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日皇帝(穿越 2)——王亚伦
王亚伦  发于:2014年06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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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一章:负心人

 绿衣少女笑道:“除了三公子,谁人还能有这待遇!” 另一名粉衣少女则是将几碟糕点果品摆放上桌,动作的同时,眼睛滴溜直往门口瞧:“三公子,今日孟公子怎么没来?” “孟公子?”赵佑怔了下,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孟轲。 别说,这孟轲长像斯文俊秀,平时行为也几位正派,倒是颇受这阁里丫头们的青睐,只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以他的性格,要娶一名青楼女子过门,那是万万不可能。 见陈奕诚并不在意,于是笑道:“他最近忙呢,可能没时间过来,有什么话说出来,我帮你转告就是。” 粉衣女子面上一红,格格笑道:“不劳三公子,我以后自己告诉他。” “也好也好。” 一曲终了,赵佑率先鼓掌,大肆赞美:“妙啊妙啊,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酒菜一一上桌,梅香放下琵琶,大大方方过来,坐在他身边,抿唇一笑:“三公子要是喜欢,梅香日日弹给你听。” “现在这样就好,我可舍不得把你累着了,而且……”赵佑轻叹出声,握住她的手,苦着一张俊脸:“花妈妈知道我独爱姐姐,玉石漫天要价,我那给姐姐赎身的银子还差一大截呢!” 梅香听得心花怒放,垂眸道:“只要三公子有这份心就好,梅香会一直等着的,非君不嫁。” “真是我的好姐姐!” 赵佑搂住她的香肩,眼角余光偷偷去瞟陈奕诚,后者却是喝酒吃菜,视若无睹。 看样子,不下点狠药是不行了。 吃菜,饮酒,行令,猜拳。 甚至,还有一首又跳又闹手舞足蹈的“两只小蜜蜂”,赵佑从来没有这样放开,从来没有喝得这样畅快过。 没过半响,即是酒色上脸,两颊红晕,放下酒杯,突然从怀中摸出卷图册来,啪的医生抛到陈奕诚面前:“送你个好东西,我的私藏珍版,你先看看图,我等下再教你实战的。” 陈奕诚愕然翻开,但见上面尽是年轻那女赤逞身子抱在一起的画面,姿态各异,活色生香。 竟是一册春宫图! 陈奕诚俊脸潮红:“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呃……”赵佑打了响亮的酒嗝,正好喷到他脸上,酒气熏人,“那日不是说了吗,我来怡香楼教你必杀技……” 陈奕诚瞪着那春宫图,再慢慢抬眼看他,缓缓摇头:“我不想学。” 眼看就要扳回一城,赵佑怎肯善罢甘休:“口是心非的家伙,来都来了,说不想那是不可能得。”说吧,笑嘻嘻去拉他:“军营里没女人是吧,没事,今日我让梅香姐姐陪你……” 梅香在一旁听得分明,颤声说道:“三公子,你是不是醉了?” 赵佑勾住陈奕诚的肩膀,摇头晃脑道:“梅香姐姐,这位陈爷是我的好兄弟,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帮我好好招待着,他人本,你要像你以前地我那样,手把手地教……” “我几时对你……”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赵佑又转向陈奕诚,低低笑道:“我珍藏版的书,还有我的女人都给你了,怎样,我对你不错吧,这件雅室留给你,你慢慢享用……”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梅香那两丫头也十分够味,等下你也可以……” 朝他眨了眨眼,后面的话回味悠长,已经不必再说。 赵佑在一干人等目瞪口呆与某人怒焰滔天的注视下,招呼了小乐子,摇摇晃晃朝外走。 陈奕诚啊陈奕诚,期待着他的暴跳如雷,夺门而出! 没走出两步,背后桌椅声响,陈奕诚如他所愿起身。 “多谢,我会……好好享用,不负感情。”嗓音沉郁,最后八个字真真做到了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糟了,这个玩笑怕是开大了,这个家伙会不会因此自暴自弃? 一路碎碎哀怨念叨,却又不敢回头,只听得哐当医生,房门被人关上,内外相隔天地。 “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乐子冷静答道:“午时三刻。” 午时三刻,时间已经到了啊,这该来的人怎么还不来砸场子? 完了,陈帅哥贞洁不保…… 赵佑郁闷抓头,慢吞吞往楼下走,来往人等见他面色不好,皆是主动打招呼问候。 “三公子,怎么今日这样完得这样早?” “不会吧,三公子,这么久才来磨一刀,应该不会这样迅捷吧?” “是啊,要不要吃些部品调理下,我给你推荐一味,叫做鹿茸虎鞭大补丸,很有效的,保准你雄伟壮观……” 赵佑一把推开挡路之人:“去去去,少来烦我!” 千算万算,却算漏了这一着! 哎哎,多半是小桌子偷懒了,没去通知,要不一招大皇姐的性子,知道心上人即将偷吃,还不快马加鞭赶来! 不同于他的躁动不安,小乐子一直跟在身后,唇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赵佑瞥见那笑容,疑惑道:“你高兴什么?” “没什么。”小乐子摇摇头,敛容道:“主子留他在梅香姑娘房里,难道不担心梅香姑娘向他透露主子的事情?” “应该不会。” 梅香巴不得与自己扯上关系,让世人都知道他是赵三公子的人,再说他们又不熟,断不会与陈奕诚说实话的,至于与日月神教的人在楼中聚会,梅香也只知是自己的酒肉朋友,对他们的身份全然不识,也无顾虑。 不过,陈奕诚可不是个容易糊弄的主,他方才关门的决绝姿态,怎看怎么怪异…… 赵佑回看那紧闭的房门,心头一个激灵,这刚刚才逃出来,总不能自己又回去撞门吧,那样的话,还不被陈奕诚笑死?! “主子,现在怎么办?” 听着那少年温软的问话,心里莫名安定下来。 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赵佑是谁,还怕了不成? “走,我们去门口等着抓奸的正主前来,给她引领带路去。” 两人步下楼梯,迎面上来一人,年纪甚轻,衣着华丽,看着十分眼熟。 赵佑定睛一看,却是御史大夫之子,罗晋。 这罗晋自从当日在宜香楼比嫖是啊比之后,据说是伤了要害,落下心理阴影,四年来,终日闭门不出,这一会破天荒地出现在人前,实在让人诧异。 想到这里,赵佑扯开喉咙:“罗公子,好久不见!” 罗晋一见是他,脸上微红一下,笑道:“是赵公子啊,要走了么?” 赵佑点头,与他错身之际,轻声耳语:“怎么,你那玩意又管用了?” “我……我没……” 罗晋脸上一阵用一阵白,只拱了下手,逃命一般,急急冲上楼去。 赵佑哈哈大笑:“难言之隐,早治早好啊!” 小乐子在身后摇头低笑:“主子,你真是太顽皮了……” “我就这一个爱好,唯恐天下不乱,怎样?”赵佑撇他一眼,轻笑道:“有诗云,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说的就是他这样……” 话没说完,立时反应过来,掩口噤声。 见小乐子仍是一脸温和笑意,心中歉疚,低喃道:“我不是说你,我是说他……” “我知道的,我不会对号入座。”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 两人刚走出怡香楼大门,就见大道上尘烟微起,车轮滚滚,一堆商旅装扮的车队缓缓驰来,数十名短衣劲装的男子压着四辆装满货物的大车匀速通过,正往城南方向而去。 赵佑左顾右盼,突然感觉那前行队伍中一道目光若隐若现,朝着自己的方向投射过来。 眯眼看去,那是一张年轻清秀的面孔,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之灾对视的刹那,唇间扯动。 赵佑微微颔首,对着小乐子笑道:“这车队好威风!” 小乐子也笑:“是啊,很威风,还很招摇。” 这样威风又招摇的车队主人,除了那位南越大财主,还能是谁?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最后一辆大车缓缓而去,一辆外形华贵的玄金马车紧跟其后驰了过来,车帘撩起,有人大笑着探出头来。 “三弟,我远远就看着像,果真是你!” “老哥!” 赵佑欢呼一声,大步迎上前去见礼:“老哥只说要来,都没明确各具体时间,我好去城外迎接啊!” “路上行程说不准的,不用麻烦了。” 刘海被一名侍从扶下车来,依然是面目慈祥,衣饰贵气,只两颊消瘦,脸色青白,精神却很好。 赵佑简装一惊:“老哥可是病了?” “我……咳咳……咳咳……”刘海刚要说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脸颊胀得通红。 赵佑过去给他拍背顺气,那站在旁边的侍从赶紧从怀中掏出个小瓷瓶来,倒出一粒丹药奉上。 刘海手指颤颤捻起,一口喂进嘴里,仰头吞下,这才渐渐平复,苦笑道:“哎,前两个月染上风寒,大病一场,拖了许久才好,这年岁大了,容易落下病根……不碍事,不碍事的。” “老哥身体不好,怎还亲自过来,交由手下来办不是一样么?” 刘海摇头叹道:“这入驻帝都好几年,好不容易扩大规模,不过来看看我不放心啊。” 商人重利,大抵疑心病都不小吧,尤其是像这种家财万贯的大商家,身下又没个子嗣,凡事亲力亲为,不累得病倒才怪。 呵呵,他运气怎么就那么好,有那么多能干的属下,个个出类拔萃,忠心耿耿,除了重大决策由他来定之外,教中大小事务从来不用他操心,相比之下,幸福多了。 “老哥一路舟车劳顿,须得好好歇息修养。”赵佑见刘海一脸的病容,又朝背后怡香楼瞟了一眼,有些迟疑,总不能请她去青楼坐坐吧?更何况,那上面还有一个大麻烦在等着自己呢…… 刘海见他眼光闪耀,神色尴尬,不觉会心一笑:“嗯,我只是在车上看着是你,过来打个招呼,年轻人嘛,好好玩你的去,不必管我,我们改日再聚也是无妨。” 赵佑正中下怀,于是笑道:“我最近被家里管得紧,今日难得出来,那怡香楼的妞儿缠着不放,实在脱不开身……老哥是订了哪个客栈?我明日看你去。” 刘海捻须大笑:“我也是过来人,明白的,明白的。在这会在帝都待得长,人又多,住客栈麻烦,索性在城南买了一处宅子,地方还不错。”一个眼神过去,那侍从就恭敬风尚一张纸片:“这是地址,你若是哪日空了,就过来坐坐,我们兄弟俩好好聊聊。” 赵佑接过来,满口答应:“一定一定。” 目送马车远去,又等了一会,还是没有见到皇宫方向过来的大队人马,心里那一丝躁动愈发强烈起来。 赵茹没理由不来的,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边走边思忖,慢慢踱回大门去,花妈妈们正好下得楼来,一看这金主又重新回来,大喜过望,奔过来殷勤招呼:“三公子,是不是梅香招呼得不好?那丫头见你许久不来,在闹脾气呢,你别跟她一般见识,我给你另外找姑娘来,可好?” 赵佑心思不定,眼见她身后一群千娇百媚的没人跃跃欲试,连敷衍做戏的兴趣都美玉偶,直接摆手拒绝:“不用了,我就在大厅坐坐,等人。” “那三公子你先坐会,我叫人给你沏壶明前云清来。”花妈妈见他面色不爽,也不再多说,扭动着丰腰肥臀吗,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喝了半壶茶,又听了几段小曲,慢慢悠悠混时间,哦有些心不在焉,眼珠转来转去,止不住往楼上瞟。 终于没忍住,将那句话问出来:“小乐子,这玩笑开得过分了吧?” 小乐子垂眸,淡淡一笑:“还好。” 过了一会,又问:“什么时辰了?” 小乐子朝堂前壁上瞥了一眼,大道:“申时三刻。” 申时三刻?陈奕诚在房里都整整一个时辰了! 话说,他有那么厉害吗? 小乐子注意着他的神情,试探问道:“主子,要不我去雅室门前瞧瞧动静?” “嗯嗯。”赵佑不迭点头:“年轻人,还是适可而止比较好,时间太长,要是弄坏了,我不好向大姐交代……” 小乐子暗自好笑:“是,我这就去。” 话答应得挺好,只是脚步悠闲,穿过大厅,走过回廊,踏上楼梯,不时还雨来王之刃点头招呼,赵佑在背后看得着急,不由低吼:“你不能快点?!” 没等小乐子走进,那房门从里面打开来了,陈奕诚发丝微乱,略显疲意走了出来,边走边理华服上的褶皱。 小乐子上前一步,微微笑道:“主子还在担心陈爷呢……” 陈奕诚冷笑:“我好得很,不用他担心……” 见得两人一前一后下楼,赵佑赶紧迎上前去,讪讪笑道:“我在楼下厢房里睡了一脚,总算把酒醒了,对了,你那里什么状况?梅香不错吧?” “嗯,不错。”陈奕诚回答得十分简洁,边说边往下走,一直走到宜香楼大门口,这才回头扔下一句,“我职务在身,不能久留,你们慢慢玩。” “哎,陈……” 赵佑紧追两步,见他头也不回离去,只得笑道:“看来是真的生我气了。” 可是至于吗,自己多认识的许多工资少爷,比如方才遇见的罗晋,哪个不是在府中养着几个通房丫头,或是直接来青楼开荤,他都二十岁的人了,还那么别扭干嘛? 说不出心里是喜是忧,呆立半响,这才慢慢走上楼去,查看战果。 叩了一阵房门,才见那粉衣少女开门出来,一件事他,柳眉竖起,砰的一声就要关门。 赵佑赶紧一步上前,手掌挡住:“好妹子,是我啊,三公子!” “我关的就是你这个负心人!” 粉衣少女娇声叱道,恼怒之际,也没注意到他的手指正扳住门板,用力合上。 “主子小心。” 随着话声,一只手臂适时伸了过来,轻轻一推,房门大开。 之间桌上杯倒碟空,一片狼藉,琵琶也是随意疼在软凳上,好似还断了两根铉,这都不是重点,关键是拿雕花大床,帷幔低垂,被褥凌乱,梅香只着层鹅黄薄衫,正斜靠坐榻上,披头散发,泪流满面,玉颈上一处紫红吻痕,清晰可见。 绿衣少女守在榻前,递上温热布帕:“姑娘,洗把脸吧,别气坏了身子。” 梅香垂头低叹:“死了正好,一了百了……” 不会吧,真的扑倒了? 第一百零二章:偷窥 赵佑立在屋中四处打量,正半信半疑,就听得开门的粉衣少女不冷不热唤道:“姑娘,三公子回来了。” 梅香一听此言,缓缓抬头,对上赵佑一脸尴尬的神情,突然悲从中来,掩面放声大哭:“都把我送人了,你还回来做什么?你走啊,走啊,走得远远的!我不想看见你!” 赵佑干笑两声,慢慢挪动脚步,小心翼翼地问:“我方才喝醉了,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情,实在对不住……姐姐,你和陈爷,没做什么吧?” 梅香含泪惨笑:“说错话?哈哈,酒醉之后吐真言,三公子,你便是这样看待我的,是不是?姐姐在你心中就是个可有可无的青楼女子,召之即来,挥之则去,高兴时一掷千金,不高兴了随手就给了别人,自古红颜多薄命,郎是薄幸负心人……” 赵佑听得头皮发麻,自知理亏,无言以对,只是讪笑:“姐姐口才真好。” “你!”梅香珠泪滴落,冷冷笑道:“我和他有没有做什么,你还看不出来吗?那陈爷样貌身段都是一流,出手也大方,他还说过几日再来瞧我,我赎身所需银两,他眉毛都没皱一下就答应了……” “姐姐,你听我解释……” “不必说了。”梅香指着凳上破碎的琵琶,咬牙道:“弦断情逝,你我之间情分就如此物,从此天涯路人。” 赵佑额上冷汗涔涔,台词好雷,越听越觉得是一出虐剧,自己好死不死居然当了一回男主! 微微皱眉,只抓住关键一点,沉声再问:“你说实话,你和陈爷,真的好上了?” 梅香闻言一颤,面色渐白,终是含泪点头:“他力气那么大,脾气又坏,我一介女流,有什么办法……” 只听得轰然一声,赵佑一脚踢翻面前的软凳,怒发冲冠,扭头就走。 肺都要气炸了,这个陈奕诚,一点打击就接受不了,怎么可以来真的,辜负他……大皇姐呢?! 等赵佑怒气冲冲赶回寝宫,小桌子也是第一时间跳出来。 “禀报王子,长公主今日一大早就陪皇太后去普度寺上香还愿,并不在宫中。” “笨蛋,怎么不早说?!” 小桌子委屈道:“努力刚想出宫通知王子,没走到宫门,就被陈总管叫去帮忙,忙活了半天。” “帮什么忙?” “太后寿宴,请了本国最有名的戏班子进宫表演,御花园里在搭五彩花台,外来工匠实在太多,陈总管叫奴才去帮忙看着……” 赵佑翻了个白眼,“笨蛋,你不知道太后寿宴临近,到处都在抽调人手吗,还大摇大摆在路上走,稍微回避下行不?” 小桌子抓了抓脑袋,可怜兮兮道:“奴才知错了。” “算了,你下去吧。” 赵佑揉了揉额头,很是无奈,这个小桌子,若是有小乐子一半机灵,他都省心不少。 坐到书案前,想了,从袖中掏出刘海给的新居地址,仔细端详。 小乐子端了糕点过来,放于案上:“王子在怡香楼没有吃好,再吃一点吧。” “嗯。”赵佑从碟中取了一块塞过嘴里,边嚼边含糊道:“这地址,怎么有些眼熟?” 小乐子朝纸片上瞟了一,摇头道:“我没陪王子去过此处。” 赵佑看了又看,忽而一笑:“你没去过,并不代表我也没去过……” 这地址,不就是奸商周金水家所在吗? 当年这周氏父子被自己搜刮了不少白银,好好整治了一回,后来他在帝都里名声越来越大,被外界传闻出身官家,后台势力雄厚,那周氏父子心怀愤懑,又没有机会报仇,因为他的特殊“关照”,在帝都的生意每况愈下,家道中落,最后落得个收拾包袱,远走他乡的下场。这回连宅子都卖了,看样子已经不打算再回京城了。 想起周府的朱门碧瓦,高墙大院,轻笑道:“我这位老哥一出手就买下这么大个宅子,一年到头也难得来住几次,真够大方的,相当于假日别墅了!” 小乐子低头给他倒茶,语调清淡:“根据邪队传回的讯息,刘老板在南越生意越做越大,还在南越边境建有冶铁作坊,技术精良,所辖的大小牧场足有十来座,其中有一种大宛良驹,善于冲刺,品种纯良,深受各国客商青睐,一来一往,进账丰盛,购买个宅子那是小菜一碟,不足为奇。” “铁器和马匹,从来都是相当赚钱的生意,嗯,铁器,马匹……” 赵佑摸着下巴,两道英气十足的眉毛拢在一起。 小乐子一见他这陷入沉思的习惯性表情动作,也不打岔,估摸着有一小会,这才问道:“王子可是觉得哪里不妥么?” 小赵佑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淡淡道:“没什么,传令下去,让邪队查查,刘氏商行与哪几国的贸易往来最为频繁?交易的分别是些货品?” 小乐子点头:“是。” 赵佑沉呤着,又道:“另外,关于那个大宛良驹的详细资料,我想看看,还有,除了这大宛良驹,刘氏牧场还有些什么样的骏马,品性特点如何……” 小乐子眼底闪过一抹深思之色,却没说什么,默记在心。 赵佑盘算了下日子,续道:“下回歇课日,我去老哥的新宅拜访,你提前给准备些礼物。” 小乐子眉头微皱:“要不要带几名毒队弟兄乔装成侍从?” 赵佑瞥他一眼,笑道:“我这是去赴家宴,又不是去掐架,没必要吧?再说,铁士给我留了一名高手在暗中保护的,每到关键时刻,他必然出场。” 小乐子好奇问道:“什么高手?” 赵佑摇头,眼光不自觉瞟向那边墙壁的深深凹痕,欣然道:“他蒙了面,不过个子挺高,武功也好,居然和陈奕诚不相上下,也不知道铁士从哪里找来的,就是行踪太诡秘了。”那柄钉在墙上的柳叶刀,自己生怕母后看见盘问,悄悄找了个力气大的太监,好不容易才拨出来的,倒忘了该把凹痕给修补了。 小乐子勾唇一笑:“王子好像对他印象不错。” “那是当然。” 赵佑随意应了句,目光又落在案几上,窗前纱帘轻动,有微风袭来,卷起那纸片在房中飘来荡去。 这个春天,真是不让人消停…… 自从陈奕诚出任宫禁郎将,每日一早必来月清宫报到,而此次怡香楼事件之后,却是再难见其踪影,就算在宫中碰见,他也是来去匆匆,夹在一队侍卫中远远惊鸿一瞥。 时间一久,连蓝婉晴都忍不住过来询问。 “佑儿,你和奕诚到底怎么了?闹了别扭是不是?这孩子好几天没来了。” 赵佑叹气答道:“我可能是把他得罪了。” 蓝婉晴蹙眉:“怎么回事?” 赵佑哪里敢说真话,吱吱唔唔道:“也没什么,他不高兴我出宫去玩儿……” 蓝婉晴手指轻点他的额头:“你呀,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这贪玩好事的性子,也该改改了!” “哎哟,母后手下留情!”赵佑笑着躲开,见得蓝婉晴横眉冷眼的模样,只得靠了过去,悠悠道:“母后当体谅我的,这两年父皇让我们三人上课听朝,一路督促紧盯,两位皇兄之间的明争暗斗从未断过,我只想置身事外,不想被放在火上烤……” 蓝婉晴扶着他的头发,轻轻叹气:“你从小就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我也从来没担心过,但是奕诚不知道你的想法,难免不误会的,你就没想过跟他解释解释?” “这个啊,以后再说吧。” 赵佑苦笑,他都与自己划清界线了,还解释什么? 自己也不是故意要整他,只是气不过他日日紧逼,频频表白,这才带他去怡香楼看场戏,开个玩笑,再说自己还特地留了后路的,不想不皇姐因故未到,全盘皆乱…… 谁知道他这大男人这样以不起激,如此沉不住气呢,美色当前,一下子就沦陷了。 玩笑开大了,自己也内疚,也郁闷,可是连句话都不跟自己说,他也太小气了吧?别的不说,再怎样,也是相识多年关系不错的好哥们啊! 大男人,小气鬼…… “佑儿,佑儿……”蓝婉晴连唤两声:“你在想什么,想得这样出神?” “哦。”赵佑回过神来,摇头笑道:“没什么啊。” 蓝婉晴嗯了一声,朝他上下打量,心有所悟:“佑儿,我见你这几日也是心不在焉的,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上奕诚了?” “我……喜欢他?”赵佑瞪大了眼,指着自己的鼻尖,哈哈笑道:“母后怎么这样说,我会喜欢他?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蓝婉晴收敛笑容,正色道:“放眼这帝都男人,不论相貌人品,还是家世资质,奕诚都是万里挑一,个中翘楚,你难道就一点不动心?” 动心? 见他决然关上雅室房门,见他不理不睬一走了之,心底那丝躁动,那种不安,会是……动心吗? 他,动心? 对象,陈奕诚? 赵佑茫然望着她的脸,呆了半晌,仍是摇头:“我没有,我只当他是朋友。” 自己只是这些年扮演纨绔子弟,入戏太深,以至浑身痞气,喜欢欣赏帅哥,调戏美男是没错,但是说到真的对谁动心,好像没有,而且,也没这样的心理准备。 他没喜欢谁,也暂时不打算喜欢谁。 陈奕诚优秀如斯,确是自己心目中的完美人选,对自己也是极好,可是如果爱情会束缚手脚,停步不前,前世崇尚自由的他,这一世也不可能因此而勉强自己,放弃生活中更为绚烂的精彩。 蓝婉睛哪里知道他的这些千奇百怪弯弯绕绕的心思,见他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内心更加笃定,推他一把,笑道:“这里又没外人,别不好意思承认,知道是自己的问题,就去赂奕诚好好谈谈,认个错,奕诚为人宽厚好说话,定不会为难你……” 见他不动,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啊!” 母后在上,孕妇为大。 赵佑俯首称是,不情不愿走出门去。 踏出门槛的一刹那,一道青影讯如光电,瞬间闪进了隔壁门内,朝着他远去的背影,眼光深幽,若有所思。 赵佑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感官收起,浑然不觉。 认错…… 做了就做了,人先恼自己,还施人身,玩笑而已,何错之有? 越想越是不服气,在皇宫里转了一大圈,干脆到御花园赏花散心去也。 看着那花红柳绿,草长莺飞,沉郁的心情好了许多,不知不觉就走到那晚宴会表演场地,但见园中空旷平整处,已经建好一座重脊彩台,其间张灯结彩,雕梁画栋,无数工匠正在做着最后的装饰。 赵佑站在台下看了没多久,就有太监宫人过来行礼问候,不得清静,只得笑着摆手,又朝前走。 顶上阳光微微刺眼,正往绿荫深处行进,忽觉脚下碰到什么,一个踉呛,险险朝前扑倒。 “谁啊?!” “嘘……” 低呼的同时,见得那一丛木槿下蹲着之人熟悉的脸庞,不觉一愣:“天儿,怎么是你?” 赵天赶紧拉他一把,赵佑猝不及防,被他拉得直接跪倒在地,好在底下是绵软的草丛,倒是不觉得痛。 “小子,你做什么?!” “三王兄,小声点……” 赵天指向林木深处并肩而行的人影,嘻嘻笑道:“你看大皇姐,一日不见陈哥哥,整个人就跟丢了魂儿似的,一旦见到,就立时恢复正常了。” 赵佑视力奇佳,一眼看清那两人的身形样貌,正是大皇姐赵茹和陈奕诚。 真是冤家路窄,阴魂不散…… 陈奕诚游目四顾,仔细从林间各个角度观察彩台下方的贵宾席位,赵茹奕步变趋,寸步不离。 “奕诚,我走累了,我们回平乐宫歇会去,我准备了乌梅汤……” “我公务在身,不便远离,要不我叫人来送公主回寝宫。” 陈奕诚说着,作势欲唤,赵茹赶紧按住他的手臂,口气柔软:“不用了,我就在这里歇下就好。” 赵佑听得叹气,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没想到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骄娇皇女,也有如此妥协退让的时候。 陈奕诚点头,看了看四周,指着树荫下的一张石凳道:“公主可以去那里坐坐。” 赵茹应声而去,端然坐下,见他笔直站在一旁,便去拉他的衣袖:“你也坐吧,我有话跟你说。” 陈奕诚身形微闪,即是退后半步,抱拳道:“公主有话,但说无妨。” 赵茹终于忍不住,气得啪的一声拍在石凳上:“公主公主,总是公主!我给你说了多少次了,叫我茹儿,别叫我什么公主!” 陈奕诚躬身未起:“君臣礼制,不可轻越,请公主见谅。” “奕诚!”赵茹腾的站起,直视着他,咬牙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为何就那么对我那么生疏,那么冷漠,那么不喜欢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还是,你心里已经有了别人?!你说,你说啊!” “哗……”赵天双眼瞪得溜圆,在一旁悄声低叹:“皇姐好凶悍,战况好激烈……” 赵佑捂住他的嘴,努力朝身后挪动:“走吧,要是被发现,我们会死得很惨。” 赵天摇头扭身:“唔……再看一会儿……就一会……” “看什么看,快走啦……” 就在两人压低声音争执不休之际,那边赵茹的低吼声仍在继续。 “你说话啊,怎么不说话,我父皇的指婚,你是不是还要一直拒绝下去?” 陈奕诚低叹:“对不起,奕诚不配。” 赵茹一怔,颤声道:“为……为什么?” “因为……”陈奕诚目光流动,从那林边木槿丛中掠过,温声道:“我已经有了心上人。” 赵茹面色一白,几乎站立不稳,喃道:“她是谁?是谁?” “只是一名普通女子,不劳公主挂齿,奕诚职务在身,请恕告退。”陈奕诚说罢,匆匆行了一礼,头也不回,大步向林边走去。 赵茹回过神来,提起裙摆碎步追来:“奕诚,我不信,回来,你回来!” 赵佑听得脚步声过来,吓得将赵天死死按住,两人双双伏地,大气都不敢出。 不想陈奕诚竟是对准方向,径直而来,蓦然看清草丛中的两人,满面惊诧。 “三王子,四王子,你们怎么在这里……偷窥?” 赵茹方才求爱被拒,正值羞恼,如今一见两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玉手伸手,蔻丹鲜红,一左一右,揪住两人的耳朵,提了起来:“两个臭小子,好的不学,合着旁人来欺负我!我告诉父皇,告诉皇祖母去!” 第一百零三章:苦肉计 “大皇姐饶命,我们只是路过,只是路过!” 赵佑哀叹一声,正被她推搡着朝前走,陈奕诚偏在背后好死不死补上一句。 “三王子,多谢你的大媒,那位梅香姑娘,我已经准备去她家提亲。” 老天,他还不想死! 宛如慢镜头一般缓缓转头过去正对上赵茹杀人样的眼神,赵佑头顶上顿时起了一阵风旋,俊脸垮下,欲哭无泪。 “赵——佑!” 赵佑接下来的日子,简直可以用水深火热来形容。 大皇姐赵茹听说自己的心上人另有所爱,而且还是由他介绍撮合,怎会善罢甘休,将他臭骂一顿过后,又哭哭啼啼去找太后诉苦鸣冤,其母妃令妃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一大早就来月清宫找蓝婉晴评理。 宫人内侍皆被屏退出门,就留了个明珠在一旁侍候,整个月清宫正殿,都回荡着令妃愤懑不平的指责之声。 “妹妹有孕在身,我原本也不想来打搅,就想问问三王子,茹儿对他怎样,这宫中上上下下都看在眼里的,平日关爱照顾不说,他上回犯了事被太后处罚,也是茹儿出面苦口哀求,才得以从轻发落;后来要跟着奕诚习武,茹儿怕他身子弱吃不消,天天去御膳房守着煲汤炖补品,三天两头往月清宫……可是三王子呢,他是怎么回报我们茹儿的,明知道茹儿对奕诚一往情深,还从中作梗,硬给奕诚塞女人!茹儿受了天大的委屈,茶饭不思,成天躲在寝宫里哭,所有苦水都往自己肚子里咽,真是可怜的孩子……” “姐姐息怒。”蓝婉晴朝一旁垂首而立的赵佑瞪了一眼,挽住令妃的胳膊,温言笑道,“佑儿这孩子性子开朗,平日嬉皮笑脸惯了,但是在大事上绝不含糊,他怎么可能介绍别的女子给奕诚呢,这肯定是个误会,你先被生气,听佑儿好好解释。” 令妃正在气头上,啪的一声推开她:“没什么好解释的!奕诚亲口所言,天儿也在场,听得清清楚楚,茹儿盼了四年盼来的金玉良缘,都叫你的好儿子给搅黄了!” 眼见蓝婉晴被推得身子微晃,赵佑急得赶紧扶她坐下:“母妃,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蓝婉晴摇了摇头,捂胸抬眸,眼光一闪,忽然一个巴掌挥过去:“都是你,都是你惹出来的祸事!你明知道奕诚是长公主的意中人,那般精贵,还去招惹他作甚?” 赵佑抚着被打的脸颊,鼻子一酸,眼泪簌簌,扑通一声跪下:“孩儿知错了,任打任骂,只求母妃不要气坏了身子……呜呜……” “现在知错了?你心里还有我这个母妃吗?” “母妃……呜呜……” 赵佑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令妃站在一旁,见此状况,似心有不忍,终于开口道:“好了,妹妹,你也不要动气,就让三王子起来说话吧。” 明珠立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听得此话,赶紧过来搀扶。 好个头,这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这回才来求情,也未免太假惺惺了! 赵佑眼珠一转,挥开明珠的手,侧过头去,抱住蓝婉晴的腿,呜呜哭道:“母妃,我错了,我错了,我往后再也不敢了!”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这不争气的孩子!”蓝婉晴丝毫不理,手掌抬起,劈头劈脑朝他头上肩上拍过来,究竟用了多少力道,只有他母子两人才知。 明珠吓得低叫:“娘娘,您手下留情啊!三王子身子弱,可别打伤了,娘娘自己也要保重啊!” 打的打,哭的哭,劝的劝,整个殿内乱作一团。 正当闹得不可开交,忽闻殿外一声高唱:“陛下驾到!” 哈哈,小乐子通风报信,时间拿捏得刚刚好,这父皇来得可真及时! 赵佑一边抱着蓝婉晴哀号,一边偷偷瞟眼去看,只见赵文博头戴珠玉高冠,身着帝王服,行走如风,大步踏进,威严道:“声响这样大,到底出了什么事?” 天子突然驾临,令妃吓了一大跳,赶紧提裙迎上前去,跪拜见驾:“亲身叩见陛下。” 蓝婉晴一拉赵佑,原地作势欲跪:“妾身叩见陛下……” 赵文博一个箭步猛冲过来,将她扶住,温和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悦:“上回朕不是说了吗,你身子不便,这些礼数,就不必遵循了。” 蓝婉晴眼中泪光盈盈,垂首道:“妾身无妨,天家礼数不可废……” “朕说可以就可以。”赵文博不由分说将她扶起,按坐在锦凳上,转头又看向地上兀自抽泣一脸狼狈的少年,朝底下以头点地的明珠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去把你家主子扶起来!” “是,陛下。”明珠吓得急急站起,伸手去拉赵佑,小声道,“王子,王子,快起来……” “孩儿有罪,孩儿不敢起来。” 赵佑哭得稀里哗啦,一面摇头,一面使劲往下沉,明珠见天子在场,心慌意乱,又急又怕,哪里拉得起来:“皇姐王兄都身份尊贵,就孩儿不受待见,父皇不疼,母妃不爱,呜呜,孩儿要离宫出走,跟着外公浪迹天涯去……” 正嚷得起劲,手臂一疼,却是赵文博趁人不备狠狠掐他一把,疼得他眼泪更是狂飙,心中郁闷不解,只觉身子一轻,被赵文博用力拉起来。 “傻小子,尽说混账话!”赵文博瞪他一眼,眸底却是暗藏笑意。 赵佑揉着被掐痛的地方,扁嘴不语,这个父皇,就算看出自己是在演戏,也没必要下手这样狠吧,保准一片淤青了! “陛下……” 听得不远处令妃恍然低呼,赵文博过去,将她也扶了起来:“朕听说你过来月清宫找佑儿说事,佑儿年少无知,你这做长辈的,就不要与他计较了吧?” “妾身不敢。”令妃顿了下,满面悲戚,哽咽道,“但是陛下,茹儿是堂堂赵氏王国长公主,怎能忍气吞声,任人欺辱……” “茹儿的事情,朕也听说了。”赵文博打断她的话,不紧不慢道,“孩子们都大了,这些儿女私事,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儿女自有儿女福,我们就静观其变,乐见其成吧,母后那里,朕自会好生解释,你们就不要再去告状了。” 他这一番话说得清淡,却暗含天子威严,令妃听他如此表态,也不好再说什么,知趣行礼告退。 等令妃一走,殿内安静下来,赵文博慢吞吞转身,朝向那低眉顺目的两人,鼻腔里淡淡哼出一声。 “哭啊,怎么就不哭了?” …… 陪同父母午膳过后,在母妃那里讨了些药膏,漫步回到自己寝宫,赵佑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一场苦肉计,总算将事情平息下去,这回是托了母后腹中孩儿的福,父皇亲自过问,明里暗里庇护,只用了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就封住了令妃的嘴,这帝王心术,用到后宫家事,同样奏效,很值得学习。 坐到梳妆台前,对着铜镜仔细端详,母后那一巴掌,听着响亮,其实并不重,事先又有眼神暗示,根本不碍事,只是收掌之际,指甲在面颊上刮了一道微红的划痕。 正瞅着铜镜中略显狼狈的面容,背后青光微闪,镜中映出一张温润明秀的俊脸:“王子,过来搽药吧。” “嗯,我自己来吧。”赵佑应了一声,转过身去。 “还是让我来吧,王子闭眼就是。” 小乐子打开一只小巧的银盒,手指从中挑了些许暗红色的药膏,另一只手轻抬他的下巴,正要抹上,忽又停住。 看了看指尖的药膏,手指凑到鼻前,深深一嗅:“不对,以往消肿止痛的药膏,颜色气味都不同。” “知道你心细。”赵佑睁眼一笑,“这本来就不是消肿止痛的药膏。” “那这是……” “我外公特制的,显创留痕膏。”赵佑暗自好笑,没想到这位老人家年逾花甲,还童心泛滥,做出这种稀奇古怪的整人之物来。 小乐子微微错楞:“为什么要留痕?” 赵佑拍了拍面颊,轻笑道:“既然是苦肉计,怎么能不演到底呢?来吧,早些抹上,早些出效果!” “但是……” 小乐子还在迟疑,赵佑已经拉起他的手指,朝自己被打的地方点去。 “王子,还要演戏吗?”小乐子顺着他的意思,药膏涂上,指腹轻轻摩挲那细嫩的肌肤,眼底充满怜惜之情,“其实又何必呢,那么俊的一张脸……” 赵佑笑着拍拍他的手背:“放心放心,我不会乱来的,这药膏只要停下不用,三日之后自行消除。” 这三日,足够他在宫中溜达一圈,出宫去串门一趟。 药膏抹散,小乐子净手之后,又给他肩颈细致按摩一番,赵佑舒服得直叹气:“爽死了,真是爽死了,哎呦,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就像睡觉。” 小乐子在他背后轻缓揉按,目色温柔:“王子方才也累了,想睡就睡吧。” 赵佑依言阖上眼皮:“我就睡半个时辰,等下要出门的,你记得叫我。” “是,王子好好睡吧。” 小乐子温言软语,替他脱去鞋袜,拉上薄被,凝望着那绝帅的睡颜,唇边笑意加深。 守在榻前没一会,就听得外间响起人声。 赵佑困意袭来,眼睛都懒得睁,也没凝神去听,只不耐嘟囔道:“闹哄哄的,是不是又有人来砸场子了?赶走赶走!” “王子别管,我出去看看。” “好……”赵佑翻了个身,继续沉睡。 小乐子起身出门,刚走到殿前复廊,就见一道英姿挺拔的身影正大步流星走来,背后小桌子在卖力追赶,不迭低唤:“陈郎将,陈郎将,王子这会该午睡了,请容奴才先去通传。” 陈奕诚步履不停,朗声回道:“我有要紧事,刻不容缓。” “陈郎将,请留步。” 小乐子从宫柱后方迈出一步,恰好挡住他的去路,面色清淡,负手而立:“王子已经睡下了,陈郎将想要探望的话,还是改日再来吧。” 陈奕诚冷眼看他,目光如电掠过,眼前少年身高比自己略矮,体形修长偏瘦,面容美如女子,应该不是…… “听说王子今日挨打,我特意过来探望,不知王子情形如何?” 小乐子听他一问,苦笑道:“情形……很糟糕。” 陈奕诚剑眉一扬:“你说具体些!” 小乐子叹气道:“令妃娘娘前来说理告状,气焰冲天,咄咄逼人,娘娘听得火起,朝王子一阵捶打,娘娘是练过拳脚之人,王子那身子骨怎么经得起这样折腾,当场就起不来了……” 陈奕诚眉头紧皱,追问:“后来呢?” 小乐子答道:“后来幸好陛下散朝过来瞧见,从中劝解,才把令妃娘娘弄走了,要不王子还挨得更惨。” “王子伤在哪里?” “全身都有伤,尤其是脸上,又红又肿,都不成人形了,王子向来以帝都第一美男自居,这回伤了脸,难过得不行,气得将铜镜都摔了。” 