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之城+番外——枫巽东南
枫巽东南  发于:2014年06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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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属性分类:架空/科幻世界/腹黑/黑暗 关键字:医生  V  其他 这是以前没写完的故事,拿出来炒炒冷饭。 启蒙废材码字的人曾经说,一个人能不能写小说取决于他会不会讲故事。这是一个“讲出来”的故事,基调比较黑暗。 废材尝试去“讲”,希望大家尝试着来“听”。 一、神 塔那托斯,听我说 你手握凡人生命的舵,给他们该给他们的时间吧 你的睡眠摧毁肉体与灵魂的枷锁 塔那托斯,听我说 你一视同仁却不甚公正,你斩断自然强大的联系 使青春年少的生命忽然枯萎凋落 塔那托斯,听我说 我向你献祭、许愿 膜拜于你的威严,主宰的君王 命运只在你手中完成 因为哀求祷告皆不能使你感动 塔那托斯,听我说 垂怜于你谦卑的仆人,欢乐之主仁爱的君王 他所盼望的不过是黑暗降临的时刻 密室的歌,如同这个故事起源在遥远之前,而述说只能混乱的起始于中间。许多故事都是如此。如同烟花绽放,有人看见艳丽,有人看见凋零,有人看见艰难,有人看见岁月变迁。不要怀疑顺序的逻辑,生命就像烟花,精彩的瞬间意味的是灭亡。而歌是引线,在烈酒烟灰中点燃这个龌龊的故事。 他的名字是DOC·DOLL,一个医生娃娃。为他取名的是他母亲,一个三流交际花。而他父亲连本来的姓氏也没赐给他。他是玷污荣耀的私生子。 他还有个骄傲的哥哥,夫人的嫡子,他在报纸上见过这位兄长的模样,威风凛凛的,有着父亲的隼目和主母的金发,跟他,一点都不像。他们没见过面,高贵的少爷住在首都府邸,有成群的仆欧,过着奢华的生活。而他在郊区长大,从头发到脚趾,他就是一个平民。 他的父亲在他小时候来过家里一次,半承认半否认的给了他母亲一笔钱。那个男人至始致终只说了一句话:是我儿子就做真正的医生。然后他离开了生下他的女人,被送到医科学校,战战兢兢拿起了手术刀。 他不喜欢学校,他学校里的人也不喜欢他。一刀下去,精准的位置,红红白白,冷冰冰的,连眼神也像手中锋利的金属。 ——妈的,这个世界连狗都能当医生。 ——狗也配当医生?了不起是个屠夫! 他似乎听不懂,慢条斯理缝合了创口,皱皱眉,剪刀一拉夹在皮肤上,破开一道新裂口。教授走过来张口就是咆哮,他毫不介意,接过成绩单上的D。DOG、DOC、DOLL还有D,讽刺似的,玩玩而已。 DOG,得D的笨蛋。他面无表情,隔天嘲笑他的人莫名其妙进了急救室。电解质中毒,没人知道桑拿房里发生了什么。 卑鄙的狗,现在他笑一笑。狗没什么不好,生气了可以咬人。他咬人,连痕迹都不留。 他不像个医学院的学生,不够体面性格阴沉,虽然制服同样笔挺。他也没有朋友,交朋友需要应酬,他做不来,更不屑去做。 空闲的时候他的同学参加各种聚会,一群未来的精英高谈阔论,争先恐后指引人类的未来。他插不上嘴,连脚和眼睛都插不进去,所以他在解剖室,拿老鼠测验毒药的威力。 老鼠的心脏在他眼前跳动,只有一颗蚕豆的立方工巧赐予了生命。他剖开胸腔把所有内脏都陈列出来,然后静脉注射,详细记录下每分每秒器官的变化。老鼠被绑住的身体在无影灯下抽搐,兴奋异常,肌肉痉挛,紧缩的瞳孔金光闪烁。他先切去它的尾巴,然后是四肢,然后耳朵、鼻子、牙齿和舌头。曝露的心脏依然强健有力,肺叶规律张缩,剧烈分泌的肾上腺素预示着错误的神经讯息。他很惊异,举刀切除了老鼠的头。没有脑袋的身体从生物意义上宣告死亡,可他不确定,这个失去了头颅的生命依然属于活的。如果给它装上四肢它就能够跑,他这样认为。 他发现了有趣的东西。 他把记录写在小册子上,郑重地封起来,然后溜出学院。 他在午夜闲逛,漫无目的。他并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只是觉得兴奋,一只老鼠带给他的兴奋。他在邋遢的小巷中踱步,孤独的身形融进夜色,欲望在黑暗中觉醒。 巷子尽头堆满垃圾,破立柜的暗处两个女人,看见他,笑了。 “十五个银币。”一个说,“要新鲜的加倍。” 他从后门走进了那个世界,在这里找到比解剖老鼠更有趣的事情。刚开始他得付钱,专挑那些弄得快死的,介绍费很便宜。有时候只需要一个避人的角落,他们把人丢在他面前就走。他蹲下身点燃一支烟,连麻醉都不必,他买来的,怎么切怎么缝随他喜欢。然而他的手艺多么精湛,然而这里的生命多么顽强,就这样胡乱的游戏作品居然出了许多存活的案例。之后不必付钱了,天黑他出现在街角立刻有人告诉他哪里有新鲜的材料可以用。 这个角落叫ATLANTIS。失落的世界,没有地方比它更适合堕落。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都充斥着原始欲望与金钱的诱惑。虐恋者们聚集在幽暗的空间里,用最野蛮的方式填补着内心的空虚。 他并不认为自己与ATLANTIS的其他成员有什么不同。应该说,能接受ATLANTIS生活方式的人从骨子里就是一样的。只不过他的方式更晦涩。 在流血形成以后才介入其中,用针线和消毒水在新鲜的伤口上继续另一伦的蹂躏。他从不认为自己能够救人,也从不觉得自己是在救人,手术刀和镊子是最虚弱的装饰,连吸血的棉花都是堕落的证据。 然而他喜欢看这里的人,看他们的快乐痛苦,看他们的坦然率直。他们在他的面前毫无遮掩,他们赤身裸体,从外表到内心。 这是个没有秘密的世界,谁来了,谁走了,拥抱相爱,背叛分离,赤裸裸的利益关系。他喜欢这里。 ATLANTIS来了个怪人,没有名字没有案底。他随身带着一个小箱子,里面装着手术刀和秘密。你把伤口递上去,你的伤口带给他快乐,他让你继续快乐。 “医生”,他们这样称呼他,像个外号,Dr·ATLANTIS。 他有了一个独立的房间,他变得很忙,夜晚总是太短,乐趣总是太多。他开始颠倒生活,学校就像旅馆,课业味如嚼蜡。他在解剖室的手术台上倒头大睡,愤怒的教授一个耳光抽醒他,指着被他丢在一旁的手术质问神圣的医德被他丢在了哪里。 他无所谓地笑,反正只是死尸。 他成了学院荣耀的耻辱,每位教授都在帮他预言,如果他能毕业神圣的医道都会没落。可伴随这些预言的是ATLANTIS与日倍增的狂欢。魔药从堕落世界往外蔓延,风闻传到学院里,没人知道开启地狱之门的就是他。白日的沉默恰如黑夜的窃喜,两股力量交织在他体内,引擎似的相互推动,欲罢不能。 ——是我的儿子就做真正的医生。 他想起这句话,不知迷惑还是感激。 几个月后他接到一封信,扼要说明他的母亲已经不在了,公爵阁下在他的户头预备了一笔体恤金,希望他好自为之。他看了看支票上的数字,有点麻木,分不清那些零有什么含义,确定的是,他不必再为任何人束缚自己。于是他毕业了,金钱就是这样的好东西,一张白纸,他的名字变成了事实。 “医生”,现在他名副其实了。提着行李回到家,空荡荡的房子,比停尸房还冷清。没有老鼠的世界空虚得过了分,给感冒发烧的小孩子量体温同样不知所谓。他转手变卖掉一切,两手空空回到ATLANTIS,向每个乞求他的可怜虫征收他应得的报酬。迷幻药、兴奋剂、手术和各类善后,不付钱也行,用即兴想起的一切契约交换。 ——医生,为什么你总让人生不如死? ——因为兴趣。 ——这样的人可以增加一个吗? ——你打算如何支付? 恶作剧的语气,然后他得到一切,从一个喽罗成为堕落世界的神。 “医生”,渐渐的,外面世界的人也知道了有这么一个人。他们照样用“医生”称呼他,猥琐的,恭敬的。他们来找他,求取各种毒药,也请他推荐ATLANTIS最有趣的玩意儿,高价的。 “医生”,他是ATLANTIS的神。没有人质疑他在这里的所作所为,他给了他们需要的,梦幻和理想,地狱里的天堂。这个天堂名叫ATLANTIS,充满毒品与血腥。 他以为这一辈子他都会过这样的日子,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那个唱歌的孩子。 二、V 针线在镊子下穿梭,他动作奇快,缝合一丝不苟。 这孩子是个新人,完全被捉弄的丢给了最差的顾主。店长似乎没放弃他,派人送到这里,替他付了医疗费。 大概是棵摇钱树吧,隔着手套医生也能感觉到这男孩紧致的肌肤。初被拐到ATLANTIS的孩子多半还要挣扎,店主通常把他们交给劣质的人客,略施暴力就能逼迫屈服,不久之后成为另一只温驯的狗。 这只狗被打得非常惨,遍体淤青,出血的倒只有后腰的伤口。反抗得太烈撞上了床角吧?毛躁的裂口。不过,出血比不出血的好,淤血留在身体里,久一点肾脏就要衰竭了。 他给他打了点滴,缝合时不加麻药,故意的。记住痛,记住畏惧,痛了才懂得保护自己,知道可怕才知道屈服。养狗就是这样,如果你把它当作人,你怎么知道它没把你当作狗? 他剪断缝线拍拍那孩子的背,示意他站起来以便包扎。男孩僵着身体,脸埋在枕头里不肯起来。 “你不用躲。”没有诓哄的心情,医生的声音跟针线一样直接:“像你这样的我见多了。” “怎样的?” “像狗一样,或更惨的。” “我很惨?” “不算最惨。他们还送你来,你还没死。” “为什么会死?” 医生不回答了,用镊子夹了酒精棉球敷到男孩的伤口上。 冷风似的抽气声,听了毛孔竖立。医生叼起一支烟,就在酒精灯上点着了,手没停歇继续他的“消毒”。 知道痛了吧?知道了就老实点。似乎,是这个意思。 男孩还趴着,浑身战抖,好像在哭。这又何必?早点听话不就省了皮肉之苦。算了,怎么都好,这样的人有的是,TJ轮不到他。 “你就是医生?”枕头里传来疑问。 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愚蠢。 那孩子忽然爬起来盯着他,他愣了愣,那双眼睛里,淡淡的绿色仿若麦田初春。 酒精灯的火苗在呼吸中变幻,从橘红到微蓝。烟卷还很长,暗红的火星流窜。他手中的纱布落了,细长的白瀑倾泻下来。在黑夜、在灯下,在流火、烟云、隐约泪光中,所有的颜色都像彩虹跳跃——那是一双多么漂亮的眼睛啊! 男孩抿着唇笑,泪光中得意的笑容,邪恶如同胜利。 “不是老板要打我,”他说,“是他老婆叫手下做的。” “邪恶。” “不算邪恶,伤口是她老公留下的。” “真邪恶。” “不够邪恶,伤口是我叫老板留下来拿给老板娘看的。” “还有什么是你没叫他做的?” “替我付清你的诊疗费。” “他不付谁付?” “我以为像我这样的,医生见得多了。” 他没有再说话。那个孩子的声音像烈性麻药,而他的人是恶劣的病毒。 医生的体温在病毒中迅速攀高,他按住那个孩子的头,嘴唇压上去,淡淡的血味传过来,混在烟草里像一杯浓烈的Crustar。那个孩子也像一杯Crustar,微凉得像水,隔着透明的冰砖,给你丰富的味觉,然后你就醉生梦死。 医生的头脑被麻醉了,连同他的身体,只有那个男人的器官被酒精燃烧着。浓烈的,血和烟草的酒精。 ATLANTIS就是这样野蛮的地方,猎物和猎手彼此凶残,厮杀结束之前谁也说不清谁是最后的胜利者。压倒那个孩子的瞬间,医生心中闪过一丝疑惑。ATLANTIS的医生,圣洁的救赎者。那都是骗人。他的欲望跟ATLANTIS一样肮脏,可对男人,他确定自己没有这爱好——在之前。 男孩在他身下挣扎,反抗让兽欲高涨。乱发下的绿色幽暗了,牙齿咬住嘴唇,伤口在纱布下,散尽了荷尔蒙的诱惑。