年少,人情世故通的很多,也懂得如何照顾自己与别人。 高热让徐离宗常年苍白的脸颊染上了一层不正常的红晕,眉头紧皱,又长又直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季君乔暗叹,这人长得真是好看。他的手搭上徐离宗的额头,烧热微微降下去了一些。 昏睡中的徐离宗因这稍凉的手掌,眉头略略舒张了一些,不自觉想要更多,伸手去拽住人的手臂,季君乔看着被紧紧攥住的手臂,不禁无奈,想了想,便爬上床睡在他身边,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徐离宗一睁眼,瞬间戾气尽显,黑暗的房间内他的床边还躺着一个人,而他的手,还牢牢握着那人的。徐离宗有些尴尬,这些年来除了与同床之时没有戒备心,不论何时只要有人靠近睡梦中的他他就能醒来,估计是早上那场高热太严重了。 他抽出手,轻巧地下了床,就听见后面传来一声迷迷糊糊的问话:“你醒了?过来我瞧瞧烧退了否?”也不等他应答,就径直下了床走过来拉下他的脑袋,额贴着额,“嗯,果然退了。” 两人的温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徐离宗刚想伸手推开他,他就自己放手了,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饿了吧,我去弄点吃的。” 点亮屋里桌上的烛台,说着就往门口去,走到一半住了脚步,回身笑道,“在下季君乔,阁下是……?” “徐宗。”他开口道,声音有些嘶哑。 闻言季君乔给他倒了一杯水,点点头:“稍坐一会儿。” 说着就去了厨房。 徐离宗回身四处打量这简陋的屋子,屋角有一个褪色的书架,上面林林总总塞了许多的书,有一些书页都破旧掉出来了。书桌上随意摆放着纸墨笔砚,毛笔大约只有一半的毛,看来用了许久。床就是用几块木板搭成的,铺了一层薄薄的棉垫子,床帐破旧看不出颜色了,随意挽着。衣服整整齐齐地码在一个没有门的柜子里。就连现在坐着的也是没有上漆的木桌长凳。 这是个穷酸书生。徐离宗喝着水想道。 过了好一会儿季君乔回来了,端了两碗青菜素面,徐离宗的那碗上面放了一颗煎鸡蛋。徐离宗挑眉看他,他轻咳一声,“你落了水需得补补。” 实际上是季君乔穷,这已经是最后一颗蛋了,好歹人家是因为他才落的水,便给他吃了。 都说君子远庖厨,看季君乔的样子不像是会下厨之人,哪知做出来的食物味道还是不错的,也不知是真不错还是只是因为徐离宗饿极了。 吃完面后,季君乔将碗往徐离宗面前一推。 徐离宗挑眉看他,他懒洋洋往长凳上一靠:“我煮面,你洗碗。” 徐离宗看着他,忽然笑了,真心实意,冷峻的面容在烛光中笼罩上一层柔和的光芒,一双凤目沾染了金色的光芒,很是动人。季君乔看得不禁有些痴了。 “好。”徐离宗答完,将碗端到厨房,从水缸里提了水出来,不知道如何洗碗的他就随便胡噜了两下,饭饱闲适的季君乔听得哐啷一声,忙跳了起来,冲到厨房一看,他吃饭的家伙什碎了。 徐离宗无辜地看着他。他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哪里干过这等粗活? 季君乔张了张嘴,闭上,又张了张嘴,仍是没能说出什么来,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走过去捡起碎片来。也是,这样一个细皮嫩肉、举止投足贵气的人一看就非寻常人家出来的,自己叫他洗碗碎了也算自找。 收拾完厨房,他从犄角旮旯里摸出一壶酒来,问徐离宗:“去文流亭?” 徐离宗沉着一张脸,本想拒绝,看见他温吞的笑颜,点了点头。 银霜点点洒落在湖面上,两人个靠着一边的亭柱子,随意地饮着。 “你没去考过功名?”本着爱惜人才的想法,徐离宗开口问。 季君乔笑了,“没有。小宗,官场没有那么好的,考取功名就未必能在朝堂之上为皇帝排忧解难。我一个师傅就是这样,他满腹经纶,才华横溢,被上面压着,没出过头,倒是其他肚里草包的人花钱得了一官半职,我师傅最后郁郁而终。” 徐离宗点点头,不再答言。心下想回去之后好好彻查一番。 季君乔伸了个懒腰,“小宗,我瞧你不像是本地人士,你从何处来?现在住在何处?” “帝都。此次下江南游赏。住在城中客栈里头。” “这样啊,”季君乔笑了起来,露出两个小梨涡,“那我日后能找你否?和你待在一起,挺开心的。”虽然徐离宗不太爱讲话。 “好。” 两人之后相交来往甚是密切,不过徐离宗口紧得很,几番交谈下来,没有露出一点身份的消息,倒是把季君乔的身家摸了个透,也发现此人文才武略皆是上乘,且身怀技艺,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人才。 徐离宗没有发觉,在与季君乔的往来中他流露出的笑越发地自然,身上温和的气息也越发的多。 而季君乔也没有发现,他无时不想见到徐离宗,见到他时,总是带笑。 徐离宗不觉间在此地逗留了半月有余。 缘份一事,约莫就是这样,讲求际遇,却又这样无迹可寻。 一日风和日丽,正是踏青的好时机,徐离宗与季君乔日前相约好要去山上采撷药材。 徐离宗正要出房门,从窗户突然蹿进一个黑衣人,单膝跪在地上,是徐离宗留在京中的暗卫。 “主上,京中王太傅暗中有动作,幸得小太子那日有些乏了,比平日早些睡下,这才躲过了一劫。” 徐离宗双眸微眯,暴戾骤涨:“准备回京!” “是。” 徐离宗匆匆牵就一匹马,扬鞭而去,却不知,这厢的季君乔在山脚下等了一天。回到客栈问店小二才知道徐离宗早上就匆匆退了房走了。 季君乔只觉怅然若失。 徐离宗回到宫中肃清了王太傅一党。王太傅的女儿进宫已有数载,也没能怀上个一男半女,王太傅见女儿哭哭啼啼,心想皇上对后宫也不甚上心,想必是因为这个小太子,因此动了歪心思。 皇帝顺带将王太傅之女送进了冷宫,半夜批了一会儿奏折,心里头莫名有些烦躁,扔了奏折,披一件薄衫去太子宫殿,徐离誉已经睡下了。还有点肉嘟嘟的脸颊,眉头微皱,小嘴嘟着,整个儿看起来粉嫩嫩的,徐离宗暗叹口气,伸手揉平小孩眉间的褶皱。 为他盖好踢掉的被子,走到窗边望着夜空,圆月高悬,忽的就想起那个端的好功夫的穷书生,走到案桌前提笔写下“彻查官场”以及“新太傅”。 季君乔刚山上采撷了一筐草药下来,累得满头大汗,还来不及擦拭额上细密的汗珠,便被几个人黑衣蒙面人团团围住了。 读书人的修养让他没有出手,他拱了拱手,“不知诸位有何事?” “我等奉命将先生请进宫中。”为首的黑衣人一拱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先生?宫中?季君乔不明所以,炸了眨眼,笑道,“各位可容季某将草药安放好?” 黑衣人不说话,让开了一个缺口。季君乔微微颔首,穿过包围圈。哪知脖颈处传来一阵疼痛,两眼一抹黑,身体软绵绵塌了下去。黑衣人接住他,“抱歉,先生,为了不耽误时间,我等鲁莽了。” 将他夹在腋下一个飞蹬穿过树林一路北上。 …… 季君乔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顶巨大的帷幔,他炸了眨眼,从床上蹦了起来,第一反应是:我的草药呢?! 坐在床上呆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黑衣人打昏了,那么……这里是皇宫? “你醒了。” 季君乔听见熟悉的声音,抬起头一看,站在不远处的正是他思索了很久的徐离宗。明黄的龙袍,冕毓还未摘下,可能是刚下早朝。 他的表情瞬间变幻莫测。 “草民参见皇上。”季君乔一撩衣袍,双膝跪下。 “平身。”徐离宗愣了一下才道,“朕叫你入宫来,要封你为太傅。” 季君乔惊讶地望向徐离宗,随即叩头谢恩,“谢皇上,”停顿了一下,“臣有一个请求,还望皇上恕草民无罪。” “好。” 徐离宗一说完,就见季君乔站起身,脸上的表情似怒似惊又似喜,往徐离宗脸上就是一拳,“这是为你让我担忧和欺骗我而打的。” “你……”徐离宗有点回不过神来,普天之下谁人敢动皇帝! 季君乔没有等他说完,一个箭步上前拥住他,“太好了,复与你相见。” 徐离宗被这情绪变化感染了,想要伸手去拥住他,手还没碰到他的背,他便退了几步,跪在地上:“草民刚才多有冒犯,陛下恕罪。” “……”徐离宗无语,“朕恕你无罪,平身罢。” 季君乔掸了掸衣裳,直起身来。 “父皇,儿臣参见父皇。”怯生生的徐离誉拱手作揖。 “嗯,过来,见过你的太傅。”徐离宗淡淡道。 “太傅有礼。”徐离誉瞥了季君乔一眼,恭敬道。心下想,这个太傅长的比之前那个老家伙好太多了。 季君乔有一双琥珀色质感的眸子,看着有一种望进清潭的感觉,他笑眯眯,“有礼有礼。” 徐离誉很是喜欢这个新太傅,学习的场所不局限于室内,有时心血来潮在荷花池畔的凉亭授课,有时则是跑到校场边耍边学,还有的时候干脆不授课只是赏景…… 才过些时间,徐离誉就和季君乔打成了一片。看得徐离宗是既欣慰又心酸。欣慰的是太子像个孩子了。心酸什么?他也不知道。 徐离宗有半个月检查一次太子作业的情况,这一日奏折数多了一些,从御书房出来之时晚了些,到太子寝宫之时太子已经睡下了,季君乔还醒着,正对着一本棋谱下残局。 见到徐离宗他本想下跪,被徐离宗有力的臂膀箍住了,没跪成。随后他将太子的作业给徐离宗看,他就在一旁一边落子一边看徐离宗。 烛光的阴影洒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添了柔和和温情。 “你干什么?”徐离宗皱着眉头看他,冷声道。 季君乔一愣,这才发觉,他竟在不觉间将指腹贴上了徐离宗的脸颊,脸一热,忙跪了下去,低着头,“微臣知罪。” 知罪?徐离宗用食指勾起他的下巴来,饶有兴致地看他的脸颊,这人完全没有知罪的惶恐。 他的嘴角勾起几不可见的微笑,拉近距离,双唇相贴,仔细研磨,小心探查,大力索取。吻了许久,放开季君乔之时,他的脸上升起红晕,却仍旧没有知罪的恐慌。 “感觉如何?”徐离宗道。 “微臣、微臣诚惶诚恐……”他本想低下头掩饰欣喜,奈何下巴被箍住,动弹不得,忍得辛苦。 徐离宗用食指摩挲了几下他的唇,放开了他,起身,负手而立,“朕今日乏了,太傅明日起搬至朕的寝宫,以便和朕谈论太子的学习情况。” 也不等他回答,径直出了殿门口,望着漫天星光,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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