陈奕诚吸了口气,声音暗哑:“你让开,我看看去……” 小乐子手臂横伸,丝毫不让:“王子心情不佳,好不容易才服了药睡下,叮嘱闭门休歇,不予见客;娘娘也说了,王子须得安心静养,不宜打扰,更不能情绪激动,都则汤药效力减半……往陈郎将三思,让王子安静休养,不要让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为难。” “你……” 两人目光碰上,对峙不动,小桌子在一旁看得呆住,好半天才回神,站到小乐子身边,怯怯帮腔:“是啊,陈郎将,小乐子没说假话的,你还是请回吧。” 陈奕诚默然看了下那边回廊深处,微叹一声,突然一个转身,朝来路大步而去。 看着那端挺直的背影,小桌子悄然喟叹:“这陈郎将,当真是将门虎子,英武不凡,难怪长公主闹得天翻地覆,非他不嫁……” 旁边之人轻笑:“闹吧,只要他没这心思就行。” 小桌子听得不解:“谁?” “你啊!”小乐子在他额上敲了一记,笑容满面,漫步回房。 情敌虽退,然形势不明,看紧那没心没肺的主子,才是当务之急…… 一觉醒来,整个人都是无比舒爽。 坐在榻上,接过小乐子递上来的温热步巾擦了脸,拾起枕边的铜镜一照,只见面颊上一片红痕,高高肿起,俨然一副遭受重创的模样,逼真得吓死人。 “真是个好东西,本王子这幅尊容,没人会再来找茬了吧。” 赵佑对效果十分满意,示意小乐子将药盒收好,伸了个懒腰,随意问道:“对了,先前是谁在外面吵闹?” 小乐子略想一下,答道:“是陈郎将。” 赵佑皱眉:“是他?他来做什么?” 小乐子笑道:“大概是听说王子挨打,心里歉疚,过来探望。” “哦。”赵佑瞥他一眼,“你把他赶走了?” “不是赶,是请。”小乐子笑了笑,忽而面色一整道,“王子是希望我把他赶走吗?” “俗话说得好,冤冤相报何时了。呵呵,我摆他一道,他将我一军,已经扯平了,本王子心胸宽广,不计前嫌,等过几日我消了肿,他消了气,我再找他喝酒去……” 小乐子没说什么,只递上来一册薄薄的书卷:“这是上回王子交会邪队几项事务的调查结果,请王子过目。” 这样快就有眉目了? 看来自己在南越安插邪队弟兄的决策,十分英明正确。 赵佑接过来,迅速浏览一遍,低声喃道:“竟然跟几国都有生意来往……” 小乐子点头道:“不错,这其中还包括赵氏王国。刘氏商行在南越实力雄厚,颇有后台,其中聚集了最好的冶铁驯马高手,明里经营茶叶香料丝绸瓷器,诸如此类,暗中则是出售铁骑马匹,所售之物品质优良,价格实惠,各国都是幕后与其交易,积极充实军备。” 难怪那样耐大气粗,原来是做这样的生意,想必别的那些小打小闹,幌子罢了。 赵佑从头细看,边看边连连笑道:“若是将来几国交战,老哥倒是可以大发一笔横财。”想了想,又问,“老哥其实是宋氏王国之人,这样的超级大商贾,宋氏王国国主就任其发展,不予约束?” “据邪队派驻宋氏王国的弟兄传回消息,那凤如镜贪杯好色,近年来一心寻求长生不老之术,宋氏王国军政大权实际却是握在他弟弟凤如岳手里,刘老板精于交际,与宋氏王国正要打得火热,这最近几年发展迅猛,天下无人能及。” “没想到,我还能有个这样厉害的老哥,这运气啊,好得出奇。”赵佑摇头,自嘲笑道,“本以为是本王子人品出众,魅力无穷,没想到只是块借助上位的跳板。不过也是奇怪,他为何这四年来对我一味给予,不图所求?” 第一百零四章:企图 小乐子抿唇,半晌才道:“这刘老板早知王子身份,却如此沉得住气,只怕另有企图。” “另有企图?图个什么呢?其实我就是一个庶出王子,在朝中一无背景,二无人脉,他怎么不去巴结我两位王兄,这宝可没押对……”赵佑说罢,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跳下软榻,推下还在沉思的小乐子,“去给我拿件干净衣裳来,我该去拜会他老人家了。” 小乐子眸光微闪,笑道:“就这样子出去?” 赵佑在镜前左顾右盼,自得一笑:“要的就是这个味。” 大半个时辰之后,赵佑一身华贵锦服,面上一道鲜明的红痕,大摇大摆出现在宫门处,小乐子也换了寻常衣裳,紧随其后。 在宫门处验过出行腰牌,也不顾守卫士兵惊疑的目光,大大方方走出皇宫,钻进早已备好的马车,一路朝城南行去。 远远见得前方街口,赵佑示意让车夫靠边停车,两人步行前往,没走一会,就到得门前。 那原本高大气派的院落,显然是最近才修缮过,灰墙加高,朱门重漆,顶上一块崭新的乌木横匾,上书两个金光耀目的大字:刘府。 小乐子上前叩门,府门随即打开,一名青衣仆从走了出来。 那人站在门口一眼望过来,没等赵佑说明身份,已经是惊喜叫道:“是三公子吧,老爷天天念叨三公子呢,今日总算是过来了。” 说着,急急迎上前来,恭敬行礼:“小人伍沛,见过三公子。” 赵佑点头问道:“我老哥在府中没有?” “在,老爷在的,三公子请跟小人来吧。” 一路跟着伍沛前行,院子里地方宽敞,假山树木,亭台楼阁,过往丫环仆从见他们过来,均是立在廊前路边欣然行礼,口中恭敬唤着“三公子”,而之前在怡香楼大门口看到过的那一大队劲装男子,此时全无踪影。 尚未走到大厅门前,伍沛就是扬声高叫:“老爷,老爷快来,您看是谁来了?” 须臾间,刘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大步奔出,朗声笑道:“怪不得今日一早就有喜鹊在枝头叫唤,原来是三弟要来啊!快,快进来!” “老哥太客气了。” “第一次进家门,真是难得啊,伍沛,快去叫丫环给我三弟倒茶!”刘海侧头唤了一声,回身过来,拉着她往堂前走,目光瞥过他面颊上的红痕,不由一惊,“三弟这是怎么了?被人欺负了么,给老哥说说!” 赵佑笑得有丝尴尬:“咳,哪有人敢欺负我,还不是我在怡香楼那相好,跟我耍性子闹别扭给弄的……让老哥见笑了。” “原来如此。”刘海哈哈大笑,就连一旁的伍沛也是掩口,忍俊不禁。 “三弟啊,对女人可不能太宠了,会惯坏的。” “是,弟弟记住了。” 两人相携进屋入座,赵佑环顾四周,但见壁上悬挂字画,桌上摆放棋盘,墙边博古书架上满是或新或旧的装订书籍,下方则是有些高高低低的京瓷大花瓶,整个房间布置既清幽雅致,又不失华丽贵气,不由暗地称赞。 刘海瞅见他的神色表情,笑道:“怎样,这宅子还不错吧?” 赵佑竖起大拇指,由衷道:“相当不错,我从未见过这样富贵大气的宅子。” 刘海眼底光芒一闪,抚须笑道:“三弟谦虚了吧,你见过的地方,那才是真正的富贵大气啊!” 赵佑故作怔愣:“老哥说什么呢?”心头却是一凛,终于开始试探了。 刘海笑了笑,正待说话,伍沛领着一名丫环端起托盘进来,奉上茶水点心。 “三弟,这是南越国最好的雨前雪露,产于雪原高山之上,只有五棵茶树,每年的产量也就那么四五两,老哥这回特意带来给你尝尝鲜的。” “哦,这样好的珍品,我倒是要尝尝。”赵佑端起茶杯,感觉到背后投来的警示目光,趁人不备,衣袖一翻,比了个手势回应,以示安抚。 浅抿了一口茶水,幽香扑鼻,清气袭人,只不过,茶香中混杂着一丝淡淡的不易察觉的酸味。 果然有问题! 赵佑面上不动声色,只衣袖掩口,轻咳两声,顺势将之咳出:“咳咳,好茶!真是好茶!” “既然三弟觉得好,我这里还有些,等下带回去喝吧。” “哎,老哥,怎么好意思呢,这又吃又拿的……” “在老哥这里,就不要客气了,伍沛。”刘海高声喊道,“你去内屋将我给三弟带的茶叶,以及那些礼物都拿过来!” “是,老爷!” 眼见伍沛大步离去,刘海回过头来,笑眯眯看着他,举杯道:“这茶是好茶,就是太少,你拿回去之后也不要多泡,免得上瘾,到时候你再找老哥要,老哥可变不出来。” 赵佑点头称是:“我一天泡一点就是,省着喝。” 茶杯凑到唇边,有丝犹豫,茶水有异,方才那一口都没吐干净,如今再喝下去,不知对身体损害有多大…… 思维只停顿了那么一瞬,便是咬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反正有备而来,这关键时刻,绝不能露馅。 一念及此,对着茶杯深深一嗅,一边称赞一边凑到唇边:“真是好茶啊……” “不好了,侧院起火了,起火了!” 外间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呼,止住了他的动作,雪中送炭,成功解围。 这火来得真够及时的…… 赵佑吓得不轻,赶紧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哪里,哪里起火了?” “三弟别慌,我出去看看。” 刘海面色微沉,撂下一句就大步走去门边,但见门外一人飞奔过来,急急禀道:“老爷,侧院货仓起火,火势凶猛……” 赵佑目光掠过,听得分明,朝小乐子递了个眼色,自己跟着迈步过去,立在刘海身侧,顺便也挡住他的视线,朝那人大呼小叫:“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叫人来救火啊!我老哥新买的宅子,难不成就眼睁睁看着让火给烧坏了?!” 那人略为一怔,看向刘海:“老爷……” 刘海吁一口气,沉声道:“让飞鹰队去全力救火!” “是!” “等下……”刘海神情肃然,又道,“府门关好,不能让闲杂人等进来。” 眼见那人领命而去,刘海摇了摇头,这才转过身来,面色如常,邀他回座。 赵佑重新坐下,端起自己面前空了大半的茶杯,朝桌面地板迅速溜了一眼,假意轻抿着,心有戚戚道:“老哥那侧院货仓离此远不,会不会烧过来?” “侧院是做独立小院,烧不过来的。”刘海说着,苦笑道,“今日三弟登门,没想到竟出了这等祸事,真是过意不去。” 赵佑煞有其事道:“老哥,我听说新居入住之前,是要打鼓唱神淋鸡血的,老哥是不是遗忘了这一项?” 刘海微怔道:“是吗?我倒是没有在意。” “哎呦,问题多半出这里。这样吧,改日我陪老哥去普度寺上香许愿,佑护病案,据说那里的神佛是很灵验的,我家人就经常去……” “普度寺?”刘海长眉一挑,笑道,“那可是皇家寺院,我一介平民,怎么去得?” 赵佑似是蓦然反应过来,急忙改口:“呃,皇家寺院啊,那可能是我记错了,不是普度寺,是普陀寺……” “哈哈哈……”刘海大笑过后,目光骤然一凛,朝他投射过来,“三弟,我们兄弟相识已经四年了,到这个时候,你还不肯跟我说实话吗?” 来了,越来越靠谱了。 赵佑嘻嘻笑道:“老哥在说什么啊,我几时没跟老哥说实话了?” 刘海不答反问:“三弟,你还记得当初你遗失在外的那枚金牌吗?” “金牌?” “对,其实我那时已经找人确认过了,此是赵氏王国皇家之物,只三位王子殿下才有……”刘海面色肃然,缓缓道,“赵三公子,其实身份就是赵氏王国皇帝赵文博第三子,当今三王子,不知我说得是否属实?” 赵佑故作惊诧,瞠目结舌:“老……老哥……你竟然老早就知道了?其实,我也不是故意欺瞒的,我……” 刘海微微一笑:“三弟莫要惊慌,老哥不会害你,只会帮你。” “帮我?”赵佑愣愣笑道,“帮我什么?这些年老哥给我的好东西已经够多了,只差没送几个南越美人了……” “这些算什么,老哥是要帮你……”刘海拖长语调,示意屋中旁人退下,方才低沉道,“帮你,问鼎皇位。” 什么,让他这个声名狼藉的纨绔王子去问鼎皇位? 这个目标,还真是伟大。 也难怪,赵氏王国那琅琊神剑择定之事,一向秘而不宣,外人自然无从得知。 赵佑呵呵笑道:“老哥,你说笑呢,我父皇看重的是我那两位王兄,我乐得悠闲自在,那样的苦差事,我可不愿去争……” 刘海捻须叹道:“傻孩子,怎么是苦差事呢?一代帝王,位列至尊,俯瞰河山,那可是权力的制高点,整个天下都是你的,到时候你想要什么就是什么,想怎样就怎样,内陆山川,皆俯首称臣,连同你老哥,将来也跟着沾光享福啊!” 见他眸光闪动,咬唇不语,料想已经动了心,又道:“三弟,老哥这些年来对你的观察,你聪明,仁厚,为人仗义,极有潜力,不会比你两位王兄差,将来一定是前途远大……” 赵佑似被赞得有些飘飘然:“我真有那么好?” 刘海笑道:“当然,要不老哥也不会与你一见如故了。” “可是……”赵佑张了张嘴,总算有几分自知之明,嚅嗫道,“可是,我母妃娘家出身乡野,人丁稀少,没有任何背景,外公就一个江湖游医,成天躲在深山老林采药,三年五载都难得看到一次……” “这又如何?” “而我大王兄,母后是出自武将世家,两位娘舅一个是将军,一个是都尉;二皇兄的外公是京兆尹,娘舅是议郎;就连我四弟,也是有个当卫尉的娘舅,唉,我啥都没有,拿什么去和他们比呢?”家世背景,外戚势力,在政治权谋争斗当中,可是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三弟莫怕,有老哥在背后帮你,老哥这一档子家财生意,将来不全都是你的,有了钱,你还怕得不到朝臣的支持吗?只要是人,都是有弱点的,即使他们不贪财,也会贪恋别的东西,届时我们各个击破,不怕他们不就范……” 赵佑听他说得双眼放光,不由暗地冷笑,这般卖力支持自己,只怕不单是为了沾沾光,享享福吧,扶个傀儡皇帝上位,这位老哥,野心不是一般的大。 刘海耳提面命说了一大通,末了,又问:“我听说三弟与镇国将军府的公子交往不错?” 赵佑心中一动,答道:“是啊,我们自幼交好,他素日就爱来找我玩,最近升职当了宫中郎将,更是三天两头往我那里跑。” 刘海点头道:“这位陈将军是个人才,又是镇国将军独子,三弟要好好利用才是,争取从他身上突破,让陈大将军放弃大王子,转而支持你。还有那汤丞相,据说他的千金与二王子走得很近,不过名分未定,三弟还是有机会的……” 连汤府小姐与二王兄赵卓的私情都知道,还想让他去撬墙角? 赵佑心头微惊,这些王公大臣的动向,他竟如此熟悉,如数家珍,想必在帝都也是有个不小的情报网,着实不可小觑。 “朝中的三公九卿,大小官员,你都须打点,所需钱财不用担心,包在老哥身上。”刘海想了想,又道,“我听说三弟曾与御史大夫的九公子有过比试,大获全胜……” 赵佑假意正听得无趣,闻言登时来了精神:“罗晋是吧,那个浪荡子,我前几日才在怡香楼碰到他,还当中奚落他一番,哈哈,手下败将!” 刘海摇头道:“三弟往后要与罗晋融洽相处,那御史大夫无所喜好,最为心疼就是这个宝贝幺子。” 赵佑懵懂点头,听得刘海笑道:“这些原本也急不得,三弟也不必太在意,今后你只须出出面就行,大小事情自有老哥来打理,我们兄弟同心,则万事不惧。” “是,我都听老哥的。” 两人絮絮说话,不多时,就见伍沛过来禀报,说是侧院货仓的火已经扑灭,经过那飞鹰队全力扑救,损失倒是不大。 刘海放下心来,下令对其中奋力扑救的人等予以嘉奖,末了问到起火原因,却无从查起,只好作罢。 当晚,刘海设宴款待,菜肴十分丰盛,席间赵佑谨慎饮食,再没发现异样。 酒饱饭足,刘海殷勤相送,一直送到府外。 “三弟放心,有老哥在,一切不成问题。”临上马车,他又示意伍沛奉上来一只木匣,“你往后若再有需要,则尽管开口,直接来商行或家里都成。” 掂了掂沉甸甸的木匣,瞥过小乐子手里拎着的大包小包,赵佑眉开眼笑:“好好好,老哥保重,我改日再来拜会。” 直到上了马车,车帘放下,马车起步而行,对上那双温柔无害的眼眸,赵佑这才敛了笑容,换上一副凝重面色,长长吁气。 “等了这么久,这老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小乐子也是叹道:“刘老板真人不露相,这四年来一味接近,处心积虑,原来竟想谋求至尊高位。” “好在我早有准备。”赵佑边说边解开腰带,从中取出一粒碧灵丹喂进嘴里,以防万一,又递了一颗给他,“对了,就那一会时间,你将茶水倒在哪里了,我怎么没看到?” “我没敢吃食喝水,用不着。”小乐子笑着没接,从袖中掏出一团物事,慢慢展开,“在这里。” 赵佑接过一看,却是一方素色手帕,中间是一大团碧褐色的印渍,已经快干了。 原来他竟是将茶水倒在手帕里,一直藏于袖中。 赵佑哑然失笑:“真难为你,竟然将那湿帕一直捏着,我原以为你会将茶水倒进水瓶里。”自己当时将屋中景致看得清清楚楚,书架下方那么多花瓶,随便找几个倒些进去,也不易被人察觉,次日就干透了。 小乐子笑着将帕子叠好收起,赵佑看着他缓慢而仔细的动作,心中一凛:“是了,你是取证备查。” 这小乐子,心思实在缜密…… 侧头看了看车厢里的礼物,瞥见那只装有茶叶的铁盒,示意小乐子打开,但见里面尽是青翠欲滴的嫩叶,不由嗤笑:“雨前雪露,这名字还真是雅致,还叫我一天泡一点喝,显然是慢性毒药……当我是傻子么,哼哼。” 第一百零五章:潜伏 小乐子捻起一片嫩叶,翻来复去查看一阵,微微皱眉:“刘老板知道蓝老先生其人,也该知道娘娘医术得自真传,下毒根本行不通的。” “鬼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管了,先来看看他到底送了我些什么好东西,呃,这匣子真沉……”赵佑打开木匣,眼珠子都定住了,匣子里全是金珠宝石,玛瑙翡翠,霎时珠光盈盈,宝气氤氲,把个微暗的车厢照了光彩耀目:“乖乖,真是大手笔!” 手指伸进去,在匣子里稍一拨拉,从匣底轻轻扯出一叠银票来,全是出自帝都几家有名的钱庄,一看数额,大得惊人。 赵佑欢呼一声,抱着银票珠宝,笑得见牙不见眼:“真是救世主啊,他怎么就知道我山庄需要扩建,人手需要招募,饷银需要发放,经费需要充实呢?” 小乐子一本正经提醒:“王子,这是刘老板给你的打点费,专款专用,不可徇私舞弊。” 赵佑瞪他一眼:“我当然会专款专用,不过这一进一出,我总要吃点回扣吧。” 小乐子笑问:“王子准备吃多少?” 赵佑掐指算了下,轻笑:“不多不多,二八开。” 小乐子眉眼弯起,笑意盈盈,不出意外听得他续道:“他二,我八。” 呃,这个主子,心黑着呢…… 这一日收获颇丰,不仅引蛇出洞,大鱼上钩,且招商引资工作也是卓有成效,赵佑满心欢喜,一路快马加鞭,返回皇宫。 月清宫正殿,宫灯高悬,一片光亮。 赵佑走进去,但见蓝婉晴好端端靠在贵妃椅上,手里捏着一只锦面绣履,正在不住比划端详,明珠立在一旁侍候。 “哟,这鞋真好看,鞋面上还镶了珠子呢,是给我做的吗?” “不是你的,这是给你皇祖母寿辰准备的。”蓝婉晴将就手中的绣履,在他额上轻敲了一下,骂道:“不好好在寝宫里闭门反省,又溜出宫去!说,去哪里了?” 赵佑避让一下,嘻嘻笑道:“我不是才挨了打吗,出宫散心去了……” “没说实话。”蓝婉晴冷哼道:“明日我就叫你父皇把你那通告令牌收回来,给赵天得了!” “母后,不要啊!”赵佑只得告饶,半真半假道:“母后不要生气,我不过是出门去见了个朋友。” “朋友?什么朋友?你尽在宫外结交些狐朋狗友,人家到底是什么底细,你清楚不?” “母后……”赵佑拖长了声音:“上回外公走的时候,说过让母后支持我,凡事不要勉强,母后难道忘了么?”外公蓝铁心行走江湖多年,眼光独到,每次来京待的时间虽然不长,却与他十分投缘,祖孙感情笃厚。 “你就知道搬出你外公来!”蓝婉晴叹道:“母后是担心你,平日在宫里养尊处优惯了,涉世未深,江湖经验有限,可不要被人家糊弄,上当受骗。” “哈哈,从来只有我糊弄人,没有人糊弄我的,能让我上当受骗的人,大概还在娘胎里呢!”赵佑大言不惭说罢,挥手让明珠退了下去,方道:“对了,我有样东西,请母后帮忙看看……” 蓝婉晴接过他递上来的手帕,见得那形状颜色,微微蹙眉:“这大男人用过的脏东西,你让我看什么?” 小乐子,大男人?感觉好奇怪…… 赵佑忍住笑,正色道:“这帕子被茶水浸过,母后你不能验下,我怀疑这茶里有毒。” 蓝婉晴惊跳一下,颤声道:“怎么,又有人对你下毒?!” “不是我。”当年自己这个身子被人下毒险遭不测,赵佑知道母后对此一直耿耿于怀,赶紧解释道:“是我那位朋友啦,他得罪了大人物,人家想要下毒谋害他,他急中生智躲过一劫。” 蓝婉晴略微宽心,不悦道:“这些江湖仇杀,你不要介入,以免惹祸上身。” “是,我也不想搭理的,但是那位朋友向我求救,我见他上有高堂,下有幼儿,着实可怜,就给了他些钱财,让他带着一家老小去了乡下避难。” “对,佑儿做得好。”蓝婉晴接过手帕,先轻嗅了下,复又指着内室道:“去,把榻边那只檀木箱子给我抱出来,壶里有清水,也给我倒一杯过来。” 赵佑依言照做,将木箱和水杯放在她面前。 蓝婉晴打开木箱,从中取了金针银刀一类的工具,以及几小袋药粉,然后将手帕浸在水杯里,过不多时,杯里的清水渐渐变色,再倒入些许粉末调匀,金针银刀分别刺入水中,逐一查看色泽变化。 赵佑一直盯着她的面色:“母后,怎样?” 蓝婉晴摇了摇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杯中的水,疑惑道:“没有毒啊。” 没毒? 赵佑微怔之下,眉头慢慢皱起来。 竟然无毒…… 难道是自己神经过敏了? 不过,那茶水的一丝异味,以自己超常的味觉,决计不会辩错。 一路沉思着,漫步走回寝宫,坐在灯前凝神细想。 门外人影一闪,小乐子急急进来,朝他掌心摊开:“王子,方才我检查马车,在车厢底部发现了这个……” 一片素白的鸟羽,静静躺在同样素白的掌中。 鸟羽,日月神教的接头标示。 白色,级别为最高级,代表十万火急。 创意来自他前世看过的一部老电影:鸡毛信。 赵佑手指抚过,微微一笑:“我就知道是他……” 小乐子也是唇角勾起:“王子远见卓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嗯,我也很佩服我自己。”赵佑毫不谦虚,起身伸了个懒腰:“安排见面吧,地方不要太招摇,我那老哥的情报网也是十分厉害,安全第一,必须非常稳妥才行。” 三日后的傍晚。 夕阳西下,暮色初起。 赵佑坐在孟轲家的院子里,陪着孟夫人喝茶聊天。 看着天色不早,孟夫人起身,去厨房张罗晚饭。 赵佑坐着正感无聊,就听得哐当一声,院门打开,但见孟轲领着一人匆匆进来,故作镇静的嗓音中带着一丝微颤。 “主子,人来了。” 那人走到离他十步之外,便是停下,满面喜色,轻声唤道:“主子。” “回来就好。”赵佑冲他欣然一笑:“那把火,是你放的吧……” “不错,是我放的火。” 来人一身灰衣短衫,身形干练,面相清秀,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低沉的声音中却是带着几分冷冽:“刘海想要下药害主子,我守在外围,无法靠近,只能放火鸣警。” “下毒?” 赵佑与小乐子对视一眼,眸光微闪,又转向来人。 在他背后,院门已经悄然闭紧,腿伤初愈的吴峰坐在门口嗑着瓜子哼着小曲,门外更传来几名毒队弟兄扮作商贩随意叫卖的声音,院子里的会面被隐蔽得极好。 “坐。”赵佑朝灰衣男子一招手,指了指自己身旁的椅子,眉头微拢:“我找人验过,这茶水没毒。” 灰衣男子依言坐下,压低声音道:“主子有所不知,这雨前雪露本身无毒,只是个药引,但若是与南越一种特有的冰河银鱼一同食用,二者合一,则会形成毒素。” “冰河银鱼……”赵佑低喃,那晚席间,确有一道菜式是清蒸银鱼,肉嫩多汁,滋味鲜美,刘海说此是产自高原的珍稀鱼种,力劝他多吃,而那一大堆礼物当中,也有着满满一大包烟熏银鱼干。 妈的,真想要他的命啊? 灰衣男子又道:“这毒性极其微弱,受者与常人无异,要积累数年,才会慢慢显露出来,心力衰竭而亡。” 砰的一声,赵佑轻拍桌面:“我这位老哥,真是好毒的心思,借我上位,再过河拆桥,将我置于死地。”吐出心中郁郁之气,又问:“对了,你现在做到什么位置了,为何会知道这机密要事?” 灰衣男子答道:“我一向谨慎做事,其他皆是不闻不问,刘海对我倒也常识,去年建立飞鹰队,让我做了副队长。至于这下毒之事,刘海派出十人去往极北苦寒之地购茶捕鱼,路途艰苦,回来只余三人,这三人被当众表彰嘉奖,过后就被赐了毒酒灭口,我正好负责掩埋尸体,盖土时发觉其中一人胸口还有点热气,醒后只说了几句话,讲清原委,还是咽了气。” 赵佑听得面色恻然,轻叹:“刘海老谋深算,狡猾阴毒,这四年真是苦了你了!” 灰衣男子摇头,欣然道:“主子太客气了,此是属下份内之事,这些年来要不是当初主子照顾我的家人,还花钱治好我母亲的眼病,我哪能如此安心在外?” “举手之劳,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倒是孟轲他们,这些年来一直在帮你尽孝。”赵佑顿了下,看着眼前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叹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在家里又是老大,这次好不容易回来帝都,我本来考虑也是召你回来,到山庄去与你家人团聚,我再给你安排一桩婚事。你也该成个家,让老人如愿抱孙子……” 灰衣男子大惊,赶紧道:“主子,使不得,我才在飞鹰队站稳脚跟,还不曾为主子做什么事,怎能轻易返回?” 赵佑沉吟不决:“说的也是,不过……” “主子。”灰衣男子打断他道:“主子有所不知,刘海有意在飞鹰队调人去他身边服侍,我是人选这一,机会难得,我不想放弃。” 赵佑见他眼底光彩闪耀,神情跃跃欲试,吁了口气,点头:“那好吧,你就暂时不回来,等到邪队弟兄安插到位,再予替换。” 灰衣男子欢喜应声:“是,主子!” 赵佑想了想,又道:“我让邪队在查刘氏牧场的具体养殖品种,暂时还没查到,你若有准确讯息,及时向我报告。” 灰衣男子点头称是,思索了下,说道:“还有件事,我觉得奇怪……” 赵佑问道:“什么事?” 灰衣男子道:“刘海一回宋氏王国主宅,每月必会闭门几日,有时三五天,有时半个月,任何人都不予接见,底下弟兄都在猜测,他应该是在修炼一种邪门内功……” 赵佑皱眉:“他是在什么地方修炼?” 灰衣男子答道:“在他自己书房的暗室中。” 赵佑奇道:“那吃喝拉撒怎么解决?” “吃喝是由府中下人送到门前,至于拉撒……”灰衣男子老实答道:“我想那暗室里应该有更衣室吧,具体情形如何,没人知道。” “搞得神神秘秘的,关在里面练功,不会觉得有味儿么?” 小乐子在一旁听得轻笑:“主子,这个问题下次再议,时间不早了……” “好吧,我最近还会去向刘府,届时再暗号联系见面,刘海如此对我,礼尚往来,我也要送份厚礼回报才行。”赵佑看了看天色,挥手道:“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主子保重。” 灰衣男子朝他一抱拳,利落转身,大步而去。 这一来一去,也就一炷香功夫,等到孟轲捧着碗筷从厨房里出来,人已不见踪影。 “咦,这小子,走这么快?” 赵佑笑道:“是啊,赶着回去当差呢,你们这帮好兄弟啊,只有来日再聚了。” “开饭啦!” 孟夫人端着一盘炒好的青菜过来,慢慢往堂屋里走,边走边笑道:“我烙了酥油麻饼,赵公子今日别急着走,一定要尝尝我的手艺!” 赵佑赶紧起身道:“好啊,我不走,我好久没吃伯母做的菜了,今日可要大吃一顿。” 孟夫人笑得眼睛眯起,看了看四周聚拢过来的几人,忽又面露疑惑:“对了,我方才在厨房里好像听到陈通的声音,轲儿,是不是陈通回来了?” 陈通,正是那灰衣男子的大名。 四年前赵佑出资在望江楼为孟夫人补办寿宴,那名因为即将随雇主刘海北上而迟到的少年,被未雨绸缪的赵佑请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番长谈密谋,遂成了后来成立的日月神教邪队第一人,只不过他的使命有些不同,不负责传回信息,只管长期潜伏。 而他的父母家人,从他离去的那一天起,则是由赵佑负责赡养,山庄建成之后,更是将其家人接去,专门安置在一处独立院落。 “伯母听错了,是个路人,进来讨水喝的。”赵佑朝众人使个眼色,便有几人抢着上前,端菜的端菜,搀扶的搀扶,一起步入堂屋,共用晚饭。 “呵呵,听着还真有些像那孩子的声音,他这一走好几年了,家也搬了,街坊邻里,我是看着他长大,不知这辈子还能再见面不?” “会见面的。”赵佑嗓音低低的,似是期待,又得是在向她保证:“用不了多久,一定会见面的……” 夜色渐浓,起风了,吹得车帘不住飘荡。 因为与陈通短暂会面之时,很是高兴,一时贪杯,小乐子想劝没劝住,饭桌上与吴峰他们多喝了几杯,当时不觉什么,此刻坐在马车上,经夜风一吹,头痛得要命。 赵佑懒懒靠在车壁上,高着车板,喃喃自语:“什么样的武功,需要每月闭关修炼,时日不定呢?等铁士回来,一定好生问问他去,一定要问问……” 小乐子本是在背为他轻轻按头颈,闻言轻哼:“王子明知铁士一时半会回不来,说这话的意思,实则想找个理由去见别的人。” “别人?”赵佑诧异侧头,对上那双明澈清淡的黑眸,眉间眼底满是了然揶揄的神色,好哇,胆敢怀疑他的用意,皮痒了不是?! 一伸手,捏住他的面颊,搓来揉去:“说说,这别人是谁,我怎么不知道?” 小乐子被他掐得肌肤生痛,手指所到之处,微微透出绯色,却只是轻笑:“还有谁,当然是那位文武双全系出名门的陈郎将了。” “我就说呢,今晚桌上那道醋拌青豆怎么一下子就没了……”赵佑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吃得太多太猛,唉唉,难怪醋劲这样大……” 小乐子瞥他一眼,转头看向窗外:“王子每回被我说中心事,就喜欢顾左右而言他。” “心事?我能有什么心事?” 赵佑跳了起来,握住他的肩膀,用力扳回来,理直气壮嚷着:“就算有心事,也是对公不对私,你懂不?” 小乐子唇角扯动了下,淡淡道:“我不懂,愿闻其详。” 赵佑瞪着他,咬牙切齿,怨念四溢,看看看,这就是他惯出来的好下属,一个不满意就给自己脸色看:“我问你,铁士师承江湖怪侠,这些年来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我说得对不?” “倒是不错?” “这刘海修炼邪功,行径怪异,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出于自保,该不该找他询问?” 第一百零六章:眼迷心醉 “非常应该。” 听着还像人话,赵佑点头,继续往下推理:“但是铁士远在大美帝国,远水解不了近渴,大事不能耽搁,我总不能舍近求远吧,所以……” “所以。”小乐子接过话来:“王子该问我。” “呃?”赵佑哑然失笑:“问你?就你那弱不禁风的模样,你懂武功么?你会舞刀弄剑,还是骑射摔跤?” 小乐子微微一笑:“我说过,陈奕诚会的,我都会……” “你就吹吧!”赵佑一掌将他推得半倒在车板上,手指在他胸前戳戳点点:“瘦得跟个排骨似的,全身上下都没二两肉,就想跟人家赵氏王国第一勇士比,呃……” 怪了,指下的感觉还挺硬的,蛮有料。 难不成宫里的伙食开得太好,小子这几年长壮实了? 变指为掌,正要再摸,突然听得前方传来得得马蹄声,在这人迹稀少的大道上,入耳分明。 赵佑收回魔爪,撩开车帘一看,但见一队青甲铁骑从宫门赳赳而出,迎面驰来。 这里离宫门尚有一段距离,正好位于城墙薪火与门前宫灯照射不到的死角,乌黑的天色中也不辩面容,铁骑中有人扬声喝道:“兀那车夫,此是宫禁羽林郎缇骑出巡,停车检查!” 赶车的小桌子近来总算被他训出了几分胆色,倒不惊慌,扯起喉咙答道:“车里是三王子出游归来,尔等胆敢挡道,不要命了吗……” “三王子?!”对面有人轻轻咦了一声,似惊似喜,接着只听得一阵蹄声急急而来,行至车前,顿了下,毫不迟疑,大手掀开车帘。 赵佑正值恼怒,看清窗外那张略显清瘦的俊脸,不觉呆了。 “怎么是你……” “就是我。”陈奕诚面上阴霾立消,轻笑:“我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赵佑瞅见身旁少年唇边一抹讥嘲之色,没好气道:“等我做什么?” 陈奕诚抱拳,一本正经答道:“我有要紧事务,要私下向三王子禀报。” 哼哼,说得这样冠冕堂皇,他好似忘了他们还在关系交恶,尚未和解吧? 不是自己记仇,只不过他主动送上门来,总该给个软钉子玩玩不是! 赵佑窃笑,掩口打了个哈欠,装出困意十足的样子:“今日太晚,我赶着回宫歇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明日一早你要请安听课。”陈奕诚背书一般念出:“午后要小睡,醒来要闭门静养,温习功课,晚膳后要陪娘娘散步……” 赵佑摆了摆手:“那就后天吧。” 陈奕诚想也不想便道:“后天一早是去乾清宫听朝,午后继续睡觉……” “停!”赵佑听得额上冷汗涔涔:“你怎么会有我的……作息时间表?” 陈奕诚朝车内瞟了一眼,苦笑:“我这些天来,每隔两个时辰就去月清宫报到,你竟然都不知道吗?” 跑这样勤,什么目的? 赵佑心念一动,咧嘴笑道:“陈奕诚,你是不是道歉来了?” 早说嘛,兴师动众,带这么多人跟在身后,他还以为是要搜寻叛党乱贼呢! “我可没这么说,我是正好当值,公务在身……” 这丫的,真是嘴硬,有胆做没胆认,不过看在他瘦了一圈的份上,自己也不再追究:“好吧,那你忙,我先进去了。小桌子,走吧。” 陈奕诚抿唇,一动不动。 前方骑兵让道,马车重新起步,缓缓驶向宫门。 赵佑回头看去,夜色中那人端坐马上,身姿挺直,额间发丝被风吹得凌乱飞舞,一双眼却异常明亮,灿若星辰。 自己就这样走了,他会不会很失望,很难过? 唉,今日酒喝多了,心肠硬不起来…… 赵佑努力将两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扯在一起,哀叹一声,悲催低唤。 “停车……”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室内,案几上一灯如豆,书卷摊开,墨迹未干。 一道暗青色的身影立在窗前,默然看着前方顶上的景致,心思飞远。 目光所到之处,苍穹深沉,风吹云散,月光皎洁安详,静静泻在月清宫偏殿的殿顶上。 殿檐上的铜铸瑞兽背后,在他视线看不到的地方,却有一块方圆丈许的平台,平台上铺着一层厚实的软垫,正中摆着一壶桂花清酒,几碟果脯小菜,份量不多,足够两人对酌宵夜。 “我才在外面喝了酒回来的,还要喝啊?”赵佑背靠瑞兽随意而坐,看着对面之人倒酒入杯的动作,心头碎碎哀怨,要是早知道他会得寸进尺,拉自己到这房顶上来饮酒赏月,刚才打死也不会心软停车了…… “成天出去跟人喝酒,陪会我喝几口就不行吗?” 呃,这人语气中的哀怨程度,貌似比自己更甚呢。 赵佑心里平衡了些,认命接过他递过来的酒杯:“好吧,我就舍命陪君子。” 陈奕诚扑哧一笑:“怎么突然对我这样好,连命都愿意给我?” 赵佑瞥他一眼:“我之前对你不好吗?” 陈奕诚摇头:“不好,相当不好。”他突然举杯仰头,一饮而尽,手背抹了下嘴唇,目光如方才饮下的酒水一般清幽幽射过来:“我不明白,我走之前都是好好的,为何这次一回来,什么都变了呢?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少装可怜相,我几时讨厌你了?”赵佑狠狠瞪他,“还不是都怪你,心胸狭窄,小肚鸡肠,还在大皇姐面前参我一本……”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我那不是被你气昏头了吗?”陈奕诚眼神一柔,长臂伸出,手掌抚向他挨打的面颊,五日期限未到,那里,依旧微微红肿:“还痛不?” 赵佑愣了下,轻轻侧头,躲了开去,顺带朝他扬了扬手掌:“当然痛!不信我给你一巴掌试试。” 看着他生龙活虎的模样,陈奕诚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把脸凑上前去:“打吧,给你打回来,多打几下,打过之后就不许不理我了。” 啧啧,这就是他父皇亲自御赐封号的赵氏王国第一勇士? 主动把脸送给他打,还真是犯贱,不知道大皇姐看到他这副尊容,当做何想法? “你自己说的,打痛了可别怪我……” 赵佑眼露凶光,作势扬起手来,陈奕诚应了声好,微微闭眼。 月色如水,对面的男人剑眉舒展,星目半闭,唇边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怎么看怎么帅,想着要在那俊朗无瑕的脸上留下王指印,还真是于心不忍。 何况,他也就是做做样子吓唬一下罢了。 赵佑暗自叹气,手掌垂下,牙痒心更痒,要是小乐子的话,自己直接就手指捏上去,任间蹂躏了,但是,他不是小乐子,是陈奕诚,大皇姐赵茹的心上人…… 陈奕诚半晌不见动静,笑着睁开眼:“怎么,舍不得打我?” “我哪敢打你,人家会心疼的……”赵佑想起一事,提醒道:“对了,我那大皇姐脾气大得很,上回追踪我到怡香楼,大闹一通,害我给那老鸨赔了不少银子,这次你和梅香的事情,我担心她会找梅香的麻烦……” 陈奕诚听得皱眉:“我和梅香什么事情?” 赵佑朝他上下打量,似笑非笑:“你不是说要去她家提亲吗?莫非你把人家吃干抹净,就不认账了?” “我不过是跟她说好,做做样子。”陈奕诚轻笑:“我不信你连这都看不出来!” “嘎?做样子?” 赵佑有丝怔忡,就被他一个勾手,重重敲在额头上:“相识这么多年,我是怎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 额头一疼,心底微有窃喜:“我怎么知道,梅香说你力气大,脾气又坏,暗示你对她霸王硬上弓呢。”梅香脖子上那个刺眼的吻痕,想必也是她们三人故意弄出来气自己的吧,不能否认,当时确实有那么一丝愤怒,虽然有些师出无名…… “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陈奕诚悠然一笑:“我答应你要守身如玉,我就不会食言。” 赵佑张了张嘴,嚅嗫道:“守……守身如玉?我几时提过这样的要求?” “当然有。”陈奕诚很肯定地点头:“你忘了么,我当年离京前夕,到这月清宫来跟你辞行,你请我喝酒,我走的时候,你追着喊了这句。” “哦?”赵佑面上一烫,记忆里好似是有这么回事,不过他绝对是信口胡说的,没想到这小子竟然当了真。 他当了真,一直在遵守诺言…… 赵佑心头一动,咬着唇吃吃地笑:“你真逊,这一把岁数了,居然还是个处……哈哈哈!” 陈奕诚俊脸一红,微怒道:“笑什么笑,你这小子!” “我没笑……”赵佑忍住声音,却仍是笑不可抑:“哈哈哈,陈奕诚,你个笨蛋,谁叫你去那么远的边陲军营,那鸟不生蛋的地方自然是没有女人的,若是留在帝都跟我混,保准早已名声在外……” “你还笑!”