他埋头吞没了唇角的那滴殷红,紧闭的牙齿被他撬开,柔软的唇瓣,沾上血味腥甜,跟咸涩的眼泪一样诱人。 一个奇妙的错觉,他心中充满了玷污处女的快乐。 “第一次?”医生抬起男孩的脸。 “见你的鬼。” “不是第一次就主动点。我不喜欢奸尸。” 他粗暴挺进,穿透的瞬间男孩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 这是前所未有的经验,那个孩子在他身下全然被欲望支配,从挣扎到迎合。他们疯狂交缠了身体,彼此撕咬,快乐痛苦无处隐藏,情欲如野火炽焚,毒品一样欲罢不能。 他不相信自己这么容易就被诱惑了。可就这么容易的,他被诱惑了。这不是一个处女,甚至不是女人,这个身体带给他的感受鲜甜到耻辱。可是这个感觉,多么棒! ATLANTIS充满了欲望,欲望建筑了这个世界,建筑这个世界的是充满欲望的人。黑夜就像白昼,颠错纠缠,他占有了一个男孩,侵占之前从未预料,侵占之后不明所以,唯有入侵的时候,什么都不用想。 纵欲结束时他痛快地松开男孩的腰肢,下体从密合处抽出来,满足像失落一样空白。 他看了看沾在手里的血,问他:“痛吗?” 男孩脸上一红,明明白白会错了意。他心里觉得好笑,ATLANTIS也有害羞的人?然而语气一贯冷淡:“你伤口裂了。” “别管。”男孩的脸又埋下去,片刻后抬起眼睛,命令道:“把钱退给送我来的家伙!” “好。”医生回答得干脆。 “这样我们算扯平了?” “如果我说不够呢?” “你跟他们一样……”男孩闭上眼睛骂:“混蛋。” “喜欢痛?” “不关你事。” 于是医生又点上一支烟,慢慢回味今晚发生的一切。 “你叫什么?” 冷清清的,没人回答。烟在黑暗中飘散,医生以为男孩晕过去了。快放弃的时候男孩的声音又从枕头里响起。生疏的声音,和他一样冷淡,像酒精里的冰。 男孩清醒着,用非常清醒的声音告诉他:“V。” 三、飘 V没有让医生缝他的伤口。V说留个纪念。后来他们再见,伤口不见了,原来的地方刺了一枚枫叶。血红的叶子,深黑的影子。 “怎么不是羽毛?” “不想飞。” “为什么是叶子?” “会飘。” “你真奇怪。” “医生才奇怪。” “为什么?” “我以为像我这样的,医生见得多了。” 讽刺的语气,俨然是个胜利者。 医生笑了。 V没留在送他来的那家店,老板和老板娘打了一架,后来又和好了,在床上。V耸耸肩,无所谓的样子。 “你不是希望成为那里的老板娘吗?”医生喝着酒,语调漫不经心。 V吐出三个字:“开玩笑。” “不然干嘛勾引他?” “是他老婆迷上了我。” “然后你就勾引你女人的男人?” “对,也勾引你了。”V举起手,秀出腰间妖艳的一抹红。 “你真邪恶。” “省省吧,医生。” 这下医生深深笑,笑得自嘲。这里是ATLANTIS,没有原则就是原则。 有人在外面敲门,看看表,夜已深。医生抓起外套丢给V。 “你该走了。” “下次受伤了还可以找你?” “我收费很贵。” “我收费也很贵。” “等有客人愿意付你金币再说吧。” V抬起头,幽绿的眼睛看着他,不理解的问:“别人买我你不在乎?” “我为什么要在乎?” “可是你要了我。” “这里是ATLANTIS。” V咬了咬嘴唇,孩子气的。 “医生,你眼里除了钱还有什么?” “欲望。” “你就没有感情?” “这里是ATLANTIS。” “好。”V脱下衣服往他脸上一扔。“医生认为我值多少?” 这一刻,被酒滋润的喉咙又变得干燥。医生抽出烟,看着V,衡量着,然后埋头点火。 “你觉得我会买你吗?” V沉默了。良久之后,拾起地上的衣服。 “你真是个狡猾的医生啊。”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那么再见了,医生!” 再见。 再见? 他看着转身往外走的V,烟从嘴畔升腾,玩味沉浮。 他们立刻再见,天还没有亮,V还没有踏出门,外面的人也还没有进门。医生的手从背后揽住V的脖子,在象牙般的肌肤中抓住他的权威。 他说不要就不要,要就是要,反复没有理由。他是Dr·ATLANTIS,这里是他的王国。 “拦着我做什么?” “你让我感兴趣了。” 医生的嘴唇落下,门就这样关上。 遥远的尽头浮着鱼肚白,V在他身下像条光洁的鱼。V的身体温暖细腻,V的双腿优美修长,V的体格骨肉匀称,V的声音比女人略低,带着沙哑的磁性,仿佛失传的暗语。 “你的声音像魔鬼。” “这个魔鬼会征服你的ATLANTIS。” 医生停住了动作,讥嘲的,冷淡的,吐出两个字:“天真。” “你不信?” “少蠢,ATLANTIS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怎样?” “天真。” V笑起来,笑得无所畏惧。 ATLANTIS应该是怎样的? 最单纯的堕落世界,声色犬马、利益交易。这里的人没有信念,只有欲望,然后从多如繁星的谎言中寻求甜蜜错觉。 V需要错觉吗?他需要。爱与被爱,属于自己,一点点就好。如果没有,尽管使坏吧。谁叫他选择了ATLANTIS! 选择了就不后悔。与其虚伪不如堕落,哪怕遍体鳞伤,他不后悔。 从不。 死不悔改的人,不畏惧死亡。 那一刻V想到了塔那托斯。被歌颂的,冷酷的,公平的,富贵贫贱都不能逃脱的,绝对冷酷公平的死神。而痛苦,无非是审判。 V觉得他已接受死神审判,在记忆形成之前,在踏入ATLANTIS时,在被送入这个诊所的时候。 对,就是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针从他后腰的伤口缝过去,他痛得满眼泪花,那个脆弱的器官居然在剧痛中高高勃起。叫作医生的男人在酒精灯上点燃了嘴里的烟,烟雾中没有表情的脸,冷漠,仿佛目空一切。 ——你不用躲。像你这样的我见多了。 ——怎样的? ——像狗一样,或更惨的。 ——我很惨? ——不算最惨。他们还送你来,你还没死。 还没死。 三个字像一根针,冷酷,公平,宣判。 酒精在V腰上燃烧,贴紧的热度让他狠狠痛过一波,而虚拢在他腰上的手又让他异常兴奋。那个时候V确定自己不再正常。痛让他兴奋,消毒水让他兴奋,而这个叼着烟毫无医德的医生更让他兴奋。 这种兴奋多么邪恶!于是他站起来,将自己完全袒露给这个自负的男人。 “医生”,Dr·ATLANTIS,把手伸进神的领域,玩弄生死的游戏者。不尊重生命的人该死,医生是,V也是。能在地狱相逢,或是不错选择。 这个选择宛如原罪,令V快乐非常。 “医生,你喜欢这个天真的我吗?” “喜欢,如果你愿意听见这个词。” “可我爱上你了。” “爱?呵……” “你不信?” “你都对他们说什么?”医生骑在V身上点燃一根烟,“那些花钱买你的家伙。” V把眼睛眯起来,“说我爱他们啊。一边说,一边跟他们做爱,一边享受欺骗他们的快乐。” 那一刻医生手中的烟着了火,V笑得胜利,充满报复的快乐。 “你真下贱!” “对。”V抽出那只燃火的烟,吹灭了,吸一口。“可是你喜欢这个下贱又天真的我。” 医生一把掐灭烟头,烧伤的手指剧痛,抓一把金币撒上床。 “拿去。”医生居高临下,烟灰混着金币散落。“现在我是客人了,竭尽所能讨好我吧。” “你喜欢这样玩儿?” 医生伸手扼住了那张讥笑的脸,“再敢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就把你的嘴巴缝起来。” 于是V闭上嘴,一言不发滑到医生身下,温润的舌头舔着那个刚从自己身体里退出来的器官,美妙如同天堂。 医生在快感里闭上眼睛,医生在快感里惊叹。他是一个医生,他知道那个28颗牙、充满味蕾和腺体的空间。那个空间的作用是咬碎食物,初等消化。可现在,这个男孩消化着他,这个过程比切割整个ATLANTIS还要令人心旷神怡。 医生呻吟着抓住V的头发,想把自己压往更深层的快乐。V却忽然挣起身来,透明的体液溢满嘴唇,一只晶亮的,妖邪的,从内到外靡腐的妖精。 医生看着眼前异常妖冶的V,那个没有得到满足的器官鼓胀得都快爆炸了。伸手抓人,V偏头一躲。 “还打算缝上我的嘴吗?缝起来可就享受不到这种乐趣了。”V又笑了,单纯上扬的唇角充满胜利,让眼前的男人彻底挫败。 蛮暴的肉体入侵从那时候开始,医生疯狂泄愤,V坦然消受。 挑衅与报复没有意义,亵渎与罪恶同样。ATLANTIS充满欲望,无爱之欲,怎么发泄都是借口。 黎明的太阳很快升起,阳光从玻璃窗外穿进来照着里面一片狼藉。V趴在角落里,枕头蒙住了他的脸,那点幽暗的绿色在乱发间若隐若现。 “医生,你为什么来这里?” “这里有我想要的。” “金钱?” “欲望。” “变态的?” “别过分。” “呵。”V沙哑地笑,“医生,你讨厌我吗?如果讨厌,为什么还要跟我上床?” “我付你钱了。” “你是这个世界最差劲的医生。” “承蒙称赞。” V在阴影里看了医生一眼,淡绿的眼睛,颜色太淡了,看不出在想什么。他从床脚拾起一枚金币,拿到阳光下,辉煌的颜色,挥手抛出去。 “我的确是喜欢痛的。” V说完跳下床走了。医生躺在床上,想象着V光着身子走在ATLANTIS街道上的样子。阳光会照耀那张漂亮的脸,儿阴影笼罩后腰妖艳的红叶。 V说自己喜欢痛。究竟谁战胜了谁呢? 医生点上一支烟,心情就像烟灰一样纷乱。 四、恶毒 V不再找医生,然而医生又想起了V,在每个入睡的清晨,在每个纵欲的夜晚。 外面送来了新的订单,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把那个扰乱他思绪的孩子塞去做材料——灰飞烟灭吧,傲慢的犬科动物——然而他没有这么做。 V在夜店唱歌,医生听说了。他从夜店门口走过,听见里面朦胧的歌声。比女人的声音略低,带着沙哑的磁性。 单纯悲情的恋歌,某个神话的碎片,在ATLANTIS的夜,催情的酒精。医生从窗户看进去,那个单薄的妖精依然充满魅力,他的头发长长了,垂下来修饰出俊秀的脸庞,修长的腿交叠在桌上,身段绝佳。 V唱着歌,歌声在黑夜徘徊,酒杯在桌面排列,他的身子从烈酒上支过去,隔着烛火、烟雾和玻璃的反光,淡绿的眼睛在暗处闪光,像夜路的幽灵。 客人陶醉,将钱塞进V的裤腰,手顺着腰摸到大腿上,惯例揩油。 大门忽然推开,医生出现在门口。歌声停止了,有那么一刻沉默,众人目光凝聚,而后巴结潮水一般涌来。 医生,Dr·ATLANTIS,没落世界的主宰,ATLANTIS的神。 他被拥进包厢,夜店最美丽的奴仆全部聚拢身旁,美人美酒美味的雪茄,巴结者们争先恐后在他耳边汇报趣闻。 Dr·ATLANTIS,在这里,他是神。让神高兴,是蝼蚁们的荣耀。 ATLANTIS的神在高楼上俯视他的蝼蚁,蝼蚁之中他所看的那一只却没有看他。V在偏远的角落对一个男人唱歌,对于神的莅临,漠不关心。 “角落里那个家伙。”医生抬了抬下巴,“他什么价?” “医生想要V吗?”执事礼貌躬身,“那么这就为您介绍。” “介绍?难道他不会自己过来?” “这孩子是倔了一点,不过,有脾气的宠物总是耐人寻味的。” “看来他让你们赚了不少。” “也不多。他不驻场。高兴了就来,不喜欢就去别的地方。” “你们也不管他?” “他是自己来的,没有契约。” 于是医生冷笑。笑着站起来,笑着对楼下的V说:“唱歌的家伙,你什么价?” V回头看了他,熟练的,用对客人一样的语气说:“一曲一个银币。三首打折。” 的确很贵。难怪嚣张。医生摸出一枚金币晃晃,“包你一夜,够吗?” 四周的人窃窃私语,窃窃私语中,V绽放出微笑。 “好!” 医生也笑,顺手将金币扔给背后的执事。 “威士忌,我请客。”医生吩咐完,又对楼下的人说:“我只询个价,没说要买你。” V的笑容明显僵了,窃窃私语的人开始哄笑。医生转身回座,威士忌在冰块里闪着和金子同样的光。 “医生,您真是恶劣!”女人妩媚地送上嘴唇,医生心情愉快,来者不拒。 恶劣的玩笑,小气如同孩子。什么所谓?这里是他的ATLANTIS,他使性子,没有人敢不撒娇! “医生先生!” 医生搂着女人在楼上偏个头。 “您刚才说,包我一夜是一枚金币,对吧?” 医生愣住,那孩子跳到桌上,当着夜店里所有人脱光了衣服,风骚露出后腰那片红叶。 “想要我的,一枚金币。” 哄笑刹那静止,寂静之后,骚动爆发。 “一枚金币!跟我走!” “我出两枚!” “三枚!” “五枚!” “你他妈有那么多钱吗?” “六枚!” …… 追价在喧闹中一路飙升,直喊到二十枚金币,场面一时僵持。 执事稍稍靠近,低声向医生请示:“如果阁下对V有兴趣……” 医生没有回答,酒杯挡住了他的脸,酒杯后面,莫名阴暗。 “二十五枚!” 楼下喊出了最高价,一片唏嘘,一锤定音。夺标的男人把V从桌上抱下来,毫不客气扛上肩,急色地出去寻觅苟合之地。医生自始至终待在楼上,一杯烈酒一口喝下,阴沉摇着杯子里的冰。 执事殷勤添酒,周到介绍:“难得您抽空过来,刚到了一批东方的新货,医生阁下要不要试试?相信不会让您失望。” “诺斯,你让我对这家店的品质产生了怀疑。” “我很抱歉。” “野狗,跳蚤,细菌,令人生厌。” 执事礼貌点个头,酒斟满酒杯。威士忌在冰块里像无焰的火,一杯又一杯。 酒从医生喉咙里流下去,血从V身上流出来。 买下V的男人已经倒在血泊里,六个持木棒的流氓在后巷围追堵截,下手毫不留情。 V蜷缩在地上,身体缩成一团,极力护住头部。流氓一脚将他踢翻过来,木棒落下,清楚听见“乓——”一声。 夜店里也“乓——”一声,香槟代替了烈酒,第二轮叙摊。 挑衅与报复,其实都恶毒。医生想要什么,V想要什么,彼此多么清楚,彼此多么劣俗。 医生端着高脚杯,酸酸的气泡在胃肠里翻腾,心里萌动着恶劣的快感。欠TJ的孩子,乖乖接受教训吧。喜欢痛吗?那就痛吧。践踏神权威的人必将受到惩罚。你不再是自由的,你再也不能随心所欲。不会摇尾巴的狗,没有资格被人怜悯。 医生把香槟喝完,V撑着断手在地上喘息。执事来到身边,将一纸契约放到地上。 “签。”单纯的命令。 V侧脸吐出一口唾沫,残血里面半颗断牙。可是V笑了,莫名其妙,邪恶异常。 契约上留下血划的字,后巷里留下残破的尸。 黎明时医生回到诊所,很满意的看见门口的伤犬。 “被打得真惨。喜欢痛吗?” “啊。”V抹了一下流进眼睛的血,“喜欢。” 医生捏住V被打断的胳臂,恼怒:“看来是我成全了你。” “啊。”冷汗从V脸上落下,嘴唇依旧是邪恶的弧度。“医生说过,值得起金币的时候再来找你。” “你还能更下贱吗?” “能。” V扑上去咬医生的嘴唇,喂进满满一口血腥,炽烈了呼吸。 “你什么毛病?” “我病了,医生为我治疗吗?” 医生狠狠捏住V的下身,那个漂亮的器官在疼痛里勃起,捏住它的人也变得兴奋。 “你巴不得被男人搞死。” “预备搞死我的男人已经被搞死了,医生要搞死我请便。” 医生更加用力,“你真的太邪恶了。” V皱了皱眉,“喜欢这个邪恶的我吗?” “不喜欢。” 医生拉开V的腿,用力把人顶上墙面。V的手已经举不起来,腿夹紧了医生的腰努力不让自己掉下去,背部在墙面激烈摩擦,很快蹭出一片血。 美妙的感觉依旧鲜甜到耻辱,最耻辱的,是不受控。如V所说,他喜欢痛。如医生所说,来这个世界的人都有病,包括他自己。 蛮横纠缠依然没有胜负,肉体到达了天堂,心落到空洞地狱。 “为什么找我?”医生扼住V的脖子。 “你跟我一样。” “才怪。” “嗯,你是医生,我是病人。” 医生戳了戳V后面,“你的病找根棍子捅进去就行。” “那你捅吧。” “贱!” “我是很贱,你喜欢吗?” 交谈中断了。根本谈不下去,谈话简直多余。在ATLANTIS,喜不喜欢没有意义,不崇拜欲望的除非是疯子。 医生将整只手捅进V体内,带出的血丝在V胸口擦掉,然后从痛倒在地的人身上跨过去,甩上大门。 五、鸟 阶梯在空洞中盘旋,弯绕回转,像动物的肠子,不知通往天堂还是地狱。 每一层的空间里都是栅栏,隔开的手术台,有些空着,有些停放着。床头贴着标签,简短几个字,告诉参观者们那些无缘无故从世间消失的人最后都变成了什么。 一个罪恶的世界,神与罪同在。麻醉药封印了活着的人偶,唯有脓血无声,控诉罪状。 男孩麻木走着,仿佛自己也是人偶之一。 盘旋、盘旋、天梯在盘旋,男孩停下来,看了看一堆肢体中温软的手。这只手来自一个雏妓,那是个漂亮的孩子,不知从哪户善人家里拐来,辗转买卖,被送进来时一边哭一边祈祷着上帝的救赎。 讨厌的孩子,单纯又孱弱,祈求被拯救的人,理所当然被抛弃。 他们只取走了那个孩子的手,漂亮的手,充满年轻的生命力。如果借由这些能使“本体”重生,那该是多么伟大的艺术。 男孩继续走,阶梯尽头是一扇门。漆黑的实铁的大门,复杂的齿轮和密码,只有特殊级别的人才能进入。 他可以进去,他是特殊的。 那道门里有一座巨大的玻璃培养柱,各种导管从各个仪器中伸出来,没入更加复杂的人工生命系统中。 男孩走到那个巨型玻璃柱前,默默看着里面的人。 玻璃柱的中心漂浮着一个人,一个美丽到可以混淆性别的人。半张开朦胧的眼,漂散了蜷曲的长发,他在水中,仿佛大海孕育的精怪,仿佛坠入尘世的圣灵。 本体,0。 男孩伸出手,玻璃柱里,0的手在水中浮游。男孩幻想他是在回应他,尽管知道,0完全不会给他任何回应。 0不会给任何人回应。 0是一个死人。 “No5。” 手搭住了男孩的肩膀,身后的声音充满威严。 “你跑到这里干什么?” 男孩指了指水中的人,说:“我听见他在唱歌。” 密室是安静的,绝对安静,静到能听见水中浮动的气泡,却听不到男孩说的歌声。 “回到你的房间。我说过,这个地方不许随便进来。” 于是男孩被带回那个纯白的房间,孤零零坐回纯白的床。白色的天花板在白色的墙上,白色的地板在白色的床下。白色的桌子上白色的书本。他的衣服也是白色的,雪白的双脚悬在白衣下,空荡荡晃动在白色的空间里。 那首歌便这样悠荡起来: 无垢之海上站着赫尔墨斯之鸟 为了臣服他吃自己的羽毛 当所有的羽毛吞噬殆尽 他如魔岩矗于汪洋中心 白肉与鲜血污染了圣域 死亡在顽石中滋生孕育 所有一切都不是神话 艰难与安适更替变化 最终一刻领悟一切 感谢死神对吾垂怜 “你在唱什么?” V张开眼,身体里是熟悉的痛,眼睛里是他熟悉的脸。 “你刚才唱的,是什么?” V看了看被夹板固定的手,笑了。 “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赫尔墨斯之鸟?” “梦见地狱。” 医生讥笑:“你去过地狱?” “也许。” 医生叼着烟,手指在绷带上戳戳点点。“是啊,俄耳甫斯去过地狱。拿着他的金竖琴对冥王唱歌,石头也被歌声打动流泪,然后冥王特许他带妻子重返人间。可惜他没有听从劝告,在走出地狱前回头拥抱爱妻,他的妻子再次被死亡带走,只留给他两滴眼泪。” 医生恶狠狠去捏V的伤口。 “你到底是谁?” V的嘴唇弯出个弧度,“V,唱歌的优伶。” 烟灰落到V身上,医生的眼神一如既往,冷酷无情。“你在夜店里唱的是俄耳甫斯教赞歌。一般人不会唱这个。你是什么人,你来ATLANTIS想要干什么?” “医生也知道俄耳甫斯吗?” “你想要什么?” “医生你呢?” “我在问你。” “我跟你一样。医生是ATLANTIS的神,我就是魔鬼吧。” “天真!” “天真、邪恶、下贱,难道不是魔鬼吗?” 医生不说话了,医生去吻V,吻得凶狠,嘴唇咬出血来。 “满嘴谎言的小孩,我应该拿你喂狗。” “喂吧,如果你高兴。” V张开腿,难说挑衅还是诱惑。他使这一套,因为被他挑衅的,就吃这一套。 血又流出身体,绷带散了,律动伴随痛苦,欢乐在呻吟。V的呻吟依旧魔鬼,吟唱魔鬼的赞美诗,邪恶如同沙漏,降落,降落。 “你在报复谁?”医生咬着V的脖子问。 “谁也没有。” “那你想在地狱找什么?” “找你。” “你这个疯子。” 然后他们疯狂做爱,仿佛隔天就是世界末日。医生揉碎了V的头发V的伤口,红色飞舞,像纷落的叶子。V在他身下狂暴得像只魔兽,又温柔得像个天使,V哭,哭了又笑,然后又哭。 欲望就像病毒,明知危险,无可奈何。医生死死地按住了V,将他的躯体扭曲到不可思议的地步,那个欲望的器官像从不知肉体从未满足过一样愤怒又贪婪。他嚎叫着他的名字,经历着不曾经历过的疯狂,他的行为全然是个疯子,可他意识不到自己就是那个疯子。他满脑子积蓄着发泄的快感,施暴的快感,欲望的快感,这些快感点燃了满心空白,仿佛要燃尽灵魂。 “杀了我!”V吼叫着:“杀了我吧!医生——” “闭嘴!”他扬手给了他一耳光,“不准命令我。喜欢痛就来享受痛!” 他们不是娼妓和嫖客,同样不是医生和病人。他们在床上撕咬,像两只搏斗的兽,可兽不会这样丑恶,一边屈辱,一边享受。 人在分裂的时候往往看不见自己的疯狂,然而在正常的时候想起它来。我疯了吗?医生问自己,用确定的语气全盘否定。房间被砸得七零八落,那张床几乎已经不再成型,他知道自己血液里埋藏着暴力因子,他知道对着内脏残肢微笑的人是不正常的,他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比那些花钱施暴的人还要龌龊,可知道又有什么用?这里是ATLANTIS,这就是他们。 烟在他手里燃起,几粒烟灰落下来,用手一揩,白床单上黑色的印子。他在烟中呼吸,薄荷的幽凉充满辛酸。V就在他身边,睁着眼,尸体似的。 “……我是赫尔墨斯之鸟,我吞食自己的羽毛。” “什么?” V含糊地呓语,将那首歌慢慢唱完——感谢死神对吾垂怜。 “你脑子有毛病吧?”医生摸住V的额头,“想些什么?” V的绿眼睛雾蒙蒙的,问:“医生,死去的灵魂可以重回人间吗?” “不可以。” “他们说可以。他们说,你可以让死人复活。” “呵,如果你是为了这个找我。”医生抖掉烟灰,“我告诉你,这个世界没有灵魂,有的是细胞、器官与肉体。控制这些的是物质,不是魔法,更不是灵魂!” “你觉得人是没有灵魂的?” “我觉得灵魂是狗屁!” V闭了闭眼,“如果我死了,你会让我复活吗?” “不会。” “你能让我复活吗?” “不能。” 医生呼出一口烟,不耐烦地说:“不管你想干什么,V,我再明白一点告诉你,死去的就是死去。我是医生不是巫师,我可以让人活着下地狱,不能让死人从地狱爬回来。懂吗?” “不能吗?” “不能。” “这样啊……” V眼神空空地笑,然后瞳孔缩起来,面容诡异。 “但是你喜欢我,你会到地狱找我!” “疯子。”医生说。可是他很难否认,这个疯子,让他有一点点,心疼的,错觉。 “V,你到底来ATLANTIS找什么?” “答案。” “什么答案?” V倦倦闭上眼。 “出生的意义,死亡的意义,还有,活着的意义。” 六、怪物 出生的意义,死亡的意义,还有,活着的意义。 对于医生而言,以上这些全部没有意义。 如果人一定要为自己寻找一个意义,他的意义只在一个。 V还是睡觉,医生打开地下室的门。昏暗的阶梯一路往下,尽头具具残肢,陈列如同墓穴。 这里是他的巢,死神守护的地方,当然只有墓穴。埋在墓穴的都是死人,或许还有某些别的,与尸体一样不能见光的东西。比如,他眼前这一个。 这是个诡异的生物,身体缠得像木乃伊,露出的部分几乎没有皮肤,左手和右脚不成比例,眼睛猫一样在黑暗里发光。 “医生。”看见他,那个怪物发出破铜烂铁似的声音:“您来了,医生。给我说个故事吧,医生。” 于是他把V吟唱的那支歌当作故事复述给怪物听。 “这是一首诗吗?” “是的。”