陈奕诚伸手来捏他的鼻子:“我如今这样,还不都是因为你!” 赵佑拍开他的手,微微喘气:“那个,你自己人笨,怪得了谁,我说陈奕诚,你……” “怎么还是叫我全名?”他剑眉轻扬,正色道:“四年来我信守承诺,你也该记住你当日说的话,不能言而无信。” 赵佑愕然:“我说什么了?”记得那日自己与他一杯接一杯,喝了个酩酊大醉,半夜还吐了来着,至于说了些什么话,全然不记得,总不至于,说要以身相许吧?! “你说,等我回来,你就叫我奕诚,我这回来都有一个月了,也没听你改口……” 原来是这个,吓他一跳! 不就是换个称呼吗,这还不简单,张口就来:“奕诚。” 陈奕诚眨了眨眼,忽然笑了:“听你唤这一声,真是不容易。” 赵佑得意而笑:“奕诚奕诚奕诚奕诚奕诚……”一口气喊出十来个,本金利息,一并送出,这还不算,再亲自倒满两杯酒,递上一杯给他,“来,我敬你一杯。” “不必急在一时,来日方长,慢慢叫。”陈奕诚举杯与他相碰,笑道:“今晚是怎么了,这样听话?” 赵佑没理他,摇头晃脑念叨:“那个什么,感情深,一口闷!喝!”很是豪迈,一口饮尽。 陈奕诚放下空杯,没有再倒酒,只是望着他无声朗笑。 “我都受宠若惊了,肯定是有什么事情有求于我,才会对我这样好——直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还好,不算太笨。 赵佑展颜一笑:“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这人挺好,值得深交。” 刘海希望他和陈奕诚能够走得更近些,关系更进一步,从他身上突破去影响他父亲,镇国将军陈宝国的政治倾向,而这笔打点费,可以虚开高报,尽数收入自己囊中,爽啊…… 心头喜滋滋,乐淘淘,酒喝得多了,再被凉风一吹,居然头也不痛了。 夜色清凉,那桂花佳酿的清香,在空气里徐徐飘荡,微醺沉醉。 赵佑这一高兴,又开始叽里呱啦,寻求八卦:“对了,我听说大皇姐又去求皇祖母父皇,急着要嫁给你,说不定皇祖母寿宴之后,就是你们的婚期……” 陈奕诚握住酒杯,只是笑:“我发觉,你每次都很关心这个话题,为什么呢?” “因为……”赵佑嘻嘻笑着,努力在脑子里想着措词,“你们那么般配啊,天作之合,众望所归……” 陈奕诚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地问:“这个众望所归,也包括你吗?” “呃……”赵佑不合时宜打了个酒嗝,捂嘴笑道:“瞧你这话问的,我自然是……自然是……” 是什么? 赵佑歪着头思索,好像也不是那么期盼,矛盾啊矛盾,还是当哥们随便些,想吵就吵,想不理就不理,做了自家亲戚,反而瞻前顾后,畏手畏脚,放不开了…… 陈奕诚忽然一笑:“这个问题,有这么难回答吗?”见他怔怔不答,自顾自说道:“前几日回到家中,我已经由家族长辈主持,仪式从简,行过冠礼了。” “哦,恭喜,我明日补份礼物给你。” 按照这个朝代的礼制,男子二十及冠成人,可告宗庙,娶妻生子。 赵佑晕乎乎地想,大皇姐赵茹今年也十九了,年龄在未婚女子当中算是偏大,这桩婚事不好推脱了…… “你在想什么?” 赵佑冷不防他骤然发问,老实回答:“我在想你们成亲,我需要送多少礼金。” “你……”陈奕诚恨得咬牙,为之气结,半晌说不出话来。 想他年纪轻轻就享誉帝都,名扬赵氏王国,之后更是纵横西北戈壁莽原,胜绩累累,全无敌手,怎么就在这位三王子面前频频吃亏受气? “唉,我多半是上辈子欠你的……” 赵佑打了个呵欠,摸了摸鼻子,很是正经:“我很确定,我前世不认识你。” 陈奕诚长长叹气,无奈摇头:“算了,等你哪日清醒些,我们再谈这个。” “呵呵。”赵佑傻笑,佯作醉意地朝他挥挥手:“你以为我醉了么,告诉你,我酒量好着呢,没醉,没醉的!” 这四年来,纨绔子弟的名号可不是凭空得来的,成天吃喝玩乐,这一点酒,怎么会醉呢? 确定自己没喝醉,只是……在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以醉为名,装装糊涂也好。 是的,他承认,这样品质优良的青年才俊,一直都让他眼迷心醉,并不是如他在母后面前所说那么无动于衷。 只不过一来他名草有主,二来两人理想信念完全相左,在他现在只心存疑惑,又被吓了回去,还没有向自己最后摊牌之时,自己也乐得很鸵鸟地装作懵懂无知…… “也许是我醉了吧……”陈奕诚低笑,作势来揽他的肩膀:“我头晕,真难受……” 赵佑皱眉推他:“喂,你没长骨头么……” 好的不学,尽学袁承志的无赖。 “王子,时辰不早了,该休歇了。”清冽沉静的嗓音恰到好处插了进来。 小乐子? 两人转头看去,只见那少年正趴在殿檐上,探出大半个身子来,衣袍被夜风吹得鼓荡作响,身形微晃,似要乘风而去。 在他身下,一架高高的也不知是从哪里找来的竹梯,正颤颤搭在殿檐边上,小桌子在下方一手扶着梯子,另一只手使劲揉眼,含糊嘟嚷道:“小乐子,你踩稳,别掉下来了。” 赵佑看得瞠目结舌,这出场方式,真是标新立异,与众不同,这小子,真有他的…… “来了,正准备下去了呢。” 眼神示意,又连推几下,身旁之人才不情不愿扶住他的腰,带他从平台上一跃而起,翩然落下。 第一百零七章:人面桃花 一旦着地,赵佑就径直往寝殿走,边走边挥手:“回见回见,慢走不送!” 陈奕诚嘴里答应着,立在原地没动,看着那少年从竹梯上一步一步,慢条斯理爬下来,朝自己清淡一笑,恭敬行礼。 动作轻盈伶俐,小心谨慎,如人一般。 两两对视,少年躬身,垂眸,亦掩住那黑瞳中那一抹深浓之色。“陈朗将,天黑道窄,小心夜路。” 自那晚与陈奕诚在殿顶饮酒赏月,两人就算握手言和,恢复了邦交。 之后的日子,陈奕诚经蓝婉睛默许,每日借职务之便在月清宫进出自加,宾至如归,脸上笑容灿烂,堪比顶上艳阳高悬,赵佑一见他那小人得志的模样就来气,好歹是自己的地盘,怎么就让他给分了一杯羹去? 邪队传回来的消息喜忧参半,外公蓝铁心尚无音讯,铁士一行倒是已经进入赵氏王国境内,正在返京的路上,加足马力往回赶。 对此,蓝婉睛倒是不甚在意,只说父亲性情加闲云野鹤,平日自由惯了,不喜约束,当初就不太同意这门天家婚事,这些年见了赵文博都只是点头即可,并不爱出席诸如此类皇家盛宴,不来也好。 赵佑见她自怀孕以来,精神胃口都是极好,也就放下心来,只吩咐明珠好生照料,自己趁着宫中众人都在为太后寿宴忙碌不堪,无暇分心,偷偷溜出宫去,召开日月神教高层人员紧急会议。 这所谓高层,也就是他与小乐子、孟珂以及各队管事,怡香楼那边梅香还怨气未消,自然不能去,于是开会地点定在了望江楼的天佑阁里,一顿海吃海喝,大把大把的银子拨给了各部,太后寿宴的防务事项也初步确定下来。 根据惯例,每国宾客只能带五百人马进入赵氏王国城内,到了京郊驿馆,即是休整几日,留兵卸甲,届时只能带上数十亲卫进入帝都皇城。 宫禁安保有陈奕诚所辖羽林郎负责,这赵氏王国羽林郎和禁卫军的实力,在整个天下都是赫赫有名,届时铁士小乐子都会在他身边,还有个武功高强的灰衣蒙面人隐在暗处,内苑防卫人手绰绰有余;再说,他那当朝三王的身份,也不欲过早暴露在门人眼前,于是,一干毒队精英被安排在外宫各处,以及东西南北四面宫门,而邪队与东队众人则是潜在驿馆附近,从头到尾监视各国从马动向。 一切准备就绪,众人告退,赵佑悠闲靠在躺椅上喝茶吃点心,小乐子立在一旁,捏了捏所剩不多的钱袋,轻笑:“刘老板给的银子,转眼就去了大半,主子还不想打道回府吗?” “急什么?我还约了罗晋喝茶,今日要跟他冰释前嫌,言归于好;等下汤丞相的家眷从城郊踏青返回,要从这条大道上过,我得想想,怎么制造个偶遇什么的;还有……”赵佑一边笑,一边从袖中掏出个小册子,逐一地念:“还有大常卿、大鸿胪、廷尉、光禄大夫……哎,太多了,不写下来根本记不住,那么多内臣外臣都需要打点,真是劳神费心,下回再去刘府,我还得去讨点补品费……” 小乐子忍不住笑:“我不信,主子就真那么听话,当真要去与朝臣结交……” “怎么不会?我老哥掏心掏肺,言传身教,我总不能拂逆他老人家的好意,至少表面上要如他所愿才是。”赵佑哈哈大笑,花些零星小钱去结交朝臣,打点关系,做做样子,大头则全进了自己的口袋,充实自身势力,何乐而不为? “这刘老板观察主子花了四年的时候,还是看走了眼。”小乐子摇头轻叹,顿了下,又道:“对了,主子打算什么予以反击?这雨前雪露与冰河银鱼之毒,不能就这样算了。” “反击?”赵佑呵呵一笑:“我好处还没捞够,为什么要反击?” 老早就瞅着刘海那庞大的家产眼红不已,不想他竟自己送上门来,如此也好,省得自己绞尽脑汁想着加何养活一大帮人,连夜里做梦都在算计典当月清宫的玉石屏风铜鹤打架,各部弟兄也不必劳苦奔波辗转南北拼命赚钱。 俗话说得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敢下毒谋处他的性命,等他找到合适的机会,必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一壶茶喝了个底朝天,也没见罗晋的人影,赵佑拍了拍手上的糕点碎屑,低叫:“怎么回事,我认他做小弟,还要我这做老大的等他?” 小乐子闻言走去窗前,朝下一望,即是微微咦了一声:“主子,道上给官兵封锁了。” “怎么会?”赵佑走过去一看,但见楼下大道两边霎时涌出来数队士兵,将道上行人商贩逐一驱退,而正前方的通往城门方向,大道宽阔,空无一人。忽听得马蹄得得,一队青色铠甲的轻骑在前开道,大队车马从城门方向缓缓驰来,午后的阳光投射下来,将马车上的金箔银饰照得光斑舞动,璀璨耀目。 赵佑一眼看清那轻骑是赵氏王国羽林郎服饰,为首之人身姿挺拔,神情肃穆,正是陈奕诚。 怪不得今日一早没见他前来报到,原来是奉命迎接贵宾去了。贵宾…… 掐指一算,不觉奇道:“各国贵宾应当不是在城外驿馆,等到两日后才进城吗?难道出了什么事,提前了?” 未得回应,赵佑侧头一看,那少年眼望车马方向,很难得的,有那么一瞬失神。“你在看什么?” “哦?”小乐子收回眼光,垂眸低笑:“举许是出了什么意外,要提前进城入宫……” 话声刚落,就听得门板叩响,三长两短,正是日月神教门人特有的敲门方式:“进来!” 门开了,一道人影闪了进来,小二装扮,实际身份却是邪队在望江楼安插的卧底。 赵佑径直问道:“外面出了什么事?” 那人答道:“据说是南越公主突发急症,驿馆缺医少药,皇帝只好派羽林郎去迎接进宫,看样子,所有贵宾都要提前两日进宫入驻。孟管事命小人来向教主禀报,他正派人继续探听消息。” “南越公主也来了?之前名单上没她的。” “小人也是不知。” 赵佑点头:“知道了,你下去吧。” 回头看向小乐子,笑道:“这下宫里热闹了,我那日听陈聪说贵宾是住北宫别院,我们一路跟去瞧瞧,看看这梅花国公主乐蒂和南越公主,到底谁更美……” 小乐子抿唇一笑:“主子,汤丞相的千金你还没等到呢。” “没办法,我现在对异国公主更有兴趣,再说这会官兵封道,她也过不来啊。” 赵佑正说着,忽然听得远远传来一声异响,探头一看,原来是车队中部一架极为华贵宽大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马车上下来一名侍女打扮的女子,立在地上四处张望。这一耽搁,后面的大队车马都是停步不前,喧声四起。 蹄声响起,却是前方开道的陈奕诚见得不对,掉转马头策马回奔,转眼至得马车面前。 距离尚远,赵佑凝神细听,听他好似在向那侍女询问停车所为何事。 那侍女面色焦虑,话声急促,伸手比划一阵,却是在说路上掉了东西,十分紧要。 陈奕诚点了点头,策马朝来路驰去。赵佑看得轻笑:“这就是南越公主的派头吗,有意思,可惜看不见长什么模样。” 小乐子指着那马车车顶与四周绣纹图案,低声道:“主子,你看看那花纹……” 赵佑定睛一看,那纹路并非普通的花草鸟雀,却是口含宝珠,御海畅游的虬龙,不由心中一凛:“乐中天?” 以前秦俊杰在课堂上讲授天下局势之势之时,曾经提到过这五国二岛的徽记标示,自己虽然假意打着瞌睡,浑浑噩噩,却暗记在心。 赵氏王国为五国之首,四海臣服,以一条腾渊飞跃眸睨天际的五爪金龙为记;梅花国的徽记为白浪翻滚,虬龙出海;大美帝国的徽记则是碧草漫天,苍鹫展翅;南越的徽记则是碧草幽深,神马奔驰;而宋氏王国,徽记却是一条庞大白蟒,獠牙森森;至于二岛,桃花岛人奉一种双头人面蛇身的怪兽为祖先,而海南岛人则是以一尊美艳绝伦的巫女头像为尊神。 而远处这架半路停下的马车车身,俨然绣有虬龙标记,则是梅花国车号而非南越国了。 思想间,那英姿勃勃的骑士已经策马返回车前,翻身下马,掌心光芒一闪,将一支缀满珍珠的金钗递给那名侍女。 那侍女一声欢呼,即是急急接过,大喜过望,立在车前似是喊了句什么,车帘微微撩开,一只纤纤玉手伸了出来,将那金钗拈了进去。 车帘继续朝上拉起,下一瞬,一张清妍皎美的少女脸庞呈现人前,头戴金冠,颈悬明珠,一身充满异族风情的湖水色衣裙更衬得人艳如花,天地失色,竟是比大皇姐赵茹还要美上几分。 “这就是乐蒂?” 赵佑看得饶有兴趣,怪不得袁承志拼了性命也要去采这朵花,这位梅花国公主,果然生得美若天仙。 凝望车下英挺耀目的少年将领,乐蒂面色一红,轻声道了声谢,随即放下了车帘。 一转头,对上车内之人了然深思的眼神,不由羞赧嗔道:“父王,你笑什么啊?” 乐中天抚着她的头发,低低笑道:“本王在笑,我的蒂儿居然脸红了,看来这位名震天下的少年英雄,确是魅力无穷。” 乐蒂不满撅嘴:“父王尽取笑人家,我哪有脸红,是因为天热,这车里太闷了。” “哦,那就算了,我还原本打算跟赵氏王国商量和亲之事,看来没必要了……” “父王!”乐蒂想起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心湖微荡,赶紧扯住他的衣袖,急道:“什么和亲?” 乐中天呵呵笑道:“蒂儿今年十六岁了,本王一直在思量这赵氏皇室的三位皇子,哪一位才是蒂儿的如意郎君,不过今日看来,这位陈少将军也还不镭,或者蒂儿看不起这夫人之位,一心要为后为妃” “我没有!”乐蒂别过头去,羞涩喃道:“我没有想要当皇后王妃,将军夫人也是挺好的,但不知他是否已经娶妻……” 乐中天哈哈太笑:“父王已经打听过了,这位陈少将军前不久才从西北军营回京,别说娶妻,府中连个小妾都没有。比起你那两个凡流成性的王兄,他还真是奇葩一枝!”说完眼色闪了下,低喃道:“你母后若是知道,也会喜欢的。” “父王……” 乐中天敛了神色,低头看她,笑道:“什么?你不愿意?” “当然不是。”乐蒂低头绞着衣带,俏脸含笑,心花怒放:“但凭父王做主。” 这车中窃窃私语,赵佑远在半里之外,并未听得清楚,陈奕诚归还金钗之后即是策马归队,更不知自己这一举手之劳,竟会惹来一路桃花,荣获又一位公主殿下的青睐相思。赵佑听得车内笑声阵阵,不由奇道:“这梅花国主笑这样大声,他这是高兴个啥?” 小乐子不答,只极目远眺,低声道:“就快过来了。” 车队继续前行,遥道路中央被官兵清空,前无阻挡,车队行进速度也是不慢,过不多时,羽林郎匀速骑过,大队宝马雕车紧随其后,有序行来。 这帝都百姓平日也是难得看到各国贵宾云集的盛况,虽有士兵持戟在前,却仍是忍不住挤在道路两旁,翘首观望,议论纷纷。 “看看看,是来自四国王室的贵宾呢,专程来参加我赵氏王国皇太后的寿诞盛宴!” “哎,这回是由陈大将军的公子前往城门迎接贵客呢!” “是啊,这位少将军年纪轻轻就身居要职,前途无量啊!” 赵佑倚在窗前,看着底下策马而过的矫健身影,不得不再一次承认,这小子每次都是风光出场,帅气得要命。 梅花国主绣有虬龙图样的马车过去,后面依次是苍鹫与白蟒,车帘垂下,看不清里面情形,而那神马徽记的马车,却是落在了最后。 南越…… 铁血皇子,秦业! 赵佑星眸大睁,一瞬不眨望着那缓缓驰来的一车一骑。不知是为了贪图清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与前面几辆马车不同,这南越的马手将厚重的车帘换作一层薄纱,风吹帘动,隐隐可见其间端坐着一道纤秀的身影,时而抬手掩口,轻咳声声。 而马车右边,一名俊美出众的男子头戴蟒角玉冠,身穿淡紫泛金的云纹锦袍,胯下是一匹高头大马,目不斜视,神情冷峻,正徐徐行进。 许是感觉到顶上的探究目光,男子微一仰头,利如锋刃的眼神直直射了过来。 杀气,倾天而至。 杀气,腾腾。 赵佑心头一惊。这个秦业与自己素不相识,无冤无仇,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杀气? 刹那间,只觉得一股冰寒之气从脚底传来,直达周身,五脏六腑说不出的阴冷难受。 似是被一双强悍有力的大手掐住喉咙,几乎站立不稳,只得死死抓住窗棂,瞪着那双冰魄寒光一般的狭长眼眸,勉强与之对视。 好漂亮的一双眼! 几乎可以与小乐子的眼睛媲美,但是不同于小乐子温润清澈的眼神,这双眼里却是透出濒临死亡的森然气息。 怎么回事,他为何想要自己的命…… 胡思乱想间,一只坚韧的手臂从腋下穿过,适时扶住他,那瘦削修长的身影踏上半步,正好挡在他的身前,也挡住了楼下男子的视线。 赵佑身上压力一松,脚下发软,要不是他揽着自己,只怕已经坐倒在地。 “主子,没事吧?” “没事。”赵佑抹一把额上的冷汗,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只见那南越皇子朝两人冷漠一瞥,随马车策马远去,再不回头。 “老天,这个秦业练了什么妖术吗?” 赵佑拍着胸口惊魂未定,侧头一看,却见那少年正静静立在窗前,眼望那远去的车队,一言不发。 “小乐子?” “是,主子。”小乐子眼底忧光一闪,回过头来,唇边噙着淡然笑意:“妖术倒不至于,也许他是练了一门高深内功。” “又是高深内功……” 赵佑哀叹一声,苦笑道:“铁士这家伙肯定是在大美帝国假公济私泡美女去了,要不怎么耽搁这样长时间,赵公子我现在身边虎狼环伺,连个得力保卫都没有。” 那刘海好歹还与自己有合作关第,除了慢性毒药,不会轻易对自己下手,而这个秦业,一来就是满腔恨意,好似要将自己生吞活剥一般,真是见了鬼了! “主子不是还有个护卫隐在暗处吗?” 赵佑眨了眨眼:“你是说那个蒙面男?哎,那就是个隐形人,神出鬼没的,想必与铁士是单线联系,最近好久没看到他出场了,不能算作战斗力。” 第一百零八章:手足情深 小乐子轻笑:“或许关键时刻他就会出现了。” “如此就好。” 赵佑不以为然笑笑,经过刚才一番惊悚折腾,对后面与罗晋的会面也没了兴致,招来掌拒叮嘱几句,打道回府。 北宫,位于赵氏王国皇宫北面,并不属后宫掖庭,其中殿堂高阁众多,划分明确,经天下赵文博下令,加以修葺翻新,添置物事,张灯结彩,作为此次寿宴各国宾客的住地。 离皇太后寿宴还有三日,四国贵宾即已提前入驻北宫,原本冷清的宫殿霎时热闹起来。 经邪队查实,此次前往贺寿的贵宾与当初提交的名单有些许不同,除了这贸然多出来的南越公主秦月之外,大美帝国国王兰萨因故未能按时抵达驿馆,大美帝国所属马车上实际上坐的是大美王妃。 入驻北宫不到半日,南越皇子秦业即向天子赵文博请求,要与秦月一道,与之前一直囚禁于赵氏王国皇宫的南越质子,其同胞兄弟秦冲会面。 “他要见秦冲,我父皇答应了?还让二王兄和我一道陪同前往?”赵佑听得太监总管陈聪前来禀报,一想到又要与那秦业见面,就是头疼不已,“为什么偏偏是我?大王兄呢,赵天呢?怎么没他们的份?” 陈聪如实禀告:“回王子,大王子要陪同梅花国贵宾游览御花园,四王子年纪尚幼,陛下并无安排,况且,陛下说……”垂下眼睑,面上有一丝笑意。 赵佑奇道:“父皇说什么?” 陈聪清咳一声道:“陛下说,既然三王子与南越质子交好,这回就让王子大大方方地去,别再翻墙钻洞了。” 呃,原来他偷偷去福临门探看秦冲之事,父皇都知道…… 赵佑暗自苦笑,眼看陈聪已经走远,这才招呼了小乐子小桌子跟上。 月清宫在西,去往北宫路途并不甚远,赵佑也不管陈聪在前方怎么催促,只管慢悠悠在后边走,等到了北宫宫门,只见一群宫女内侍拥着几人已经走了出来。 二王兄赵卓今日司职陪护贵宾的重任,装束十分正式,头戴金冠,腰缠玉带,一袭银白华服,更显得面如冠玉,英俊儒雅。 这位南越公主秦月却是个真正的病美人,年方十五岁,生得柳眉杏眸,两靥含愁,看起来十分面善。两人站在一起,居然相当和谐般配。 赵佑由此想到大王兄与梅花国贵宾同游之事,心中暗叹,看来父皇如此安排,必有深意。 再看那南越皇子秦业,仍是一身紫色锦袍,比昨日所见色泽略深,照理说,紫色象征高贵,赵氏王国皇长子赵文生平极爱着紫装,这秦业既来帝都,不可能一无所知,却仍是紫衣裹身,一意孤行,足见其气焰之盛。 昨日距离稍远,只注意看他的眼靖,此刻离得近了,细看他的五官,的确俊美非常,端的是一表人才,然紫衫华贵之余,更显出面色阴冷,气质孤傲,就连唇边那一抹笑,也是清淡凉薄,并无半分真心。 呸呸呸,谁欠他十万两银子似的,越看越讨厌! “三王弟,怎么来这样晚?” 见赵卓眉头微皱,赵佑赶紧上前两步:“路上踢着块石头,崴了脚,真是对不住!” “是么,还磨蹭什么,快过来见过南越皇子与公主殿下。”赵卓话是如此,语气里并无太多殷勤,倒也是,赵氏王国为五国之首,南越只是个诸侯国,因为战败,那为期十年的赔款进贡还在继续,虽同为一国皇子,身份却有尊卑之别。 赵佑笑了笑,拱手见礼:“赵佑见过业殿下,月公主。” 秦业默然还礼,秦月跟在他身后微微福身,轻声唤道:“三王子。” 赵卓等他们见礼完毕,看下天色,朗声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这就去福临门吧。” 一路上,几人阔步在前,众多宫人内侍簇拥在后,浅淡低笑,倒也融洽。赵卓平日话并不多,这回遇上个更加沉默寡言的南越皇子,碍于地主身份,也不好不理,而赵佑天生就是个话匣子,谈天说地,嘘寒问暖,凭着那三寸不烂之舌,直把秦月听得不时掩口低笑,面颊上渐渐有了绯色。 行不多时,就到得福临门口。 最近事务忙碌,掐指一算,已经好几月没来,院落修饰一新,铜兽刷了桐油,被擦得铮亮,院中草长莺飞,生机盎然。 门外守卫士兵已经撤去,空落的门前只那名南越老太监谢本翠颤巍巍侍立,一身旧时衣袍,见得秦业大步过来,迎头就拜:“殿下,老奴有罪!老奴没照顾好四殿下……” 秦业一个疾步过去,托住他的手臂:“快快起来,四弟之疾,我已知晓,此是天意弄人,与你无关!” 呵呵,这还像句人话! 天意弄人,既是天意,与他赵氏王国也没任何关系…… 赵佑心里刚发出这一声感叹,就听得身旁秦月低低喃道:“我四哥在哪里,你快带我们去吧。” 谢本翠起身站稳,脸上老泪纵横:“四殿下……就在后院凉亭内,老奴这就带路。” 说罢,根本不看赵氏兄弟,转身就走。 对他的态度,赵佑早已见惯不惊,倒是赵卓微有错愣,秦业看得分明,面色放缓,适时解释:“舍妹与四弟自幼感情笃厚,历经数年得见,一时忘情,还请两位王子见谅。” 赵卓微微一笑:“无妨,我们进院去吧。” 一行人踏进院门,跟着前方身影,穿过长廊通道,来到树森苍翠的后院。 院中是一棵耸立参天的巨大桑树,阳光将树影拉得一半横斜,如盖的树荫下建有一座竹木结构的凉亭,亭中一人身着素白长衫,很难得衣饰端正,坐姿笔挺,手里还拿着一卷书册,俊秀的脸上微有倦意,两名宫女立在侧畔摇扇奉茶,殷勤侍候。 “四殿下,你看是谁来了?” 那人听得谢本翠一声轻唤,抬头看清来人,腾的站起,眉开眼笑:“你终于来了!” 秦业眼中含泪,朝他伸出手去,秦月更是珠泪涟涟,颤声唤道:“四哥……” 但见秦冲大步奔出来,与两人擦身而过,跑到一脸傻笑的赵佑面前,拉住他的手不住摇晃:“这样久都没来看我了,你到底去哪里玩去了,下回把我带上好不好,好不好啊?” 呃?这个痴皇子对自己念念不忘呢!赵佑打了个哈哈,笑道:“这位就是冲殿下么?与我倒是一见如故呢!你好你好,我是赵佑!” 赵卓早知这南越质子的疯癫病症,见他拉着赵佑不放手,也不见怪,指着凉亭朝身后众人道:“我与贵宾去亭中坐坐,尔等弄些茶点过来侍候着。” 一干宫人内侍点头称是,数人急急领命而去,剩下的,则是在亭外侍立。 赵卓与秦业并肩进了凉亭,在主位坐下,秦业显然已从方才的激动中恢复过来,两人闲闲叙话,均是一副客套有礼的模样,看似亲热,实则浮于表面。 这两人,都是心机深沉之流,貌似比较有共同语言! 赵佑暗自嗤笑,推着秦冲进了凉亭坐下,又拉着那两眼红肿的秦月过来,将两人的手叠在一起,嘻嘻笑道:“冲殿下,来,你们兄妹叙叙旧。” 秦冲盯着秦月看了半晌,蹙眉道:“这位姑娘从哪里来的,有点眼熟呢。” 秦月大喜过望,忍住眼泪道:“四哥,我就知道你记得我……” 秦冲并不回答,侧头想了一会,突然指着她,惊喜叫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四哥,你说啊,我是谁,快说啊……” 秦冲看着面前那张焦急流泪的俏脸,憨憨笑道:“你是仙女啊,年画上的仙女呢!” “你!”秦月气得甩开他的手,怒道:“你不是我四哥,不是!” 秦冲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缩着头往赵佑身边躲,边退边委屈地叫:“你带来的仙女好凶哦。呜呜,她要骂人,我不要跟她玩!” 赵佑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再看向一旁默默流泪的秦月,轻叹道:“你吓到他了。” 秦月面色凄然,突然捂住脸,低低抽泣:“你不是我四哥,我四哥是个天才,诗经礼仪,琴棋书画,什么都是一学就会,那样聪明睿智,神仙般的人物,哪里是你这副模样……” 赵佑见她哭得可怜,赔笑道:“呃,月公主,其实……” 秦月没有理他,似是陷入久远的回忆当中,继续呜咽流泪:“我四哥最疼我,小时候常带着我和妹妹出宫去玩,还教我们放纸鸢,给我们做风车,他怎么会对我无动于衷,怎么会认不出我来呢……” 哭着哭着,突然抓住秦冲的手:“四哥,我不认我了吗?你不要我和妹妹了吗?你说啊,你说话啊!” 秦冲嘴巴张了张,满脸惊骇:“仙女……” “月儿!”秦业皱眉,起身将她扶住,厉声道:“四弟病了,所以才不认得你,你莫要再为难他了!” “二哥……”秦月扑到他怀里,失声痛哭:“娘想四哥想得生病了,日夜念着四哥的名字,就想着让我们来看看,谁知竟是这副模样!你说我回去怎么给娘说,怎么说啊……” “别哭了,月儿,你说这些,他根本一无所知,不会明白的。” 秦月点头,只抹了眼泪,拉着秦冲的手,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童年旧事,说到动情处,不禁又真情流露,潸然泪下,听得周围之人都是眼含晶莹,心有戚戚。 秦业对赵卓歉意笑笑,转过头来,轻声唤道:“好了,月儿,能见面是好事,你不要弄得大家都陪着你哭。以后回去南越,我们求尽天下名医,给你四哥好好治病便是。” 赵佑听得心头一动,是了,这羁留质子与那赔款进贡的期限一致,皆为十年,期限一到,这位泰皇子结束囚禁生涯,就要返回南越国土了…… 如此一来,南越对赵氏王国便是毫无顾忌,这位铁血皇子也可以放开手脚,大肆作为了。若方才一幕手足情深是真,这秦冲,绝不能轻易放回…… 在福临门待了半日,离去之时,那南越公主秦月频频回头,哭成了泪人,偏生秦冲就是懵懂无知,只拉着赵佑依依不舍述说衷肠,旁人一概不理。 这半日看够了苦情戏,赵佑心情着实郁闷难受,从福临门出来,沿途不住劝慰,说尽笑话,总算让秦月止住眼泪,破涕为笑。 而秦业则是一路都阴着一张脸,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不容易捱到北宫行馆,双方礼貌道别,赵佑与赵卓并肩而立,看着那兄妹俩走上石阶,没走两步,秦月忽又转头回望,樱唇微张,欲言又止。 “进去吧,与两位王子还会见面的。”秦业淡淡说着,长臂一伸,揽住她的肩膀漫步进去。 看着殿门关上,赵佑方才大大舒了口气:“女人是水做的,此话真是不假。” “麻烦。”赵卓只扔下一句,扭头就走,看样子,这位性情柔弱的南越公主并未让他生出太多兴趣,估计大半心思还是在那汤府千金身上。 赵佑暗自好笑,追上两步:“二王兄,等等我。” 赵卓不耐停下步子:“什么事?” “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跟你确定下,最近几日是不是不上课,也不听朝?” “是的,这几日要听从父皇的安排,陪同接待贵宾,而从皇祖母寿宴前一天开始,则是休沐歇朝三日……” 赵卓见得他面上现出欢喜之色,心有所悟,冷然道:“你是不是又想溜出宫去玩?告诉你,别打这些歪主意,我不告你状,并不代表别人不会。” 咦,这位二王兄在影射谁呢? 赵佑嘻嘻笑道:“二王兄放心啦,我就是随便问问,近日天气炎热,老是犯困,能不上课听朝便是最好。” 两人边走边聊,慢慢朝御花园的方向走,待走到平乐宫门口,突闻宫内传来一声细微的哭叫:“父皇偏心,父皇真是太偏心了,明明有文弟作陪,为何还要扯上奕诚……” 正是大皇姐赵茹的声音。 随着脚步声声,一人提着裙摆慌不择路从宫门里径直冲了出来,赵佑早闻其声,已有警觉,随即跳开一步,赵卓却是猝不及防,砰地一声被撞了个正着。 “哎……谁啊……大皇姐?你这是做什么?” 赵茹立稳身子,看清来人,眼圈蓦然一红,跺足道:“走开,你们都给我走开!” 没等赵卓反应过来,她已经从身边绕了过去,呼啦跑远了。 赵卓摇头叹气:“这便是我赵氏王国的长公主么……”赵佑见她朝东而去,心头一动,莫非又有什么事情,去坤宁宫找皇太后诉苦去了? “长公主,长公主,等等,等等!” 几名宫女从平乐宫碎步奔了出来,看清两人,匆匆行礼问候,即是直追赵茹而去,赵佑赶紧上前一步,拉住最后那人的衣袖,俊脸带笑:“这位姐姐,请问出了什么事?” 那宫女面上微红,轻声道:“主子的事情,奴婢不敢在背后嚼舌头。” “嗯,悄悄给我说,我保证不告诉别人,乖……” 赵佑明眸微闪,斜视着她微微一笑,电力十足,那小宫女顿时弃械投降,如实禀报:“是陈郎将……” “陈郎将怎么了?”怎么又扯上陈奕诚了? “据说陈郎将也被陛下派去陪同梅花国公主游览御花园,长公主不知从哪里听来消息,气得在寝宫里摔了不少物事,这会定是去坤宁宫找皇太后了……” 哎,就这么个事啊,这大皇姐醋劲真大! 赵卓听得嗤笑一声:“去找皇祖母也好,父皇再不赐婚早早嫁出去,这宫里就没个清静了。” 赵佑摸着下巴,忽而一笑:“二王兄,听说那梅花国公主是个大美人,要不然我们去御花园瞧瞧,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样?” “我不去。”赵卓瞥他一眼:“你啊你,成天沉迷美色,不务正业……” 赵佑懒得听他说教,哈哈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不去算了,我自己瞧美人去。” 赵卓微微皱眉:“大王兄接待贵宾,你别去给他添乱。” 赵佑笑道:“不会的,我就躲在一旁看看,就看看而已。” 赵卓哼了一声,率先离开,赵佑等他走得不见,这才轻笑着,大摇大摆朝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走到御花园大门口,但见站前士兵守卫森严,见他过来,皆是恭敬行礼。 赵佑略一点头,朝里面望了望,园中林木青翠,鸟语花香,浓密的树影何隐隐有着人影,凝神细听,中年男子厚重的嗓音中夹杂着少年男女的轻微笑声。 第一百零九章:替罪羊 目光一闪,赵茹还真不是道听途说,陈奕诚果然在里面! “走吧,我们回去。” 走出几步,见没人跟来,回头低叫:“你们俩发什么呆?” 小乐子笑了笑,拉着小桌子追上他:“王子不是要去御花园看美人吗,怎么不去了?” 赵佑横他一眼:“本王子有那么庸俗么?” 一回到月清宫已临近晌午,陈蓝婉睛用完午膳,又见她拿出那双贺寿的锦面绣履,穿针引线,做着最后的装饰。 “对了佑儿,上回你不是说有什么礼物要送给你皇祖母吗,怎不拿出来瞧瞧?” 礼物…… 赵佑抓了抓头,无奈一笑:“我那是说着玩的,我哪有什么东西能拿得出手。” 本想将珠串送与皇祖母做寿礼,不想那日戴在颈上对镜顾盼,小乐子在背后两眼发光喷喷赞叹,被他几句夸上了天,越看越喜欢,居然舍不得送人了。 蓝婉睛瞥见他窘迫的神态,轻轻一笑:“我就知道你是夸海口……”转头吩咐明珠:“去把我内室东面拒子上格里的那只长盒子拿出来。” 赵佑闻言笑道:“母后这是藏了什么好东西呢?” 蓝婉睛但笑不答,待明珠取了盒子出来,才道:“寻常物事也拿不出手,唯有这个,那些宫里决计是没有的,你拿去作为寿礼献于你皇祖母,聊表孝心。” 赵佑打开盒子厂看,里面躺着一支偌大的野山参,形若圆柱,看那成色大小,足有数百年光景,堪称参中之王。 “这不是去年外公给母后带回来的吗?母后怎么没吃?” “傻孩子,这些补品孕妇是不能多吃的,我用不上。”蓝婉睛将盒子塞至他手里,笑道:“这个礼物倒也不算寒酸,你找个适当的机会就给你皇祖母送去吧。” “是,多谢母后!”赵佑见她抚着小腹,面上显出倦意,忙起身告退。回到自己寝宫,懒懒躺在软榻上,看着那榻边轻缓摇扇的少年,撅嘴埋怨:“这铁士在搞什么,说好准时归来,都迟到这么多天了!” “兴许是有什么事情,在路上耽搁了。”小乐子也不着急,眼望窗外,眸底有微微的惆怅:“他一身自由,无牵无挂,有什么理由不回来王子身边呢……” 赵佑打了个哈欠,闭上眼,渐渐来了困意:“他无牵无挂,你就有牵有挂了吗?” 小乐子凑近过来,低笑:“我自然有牵挂的,我的牵挂,就在王子这里。” “嘴巴真甜,就会拣好听的说。”赵佑低低喃着,也不知自己到底念叨了些什么,“今后好好跟着我,我会对你好的……”感觉到有人帮自己解开外衣,脱鞋除袜,再拉上薄被,心头满足,于是沉沉睡去。 修长的手指抚上他的睡颜,小心将额上的碎发拨开,捋顺别在耳后。 声音轻柔,如窗外吹来的一缕清风,徐徐入耳。 “我不走……”睡梦中有人守护一旁,悉心照顾,这一觉睡得无比舒爽,直到天色浓黑,才悠悠醒转。 跳下床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小乐子答道:“戌时。” “哦,怎么不叫我起来?” “我看王子睡得香,没忍心。”小乐子出门,没过一会就端了食盒进来:“娘娘陪陛下在淑宁殿设宴招待四国贵宾,让明珠给王子传来晚膳,嘱咐王子待在寝宫,早些安歇。” 赵佑活动一阵,便更衣净手,坐到案前,筷子拨拉着盒里的菜式,边吃边瞅面前垂手侍立的少年。这家伙,最近是大姨妈来了还是更年期到了,闷得要命! 没吃几口,就听得外间传来嘈杂人声。小乐子闻声出门,过了一会就折返回来,面色不豫。 赵佑口中嚼着饭菜,含糊道:“出了什么事?” “是宫禁侍卫前来询问,说是梅花国公主在宫中走失,看是否转到月清宫来了。” “走失了?”那么一个大活人,又有梅花国亲卫层层保护,怎么可能走失?放下碗筷,喝了茶水漱了漱口,站起身来:“走,我们出去看看。” 刚走出回廊,眼见到得月清宫正殿,前方有人掌灯而来,殷勤提醒:“娘娘小心路黑。” 亮光处,一句太监提着盏宫灯,在他身后,明珠扶着蓝婉睛缓缓走来。,赵佑认出是父皇赵文博身边的内侍,心中微诧,迎上前去:“母妃是提前离席么,回来得这样早?” 蓝婉靖摆了摆手,挥退了护送回来的宫人,方才蹙眉道:“梅花国公主在宴席上无端走失,那梅花国主乐中天着急得不行,你父皇正在劝慰,叫人先送我回来了。” 赵佑奇道:“怎么会走失呢?” 蓝婉靖摇头道:“我恍惚见得她离座出去,还跟着一名侍女,想是女家私密之事,谁知一直不见回来,后来乐中天派人去找,整个外殿都找遍了,也没把两人找到。” “母后不用担心,宫里地方宽广,道路纵横交错,也许是那梅花国公主迷了路,自己走不回去,说不定这会已经找到了。” 蓝婉睛点头,带着一丝疲倦,被明珠扶回殿中。赵佑见她们踏进门槛,朝小乐子使了个眼色,两人沿着墙角,趁黑摸出宫门。 暗黑的天幕下,宫墙上薪火高燃,宫灯悬挂,回处都是星星点点的光亮,成群结队的侍卫从眼前匆匆而过,宫人内侍也是混杂其中,环顾张望。 显然,那乐蒂还没现身。 赵佑懊恼轻叹:“我不想暴露身份,皇宫内苑没安插邪队的弟兄,果然是有利有弊。” 通晓天下的日月神教,在这赵氏王国皇宫当中却是个瞎子,一无所知。 那乐蒂是乐中天的掌上明珠,又是云英未嫁,若是出个什么状况,当如何是好? 到底是谁在搞鬼? 会不会是那南越皇子……秦业? 正停步思索,忽见小乐子抬眸看向他背后,眼光微闪,轻笑:“此事想来,也不算复杂。” 赵佑稍一怔愣,就听得耳边风声响起,有人攀住自己的肩膀,轻轻摇晃:“三王兄,三王兄……” 转头一看,却是赵天。“天弟?”赵佑眉头一皱,摆出兄长的架势来,清了清嗓子道:“这样晚了,不好好待在寝宫里,还跑出来玩?快回去快回去。” 赵天却是拽紧他的手,转身就跑:“三王兄,有人急着要见你,跟我来!” “哎,你拉我去哪里?谁要见我啊?” 赵佑挣脱不得,他他抱着跌跌撞撞,一路疾走,回头瞥见小乐子淡定了然的眼神,心头一动。 老天,不会如他所想吧…… 淑宁殿中灯火通明,可见人影幢幢,赵天带他绕来转去,竟是拐进了旁边的御花园,钻入那高大耸立的假山之中,在假山空隙中曲曲折折,一路深入。赵佑侧耳倾听,听得前方急促的呼吸之声,当即停下,将他的手用力一甩,喝道:“你带我到这里来做什么?” 赵天尴尬笑笑:“不是我……是……” “是我!” 一道纤细的身影从山石背后闪身而出,面容苍白,双眸漆黑,脸上带着殷切讨好的笑意:“佑弟,是我。” 赵佑故作惊讶:“大皇姐,你怎么在这里?可是有事找我?” 自从上回陈奕诚那一句戏谑之言,这位大皇姐可是对自己恨之入骨,从来没个好脸色,不知在皇祖母和父皇面前说了自己多少坏话。 白天二王兄暗中影射告状之人,其实说的就是她。这会变脸变得飞快,定是有求于自己,而且绝对没有好事! “我是有事,要找你帮忙。”赵茹一把将赵天推去出口处,示意让他把住关口,转身过来,眼含期冀道:“佑弟,我想不到别人,只有你能帮我。” 赵佑放心不下,一个眼神过去,小乐子也紧跟而去。环顾四周,不经意又听得不远处两道细微无力的呼吸声,心头一沉,这赵氏王国长公主,做事随心所欲,肆意而为,也忒不动脑子了! “啥事?” “佑弟,我……”赵茹脸上一热,呐呐道:“你也知道,我和奕诚情投意合,这些年来合适的少年男子也不是没有,我从来没理会过,一心等着他回来成亲,上回的事情是我太心急,后来奕诚都跟我解释过了,他只是开个玩笑,并不关你的事……” 赵佑不耐挥手:“别弄那么多开场白,你有什么事就明说吧。” 赵茹一咬牙,拉着他的手转过一方石壁:“这就是梅花国公主乐蒂,对奕诚心怀不轨,我听随行的内侍说,她父王乐中天跟父皇提出,有意招奕诚为梅花国驸马!佑弟,我们是亲姐弟,这一回你一定要帮我!” 一石壁之后,有六处方圆丈许的狭小空间,不仅顶上被周围树木枝叶遮得严严实实,四周也是嶙峋山石,令外界不易察觉。左右角落里各点了一支银白蜡烛,烛光微微,映出两道斜斜靠坐的柔弱身姿,双目紧闭,兀自昏迷不醒。赵佑眯起眼,一眼认出这昏迷的两人,正是之前见过的乐蒂与那名下车的侍女。 “外间侍卫宫人尽数出动,四处搜寻梅花国公主下落,没想到竟是被大皇姐藏了起来……” 赵佑瞟了乐蒂一眼,笑道:“大皇姐不会是给她下了药吧?” 赵节咬唇道:“我本是想问清楚,她是不是对奕诚有意,若她否认也便是了,没想到她居然承认了,我一气之下……” 赵佑冷笑,接过话来:“就下药把她两人迷昏,弄到这里来了?” 这位大皇姐,做事真是不知轻重,惹祸能力与自己有得一拼! 话声刚落,手腕即是一紧,赵茹喘了口气,急急道:“我也只是想吓唬吓唬她的,谁知用药用多了,她们在这里一躺就是一个多时辰,我没有办法,才叫天弟去找你……” 赵佑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看着她:“大皇姐都没办法,我又能做什么?” 赵茹拉住他的手臂,急得眼眶都红了:“你不是那么会讨女孩子欢心吗,主意又多,总能想出办法来不是,等下她们若是醒了,你就帮我哄哄她们,千万别让那乐蒂供出我来!” 赵佑听得头疼,这大皇姐自己惹下祸事解决不好,还到处拉人下水,如今竟让自己来收拾这烂摊子,真是要命! “佑弟,你别拧着,想想办法啊,等下侍卫就要找到来了!好弟弟,你这次一定要帮我,要是让奕诚知道……我……我不要活了……” 赵佑见她抽抽泣泣,眼泪在眶里直打转,模样着实可怜,不由抚额哀叹道:“我的姑奶奶,你就别吵了,放手,让我想想想……” “你……你们是谁?” 底下低微一声,让正在拉扯不清的两人顿时怔住。 转头一看,那乐蒂眼眸半睁,勉力撑起身子,朝他们直直望过来。 赵茹啊的一声低叫,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娇娇女,骨子里却是个极没用的家伙,看见情形不对,扭头就跑。哎哎,怎么就剩下自己一人,孤军作战了? 赵佑立在原地,眉眼弯起,慢慢扯一个迷倒众生的笑容。“嗨,你好,我是赵佑……” 顶上,月色如水,树影婆娑。 四周烛光微弱,摇曳不定,一如少女迷蒙委婉的美梦。 乐蒂抬起头来,杏眼朦胧,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少年。 鬓黑如墨,额洁如玉,两道长眉英气十足,一双星眸流光溢彩,鼻梁挺直,红唇柔润,翩翩绝色,无人能及。 “赵佑……”喃喃念着,忽然伸手掩口,玉手抬到一半,就无力垂下:“三王子?” 早就听说这赵氏王国三王子赵佑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皇子,成天游手好市,不务正业,皇位从来就没放在心上,没想到竟是位绝世美少年! 尤其那潋滟生辉的黑眸,只那么轻缓一瞥,刹那明光流转,只觉得心跳都是漏了好几拍。半晌,才嚅嗫道:“你……为何绑我……来此?” “我……绑你?!”赵估摸了把脸,很无辜地想,悲催啊,早知要来淌这趟浑水,真应该在脸上罩个丝袜戴个面具啥的,不至于以真面目示人,背下这样大的黑锅。 外间赵天呜呜几下就没了声音,不用说,准是被大皇姐拽走了,帮忙?哼哼,摆明了就是找替罪羊! 嘿嘿冷笑两声,不慌不忙蹲下身去,使出他赵三公子最习惯的一招:拈花惹草,凡流成性。 “我为什么绑你,你难道不知道吗?我绑你,自然是为了……”双眸晶亮,嗓音清润,手指勾起少女的下颚,缓缓吐息:“为了跟你单独相处啊。” 乐蒂听得怔住,大眼睛忽闪忽闪直眨,神情天真而不乏妩媚,赵佑越看越是感叹,达个娇滴滴的小美人,比起那飞扬跋扈的大皇姐来,着实让人心动,自己若是陈奕诚,立时就会答应婚事。 “可是,我们没有见过面……” “一回生,两回熟嘛,凡事总有个开头不是?嗯?” 乐蒂在他火辣辣的注视下羞红了脸,郝颜道:“对不起,我已经有意中人了。” 赵佑挑眉:“有了意中人了?” 乐蒂点头:“是的,他也是你们赵氏王国的人,他叫陈奕诚……” 呃,当真看上了陈奕诚? 这家伙,最近桃花泛滥了么? 还有这个乐蒂,梅花国没男人么,非要跑到赵氏王国来找?! 赵佑冷哼一声,啪的一声拍在地上:“喜欢陈奕诚……” 凑近上去,对着那雪玉般柔美的颈项,露出森森白牙:“陈奕诚算什么,怎能与我堂堂赵氏王国皇子相提并论,我告诉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心我对你用强……” “三王子,你……不要……唔……” 乐蒂药效未过,浑身绵教,眼睁睁看着那绝美少年化身为狼,笑嘻嘻在自己脸上轻啄一口,狼爪从面颊抚过,径直伸向自己的腰带。 “三王子,不要,不要!” 赵佑眯起眼,作势去解:“女人说不要,其实就是要……” 乐蒂颤声低呼:“不是,不是啊,三王子,你放了我吧,求求你!” “放了你?”赵佑冷笑,一双色眼在她胸口瞄来瞄去,“这送上门的小美人,我还没吃到呢,怎么可以轻易放走?” 乐蒂哭道:“我……我是梅花国公主,是你们赵氏王国的客人,你是赵氏王国的三王子,岂能做这等龌龊之事……” “呵呵,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只白天才是三王子,到了晚上,我的名号就叫……”眼珠一转,将袁承志的绰号改了一半:“玉、面、郎、君。” 第一百一十章:桃花运 “呜呜,你若是害了我,我父王不会饶你的!” 赵佑朝她斜眼一笑:“你以为,我等下还会让你再见到你父王吗?” 乐蒂吓得娇躯一颤,挣扎着后退,却被背后石壁挡住,少年清新好闻的气息迎面而来,朝着她的玉颈轻轻吹气,一时骚痒难耐,又气又怕,只喃喃低喊:“三王子,你放了我,我谁都不告诉,你要什么,我父王都会给你的!”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啊!”赵佑笑了笑,又去解她的腰带,刚解开一个带扣,忽又停住:“不行,你看过我的模样,我不能留活口,你乖乖就范,让本王子满意了,等下我给你穿好衣服,再给你留个全尸。” “你……你不是人……救……救命……”乐蒂张了张嘴,正要尖叫,却听他冷笑道:“你敢叫出半声,我就把你全身扒得精光,吊在这屋檐顶上,让所有男人免费参观。” “你……”乐蒂浑身一震,声音立时低下,几不可闻:“你……你这坏人……你欺负……” 哈哈,袁承志这一招真是管用! “我就是个坏人,我有什么不敢的?”赵佑拍了拍那酡红薄嗔的娇颜,笑道:“乖,我会很温柔的,我把决定权交给你,根据你的喜好来选择……” 乐蒂松了口气,眼泪汪汪道:“选什么?” 赵佑微微一笑:“看你是喜欢……”冲她眨了眨眼,指甲轻轻刮过那一片花容雪肤,一脸狞笑:“先奸后杀,还是先杀后奸,还是……边杀边奸?” “你……”乐蒂内心骇极,双眸圆睁,面色霎时血红,无意识吐出一字,一口气喘不过来,即是眼睛翻白,吓得昏死了过去。 “喂,喂,醒醒,我跟你开玩笑呢!” 这个梅花国公主,是不是被乐中天养在深宫,保护得太好,以至加此不经吓,自己举止斯文,身无寸铁,就只亲了一口,做做样子,连她衣服都没解开,就这样吓昏了? 唉唉唉,才威胁了两句,还没谈条件呢! 按照自己的剧情设计,这个时候,本该就此提出交换条件,逼她诅咒发誓,对于走失之事,只说是因为迷路所致,而跟赵氏姐弟全然无关,没想到…… 赵佑懊恼抓了抓头,看着她,又看看那边依旧未醒的侍女,认命上前,一手扳过她的香肩,另一只手用力去掐她的人中,直至那俏鼻之下,一片红痕。“公主,公主,醒醒,快醒醒!” 该死,外公是神医,母后也是医术高手,月清宫中所藏医书也不算少,可自己对那些药物病理知道全无兴趣,急救知道匮乏,唯一就知道个人工呼吸,人工呼吸,好像是对付溺水之人用的吧? 不管了,死马当作活马医,要是这梅花国公主真有个三长两短,以那乐中天的爱女程度,自己这条小命也去了一半了! “那个,唉……” 赵佑掐得手里没劲,嘴里哀叹着,深吸一口气,对准那两瓣略显苍白的樱一唇,颤巍巍凑了上去。 “王子!” 身后不远处,少年斯文清淡的声音响起,语气中微有不悦:“时辰不多了,别玩了。” 赵佑不仅没停,反而更近一寸:“我不是玩,我是救人……”眼前少女樱唇丰润,赵佑微微闭眼,自我想象着那是…… 咦,该想象成是谁的嘴唇呢,陈奕诚?袁承志?铁士?还是…… 稍一怔愣,就听得底下之人嘤咛一声。自己刚才一阵胡揉乱掐,居然生效了? 赵佑大喜过望,眉开眼笑:“公主,你醒了?” 乐蒂刚一醒转,就觉那少年温热的气息喷在脸上,玉手下意识一抬,用尽全身力气挥了过去。 赵佑一时没注意自己与乐蒂距离过于危险,就那么一瞬间,只听得耳边风声忽起,啪的一声,硬生生捱了一巴掌! 好疼!无辜抚脸,忍住痛意低叫:“天地良心,我什么都没做,真的没做。” 乐蒂没想到会一击得手,自己也傻了眼,看着眼前少年手掌移开,底下那白如羊脂美玉的俊脸上慢慢现出数道红痕,心头又惊又惧,又似有一种难言的情愫滋生,霎时声音哽咽,珠泪簌簌而落:“你……你欺负我……” “哎,你别哭了,我才该哭……”赵佑扁了扁嘴,这么多年来,还从来没有这样真正挨过耳光,这乐蒂看起来柔柔弱弱,没想到力气还真大,打得自己头晕目眩的,面颊上热辣辣的疼:“有没搞错,是你欺负我好不好?” “我……” 乐蒂刚要开口,忽又见得一道颀长人影大步过来,半搂半抱,将赵佑从地上扶起,清雪一般的眼神朝自己身上一瞥,整个人都似被冻住了,齿颊生寒。 怪了,那两男子倚在一起,居然说不出的和谐,赏心悦目…… “王子,你怎样?” 赵佑感觉到他语气中一丝紧张,摆了摆手:“我没事。” 常在河边走,难能不湿脚,既然是纨绔皇子,没挨过美人打才真不正常。 末了,还不忘涎着脸自嘲两句:“打是亲,骂是爱,乐蒂公主,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乐蒂见着他半面红肿,嬉皮笑脸的模样,不知当是怒是嗔,连连啐道:“呸,你这登徒子!不要脸!” 话声刚落,赵佑轻咦一声,做个嘘声的手势,凝神静听。相处多年,小乐子早知他五官超常,低声道:“可是有人来了?” 赵佑朝他点下头,伸手过去,捂住乐蒂的嘴,警告道:“不许闹,等这队侍卫过去,我就送你回北宫行馆。” 乐蒂呜呜诧道:“你……你肯放我走?不杀我了?” 赵佑笑道:“我怎么舍得杀你,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放了你……” 乐蒂重重点头:“我……答应……” 赵佑清了清嗓子:“听着,今日之事,不准……” “救命!救命呀!” 突如其来的一声尖叫,响彻夜空,直上云霄。在这寂静的夜里,尤为惊人。糟了! 赵佑随着声音慢慢转头过去,看着角落里那名满面惊恐不住颤抖的侍女,不觉苦笑,眼见胜利在望,偏生这侍女突然醒来,功亏一篑。 “在那里,假山那里有人!” 随着一声低呼,外间脚步声纷繁而至,大队人马迅速围合过来。赵佑松手站起,眼珠滴溜溜乱转,眼见四周尽是山石,只一个出口,根本没法逃离,而且,两名目击证人在场,罪孽深重,绝无幸了。 小乐子压低声音:“王子,现在怎么办?” 赵佑没好气道:“杀人灭口。” 两名少女听在耳中,瑟缩如风中落叶。赵佑朝她们瞪了一眼,恶狠狠道:“还愣着做什么,有人来找你们了,还不快出去!出去敢乱嚼舌头,胡说八道,小心我夜半三更来敲你的门,上你的人!” 说罢,也不看她二人,自顾自一屁股坐下,慢慢思想对策。 “请问里面可有人在?可是梅花国公主殿下?” 清朗的男声,打破这紧张凝然的气氛,赵佑心头陡然一松,竟是陈奕诚! 对了,他司职郎将,负责宫禁守卫,自然也在此搜寻队伍当中。那侍女听出声音,欢喜得跳了起来:“公主,是陈郎将,是陈朗将来了! 乐蒂哦了一声,秀眉蹙起,眸光闪耀不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侍女拉起乐蒂的手,退向石壁一侧,同时拨高声音应道:“正是公主殿下!” 此言一出,就听得脚步声轻响,有人已经站到出口前。“在下是陈奕诚,请问公主可有受伤,是否需要传太医?” “不用,我无妨。” 说话之人却是乐蒂,但见她被侍女搀扶着,慢悠悠走出几步,忽又回眸,迷惘望过来:“你真是三王子……赵佑?” 赵佑瞟她一眼,笑道:“过来再让我亲一口,我就告诉你到底是不是。” “你!”乐蒂气红了脸,扭头就走。 赵佑眸光微闪,心念一动,脱口道:“公主!” 乐蒂已经向外踏出一步,闻声停滞:“你还想做什么?” “我只想告诉你一句真心话。”赵佑掐了下掌心,负手而立,面色一整,眼底渐渐生出一片波光,声音也是不无诚挚,暗哑感人,“其实我仰慕公主巳久,今晚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与公主结识,或许方式不对,但是公主绝对不能怀疑我的一片真心……” 旁边之人双肩微微耸动,身躯轻颤,赵佑悄悄在他腰间掐了一把,顿了下,又续道:“或许公主会因此而讨厌我,嫌恶我,但我绝不后悔这短暂的相处,公主……” “真是个无赖!”乐蒂直接打断他的求爱宣言,挽着侍女的手臂,毫不犹豫走了出去。小乐子再也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王子,我真是……真是服了你……” “笑什么笑?更雷人的我还没说呢!” 不过好似这一招没什么效果,赵佑垮下脸来,揉着额头道:“唉,流年不顺,惹祸上身!” 小乐子轻笑:“王子,就这样赖着不出去也不是个办法。” “我知道啊,我在想说辞……”听得外间人声渐渐退去,也不知到底情形怎样,正欲起身,就见洞口人影一闪,一只长腿踏了进来,高大挺拔的身躯将光亮挡了大半。正是…… “陈奕诚!” “听出是你的声音了,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赵佑正气不打一处来,白他一眼:“还不是你到底留情,惹出的烂桃花!” 陈奕诚听得愕然,好笑道:“我怎么到处留情了,你说清楚点……咦,你脸上怎么了?” 赵佑哼道:“你看不出来吗,我被那公主殿下打了一巴掌。” 陈奕诚刻眉一皱:“好端端的,她打你做什么?” “我哪知道,我就是路过!” “路过?都什么时辰了,你不在月清宫好好睡觉,到这御花园来路过?!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对人家公主做什么坏事了?” “我发誓,我什么都没做,真的是路过,是路过!”赵茹早跑得没影了,说出来他也不相信,不如不说,至于赵天,也是个被拖下水的受害者,与自己没啥两样。 “你呀,就是个捣蛋鬼!”陈奕诚见他一副讳莫如深的神情,叹了口气,妥协道:“我已经派人把梅花国公主送回行馆了,现在外间还有些侍卫,倒也无妨,我带你们出去吧。” “这还差不多。”赵佑露出笑容,招呼小乐子跟上。 三人刚走出假山,就被迎面而来的无数宫灯火把晃花了眼。赵佑暗叫不好,只见亮光之中,两队侍卫分开左右,若干宫人内侍簇拥着一道金冠冕服的威严身影缓步过来。陈奕诚上前一步行礼:“臣奕诚叩见陛下!” “免礼。”赵文博虚扶一把,转头看向他身后神态忸怩的少年:“佑儿怎么也在这里?” “回父皇,我……” 赵佑正在打着腹稿,只觉得几道视线几乎同时投射过来,直直落在自己身上。 抬眸一看,乐蒂居然没走,而是被侍女搀扶着,立在前方村下,身旁还站着一名中年男子,青翅高冠,赤色华服,唇上蓄着一圈短须,面色很是严峻,应是那梅花国主乐中天。 那侍女一直盯着他看,此时目光对上,突然纤手一指,低呼道:“王上,就是他!公主就是被他……” 完了! 赵佑汗如雨下,人证物证俱在,百口难辩,如何是好? 乐中天浓眉拧起:“被他怎样?” “被他……”侍女手臂一痛,被人掐进肉里,后话尽数咽了回去。 “父王!”乐蒂打断侍女说话,樱唇微启,嗓音低低:“蒂儿是被他……所救。” 说话间,眸光幽幽投来,似嗔似怨,直把赵佑看得顿时头皮发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不会吧,这明明是陈奕诚的桃花…… 从这一夜开始,赵佑觉得自己在走桃花运。 先是梅花国公主乐蒂。她当晚半点不提在淑宁殿外被赵茹下药迷昏之事,更没有讲出后来假山里发生的一切,只说自己带着侍女出殿透气,不想在御花园迷了路,越走越远,两人困在树林深处多时,最后被路过的赵佑解救出来。 听她如此一说,那侍女也跟着改了口,随声附和,于是纨绔皇子登时成了救美英雄。 对于这疑点重重破绽百出的剧情,双方家长只对视一眼,居然一致点头默认了,说话间,乐中天目光频频投来,意味深长。 “这个梅花国公主,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回到寝宫,赵佑就开始絮絮念叨,从深夜入睡一直念到第二日清晨醒来。 “要不,怎么不告发我,反而替我处处遮掩?” “小乐子,你说她是不是爱上我了?” 当念到第N次的时候,一张温热的布巾覆上来,有人轻柔为他净脸擦手,带着丝丝笑意:“多半是。” 赵佑侧头看他:“这是不是说,我比陈奕诚更有魅力?” “那是当然。”小乐子声音放低,扶他坐好,手指扔是沾了药膏抹在那被打的面颊,眸光掠过,满目怜惜:“王子不要对人太好,不然,很容易让人死心塌地爱上你。” 赵佑一怔,伸手捏住他光洁的下巴,呵呵笑道:“那么你呢,你也爱上我了?” 那双清澈的黑眸亮了亮,仿若平静的湖面撇下漫天星光,言语温柔,情深款款:“是的,我爱你,王子。” “真够肉麻的,哈哈……”赵佑一阵大笑,拍拍他的脸,跳下床榻:“好啦,别给我灌你的甜言蜜语汤了,快叫明珠传早膳来吧,我昨晚就没吃饱,做梦都梦见和赵天抢桂花酥呢!” “王子,我是说真的……”小乐子摇头轻叹,真有些欲哭无泪。 “是是是,我知道你是真的,快去吧,今日事情还多呢,你关注下,邪队最近可有什么新的消息传出……”赵佑推他出门,自己坐在妆台前,对着铜镜一番打量。 外公蓝铁心的秘制药膏散用极好,一夜之后,红痕消退了大半,只留下些许淡淡的痕迹,依然是双颊丰润,眉目如画,绝美的五官一览无遗,可以继续勾引小女生了。 一时心情太好,刚吃过早膳,就听外间通报,说是南越公主秦月差人前来相邀,同去福临门看望质子。 来人是一名年轻侍女,面目娟秀,态度谦卑,说明来意便是低眉顺目,垂手侍立。 第一百一十一章:绿巨人 赵佑疑惑挑眉:“昨日不是才去过吗?怎么今日还去?” 那侍女答道:“月公主想念兄长,一早又去福临门探望,没想到质子对她不甚理睬,口口声声念着要找三王子,月公主这会还在福临门口,正伤心呢!” 呃,让美人伤心,可不是他赵佑的作风! 想起那铁血皇子秦业,又有丝迟疑:“但是业殿下……” 那侍女及时接过话来:“今日业殿下与各国贵宾一道在凤仪宫向贵国皇太后献礼祝贺,无暇前往。” 秦业不在场? 那就没啥犹豫的了。 赵佑唤来小乐子,衣袖轻挥,潇洒走出门去。 “三王子……” 秦月一身竹青色深衣立在福临门口,身形纤弱,妆容素淡,眉眼间笼着一层轻愁,如娇花照水,我见犹怜,眼看赵佑一行过来,双眸清亮,愁绪一扫而空。 “月儿给三王子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月公主初来敝国,赵佑自当一尽地主之谊。”赵佑面带微笑走上前去,对这位柔柔弱弱的小美人,不知为何,总忍不住心生喜欢,不忍拒绝。 看了看那半开的院门,抬手道:“我们这就进去吧。” 谢本翠早已立在门内,一见人进来,赶紧上前行礼:“公主,四王子在房里不愿出来。” 赵佑好奇问道:“他在房里做什么?” 谢本翠沉着脸没说话,赵佑早已知道他的脾气态度,也见惯不惊,大步踏进,径直朝秦冲的寝室走去。 推开房门,只见光影昏黄,竹帘垂下,一道人影斜斜卧在苇席上。赵佑叩了下门,秦冲闻声转头过来,看见是他,立时翻身坐起,惊喜道:“你来了!” “嗯。”赵佑掀帘进去,一屁一股坐在席上,“人家月公主好意来看你,怎么不理人呢?” “四哥……”秦月侍在门口怯怯唤了一声,身子微颤,眼眶微红。 秦冲看看她,又看看谢本翠,瑟缩了下,眼里有丝畏惧:“我不喜欢她,她爱哭,还爱凶人……”忽又拉住房赵佑的手,看着他道:“我喜欢你,你陪我玩吧!” “四哥!”秦月走近两步,满怀期冀,朝他伸出手来:“我是月儿,是你的妹妹啊!你好好看看,你看看我呀!你一定记得我的,是不是?” 秦冲张了张嘴,突然一把挥开,大叫:“我讨厌你!讨厌!你走开!” “四哥……你……你……”秦月咬着唇,忽然哇的一声,掩面奔出。 “哎,公主!”赵佑作势欲起,胳膊却被秦冲拉住,只好朝小乐子递个明色,后者会意,转身疾步追去。 “你别走,你陪我玩,陪我玩好不好?” “你呀!”赵佑回头看向一脸讨好的秦冲,在他额上轻敲一记,又好气又好笑:“你妹妹千里迢迢从南越来看你,你还不认她……” “我妹妹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赵佑气得捶他一拳:“尽说混话!” 谢本翠端了茶水过来,闻言抹着眼泪,连连叹气。 “听着,你好好坐着说话,不准再赶人走,多对她笑笑,只要你听话,表现得好,我就天天来跟你玩,听你弹琴……” 等赵佑把秦冲劝说得勉强点头,那边小乐子也将秦月追了回来,再次进屋。 “四哥……”秦月颤声又唤。 赵佑狠狠瞪过去,秦冲脖子一缩,颇不情愿应了一声:“小……妹妹。” “哎。”秦月答应一声,喜极而泣。 赵佑赶紧打圆场:“都是一家人,别拘束,坐下来说话吧。” “多谢三王子。”秦月眼光盈盈,在他脸上打了个转,依礼跪坐,眼眶似比先前更红了。 觉出现场气氛有丝尴尬,赵佑清咳一声,随便找了个话题。 “对了,月公主,我听你叫他四哥,又将业殿下唤作二哥,令堂换作娘亲……”秦月垂下眼眸,唇角微微上扬:“是,我家兄弟姐妹五人,一母同胞,感情十分要好,母后对我们极为疼爱,平日并不要求什么皇家礼制,私下里就如寻常人家一般……” 这一说,仿若打开了话匣子,一发不可收拾。 “二哥性情像父皇,严肃沉稳,少年老成,而四哥,则是像母后,温文尔雅,和蔼可亲……我记得小时候,每回我和小妹做了错事,被二哥责骂罚站,四哥总会变出一大堆小玩意给我们玩,还经常带我们出宫去,在山坡上摘野花,去集市上买糖人……” “四哥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学什么都学得又快又好,他脾气好,爱说爱笑,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大家都喜欢他,当年他这一走,母后整日以泪洗面,我和小妹就陪着她哭,二哥性情也阴霾了不少,脾气也变坏了……我一直觉得,四哥就像是这个家的主心骨,他不在,家也就散了,四分五裂……” 秦月说着,面朝秦冲,嘤嘤哭出声来:“四哥,你知道吗,这回二哥应邀出席寿宴,我和小妹都争着来,但是娘身体不好,小妹要留下来照顾娘,我走的时候,小妹就拉着我的手,一遍一遍地讲,姐姐,见着四哥,替我给他说,爹娘和我都好想他,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四哥啊,你为什么不理我,你不要我们了吗?四哥……” 赵佑听她哭得凄切,自己眼睛也是微微发酸,看着那泪眼朦胧的少女,再看看一旁若无其事憨笑的秦冲,怎么也无法把他和秦业口中那位优秀如斯的四哥联系起来,视为一人。 没法,自己身边优秀的男子太多了,陈奕诚,铁士,还有……与他们相比,这个秦冲,真的不算什么。 “小乐子,你那里有没手帕?小乐子?” 一时无声,稍一侧头,就见小乐子正怔怔出神,眼底流露出浓重的悲怆。 “小乐子……” 赵佑的眉头皱了起来。 “王子?”小乐子闻声抬头,那双清澈的眼眸,仍是如水般的澄净,仿若方才一瞥只是错觉。 是错觉吗?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有人在屋外扬声唤道:“请问月公主可在里面?” 秦月止住眼泪,应道:“我在这里。”转头对赵佑道:“是我二哥身边的侍卫。” 那人靠近几步,立在大门外道:“殿下清公主速回行馆,不得延误!” “我不回去!”秦月脱口而出。一那人站着没动,声音传了进来:“殿下说,此是赵氏王国皇宫,请公主恪守本分,随属下回去。” “我……”泰月叹了口气,终是慢慢起身,苦笑:“我二哥就是这样,一切以国事为重,他明明心里也记挂着四哥的,但是……” 她顿了下,突然朝赵佑盈盈拜倒:“三王子,我有一事相求。” 赵佑惊诧了下,赶紧起身搀扶:“月公主太客气了,我与令兄认识也好些年了,不算外人,有什么事就明说吧。” “我母后身子抱恙,不见好转,明日过后,我就要随皇兄启程回返南越去……”秦月眼光转到秦冲身上,幽幽叹道:“我四哥遭遇坎坷,往后还清三王子念在相识一场,多加照顾,秦月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 赵佑一口答应,想着与她一道离开,谁知那秦冲竟扯住手臂打死不放:“你答应了要听我弹琴的,呜呜,你说话不作数!” “月公主,请随属下速度返回行馆!”门外侍卫再三催促,秦月无奈,眼光在屋里众人身上一一掠过,拜了拜,头也不回步出。 “哎……”赵佑心头微黯,折腾一番,好说歹好将秦冲安抚下去,门外已无人影,只好带着小乐子打道回府。 走在路上,想起方才一幕,忍不住问:“你……有心事?” 小乐子摇头淡笑:“没有。” “去,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赵佑停在僻静处,哼道:“别遮遮掩掩藏着掖着的,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讨厌抱泥带水……” “我想……”小乐子眼望南方,低喃道:“回去看看。” “回去?”赵佑愣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哪里?” “老家。” “老家?”赵佑脑中灵光一闪,有丝领悟:“对了,你父亲忌日到了,你要回去拜祭?”怪不得他最近神情郁郁,原来是触景生情,被勾起了乡愁…… 小乐子沉沉点头:“是。” “哦。”心底突然升起一丝怅然,空落落的:“你想几时走,走多久?” “等皇太后寿宴结束,铁士归来,我就启程,至于走多久……”小乐子眨了眨眼,突然眉目弯起,对着他微微一笑:“王子想让我去多久,我就去多久。” 时间。 一个确切的归期。 赵佑觉得心头有点闷,有点烦躁。 这四年都不吭声,怎么突然想到要回去呢? 脑中有一些看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飘了过去,一闪即逝。“我若是不准假,你心里肯定会埋怨我这个主子克扣下属,不通情理,是不是?” 小乐子忍住笑:“不敢。” “一……一个月吧。”赵佑咬唇,心里盘算着啻都到他老家往返的路程:“去山庄挑选两名得力的邪队弟兄,带够盘缠,骑最快的马……早去早回。” 小乐子眸光轻闪,低笑:“一个月来回,有点急……” “行啊,居然会跟我讨价还价了。”赵佑冷哼一声,迈步朝前走,“那就不走了,明年再说。” 小乐子急步跟上,边走边笑:“王子若是舍不得我,要不我就……” “咦……”赵佑停了下来,眼睛眯起。 远远的,从锦绣门方向过来一群人,青色铠甲的宫禁侍卫当中夹杂着数名纯黑劲装的武士,簇拥着两人朝乾清宫的方向走去。 为首两人,正面带笑容,交谈甚欢,走在左边之人一身暗红文臣官服,年过半百,仪表堂堂,正是当朝丞相汤伯裴。 而另一位,年纪约莫三十来岁,深黑紧身锡衣,体格强健,峰腰铛猿背,浑身散发着惊人的剽悍气质,再看他头上,并不若赵氏王国男儿是将长发束起,而是随意垂下,仅用一根银色丝带绑在脑后,似是感觉到他的注视,侧头一瞥。老天! 赵佑看清那人的容貌,惊得微跳了下。 小乐子眼力稍弱,在一旁感觉到他的异样,低问道:“怎么了?” “眼睛,他的眼睛,也是绿色的……” 这些年来,除了那虎儿铁士,他还是第一次看见眸色碧绿之人。 小乐子的眉头皱了起来:“看他这身打扮,应该不是赵氏王国人士,难道是……” 想到那位因故迟到的贵宾,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低呼:“大美帝国!” 看着人群远去,赵佑立在原地,面色凝重。 站了一会,听得背后脚步声声,有人扬声唤道:“三王子。” 赵佑答应一声,转头看去,但见陈奕诚领着一队宫禁侍卫昂首阔步行来,到是跟前,众人纷纷行礼。 “陈郎将。”赵佑拱了拱手,算作招呼:“你们这是去哪里?” 陈奕诚笑着答道:“陛下在乾清宫与四国贵宾会晤,吾等奉命在周围巡视。” “大家辛苦了。”赵佑眼珠广转,谨慎道:“对了,我看见汤丞相带着一个陌生大汉,还有些黑衣武士往乾清宫那边去了,你要不过去查探一番?” 陈奕诚笑容不变:“不必了,那是大美帝国国王兰萨和他的随行亲卫飓风骑,汤丞相专门去城外迎接进宫的。” 果然是大美帝国国王! “原来如此,我倒是大惊小怪了。”赵佑朝他们挥下手,“那你们忙去吧。 陈奕诚点头称是,与一干侍卫一道恭敬行礼,起身之时,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眉宇微蹙。赵佑疑惑看着他,再看看自己,没觉出有何异常:“干嘛?” 陈奕诚摆手让侍卫先行,自己却留下来,沉声询问:“最近你在陪同接待南越客人?” 赵佑如实回答:“是啊,刚刚才从福临门过来。” 陈奕诚压低了声音:“那个南越皇子秦业,阴冷狡猾,深不可测,你务必要小心,切记离他远些,特别是今日晚宴之时,等把今晚过了,大抵也就没什么了。” 赵佑呵呵笑道:“外有禁卫军,内有羽林郎,倘若他要使坏,必定是插翅难飞,自寻死路,我才不担心呢。” 那秦业也是个聪明人,他最宝贝的皇弟还在赵氏王国做质子,谅他也不敢造次,自己最担心的,却是这位姗姗来迟的大美帝国国王,以及那一双绿眸…… “但是……” “好了,多谢你提醒,我这几日循规蹈矩,不会惹事的,你放心吧。” 陈奕诚见他一哥不以为然的模样,公务在身,也不便多说,只得匆匆告退。 一路徐徐慢行,想着陈奕诚警示之言,又见着沿途那张灯结彩的喜庆气氛,赵佑心头一动,侧头问道:“今日晚宴流程可有变更?” 小乐子垂眸答道:“没听说什么变更,后妃献礼之后,即是宴请贵宾群臣,末了还有一场歌舞游乐。” 赵佑点头,复又前行,心底有丝犹豫,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这一连好几天都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连天公都如此作美,再加上这里里外外的宫禁护卫,光天化日,大庭广众,还能有什么祸事? 摇了摇头,直笑自己被那多疑的陈婆婆带得神经过敏。 漫步回到月清宫,刚走进自己的寝室,一个黑影从柱头上掉落下来,扑倒在他面前。 “哎……”小乐子双肩微耸,忽又顿住,赵佑一声低呼过后,看清来人,即是一拳挥过,又一脚踹了过去:“虎儿,你还知道回来啊?!” 还好,这小子没有食言,赶在最后一刻归来。 这花拳绣腿,不想他竟不避不闪,结结实实挨了下来。 “王子,手下留情。”小乐子见得不对,轻轻托住他的手臂。赵佑停手,诧异蹲下身去,看着那一身黑衣的年轻男子慢慢撑起身来,冷冷瞪他一眼。 “真笨,没看出我受伤了吗?” 受伤了? 赵佑凝神一嗅,果然闻到他身上隐有血腥之气,想必伤口已经包扎过,又是穿着黑衣,自己一时惊喜,倒是忽略了。 “你是九条命的虎儿,死不了的,受伤也好,省得成天那么嚣张,连声主子都不会喊!” 话是如此,仍是疾步走进内室,捏着那只装有碧灵丹的瓷瓶出来,取出一粒递给他:“拿去吃。” 铁士朝他指尖斜鳖一眼,摇头:“只是皮外伤,用不着。” 想了下,又冷哼道:“蓝先生采药炼丹花了好些年,你就这样随便送人?” “死虎儿,不知好歹,活该受伤!”赵佑暗地诅咒着,将瓷瓶放回原处,出来时手平已经换作金创药与纱布,神情也是变得严肃:“怎书回事?是谁伤你?” 第一百一十二章:夜宴 铁士坐下来,任由小乐子帮他解开衣衫,肩背与手臂上都有白布包裹的伤痕,微微渗出血渍来:“我一种追杀那杀人狂魔,深入库尔班沙漠,居然追进了大美帝国皇庭,回返之时毒队弟兄被那大美帝国国王的飓风骑缠上了,好不容易才摆脱,还好,去时二十人,一个不少都给你带回来了。” “你!”赵佑心中顿悟,他是因为保护门下弟兄才受的伤,这个外冷内热的家伙,一念及此,气得又在他没有受伤的位置狠捶一把:“那个什么杀人狂魔,逃了就逃了,值得这样卖命去追吗,邪队的势力还没进入大美帝国,地形复杂,人生地不熟,万一大家有个什么事,就是拿再多的酬金都是于事无补!” “日月神教出任务还没半途而废过,我不想在我手里砸了名声。”铁士迟疑了下,忽又道:“我在大美帝国皇庭看到了大美国王,他的眼睛和我一样,也是绿色的。” 赵佑微微蹙眉:“我也看到了,他现在人就在这皇宫之中。”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他却看得分明,那大美帝国国王兰萨不仅有一双绿眸,而且脸型五官与铁士也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嘴唇四周多了一圈髭须,更添彪悍之气。 难道,两人之间有血缘关系? 可那兰萨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怎么看也不可能有一个铁士这样大的儿子…… 闭眼回忆了下,除兰萨之外,那些黑衣武士的眸色全都是寻常色泽。 这眼珠的颜色,又有什么特定含义呢? “全是羽箭擦伤,看似无毒。”搽药完毕,小乐子将伤处包扎还原,修长的手指打好最后一个结。 铁士点头:“不错,那飓风骑精于骑射,箭术十分厉害。” 赵佑犹在沉思,冷不防一问:“你们可有蒙面?那大美帝国国王看清你的面容没有?” “没有蒙面,不过我是躲在暗处,他并未察觉,倒是那飓风骑……”铁士面上现出一抹迷惘来:“毒队弟兄被包围了,我冲上去营救,行到近处,那飓风骑首领不知为何,突然下令停止攻击。” 赵佑瞟他一眼:“看清了你的模样,他自然也不敢再放箭。” 铁士瞪着他:“什么意思?” 赵佑笑道:“没啥意思,我只是在想,你万一是个世子什么的,我岂不是很有面子?” 瞅着他洋洋自得的模样,小乐子在一旁好笑道:“王子好生势利。” 赵佑伸手在那笑脸上掐一把,哈哈笑道:“我就是势利,如何?” 小乐子动也不动,眨眼笑道:“都是属下,王子为何从来不欺负铁士……” “谁叫你天生一副小受模样,人见人欺……”赵佑狞笑一声,作势又去捏他的耳朵:“看这一身细皮嫩肉的,肤若凝脂啊……” 小乐子缩了缩脖子,轻咳:“那个,王子,注意形象!形象……” 无视于两人的亲密嬉戏,铁士拉好衣衫,站起身来:“我去找个地方睡一个时辰,过后再来找你。” “去吧去吧,养足精神好做事。” 铁士一走,赵佑笑容立收,招呼了小乐子,急急走去书架,一阵翻找。 “王子找什么?” “找赵天帮我做的笔记。” 这几年,自己每回假借生病之名出宫办事,赵天都会帮忙做些笔记,送来时也没太在意,随手一放,依稀记得其中有一段是关于大美帝国皇室的描述。 两人在书架上细细查找,终于翻出几页不知是写于哪年哪月的纸张,赵佑逐字逐句,慢慢辨认,念出声来。 “大美帝国神威三十二年,大美元昭帝崩,王掌军政大权,二十余年,相不称制。” “绿眸,为大美帝国皇室独有,以色泽纯粹无杂质,为血统至尊……” 将有用讯息念完,抬起头来,对着小乐子哂笑:“我原以为虎儿是过往胡商跟本国女子所生的混血,看来不是……”铁士那一双眼,碧绿得像块宝石,尤其这几年,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纯净剔透,比那大美帝国国王兰萨的绿眸还要明亮几分。 血统至尊…… 心头一动,又翻来覆去再看几遍,也没找到关于元昭帝子嗣的说法,想了想,叹道:“好在秦老头也在嘉宾之列,我等会拉下颜面,不耻下问便是。” 在寝宫用了午膳,小睡一会,出了一身薄汗,刚沐浴更衣出来,正在梳头,就听得正东方向遥遥传赤鼓乐声,越来越响。 没过一会,明珠叩门低唤,说是蓝婉晴已经整理完毕,传他一同前往凤仪宫向皇太后献礼。 据说,他那父皇赵文博是个大孝子,自己生辰从不铺张,简单完事,而皇太后的寿诞则是年年举行,五年一小庆,十年一大庆,这回适逢六十大寿,朝廷休假三日,君不听政,民间休市,不仅皇宫举行盛大宴会,民间也是有各式各样的庆典祝寿活动。 凤仪宫中,太后顶戴金玉凤冠,身着五彩羽衣,一身珠光宝气,笑吟吟接受后妃与孙儿孙女们的叩拜与贺礼。 贺辞声声,祝福连连,一件件精美华贵的礼物呈上去,奉于案前地下,渐渐堆成小山一般高。 太后精神甚佳,每句话都是仔细地听,不时含笑点头,每样礼物都是认真地看,还兴致大发,品评优劣。蓝婉晴所纳的绣履,以及赵佑所献的老山参,虽不如别人的寿礼光彩耀目,却也规矩实在,得来一个侧目,一声轻赞。 献礼仪式慢慢悠悠进行,一直持续到天色渐暗,酉时已过,外间鼓乐变为细碎,有琴箫合奏声响起,欢快明了,喜气无限,太监总管陈聪进来,请众人移驾御花园赴宴。 从凤仪宫到御花园,一路上各处的宫灯尽数亮起,宫墙上薪火高照,火光明艳,更衬得宫妃嫔妾们身上珠玉流光溢彩,华美生辉。 下了凤辇,刘皇后与萧贵妃一左一右搀扶太后朝前走,蓝婉晴与令妃跟在其后,再后面是一群皇子公主,而后又是些美人答应,最后才是大批宫人内侍。 