他切割着手术台上的肢体,露出陶醉的表情。 “这首诗说什么?” “自虐。”医生笑了笑。是的,自虐,他是这么认为的。毫无疑问,V是一个受虐狂。 膜拜死神,在痛苦中追求精神解脱,受虐就沾上了宗教的意味冒充神圣。这个世界有很多神秘宗教,因为这个世界有太多愚人。一点小把戏就能令他们诚服,就像ATLANTIS所崇拜的,医生。 死亡是不可逆转的,医生并没有说谎。然而他难以否认,不死,是医学者们追求的终端。哪怕只是一部分。 医生动作迅速,把切割下的组织泡进冰桶端到怪物面前。 “看,这些都是为你准备的。如果没有这些,你可能是个天使,可是没有这些你无法存活。” “我不是天使,没有尸体拼出来的天使。” “诺亚,你是个有趣的孩子。” “我是个怪物。” 医生抬起诺亚的手摇晃,“你是个怪物,可是我把你塑造得如此成功。你是我的杰作,诺亚。相信我,我会让你变得完美。” “如果完成了,医生,你会让我离开吗?” “或许。” “我不要离开,我很害怕!” “害怕什么?”医生笑,“我会给你美好的身躯,美丽的容貌,还有美妙的声音。所有的人都会为你着迷。” 怪物尖叫道:“太可怕了!我不要美貌!我不要外面那些人!我什么都不要!医生!留下我!我宁愿一辈子待在您的地下室!我宁愿做一只怪物!” 医生整理好手术工具,对诺亚的请求置之不理。 怪物继续哀求:“求求您,医生!您是无所不能的!您拯救了我,赐予我重生,请您让我留下!我会做您的奴仆,随便您要我做什么都行!您就是我的神!” “少无聊了。”医生把针头扎进怪物静脉,口吻依旧是冷漠的,隐隐带了一丝亢奋。“是你自己没死掉。恰好我有够无聊。诺亚,你没有重生,只是被我从垃圾堆里捡回来,在垃圾里拼凑新的身体。被我拼着玩儿的垃圾多了,我就这么点爱好。要感谢就感谢你自己,你是个很有活力的试验材料。” 麻药很快起效,手术进行了很长时间。这样的时间对于医生就像烹饪一道美味,乐在其中。 怪物的手脚现在比例适当了,还有部分新鲜皮肤。感谢ATLANITS,这里从来不缺材料。偶尔兴趣来了他也即兴发挥,比如给人换上猫的眼睛狗的牙齿。 是的,他并没有说谎。死亡是不可逆转的,可以逆转的,是没有死去的那部分。心脏死了,肝脏、肾脏还可以使用。大脑死了,躯干、四肢还可以使用。人死去了,血液、皮肤、头发、牙齿、骨骼……具有活力的细胞不会在一瞬间全部死亡。 灵魂?那是什么? 把所有一切解剖开,哪儿有这种东西? 神话、信仰、宗教,统统都是狗屁!说基督的灵魂死后复生,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跟朱丽叶一样,提前服下曼陀罗来骗你?编造狗屁的统统都是愚人! 那些在医学院里斥责他的人,你们懂得自己的无聊吗?在胆囊里翻找石头,切除发炎的盲肠,拔小孩子的乳牙,这样的手术有什么乐趣可言?还有那些愚蠢的小市民,被蝙蝠咬一口就捂着脖子说哎呀医生我要死了,实际上一针凝血剂三两片药消炎药,什么大不了?救死扶伤的虚荣心,他不要! 他需要的是挑战,是刺激,彻底肢解拼接的快乐。这就是他的意义。只有ATLANTIS能满足他。当然,还有药。他制造的,兴奋剂、迷幻药,还有在尸体里产生变异的特殊病毒。ATLANTIS,他的病毒,拥有这些,可以让断了头的身体翩翩起舞。 他是这个世上最恶劣的医生,如果他毕业神圣的医德就会没落——说的对! 以一个外科医生而言,毫无疑问他已登峰造极。但他要的不是这些,绝对不是。他不会拯救生命,只会把没死的变作别的东西。天晓得他为什么对这个感兴趣,天晓得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可是他喜欢,他就爱!他把手伸进神的领域,然后他成为神——ATLANTIS之神。 神魔原本同体,神魔都在这个世界,创造神魔的生物,名字叫做,人。 医生坐在椅子上点燃一支烟,尽情吞吐,疲惫又愉悦。 药物和病毒一起在诺亚体内起效,本体与植入体之间异常迅速地开始融合。怪物在深度睡眠中做梦,眼球在眼皮下飞速旋转,肌肉震颤,神经连接,肉体重获新生。 ——我是赫尔墨斯之鸟,我吞食自己的羽毛。 想起这句诗,医生笑了。 人,究竟是多么奇妙的生物?明明害怕,却在恐惧中编织美梦。 梦的世界总是美好的,因为现实总是很残酷。在残酷中活着两种人,享受残酷的,和逃避的。这两种人无一例外的充满了ATLANTIS,从逃避变得享受,或从享受变成逃避。他们躲躲藏藏又张狂放肆,他们创造了ATLANTIS,这个编织美梦的末日之城。 V,邪恶的孩子,银荡又单纯,天真又无知。为了一点迷惘进入这个世界,带着满脑子晦涩神话,拿歌声诱惑路人,在谎言里造梦。那个成为医生的男人也是这样,生活在阴暗的夹缝里,用肮脏手段换取内心满足,不可一世。 多么契合的两个人! 医生舔了舔嘴唇,微笑。 或许V已经醒了。或许等下还能找到别的乐子,比如,听他唱歌。这个自虐的小孩,妄想征服ATLANTIS,多么狂妄天真啊。 医生再舔了舔嘴唇,唇齿里似乎散出V的味道,耳朵里似乎响起V的歌声。 烟还在他手里燃烧,V的歌声还在他脑中环绕,他还在自己的世界里梦游,大门就这样被忽然撞开,警察拿着逮捕令,把手铐锁在了他手上。 “Dr·ATLANTIS,你被逮捕了!” 七、谜 地面是邋遢的黑色,墙上布满污迹。一个醉鬼在墙角小便,便了又吐,生满横肉的脸,昏黄的眼睛从医生脸上瞟过,生殖器在手中示威,银笑堆起来,刺鼻的味道熏得人作呕。 医生就坐在另一侧,很安静,很淡定。他的神态与衬衣上的血迹格格不入,他的悠闲更让人觉得危险,面对这样的他,醉鬼有些踌躇。 “ATLANTIS……”醉鬼凑过来喷出满嘴酒气,“很过瘾吧?” 医生笑一笑,问:“你有烟吗?” “没有。” “真遗憾。” 醉鬼露出流气的笑,“听说ATLANTIS专门伺候那些有病的家伙,瘾君子、性无能、虐恋狂、空虚变态的有钱人……只要花钱什么都能享受。你懂我说的是什么吧?你……是哪一种?你干了什么?弄死了几个?你那玩意儿……”醉鬼说着朝他裆下一瞟,“没被婊子咬掉吧?” “我很好,多谢关心。” 醉鬼靠得更近,猥琐地低问:“你有‘药’吗?” “有。” “能不能分我一点?” “当然可以。”医生十分坦荡,“但是我把‘药’给你,你能给我什么?” 醉鬼一巴掌撑住医生背后的墙,凶狠地说:“交出来!不然要你好看!” “这样啊。”医生决定接受威胁,拧开一颗纽扣取出藏在里面的药片。“这个非常贵。” 醉鬼一把抢过去,捧在手心里看。 “你没有试过吧?”医生姿态愈加潇洒,“外面买不到这种高级货,如果我是你,我会小心把它藏起来,等出去了卖掉它,用换来的钱好好享受一把。” 醉鬼一口把药片吞下。 “祝你愉快。”医生笑了。 医生被传讯的时候,醉鬼像狗一样舔着地面。那块地面非常肮脏,屎尿与呕吐物混合出极其刺激的味道,为这个原本肮脏之极的地方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邋遢的人果然变成苍蝇比较合适,医生享受完对别人的审判,出去接受自己的审判。 他被控以盗尸、贩毒、走私和谋杀等许多罪名,法官当庭判处他绞刑。隔天所有报纸的头版头条都登载着这条消息——恶名昭彰的Dr·ATLANTIS被逮捕判决,正义再一次战胜了邪恶。他全程配合知无不言,仿佛乐在其中。最后让他遗憾的是,所有的指控里都没有提到诺亚和V。 令人费解的,小意外。 他们在星期二逮捕他,星期五判决下达,第二个星期一中午,医生被推上了绞刑架。 行刑人说:“说出你的忏悔吧,死刑犯!”围观的民众两眼发光竖起了耳朵。 医生想了想,直接把头伸进黑布套。 “来吧。” 那一天,在法官及所有市民的见证下,Dr·ATLANTIS,堕落世界的神,宣布死亡。 可笑呵。 被绞死的神。 “DOC·DOLL。” 陌生的声音称呼着陌生的名字,陌生的感觉里他张开眼,惊讶的看着眼前陌生的人。 不是完全陌生的,他还记得这张脸。 “你变老了。”他说,被勒伤的喉咙依然嘶哑。 “看来时间并不能增长你的智慧,连起码的礼貌都学不会。” “阁下,要求‘死人’讲礼貌这很荒诞。” 他说着环顾四周,确认这里不是ATLANTIS、看守所或他知道的任何地方。试着挪动身体,手脚都是锁住的,稍稍一动冰凉从骨子里透出来引发胃部强烈翻涌,从头到脚再次晕眩。 “啊,七氟醚。”他喘了口气,想起黑布套里难忘的味道。“公爵阁下,藐视法庭、行使贿赂、偷走死刑犯,是很严重的罪。” “嬉皮笑脸,这是面对父亲大人的态度吗?”公爵冷冷盯着锁在床上的人。他们的眼睛长得一点都不像,冰蓝和黑色不属于同个世界,唯有眼睛里冰冷的光点,比刀片还锋利的,似乎在诉说他们之间的联系。 “我不记得我有父亲。” 公爵威严:“别忘恩负义!” “是。我们合作了那么多年,阁下付我金钱给与我庇护,我为阁下提供试验材料收拾善后,彼此心照不宣。阁下特地以这种方式召见,令我受宠若惊。” “可是显然你对我有所隐瞒。” “会吗?” 啪—— 一个耳光响亮地甩在了医生脸上,公爵阴沉的说:“你在我背后搞鬼以为我不知道?” 他舔了舔嘴角,一股血腥,悠然。 “搞鬼?我搞过男人搞过女人搞过活人和死人,唯独没有搞过鬼。阁下,你搞过?” 啪——第二记耳光甩上。 “我没空听你胡扯。回答我,多克,你到底在ATLANTIS干什么?” 他桀骜不驯:“你说我在干什么?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啪—— 第三次的耳光他连血都懒得吐了,哈哈笑起来:“打得愉快吗?公爵阁下,安排警察抓我,让法官审判我,贿赂行刑人把我吊上绞架,再偷走死尸进行单独审讯,这么刺激的事是不是让你很兴奋?” “你的胡话我听够了。”公爵取下被血弄脏的手套,恼怒:“No5,你从我这里偷走的试验样本,他在哪里?” 医生愣了愣。有些词,反应不过来。 “你在窃取我的研究,多克。你想干什么?你把他藏在哪里?还有你藏在地下室的那个‘东西’,你怎么解释?” 医生瞠目结舌。瞬间猛增的信息量淤堵在心头,一时无法整理。 “不管你在耍什么花招,你给我听好。到目前为止你的行为已经超过了被容忍的地步,我还让你活着绝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儿子。我承认你是一个出色的医生,所以你最好想清楚,每个人都有底限,有些答案不是你应该关心的。如果你真的够聪明,闭上嘴,忘记你知道的一切,然后协助我。否则,你好自为之!” 公爵丢下话走了,门扉隔断了光线,四周黑暗下来。人在黑暗中总是容易思考,公爵要人考虑清楚,医生慢慢将混乱整理起来。 V,他一直以为那是个艺名,想不到是个数字,希腊数字5,No5。所有的麻烦都是因他而起。 多么可恶的谜底。 V,从实验室里逃跑,到ATLANTIS找他,膜拜死神塔那托斯的,第五号样本。 诺亚,从善后垃圾里捡回来,只剩下头部和部分躯干,被他重塑的,废弃材料。 毫无疑问,这两个人都来自公爵的实验室,是某个试验的组成部分。 那些所谓剽窃,所谓灵魂,所谓地狱,所谓死后复生,所谓宁可当地下室的怪物也不愿意回到外面的世界的线索,此时此刻全部连通了。公爵让他活着的理由似乎也能确认了。 医生唇角浮起一丝冷笑。 赫尔墨斯之鸟吞食自己的羽毛——谜底揭晓时,一切变得多么虚伪,令人作呕! 麻药依旧在起效,医生干脆闭眼睡觉。 遥远的地方,似乎有人在哭喊,似乎又是在唱歌。 八、No5 有人在小声吟唱塔那托斯的赞歌,医生听见这首歌,医生觉得自己在做梦。一个荒诞的梦,尽管他本来是个很少做梦的人。 医生睁开眼,这首歌恰好唱完。