赵佑见与小乐子相距甚远,没法靠近,只得拉着赵天不紧不慢在队伍里行走,边走边望向路旁躬身行礼的群臣及家眷,从中寻找秦俊杰的身影,眼角余光隐约感觉到暗处不时闪现的黑影,心中安定。 一行人刚走进御花园,天子赵文博率先迎了出来,身后则是四国贵宾,齐齐过来见礼。 赵佑目光一掠而过,心底默念:梅花国主乐中天,大美帝国国王兰萨,南越皇子秦业,宋氏王国皇帝凤如镜,个个笑容殷勤,笑意却未达眼底…… 眼神一滞,停留在那最后一人脸上,发白如雪,大半张脸被精钢打造的面具包裹严实,青光闪耀,只露出一双眼,焦距不定,神采全无。 这东西南北四国,实在是中各具特质,不可小觑。 蓦然间,心底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赵氏王国,当真是当今天下的霸主吗?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整个御花园张灯结彩,披红挂翠,华丽非常。 此次赵氏王国皇太后寿宴,除了后宫妃嫔及王子公主外,还有四国嘉宾,以及文武百官与家眷,因为宾客云集,人数众多,没有一座宫殿能够容纳得下,所以早在几月之前,负责宫中膳食的太官令就与太监总管陈聪商量,经天子赵文博准许,寿宴从室内移师露头,御花园中心广场上临湖搭起一座错叠高台,鲜花簇簇,彩旗飘飞,台下数十座凉棚,宫灯明亮,棚里地方宽敞,设有圆桌席位。 赵氏王国天子赵文博坐在主席,太后在他右侧,左方则是做了刘皇后,再往右分别坐的是梅花国国主乐中天,宋氏王国皇帝凤如镜,南越皇子秦业,以及大美帝国国王兰萨。主席上本来还留了一处位置,是邀请两朝帝师秦俊杰入座,不想他却以朝堂三公皆在侧席为由,婉言谢绝,与几位皇家弟子坐到一起,此举倒是正中赵佑下怀。 主席两旁设有两桌侧席,左方坐了四位王子殿下,安定王赵越,两位异姓王爷,丞相汤伯裴,镇国大将军陈宝国,御史大夫罗石,以及后来入座的太傅秦俊杰;右方则是坐了先帝的几位太妃,各宫三品以上妃嫔,赵氏王国长公主赵茹,梅花国公主乐蒂,南越公主秦月,还有那位大美帝国王妃,至于宋氏王国,却是未有女眷在场。 再往后便是外戚与皇亲国戚的席位,其余群臣官员及其家眷,则是按照官阶品级,被分别安排在更后面的席位。 宴会之始,由礼官宣读贺辞,赵氏王国文武百官起身离座,向主席上的太后叩拜行礼,祝贺寿诞,声音震天动地,接着,四国嘉宾也是恭敬行礼,献上贺仪。 礼毕,便钟鸣鼎食,雅乐奏响,一群红衣舞姬步上高台,长袖善舞,轻盈翩然。 天子赵文博起身向太后敬酒,感谢抚养之恩,太后欣然接下饮尽,朝众人举了下空杯,并先行动了筷,其余人等方才开始饮酒吃喝。 赵佑漫不经心坐在座席上,看着对面席位的秦俊杰,正想着如何接近,就觉有人在后肩上轻拍一下。 回头一看,却是大皇姐赵茹,她在隔壁凉棚的座位正好与自己临近,看样子是为那晚假山之事而来。 赵茹眼神微闪,唇边挂着一丝讨好的笑意:“佑儿,这几日我去月清宫找你,一直都没找着人……” 赵佑眨了眨眼,奇道:“大皇姐找我做什么?” “那晚……”赵茹咬下唇,轻声道:“那晚我也不是故意撇下你不管的,是赵天他肚子痛,我送他回宫去了,再回来找你,你已经没在了。” 好蹩脚的谎言。赵佑别过脸去,哼道:“大皇姐心里只有天弟,就没想过我也是你的弟弟!” “佑儿,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啊……”赵茹压低声音,急得去拉他的衣袖,“我其实是见那梅花国公主人长得美,与你也般配,有意撮合……” “别拉拉扯扯的,你那心上人在台下看着呢!” 赵佑临空一指,赵茹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果然见得陈弈城一身戎装,警惕站在前方台下,目光正朝两人看过来。 赵茹心虚缩回手去:“佑儿……” “我喜欢谁是我的事,不需要大皇姐操心,你还是多关心下天弟吧。” 赵佑说罢,蹙眉站起,疾步走向对面的赵天,将他从座位上拉了起来:“去,我们换个座位,你跟大皇姐亲近下。” “唉,三王兄……” 赵天被弄得一头雾水,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说什么,只得低头过去,在赵佑之前的座位上坐下。 赵佑立时在他让出的座位上坐下,如愿以偿坐到了秦俊杰旁边,心头暗喜,却仍是撅起嘴,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赵茹讨了个没趣,一跺脚,转身回了自己座位。 “你们俩怎么回事?”大王兄赵文面色不豫,率先开口。 赵佑随口答道:“没什么,大皇姐想喝天弟坐近说说话,让我把座位换给他。” 赵文瞥他一眼,再看看那边已经入座的赵茹,微一点头,又继续与大将军陈宝国低声交谈。 赵佑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水,眼见台上长袖舞已经结束,随着鼓点变化,震而不乱,一名身材高挑曼妙的舞姬徐徐上前,莲花般的浅红襦裙随她动作层层绽放,微一点足,在数只洁白的瓷盘中随乐跳动,甩袖,扭腰,仰头,递进,但见身姿柔软,眼含妩媚,频送秋波,颇有欲语还休之态。 这一支踏盘舞,乃是乐府鼓舞之中的经典,桌上众人都在认真观赏,看得津津有味,不时鼓掌喝彩,气氛融洽,说笑声渐渐高了起来。 趁此机会,赵佑微微低头,嚅唇唤道:“老师。” 秦俊杰端坐不动,只唇角扯动下:“三王子有事?” 赵佑嗯了一声,尽可能降低音量:“我有几点疑问,想请教老师,是关于大美帝国皇室。” 秦俊杰面色和缓了些:“说吧。” 赵佑想了想,低问:“老师可知大美帝国国王元昭帝因何身故?可有子嗣?” 秦俊杰侧头在他脸上轻扫一眼,板起脸来,徐缓道:“大美帝国这一帝一王都是人中之杰,兄弟感情笃厚,帝内敛于心,王勇猛过人,大美神威三十二年,两人同往北部边境巡视,途中遭遇不明人士伏击,元昭帝崩,王爷身受重伤,一同遇害的还有元昭帝唯一的儿子,年仅两岁的皇子兰图。” 一席话说出,恰好踏盘舞结束,全场声音低下去,赵佑皱了皱眉,佯作恭敬受训,待新的歌舞开始,鼓乐奏响,才道:“弟子不解,在大美境内,又有闻名天下的飓风骑护卫,这皇室队伍怎会让人偷袭成功,伤亡惨重?” 秦俊杰叹气道:“据说当时小皇子突发疾病,元昭帝不顾当时还是王爷的兰萨反对,下令走小路去附近城邑就医,队伍行至一处名为黑雾岭的峡谷,飓风骑刚过半数,就遇巨石坠下,将来去道路拦腰斩断,元昭帝的车马被困于其中,火箭毒水飞蝗而至,等前来救援的飓风骑避开巨石,石阵中的人马或成焦炭,或为腐尸,不可辨认,后来飓风骑在石阵里发现了已经驾崩的皇帝,以及重伤的王爷,至于小皇子,所乘马车被压在巨石下,车中人等无一幸免。” “那小皇子的母亲……大美帝国皇后呢?她当时也一道遇难了?” “大美皇后因故未能随行,留守皇庭,后来闻听噩耗,得了失心疯,神志不清,长年居于深宫内院,再不露面。” “真惨。”赵佑听得不胜唏嘘,沉默一会,趁着声乐高奏,又好奇低问:“对了老师,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何大美帝国的兰萨王爷不肯登基称帝?” 秦俊杰低声道:“惨剧发生之后,兰萨对自己未能及时劝阻皇帝,以致亲身涉险遇害而歉疚万分,于元昭帝葬礼之日,昭告天下,为兄长戴孝二十年,服丧期间,不坐龙椅,不予即位。” 怪不得,身为一国之主,却未见他王冠在顶,冕服加身,仅是一条绑发的银白丝带,赵佑哼道:“就算不当皇帝,这大美帝国还不是他说了算,一个称号而已,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秦俊杰摇头道:“话不能这样说,此举当年在大美帝国上下反响强烈,为百姓所称道赞颂,称之为忠义孝王,许多过去不服他的臣子迫于情势,只得奉其为主,不过兰萨当政治国这二十年来,虽不及元昭帝雄才伟略,宽容仁厚,却也兢兢业业,并无大错。”掐指一算,又道:“今年就是最后一年了,称帝之日已不远矣。” 今年?二十年? 如此说来,那大美皇子如若生还,长到现在,应当是二十二岁…… 赵佑心头一动,低问:“老师,你可见过那元昭帝,以及……小皇子?” 秦俊杰点头道:“当年应邀在大美帝国都城格鲁讲学,地点就设在皇庭之中,与那无昭帝倒是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正值小皇子满月,按当地习俗得剃发沐浴,应元昭帝之请,我生平首次给一名小婴儿沐浴,被弄得个衣衫尽湿……” 第一百一十三章:不能说的秘密 “沐浴?”赵佑心中狂跳,深吸了口气:“请问老师,那小皇子,长什么样?或者说,身上可有什么印记?” 秦俊杰的目光如电射来:“你问这做什么?” 赵佑低头,假装被老师严厉训斥的模样,声音细微而急促:“我有一位朋友,年纪二十上下,长相与大美帝国国王有些像,而且他的眼眸也是碧绿,色泽还更为纯净,我怀疑……” 不待他说完,秦俊杰已经是低声道出:“小皇子左乳下方,有一道暗红色的月牙形胎记。” 赵佑张了张嘴,惊喜交加:“多谢老师。” 秦俊杰微微颔首,忽又瞪他一眼,低声斥道:“你这小子,装疯卖傻,哄骗众人,如今正经说话,我反倒不习惯了。” 呃,他看出来了? 多半是陈弈城背后说了什么,令他对自己起了疑心吧。 赵佑见得他眼底一丝笑意,故作不解道:“老师说什么呢,我没明白……” “装吧,我看你要装到几时!”秦俊杰哼了一声,忽又低声叮嘱道:“你找到你那朋友,尽快带他来给我见见,时间已经不多了。” 赵佑怔了下,忽然明白过来,他说的是兰萨丧期满,准备登基一事,看来对于那元昭帝之死,老师想必也是觉得颇有疑点,对这位大美帝国国王并不认同。 “是,老师,若是确定,我明日就带他来看你。” 又坐了一会,眼看酒过三巡,各桌客人开始离席敬酒,赵佑终于寻了个借口,出了席来,慢慢朝灯渐弱的湖边走去。 一路月色清明,来往宫人的内侍纷纷行礼,背后宴席上喧哗之声传来,却恍有一种隔世繁华的感觉。 走到一处僻静的宫墙背后,在光线幽幽的宫灯下站定,下一瞬,黑影从天而降,轻飘飘落地。 “茅厕在淑宁殿背后,你干嘛舍近求远?” 赵佑听得好笑:“你这张嘴,就不能说点好听的,那不能叫茅厕,叫做更衣间,跟我四年了,怎么还是个土包子!”朝他勾勾手指,轻唤:“过来,离我近点。” 铁士踏近一步,即是站立不动。 赵佑挑了挑眉:“站那么远干嘛,再过来一点!” 铁士又过来两步,与他面对面站立,仅一步之遥。 “把上衣脱了。” 一声过后,即是对上一双逐渐冷漠愤然的碧眸:“我不是小乐子,我不喜欢男人。” “你个笨虎儿,我只要你脱上衣,又没叫你脱裤子,那么紧张干嘛?”赵佑轻笑一声,伸手去拉他的胸襟,边扯边睁大眼睛往里瞧,假公济私,趁机揩油。 铁士脸上微热,连连后退,一直推到墙边:“喂,你做什么?放手,快放手……”其实稍一用劲就可以甩开,可是想到这位主子身体柔弱,不堪一击,却始终狠不下心来。 赵佑步步紧逼:“别动,不许挡,我是办正事!” “什么正事?” “你不想知道你的身世吗?” 铁士面色一怔,停止挣扎:“身世?我是个孤儿,能有什么身世……” “你不是孤儿,你还有母亲,还有家人,乖,让我看看,看看就明白了……”赵佑趁他不备,双手抓住他的胸襟,朝两边猛然一拉! 因为天热,他并未着内衫,年轻男子强健的胸肌立时呈现眼前。 这虎儿,身材还不错…… 咦? 但见他左乳下方,确有一小团黑影,不过并不是秦俊杰所说的月牙形胎记,而是…… 一块银元大小,不知是烧伤还是烫伤的……伤疤。 怎么会,正好有一处伤疤? 带着满腹疑问,赵佑手指情不自禁覆了上去,轻轻摩挲。 “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弄的?” 铁士瑟缩了下,低声道:“从我记事就有,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 微喘了一口气,俊脸上更加热烫,忽然发现自己并不如口中所说那么讨厌他的触碰,心底反而隐隐有一种期待之感,好奇怪…… “别躲,让我好生看看。” 赵佑又凑近一分,铁士无奈再退一小步,已被逼得紧贴宫墙,两人的姿势看起来无比怪异,晃眼一看,赵佑整个人都像是贴在铁士的胸前,正在亲密吮吸一般。 幽香入鼻,气息如兰。 铁士只觉得心头一荡,从未有过的狂跳起来,周身僵硬,呼吸急促。 “嗯……你……你还要摸多久?” “就一会,马上就好!” 赵佑蹙起眉,疤痕完全覆盖了皮肤,已经看不出底下是否长有胎记,唯一的线索就此中断,仅凭长相眸色,还不足以说明身份…… 忽然之间,感觉身后两丈开外微有风声,有人嘿嘿冷笑:“想不到,堂堂赵氏王国三王子,竟有此癖好,大庭广众与人苟合,真是不知羞耻,与禽兽无异!” “你说什么?!” 铁士一声喝问,看着那树下玉冠华服的冷峻男子,面如寒冰,作势就要挑起扑去。 身形刚一动,却被只温热的小手轻轻按住,赵佑转过头去,轻笑:“业殿下,你出来赏月?这地方不错,要不我们一起玩玩?” 话声刚落,忽觉喉咙一紧,心悸不已,瞬间黑影晃动,却是铁士将他揽腰一旋,挡在身后,以己身接下那冲天而起的杀戮之气。 好强的内息! 铁士旧伤在身,只觉得胸中气血微腾,脚步钉地,屹立不动。 秦业所站之处光线幽暗,也看不清铁士面容,料想是个侍卫宫人之流,踏步过来,每走一步,压力便迫近一分。 铁士早前见得他内息迸发的厉害,知道是遇上劲敌,碧眸一凛,犹如高山之巅的苍狼,身躯绷紧,蓄势而发。 赵佑被他护在身后,男子宽厚的肩背挡住了所有的视线,看不见两人情形,只觉得胸口闷痛,好不难受。 “铮……”雪光忽闪,一柄柳叶刀闪电般射来,钉在秦业身侧的树干上,劲风来处,那枝叶繁茂间,隐有一角青袍微微飘动。 秦业一瞥之下,面色微变,眸中幽光流转,目色复杂,似憎恨,似愤怒,似有不甘。忽然一个转身,大步而去。 “走了?” 赵佑身上压力一松,赶紧大口吸气,平复下心神:“这就走了?你们怎么回事?” 铁士没有做声,过去将柳叶刀拔了下来,凑到宫灯下仔细端详:“这掷刀的劲力好强!” 赵佑对这柳叶刀已经见惯不惊,嘻嘻笑道:“你给我安排的那名弟兄真是不错,关键时刻就现身了,快唤他出来给我见见!” 铁士诧异看他:“什么弟兄?” “就是那名暗卫啊,灰衣蒙面人。”赵佑指着柳叶刀,兴奋道:“这不就是他的暗器吗?上回他还和陈弈城打了一架,居然不相上下,话说你啥时候找到这么个高手……” 铁士手指抚上薄亮的刀刃,缓缓道:“我没给你安排什么暗卫。” “呃?”赵佑张大了嘴。这个虎儿,对自己态度虽然不咸不淡的,但是性情直率,忠心耿耿,且从来不说半句假话。 不是他安排的,那会是谁? 嗓音低沉,年纪不大,体形精炼颀长,与陈弈城身高相当,胆大心细,武功卓绝,出入皇宫内苑犹如无人之境,看起来好像对自己并无恶意,关键时刻为自己排忧解难……这个人,到底是谁? 心头蓦然浮起一道人影,温润如玉,清淡若风,不过除了最后一项,其他的条件都不符合…… 赵佑沉思半响,仍不得其解,只轻轻吐气:“等寿宴一过,我就让邪队调查此人。” 又看了看他胸前的疤痕,伸手过去,将他衣带拉好系上,正色道:“下一步,邪队全面介入大美帝国朝堂,我要彻查当年元昭帝遇害之事。” “元昭帝?” 赵佑点头:“不错,我怀疑,你极有可能就是元昭帝唯一的儿子,大美皇子兰图。” 当年元昭帝与皇子同遭劫难,宫中再无皇嗣,才由兰萨掌权当政,如若以上猜测属实,几月之后的登基大典,真正有资格步上大美帝位的人,应是眼前的青年男子。 老天,一不小心,虎儿变皇子…… 有这样的属下,自己真是赚翻了! 赵佑忍不住欢喜,简单复述了方才秦俊杰之言,即是拍上他的肩:“你放心,一旦确定,我一定助你夺回帝位。” “帝位?”铁士眼露迷惘,轻轻摇头:“从我记事起,就在深山野林里,吃虎乳,喝兽血,和一群虎崽子抢食物……我一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怎么可能是什么皇子?” “怎么不可能?你可知道,你那碧绿眸色正是大美皇室所特有的标志,而且你与那大美国兰萨长得好像,若说没有血缘关系,打死我都不信!” “大美皇室……”铁士垂下眼眸:“其实,我现在过得挺好的,对这些没兴趣。” 赵佑气得捶他一拳:“去,胸无大志的家伙,我白养你这么多年!” 铁士抿唇不语。 赵佑瞪他一眼,正要再说,忽闻前方脚步声声,有人朗声唤道:“三王子。” 随那唤声,一名身着银白铠甲的少年武将走来,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犹如从月光里走出来的天神,正是陈弈诚。 “你不去参加宴席,躲在这里做什么?” 铁士早已隐身不知去向,赵佑看了看天色,这才察觉自己离席时间太长,不由讪笑道:“宴席上人太多,声音太吵,我在这里吹吹风,凉快下。” “是么?”陈奕诚笑了笑,走到他面前站定,朝着林间兴目四望,目光如炬:“刚才和谁在说话呢?” 赵佑挑眉:“我就一个人在这里,哪有和谁讲话。” 陈奕诚双手抱胸,微微笑道:“我明明听到有说话声,才循声而来的……” 他听见了自己与铁士说话? 看着神情,应该没有。 赵佑一拍脑门:“哦,对了,方才是那个南越皇子秦业路过搭讪,我没理他,他自顾自走了。” “秦业……”陈奕诚拖长了嗓音,剑眉掀起:“我不是叫你离他远点吗,怎么还去招惹他?” 赵佑撇下嘴,满不在乎道:“我哪里招惹他了,是他脸皮厚,自己冒出来的,我能有什么办法?” “就你理由多。”陈奕诚无奈一笑,放柔了声音:“吹风也吹够了吧,出来这样久,也该回席了,走,我陪你回去。” 赵佑眼珠一转,低笑道:“你是专程过来找我的?” “是啊。”陈奕诚顿了下,低沉道:“老师训话有时是比较严苛,回席之后,你好生听着就是,规矩坐好,不要顶撞。” 赵佑听得哈哈一笑:“你以为我是受了老师训斥,躲在这里哭鼻子来了?”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我是有事请教老师,我们相谈甚欢,何来训斥之说?陈婆婆,你不要杞人忧天好不好?” 陈奕诚显然不信:“你请教老师什么?” “是……”赵佑想了想,还是没打算告诉他关于铁士之事,反正他们也不认识:“也没什么,就问问什么时候复课,我好早作准备。” 见他眼光闪耀,直直站着,笑着推他一把:“不是说让我回席吗,还愣着做什么,走吧。” 陈奕诚轻轻叹息一声,也不再说什么,两人并肩朝来路走去,途中有侍卫巡视而来,朝两人恭敬行礼。 一路分花拂柳,凉风习习,远远听得湖畔高台上琵琶声起,叮咚作响,有女生柔媚委婉在唱:“慈帷福履康,瑞云承辇献嘉祥。徽流宝册光,玉食欢心萃万方。明月悬高堂,绥眉寿,乐且康。瑶池萤叶方,如山阜,永无疆。” 赵佑听得心情舒畅,随着曲子哼唱小调,背手朝前走,陈奕诚紧跟身侧,亦是面带笑容:“今日皇太后寿宴好生热闹,看这架势,怕是要闹到半夜去了。” “是啊,听陈聪说戏班子表演过后,便是投壶射覆六博之害的游戏,还有奖励送出,要不我们一起去玩玩?” 陈奕诚眼睛亮了亮,随即暗下,摇头笑道:“你去玩吧,我公务在身,须得时刻坚守,不可疏忽。” “得,知道你是大忙人,我自己玩去,我……”正说着,忽见前方通道处人影一闪,赵佑眼力超常,一眼看清是小王爷赵思纯的背影,正朝光线幽暗的深处而去。 这家伙,黑灯瞎火的,鬼鬼崇崇往哪里去? 心念意动,跟上去两步。 陈奕诚瞥见他步履转向,不由拉住他的胳膊,低呼:“哎,你去哪里?” “嘘……” 赵佑朝他比个噤声的手势,侧耳倾听,却闻通道那头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确定是他吗?” “确定,小王爷请看……” 微光一闪,像是火折子点燃的亮光,转眼即熄。 赵思纯的声音又惊又喜:“真是呢,你们是怎么办到的?他要紧不?还会昏多久?” 有人答道:“属下见他从宴席那边过来,四处张望,好似在找人,就一路跟着,险些丢了,后来属下灵机一动,趁着天黑无人,劈晕了他……属下力道控制得不坏,至少一个时辰之内是不会醒的,小王爷……” 赵思纯一口打断他:“去,到附近守着,别让人靠近。” “是!”那人答应一声,脚步不停,往两人立身之处过来。 赵思纯留在原地不动,得意低笑,说不出的猥亵:“这一回,不用找你主子讨要,先让你成了我的人再说……” 赵佑心头一个咯噔,听这两人说话口气,这被劈晕之人,莫非是……小乐子? 定了下神,只手捂了口鼻,止住呼吸之声,侧头朝陈奕诚晃了下拳头,陈奕诚会意,凝神屏息,只待那人走近,立时出手。 脚步声逐渐靠近,行至中途,忽然扑通一声,不知是绊倒什么,扑倒在地,再无动静。 赵佑微怔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眉开眼笑。 若真是小乐子,经过这四年的打造磨砺,能被教中弟兄尊称一声乐主子的人物,早就不是当时任人欺辱的小太监,怎么可能如此大意,随随便便就被人劈倒?! 赵思纯对他明里暗里觊觎已久,赵氏皇宫众人皆知,他口中不说什么,心底只怕恨得不行,这回逮着机会,肯定要其好看! 耳边传来温热的呼吸,徐徐吹来,骚痒难耐:“笑什么?” 赵佑但笑不答,存心看一场好戏,也顺便见识下小乐子的本事。 这小子生来警觉,心思缜密,若是两人靠近,多半会被他发觉,想了想,一指宫墙边上枝叶繁茂的大树,压低声音道:“我们悄悄上树……” 第一百一十四章:步步惊心 陈奕诚点头,揽住他的腰,略一提气,在空中几个蹬踏,转眼跃上树梢。 刚一站定,赵佑就拨开密密的枝叶,凭借超常的眼力朝方才出声处,凝神望去。 顶上有碎云蔽月,月色清幽。 通道深处,少年双目紧闭,斜斜卧倒,赵思纯则是骑在他身上,猴急去扯其衣襟。 眼看那魔爪就要探向少年胯下,那双原本闭着的狭眸突然张开,薄唇微启,对着身上之人莞尔一笑。 “小王爷。” “啊,你……”赵思纯闻声轻颤,忽觉腰间一麻,昏了过去。 少年朝他淡淡看了一眼,挥手拨开,站起身来,举步朝出口走去,没一会,就见他拖了一人回来,双手不停,将两人的衣裤鞋帽一并剥了,寸缕不着,一上一下叠在一起。 好小子,竟想出这一招,真损! 赵佑忍住笑,继续看。 少年面不红气不喘做完这一切,把两人衣说包成一团,随手扔出墙外,弹了弹衣衫,慢条斯理朝来路走。 刚走出几步,忽而身子一僵,停住不动。 赵佑定睛望去,看清当中情形,惊得险些掉下树。 只见一把精光耀目的长剑横在他颈上,背后俨然立着一人,俊脸紧绷,眼里闪动着阴冷复杂的光芒。 竟然是他…… 月冷无声。 夜风吹得两人袖袍鼓荡,衣袂飘飘。 小乐子并不转头,只是轻笑:“皇宫大内,你想要我的命,不怕惹上麻烦?” 秦业咬唇,胸口起伏几下,缓慢撇下长剑,就在赵佑看得心头稍宽之际,忽然飞起一脚,踢向他的腿弯! 风声骤起,力道刚猛,小乐子猝不及防,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你一个身份低贱的小太监,也配来质问我么?”秦业走到他面前,长剑一指胸口,冷笑:“挡我者死,逆我者亡,我秦业当年立下的誓言,从无违例。” 小乐子抬眸,眼光流转,悠悠一声叹息:“你要杀就杀吧。”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秦业冷哼,衣袖翻飞,一个巴掌扇过去,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小乐子脸上顿时几道红痕,唇角也是溢出血丝来:“在这赵氏王国皇宫,你就像是一条狗,任人宰割,与其如此,还不如让我一剑结果了你!” 小乐子举袖抹了下嘴唇,低头苦笑:“我自己愿意,与人无关。” 话声刚落,秦业一脚踢出,迅如闪电,力逾千斤。 “住手!”赵佑惊叫。 砰的一声巨响。 但见少年整个身子横飞出去,重重撞在宫墙上,而后跌落在地,闷哼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 秦业目光上扬,远远望向两人藏身之处:“谁?” 陈奕诚见行迹已经暴露,只得带着赵佑跃下树梢,步进通道,迎面而去。 秦业这一回却没有动用真气御敌,只朝来人上下打量:“你,就是陈奕诚?” 陈奕诚抱拳:“正是。” 两人目光对上,彼此暗地审视,按兵不动。 赵佑无暇顾及两人说话,朝着地上的少年扑了过去:“小乐子,你怎样?” 小乐子虚弱睁眼,看见他靠近,居然还笑得出来,一脉温情:“我没事的,别担心。” 赵佑瞥眼见着地上的血清,胸口一团火立时蹭了上来,转向朝向秦业,冷声道:“业殿下,小乐子是我的下属,倘若哪里得罪了你,不必劳驾你动手,自有我来管教。” “这奴才不懂事,我只是随便教训了下,既然三王子如此护短,我也就不好说什么,就此作罢。”秦业转头看向地上之人,低沉道:“断你两根肋骨,你好自为之。” “放肆!”听着这狂妄之言,赵佑气得七窍生烟,一掌朝秦业脸上挥去,手臂悬空,衣摆却被一股轻柔的力道拉住,无法使力。 “王子……”小乐子眼神坚决,轻轻摇头。 脚步声声,一队持戟的赵氏王国侍卫从通道外间涌了进来,见此情景,不禁呆住,眼光投向陈奕诚。 “陈郎将。” 陈奕诚抬手,目光转向赵佑,亦是微微摇头,示意让他忍住不发。 赵佑手攥紧了拳头,慢慢垂下,今日是太后的寿宴,五国皇室聚首,自己身为赵氏王国皇子,半个主人,实在不宜与这秦业在此大动干戈,落人话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业殿下……”忍住杀人的冲动,吐出一口那气,从牙缝里挤了一句:“慢走不送!” 秦业瞥他一眼,嘿嘿冷笑两声,将手中长剑随便一掷,撇下众人扬长而去。 赵佑直直站着,直到他远去不见,才咬牙切齿的低吼:“这个秦业,实在太嚣张了,总有一天我会……”话没说完,听得底下少年细碎低吟,赶紧问道:“小乐子,你别动,我这就找人送你去太医署,给你接骨……” 陈奕诚瞅着少年苍白的面色,目光微闪,沉吟道:“一舟就在附近,他的医术不比宫中太医差,我叫人抬小乐子过去找他……” 赵佑有些犹豫,知道小乐子对李一舟一向没有好感,下意识朝他看去。 小乐子躺地不动,薄唇紧抿,眸底带着些许恳求:“王子,我还是去太医署吧,我自己能走。” 赵佑见他作势欲起,赶紧按住他的手:“放心,不去别处,送你去太医署。” 陈奕诚无奈,只好唤人找来一副轻便担子,小心将他抬上去说得好,赵佑叮嘱几句,给隐在暗处的铁士吹了个口哨,示意跟上保护。 好在太医署距此也不算远,因为宫内盛宴,署中值守太医都是医术精湛,倒也不甚担心。几名侍卫抬着小乐子匆匆朝太医署去了,剩下的侍卫中一个步出,犹豫问道:“陈郞将,这小王爷……” 陈奕诚拾起秦业扔下的长剑细看,蹙眉道:“这是安定王府的剑。”看了眼那边叠在一起神志不清的两人,微微叹气:“王府侍卫带剑进宫,被这南越皇子有机可趁,钻了空子,方才若是发生冲突,我们却逮不住他的把柄。” “无妨,我会想办法收拾他。至于我这位堂兄……”赵佑目光在赤裎的男体上溜了一圈,冷笑道:“也该给他个教训,看他还敢不敢再来打小乐子的主意!” 说话间,招呼了众人,拉了陈奕诚就走。 陈奕诚回头望去,又好气又好笑:“喂,你就这样丢下他不管了?若是被人看到,安定王府的声誉就毁了……” 赵佑答得满不在乎:“你留个侍卫在附近,只要没女眷进来就行,男的看男的,无伤大雅。” 身后传来侍卫掩口低笑声,陈奕诚摇头一叹,也就随他去了。 “我总觉得,那南越皇子似乎有些针对你。” “他多半是嫉妒我长得比他帅。”赵佑随口答道,心里却在寻思待寿宴过后,派出毒队弟兄在其回国途中伏击一事,就算伤他不得,也要教他提心吊胆,夜夜恶梦。 陈奕诚哪里知道他心中所想,只一味叮嘱:“等会回席后好好待在座位上,别再到处乱跑了,切记!” “好,我知道了。” 两人边走边说话,待回到宴席,但见主席上座无虚席,秦业端然就坐,目不斜视,高台上已经在细乐奏响,水袖飘舞,有角色登台亮相,开始唱戏。 戏曲在这个朝代并不常见,只高官贵人府中才能请到好的戏班子,这一回当朝皇太后寿宴,请的却是赵氏王国最好的戏班艺伶,背景华美,戏服瑰丽不说,唱腔舞艺也是十分了得,不禁赢得台下阵阵喝彩声。 陈奕诚依旧站到高台背后,警惕注视台下动静,赵佑则是坐回秦俊杰身边,端起茶水灌下一大口,自嘲笑笑:“今日是吃了什么,居然闹肚子。” 旁人专心观戏,并不在意,旁边秦俊杰瞥他一眼,低声道:“怎么,没有印记?” 赵佑眼睛盯着戏台,扁嘴道:“也不是,偏生被个疤痕挡住,不能确认。” “疤痕?”秦俊杰轻叹:“真巧啊……” “是很巧。”赵佑随之感叹一声,世界上的事若是太过凑巧,就有人为的因素在发挥作用了。 眼睛盯着戏台,心思却并没专注在那上面,忽然感觉到侧畔似乎有道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丝毫不移。 谁在看他? 忍不住侧头看向邻座,这一转头动作极快,那目光倏然一惊,来不及躲闪,被他逮了个正着。 乐蒂眸光晶亮,两颊晕红,比身上榴红襦裙还要艳丽三分,含情脉脉望了过来。 来而不往非礼也! 赵佑挑了挑眉,朝她勾唇一笑,眉宇间风情四溢,惑人心醉。 乐蒂到底天真,被他目光神态一番撩拨,羞得面红耳赤,终于抵挡不住,垂了眼睑,败下阵去。 坐了对面的蓝婉晴似是有所感觉,抬眼一望,狠狠瞪过来,赵佑吓得一吐舌头,赶紧转回目光,专注看戏。 此时戏正演到精彩处,唱的是一出类似兰陵王的故事,讲一名古代帝王名唤御天,文才武略,骁勇善战,容貌却秀美如女子,因恐不足以威慑敌军,乃刻木作假面,常着以临阵。对战时破敌军主力于城下,勇冠三军,国人歌功颂德,作一阵曲舞蹈,以模拟其指挥麾击冲刺盛况。 高台上,宫灯悬挂,光彩照人,戏者带着狰狞恐怖的木质面具,身着光彩耀目的绛紫戏服,挥动金刀,执鞭而舞。 观戏听曲,向来都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赵佑虽不懂音律曲目,见那戏者动作轻盈,身姿矫健,也不禁随众人鼓掌叫好。 喝彩声中,台上之人舞得更加激烈,随着交织四起的鼓声乐音,上盘悬着振翅欲翔的飞凤蛟龙,祥云飞旋,轻烟流动,那扮演御天的戏者踏上木架,忽然一个纵身,衣带飘飞,半空中连翻七八个筋斗,煞是好看,众人一齐喝彩,主席上太后连连鼓掌稀奇,老脸笑成一朵花。 赵佑越看越是新奇,堪堪笑道:“哎,这个角色真好,尽在天上飞来飞去,都不用牵根钢丝挂段绳子什么的,还使那么重的刀!” 赵文听得嗤之以鼻,赵卓近日与他共同接待客人,多了几分熟稔,却是解释道:“那刀是道具,纸糊的做假物而已,轻得很,两根手指就能夹起来。” 赵佑哦了一声,疑惑低喃:“但我听那成色声音不像道具……”与此同时,瞥见镇国大将军陈宝国面朝高台,脸色陡然凝重,两道与陈奕诚极为相似的剑眉拢了起来,心头一动,暗叫不好。 自己是见识过陈奕诚和铁士的轻身功夫的,放眼天下,这两人绝对算得上是顶级高手,而高台上那人借助木架,腾空而起,能一口气翻出七八个筋斗,亦是十分了得。 而那金刀璀璨,闪闪发光,舞刀之声,呼呼生风,怎可能是纸糊之物? 待再要倾耳细听,仔细辨认,那戏者却将金刀一收,从袖中变出一只方正精美的木匣,奉到台前,台前台后齐声高呼:“皇太后吉祥如意,寿比南山!” 有太监上前接了,一路走向主席,献于太后面前。 太后笑意盈盈,示意身边的大宫女接了过来,当众打开。 邻近凉棚之人都大是好奇,伸颈探看,坐在太后右侧的天子赵文博也凑近过来,四国嘉宾也是盯紧了木匣,准备一饱眼福。 匣盖缓缓打开,一尊罕见的碧玉观音呈现眼前,面容肃穆祥和,玉色晶莹剔透,以整块玉石雕刻,一气呵成,未有半点瑕疵。 太后看着欢喜,不由伸手去抚,赵佑眯眼望去,正暗自警惕,忽见那观音头顶黑光一闪,不由脱口叫道:“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赵文博抓起面前桌上的银筷,闪电般戳去,将那道黑光紧紧夹住,竟是一条鲜活乱跳的黑色小蛇,更为奇特的是,小蛇从上半截分叉,生有两颗蛇头,一左一右朝赵文博进攻! 太后面色煞白,被大宫女扶住,几欲晕厥。 “护驾。” 一声高喝,各处涌出无数羽林郞的身影,四周之人无不因变故起,愕然而立。 陈奕诚已经跃上高台,刀光挥开帷幔幕布,直逼那扮演御天王的戏者,而大将军陈宝国则是扑向主席,无奈人多影乱,惊呼骇叫,毕竟迟了一步。 那双头怪蛇智慧超常,如若通灵,虽被夹住七寸,却灵活自如,取长补短,全力进攻。赵文博不辨其能,不敢肉掌相搏,刹那间被那两颗蛇头逼得顾此失彼,险象环生,眼见就要被咬上手腕,忽觉顶上有光亮起,下一瞬,紫气笼罩,天地变色。 剑鸣声起,犹如龙吟。 烈焰,冲天而至! 白烟过处,一颗烧焦的蛇头坠落在地。 赵佑刚松了口气,却见那高达丈许的戏台轰然倒塌,陈奕诚与几名侍卫被困其中,方才在台上飘飞倏忽的御天王忽地翻出,朝着主席直面而来,纵刀斜削,金刀闪耀,刹那间连下了七记杀手。 刺杀对象,正是赵氏王国天子赵文博! 啪啪作响,前面三招杀手尽数击在护驾而来的亲卫身上,鲜血喷出,红光漫天,大将军陈宝国赶到,伸手接下三招,赵文博只手执起身下锦凳,挡下他最后一击,不想被那银筷夹住的黑色小蛇死而不僵,剩余一颗蛇头倏然窜出,张口就咬。 变故,只在瞬间。 惊呼声,尖叫声,此起彼伏,主席上众人齐齐后退,侍卫潮水般涌上前来,左方侧席上却有一人抢在前面冲了过去,一个空中翻腾,挡在赵文博向前,挥掌劈去。 蛇头骤然转向,蛇口大张,毒牙闪光! 赵佑脚下慢了一步,只是眼睁睁看着那人抚着手臂,软软倒下,一时惊骇大叫。 “母妃……” 赵佑眼见蓝婉晴面色发黑,软倒在赵文博怀中,心头又痛又急,脑子里一片混乱,只一个念头往前冲,手臂一紧,却被人死死拽住,是老师秦俊杰。 轰隆一声,顶上又一道闪劈来,正中那高高昂起的漆黑蛇头,血肉模糊。 那手持金刀的戏者瞥见黑蛇毙命,心中着急,金刀霍霍递进,颜色夺目的戏服灿灿闪亮。 赵文博嘶声大吼,避开那耀眼生花的刀光,抱着蓝婉晴后退一大步,两旁侍卫迅速合拢,大将军陈宝国铁掌生风,毫不留情,震得人虎口生痛,此时后面席位上一干赴宴的武将也飞扑过来,刀剑齐出,将那戏者围得密不透风。 戏者肩上被陈宝国大力击中,喷了一口血出来,见大势已去,一声轻叹,忽地举刀横在颈上,欲要自刎,陈宝国大惊,一指击中在他手腕穴道,金刀哐当落地。 就在众人围合上前之时,就见那戏者身子陡然急旋起来,戏服上的金饰随之响动,长袖舒展,袖口里涌出一股白茫茫的浓烟。 先前见那黑蛇的厉害,众人皆怕浓烟有毒,进攻的同时本能掩住鼻息,戏者越旋越急,白烟也愈发浓烈,并发出啪啪火花,就在浓烟之中,一道淡淡的身影破空射出,在高台附近一根旗杆上轻轻一点,借势就要跃上墙头。 第一百一十五章:孽缘 那身华美绚烂的戏服已经被他弃在地上。整个人只是穿了一套窄身短打,急掠而出,这一招金蝉脱壳,快如鬼魅。 众人惊呼声中,他已经跃上宫墙,眼看就要破空而去。 宫墙上无所阻拦,天高地阔,他却稍带迟疑,陡的一顿。下一瞬,即是仰天倒下,跌落到墙内来,胸口如涌泉般冒出鲜血,喉咙格格作响,在面具后瞪大了眼,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这一落下,宫墙上跟着跳下两个人来,前者青衫布鞋,满头银丝,正是赵佑久寻不得的外公,神医蓝铁心;后者银白铠甲,面布尘灰,佩刀上隐有血痕,却是之前被埋在倒塌高台之下的陈奕诚。 赵佑一瞥之下,心里这才松了口气,这天下第一神医到来,竟是一名年轻女子。 那女子头发眼珠皆为褐色,狠狠一眼瞪来,嘴唇紧闭,陈宝国双掌齐发,出手如电,将她的下巴卸了下来,如此一来,口虽能言,咬舌服毒却是不再可能。 蓝婉晴已经被蓝铁心接了过去,赵文博空手过来,神情肃然:“说,你是谁?为何要行刺朕?” 女子微微闭眼,虽胸前下巴满是血渍,眉宇间却有一丝倨傲,不言不语。 赵文博动怒,冷声道:“来人,将这刺客押入天牢。” “陛下,请稍等!” 泰俊杰拨开人群而来,立在那女子面前,指着地上的一截死蛇,沉声道:“这双头蛇乃是镇岛圣物,你竟如此胆大,将其盗出行凶,就不怕岛主迁怒,株连家人?!” 他这一声过后,旁边有见多识广者已经明白过来,当即低呼:“啊,是桃花岛!” 那女子被叫破身份,也不惊慌,还是默不作声。 泰俊杰哼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一物,朝她眼前一亮:“你可认得这是什么?” 那女子茫然抬眼,看清他手中一截断笛,立时双目圆睁,嘶声尖叫。 “他在哪里?你们是不是杀了他?是不是?!” 赵佑听得一怔,难不成这女子竟与前一阵死在阴那山下树林中的男子相识,看样子,还沾亲带故,交情匪浅? “他没死。”赵文博接过话来,淡淡道:“只要你说出幕后主使,朕就下令放了他,与你团聚。” “我……”那女子眼底淌泪,张了张嘴,忽然惨笑:“哈哈哈,你们骗我,骗我,他死了,他已经死了……” 那泪珠滚滚落下,越来越多,到最后竟是变为血珠,满目赤红! 在旁的侍卫惊得退后一步,陈宝国见情形有异,急急护在赵文博身前,在场之人皆是看得鸦雀无声,目瞪口呆。 女子面上血水浓烈,也不擦拭,只抬眼望向东方,低喃道:“古郎,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啊……” 赵文博见她神智涣散,不由急声喝道:“朕问你,是谁派你前来刺杀?” 那女子恍若未闻,只沉浸在自身思维当中;声音悲切,如泣如诉:“早知如此,我们便不要听他们的,安心守在岛上,只要时常见面,结不结为夫妻又有什么关系呢……”目光转到泰俊杰手掌,五指张开,努力朝上抬起:“笛子……给……给我……” 泰俊杰攥紧断笛,叹了一口气,似乎于心不忍,松手落下。 那女子一把握住,摸了又摸,喃喃自语:“笛在人在……笛毁人亡……古郎……你等等我……”语毕,含笑闭眼,更多的鲜血从耳朵鼻孔涌出,头一偏,立时断气。 泰俊杰上前蹲下,从女子耳后摘下一枚细细的银色发钗,端详半晌,交给身旁的陈宝国:“这女子姓兆,兆姓是桃花岛上的大姓,她算得上是岛上武功极好的后辈。不过,这兆氏两大家族自古积怨,从来都是水火不相容,不想后代子孙竟出了一段孽缘……” 陈宝国接过发钗,凑到灯下细看,赵佑眼力超常,一眼瞥见那发钗上刻着一个小小的兆字,不由心中感叹,这桃花岛上的一男一女青春年少,互生情愫,却因为家族矛盾不能结为连理,无奈之下叛岛而出,来到中原大地。 不过,这两人到了赵氏王国境内,人生地不熟,为何会前来行刺赵氏王国的天子?而且不论是在演武大赛附近潜伏御兽,还是在皇宫寿宴上唱戏献礼,计划一次比一次周详严密,光靠两人之力,绝对不可能完成,这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目光掠过被各自护在远处的四国嘉宾,或惊魂未定,或面色自若,或漠不关心,一时也瞧不出有何异状来。 烟雾散尽,一队侍卫宫人过来,收敛了女子尸身,抹去地上血迹,寿宴现场迅速修整复原,负责庭审查案的廷尉带了一人过来,上前禀道:“陛下,这是负责此次戏班演出的管事。” 那管事扑通跪下,颤巍巍道:“禀陛下,那饰演御天王的男角名唤三宝,是小人同乡,生得俊俏好看,人缘极好,在班子里演了数十上百场,从来没出过差错的。” 赵文博摆了摆手,示意让他退下,这戏者已经被人李代桃僵,冒名顶替了去,至于那原先的男角,不用追查,必定是凶多吉少了。 寿宴之上,血溅五步,不仅太后受惊,蓝贵人还被毒蛇咬伤,这是赵氏王国自开朝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众人面色凝重,暗自心惊。 赵文博担忧蓝婉晴伤势,向各国嘉宾致歉之后,急急散了宴席,叫人将太后送回坤宁宫歇息,自己则是拉着赵佑一道,摆驾去往月清宫。 月清宫正殿,灯火通明,宫人进进出出,忙里忙外。 等他们到得宫门处,已经得到通知的太医令带着数名太医也是匆匆赶到。 就在先前大局得控,盘查刺客之时,蓝铁心已经带着昏迷不醒的蓝婉晴先行一步,等众人进去,殿内已按其吩咐,各处宫灯尽数点亮,人皆嫁至软榻两丈开外,中间以一道宽大的竹制屏风挡住来人视线。 蓝婉晴面如金纸,仰面躺在榻上,气息微弱,一动不动。 赵文博一个箭步冲上去,急声道:“岳父,婉晴和孩子……怎样?” 对于赵文博的询问,蓝铁心充耳未闻,头也不抬,只在蓝婉晴浑身各处插上银针,轻轻捻动针尾,额头已经沁出汗来,眼角余光瞟见赵佑,这才开口道:“佑儿,去拿碧灵丹!” “是!” 赵佑疾步奔进内室,将一整瓶碧灵丹抓了出来,递给蓝铁心。 蓝铁心弹去瓶塞,从中倒出两粒,带入蓝婉晴口中,手掌略一使劲,就听得咕噜一声,咽下腹去。 见此情景,蓝铁心面色稍缓,朝两人转过头来。 赵佑与他目光对上,看得分明,当即低叫出声:“外公,你……你这是怎么了?” 怪不得,方才看他从宫墙上一路而下,匆匆瞥过,当时就觉得哪里不对,只因情况危急,也不入深究,而今凑近细看,却见得惊人变化。 那张总是神采奕奕的脸上形容枯槁,皱纹遍布,原本花白的须发,此时竟一片血色,丝丝泛着银光,只数月不见,犹如老去十余年! 外公医术超群,武功也是不凡,到底是遇上何人何事,能令他憔悴至此?! 蓝铁心摇头叹道:“一言难尽,我日后再予详述。”手指搭上蓝婉晴的腕脉,凝神细探,面色又青白了几分,沉声道:“陛下,婉晴所中之毒,颇为怪异,我先前已经点了她手臂附近几处大穴,这秘制的解读疗伤丹药,仅能护住她心脉暂时不受伤害,但是要想彻底解毒,还需时日,研制专门的解药……” 赵文博伸手在蓝婉晴面颊上轻抚两下,蹙眉道:“孩子呢,能保住吗?” 赵佑知道母后对这个孩儿寄予厚望,不由心头一痛,扯住蓝铁心的衣袖叫道:“外公!” 蓝铁心手指仍然搭在蓝婉晴腕上,眼望赵文博,缓缓道:“若是要保孩子,大人则危险加重,分娩之日,恐怕就是丧命之时!” 赵佑眼泪哗的流了下来,但见赵文博腾地站起,一点点握紧了拳,青筋毕现,复又慢慢松开,一字一顿:“自然是保大人,至于孩子,随缘吧……” “不……” 一道微弱的声音叫了出来,蓝婉晴闻声醒转,双眼微睁,暗哑着嗓音喃道:“保孩子,我要孩子,爹,我要孩子!” “婉晴!”蓝铁心急声安慰,笑容里带着苦意,“相信爹,爹是天下第一的神医,一定会想法治好你!一定会的!” 蓝婉晴满目疲惫,闻听蓝铁心的保证,心头一宽,又昏了过去。 赵文博亲手为她掖好薄被,垂眸道:“请岳父安心诊治,不论如何,先保大人。” 蓝铁心收回手指,叹道:“胎儿已经将近四个月,是个男孩。” 赵文博面色不改:“保大人。” 赵佑听的又是感动又是难受,捧着那剩余的碧灵丹,低叫:“外公,这碧灵丹还有八颗,再喂母妃吃几颗行不?” 蓝铁心徐缓摇头:“药不对症,再多也是无用,只能用以续命,却不能去除病因。我先试着配置解药,室内人多气杂,不利修养,还请陛下屏退闲人。” 赵文博微微颔首,朝向外间一干守候的太医道:“你们先退下吧,从即日起,太医署御药房的所有药材用具,都交由蓝先生管制调用。” 太医令连连称是,领着众人噤声退出。 此时却有人在殿外高唱:“秦太傅求见!” “快快请进!” 赵文博面上一喜,当即跨出屏风,去到门口,将泰俊杰迎了进来。 泰俊杰与蓝铁心见了礼,手掌一翻,直截了当道:“诸位请看,娘娘是这桃花岛镇岛圣物双头怪蛇咬伤中毒。”掌心一只木匣,匣中却是那两颗破烂的蛇头,以及一段细长漆黑的蛇身,“双头蛇怪,为桃花岛独有,是天下第一奇毒,幼时墨黑,长大后深灰,最后变为银白,颜色转淡,毒性逐步增强,直到无解。” 一番话听得众人心惊胆战,还好,只是墨黑幼蛇,有法可解。 蓝铁心知他是足迹遍布天下,见识不凡,赶紧相询:“先生可知救治之法?” “这个我倒是碰巧知道。”泰俊杰沉吟道:“双头蛇怪毒性猛烈,普天之下,若是连蓝先生都无法配出解药,就必须去海南岛,找海南岛讨要他园中所中的七彩水仙,此花一茎七穗,色泽各异,是双头怪蛇的克星。” 看了看榻上的蓝婉晴,又摇头叹息:“去往海南岛走海路,风大浪急,沿途艰险,就算索药顺利,来回也至少需要两三个月,我担心……” 赵文博沉声道:“老师但说无妨。” “我担心,娘娘与腹中龙胎熬不过去。”泰俊杰长叹:“而且,这前往索药的人选,必须艺高胆大,心思缜密,身为童男亦或单女之体,方能由护岛神鸟引导上岸,否则就只能在海岛外围飘荡,永远登不了岸。” “童男童女?” “不错,那神鸟对人体气息最为敏感,是否经历男女情事,一嗅便知。” 室内寂静无声。 一直沉默的赵佑缓缓抬头,面色淡定,目光悠远。 “我去。” …… 这日一大早,赵氏王国天子赵文博下旨,在皇家禁卫军和羽林郎中选拔五十名符合条件的青年军士,由郎将陈奕诚带队,做足准备,三日之后离京前行,前往海南岛,求取七彩水仙。 陈奕诚接下任务,只花了半日时间,就将五十名将士挑选出来,带到泰俊杰府中,详细研究海南岛地形地貌风土人情等等,沉着备战。 太后寿宴发生变故,各国宾客纷纷告辞归国,赵文博也不挽留,巳时亲自送到锦绣门前,丞相汤伯裴、御史大夫罗石与镇国大将军陈宝国按照礼制一路相送,直到出得帝都城门,方才回返。 月清宫正殿,灯火通明,帷幔低垂,空气中萦绕着淡淡药香。 就在陈奕诚等人积极准备之时,赵佑却是坐在母妃榻前,单手支颐,暗地思量。 他的主动请缨,当时就遭到三人一致反对,尤其是蓝铁心,更是大摇其头,坚决不允;而泰俊杰,则是朝他瞥来探究一眼,意味深长。 正是这一眼,令得他忍住不言,不错,自己在旁人眼中是出了名的纨绔皇子,终日流连青楼花榭,若说还是童子身,大抵也没人相信。 营救母妃可以另辟途径,自己隐瞒多年,不到万不得已之际,没必要就此穿帮。 于是缄口默然,立在一旁听几人商议,由外公蓝铁心将剩余碧灵丹收拢,定为每十五日服用一颗,辅以针灸内力压制毒性蔓延,加上太医署御药房人参灵芝首乌之类的珍贵药材,如此能坚持四个月,争取在这四个月之内,不是顺利去往海南岛求得解药,就是他自己研制出解毒药方…… 没过一会,小桌子进来,将打听到的早朝内容断断续续复述出来,还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大王子赵文与二王子赵卓感念蓝妃恩德,居然向赵文博请求,欲与陈奕诚一道前往海南岛,以尽绵薄之力。 (蓝婉晴在救驾的第二天即晋升为妃位。) 赵佑听得哭笑不得,寻了个借口出门,前往偏殿。 “你们说,我那两位王兄是不是吃错药了?这海南岛之行是去求药,又不是游山玩水,他们连陈奕诚一个小指头都抵不上,去凑什么热闹?” 铁士坐在对面默然不语,小乐子仰躺在榻上,眼光流转,淡淡一笑:“王子心里对陈郎将有所偏袒,才会有此言,其实王子两位皇兄都是人中之龙,顶着这赵氏王国皇子的身份前往,那海南岛不看僧面看佛面,自会慷慨奉上药草。” 赵佑被说中心事,面不改色,哼道:“以为我不知道吗,说是感念我母妃恩德,其实是为了在我父皇面前好好表现,英勇涉险,为来年夺嫡之战加分。” 小乐子笑道:“有些想法,也实属正常。” “他俩平日也太自律了,都老大不小的人,居然还是童男,是不是太专注争夺皇位,那方面不行了……” “咳,咳咳……”小乐子听得低笑:“我的王子,事关两位皇子尊严颜面,这话可别乱说。” 玩笑归玩笑,想到严峻现状,赵佑叹了口气:“父皇答应了他们,我就是偷偷上船都不行了。” 据说本来父皇赵文博还在犹豫,坤宁宫大宫女却奉了太后口谕前来,说是两位皇子身为赵氏皇室子孙,年近弱冠,理应出去磨砺,优胜劣汰,此时泰俊杰也在一旁进言,描海南岛洋流奇特,风向不定,有时要靠运气才能驶进港湾,宜多艘船只一同出发前往,则登陆上岛几率大大增加,否则极有可能耽误时间,不能及时取药救人。赵文博无奈,言辞告诫之后,点头答允。 想到这里,在案几前端然坐下,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你俩的伤势如何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不道德的礼物 铁士先答:“皮外伤,已近大好了。” 小乐子续道:“我再养几日就好,应该不会耽误王子的大事。” 赵佑横他一眼:“伤筋动骨一百天,你懂不?好好给我在宫里待着,有什么需要就让小桌子帮忙,不准转乱跑乱动。” 小乐子低头嘟嚷:“我可没那么娇贵。” 赵佑没理他,自顾自道:“我计划带些毒队弟兄尾随大队人马之后,单独前往海南岛,等下就去山庄选拔人手,这随行之人都需童男,真麻烦……”想起自己以往鼓励门中弟兄去怡香楼找乐子的事来,不由暗地叹气,真是缺乏先见之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瞥了一眼铁士道:“喂,你跟女孩子好过没有?” 铁士俊脸微红,半晌才闷声道:“没。” 赵佑闻言点头:“那好,这童子身,一直给我保留到从海南岛回来。” 铁士瞪他一眼,没有说话,倒是小乐子在一旁目光绵长,笑吟吟道:“我也没跟女孩子好过……” 不待他说完,就被赵佑一口打断:“没你的事,一边去!” 小乐子被他吼得一怔,悻悻然收回目光:“铁士都能去,怎么没我的事?” 赵佑没忍心说出他是太监,不宜参加之类的理由,只信口道:“你肋骨断了需要休养,养好伤之后就自己抓紧时间回老家去,早早把你的家事解决了,然后就来江陵,那时差不多我们也该回来了。” 小乐子哦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失落,默然无声。 实在见不得那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模样,赵佑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随即站起身来:“事不宜迟,铁士去宫门口等着,我回去母后那里看看,然后随我出宫办事。” 说罢,整整衣冠,两人大步往外走。 “哎……王子!王子!”小乐子连唤几声,不见人回头,只得苦笑:“这算什么,把我给抛弃了?这没良心的……” 身后传来碎碎怨念,赵佑充耳不闻,疾步回到正殿。 刚在塌前坐下,就见蓝铁心端药进来,心头一动,起身迎了上去。 “外公昨晚不曾合眼,还是去偏殿歇会吧,这里有宫人照顾着,母后有何情况我就去叫你。” “我不碍事。”蓝铁心放下热气腾腾的药罐,倒出一碗在案几上凉着,又道:“你母妃不会醒的,让她好好睡,你有事就去忙你的,不用理我。” “我没事,父皇让我守着母妃,哪里都不许去。” 赵佑说着凑近过去,盯着他的须发面容,试探问道:“对了外公,你这几天去了哪里,我派人在草庐门口守了好些日子,都不见你回来。” 蓝铁心缓缓摇头:“没什么,我不过是出门采药去了,遇见个病患,在他那里住了一阵。” 赵佑对此答案并不满意,继续问道:“是什么病患,得的什么病症,能让外公如此劳力伤身?” 蓝铁心轻咳几声道:“只是寻常病症,无妨……” “外公……”赵佑跺脚道:“你几日之间苍老十年,还想瞒我么?母后都这样了,你又何苦隐瞒我?有什么事,说出来,让我来帮你解决罢!” “佑儿。”蓝铁心长叹一声,手掌抚上他的头顶,轻柔摩挲:“眼见你长大了,如此乖巧懂事,外公心里好生安慰……你放心,就算拿不到那七彩水仙,外公也会尽力研制出解药,救你母妃和弟弟,外公老了,以后就由你来好好照顾他们。” 赵佑听得一惊,急道:“外公,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的是实话啊……” 蓝铁心苦笑,沉默许久,方才徐徐道出原委:“我这回是在赵氏王国东南的茫茫群山中寻一味药草,不想误打误撞走进一处村庄,发现这个村子的人都是体质赢弱,未老先衰,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却头发斑白,形如垂暮老朽,而整个村子山明水秀,无毒无害,诊不出任何病因来,我心想只怕是与先辈遗传有关,身为医者,实在无法安心,遂在当地多待了些日子,倒是给村民看好了些腹泻之类的小毛病,临走之时,那村长送我个礼物作为留念。” “什么礼物?” “一块大如鸽蛋的艳红宝石。”蓝铁心眼放光芒,似是又爱又怜,又带着些许悔恨:“我这辈子走南闯北,治人无数,医好的病患不乏王宫大员,皇室贵族,见过的玉石珠宝也是多不胜数,却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纯净的红宝石,色泽变幻,瑰丽无双,一眼看去,便是沉醉其中,心魂顿失。” 赵佑惊道:“外公,你莫不是中了邪?那红宝石可是妖物?” 蓝铁心摇首否定:“不是,我对于巫蛊之术,还是有所了解,能够抗拒,而这红宝石,实在是太美了,连我这样的清闲散人,都不能抵抗其魅力……更不用说,那些资质平平的村名。” 赵佑心头一个咯噔,颤声道:“你是说,那宝石,就是致病原因?!” 蓝铁心颔首道:“不错,我起初没明白这点,对那宝石爱不释手,生怕自己在途中丢了,于是放于心口,贴身珍藏,待得觉得不对,已经是大半个月之后了。我带着宝石返回村子,才得知村长已经过世了,村长的儿子说誓言已破,将我领进山里一处隐秘的洞穴,那里面……” “那里面……”蓝铁心吸了口气,叹道:“里面全是各色宝石,流光溢彩,绚烂夺目,真正让人脚下发软,眼花缭乱,如同进了仙境一般。那块红宝石与这宝藏一比,实在是沧海一栗,不值一提。” 赵佑一贯爱财如命,此时忍不住张大了嘴惊叹:“竟有这样的地方,什么时候我也去瞧瞧……” 蓝铁心面色一凛:“我不会告诉你地方,你这辈子都不准去!” 赵佑被他严肃的神情吓了一跳:“我只是说说而已,外公,后来呢?” “后来……”蓝铁心顿了下,又续道:“经我一再追问,那村长儿子才对我告知实情,原来在若干年前,村中并无异状,然后有一日,随着一声轰鸣,天雷地火,山崩地裂,大火几乎烧毁了整座山林,之后就出现了这么个洞穴,里面尽是宝石,村里人以为是不义之财,生出贪心,聚集全村人诅咒发誓,宝石为村人所共有,有生之年守口如瓶,不予外传。一开始,由村长分配,每家每户只领几颗回去,藏在屋中,后来有人提出异议,又加了数量再次分发,于是家家户户都有为数不多的宝石,时常把玩……我想,这宝石,就是导致衰老的原因。” “天雷地火……”赵佑喃喃念道:“莫非是……陨石?” 天降陨石,经历空中高速燃烧,大火冶炼,碎散成为洞穴中的奇珍异宝,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为何会致人早衰短命? 难道,这天外来石,具有某种致命的放射性…… 蓝铁心奇道:“何为陨石?” :“就是……就是传说中从天而降的石头。”赵佑一时解释不清,随口一句,即是转了话题:“那块红宝石,现在何处?可是已经丢弃了?” 蓝铁心答道:“没有,我找了只桃木匣子装着,又裹了多层油布,一路尽可能远离身体,没敢带进宫来,连夜埋在城门外最大的那棵榆树下,树干上划了个圆圈作记号。” 若真是放射性物质,穿透而出,照样伤害身体,这木匣与此同油布都是无济于事! 赵佑望着那银白的须发,心中酸楚,哽声道:“外公,我明白了,我会想办法找到母后的解毒药草,不让你再操心。”说完,不忍再看,转头就走。 出宫之后,与铁士快马加鞭,去了外公所说的榆树下,果然见得那一个圆圈记号,徘徊一阵,也不敢贸然去挖,又再上车去了日月神教在京郊的驻地。 山庄里众人正结束操练,围桌吃午饭,一见两人到来,皆是惊喜,赶紧让座。 午饭过后,赵佑将要去海南岛求取七彩水仙的计划说出,并不讲理由,只言明事件。 与孟轲等人一番商议之后,当即在东队与毒队之中选出五十名符合条件的健壮少年,有精通水性的,有擅长追踪的,有善于隐藏的,林林总总,各式各样。因为入选前必须是童男之身,连同张庭吴峰之流都被淘汰,孟轲尚未成年,素来自律,倒是符合要求,就是太过文弱,也被赵佑墨笔一挥,直接刷去。 人选确定之后,直接由铁士带去映日湖畔加紧练习潜游凫水,孟轲则是带了车马出门采购所需物事,等他们一走,赵佑又在名册上圈圈点点,派出数名来自海滨渔村的门人去往江陵踩点,提前准备合适出海船只,原地待命。 一切安排就绪,就见张庭过来禀道:“四国嘉宾已经到了京都驿馆,预计明日一早启程回国。” 赵佑点头道:“很好,命邪队弟兄沿途跟着,查看有无异状,还有,追查这四国皇室来赵氏王国之前的行踪,是否曾出过海,或是来自海外之人接触,及时将讯息传回。” 心中一直怀疑,那来自桃花岛的两名刺客,根本就是有人蓄意收买操纵,并为之设计铺路,一心要取父皇性命,这普天之下,也只有那四国皇室有此能力,只是这两人皆是死于非命,未留活口,线索断得干干净净,要想寻到确凿证据,实属不易。 也怪自己,先前太过自信,防范不够,才让人有机可趁,令母后幼弟经历生死大劫,还累及外公不顾自身病体,忧心忡忡,过度操劳。 一念及此,又悔又气,也暗下决心,若是有朝一日查出真凶,定要对其同等相待,所有痛楚,千百倍还施其身! 张庭得复意见,却站着没走,又禀告道:“刘府最近几日大门紧闭,很是冷清,好似刘老板最近在帝都生意不顺,在准备回宋氏王国,飞鹰队也在收拾行囊,想必会一同前往。” 赵佑哦了一声,心里陡然生出一个念头来,唤道:“帮我安排下,叫陈通明日一早来孟轲家见面。” 上回下毒之仇,终于找到机会报了…… 刘海,别怪他心狠,实在是最近憋屈愤懑,需要发泄…… 从山庄出发归返,进城回宫,已经是夜幕垂下,万家灯火。 铁士隐在暗处,他独自出宫之事,想必守护宫门的侍卫已经上报,回返时刚验过腰牌,没走几步,就见那道英武挺拔的身影大步过来行礼,双眸微暗,面上有丝倦色。 “见过三王子!” 来得正好,他不来找自己,自己都会去找他。 赵佑朝他拱了拱手,算作还礼:“怎么,你今晚当值?” 陈奕诚点头道:“是。” 感觉到他的沉闷,赵佑打起精神,勉强一笑:“谁得罪你了么?” 陈奕诚默然作响,才哑声道:“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蓝妃娘娘……” “这不关你的事,应该怪我……”赵佑长叹一声,是他自己自视过高,放松紧惕,对情势估计不足,否则若是一看出那戏者的异样,立时起身鸣警,又怎会有后来献礼的事情发生? 陈奕诚不明他的心思,微怔一下,即道:“你放心,老师已经将海南岛的详细路线图绘出给我,我一定拼尽全力,求回七彩水仙!” 赵佑听得一喜:“详细路线图?” 陈奕诚应声,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图样来:“我这一日带在身上,反复研习……” 赵佑不待他把图展开,急急拉他回了月清宫,将图凑到灯下,仔细辨识。 但见上面高山峡谷,河流滩涂,都一一标注,其中道路交错,洞穴密布,直看得人眼花缭乱,岛屿西北部有处用朱笔点的记号,应该就是那岛主的庭院花圃所在。 赵佑一边暗地记忆,一边关切道:“着海南岛地势复杂,你一路要小心。” 陈奕诚听得双眸放光,俊脸含笑:“我会的。”见他低头看图,又道:“其实这海南岛之行最大的问题倒不是地势,而是巫族。” “巫族?”是了,当初曾听泰俊杰讲过,海南岛上巫族横行,世代奉行一位名唤龙姬的女巫为祖神,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对,岛上之人都会些巫术,什么降头,下蛊,血咒……”陈奕诚见他听得咂舌,续道:“不过还好,老师与那岛主有些旧缘,严明我们按路线前往,恪守本分,不去惹是生非,必要时候就亮出他给的信物,应该不成问题。” 说话间,赵佑已经将地图记了个七七八八,默诵之余,好奇又问:“是什么样的信物?” 陈奕诚摇头道:“我也不知,老师说是临行前夕去他家中取。” 赵佑嗯了一声,将图样卷好还给他,一股脑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出发?海船准备好没有?人手怎么安排的?” 陈奕诚见他甚为关切,也不隐瞒,回答十分详尽:“原本定在三日后的寅时,因为两位王子参与,又延后了一日,船只是从江陵水师抽调,共有三艘,每艘可载百人,配有火箭铁弩等武器装备,由两位王子与我分别带队前往。” 赵佑想了想,又问:“那海岛周围的洋流是怎么回事?” 陈奕诚蹙眉道:“这个老师倒是没讲的太仔细,只说由于大抵是因为日照潮汐等原因,在江陵与两座海岛之间有些莫名旋流,一旦遭遇,驾船之人便无法按照自己意愿入洪登岸,而是在海面上随之飘荡,无所着落。” 看来这成功上岛,运气的成分比较多,说到运气,连穿越重生这样几乎不可能的事都被自己碰上了,谁又能与他相比。 左思右想,又絮絮叨叨问了一大堆问题,陈奕诚好脾气好耐心一一作答,直到时至子时,才行礼告退。 赵佑心中感激,起身相送,将他送到月清宫门口,一路灯火闪耀,微风拂面,周围如斯静谧。 眼见殿门在即,陈奕诚脚步放慢,忽然一笑:“我听父亲说,梅花国的马车出城之时,乐蒂公主频频回望,很是不舍呢。” 赵佑白他一眼:“关我什么事?” 陈奕诚叹气:“可怜的乐蒂公主,一颗芳心所托非人……” 赵佑懒得听他再念,直接将他推出门去:“行了陈婆婆,你快走吧,多说无益,值夜要紧!” 等他前脚一走,赵佑后脚就唤出铁士,溜去小乐子寝室,将强记下来的地图原样绘出,再比照脑中印象核对一遍,检查无误之后,才长长舒口气。 把笔随意一丢,又将这一日的收获尽数告知两人,洋洋自得,心情大好:“快点,帮我想个出宫三月的正当理由,最多只能晚他们一日出发。” 这些动脑子的事情,也没指望铁士,目光直射榻上仰躺的少年。 小乐子也不看他,扁嘴道:“不让我去,我这一整日茶饭不思,全身无力,想不出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梦乡 赵佑走过去,捏住他的面颊,恨声道:“你是病号,跟去做什么?听着,少给我添乱,留在宫里养好伤,回老家把家事处理完毕,然后就来江陵给我们接风……现在,帮我想理由。” “是,王子。”小乐子垂头,极不情愿道:“王子就说要去普度寺吃斋诵佛,修行三月,为蓝妃娘娘祷祝祈福。” “真是好主意!” 赵佑拍拍他的脸,唤了铁士,大步往外走,边走边道:“等我从海南岛回来,再好好补偿你。” 望着那道挺秀轩昂男儿的身影,小乐子眸中清明,轻声一叹。 “但是,我恐怕等不到那个时候,怎么办……” 转眼三日过去,由两位皇子殿下和郎将陈奕诚率领的赵氏王国精兵,终于浩浩荡荡踏上征程,天子赵文博与大将军陈宝国一路相送,一直送出锦绣门外。 赵文博立在宫门前,朝众人深深一揖,“诸位珍重,朕在此等待勇士凯旋!” “定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一声过后,即将远赴海外的将士军姿昂扬,策马前行,两位皇子一冠华服,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斗志昂扬,陈奕诚身着一身银白铠甲紧随其后,马蹄铮铮,忽而回头远望,送行队伍中仍是未见那一抹轩秀的身影,激情澎湃的心中,稍稍有了一丝惆怅。 还以为,那人会来送行…… 他却不知,这三日当中,赵佑也没有闲着,去普度寺为母祷祝祈福的请求一经批准,即去孟轲家再次见了陈通,将那红宝石的事情托付给他,随他自由发挥,形势不限,只要将宝石放置在刘海身边就好。 接下来,便是马不停蹄筹备远行之事,各个方面都考虑到位,待人手物事准备妥当,安排好门中事务,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到这最后一日,也没再出宫,而是规规矩矩守在蓝婉晴榻前,端药倒水,寸步不离。 屏退了殿内宫人,看着那榻上消瘦的人影,眼眶一热,不知不觉,眼泪流了出来。 “母后,我明天就走了,你一定要好好的,等我回来。” 鼻子酸涩吸了吸气,轻轻握住那双清瘦素白的手,唇角扯起一个笑容,闷声道:“我有预感,一定是我亲手求得七彩水仙,回来救你和弟弟,所以,我必须要去的,你要保佑我,也要好好保重你自己……” “佑儿……危险……别去……不要去……” 手腕一紧,似心有灵犀一般,蓝婉晴竟幽幽醒转,反抓住他的手不放。 赵佑张了张嘴,惊喜低呼:“母后,你醒了?!”转头朝向殿外捣药的蓝铁心,大叫,“外公快来!” 蓝铁心疾步进来,查探了体温脉息,微微叹气,“你母妃神智还迷糊着,我去煎药,你随便陪她说说话就好。” 赵佑点头,目送他蹒跚出门,眼见蓝婉晴茫然四顾,凑近道:“母后,你在看什么?” 蓝婉晴中全无焦距,只是不住喘息:“佑儿,不去,不要去,我不要你去……”胡乱叫嚷一阵,又低呼道:“陛下,求你,不要让佑儿去……” 赵佑心头一酸,按住她不住挥舞的双手,哑声朝她保证,“母后放心,我没事的,一定平安归来,一定!” 蓝婉晴面上含笑,不知是听懂了,还是太过疲惫,偏头闭眼,又沉沉睡去。 赵佑拉着她的手,伏在榻边抽泣一阵,也迷迷糊糊睡了。 “小子,小子,快醒醒!快醒醒!”有人一直在推他,又似乎是在将他拉起。 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此时一旦歇下,眼皮困涩得要命,简直睁不开,“走开,让我陪会母后,我明天就要走了……” “走什么走啊!”那声音哭笑不得,竟有一丝熟悉:“别睡了,快起来,你听我说,你不能就这样到海南岛去,你还缺一样东西……” 赵佑没理他,甩了甩手,继续睡。 那人十分执着,拍上他的肩头,使劲把他的脸扳过来,“小子,你看看我,看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我……” 赵佑微微睁眼,瞅准身影,一掌朝他挥过去,手掌到了半空,忽然停住。 “啊,是你!”用力揉眼,眼眸睁得大大的,一张斯文好看的俊脸近在咫尺,没错,是他,是阎王! “你……你怎么来了?”赵佑心头狂喜,阎王不是掌控生死轮回的大神吗?有他在,还怕母后救不回来?! “我施用法术到你梦里来,不能停留太久,说几句话就会消失,你听仔细了……”阎王似是知晓他心中所想,直截了当道:“你这位母妃命中有此一劫,我没法拂逆天意强行救治,我只是来提醒你,此去海南岛,路途艰辛,也是你的劫难,你必须带上一样辟邪神器,方能化险为夷,平安归来。” 赵佑听得有点头晕,“什么神器?” 阎王耸了耸肩,“你前些日子不是拨出了那把什么琅琊神剑?” “琅琊神剑?”赵佑脱口而出,“可我那是无意中拨出来的,兴许下回就拨不出了……” “我要说的都说了,随便你,我该走了……” “等等!” 赵佑眼疾手快拽住他的手臂,低叫:“不准走,你把话说清楚,那海南岛上到底会遇到些什么?七彩水仙能不能取回来?我母后和弟弟……他们……” 阎王看着他,摇了摇头,启唇轻语,“天机难测,我所窥也不多,小子你只要记住,命由天定,事在人为。你隐藏太久,也该慢慢展现实力了……” 想到他的身份,赵佑全然相信,急急道:“你别说模棱两可的话,给我讲点实质性的内容好不,这四月时间太仓促了,我真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佑儿……佑儿……”一边传来外公蓝铁心焦急的唤声,另一股劲力在使劲拽着自己。 阎王听得声音,笑着掰开他扣的手指,朝他轻轻挥手,“好了,小子,我要走了,你自己保重。” “哎,阎王,阎王!”自己被拽得连连后退,只能眼睁睁看着阎王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淡,彻底消失在视野当中。 见一面多不容易,怎么就这样走了?! 赵佑一个激动,立时睁眼。 乾铁心满目担忧的神色映入眼帘,“佑儿,你方才怎么了,口中喃喃自语的,尽说胡话。” 赵佑抓了抓脑袋,站起身来,随口道:“我方才睡着了,多半是在做梦吧。” 蓝铁心点点头,“佑儿,你这几日也没休息好,还是回房歇会吧,这里有外公照看着,没事的。” “我没……”话到嘴边,想了想,又硬生生咽了回去,“那就有劳外公,我这就过去。” 阎王,是导致自己穿越重生到这个朝代的关键人物,他的话,自然是要信的,那么,这仅有大半日的时间,还必须赶去阴那山摘取琅琊神剑,若是晚了,就没法跟在装备精良的水师战舰之出海,难度将会大大增加…… 已经不敢去想阎王话中的深意,提起衣摆就往偏殿寝室奔去,只剩大半日时间,必须进入地下宫殿,赶在次日天明前取到神剑,救母救弟要紧,是借非盗,大不了,届时再给他还回去! 刻意避过小乐子,招呼了铁士,趁着午后清闲,悄悄溜出宫去。 这初夏时节,大响午的,街巷上冷冷清清,也没什么人在外游荡,路过一家店铺,赵佑唤了声停,独自跳下马车去,没过一会,就扛着只长长的匣子出来,继续上路。 在他不时催促下,那车夫快马加鞭,骏马撒开四蹄飞奔,一路朝出城方向而去。 凭着当初的印象,一路指点方向,大概行了小半个时辰,马车便到了遇见陈奕诚军队的山口。 想起当时山石崩塌,地洞惊魂,小乐子带自己骑牛走出山谷的情景,不免唏嘘感叹,何曾想到,这么快自己就再度来寻,与当时的自由散漫相比,心境何等不同! 不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自己的福气,又在哪里呢…… 进了山口之后,道路愈发狭窄,赵佑让车夫就地停车,将长匣背在身后,拉了铁士下地,指着那一片树林道:“我们要从树林穿过去,进入阴那山的山谷。” 铁士点点头,没一句多话,即是解开辔头缰绳,从马车扯出一匹骏马来,将赵佑推上去坐好,自己上前牵马而行。 一路都是熟悉的景致,密密树林,农家小院,田坎池塘,山坡平地,再往里走,便是那瀑布深潭,低矮果树,又隔这一月有余,果树上野果已经由青泛红,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果香。 这青山翠谷,世外桃源,铁士越看越惊奇,却也忍住不问,一路跟着他穿过果树林,踏上石阶,推门而入。 重进地下迷宫,赵佑凭着过人的记忆力,在里面兜兜转转,绕来绕去,终于来到正殿神堂,立在堂前,凝望着架上光影迷离的古剑,轻轻吐气,一动不动。 “铁士……”低唤一声,微蹙着眉头,沉吟着,“你去,试着把那剑拨出来。” 铁士侧头瞥他一眼,默不作声,大步上前,将古剑连同剑鞘一并摘下,五指握住剑柄,用力一拨。 与当初小乐子拨剑的结果一样,剑身与剑鞘浑然一体,密合不分。 铁士咬了咬牙,使出一股蛮力,面上涨红,大喝一声,“起!” 剑在鞘中,纹丝不动。 赵佑两道英气的眉毛拢到一起。 连铁士也拨不出,难道这古剑真会自行认主?上次被自己轻易拨出,不知这回还奏效不? 赵佑边想边是取下背后所背之物,打开木匣,一柄古朴清幽的宝剑呈现眼前,竟与琅琊神剑颇有几分相似。 将匣中宝剑放入架上,手掌一摊,很自然从铁士手里接过琅琊神剑来,捏住剑柄随意一拉,只听得刷的一声,古剑出鞘,青光闪现,龙吟声不断,隐有欢悦之意。 “你……怎么……”铁士看得呆住,半响没回过神来。 赵佑长长舒了一口气,将古剑插回剑鞘,双手举过头顶,朝堂上恭敬一拜。 “不肖子孙赵佑,今日为救母后幼弟,借剑一用,他日定完整归还!”说完,将古剑夹在腑下,昂首挺胸走出殿堂。 话说以假换真,将护国神剑悄然带出神庙殿堂,他绝对是——开天辟地第一人! 回宫之时,天色刚黑,赵佑将琅琊神剑藏于寝宫,当晚分别去向父皇赵文博和皇祖母周太后磕头辞行,大受两人称许,尤其是周太后,不仅赏了无数珍玩,还从坤宁宫拨了几名伶俐的太监宫人一路随行,殷勤照顾。 这吃斋念佛只是个掩饰自己真实行踪的幌子,哪里敢要太后身边的人跟着? 还好他脑子转得快,当即以此去普度寺不是去休养而是修行为由,说自己须得吃苦为母弟消灾避难,心诚才灵,金石为开,只带个小太监就好,断不能有半分皇子殿下的架势,为了摆明态度,将那一干随行宫人连同那众多珍宝一起,婉拒不受。 在肉痛了一夜之后,待到次日晨曦初起,天还没亮,又早早起床梳洗,换上一身颜色素净的华服,然后到了月清宫正殿,在蓝婉晴榻前待了会,随即唤来小桌子,让他穿了一身普通的青衣衣裤,带着简单的行囊出宫。 马车是提前准备好的,车厢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礼物,其中有名贵的念珠袈裟,也有普通的衣帽鞋袜,都是带去普度寺的布施之物。 上车坐好,等到马车一起步,赵佑径直将外衫剥下来,扔给小桌子。 “快点,我们把衣服对换了。” “王子,这……不太好吧……” 小桌子尚在迟疑,被他劈头盖脸低骂过去,“有什么不好的,你记住了,这些日子,你就待在普度寺,给我好好当你的三王子,该吃斋吃斋,该念经念经,哪儿也不能去!。” “是。”小桌子迫于其银威,只好将身上暗青色的深衣脱了下来,与之交换。 衣服过后,两人连同帽子鞋子随身饰物都一一换去,小桌子外表清秀,虽少了几分贵气,但扮演一个久居深宫身体赢弱的皇子还是绰绰有余,而赵佑看着自己一身随从装束,也是十分满意,朝他耳提面命一番,这才掀开布帘,沿途观赏景色。 “王子,你一定要早去早回啊……”小桌子拉扯着衣衫,浑身不自在。 “行啦,我还没走呢,等你进了禅房,我才走的,兴许十天半月就回来了,我保证!你想想我哪回对你说过假话,你机灵点,保准万事大吉……”赵佑拍了拍他的肩头,又道:“对了,照顾小乐子的人手安排好了没?” 小桌子答道:“安排好了。” 赵佑点头:“这几日我也忙,没顾上去看他,他还好吧?” “他挺好的,每日吃得多,睡得香,张太医来看过,说恢复得不错。”小桌子越来越觉得委屈,同样是奴才,为何小乐子就可以留在富贵皇宫吃香喝辣,有人细致照顾;自己却要去那僻静寺院禁荤吃斋,还要承受谎言拆穿的严重后果…… 这待遇,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赵佑嗯了一声,没去揣摩其心思,只觉得有丝奇怪,这小乐子最近安静得出奇,整天呆在房里不闻不问的,实在不像他的性格。 眼看马车飞速驰奔,一路湖光山色,风景秀丽,普度寺遥遥在望。 时间仓促,也顾不得想太多,遂在车上又给小桌子讲了许多注意事项,说着说着,马车徐缓加速,停在山脚下。 这山名唤南台山,与阴那山的峰峦峻峭相比,项多只算个小山坡,却因为普度寺这座皇家寺院而声名远播,香火鼎盛。 天色尚早,也没什么人进寺烧香拜佛,倒是清静。 下了马车,早有数名僧侣立在上山石径前迎接,恭敬行礼,赵佑眼看小桌子下意识就要还礼,赶紧轻推他下,朗声道:“三王子急着见贵寺住持,入院修行,诸位师父就不必多礼了,先带路吧。” 一行人经宽阔平坦的石阶到了山门口,又有几名僧人过来见礼,将两人带进厢房奉茶,没过一会儿就有方丈辰光大师前来相见,经赵佑暗地点拨,小桌子终于找到了几分做王子的感觉,说话举止倒也像模像样,没出纰漏。 辰光大师与小桌子闲闲叙话,赵佑趁机在厢房风外走上一圈,只见前厅后室,布置素雅,很是宽敞干净,最难得的,还有独立的更衣间,不用说,这是皇室来人的专属寝室,大大降低了穿帮的可能。 只希望这三月之中,宫中不要有人前来探望才好…… 此时僧人们陆续将马车上的各种包裹礼盒搬进厢房,堆得小山一般高,辰光大师看得面上含笑,“三王子的随后物事还真多……” 第一百一十八章:雾里看花 赵佑上前一步,笑道:“哪里,这些是三王子带来送给贵宝刹的礼物,一共一百五十份,要请方丈及诸位高僧赏收的!烦请点点数,若是不够,我等再去采购。” 辰光大师笑而不答,旁边一位僧人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敝寺连同火工园丁共有僧众一百五十四人,这……” 小桌子张了张嘴,话未说出,赵佑就抢先道:“真是对不住,我这就下山采购补齐。” 辰光大师摆手道:“不急不急。” 赵佑笑道:“怎的不急,等下三王子亲自布施,缺了谁的都是不好。”说着,朝小桌子行了礼,疾步奔出。 顺着方才所经之路,一鼓作气出了山门,门外早有一干熟悉面孔等候,纷纷过来行礼,铁士也在其中,手里还捧着几份礼盒。 赵佑点点头,与众人走小路去得后山,步上大道。 大道上停着一架马车,车后是从东队毒队选出的五十名精壮少年,个个身着玄色劲装,骑着高头大马,矫健英武,意气风发。 赵佑看得欣慰,指着铁士手中之手对孟轲道:“等半个时辰,就派人进寺里去,就说桌公公有事回去了,将这几份礼物交与方丈大师,切勿多话,立时退出。” 孟轲点头:“我明白。” “那好,我走之后,山庄事务就由你全权负责。”赵佑上了马车,立在车前朝众人拱手道:“辛苦诸位,我们后会有期。” 