唱歌的人俯下身吻了吻他的嘴唇。 “你醒了。” 医生怀疑自己就是在做梦。 “有烟吗?” “没有。”V在他枕边微笑,“或许你可以自己出去找一支。” “他让你来的?” “我自己来的。” “你自己?怎么来?” “我很熟悉这里。还有……”V把手上的钥匙串晃晃,“我很擅长找别人藏起来的东西。” “噢。”医生做出了悟的表情,翻身摆了个舒适的姿势,继续睡觉。 “你不想出去吗?” “我为什么要出去?” “我想让你看一样东西。” “什么?” “我的本体。” 医生张开眼,翻身起床,捏住V的下巴,抬起来左右看了看。 “你不像是被拼出来的。” “对。” “那你是什么?” “我是培养皿。培养成功且存活的第五个人。” “No5?” “正确。”V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你是为了这个才找我?” “正确。”V再亲一下。 “你培养什么?” “种子。” 医生瞟了眼V的下身,吹口哨。 “不是那里。”V指了指自己的头,“这里。” 医生的表情变了。他粗鲁揪住V的头,在密密头发里寻找缝合口。V的头部很自然,天然,没有任何切割痕迹,跟他身体的其它部分一样。 “说了,我不是拼接,是植入培养。” “病毒?” “差不多。它像病毒一样侵蚀我。最终会变成我。然后把我变成他。” 一个复杂的句子,医生却可以听懂,表情完全沈淀下来。 “很神奇,不是吗?”V悠然偏头盯着医生,“死人不可以从地狱回来,但是俄耳甫斯在地狱找到了他的爱妻。如果他努力一点,再努力一次,也许他能够成功呢?” 医生沉默着,此时此刻,这些话让他震撼,让他难以消化。 “来吧。”V拉住医生的手,“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他。他希望你见见他。” “他希望?” “好吧。”V扬起嘴唇,“是我希望。” 阶梯在空间里盘旋。阶梯是沉默的,这个地方并不平静。楼道尽头充满了各种混乱,护士们的声音从门缝里透过来,一片嘈杂里那个破铜烂铁似的声音嘶力哭喊着:“医生——!你在哪里?Dr·ATLANTIS!!好痛啊!!……救救我!!医生——!!!” “你要去救他吗?”V戏谑的问。 “不。” “你真是个邪恶的医生啊。” “不会比你邪恶。”医生恶狠狠抓住V,“故意接近我,勾引我,陷害我,一步一步把我推进你的圈套。V,你是我见过最邪恶的人。” V微笑:“是的,我说过我是魔鬼。” 医生无话可说。这一刻,他真的觉得自己握住的,是魔鬼之手。 魔鬼将他带到地狱尽头,为他打开那扇黑色的大门,呈现一整个秘密空间。那些仪器和那个人便这样撞入他的视线。陌生的,似乎又是熟悉的,在静默中等待他去判断。 很难有人不为这个房间里的景象震撼。医生也一样。他走到玻璃柱前,目不转睛地看着水里的人,水里的人好像也在看他,半张开的双眸充满怜悯。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医生抚摸着玻璃柱,气泡从柱底浮起来,绕过水里的人,他身上的伤口,他背后的导管。 “他还活着?” “不。他是死人。”V回答。 医生去看仪器上的各种指数,他想他已经明白了,公爵所谓“窃取”的意思。想不到如此巧合,再不愿承认血缘,恶心的,他们连兴趣爱好都一样! “他这样多久了?” “许多年。”V说。 “他是谁?” “0,本体,我愿意叫他欧律狄克。” “俄耳甫斯之妻?”医生嗤笑。 “不相信吗?”V去吻医生的嘴唇,“这里是地狱,欧律狄克等着他的爱人再一次来感动冥王。” “再一次?” “是的。你知道。第一次总是会失败。第一次,得到的只有眼泪。” “能说明白点吗?” “不能。” “你到底想干什么?” V抿了抿嘴唇。 “医生,你喜欢我吗?” “不喜欢。” “是吗……我本来以为你会喜欢我。一点点也行。” “少蠢了。” “真的?” V张开身体,诱惑就像冥河的河水。他身上的伤口还没有复原,拆掉夹板的手依然红肿,可是他的邀请,很难让人拒绝。 “来做吧,医生。我知道你想要我。”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知道。”V笑一笑,“没死的时候尽量做自己。” 那一刻医生胸腔里似乎又涌动出一股痛楚的错觉,他告诉自己那是错觉,满嘴谎言的狗是不能信任的,狗不需要怜悯。 医生深陷在V的身体里,满嘴谎言的狗,只有这一点无可挑剔。不管V是疯子还是骗子,他拥有令人上瘾的魔力。而医生,是的,他只对欲望忠诚,绝对。 他们在那个诡异的空间里交合。能够施展的空间并不大,到处都是仪器和接线,束缚充满刺激。 医生搂住V的腰垂头看他。V幽灵似的绿眼睛穿过他,盯着玻璃柱里的人。他的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可他的眼神邪恶。那抹绿色里隐藏着魔鬼,和他的身体、他的声音一样诱惑。这份诱惑让人亢奋,也让人无法容忍。 医生一掌拍在玻璃柱上,狠狠带着V往上一抵。V发出尖叫,水波在玻璃柱里晃荡,一根导管随之绷断,警报随之响起。 “糟糕。”医生眼中充满了蓄意。 “是啊,真糟糕。”V喘着气,身体缠在医生身上,丝毫不为所动。 “你不逃跑吗?” “为什么我要跑?” 医生愤怒了。原来从头到尾,他只是被V玩弄在手心,报复的道具。 他用力卡住V的脖子,一次一次将他撞到玻璃柱上,一根根导管相继断裂。 警报不停地响,已经可以听见外面混乱的脚步,可是他们在疯狂中对峙,谁也不肯认输,谁也不愿意停。他们在赌一场愚蠢的赌博,或许下一秒他们都会死,在被抓住之后。 医生的额角爆出了青筋,他在挫败的临界质问:“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V艰难的说:“医生……你……喜欢我吗?” “谁会喜欢一个试验材料!” V不说话了,他的脸已经被勒变色,他闭上眼,身体在窒息中猛然收缩。这一刻,暴力和痛苦将他们同时送抵天堂,一如既往,耻辱的境界。 “可恶!”医生扳住V的脸,嘶哑地吼叫:“你这个疯子,你会下地狱的!” “对。” V咳了几声,淡淡的,笑了。 门已经开了,吼叫从门口传来。V就这样站起来,汗水和体液在他身上爬出灰灭的轨迹,背后那枚红叶开到荼蘼。 他一步一步向那些人走去,那一刻有种错觉,他每走一步就碎掉一块,每走一步又坚硬起来。 他的碎裂和坚硬里蕴含了某种答案,让人害怕。 “V!” 医生紧紧抓住V的手。V停顿了一秒,然后笑一笑。自始至终,他不畏惧,从来不。只有这一点,他的强韧超乎想象。 “再见了,医生先生。” 九、黑白 那一天,DOC·DOLL和No5在密室里双双被人抓到。 那一天后,医生再也没有见过V。 没有人告诉他V在哪里会被怎样。那些日子究竟是怎样度过,后来医生已经想不起。他经历了一次漫长的暴力洗礼,惩罚他亵渎圣域,强度足以让人选择性失忆。他当然没有失忆,他们也没有让他死,因为公爵大人物依旧需要他的技术协助。 他被关押了很长时间,时间长到可以将整本《圣经》倒背如流,长到他居然学会了忏悔。然后他被放出去,洗心革面如同一条温顺的狗,贡献制造诺亚的再生技术换取正常的饮食起居,还得到一个熟悉的代号,D。 DOC、DOLL、DOG还有D,如同他毕生的诅咒。狗没有什么不好,很多时候狗是比人幸福的,一条项圈套住脖子,摇头摆尾就有肉吃。他不是第一次当狗,所以他乖乖把脖子伸进项圈,完全恢复到学院时的状态。 末日病毒ATLANTIS,当初他是这样为这个东西命名的。公爵需要的不是他,公爵需要的是这个,而他,只是凑巧挖出了潘多拉魔盒的那只狗。 “医生……” 支离破碎的怪物在手术台上短暂清醒,破铜烂铁似的声音,疲惫又安心。 “啊……医生。您终于来了,医生。您来拯救我吗?医生……” “是的,诺亚。” 他抚摸怪物的额头,阖上它的眼睛。 “我带你回ATLANTIS。” 针头插进怪物血管里,红色顺着白色的轨迹流淌,在冰冷的容器中沈淀,再培养分离。 透明的ATLANTIS,透明的恶魔,在变异的老鼠尸体里获得,寄生于血液,激发细胞融合再生的病毒。天晓得当初他怎么会提炼出这种东西。天晓得他怎么开始了这些研究。 他一定有病,拿老鼠、毒药和尸体取乐的都有病。或许精神分裂,就像记忆中他的母亲,上一秒还在虔诚祷告,下一秒就扯头发尖叫。 他是世界医学泰斗与精神病人生出来的小孩,DOC·DOLL,一个医生娃娃,一个成为医生的娃娃。从这个名字开始,他就是套在链子里的狗。 天堂,那都是骗人。纯洁的玛丽亚,是不存在的。仁义道德正人君子,最虚伪的人,往往披着纯白的外衣。 当然,他也是这样的人之一。 血液已经抽干,手术台上的怪物被装进裹尸袋。他在试管上做好标记,全程只由他来做,只有他能做,他当然配合。 “完成了?”公爵看着他送上的那些成品,口吻质疑。 “完成了。”他回答。 “你保证这些有效?” “以性命保证。” 公爵满意,“你做得很好。” “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玻璃柱里那个人是谁?” 公爵的瞳孔缩了缩,提醒:“你关心的太多了。” “全身器官都被移植过,没有自主生命体征,为了防止僵化和腐烂不得不保存在液态空间。他不是活人,他在死后被你用活人的器官不断重新塑造。因为你无法克服排斥反应,所以才需要我。” 公爵听着,保持沉默。 “你为他塑造了活着的身体,但是他没有灵魂。你需要他的灵魂,也就是记忆,他的大脑。是这样吧?” 公爵目光凛冽,依旧沉默。 “No5,培养成功并存活的第五号样本。”医生稍稍停顿,结论:“你将死去的脑细胞植入活人体内进行培养,我很好奇你怎么做到。你在多少人身上做过试验?值得你这样违背道德,他到底是谁?” 公爵警告:“这不是你该好奇的!” “阁下知道什么才是我最好奇的吗?” 公爵的脸绷了起来。 “是歌。”医生说:“V唱的歌我以前听人唱过。跟他一样,在深度睡眠里忽然唱起来,然后就像长出来的记忆,哪怕根本不知道那些诗歌的意思,唱过了就不会忘。甚至有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公爵的手已经在背后捏起来,医生说出关键: “阁下,第一个为我唱这些密教赞歌的人名字叫Ivy。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她?那个被你抛弃,为你生下了我这个私生子的情妇。Ivy,Ivy……IV是数字4,Y恰好代表了变量。把这些联系起来,是不是很有趣……?” 公爵猛然出手,刀在灯下闪着锋利的光。冰冷的光线只有短暂的一霎,一霎之后布满血红。 温热的液体从医生脖子喷出来,再一抽,一股血瀑飞溅到墙面。 “你知道的太多了!” 医生捂住脖子,汩汩血流从指缝间涌出来,很快染红双手染红全身染红了地面。他眼睛还有冰冷的光,随着流失的血液,愈加锋芒。 “……阁下,谢谢你给我的答案。” 医生倒下去,血液在地毯上汇出湖泊。那一刻没有天堂,没有地狱,没有痛楚,没有惊慌,没有天使或死神,只有不断涌流的热血,停止了心脏,带走身体余温。 他被确认死亡,他们很快处理掉他,裹进尸布塞进木箱钉上钉子丢上马车,然后与那些废弃材料一起运往抛尸地。 公爵在窗前看着清道夫把马车拉走,然后缓缓上楼,阴沉地打开那个白色的房间。房间里的人坐在床上,抱腿下巴枕着膝盖,淡绿的眼睛盯着虚无白墙。 “No5。”公爵召唤,床上的人没有反应。 公爵走到床前,挡住视线再抬起床上人的脸。他已经非常消瘦,稍微用力似乎就能捏碎掉。 “不要再顽抗了。”公爵手上的血还没有干,捏在V脸上,擦出一抹艳丽的红。 “是我把你惯坏了。居然趁我不在跑去那种肮脏的地方,接近那些下流的人。” V还是没有反应。公爵拿出一支试管在他面前晃晃。 “看。他把一切都交出来了。他根本就不在乎你。你也不会再见到他。” V的瞳孔微微一点收缩。 “放弃吧。”公爵说:“你应该已经明白了,这个世上爱你的人只有我。你所做的,只是白糟蹋自己!” 床上的人还是没反应。公爵松开手,快出门的时候,V忽然开了口。 “不是我。” 公爵驻步。 “没有人会爱小白鼠。你只是要奥斯本回来。” “你就是他。” “我是吗?”V把下巴埋在膝盖里,绿色的眼睛依旧盯着墙面,隐隐一点幽光,笑得邪恶。“是的。我是他。所以我知道你多么爱他,我也知道他根本不爱你。特别现在,你老了之后。” 公爵回手给了他一耳光,门重重关上。 V在床上蜷缩起来。纯白的世界,他是黑暗的影子。他曾经期望过不仅仅是一个影子,现在他已经找到答案,什么也不再期待。 公爵在阶梯上一步一步走向密室。密室里沉睡着奥斯本,他期望带回的欧律狄克。 是的,俄耳甫斯会找到欧律狄克,奥斯本会再次回来。不管No5怎么抵抗,种子早已发芽,一切错误都会得到修正。 三十年了,这是培育最成功的一个。尽管有些小污点,比之前的已经好很多。 这样就很好。他有信心完成他。他也没有时间再耐心等待下一个。 十、狗 阴冷的木箱里躺着医生的尸体,他的手还捂在脖子上,捂紧了绽裂的创口,外翻的皮肉,捂住断裂的血管,还有露出来的骨头。肌肉痉挛在瞬间产生尸僵,令他保持着与倒下时一模一样的姿态。他以这个姿态被扔进箱子,箱子里还钉进去一只来不及逃跑的蛾子。 蛾子瞎撞一阵后停在了他的额头,翅膀上的鳞片扑打着皮肤,颤颤发抖。墓土就这样落下来,一铲一铲隔绝了光线,将他们掩埋。 蛾子不再动了,蛾子身下的皮肤隐约有点颤动。头顶上又传来铲子的声音,迅速而紧凑,越来越清晰。 幽暗的空间透入一点光芒,蛾子飞起来。零落的灰从空中点点落下来,他感觉到有什么正一点一滴流入他的身体,然后断断续续听见呼唤。 “医生先生。” …… “能听到吗?” …… “醒过来!” …… “Dr·ATLANTIS!” 他努力张开眼,一线光,扩大,然后稳定住视线。 剪刀剪断了他脖子上的缝线,纱布代替了裹尸布。血袋和药瓶挂在他头顶,红白两色液体正通过导管流进他身体。综合剂在体内迅速起效,毒药被迅速分解代谢,新鲜的血液充满全身,僵化的肌肉开始恢复柔软。 “让我……”他试了试喉咙,可以说话,命令:“诺斯,让我从这堆烂东西里出去!” “遵命,先生。” 执事撕掉裹尸布,将他从木箱里抱出来。他的身体依然无法自如活动,靠在木箱上勉强捏了捏拳头。 “诺亚呢?” “已经遵照您的吩咐回收。” “很好。” “您这次玩得实在太危险了。”执事再为他加一组抗生素,然后测量脉搏。“虽然我很信任您,但是还请您珍惜自己的生命。毕竟,如果您回不来,我会非常的困扰。” “你以为我是谁?” “是的,我很抱歉。”执事测量完脉搏,终于确定,面前的这个人不是僵尸。他的确活过来了。正确的说,他根本没有死。 诺亚的身体就像一个巨大的储存库,蕴藏了他需要的一切。麻药、毒药、末日病毒,他一手把自己交给死神,一手把自己从死神手里拖回来。 医生摸了摸的脖子,这一次的确赌得太大。如果公爵那一刀不是切断颈动脉而是刺入心脏,恐怕他就真变成尸体了。不过杀人总是简单一点好。越激动就越迅速,越恼怒造出的伤口就越大,越想要一个人死下手就会越不假思索。 脖子,是他也这样选。他就赌这一点。 高傲的人亲自动了手,以那种精准和傲慢,决不会想要化验尸体,更不会把污染自己双手的尸体当材料留在身边。 就因为那种不可一世的态度,这一局,是他赢了。 输液完毕,执事为他拔出针头,礼貌地服侍他换上干净衣服,再把血衣木箱等等重新埋起来。 “那么,这就带您回诊所?” “不。”医生将领口拉高遮住脖子,“我还有别的地方要去。” “需要我陪同吗?” “不必。诺斯,我要你再去调查几件事。” “医生先生还是想要V吗?” 他回头一瞥,眼睛里两道冰冷的光,跟刺伤他的金属一样。 “签了契约就是我的。管他是谁,抢我的东西就要付出代价!” 执事优雅地致礼。 “遵命,Dr·ATLANTIS。” 那一刻,狗挣脱了项圈再一次变回堕落世界的神。 狗没有什么不好,翻着垃圾一不小心就能挖到宝。宝藏从来就在那里,高傲的人永远找不到。因为他们只会把高贵的双手塞进手套,戴着白丝巾站在灯光下,藐视一切污秽,堂皇展示自己的一尘不染。 是的,从一开始他们的世界就不一样。不一样的世界是两个交叉的环,总有一些人会穿过这样的交点。他是,不止他一个人是。 ATLANTIS聚集了各种各样的人,流氓、暴徒、瘾君子,妓女、奴隶、走私贩,空虚寂寞的有钱人,和,隐姓埋名的幽灵族。隐姓埋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过去越特殊的越不容易。他们无一例外的找到他,经他之手改头换面。 这样的人或许离开或许留下,无论哪一种,都为目的付出代价,都会变成无形的力量。这股力量乍看不见,不用的时候毫无察觉,一旦使用起来,威力惊人。 是的,在阴沉肮脏里登峰造极的人会从贱狗变成神。DOG与GOD,一个镜面两个世界。 医生,Dr·ATLANTIS,他就是这样的镜像生物。至少不可一世的公爵绝对想不到,他亲手拔牙屠宰了的狗,会是地狱的三头犬。把地狱之犬送回地狱,这当然是傲慢犯下的错误。犯错的人,通常会得到惩罚。 外面的世界一如既往平静。堕落世界在“神”被“吊死”后愈加没落。没有了Dr·ATLANTIS,“药”的价格在黑市疯涨,阴暗角落里闹出许多乱子,报纸上面日日精彩,仿佛阵痛,黎明前的黑暗。 公爵也在经历黎明前的黑暗。奥斯本的身体已经准备就绪,所有植入器官已经浑然一体,仿佛拔掉导管奥斯本就会从玻璃柱里走出来。 No5,只剩下No5。种子在等待成熟,奥斯本在等待复苏,公爵难掩激动,或许这样,或许因为天气,他患了一点小感冒,稍微发热,打一点抗病毒药这种程度。 当然,他的任何一点小病都会引发他人关心,特别是亲属,特别是继承人。 公爵的长子专程前来探望。这位未来的公爵从他伟大的父亲那里继承了一个贵族应具备的一切品德,他从20岁开始管理家族产业,在医学界和社交界都表现出众,除了一点挖掘精神,他比那个连名字都不正经的私生子优秀了太多太多。 他亲自为父亲注射,脱掉外套挽起衣袖,金发在衬衫上辉煌,怀表像心窝里的一只鸟。他戴上塑胶手套,俯下身仔细为皮肤消毒,每一个动作都简洁优雅,典范,无可挑剔。 “母亲让我转达对您的慰问,请您保重身体。如果研究告一段落,希望您抽空回家陪一陪她。” “听说她最近身体也不太好?” “她很挂念您。下周三是她的生日,您能出席吗?” “当然。” “母亲一定会很高兴的。” 未来的公爵完成了他的使命。慰问、展示、邀请,非常完美,然后带回答复。在他三十年的生命里程里,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所有步骤驾轻就熟。父亲永远是预约才能见到的人,母亲永远是娴静典雅的贵妇,而他是他们唯一的纽带,神圣婚姻的证明,伟大家族的后继者,一个忠实的传声筒。 马车在开满玫瑰花的道路上行驶,交谈在优雅的空间里结束。 “我不希望再见到你。”未来的公爵说。 “请相信,我同样不希望。”未来公爵的兄弟这样回答。 两个血脉相连的人,完成了他们最后一次对话。 十一、故事 公爵夫人的生日宴会在首都府邸里盛大举办。许多名流应邀出席,为高贵的夫人送上祝福,把握机会巧妙巴结难得露面的公爵阁下。 那是一场难忘的盛会,绚烂烟花在夜空绽放,许多故事因此开始,许多故事因此落幕。 烟花在公爵的宅邸绽放的时候,地狱之犬摇着手里的钥匙,一步一步随着阶梯盘旋。 白色的房间被打开,唱歌的孩子在床上安睡,他俯下身来亲吻他,漂亮的嘴唇,尝到一点花蜜滋味。 那双漂亮的绿眼睛在亲吻中张开,迷惘地看他,迷惘地带一点确认,然后迷惘地微笑。 “我遇到唤醒沉睡者的赫尔墨斯了吗?” “如果你愿意那么认为。” “那么伴送死者的道路之神,你要为我指引亡魂之路吗?” “做了有奖励吗?” “当然有。” 漂亮的嘴唇回吻向他,充满热情。 熟悉而陌生的吻,缠绵舌尖从他嘴里缩回去,带了一点回味,无奈的笑,然后他问亲吻他的那个孩子:“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你的问题很有趣。 “你也很有趣。”医生捏住了跟前那张漂亮的脸,“游戏还要继续吗?” “什么游戏?” “帮你报复的游戏。” “报复什么?” “这是你应该回答我的问题。”医生盯住了面前人的绿眼睛,“我应该叫你什么?No5,奥斯本,还是V?” “你喜欢叫什么都可以。” “魔鬼。” 医生站起来,往床上丢下一本小册子,然后点烟。 “自己看。” 那是一本日记,开始混乱潦草,过后字迹越来越漂亮,记载的事情也越来越有条理。有条理的部分起始于一句话——我是赫尔墨斯之鸟,我吞食自己的羽毛。 “我母亲的日记。”烟在医生唇边沉浮,跟他的表情一样,玩味。“以前在她旧衣服底下找到的。我对她的人生没兴趣所以从来没有仔细看,可是前不久我对另一个人感兴趣所以仔细地看了。不知你对这个故事有没有兴趣?” 床上的人看着本子里那些字,眼睛里露出邪恶光彩。 “看不是自己的自己写心得体会,是不是很有趣?” “的确。”床上的人回答。 “赫尔墨斯之鸟为了臣服吞食自己的羽毛——被植入死人记忆的人,避免精神崩溃的办法只有接受。说服自己接受植入的记忆,还要让苏醒的另一个人格接受宿主本身。是这样吧?” “的确。”床上的人承认。 “公爵前前后后进行了近百次试验,细胞排斥会杀死其中绝大部分植入者,存活下来的非常稀少。伴随记忆复苏又导致人格分裂,崩溃、自杀,很难有人正常存活。1到3号全部都以失败告终,对吧?” “的确。” “然后就是这个故事了。”医生点了点本子,“我想他那个时候一定非常失意,才会在下流酒馆里跟下贱女人胡来。大概一时兴起又或企图灭口,他把‘种子’植入那个女人体内,想不到居然成功,那个女人没死,还额外增加了一个令他难堪的变量。” 床上的人绽放笑容:“你在说自己吗?” “我在说超级无聊恶心的故事。”医生呼出一口烟,“产生变量的第四号样本,Ivy,培养成功并存活。因为这个样本一开始就不理想,他只把她当作参考对象,让她在外面自然发展,然后以她为范例找寻更加适合的培养者。这一次,他只要年轻单纯的孩子。为了降低精神崩溃的危险,他还用密教教义给他们洗脑。” “你调查得很详细。” “彼此彼此。”医生说:“线索、警察、八卦加上一点小推测,我只能了解那么多。之后的,能够请你告诉我吗?” “很遗憾。”床上的人抱住膝盖,下巴枕在膝盖上,微笑:“我没有见过其他样本。我只知道,他们曾经唤醒过0一次,失败了,然后才有我。你可以认为,后来除我之外的样本也跟从前一样,全部失败,包括No4。不过,我可以推测一点别的……” 笑影在床上的人眼中加深,绿光也在加深,深渊一样的绿色,邪恶的深渊。 “No4是我之前最成功的一个样本。她接受奥斯本,因为她本身下贱。她羡慕他,幻想自己跟他一样,出生上流社会受到万众瞩目,被追求,被热爱。她享受奥斯本的每一分记忆,巴不得自己变成他。可是奥斯本跟公爵一样不满意她这只培养皿。奥斯本他讨厌女人,非常非常讨厌。更别说苏醒在一个女人体内,脱下衣服看见两只乳房,还要面对你这个让他崩溃的变量。就这一点,注定要失败。” “你很了解嘛。” “我说过我是魔鬼。” “你的确是魔鬼!” 烟落在地上,医生揪住床上那个孩子的衣领,拉起他,凶狠地吻他,咬他,咬到嘴唇流血。 “你也接受奥斯本是你的一部分,你羡慕他什么?你自愿跟他融为一体,一开始你跟他就是一个人!公爵费尽心思要奥斯本复活,你却跑出来勾引我、陷害我。你这样做,就是为了报复让你第一次‘重生’失败的我吗?” “医生,”被咬出血的孩子扬起唇角,“所有‘种子’都来自本体。无论我还是别的样本,我们培育出的记忆都属于生前的奥斯本。我或许是他,但我并不是No4。我没有见过No4,在遇见你之前,我连你是谁也不知道。” 医生扼住那张讥笑的脸:“为什么选我?” “一开始,谁都可以。” “什么意思?” “你找到了日记,公爵并没有找到。你知道我存活的原因,公爵并不知道。我是No5,成功培养出奥斯本记忆的第五号培养皿。我接受奥斯本的记忆,因为我只能通过他了解这个世界。他就像我的童话故事,我最亲密的朋友,我的课本和老师。可他并不是世界。照镜子的人看不见镜子,活在空气里就会忘记空气。我活着,我的一切都是为了唤醒奥斯本。我只想知道,除了这个,我还能是什么?有没有人会看到我,有没有人会喜欢我、厌恶我,是因为我是‘我’。如果可以找到答案,谁都好,怎么样都可以。我就是这样跑出来的。” 邪恶的孩子邪恶的微笑。 “奥斯本对公爵的一切了如指掌,有他的记忆,我当然可以出去。我去过不少地方,遇到过不少人,他们看我的眼神跟从前那些看奥斯本的人一模一样。他们接近我,因为我有漂亮的身体诱惑人的歌喉。不管他们看见的是谁,他们只想得到这个身体,跟过去那些想要奥斯本的人一模一样!他们给不了我答案,他们只能给我谎言,让我暴躁,让我发狂。可是医生,你不一样,你让我清醒了。” 医生愣住,V笑了,眼睛在碎发里雾蒙蒙的,一点流光,像麦田里的水,像薄荷酒一样。 “医生,你让我找到了答案。” 十二、歌 “赫尔墨斯之鸟吞食自己的羽毛。” V念着这句话,像个启示,像个咒语,对自己宣判。 “喜欢白老鼠做实验,不是因为喜欢老鼠。再怎么欺骗自己,我就是那只老鼠。No5是奥斯本大脑的容器,我的过去是一片空白,我的一切都是奥斯本赋予。我说的每一句话,我唱的每一首歌,我所有的知识,我对待人的态度,我处理事情的方法,我的每一个反应都来自他。让你感兴趣的是他。公爵爱的也是他。我所有的行为思维都是他的。全部是他。” V深深吸了口气,绿色的波纹在他眼睛里平息。他昂起脸,平静,死气,无所畏惧。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我’。我本来就是为了消失而存在的东西。所以,我无需遗憾也不必害怕。我消失掉他就会回来。我愿意消失让他回来。把欧律狄克还给俄耳甫斯,多余的白老鼠,从此消失吧。” 啪—— 这个耳光让V满耳嗡鸣,头偏到一边。 “痛吗?” V愣住,好半天才听清楚,慢慢捂住脸。 “啊,痛。” 医生再点一支烟,目光冰冷,口吻无情。 “喜欢痛吗?” “……啊,喜欢。” “才怪。”医生叼着烟捏住V的脸,“满嘴谎话的小孩,撒谎都不会。你要自己受伤要自己痛,因为你知道在疼痛在受伤留下了伤口的人,不是泡在玻璃柱里的那一个。我对你跟他之间的关系一点兴趣也没有,我也没兴趣再听你废话。我调查这些事,是因为这些事情给我带来了麻烦,很讨厌的麻烦。害我蹲监狱,害我被吊上绞刑架,害我破坏了自己最杰出的艺术品,像只猴子一样被人耍来耍去,还在脖子上留了一道疤!你以为我这么便宜放过招惹我的人?” V说:“不。” “很好。那么我告诉你,招惹我的人都要付出代价。我的要价非常高。曾经有个小鬼自作聪明招惹我,我叫人打断了他的手,让他签下契约变成了我的狗。那个小鬼褐色头发绿色眼睛,后腰上有个疤刺了片枫叶,他的名字叫作‘V’。我不管他之前是谁本来属于谁,签了契约他就是我的。如果他逃跑,我就会抓他。如果别人把他抢走,抢我东西的人就要受到惩罚,不管他是谁。” 医生说完把V从床上拖下来,拖出房间,拖上阶梯,一直拖到顶层那个密闭的空间里,拖到那个巨大的玻璃培养柱前,用力一推将他抵在玻璃柱上。 “给我看清楚。里面的人是你吗?” “是。” V回答,身后的人一把撕掉了他的衣服,膝盖抵开他的腿,一手拧住他胸口的红点,一手伸到胯间敏感的部位。 “不准看我。”医生把人压到冰冷的玻璃上,“给我看着他。然后给我想清楚。我摸你的时候是他在给我反应吗?” V呜咽一声,生涩研磨的痛楚从体表深入体内。 医生用手指尽情折磨,问:“身体痛到发抖还发情,兴奋翘起尾巴的人,是他吗?” V看着玻璃柱里垂软的那一根,闭上眼睛。 “我叫你看,不准把眼睛闭起来。” V张开眼,医生把手伸到他面前。 “看清楚,被男人搞到流水的身体,是他还是你?” V咬住嘴唇。 “说!” V说:“我就是他……” 身后一记猛撞,贯穿的力量震动了玻璃柱,V整个身体贴在了玻璃上。 警报又在空间里回荡,刺耳的警报里只有呜咽和撞击,没有脚步声,没有任何人来。 “你在流汗。”医生舔着V的脖子,一直舔进耳朵,舔到贴在玻璃上的身躯瑟瑟发抖。“舒服吗?” V艰难地说:“是的……” “可是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如果他就是你,为什么感觉到舒服的人是你不是他?” “他……是我的……本体……” 医生用力在肿胀的红点上拧一把,被他拧痛的人咬牙咽下一口悲鸣。 “你在忍耐什么?”医生狠狠装进去,破碎的叫喊从V牙关里迸出来。“他没有感觉,他什么都不会有。他是个死人,拼起来的尸体。活着的是你,V。留着温暖血液,感觉自己,感觉别人,感觉到我的,是你!不是鬼魂!” V咬牙闭上眼。医生命令:“张开眼睛!” V张不开,那些水分都像融化在酒里的冰,黏住了视线,黏住了眼帘,黏住了视网膜和蛛网膜,黏住了不存在的灵魂。 “说!你是谁!” 那一刻,他沙哑地开口,单纯的发音:“V。” “V是谁!” “第五号……” “谁!” “ATLANTIS……唱歌的……优……啊——” 那一刻天堂在炫舞,视线里一片星芒,大脑里也是星芒,无数流星陨落下来。玻璃柱倒塌了,液体流遍地面,闪出细碎火花,一瞬间,整个世界陷入黑暗,只有遥远处闪烁的天空,慢慢慢慢变得火红。 “你是V。”医生亲吻身下人的额头,“记住,你是V,永远,你只有这一个名字。” 那些黏住了世界的液体从眼睛里流出来,释放出水底一片淡绿,初春的麦田。 “医生……” “俄耳甫斯会到地狱找回他的爱人。”医生握住V的手,“公爵找不回,因为奥斯本根本就不爱他。而我可以。有胆勾引我的孩子,不爱上我不可能。” V什么都没说,抿抿嘴唇,笑了。 那一夜,烟花在天空爆炸。 首都公爵府邸因为一场盛大的烟花晚会失火,重伤的公爵被人救出,脊椎断裂导致瘫痪。 同一夜,公爵的研究所也因机械故障引发火灾,所有研究付之一炬,幸而路人及时发现帮忙救出被烟困窒息的值夜人员,没有生命伤亡。 一个月后,瘫痪的公爵被送往庄园疗养,他的继承人顺利成为了新公爵。 那个庄园座落在一座幽静海岛,风景很美,很少有人打搅。据说,后来公爵恢复良好,他已经无法再继续研究,所以有了一个新的爱好,开始唱歌。 晚风吹拂送入海沙的味道,公爵夫人在窗前喝茶,玫瑰花香融在风里,奇妙的味道。 “不唱歌了吗?” 公爵夫人放下茶杯,起身吻了吻床上人的额头。 “继续唱吧,我最亲爱的。看你痛苦那么多年,我真的很抱歉。你应该跟他在一起,我允许你们在一起,是的,我允许了。” 公爵用惊愕而迷惘的眼神望着亲吻他的妻子,而公爵夫人的唇角浮出微笑。 “医生的药很有效。你会如愿以偿把他找回来的。而他,将天天面对杀死了他的我。” 公爵发出痛苦的咆哮,公爵夫人俯下身,再次吻了吻她丈夫的额头。 “享受惩罚吧,我最亲爱的。我想,我们会相处得很愉快。” 一个故事才开始,另一个故事已结束。 ATLANTIS的神已经不在,没有了神的世界只有夜以继日的没落狂欢。 末日之城里人们来来往往,拥抱相爱,背叛分离,存在的消失掉,消失掉的回来,周而复始,习以为常。 诺斯的店依旧红火,魔鬼幽灵依旧在这家店里出没。如果运气好,你可以在午夜时分遇见他们,牵着手,带着长有猫的眼睛狗的牙齿的怪物。如果运气特别好,或许你能够听到绿眼睛的魔鬼唱歌。你会知道那支地狱之歌,用魔鬼一样沙磁而诱惑的歌喉唱出来,告诉你俄耳甫斯找回爱人的故事。 ——正文完—— 番外:罪爱(上) 奥斯本。 曾经,这个名字代表了艺术,魅力与鲜花。 他出生在富裕家庭,据说,他的家族是来自希腊的贵族后裔。 他是帝国史上最年轻的歌剧演唱家,13岁已经登台,15岁进入了皇家歌剧院,17岁时他的《魔笛》征服了无数观众,让“埃及王子埃米诺”成为了他永恒的代名词。 他们相识在那场盛大的婚礼。23岁的公爵亲吻了新娘,然后“埃米诺王子”为他们献上了一首歌。那是一首赞美爱神的颂歌,唱歌的人也像爱神,瞬间让丘比特之箭穿透了年轻公爵的心。 天晓得公爵在与新娘的初夜里想的是谁。那张脸那首歌,魔咒一样在脑海里漫回。 半年之后奥斯本在皇家歌剧院公演,从不听歌剧的公爵定下包厢,与娇妻一同前去观赏。 许多人在演出中流泪,公爵夫人也感动流泪。公爵在流泪的观众中微笑,俘虏人心的埃米诺王子,唱出天籁的灵魂,俊美的奥斯本。 这一刻,舞台上的奥斯本比世上一切都要神圣。 谢幕时公爵率先起身为他鼓掌,掌声雷动,公爵夫人从楼上抛下鲜花。是的,他们都爱他。所有人都爱他。奥斯本,他是那么年轻鲜活又完美的一个偶像。 “公爵先生,我们又见面了。”奥斯本谦卑的说:“感谢您送给我的礼物。” “你喜欢吗?” 奥斯本当众将那枚绿宝石别针别在身上,衬着他透明的眼睛、栗色的头发、鸽灰色的丝质衬衫,无可挑剔。 “它就像大地精灵,我非常喜欢。” “那是我的荣幸。” 然后他们握了手,公爵握着奥斯本的手,说: “‘埃米诺王子’,我相信我们还会有很多共同语言。很多。” 帝国最年轻的医学博士与最年轻的歌剧演唱家,他们成为朋友,似乎,理所当然。公爵频繁地邀请奥斯本到府邸做客,也频繁出席奥斯本会出席的所有聚会。他们的私交越来越密,几乎所有有奥斯本在的地方都看到公爵的身影,只要有他在,奥斯本身边几乎待不住任何人。 “你这次的宫廷演出很成功,听说皇家音乐协会预备为你颁发特别艺术奖。恭喜你。” “也恭喜您。”奥斯本举杯,“我看过您的报导了,本世纪最年轻的生物医学奖章获得者。听说您开发出了可以增长人体寿命的机器?” “你也看这些东西吗?” “是的,您在生物学和遗传学上建树独到。” “如果你有兴趣,我很乐意做你的向导,欢迎你参观我的研究所。” “谢谢您,阁下。我的确感兴趣。我也很想知道,在一个医学者眼里,人究竟有没有灵魂?” “当然有。”他说:“每一次我看见你、听你唱歌的时候,灵魂就在身体里颤抖。” 话语已经露骨,奥斯本毫不介意,坦然微笑。 “承蒙您赞美。” “埃米诺王子”有了一个忠实的追随者,明眼人谁都能看出,公爵阁下对奥斯本的喜爱已经超过了追捧的程度。人们戏谑的用歌剧里王子随从的名字称呼他,巴巴基诺。 捕鸟人巴巴基诺,帝国最年轻的公爵,本世纪最负盛名的医学家。他对这些玩笑一笑了之。他的狂热跟成功一样无需掩饰,他想要的本来就是捕获这只美丽的鸟儿,让他的每一首歌都为自己而唱。 “公爵先生,你是不是爱上我了?”奥斯本笑着问。 “是的。”他肯定地回答。 “容我提醒,我与您同为男子,而您已婚。” “爱情可以超越一切。至于我的妻子,她绝对不是个问题。” “这么说,您早就爱上我了?” “是的。” “您爱我比爱你妻子更多?” “毋庸置疑。” “那么您愿意爱我的全部,包括您知道与不知道的,接受我的全部吗?” 