众人纷纷抱拳,“教主保重,一路顺风。” 马蹄铮铮,车轮滚滚,但见那道清雅轩秀的身影一直伫立在车上,肩膀尚嫌柔稚,选择的道路也必定艰难险阻,却极是腰背笔直,终于绝尘而去。 车队从帝都出发,马不停蹄一路东行,半月时间,才到得江陵城。 江陵城池也不大,却以频临东海,驻有赵氏王国水师而闻名。 这日风和日丽,贵人盈门,江陵水师的水寨里,玄武、雪虎、青兔、飞羽、游鱼,利剑等大大小小二百艘船在水面上穿行,一面陪笑解说各船的详情。 赵文与赵卓常年都在皇宫内苑,虽然从秦俊杰处学得不少知识,但毕竟是纸上谈兵,这真枪实弹的战舰,还是头一回得见,哪里看得出什么好坏,只得将眼光投向一旁的陈奕诚。 “还是陈郎将来说说吧。” 陈奕诚漫不经心地听着介绍,目光从各船一一掠过,偶然垂询两句,对属官大肆褒奖之言不感兴趣,巡视船舶的目光却锐利无比。 “玄武、雪虎、青兔,就是这三艘战船吗?” 一名属官上前禀道:“正是,此是整个水师营中最为宽敞舒适的大船,快马驿报得知两位王子要用,前几日还新装潢过,外部也是新刷了桐油……” 陈奕诚面色一凛,冷哼道:“两位王子是出海远航,并非游湖助兴,要的是性能优良,而不是富丽堂皇!这三艘一律不要,立时重选!” 一番话说得那属官敛容垂首,连连称是,吩咐小船放缓速度,带着一行人仔细巡视,重新选定出海战船。 离山岸半里之外的山头,数名劲装少年齐齐站立,为首一人极目远眺,忽然一挑眉,朝一旁的黑衣男子笑道:“这个陈奕诚,把好船都挑走了,给我剩些废料旧物,实在不划算!” 说话之人,正是赵佑,这大半月紧赶慢赶,终于是赶在两位皇兄的队伍出海前到了江陵,这日一早才到,众人还没歇口气,就被他拉着登山,观望水师状况,制定出海计划。 他这句道出,边上一人过来禀道:“教主不必着急,其实还有一艘更好的战船,今日并没展示出来。” 赵佑微惊一下,认出这人是方才张庭介绍过的邪队弟兄之一,长年住在江陵,专门收集水师情报与邻国梅花国的异状,不由问道:“更好的战船在哪里?” 那人笑道:“当然是捞钱去了,来不及归返。” 原来,这江陵水师地处边境海岸,天高皇帝远,眼看邻国梅花国靠海吃海,富得流油,于是几名属官也动了些心思,在和平时期不时抽调一些船舶出来,日常出去做些捞钱勾当,如去得远些,根本来不及归航。 这其中,有一艘被水寨匠工赞许有加有战船,名为海鹘,很是稳健快捷。 赵佑听得欢喜,问道:“海鹘?这名字好,但不知何时能回返?” 那人答道:“应该就这一两日,等到这朝廷的人马一走,就回来了。” “那好,我们便等着海鹘归来。” 一日之后,江陵水师驻地敲锣打鼓,响声震天,陈奕诚慎重选定在三艘战船检查完毕,排成品字型队列,趁着大好天光,扬帆远航。 同一时间,几名低级水师军官在水寨大营外满面愁色,徘徊不前。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明明一直跟在最后的,不知怎么就不见了……” 外出捞钱的船舶尽数返港,但是那艘新造的海鹘号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失踪了,这要是呈报上去,可是要掉脑袋的大事…… 而此时,神秘失踪的海鹘号正静静停泊在另一处商用港湾,由日月神都里的能工巧匠们做着最后的改造修饰。 不多时,赵佑踏上通体改造后的船舰,巡视一圈,惊喜不断。 真有他们的,一艘好端端的战舰,不仅顺手牵羊盗来,还被重新油漆,加些装饰,几番折腾之后,居然变成了一架颇有气派的海上商船。 非但如此,一件件行囊装扮成货物,被肩挑背扛,运上船来,一副要出海经商的模样,半点不曾引起周围渔民的怀疑。 一名门人作船主装扮,点头哈腰,自己却都忍不住笑,“教……赵老板,这就开船么?” “嗯,等下。” 赵佑咬唇,招手唤来铁士,沉吟片刻,即朝他低语道:“在山庄选人之前,我得到消息,大美帝国国王兰萨将于三月后登基称帝,目前正回国着手准备。” 铁士听得不解,“这又如何?” 赵佑盯着他的碧眸道:“我是个自私的主子,我希望你能陪我出海求药,所以没告诉你……” “那你现在……” “我现在想听你的意见,你若是此时跳下船还来得及,东队全体都由你驱使,去大美帝国查明真相,夺回皇位……” 铁士瞥他一眼,硬声打断:“你真罗嗦,再不开船,就追不上了。”说罢,漫步走上甲板另一头,话声清淡传来,“真是我的东西,就先放在那里,总有一日我会去取的。” 咳咳,谁说这虎儿胸无大志的…… 赵佑望向远方海天一线,不由仰天大笑,豪情满怀:“好,我们这就出发吧,等胜利归来,但凡你想,我定助你一臂一力。”碧浪荡涤,骄阳高悬,金红的光芒照在船前的水面上,波光粼粼,涟漪折射的水光在他脸上拂去还来,光影幽幽,映出的笑容明丽无双。 一路命浆手们升起风帆,加紧摇撸,开足马力行进,待得快要追上前方战船,赵佑这才下令保持距离,匀速前行,自己坐在楼船宽大的甲板上,随时观察着远处船行方向。 如此行了大半日,晚霞遍布,天色渐暗,海面一片安详平静。 眼见前方战船投锚泊定,休整歇息,赵佑于是下令停止前进,众人趁夜歇息,自己则是回去船舱,倚着舷窗,欣赏静谧海景夜色。 忽然想起前世看过的一段诗来,触景生情,不觉吟出:“天河何处? 远远的海雾模糊。 怕会有鲛人在岸,对月流珠……“ 沉默一阵,却听得背后一声轻笑,“这诗怎的如此落寞,主子可是在想我?” 老天! 赵佑骇然回头,“怎么是你?!” 但见原本空寂的房中陡然多出一道颀长身影,面颊苍白,唇无血色,眼眸里却带着满足的笑意,如同夜空星辰辉映下的海水,光芒微微,宛若天使。 “陈奕诚要去,铁士要去,怎能少了我呢?” 瞥见他怔忡的神情,少年眉眼弯起,笑得愈发温润明媚,“那海南岛上不管是精彩还是凶险,我都……不想缺席。” …… 天光微亮,海面上风平浪静。 赵佑翻了个身,侧头看向地板上和衣而眠的少年,想他多半是日夜兼程赶路追寻之故,竟睡得如此深沉,不由得微微叹气。 “主子,你醒了?”小乐子闻声睁开眼,轻脚轻手爬起身来,利落将身下薄毯裹好放入柜中,一脸微笑立在榻边,“是现在起身,还是再睡会?” 赵佑看着他毫无滞障的动作,微诧道:“你的伤都好了?” 小乐子点头笑道:“我在寝室一动不动,躺了整整七日,再加上张太医的秘制接骨膏药,已经全好了。” 张太医的药,有那么神奇? 赵佑瞥他一眼,眼底闪过一丝犹疑,“海南岛此去艰险,你没有武功,又带伤在身,还是不要去了,等会我让人放小艇下水,送你回江陵去。” 小乐子面色一白,眉尖蹙在一起,氤氲如雾的眼眸里透露出一丝不信:“主子要送我回去?在我如此辛苦追寻,好不容易跟上的时候……要送我回去?” “我……”赵佑舔了舔唇,迷惑于他眼底微显怒意的神情,一时忘了怎么回复。 小乐子眼光流动,忽而一笑,温柔的气息似清溪汩汩流动,“主子是担心我的伤,还是担心那神鸟引路的传言?” 这个妖孽,生来就是迷惑人! 赵佑定了下神,直言不讳,“主要是担心后者。” “主子也不怕我伤心……”小乐子悠悠看他一眼,轻声道:“我出宫之前,专门去请教过秦先生,先生说我虽是……宫人,不过之前未经人事,也算是童子的。” “但是……” “我若是说谎,等到神鸟到来时我就自己跳进海里去,不会坏了主子的大事,我……” 他还要再说,赵佑伸手止住,“好吧,这就打水给我梳洗。”有他在身边,别的不说,至少生活起居有人照料,若是拒绝自己便是傻子! “是!”小乐子答得响亮,眉眼弯起,笑得十分开心,也满含宠溺。 他的笑容是克敌制胜的最佳武器,在这样温柔泛滥的春水里,谁都会弃械投降吧…… 有这样的下属,当不知是福是祸? 赵佑自嘲一笑,待到他全然退出房关上,这才想起,自己自始至终也忘记问一句,他这一路是怎么来的,如何在门人重重检查下上得船来,藏身何处…… 顶上渐渐大亮,一轮红日升起,照得海面上万道金光,闪烁不定。 用过早饭,赵佑立在甲板上,远远望见前方战舰起锚复航,于是下令不着痕迹,均速跟上。 这海鹘号除底部储舱之外,其上共有两层楼船,上层为观察眺望聚会商议之所,下层则是设为众人寝室,船上充当浆手的门人共有四十名,分为两队,轮流划桨前行,三片巨大的白色桅帆尚未鼓起,只待全速前进时再用。 行了有小半个时辰,却见那三艘战舰速度突然慢了下来。 赵佑心头诧异,忙唤减速,自己噔噔上了至高处,极目远眺,看清其中情形,不免大吃一惊。 前方海面浪涛汹涌澎湃,乌云密布,一大团黑色的浓雾忽如其来逼近,那原本吐品字型排列行进的战舰被冲击得左右颠簸,上下起伏,完全不成队型。 “好端端的,怎么起雾了?” 身后,小乐子和铁士一左一右站定,知道他眼力超常,小乐子低声询问。 赵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不过陈奕诚他们好像有危险。” 说话间,赵佑眨了眨眼,努力辨认,没错,的的确确是团雾,不是别的生物。 正值怔愣,却见三艘战舰已经驶进浓雾之中,半截船身已然不见,过了一会,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浓雾更加浓黑,缓慢而又诡异朝东南方向退去。 见此异状,船上惊呼之声此起彼伏,浆手们平日都生活在陆地,哪里见过这般骇人奇景,全都停下划浆,所有的目光聚集在高处。 两队队长有一个沙哑着嗓子,朝赵佑颤声喊道:“教主,他们不见了!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 早知此行艰难,自己也想好跟在大队人马之后,投机取巧,没想到还没上岛,就遇到这浓雾连人带船一起吞噬的怪事,这到底是百慕大三角?宇宙黑洞?时光隧道?异次元空间?还是别的什么…… 刹那间,阎王的话在耳边响起:“此去海南岛,路途艰辛,也是你的劫难,你必须带上一样辟邪神器……” 辟邪神器…… 是了,自己有琅琊神剑在手,若是连这迷雾都搞不定,这海南岛也就不必去了! 赵佑当机立断,回房取了那密密包裹的神剑,几下扯开布巾,甲板上登时紫气萦绕,乌云散去,龙吟之声迭起,声声清越,直上云霄。 小乐子眸光闪动,又惊又喜,“主子将神剑带出来了?” 赵佑点头并不解释,心道这海岛之行形势不清,艰险莫名,若要自救,必先救人。 于是盯紧那逐渐东移的浓雾,深吸一口气,喝道:“开足马力,追上去!” 随他一声令下,浆手们重新执浆划动,吆喝声声,负责掌舵的队长也是命人扯起风帆,海鹘号如同一把利剑般,直指浓雾,鼓荡前行。 船速加快,风驰电掣行进,赵佑握紧剑鞘,神剑之光照得海天一片亮堂,那浓雾似乎有些畏惧,后退的速度越来越快。 那浓雾里,会有些什么? 陈奕诚他们人在雾中,可曾遇到些外人不知的危险? 赵佑双手紧握,面上镇定自若,只掌心的濡湿,透露出心底丝丝担忧。 船越来越快,真似要飞起来,眼看即将追入前方浓雾,突然顶上周围,景色又是一变。 明明是红日当头,倏地天色黑沉,疾风呼啸,巨浪轰击,一阵紧似一阵。 一个浪头打来,赵佑站立不稳,砰的一声,仰面跌倒。 “主子!” 似有两只手掌同时来捞,却被巨浪打得荡了开去,不知所踪。 他只觉得全身一凉,口中被灌了好几口盐水,苦涩难言,心中再是迷糊,也知道就算是掉到海水里,这神剑也是决计不能脱手,当下也不管他人,只憋足了一口气,死死抓住剑身不放。 自己前世倒是有些水性,这一世却身在深宫,养尊处优,从来没下过水,好半天才挣扎着站起,脚底下舱板斗然间向左侧去,船中的海水又向外倒泻,便听得狂风呼啸,身周尽是海水。 第一百一十九章: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恍惚中感觉有人抱住了自己,而后又给放开。脑子里昏昏沉沉,也不知过了多久,发生了何事。忽又给冷水一冲,登时清醒了,第一个念头便是:“难道船沉了?” 念头一起,立时打消,只因为感受到腰间一股拉力。 低头看去,却是一根黑漆漆的绳索,在自己腰带上劳劳打了一个结,绳索的另一头,正系在不远处的少年腰上。 赵佑抹了一把面上的海水,心神微定,大声叫道:“大家还好吗?” 小乐子转过头来,面色苍白如雪,双眸却是愈加黑亮,“还好,主子你找地方抓稳了!” 赵佑这才看清一路划浆的浆手似是少了好几人,而小乐子正是顶替了其中一人的位置,奋力划浆,意欲冲击这狂风巨浪。 “铁士呢?” “他在后稍掌舵!” 小乐子刚答出一句,就见面前黑影一晃,一名浆手被巨浪冲出了船外,远远飞出数丈,迅即沉没入波涛之中。 赵佑情急之下,直觉伸手去抓,不想又是一个浪头扑将上来,这巨浪犹似一堵结实的水墙,轰然一声大响,只打得船木横飞!琅琊神剑在手,妖孽无法猖獗肆虐,然而对于这自然界的风雨浪涛,却是丝毫不起作用,就连这江陵水师中最为坚固的海鹘号,都犹如羊入虎口,任其为之。 赵佑心头气苦,一手抓住船舷,举目四望,却见风雨中有一道人影屹立船后,双脚牢牢的站在船面,竟如用铁钉钉住一般,纹丝不动,稳稳掌住船舵。 “铁士,你撑得住不?” 那边铁士闷声回答,“我没事,你自己管好你自己!” 赵佑苦笑一下,眼见狂风暴雨倾天而至,靠这微薄人力必无幸免,且以硬碰硬,绝不是逃生之计。 目光掠过风帆,灵机一动,不由叫道:“谁去,将风帆都收了?” “教主好主意!” 浆手中有人叫了一声,赵佑听得这一名渔家子弟的声音,不过这风大浪急,人在船上连站都站不稳,怎么去收那鼓荡的船帆? “我去。” 小乐子起身,将腰间的绳结解开,在近旁一根柱子上仔细绑好,轻轻巧巧,脚步不停,朝着桅杆奔去。 赵佑见状大叫,“小乐子,你小心些。” 小乐子回眸一笑,“明白,我还要留着命来陪主子上岛的!” 这个傻小子! 赵佑眼眶一热,也努力回他一个笑容。 风吹浪打,但听扑哧扑哧之声,已经被风浪打得破烂的前桅顺利收拢下来。 不想风势实在太大,又有后方两帆吃风,船还是歪斜倾侧,在海面上狂舞乱跳,小乐子竭力想收下主桅和后帆,却因为有伤在身,体力不济,又遇上绳索缠绕,半天拉不下来。 赵佑见那船桅向海上横斜,帆边已碰到水面,稍有犹豫,大船便要翻转,情况万分紧急,又眼看小乐子面色越来越白,一咬牙,刷的拨出手中神剑,朝他抛了过去。 “接住!砍断它!” 小乐子身形微荡,一个妙手将剑柄抓在手中,举剑就砍,一下,再一下,半截桅杆带着白帆,应声而倒,跌入海中。 这天地间风浪之威,人弱它强,料想也硬闯不过,赵佑估量下形势,又大声喊道:“别划浆了,随它去罢。”想了想,又叫:“小乐子,去将前桅也砍了!” 小乐子得令,将那前桅也砍了下来。 此时风浪稍缓,赵佑下令清点人数,自己也目测了下损失。幸好这船真好匠工所说,造得分外坚固,虽然船上的舱盖、甲板均被打得破碎不堪,船身却仍无恙。 过不多时,队长来报,说是一共少了四名门人,不过还好,这四人都是水性不坏,若是抱着些散落的木片之类,也并不是没有生还的可能。 那队长说完长叹:“这场狂风暴雨说来就来,事先竟无丝毫征兆,唉……” 赵佑听得默然,按照前世所知的常识,极有可能是海底突然地震,带同海啸,气流激荡,便惹起了一声大风暴。 而今虽然船身比起之前稳定许多,但头顶乌云满天,大雨如注,四下里波涛山立,这当儿怎还分得出东南西北?其实便算分得出方向,桅墙尽折,仅靠浆手划浆之力,前行维艰,更不用说调头前去搜救落海之人! 三桅齐断,海鹘号在惊涛骇浪中成了无主游魂,唯有随风飘荡。 赵佑看看汹涌海面,再看看铁士,心中侧然,叹道:“先避过风浪上岛,修好船再回来救人。” 当下由两名队长与铁士轮渡掌舵,众人皆是坐在一起,相互靠紧,船舶时而如上高山,时而似泻深谷,听凭上天随意摆布,在风浪中蹒跚而行。 经过方才一番折腾,赵佑已经筋疲力尽,被小乐子拉进船舱,直接软倒在他身上,没忘懒懒道上一句:“喂,你方才力气好大,一剑就把桅杆砍断了……” 小乐子怔了下,低笑:“这是神剑,自然削铁如泥,主子去砍也是一样的。” 赵佑哦了一声,全身像是散了架一般,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迷蒙之中觉得有个咬着自己的耳垂,含糊说了句什么,“人间海底,永不分离”,也没听太真切,只道是累极了产生的幻听,但觉怀抱坚实,周身温暖,逐渐睡得更加深沉了。 等到醒来之时,风浪已经停歇,天上去雾散开,露出夜幕下点点星光,船舱外响起阵阵划浆声。 自己正躺在房中的地板上,身上衣衫还是之前那一套,也不知小乐子用了什么法子,竟然给烘干了,而那少年正抚着琅琊神剑的剑身,怔怔出神。 听得声响,他抬眸而笑,从身边捞出一只水壶递过来,“船上的食物都给冲走了,只剩了些淡水,我和铁士都分配下去了,这是我们俩的,够喝两日。” “两日……”赵佑无意识喃道:“两日之后呢?” 小乐子一指窗外夜空,“那是北斗七星,你看斗勺的方向,我们现在正继续东行,两日之内,还怕登不了岸?” 赵佑听到兴奋坐起,却被一股力道朝旁边一拉,低头一看,那绳索居然还系在自己和他的腰间,不觉笑道:“已经没事了,这绳子你还打算绑多久?” 小乐子微微一笑,将他扶起身来,“只要主子愿意,我想绑一辈子呢……” 赵佑啐他一口:“尽说混话,你想让我在这海面上待一辈……”话没说完,双目圆睁,面色已是大变,“小乐子,你看!” 小乐子回头,顺着他目光瞪视的方向看去,只看得影影绰绰,没甚异常:“主子,你看到了什么?” 赵佑充耳不闻,拉着他奔到窗前,但见远远的,一缕白烟冲天而起。 随着距离靠近,白烟越来越清晰,船上众人尽数欢呼起来。 “是之前的战舰,他们又出现了!” 赵佑却已看清,白烟是从一大片黑黝黝的耸起之物上升腾起来的,看这面积大小,绝不是几艘战舰靠在一起就有的,而是,大了不知多少倍,隐隐可见山峰嶙峋,奇形怪状…… 这是…… 赵佑瞪大了眼。 并非战舰,而是……岛屿! 那白烟,是岛上有人在生火! 不说两日,连两个时辰都没用上,海南岛就近在眼前,可望可即! “是海南岛!小乐子,我们终于到了海南岛了!” 赵佑欢呼一声,当下朝舱外喊道:“传我命令,准备登岸!” “是,教主!” 眼看胜利在望,众人干劲冲天,抡起船浆拼命划动,一点点朝那大片黑影靠过去。 十里,五里…… 近了,更近了。 赵佑睁大双眼盯着远处的礁石,银白色的沙滩就在前方,后面有坡地山林,有婆娑树影,空气中飘浮着淡淡花香,夹杂着泥土腥气,还有些说不清的味道。 “等等,划慢些……” 赵佑吸了吸鼻子,觉得这味有点怪,又说不出怪在哪里。 正暗地称奇,又闻天空中扑啦作响,由远及近,密如骤雨。 抬眼看去,一大团黑云从海岛本部飘了过来。 赵佑侧头倾听,那声音,像是鸟类成群结队在扇动翅膀。 护岛神鸟! 老师说的没错,果然的护岛神鸟前来引路! 赵佑急急解开腰间绳索,奔出船舱,朝半空中的鸟群挥舞手臂。 似是感受到他的热情召唤,鸟群在空中盘旋一圈,直直俯冲下来。 赵佑眨了眨眼,借着微微星光,看清了冲在最前方那只鸟儿的嘴脸,笑容顷刻凝结在脸上。 大耳薄翼,尖嘴獠牙,周身如血,满目狰狞。 “吸血蝙蝠!” 蝙蝠,等于神鸟? 不,老师一定是弄错了,这蝙蝠是兽,可不是禽…… 赵佑心底迷迷糊糊想着,还没醒过神来,身体就被一股力道猛然拉开,好几条人影冲了过来,刀剑挥舞,与俯冲下来的蝙蝠斗在一起。 腥风血雨,呼啸而来,漫天都是黑压压的蝙蝠。 赵佑瞪大了眼,数不清的蝙蝠扇动翅膀,直直冲向船上之人,根本不是来带路,而是来……索命! 那蝙蝠通体血红,翅膀展开将近三尺,脑袋有拳头大小,眼珠却呈灰白色,闪着幽幽光芒,一张嘴钢牙森森,十分骇人,密密麻麻,数百上千只,犹如战斗机一般狂轰滥炸。 除他比较弱之外,船上皆是精壮男子,虽说先前与暴风雨搏斗消耗了不少体力,但此刻眼看陆地在望,即将登岸脱险,面对这群从天而降的兽类,却是胸中顿生豪情,拨出腰间钢刀匕首,连砍带刺,狠狠招呼过去。 那红蝠颇具灵性,并未一味强攻,而是扇动翅膀来回飞旋,寻找防守空隙,突发袭击,有人动作慢些,就觉肩背手臂一痛,被那獠牙戳了个血洞。 黑夜,冷风。 阴森腥臭的无间地狱。 红雨乱溅,兽尸横飞,众人杀红了眼,甲板上很快就积了一层粘粘黏的血,分不清是人的还是蝙蝠的。 “进船舱,快!” 见赵佑还在怔愣,铁士回头厉喝,发声的同时双臂一伸,从半空中抓住两只蝙蝠,俩俩相撞,脑浆迸裂。 见此神威,群兽稍退,其中一只体态巨大全身暗红的蝙蝠在顶上盘旋一阵,突然发出几声尖锐怪叫,正在上空待命的蝙蝠顿时闪电般冲下来,方向正是朝着被小乐子围护着奔向船舱的赵佑。 蝙蝠成了精么,居然也能发出叫声?! “该死!”赵佑怒骂一声,来不及多想,脚步却是不停,“等你小爷取了神剑来收拾你,端你家的老巢!” 小乐子一声不吭,拉着他左突右闪,手上并没有武器,每一下总能险险避过蝠群的攻击,将他带到船舱,推进门去。 “不要出来!” 砰的一声,房门在外面关上。 赵佑没见他跟着进来,怔了下,就听得门板咚咚作响,好像是蝙蝠卯足了劲往上面撞击,没撞几下,忽然没了声音。 “喂,小乐子!小乐子!” 赵佑心头大惊,抓起枕下的琅琊神剑,拉开门冲了出去。 一开门,风声呼呼,腥气袭来。 手中有神剑利器,自然不会将之放在眼里,只横剑一挡,几只蝙蝠撞在剑鞘上,霎时没了声息。 剑未出鞘,已发出莹莹紫光,赵佑瞥见那甲板上不断攻击众人的蝙蝠,一咬牙,刷的拨出神剑,双手握住,直指苍穹。 神剑之光,瞬间燃起,绚烂夺目的紫光,照得甲板上一片亮堂。 外间的人兽大战,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光芒,倏地一顿。 与此同时,天空轰隆雷鸣,一道电光劈过,那只发号施令的大蝙蝠从身体正中一分为二,血肉翻飞,啪嗒落地。 其余蝙蝠见首领毙命,全都惊怖莫名,犹如无头苍蝇,上下左右,乱飞乱撞。船上众人拿起武器,乘胜追击,兽血四溅,蝙蝠的尸体又在甲板上堆积了厚厚一层。 赵佑眼看几只蝙蝠在头顶上飞过,用尽全力,举剑便刺,剑光拂过,蝙蝠纷纷坠地。 原来这剑光也有如此威力! 正觉欢喜,却听得远远的,有人轻轻咦了一声,似在惊诧。 下一瞬,海岛西部传来滴溜溜的笛声,蝠群闻声一震,丢下对敌之人,突然收拢成一团黑云,急速后撤飞回。 众人见蝙蝠逃走,也没再追,只是停手歇气,刚一站住,就见那落在后面的一群体型稍大的蝙蝠突然调头折返,朝着舷窗猛冲进去。 船舱里并无人在,这畜生,进屋作基? 没等大伙反应过来,就见数只蝙蝠电一般射出来,直飞上天。 “他妈的,到底在搞什么飞机?” 众人奔到门前一看,屋中到处是水,桌上榻上地板上四处流淌,还散落着几只破碎的水囊。 赵佑气得头顶冒烟,瞅见一只飞出舱门的蝙蝠,一剑砍去,却是砍了个空,铁士一个纵身跳上断桅,生生将一只逃跑的大蝙蝠扯了下来,其余众人却没有他那般力道,虽也有人眼疾手快,掷出手中匕首,射落几只蝙蝠,无奈距离太远,只能眼睁睁看着蝙蝠飞上高空。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呐呐出声:“这到底是蝙蝠,还是妖怪……” 蝙蝠在赵氏王国也不算稀奇物,但是如此高智商的蝙蝠,却是平生仅见。 此时天边微微泛起鱼肚白,折扣过半的血红蝙蝠汇聚在一起,带着一种妖孽的狰狞的色泽,融进西边的云层,消失不见。 琅琊神剑上的紫光渐渐暗淡下去,甲板上重归平静。 不知是谁重喘了口气,众人面色放松,如释重负,这才发现手臂已经酸软得无法抬起,更有甚者,一屁股坐倒在地。 屁股还没着地,脚边一只兽尸骤然跃起,灰白的眼珠溢出妖异的光,张口就咬! “啊……” 赵佑看得分明,低呼出声,但见铁士抡起一只船浆,赶在那獠牙咬上人身之前,啪的一声,将那死而不僵的蝙蝠捶成一团肉泥。 好险! 那脱险之人捂着屁股跳起来,连连后退几大步,众人被他的神情逗得哈哈大笑。 “阿诚,你那屁股居然还是个香饽饽呢!” “是啊是啊,这蝙蝠不咬旁人,怎的偏生咬你?来来来,脱了裤子让大家看看,里面到底有个啥好东西……” 众人玩笑归玩笑,手上动作却是不停,将船上各处的蝙蝠尸体仔细检查,稍有动静,便是补上刀剑,而后又将兽尸尽数抛入海中,甲板上血迹清理干净。 趁着众人打扫战场,赵佑举目四顾,大叫:“小乐子?小乐子?” 半响,前方有细微的声音响起。 第一百二十章:天下桃花 “我在这里。” 楼船阶梯转角处,那少年嗓音微哑,手里握着根带血的木棒从阴影里走出来,木棒顶端粘着的些许血肉,他自己也满面满身都是血污,十分狼狈。 饶是如此,那一双眼眸却极是清澈明媚,“主子,你找我?” 赵佑看着他低问,“你受伤了?” 小乐子低头看了看胸前肩上的血渍,轻笑道:“这些是蝙蝠的血,我在那边找到张网子,将追我的蝙蝠都网进去了,然后乱打一气,好生痛快。” 赵佑听得松了口气,忙唤了众人过来,这回再点人数,虽然大都挂了彩,却没少一人。好在早知路途艰险,众人都是将金疮药一类的物事贴身收藏,随时备用,这会赶紧拿出来抹上,相互包扎好伤口,擦净面上血渍。 不过,那队长之一的汇报,却是让人沮丧,先前分配下去的淡水,都装在水囊里,尽数被蝙蝠毁去,就剩下铁士藏在柜中的一只,再加上小乐子随身藏着的一只,这将近五十人,两小囊的水,怎么算怎么不够。 另一队队长过来,迟疑着询问,“教方,准备登岸吗?” 众人的目光亮了亮,齐刷刷望向赵佑。 赵佑蹙紧眉头,转头望向那边尚在三四里距离的海岸银滩。 天色越来越亮,岛上景致也是越来越清晰,但见远处奇峰怪石,高耸入云,顶部玄冰白雪,近前却是一大片青绿,郁郁葱葱,一眼望不到尽头,近岸平地上奇花异草,色彩斑斓,都是从未见过的品种。 海风吹来,入鼻皆是花香果香,竖耳倾听,岸上不远处,鸟鸣虫鸣,再深入过去,甚至有潺潺水声。 陆地,山林,食物,淡水…… 这不是沙漠之旅在生死一线间看到的海市蜃楼,而是近在咫尺的真实存在,数步之摇,垂手可及。 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自从那一阵浓雾莫名升起,一切都出乎预料的险恶,一环紧扣一环,危险重重,步步惊心,而今眼前突然风平浪静,现出一幅世外桃源的景色,不能不让人生疑。 后路已断,前途未知,真有些举棋不定。 “教主……” 身后又传来低唤,赵佑挥了挥手:“你们休歇下,再等等。” “是。” 两名队长退了下去,赵佑则是招呼了铁士小乐子,面色凝重,去到楼船上层。 甲板四周的围栏在之前的风雨肆虐中断裂不少,三人找了一处尚有围栏之地,迎风而立,四处张望。 过不多时,铁士率先开口,“都到了岸边了,还能有什么可怕的?与其在此磨蹭,不如先上岛去,看看情形再说。” 赵佑白他一眼,“你知道什么!老师说过,这海南岛是有护岛神鸟前来引路的,要不我也不用花那么多精力挑选童男了……” “神鸟?”铁士轻哼:“也许你那老师说故事骗你。” 赵佑摇头:“他对陈奕诚也是这样说的,我们都是他的弟子,这生死攸关的大事,他骗我们做什么?” 铁士不以为然:“蝙蝠刚走,再等下去,当不知又会等来什么……” 赵佑懒得与他多话,只朝着先前白烟飘来的方向,凝神眺望。 那一声惊疑,自己听得清清楚楚,绝不是幻觉,这后岸处,必然有人藏匿其中,在自己视线触及不到的地方。 还有那一股说不出的异味,离得愈近,味道愈发浓烈。 想到陈奕诚与两位王兄连人带船都被那浓雾吞噬不见,不觉又是一叹,看这架势,他们应该也没上得岛去,却不知是否还在海上某处漂流,何日才能再见? 听得他微微叹气,小乐子适时询问:“主子在担心什么?” 赵佑轻轻摆手,刚要说话,目光突然定在一处。 但见青松翠拍下,原本绿草茵茵的平地上,不知何时跑来一群梅花鹿,追逐一阵,继而低头吃草,憨态可掬,温顺之极。微风吹拂,周围树叶沙沙作响,太平静谧,绝无可怖之处。 如此驯善的动物,和睦的环境,方才的血雨腥风,真真宛若一梦。 或者,真是自己多虑了? 抚了下手中一琅琊神剑,心念一动:“小乐子,你有没有觉得与当初在阴那山相比,这神剑的光芒暗淡了许多?” 小乐子怔了下,道:“好像是。”见他迷惑不解的神情,续道:“人到异地,尚有水士不服之说,这神剑既通灵性,兴许也有些认地方,不足为奇。” “水土不服?”赵佑听得哑然失笑,心中不安倒是减轻不少,想想也是,自己带着一帮身强力壮的好手,又有岛上详细地图,加之神兵利器在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岂能被些蝙蝠小贼就吓回去? “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再等等吧。”紧盯着海岛上空,沉吟片刻,方道:“再等上半日,若是确无神鸟前来,就自行登岸上岛!” 他一声令下,众人并无异议,于是按照先前的分队,一队就地休息,一队警戒值守,每隔一个时辰轮换。 小乐子回船舱取来一床褥子,铺在甲板上,温言道:“有我和铁士守着,你也闭眼睡会,等下别说是神鸟,就是飞来只蚊子,我们都叫醒你。” “我眼神好,还是你们休息吧,我负责叫醒。” “你眼神好?”小乐子扁了扁嘴,低笑:“从来没觉得你眼神好……” “小样,近来欠揍是不是?”赵佑捏了下他的面颊,惹来铁士阵阵冷哼,别过脸去。 话是如此,三人都不敢阖眼,尤其是赵佑,死死盯紧,一瞬不眨。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顶上太阳升高,炽热的光焰直射船上,一如烈火焚烧炙烤。 一船体力消耗过大的青年男子,肚腹渐渐传来鸣叫声,饥饿可忍,渴意却难忍,两壶淡水每人只抿得一小口,水壶就见底了。 赵佑被两人一左一右挡住大半阳光,却极晒得面上热烫,火辣辣的痛,连意识都迷糊起来,只喃喃咒骂:“该死的贼蝙蝠,偷我的水,我一定要端了它的老巢……” “教主,午时已到。” 当队长恪守本职,第N次前来报告,赵佑终于以剑撑地,摇摇晃晃站起来。 “那劳什子神鸟脱离岗位,不等它了,我们……上岸去!” 众人欢呼一声,顿时来了精神,鼓劲划桨,飞一般朝岸边驶去。 这回靠岸十分顺利,驶进浅滩,就有人按捺不住,直接从船上跳进水里,一路奔向陆地。 一旦踏上坚实的土地,皆是安心不已,有人回头招手,嘻嘻笑道:“莫怕莫怕,这岛上太平得很!” 铁士招呼人手将船上能用的轻便之手随身携带,其余物事只好放置不理,眼见那船舶损伤严重,海滩上并无他物,于是带着众人沿平地大路朝海岛东南方的树林走去。 没走几步,赵佑就停了下来,漆黑英挺的眉毛拢到一起。 “这路与老师所画的地图不符。” 那地图他已经背得滚瓜烂熟,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去路,东西南北,不管哪个方位上岛,都不该是这样一条道路。 赵佑抿了下唇,当下不语,继续前行。 不知不觉间,便是来到之前在船上望见过的那片松柏树林,那群梅花鹿三三两两,仍在嬉戏吃草。 见有人来,梅花鹿睁着圆圆的眼珠相望,显得十分好奇,却殊无惊怕之意。 赵佑童心遂起,慢慢走近,伸手在一头稍小的梅花鹿的背上抚摸了几下,那动物眨眨眼,也不避不躲,任他动作。 摸着那柔稚的毛皮,不由心头一叹,要是再有几只仙鹤,再来点云雾缭绕,与传说中的篷莱仙山又有何分别! 见有人握了刀剑靠近,眼露凶光,当即笑道:“这鹿儿温顺可爱,别伤它性命,这岛上活物多的是,我们等下猎些另外的禽兽便是。” 听他如此一说,众人只好收起武器,再往前走。 沿途所见,除了低丘高树之外,尽是青草奇花。草丛之中,偶尔惊起一些叫不出名目的大鸟小兽,看来也皆无害于人。 转过一大片树林,只见前方一座石山,山脚下露出一个石洞,洞外立着一块高大的石碑,上面隐约有字,却被疯长的野草藤蔓挡住了大半,看不真切。 “去看看那石碑上写的啥字……” 赵佑话声刚落,就有门人飞快奔了过去,拿刀劈开碑上杂草,仔细辨认,喃喃念道:“四海分裂,天下……” “小心!” 一言未毕,只听得轰的一声,眼前黑影闪动,洞中冲出一群张牙舞爪之物,将那人团团围在中央。 那人正努力辨认石碑上的字迹,待得认出最后两字,兴奋张口,忽然觉得额头一凉。 一大团白如云彩的丝絮从四处喷射而至,缠绕周身。 那人举刀就砍,手臂抬到半空,也被丝絮缠住,乏力不动。 黑漆漆的螯肢利如钢刀,直插其咽喉! 大如车轮的巨型蜘蛛! 下一瞬,数人已经冲了过去,刀剑齐发。 哗啦啦,更多的巨蛛从洞口涌出,潮水一般,无休无止。 赵佑只觉得手臂一紧,转眼已被人拉到身后,只听得那被巨蛛包围的探路者,用尽全身力气,声嘶力竭,喊出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句——“天下……桃花!” 四海分裂,天下桃花…… 天下桃花…… 桃花…… 并非海南,而是……桃花! 四海分裂,天下桃花。 宛如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来,赵佑浑身一震,心中那股子热情被淋了个透。 怪不得,没有护岛神鸟;怪不得,道路与地图不符;怪不得,一来就是猛兽毒虫…… 历经千辛万苦,所到之处竟然不是海南岛,而——桃花岛! 无数只黑底白纹的巨蛛将众人团团围住,螯肢挥舞,腥风阵阵,当前形势由不得他多想,刷的拨出神剑,对准那巨蛛一阵横砍竖刺。 紫光乍起,群蛛瑟缩下,似心有忌惮,拖住一大团蛛丝包裹之物就朝后撤,眼见即将退进山洞。 “柱子!” 队长之一大叫着那探路者的名字,挥刀追上前去。 洞口碎石炸开,粉末簇簇而落,一阵粉色烟雾从中喷射而出,那队长身子一晃,仰面就倒。 “不好,烟雾有毒,大家速退!” 铁士一声厉喝,自己却屏息直冲过去,群蛛后退速度快得惊人,他只来得及抓住队长的胳膊,勉强将之拽了回来,而那个名叫柱子的探路门人却隐在群蛛之中,瞬间不见踪影。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更多的粉色烟雾从洞口喷了出来,并夹杂着一些呼呼作响的怪音,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那洞里艰难步出,洞壁上方裂开道道缝隙,石粉纷扬落下,尘灰扑面而来。 嘶啦一声,小乐子人衣袖上扯下一块布料,一分为二,先给赵佑蒙住口鼻,自己也蒙上。 众人见状,纷纷效仿,一边动作一边退后。 “老天,那是什么?”混乱中,有人惊呼。 赵佑抬眸看去,洞口黑影一闪,一只庞然大物探出头来。 依然是黑底白纹,个头却有一头牯牛那么大,头如锅盖,眼睛跟俩灯泡似的,瞳孔里一点妖异红光,螯肢像小孩子手臂一般粗壮,口中不时吐出阵阵粉雾,在一大群巨蛛簇拥下,朝众人迅速爬行过来。 “这家伙吃了啥激素不是,长这么彪悍?!” 赵佑感叹说话间,铁士已朝那超级巨蛛过去,一步跃上石壁上方凸起位置,挥刀立斩! 半截螯肢着地,碧绿的汁液飞溅,从断裂处汩汩流出,那超级巨蛛一声怪叫,颠转身子,数只刚螯朝铁士直戳过去。 好个铁士,不惊不急,扯住根细长的青蔓,在空中蹦来荡去,手起刀落,又砍断几只螯肢。 其余人等趁他与超级巨蛛搏斗,纷纷拿起武器,攻向先前的巨蛛。 赵佑松了口气,见自己神剑在手,紫光护身,群蛛却都不敢靠近,当下大喜,拉了小乐子朝洞口奔去。 四名弟兄在海里失踪,生死未卜,这样的事实搅得他心头钝痛,不敢深想,当且算是失踪吧,至少还可心存一丝侥幸念想,而那柱子,却是眼睁睁看着他被拖进洞去,这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距离,怎么可能不管不顾? 洞口尚有不少巨蛛游走,识得那神剑厉害,纷纷向里逃窜,赵佑信心大增,乘胜追击,长剑挥舞,剑光所到之处,居然还真击中几只巨蛛,碧绿的汁液溅出,身体四分五裂。 “小心!” 一只手臂将他倏地一拉,轻巧避过几点腥臭的汁液,汁液落在洞壁,嘶的一声,现出几个滋滋冒烟的小孔来。 赵佑看得目瞪口呆,这巨蛛又是钢螯,又会吐丝,还能喷出毒雾,就连这绿血,都是攻击人的有力武器,话说这桃花岛,到底还有多少怪物异兽?! 再定睛一看,山洞极是宽敞,有十几丈纵深,但见顶上透入一线天光,宛似天窗一般,他目力超常,一眼见得那尽头却是一道密闭门户,这大洞里又套着无数个小洞,缝隙空档极多,隐隐可见巨蛛的螯肢晃动,在缝隙里钻来钻去,渐渐消失不见。 越往里走,洞中甚是腥臭,除开一些叫不出名的野兽血肉之个,还有几具四下散落色泽惨白的人形骨架,已不知有多少年头。 两人在洞里急急寻了一阵,并没发现柱子的踪迹,正待奔出,赵佑眼角余光随意一望,忽然定格不动,惊喜低呼:“呀……” 那黑漆漆的石壁侧面,隐有蛛丝飘荡,一大团雪色包裹,其中现出一张年轻的苍白的脸。 细眉淡目,鼻梁端挺,五官极为周正。 唇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 这不正是柱子?! 这一声刚唤出一半,骤然停住,青色的散开的瞳孔,僵硬的姿势,早已消逝不见的生命力……是死人! 已死之躯,被巨蛛以挑衅的态度,高悬壁上。 赵佑啊的一声叫,一剑挥出,在石壁上击起闪耀火花,虎口震出血来。 待要再刺出第二剑,肩头被一只手轻轻按住:“别伤了自己……” 赵佑咬唇,攥紧了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此时洞外人蛛之战已经偃旗息鼓,铁士带着众人尽数踏进,见状赶紧跃上石壁,斩断他身后缠绕的蛛丝,将之放了下来。 只一会功夫,这名叫做柱子的少年周身都被蛛丝钫裹,犹如一个大大的茧,仅露出一张脸来,口唇青紫,显然是窒息而亡。 第一百二十一章:黑洞 方才还是反应迅速动作灵敏的鲜活少年,此时已成冰冷尸体。 与海上失踪的四人不同,那至少还有一丝希望,一线生机,而这亲眼所见的死亡,却是断无所幸,刺痛人心。 他们,都还那么年轻。 “柱子……” 赵佑红着眼睛,踏出一步,伸手就要去扯那蛛丝,小乐子及时挡住他,“主子,不能用手!” 几名门人过来,小心谨慎,用刀剑匕首慢慢挑开蛛丝,现出人身原貌。 铁士抓了支匕首,一声不吭在地上挖出一个洞来。 渐渐的,洞由小变大,有人明白他的用意,也加入进去,一同凿出一个长方形深坑,将死者掩埋,然后拾了块长石立上,以作墓碑。 “柱子,你放心,你的娘亲,你的妹妹,我们会好好照顾的。” “是啊,回去之后,我们全是你娘的儿子……” 听着几人在碑前沉声起誓,赵佑摸了下那块冰凉的墓碑,仰首吞回眼泪:“柱子的事情都怪我,我不该那般着急……” 就那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葬送了一条青春年少的生命! 