他感觉到一丝神秘,坚定地回答:“当然!” 奥斯本在他耳边轻声:“那么请您午夜来找我。秘密的,在我家后院,有条小路通上山。” 他当晚赴约,像一个发现宝藏的探险者一样满怀激动。他憧憬着他们的相聚,幻想着奥斯本会以怎样神秘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奥斯本的确是神秘的,神秘到令他惊叹。他像个魔法师一样穿着黑色长袍在路口等他,牵他的手将他引到树林深处。 那里还有其他人。公爵很诧异还会有别的人在,但是奥斯本毫不在意。他往篝火里焚烧末药和丁香,用银杯喂他喝酒,亲吻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脱下长袍,长袍里面一丝不挂。 “这是神秘宗教的仪式吗?”公爵问。 “对。我是异教徒。知道这个你还爱我吗?” 他捧住奥斯本的脸,看着他的眼睛,坚定地回答:“当然。” 然后奥斯本深深亲吻他。 “那么,我允许你爱我。” 那是很疯狂的体验。月亮在云际沉浮,树叶在身下塌陷。那些人唱着神秘的歌谣,香料在篝火里散出醉人的味道,烈酒在身体里迅速发酵。 奥斯本宛如附在他身上的鸟,无形的翅膀将他带到狂野天堂,那个天堂耶和华触摸不到。 崇拜基督的灵魂只有一世,崇拜酒神的灵魂却拥有来生。狄奥尼索斯具备祖先提坦的粗野本性,也具有天神的本性。神与魔的交汇体,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适合形容人类。 他们以最不齿的方式野合,一切道德将谴责他们的不洁与放荡。然而,他们将此称之为本能,称之为自然,称之为爱。 原始的动物性,高贵的人性,奥斯本演绎得淋漓尽致。他让这片密林比皇家歌剧院还要辉煌,比大教堂还要令人神往,比天与地还要契合。 公爵怀拥着引领他的圣徒,在天与地之间找到了他的圣殿。那座圣殿让他看到了一个新世界,让他明白自己的过去是多么乏味。而奥斯本,天啊,他是如此尤物,在他面前世间万物都要黯然失色。他,是灵与肉的杰作! 25岁的公爵与21岁的歌唱家的关系成为了上流社会里公开的秘密。公爵疯狂迷恋奥斯本,传说他为他冷落自己怀孕的妻子,引发她娘家人的强烈不满。与此同时,奥斯本的崇拜者们无一例外将公爵视作了眼中钉。到处有人散布谣言,指责这个有妇之夫靠金钱权势将“埃米诺王子”据为禁脔。 公爵对这一切根本不在乎。他处在疯狂的爱情中,他的心是一片被爱火熊熊燃烧的森林,这片森林里只有一座不朽圣殿,一座丰碑神像。 他的奥斯本,亲爱的奥斯本,神圣的奥斯本。 他把身心都奉献给他,除了他,他不在乎任何事任何人,包括他出身显赫的妻子,包括他初生的继承人。 我已完成对家族的义务。当时,他这样想。 妻子已经为他产下男孩,家族已经拥有合法继承人,他已经可以从束缚里解放。如果可以,他愿意带着奥斯本远走高飞,去东方的突尼斯,或许更远的地方,自由进行研究、尽情享受属于他们的人生。 ——神啊,我赞美你。我是如此幸福,如此幸运。我赞美你,感谢你赐予了我奥斯本。 在一切被意外摧毁之前,公爵以为,他已得到了他的永恒。 番外:罪爱(下) ——神,我诅咒你,为什么你要毁灭我的爱情? 雨不停的下,眼泪混在雨水里,模糊的冰冷的河流。 墓地的泥巴潮湿又阴冷,腥腐的味道就像河滩上的死鱼。 公爵丢下铁锹,双手掀开棺盖。棕红色的棺材里躺着他的心爱的人,一具绵软的尸体。 公爵并不觉得难过,此刻反倒欣喜。棺材里面,奥斯本面容安详,静静沉睡,如无数个清晨他醒来看见的模样。 公爵抱起尸体,感觉这具身体比活着的时候更加柔软。美丽的头颅倚靠在他胸口,尸体的气息也在他的胸口,可他眼中的奥斯本,与活着的时候一样俊美迷人。 公爵将尸体带回那个研究所,烛火之中,神圣的为他洗净胴躯。 他的后背有一大片乌黑,断裂的第三节脊椎刺入肺脏同时重创脊神经和迷走神经。布景柱坠落到他身上时毫无痛苦,一瞬间,死神降临。 ——我要去窥探死者的王子,黑衣的塔那托斯。我想我将在坟墓之旁找见他,喝着死者的血。 奥斯本会颂读这些祷词。在所有的神明里,只有塔那托斯不接受礼物。他是绝对冷酷,一视同仁的死神。 ——死神也不能夺走我的心爱! 公爵愤怒地站起来。 ——我不需要向你供奉,也不需要向你祈求。你并不公正。你放过迟暮的老人重病的患者暴徒罪犯一切该死的人,偏偏带走我无辜的恋人。你带走他的灵魂,不能带走他的全部!我,憎恨你。我,将与你为敌。 刀切开断裂的肌肉,骨头和血管被完美缝合,人工心脏噗噗运作,化学药水充斥到身体每个角落。然后他摊开手,美丽的头颅盛开在他眼前,那团灰白的绒花比世界上最柔软的棉团还更柔软,比最纯净的水晶还更纯净。他将它放入仪器,在那里培育出亿万颗“种子”,每颗“种子”都带着奥斯本生前的记忆。 公爵把这些“种子”抽离出来,葡萄糖点滴一样储存到玻璃瓶子。 记忆的“种子”,它们都是奥斯本。 只要将“种子”注入人体,只要它们存活,它们就会生根发芽慢慢侵蚀每一颗鲜活的细胞,把宿主据为己有,把宿主变成自己。 这是科学向自然的挑战。这是人向神的宣战。 他要在他人体内再造一个奥斯本。 只要这颗拥有奥斯本记忆的大脑换回身体,奥斯本就能重回人间! 理论是可行的,试验却并不顺利。许多样本在注入后很快死于排斥反应,少数几例存活下来的,分裂的人格在漫长的发育过程中反复遭遇宿主抵抗,自我意识与侵入意识冲突导致心灵崩溃,被寄宿者不是疯了就是自杀。而奥斯本,依旧是玻璃柱里的幽灵。 一年又一年过去,一个又一个样本死去,一批又一批实验宣告失败。 公爵开始自暴自弃,屡屡失败之后终日借酒浇愁。 那个时候他偶然遇见了一个女人。那是个俗气的女人,穿着鲜红的衣裙涂着鲜红的嘴唇,衬着一把乱卷黑发,鲜血淋淋。他在一家廉价酒吧里遇见她,他听她唱歌,然后她安慰他,用最原始的方式。 那是一次极低俗的体验,肮脏的小旅馆,廉价的香水,人尽可夫的下贱女人。他在她上面短暂的失忆了一会儿,汗水还没流干就后悔起来。 事完后女人去了浴室,他躺在床上喝光残酒。酒流进胃袋的那一刻他腾起一个莫来由的念头,然后摸出针筒走进满是水蒸气的房间。 他告诉她那不过是兴奋剂,情趣春药之类。她本来不愿意的,看见金币的时候又愿意了。低贱的女人总是经不起诱惑的。 然后他们继续做爱,坦然做爱,疯狂做爱,仿佛活着就是为了做爱。做到天昏地暗然后倒头大睡,睡醒的时候女人已经不见了,规矩地带走了他许诺给她的报酬。 一个彻头彻尾下贱的女人。 他拖着两条沉重的腿回到研究所,密室的玻璃柱里,他心爱的奥斯本宛若明湖静月的精灵。他颓然跪倒,在他的神面前,满心屈辱,满心懊恨。 美与丑,爱与欲,原来差别如此巨大!他想起昨夜那个女人,涌出奸尸的冲动。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液刺鼻的气味,奥斯本身上的每根导管都在液体里舞动。他极力控制住不让那些导管脱落,冰冷的液体污染了整颗心。 奥斯本的身体对他没有任何回应。活死人和QJ犯毫无交流可言。这一刻他真正无地自容,草草收拾了逃出那扇门,一锁就是好几个月。 他回到了正常的世界,道貌岸然扮演着原本属于自己的那个角色。清晨黄昏亲吻妻子,出席典礼参加宴会,教儿子骑马打猎。 他拼命地遗忘那些年那一夜他干了什么,他几乎就快说服自己了。可是某天他收到一封信,信里夹着一只针管告诉他,他即将再次成为某个孩子的父亲。 一个可耻的意外。 出于善后他找到了那个女人,她坦白告诉他自己缺钱,她一早就知道他是谁,她不想再吃苦受穷,至于孩子要不要,随他便。 他借口检查对那个女人做了许多测验,诧异的,除了怀孕她没有表现出任何精神异常。 “种子”的确在这女人身体里,可是她非常清醒,除了偶尔,晚上做梦。梦见自己是歌剧演员,有许多追随者,在大歌剧院表演。一个又一个,荒诞奇妙的梦。 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个契机,如果时间和金钱能带给他想要的,他求之不得。 他立刻把女人秘密安置到郊区一栋别业,她也积极配合,像一切靠上金主的娼妇。 Ivy,他给那个女人的新名字。成功存活的第四号,意外发现的变量。 那个愚蠢的女人什么都不懂,不久之后为他生下一个男孩。 孩子出生时他亲自去检查,那个孩子体内没有“种子”,单纯只是一个试验的副作用。而他期待的终于有了进一步发展。 Ivy总是在做梦,渐渐变得精神恍惚,乍看好像得了健忘症。然后她开始说许多根本没有经历过的事,许多上流社会的隐私,说得一丝不差,仿佛那就是她的亲身经历。 她没有疯,单纯有点蠢,沾沾自喜怀疑自己是灵媒,愈发装神弄鬼相信自己与众不同。而别人也开始相信她,甚至秘密邀请她参加私人聚会,打听某些秘密传闻。 这个低贱的女人开始有了一点小名,变成了一个三流交际花,红了一阵子,很快被人们厌恶。 奥斯本的记忆并不是上流社会的全部。有些旧事她可以知道,没接触的,新发生的,不可能说得出。 Ivy很快被认定是散布谎言的骗子,诋毁正义的女巫,歇斯底里的疯子。几次麻烦过后,没有人再理这个女人。虽然人们想不明白,公爵怎么会跟这种人搞上,还留着她那颗疯癫的脑袋愚蠢的嘴。 她被冷落在那栋房子里,只要出门就被丢石子吐口水,从滔滔不绝到闭口不言,渐渐变得更加疯癫。 这个过程非常漫长。许多年,许多年,她的儿子在长大,她在日复一日中扭曲。她不准儿子叫她妈妈,把黑发染成了金色,不穿裙子开始穿男装。她的举止越来越怪异,直到有一天,她浑身赤裸站在镜子前面,烧掉了被经血弄脏的衣服,亲手割去了自己的乳房。 那一天,公爵来了。 他亲自来收获,确认了宿主的状况,并且见到了长大的另一个儿子。 妓女的小孩果然不讨人喜欢,尤其是名字。他果断的将他塞进寄宿学校,然后将觉醒的第四号样本带回了研究室。 他如愿以偿唤醒了他真正的爱人,可是复活的奥斯本完全不是他期望的样子。 刚开始公爵还满怀憧憬对他安抚,精心守护在爱人身边,种种誓言海誓山盟,要他相信他们可以回到最初。 可是情况越来越糟糕。 在女人体内复苏,这是一个严重的意外。奥斯本的精神在漫长的同化过程中饱受折磨。 更严峻的是,他根本无法离开实验室,无法离开维持他肉体的那个玻璃空间。 他的身体已经经历了无数次移植,排斥反应伴随着反复的感染和再移植,他不能行动,不能拔掉身上的导管,甚至不能正常生理,什么都要依靠药物和仪器。 他复活了,复活的是一具扭曲虚假的壳。他回了魂却回到一个完全封闭的世界里。这一切令骄傲的奥斯本无可容忍。 “为什么要我活过来?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你这个疯子!你怎么能让我受这样的罪!你违背了自然!你让我变成了女人变成了怪物!!你不明白吗?是你杀了我!你的傲慢和自负害死我,你还要继续谋杀我的灵魂!啊!杀了我吧!快点让我死掉!我宁可下地狱!宁可被地狱之犬撕碎也不要跟她跟你,跟这些龌龊肮脏的东西一起存活!” 奥斯本怒诉,在这样的愤怒中一步步崩溃,歇斯底里。终于有一天,再次变回一个活死人。 实验失败了。本世纪伟大的医学家,高贵的公爵,他跟俄耳甫斯一样,将心爱的人带到地狱出口,刚刚拥抱住,刹那又失去。 ——神啊!我诅咒你!如果你无法容忍我的爱情,我将向恶魔祷告!把我的一切出卖给恶魔,把我挚爱的人还给我!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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