如果当初没有把他招募进门中,带来海岛,他的人生,岂会如此短暂,逝如烟火?! 小乐子轻轻拍下他的肩膀,低声安慰道:“这种事情,谁都不想的。”顿了下,又道:“既然知道是错闯了桃花岛,我们好好合计下,下一步怎么办?” 赵佑点头,一个眼神过去,有人即来汇报战况。 那只超级巨蛛已被铁士杀死,横尸洞外,经此一役,巨蛛死伤无数,逃走不少,而门人也纷纷挂彩,还有一个肩头被戳了一个洞,深可见骨,血流不止,先前被毒雾熏昏过去的队长却还是昏迷不醒。 此番下来,伤药又耗费不少,已所剩无几,众人饥渴难耐,又见同伴失踪的失踪,昏迷的昏迷,皆面露忧心之色。 “教主……” 有人轻唤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过来,无声无息,却又满含期冀,赵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肩上的责任,沉重如斯,沉重如斯。 下一步,该怎么办? 茫然中,一幅若隐若现的画面在脑中闪现,仰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人影,紧闭的双目,瘦削的面颊,青丝中飘扬的一缕白发…… 那是母后……妈妈…… “母后还在等我,我一定要赶回去,救她……” 心底泛着腥甜,溢出苦痛的血。 赵佑以极低的声音喃着,握紧了手中神剑,昂首挺胸,站得笔直,“先出去找吃的喝的,再想办法把船修好,尽快离开这里。” 一声令下,众人当即疾行出洞,赵佑走出两步,忽又回头看向那柱子的埋骨处,转身站定,深深一躬。 “记住这个地方,我们离岛之时,就来带他一起……回家。” 白天过去,头顶上的夕阳已经归去不见,天色渐渐黑沉。 林间亮起点点火光,那是从人手中举着的松脂火把照明,而脚步依然不停。 他们这一行人,在这荒岛上已经奔行了整整一日。 这一日当中,一开始还算顺利,找到了一处清澈山泉,痛痛快快喝了个饱,还装满两只水囊,接着在林子里又猎到了几只山鸡野兔,火折子虽然都被海水毁了,但这却难不到深山野林中长大的铁士,取来几块石头,摆弄几下就擦出了火星,没一会就点燃了柴火,让大伙吃到一顿脂香四溢的烤肉。 吃饱喝足,众人齐心协力砍断不少树木,剥去枝叶,留下树干,以作修船之用。 抬着树干回返之际,却遇到了麻烦——小乐子心思缜密,进山谷,出树林,淌河滩,上高坡……每到一处地方,都注意让人用匕首划下记号标示,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众人就一直在一片茂密的树林绕着转圈,兜兜转转,始终走向那一个记号,找不到新的出口。 自从发现异状,赵佑就拨出神剑,当仁不让走在最前方,潜意识里,以一种领导者的姿态的气势,保卫着自己的属下弟兄,一如睥睨天下的帝王,守护着江山社稷与万众臣民。 眼神明亮,耳朵竖起,全身心都绷得紧紧的,所有的感官都进入极佳的清明状态。 心底只有一个信念,穷尽所能,也绝对不再让一人牺牲…… 树木高耸参天,将天顶天色遮盖了大半,在一大片阴冷昏黑的暮色中,周围如斯寂静,地上遍布落叶树枝,被踩得咯吱作响。 白天枝叶繁茂青绿逼人的树林,此时被雾霭笼罩,惨淡无光,枝叶间唯有呼呼风声。 没有人知道,那些影影绰绰的树影中,到底隐藏着怎样的危险,又到底有着些怎样的凶狠怪物,躲在人所不见的地方,因着神剑的光芒,不敢轻易靠近,只能是身在暗处,防备着,窥探着,觊觎着这一群年轻气盛热血蓬勃的人们。 尽管天色已暗,人皆困乏,却没人敢在这样诡异的树林安歇过夜,只能拖着疲惫的脚步继续前行。 众人脚步越来越慢,尤其是抬着树干的门人,脚下如同灌了铅一般,不得已,赵佑只好弃了之前辛苦砍伐的树干,先走出当前困境,再说修船之事。 忽然,脚步一顿,望向前方。 树影分开,一轮惨白的圆月挂在枝头。 那冷月下方,贸然现出一条道路,道路那头,洞口张开如怪物的血盆大嘴,洞前石碑孤然屹立。 四海分裂,天下桃花。 八个大字在月光下散发着清幽的光芒。 费尽心思,耗尽精力,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莫非是……天意?! 赵佑脚下一软,险险坐倒,被小乐子一把扯了起来:“地上凉。” 地上凉,心却更凉…… “见鬼的怪岛,存心折腾我不是?告诉你,老子与你抗争到底……” 赵佑胸口生出一股怨气,一面吼,一面发泄般地,举剑朝那石碑上砍去,他虽臂力不足,但琅琊神剑削铁如泥,紫光闪耀间,坚硬的石碑被砍出道道裂痕,碎石纷纷,朝一偶轰然倒塌。 他身旁,一名举着火把的门人突然叫出声来。 “啊,石碑背后还有字!” 赵佑心中一凛,顿时凑近过去,用剑挑开其上几根藤蔓,凝神细看。 但见那不复光洁裂痕斑驳的碑面上,俨然又是八个大字:前途无路,唯有洞乡。 这些字样刻在石碑背后,上面又有藤蔓遮挡,先前众人出洞之时均未注意,此刻若不是他心生愤懑,怒然将石碑砍倒,便也是决计察觉不到。 “前途无路,唯有洞乡……”赵佑边看边是喃喃地念:“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洞乡……洞乡……难道……” 侧头与小乐子交换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的眼里读懂了彼此的心思。 这句话,是要他们进洞,从那个深不可测遍布巨蛛的密洞中通行! 冷月无声。 风呼呼吹来,夹杂着些许阴冷。 众人齐齐站在石洞外,围着那块石碑,等待着他发令。 半响,赵佑缓缓摇头,“不能进洞。” 是的,不能进洞,不能! 天晓得那洞中除了超级巨蛛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怪物,离开外面广袤天地,一群人去到一个密闭的不可预料后果的空间,几无胜算。 更何况,对于这桃花岛,他并不想深入,而是要远离,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登陆海南岛。 铁士点头,没有半句多话,即是招呼众人找来枯枝干叶,一丛丛火焰在地上燃起,四十来人围合而坐,就地歇息,待天明再做打算。 赵佑坐在火堆旁,无意识往里面添着枯枝,听着那枝叶在火堆里噼里啪啦地响,脑子里有些乱,也不知自己到底在坚持着什么。 若是到了明日,还找不到去路,又该怎么办,是不是就意味着一行人还是必须要进洞? 如此一来,又耽误了一日一夜…… 一件外衫披上他的肩,有用转头,也知道是小乐子。 经历这许多人和事,他仿佛不受丝毫影响,嗓音仍是那般温润:“睡会吧,养足精神,明白才好继续赶路。” 赵佑点点头,背靠着一棵大树,闭上眼睛。 还好,没真的赶他下船…… 心事重重,奈何人已困乏,周身包围着暖暖的温度,没过一会,竟然睡着了。 梦里又看见了母后,侧躺在月清宫的软榻上,比起自己离宫之日所见,两颊深深凹陷,愈发瘦削了,瘦骨嶙峋的手努力伸在半空,正嘶哑低唤:“佑儿,回来,快回来……” “母后,我在的,我很安全,别担心……” 话声未落,忽而场景一变,自己却是置身一处石室,入眼全是绚烂璀璨的宝石水晶,小山一般堆在四周,将室内照得宛若白昼,五光十色,瑰奇绮丽。 正目迷心醉,神魂颠倒,老人须发皆白的脸突然出现,满面慈爱,对着他缓缓摇头,而后又渐渐退去。 “外公,外公!别走,等等我!” 拨腿要追,身后却呼呼涌来大群人,全是衣着普通的村民,举着木棍朝自己狠狠挥过来,他们在怒喊:“抓住他,抓住这个盗宝贼!乱棍打死!” 一阵阴风过来,忽又满目沉黑。 浓雾满天,惊涛骇浪,船舶在汹涌海面起伏摇曳,一道闪电劈来,映出一张张惨白的年轻面容。 有人大叫:“船要沉了!船要沉了!” 一道高壮挺拔的身影跃上船头,指挥若定,船只在风浪中左摇右晃,艰难行进。 大雨倾盆,却见那人在仰首望天,喃喃低语:“赵佑,你要等着我……” 那身影,那声音,是陈奕诚! 噩梦连连,一个接着一个,扰乱心神。 “母后,母后,你要保重……”分不清是梦是醒,喊着喊着,又拼命摇头,据理力争:“不是,我不是贼,这宝石是妖物,你们不要碰……” 意识昏沉,仿佛有只手在脸颊上轻抚,温暖而柔和,令人眷恋无比,似要将他拉离那浓黑的迷雾。 而迷雾中,陈奕诚带领一船将士,还在与浪涛搏斗,暴风骤雨,险象环生。 忽一个浪头打来,白光闪过,恍惚瞥见,指挥台上空空如也,已无人影…… 他可是掉到海里去了? 额上冷汗涔涔,心头着急得没法,用尽全力,也只发出一丝微弱的低喃:“不,陈奕诚,不要……” 那只手忽然顿住,一动不动。 一声绵长的叹息,幽幽而来,带着些许涩然自嘲,在耳边响起——“为何是他,不是我呢……” 赵佑叫出那一声之后,迷迷糊糊间,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一阵人声惊醒,身边顿感凉意。 有人低呼:“下雨了!” 眼睛还没睁开,就听见淅淅沥沥,面上一次,豆大的雨点洒落下来。 轰隆隆,顶上电光横劈,雷声阵阵。 雨逐渐大起来,火堆几下就给淋灭了,众人纷纷收拾物事,躲到树下。 赵佑刚惺忪起身,就被小乐子拉起来靠住树干,没一会雨水就把外衫淋湿了,冷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哆嗦,定睛一看,因为他方才的命令,几十号人直直站在风雨中,浑身透湿,一动不动。 在那边洞口,壁上一左一右插着支火把照明,火焰明亮,地面干燥,散发着昏黄的温暖的光芒,令人心生向往,十足诱惑。 冷风凄雨中,火光如斯,弥足珍贵。 所有的人,都那么远远地,静静地望着。 小乐子凑来耳边,轻叹:“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赵佑不语,目光望向远处。 然而目光掠过,一瞥这下,看清不少人手臂肩背包裹的布条,被暴露冲刷出丝丝血痕,心头却是悚然一惊。 再这样淋下去,直接后果便是伤口发炎感染,在这缺医少药的山野,却是致命伤;那些受伤的门人,实在需要一个干爽暖和的环境。 他的直觉,也不一定每回都准确吧? 何况,只是进洞避雨而已。 一念及此,朝对面的铁士无奈挥手:“传令下去,大伙退回洞中休息轮流值守,等待天明。切记,只在洞口附近,千万不得深入!” 众人得令,有序进入山洞。 洞中宽敞空旷,温度比外间暖和许多,柱子的埋骨处,充任墓碑的长石孤零零地立着,一切并无异状。 听他之前说得慎重,铁士避开死者之墓,在洞里划出一大块空地,将就洞里的干枝点了两个小小的火堆,大伙大致打扫一阵,围着火堆坐下,未受伤的门人分时段轮流值守。 火光映照,人身上渐渐回暖,被雨淋湿的衣衫也慢慢被烘个半干,歇息的门人靠着石壁睡下,逐渐有了鼾声,值守之人则是背靠着火堆,分为两队,一队面朝里方石壁,一队面朝洞口风雨,低低交谈,警戒注视着。 “刚才,梦见谁了?”手指修长,动作轻柔,已经烘干的外衫再一次披在他的身上。 “呃?”赵佑正望着那墓碑默然出神,冷不防耳边有人一问,微怔一下,方才抿唇道:“梦见母后……” “是么……”少年眼神里有着一些无法言说的东西,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勾唇一笑,“我听见主子在喊某人的名字。” “喊谁?” “陈奕诚。” “你……”赵佑张了张嘴,心头乱跳一阵,讪笑着否认:“你听错了罢?” 睡梦之中,他居然叫出了陈奕诚的名字?!还被人听到,真是糗死了! 不过,这是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少年目光转向别处,低哼道:“我也希望是我听错了。” 一句话毕,再无他话。 火光悠悠,干枝上的小果在火中啪啪炸响,四周青年男子困极而眠,鼾声此起彼伏。 洞里原有的巨蛛虽然逃去缝隙深处,不见踪影,但浓烈的腥气却是久久不散,旁人不觉什么,但对五感超常的赵佑来说,却是一路变相的折磨。 赵佑此时已无睡意,抱着琅琊神剑,也加入到值守之列,看见铁士也是目光炯炯,于是唤道:“你眯会眼吧,这几日太辛苦了。” 铁士摇了摇头,淡淡道:“以前在山上,经常随老虎在夜里捕食,都习惯了。” 赵佑知他天赋异禀,习性使然,也不勉强再劝,微微侧头道:“那小乐子去睡吧,我和铁士守着,小乐子……” 半晌没听得回音,诧异转身,却见那仅着单衣的少年立在那天窗下方,正抬头盯着一侧石壁,怔怔出神,一瞬不眨。 第一百二十二章:画壁 赵佑拔高了声音:“小乐子,你在看什么?” 小乐子又看了几眼,这才转头过来,朝他招手:“你来看看,这石壁上好像有些东西,跟之前不一样了。” 东西? 难道又是新的怪物出现了? 赵佑下意识拔出神剑护在身前,朝他走过去,铁士也起身跟来,三人站成一排,仰首凝望。 铁士先前曾经跃上石壁,去放那包裹柱子的蛛茧下地,曾无意朝那石壁瞟过一眼,此时一见,当即叫道:“是有些变化,颜色深浅不一样了!” 赵佑站着没动,只努力辨认着石壁上逐渐凸现的图样痕迹:“好像是一幅画……”同一个姿势看得久了,脖子有点酸,不由稍微动一下,目光左右移动,忽然低呼:“不,不只是一幅,而是……很多幅!” 怎么回事? 之前他为了寻找被巨蛛拖走的柱子,曾和小乐子在洞里仔细寻找过,凭他过目不忘的本事,自然不会记错,这通道两侧原先光秃秃一片,绝对是没有任何图画的,而现在,在大队人马进洞驻扎之后,居然莫名出现在壁上,这,又有什么意图? 从吸血蝙蝠出现,水囊被偷,到众人无奈上岛,发现石洞,遭遇巨蛛,再到被迫进洞,发现图样,感觉这一切,似是冥冥之中有人操纵,让自己别无选择,一步一步朝着其设定的方向行进。 这其中,必然有诈! 不能再被人牵着鼻子走,我命由我,不由天! “别看,毁了它!”赵佑话声刚落,立时弯腰,拾起一块石头,抬手就朝壁上掷去。 见他动作,身旁两人纷纷效法,四周值守的门人也跟着动作,更多的石块砸向通道两侧。 砰砰砰,石壁上土块纷飞,尘灰簌簌落下。 众人举袖挥开面前烟雾,却见那壁上图像非但没被毁去,反而愈加明显。 砸不掉,那就烟熏火烧! 赵佑从火堆里抽了根燃着的树枝出来,铁士接过来,脚下一蹬,转眼跃上石壁,滴溜溜转了一圈,石壁遇热,骤然又炸出无数细碎石子。 “住手。”小乐子奔过去,将刚一着地又欲跃起的铁士拉住。 随着他声音,赵佑眼光掠过壁上,微喘一口气,也跟着唤道:“铁士住手。” 但见经此火焰一烧,石壁又能剥落一层,这回不仅是图像清晰可见,还现出鲜艳浓烈的色彩来,看起来像是为祭祀神灵宣扬教义所绘的壁画。 赵佑定下心神,反而平静下来。 “它非要我们看,那就看吧,我倒要瞧瞧,上面到底是些什么东西,若有妖孽出现,神剑自会诛之。” 说罢,率先踏出一步,将琅琊神剑抱在胸前,凝神细看。 从他所站位置,一直到那尽头门户,通道左右两旁一幅接连一幅,全是壁画,共同组成波澜壮阔的画卷,上面却无任何文字。 画卷之初,背景是崇山峻岭下的广袤原野,有身骑骏马手持武器的汉人士兵,对阵装扮奇特的异族男女,两路人马迎面展开大战,汉人士兵挥舞长矛刀剑,飞羽骤发,并有弩箭投石车之类的大型武器;异族男女则是驱赶着无数巨大的飞禽走兽,攻向巍然军队,群兽末端,是一条通体雪色的双头怪蛇。 从画面可以看出,开战初期,即是战况惨烈,有被异兽啃咬坠马仰倒的汉人士兵,也有中了刀剑俯地不起的异族男女,双方各有胜负,白骨成山,血流成河。 而后,形势忽然一变,战场从山野转为城池,所占空间增大,看来是着重描绘这一情景。 这是一场攻城战。 在城池正门,有许多汉人士兵,地上有无数士兵倒伏着,看来已经战死。城墙上的守军,箭如雨下,还有巨大的石块向下砸去。城门紧闭,有不少攻门的巨木弃在地上,天上飞着数只状似凶猛的大鸟,也是被士兵纷纷射杀坠落,看来城门坚固,攻不进去。 看起来是一幅普通的攻城图,并不足为奇。特别的是,在离城门不远处,有两株巨树,在巨树上,被绑了绳索之类的物事,把两棵树连了起来,那些绳索,由先前那些异族男女指挥着许多奇形怪状的异兽,用力向后拉,把两株巨树都拉得弯了,在绳索中间,是另一株巨树的树干。 两株巨树相距约有几丈之遥,这样一来,等于把两株巨树组成了一个其大无比的弹弓,而绳索上的另一株巨树,则成了巨大的箭。从巨树被拉至弯曲的程度来看,那些拉紧绳索的异兽只要一起松手,那株直径超大的树干,必然带着雷霆万钧之力,向前射撞出去。 那巨大的箭,正对准了城门。 一看就可以知道,攻城的一方,要以这个匪夷所思,但是现成之极的方法攻城,而守城一方,显然准备不足,无能为力,城破已成定势! 这一幕幕场景,直把众人看得心惊胆战,胸中雷鸣,却又禁不住朝后继续看去。 接下来,箭矢发出,城门大开,无数异兽涌进城中,将汉人士兵撕碎咬烂,吸血食脑,剁成肉泥。这些禽兽连同老弱妇孺都不放过,到处可见惨死的男女老少,肢体横飞,血溅如雨,护城河中满是散落的尸体,河水被染成一片艳红。 画面是无声的,静态的,但是底下所有的人都能感受到那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耳畔仿佛回响着不可抑制的血泪悲呼,呼声直逼苍穹,控诉人间惨剧,天地不仁。 身边已经有感叹吸气之声,有人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神剑在怀,赵佑只觉得耳目清明,而前世更多更为惨烈的战争场景都见过,此时也无所畏惧,继续朝下看,通道右边的壁画却到得尽头,在那紧闭的门户处戛然而止。 下一处场景,是从左边石壁开始绘制。 原以为必定又是继续那无休止的杀戮,没想到侧头看去,眼前景致忽而一变,出现一大片如云似霞的桃花林,粉色妖娆,灼灼其华,一名头戴金冠容貌娇艳的异族少女对着林边溪水梳妆,一方汗巾之类的布帕随水飘走,却正好飘到下游一名俊秀男子跟前,男子俯身去拾,背上一柄长剑露出半截。 那长剑仅露出剑柄,却是异常熟悉,赵佑只瞟了一眼就已认出,正是自己手中这柄琅琊神剑。 当下再看,却见这一男一女身处一间木屋,屋外是青表翠竹,四周碧草鲜花,如同仙境,而男女相互依偎,神情十分亲昵,尤其是女子眼波流转,其中无限情意,活灵活现。几幅类似的画面之后,便是轻纱薄幔垂下,两人衣衫尽褪,身体交缠,翻云覆雨,行尽欢好之事。 男子阳刚如铁,女子娇柔似水,交合的画面绘制得相当细腻逼真,令得底下一干童男犹如身临其境,皆是面红耳赤,喘息微微。 赵佑蹙眉咬唇站在其中,匆匆一瞥就欲错开眼,目光一凛,突然发现一丝不对劲。 是了,那男子的手! 一只手搂住女子的纤腰,低头去吻,另一只手却摸向床榻边上,那里,斜斜放置着他先前所负的长剑——如胶似漆,郎情妾意,却原来,是一出美男计! 下一幅图,隐去了偷袭击杀的剧情,直接是男子神情冷峻骑在马上,被众多汉人士兵簇拥着,奔出山腹,女子一身狼狈,满是血渍,被绳索捆缚长剑相逼,却依然昂首挺胸,气势高傲,在他们的对面,异族男女纷纷俯首跪拜,弃械投降,其后是大群异兽,尽数臣服,由此看来,少女当是这异族人群中的领袖人物,男子正是以她为质,赢得战争胜利。 再往下,男子将长剑抛向空中,但见紫光过处,海水席卷,天崩地裂,大陆从中间裂开,一分为三,却是赵佑所熟识的地形,左为中原大地版图,右为海南桃花两岛。 紧接其后,画面又是一变,异族男女与飞禽走兽皆已不见,硝烟过后,重归平静,翠竹木屋,只剩下男女二人,男子轻抚女子长发,眼中似有怜惜,女子垂头,目光隐隐闪动,却是盯着挂在墙上的长剑。 接下来的一幅,女子手持长剑,神情决绝,直插自己心窝,男子立在她背后,面色大惊,伸手去夺,看似已经抢救不及。 画面最后,却是两人紧紧相拥,长剑穿透女子胸膛,深深刺入男子身体,鲜血溅出,嫣红如初见时盛开的桃花,女子在笑,男子也在笑,所有种族恩怨,爱恨情仇,都在那粲然一笑中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不知不觉,众人尽数围合站立在壁画之下,稍有见识的人都不难看出,男子应为汉人先祖,女子却是巫人一族,这画卷上的故事,正是讲述中原大地的由来。 却原来,天下三分,海陆相隔,竟是如此因果。 而那柄琅琊神剑,之后又被赵氏王国皇室所得,落入自己手中,不能不说是机缘犹深。 “好美的故事……”赵佑看得又是感慨又是心折,当即长声喟叹:“唉,异族之恋,原本就没有好结果的,如此这般,也不足为奇。” “是么?” 小乐子眼睫眨动,忽而轻笑:“这些欺骗后人的故事,我却不信……”话声拖长,一只手揽上他的肩头,在他疑惑的目光中,慢条斯理,将那下滑的外衫往上拢好,一边动作,一边以一种极低,极柔的声音惋叹:“古往今来,总有例外的。” 赵佑瞥他一眼,见着那眸底一抹异色,正要询问,却听得有人咦了一句,低叫出声。 “快看,那门开了!” 循声望去,通道尽头,门户缓缓开启,隐有光芒闪现,露出一片未知天地。 毫无征兆,原本紧闭的门户,在众人眼前无声无息,缓缓开启。 “不好,我们触动了开门的机括。” 听得小乐子在耳边一声低呼,赵佑悚然一惊,握紧了手中的琅琊神剑,目光下移,见得脚下略微下陷的古板,登时心有所悟。 先前因为他的严词警告,众人都各司其职守在洞口,不想正是这通道两侧突然出现的壁画,令人心思恍惚,无法抑制,一幅幅观赏下去,也一步步走向石洞深处。 当看到最后,除开值守几人,其余人等尽数聚集在尽头这幅壁画下方之时,几十号人的重量造成石板下陷,恰好便是启动开门的机关。 设计建造这石洞之人,显然深谙世人的猎奇心理,用这充满奇幻色彩的画卷,引诱着,怂恿着来人随他心意,步步探究,走向深渊。 太多的诡异,太多的奇幻,太多不能解释的东西,再深入进去,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赵佑后退一步,直觉转过身去,大叫:“退出洞去……” 话声未落,离洞口最近的两人立时持刀在手,转过身去,刚奔到洞口,就听得轰然一声,前方尘灰飞扬,顶上开裂,无数大小石块坠下,小的如拳头,大的却如西瓜,犹如暴雨一般倾泻。 若是砸在人身上,血肉之躯,非死即伤! 基于此种想法,那两人本能一让,后面的人也都跟着停了下来,却路瞬间被大小石块封死,而更多的石块还在簌簌往下落。 有人惊惧高喊:“不好,山洞要塌了!” 众人立时退后,离那洞开的大门只三步之遥,正进退两难,突然间,通道两侧咔嚓数声,有什么地方凹了进去。 赵佑听得分明,心头怦怦直跳,只愣了一下,当即叫道:“小心暗器!” 下一瞬,破空之声骤然响起,嗖嗖作响,凹陷处射出成百上千支短箭,或直射,或斜飞,方向各不相同,毫不留情,显然是要置人于死地。 面前黑影一闪,却是铁士凌空跃起,刀光挥舞递进,挡下无数短箭。 真是好样的! 赵佑刚要欢呼,却听得耳畔风声遂起,略一转头,就见一支黑黝黝的短箭朝自己激射过来! 当的一声,白光微闪,背后不知是谁射了枚什么过去,短箭应声而落。 正看得心惊,一只手臂横过来,无声将他揽入怀中,闪进一处凹进尺许的石缝。 修长的手指抚去他眉间的落灰,这感觉,有丝熟悉。 众人惊惧,他却在轻笑:“别怕,有我呢。” “嗯,我没事。” 鼻端嗅到少年清新淡薄的体味,并无血腥之气,还好,有他没有受伤。 赵佑放下心来,越过他的肩膀探头出去,但见乱箭齐放,众人边挡边退,情势艰险之极。 好在此次随行之人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门中精英,年纪虽轻,资历却都不浅,平日也是跟着铁士风里来雨里去的刻苦训练,自是临危不惧,外围之人刷刷挥刀亮剑,将其一一斩落,里面的人则是护着先前的伤者步步退后。 箭雨不停袭来,中无间断,众人正应接不暇,岂料地面又是不住摇晃,咔咔作响,尖锐的利器,长长短短冒了出来;而此时,头上也是轧轧声起,拱形穹顶贸然伸出无数削尖的石笋,朝地面快速压下。 这一系列现象,都是机括开启之后的连锁反应! 赵佑叹气,此时饶有三头六臂,也别想从这层层包围之中冲出山洞,生死一线,无法硬闯,就只能再次后退,退入那风平浪静的门户后方,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只是,这退一步,却绝对不是海阔天空! 渐有箭入皮肉吃痛闷哼之声传来,尘灰中夹杂着飞溅的血花,赵佑心头烦乱,一咬牙,当机立断厉喝:“快,退入门中!” 众人动作迅捷,大步奔进门,铁士负责殿后,挥手招呼人等尽数入内,发现脚下有伤行动稍缓的,直接扛起,砰砰扔进门去。 等到最后一人踏进门槛,又是轰的一声,重逾数千斤的条形巨石落下,将来路封得严严实实,没有半丝缝隙。 而眼前,又是一条通道,比先前的石洞狭长,两边壁上嵌着数颗夜明珠,暗黑中珠光清幽,映出众人惨淡发青的脸色,面面相对,渐渐回神。 后路已断,没人知道,通道的那一头,又是怎样艰险的状况。 而今,没有伫足沉思转身逃离的机会,唯有面对,真实地面对。 柱子,在天之灵安息……佑护…… “走吧。” 简单两个字,赵佑怀抱琅琊神剑,犹如怀抱希望的火种,径直走在最前方。 身后脚步微响,有两人一左一右跟了上来,以护卫的姿态——铁士在左,始终超过他一小步,小乐子在右,只落后寸许,几乎是并肩而行。 后面更多的人跟着,强壮的扶着衰弱的,清醒的背着昏迷的,无恙的护着受伤的,各式各样的姿态,如永不言败的壮士一般,有序地,坚定地前进。 事实上,赵佑雄赳赳气昂昂没走几步,就发现这段通道并不如看起来那么长,转眼就到尽头,又一道门户拦住去路。 第一百二十三章:壮士一去不复返 门,又是门,天知道他现在一看见门就想吐! “妈的,又跟老子玩阴招,有本事亮出真身来,跟……”眼睛一转,指着身前之人道:“跟他大战三百回合!” 自以为是的玩笑话,却没有令得任何一人咧嘴而笑,只因,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紧一处。 那门,自动开了。 一室光亮。 铁士率先过去,赵佑跟着一步跨进。 刚进门,就被满目炫光晃了下眼睛,定睛一看,里面堆满了珍珠翡翠玛瑙之类,还有一些零散的玉鼎陶罐,里面盛满金灿灿的钱币,四周方正宽敞,足有乾清宫正殿那么大,墙壁呈灰白色,穹顶高耸,角落里还耸立着几尊持戟佩剑的青铜人俑,而密室正中,一条细长的绳索垂落,下方停放着巨大的青色石棺,未觉腐朽之气,却隐有淡然的檀香。 看起来,应该是间墓室,一间很是明亮招摇的墓室,珠光宝气,富贵逼人,打破了他一贯以来古墓森森的认知。 不过,在这凶险的密洞之中,贸然出现一间墓室,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赵佑看着那棺木,不敢贸然上前,只低低喃道:“早知道会有今日,就该认真去看看那个什么古墓丽影,再去翻翻鬼吹灯……” 小乐子听得挑眉:“古墓丽影?鬼吹灯?那是什么?” 赵佑吐了吐舌头:“呃,没什么,我说着玩的。”转头朝向铁士,努嘴道:“看看周围可有出去的通道。” 铁士点头,下令分组查看墓室四周的情形,没过一会众人就再次聚拢,皆是摇头。 “教主,没发现出口。” “没出口?”赵佑眉头皱起,举目四望,但见穹顶石壁光滑如镜,找不到一四季凹凸,一丝缝隙,难道,竟是一个死局? 搜索未果,眼光重新回到那棺木,自然而然落在林顶上垂落的绳索上。 绳索呈青黄色,不知是用什么材质编成,怎么看都和这墓室的风格不符。 或许,这就是出去的机括? 铁士比个手势,赵佑迟疑着点头,就见他也没敢直接去拉,而是抓了把短刀在手,绞住绳索绕了两圈,然后向下一扯。 哗啦一声,对面原本空无一物的石壁上垂下一大幅素绢来。 绢上白底黑字,字大哪斗,笔法则是生硬冷冽,透着森森寒意:汉人无耻,不得好死;入我禁地,灵蛇诛之,群兽食之。 灵蛇,什么灵蛇?! 赵佑微惊,忽觉手腕一紧,被人朝后一拉。 就在众人低呼吸气声中,棺木陡然一震,左右晃动,继而还原不动。 须臾间,棺盖缓缓开启。 一团灰白的光从棺中徐徐升起,不是想象中的千年干尸,却是……活物! 那物高高昂起,投影在石壁上,但见底下身躯细长,越往上越是粗壮,左右分叉成两截,两颗圆鼓鼓的头颅忽上忽下,不住扭动。 是桃花岛的圣物,双头怪蛇! 这蛇,比起当日在皇宫寿宴所见的漆黑小蛇不知大了多少倍,而且,通体已经泛白,只怕快要成精变人了。 眼见蛇眼中一点赤红亮起,双头交错,血盆大口张开,獠牙闪光,显是欲要吞吃底下之人。 铁士大喝一声退开,自己却猛冲上去,看准蛇身七寸,举刀就砍。 哐当一声,钢刀如同砍在坚硬的玄铁之上,怪蛇毫发无伤,刀刃却立时倒卷。 这怪蛇,竟是刀枪不入! 趁着众人目瞪口呆,蛇尾一抬,有如巨鞭一般横扫过来,外围数人被击中甩出,扑扑撞在四周石壁上,皮开肉绽,头破血流。 赵佑瞥见那怪蛇眼中一点赤红,直觉喊道:“攻它双眼!” 话声未落,自己先挥剑刺去。 果然是神剑,一无准星二无力道的一击,居然在那蛇身上切开一道口子,血丝溢出。 怪蛇勃然大怒,撇开铁士,双头一左一右,同时朝赵佑袭来,猩红的信子眼看就要舔上他面颊。 电光火石间,精芒闪现,一颗蛇头骤然缩回,怪蛇嘶声惨叫,在室内狂乱扑腾,身躯如铁,呼呼风起,转眼又扫倒数人。 便见一柄小刀直直穿插蛇眼,眼珠破碎,红白迸裂。 室内亮如白昼,这回赵佑看得清楚,刀柄犹在微微颤动,正是那几次三番救过自己的柳叶刀! 是他…… 那名身怀绝顶武功的灰衣暗卫,他也在此次海岛之行! 赵佑又惊又喜,还没来得及欢呼出声,就见棺木倏地裂开,怪蛇回头瞥过他手中的神剑,似有犹豫,瞬间退进,棺盖轰然落下。而石壁处传来低沉兽嘷,其中还夹杂着门人的惊叫,灰白的石壁已然翻转,露出七八间黑漆漆的密室来。 想必是蛇尾将人甩出,正好触到隐藏的机关,石壁随之翻转移动。 然而,那绝不是众人期盼的出口,却是全新的,惊骇的,前所未有的生死考验! 一眼瞥去,赵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刹那间,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老天,这是什么?!” 无数只异兽从密室涌出,有身形巨大外观如牛的独角兽,有皮如铠甲上长尖刺的豪猪,有尖嘴獠牙肚腹如鼓的灰鼠,有全身毛发眼如铜铃巨狒……一时间,壁画上的异兽化为鲜活生灵,饥饿难耐,嗜血而来! 群兽食之…… 这就是所谓的群兽食之! 引他们进洞,就是成为活祭,供异兽果腹享用! “用火烧,快!” 有人急中生智喊出一声,众人挥动手中火把朝群兽攻去。 不想这异兽习性竟有别于寻常兽类,除开一些个头稍小之流,大都不惧火光,嘶吼声声,腥风阵阵,继续朝人扑过来。 避画上的人兽之战,从山林城池,移师到这密闭墓室。 千万年过去,历史,再次重演! 这是一场噩梦,一声不可想象的硬仗,一场誓不罢休抗争到底生命之战。 人的求生的本能,对阳光对理想对未来的追求,瞬间觉醒…… “兄弟们,拼了!” 铁士一刀捅进一只野兽肚腹,下一刀又割断另一只野兽的喉咙,带出一股血箭。 在他周围,刀光剑影,年轻的将士个个杀红了眼,血肉翻飞,鲜血四溅,要将这一路以来陷身黑暗的憋屈与痛失同伴的悲愤,十倍百倍千倍地,都发泄在这些毒蛇猛兽身上。 一刀砍不死,就砍两刀,三刀……无数刀! 用脚踹不倒,就用手撕,用牙咬! 英灵不能辜负,鲜血不能白流,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在此热血沸腾之时,赵佑手中的神剑似是感受到嗜血的气息,仿若注入了新的灵力,紫气渐浓,光芒大盛。 “连你也忍不住了么?好极,好极……” 赵佑眉宇森冷,朗声大笑:“柱子,你等着,我给你报仇!” 墨发飞扬,眸色如雪,宛如光焰中涅盘而出的鸾凤,一剑挑开棺盖,剑光直指那催动战争的罪魁祸首——杀!杀!杀! 怒火熊熊,一剑刺去,不想却是击到了空处,一片虚无。 赵佑啊的一声,垂眸看去,只见那棺木中无端现出一个方圆三尺的漆黑窟窿,哪里还有半点蛇影! 等等,窟窿?这是…… 脑中灵光一闪,叫出来:“是出口?!” 是了,遍寻不得的出口,竟是在这怪蛇出没的棺木底部! 这墓室主人当真厉害,在设计了重重关卡之后,料定外界闯入之人必然心存恐惧,加强防守,而不敢轻举妄动,如此只会陷入群兽一轮又一轮的攻击,最后应验素绢上的预言,力气衰竭,无力抵挡,被群兽分而食之…… 若不是自己那怒意冲天的一剑,决计发现不了这个玄机! 窟窿里,也许是下一处险境,新的挑战,未知的危险,却总好过这困兽之斗…… 一念及此,赵佑扬声高叫:“没受伤的断后,其余都撤过来!” 语毕,就见几只异兽张牙舞爪朝自己扑过来,紫光闪耀,刷刷几剑刺去,异兽似对那剑光深感忌惮,不敢靠近,纷纷后退。 趁此机会,几名身在附近的门人随即奔过来,一人身后还背着那昏迷不醒的队长,赵佑长剑挥舞,为他们杀开一条前行的道路,边挡边叫:“快,进棺木去!没事的话,就在里面吱个声!” 几人举着支火把鱼贯而入,纵身跳下。 过了半晌,窟窿里传来细微召唤,距离甚远:“门主,一切平安!” 赵佑心头大喜,赶紧召唤更多的门人过来,而此时从密室中涌出来的异兽越来越多,腥气越来越重,一眼看去,密密麻麻全是兽类,断后的门人已经快要抵挡不住。 另一名队长也退了过来,半边肩膀都被血染红了,伸头看了下那窟窿,目光上扬:“教主,你先下去,我护着你……” “闭嘴!”赵佑低斥,懒得废话,直接将他推了进去,又一脚把近前一名犹豫不定的门人踹了下去,再次抬头,不过处人影一闪,是小乐子。 “小乐子!快些,你也下去!” 小乐子手里握着一柄不知从哪里来的长刀,一刀削去了一只野兽的脑袋,手臂一挥,又甩开一只窜来颈项张口就咬的茸毛鼠类,随即跳到他身边:“我们一起下去!” “不行,我不能下去……”赵佑挥了挥手中的长剑:“我有琅琊神剑护着,这些畜生对我没法靠近,你先下!” 小乐子微微一笑:“我发过誓的,要跟你一起,你不走,我便也不走……” 发誓?什么时候的事情? 情形紧急,容不得他多想多问,想要故技重施推他下去,不料他竟泥鳅般从身边滑开,窜到他右前方,那里,几只异兽正嚎叫着围攻两名背靠背的门人,利爪搭上肩头,獠牙就要咬上喉咙。 见他贸然闯入,兽眼放光,更多异兽围合过来。 眼前红光一闪,一株巨大的红色珊瑚树从背后大力掷了过来,力道十分强劲,直砸得那咬人的野兽头破血流,松口倒下。 接着,赵佑后颈一紧,身子被人毫不怜惜拎起来,耳畔炸开冷冽喝声。 “人都下去大半了,你还磨蹭什么?!我可不想给你收尸!” 是铁士,这个目无尊长的虎儿! 四年来就没给过自己好脸色看,还变本加厉,由一只冷漠的小虎,化身成为暴躁的老虎。 “乌鸦嘴,就不会说几句好听的?” 赵佑一喜之后又是一怒,狠狠瞪他一眼,沉声道:“还不快叫大家都过来!” 铁士回头望去,眼见密室内无休止般,又是大群异兽涌出,当即冲上前去,刀光疾如闪电,劈倒几只异兽,大喝:“撤退……” 随他喝声,数名门人迅速退过来,而外围还有几名挥刀殿后的门人却被群兽冲散,瞬间淹没在攒动的兽头兽身之中。 赵佑心急如焚,一步踏出,忽觉脚下倾晃,那棺木猛地向下一沉,巨大的棺盖缓缓合拢。 有人按住他的肩膀,嗓音温润不再,微微发颤:“出口要关上了,快下去!” “不……”眼见那几名门人还困在兽群中,赵佑哪里肯走,甩开他的手就要冲过去:“我有神剑护身,定然没事……” 话到一半,手腕忽然被一只钢铁般的手钳住,侧头看去,小乐子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决然,不容拒绝,一时间力气大得出奇:“不行……” “你们先下,我去救!” 铁士的声音传来,但见他双脚在那青铜人俑肩上一夹,长臂伸出,从群兽中拉出一名门人,朝棺木这方甩了过来,又飞快解下腰带当做长鞭抛过去,卷起一名门人的腰,顺势拖出。 “快进去!”小乐子将他救出的两名门人推进窟窿,见棺盖与棺木之间只剩半尺距离,飞扑过去,双手朝上一顶,居然止住了那棺盖的落势。 轧轧几声,棺盖被他慢慢向上抬了起来! 小乐子殿臂伸举,叫道:“铁士,你们不过来,你家主子也不会走!” 铁士闻声回头,看清他的动作,双目微眯,似有一抹诧异,伴随着些许了然神色,在眸底一闪而过,随即点头:“你小子……你护他先走!” 说话间,刀光挥舞,身形一晃,继续朝那群兽围合的人影冲去。 血雨腥风,异兽嘶吼,夹杂着轰隆之声,已经触动机括的棺盖又朝下压去,但见小乐子膝盖弯下,原本挺拔的身躯渐渐矮下来,显然已经是快要挺不住了。 唇色渐白,一线血丝浸出,他牙关咬紧的同时,不忘朝他叫道:“下去,快……” 他原本有伤在身,心有余而力不足,此时纵是拼尽全力,棺盖与此同棺木之间的距离,还是在缓慢缩短,四尺,三尺,两尺…… 血肉之躯,根本抵挡不住机括的制动,棺木一旦阖紧,便再无出路,到时候就算将异兽全部杀光,都只能永远留在这密闭墓室,永别天日! 赵佑看着他,再看看那边正努力冲向兽群的铁士,摇摇头,喉间哽住,热血奔流:“我不能……丢下他们……” 不能放弃……任何一人…… 不能…… 时间,仿佛停滞在这一瞬。 赵佑脚步直觉迈出。 没等他转身过去,就听得身后一声凄然大叫:“不,你们,啊……” 那是铁士的声音。 那几名负责殿后而被困在兽群的门人,正是他一手挑选出来的毒队精英,此前他们曾一道远赴大美帝国执行任务,曾在闻名天下的飓风骑的追杀当中平安脱险,当时他没有抛下他们独自突围而去;而此时,他们却狠心抛弃了他——“对不起……” 几道人影朝这边投来最后瞥,不约而同纵身一跃,跳进了密室之中,手中滴血的刀剑,朝着更多的异兽斩杀过去。 “保重——” 声音在墓室里回荡,久久不绝。 围攻他们的异兽也跟着涌了进去,轰隆一声墙壁翻转,瞬间阖上。 没人知道做决定的那一瞬间,他们在想些什么,在思念谁,在记挂谁。 然而,只是那么短短的一瞬,严密无缝的石墙,将明亮与黑暗永远隔断。 一墙之隔,却是生死之隔。 铁士的追逐,还在继续。 那角落还有一人,似是腿部受伤而没能随他们一起跳进密室,背靠石壁,微微喘气,看着远处那逐渐阖上的棺盖,看着在兽群外围拼命厮杀的黑色身影,突然一笑。 刀尖倒向,扑地刺进他自己的心口。 他们都认出了他。 是那个险些被蝙蝠咬上,捂着屁股在船上乱蹦乱跳的阿诚,所有随行门人中性情最羞涩胆子最小的少年…… 第一百二十四章:深海寻人 这一回,他做了他一生中最大胆的举动…… 倾晃还在加剧,赵佑闭上眼睛,嘴唇咬出血来。 下一瞬,被人狠狠推进棺木,耳畔响起男子的怒喝。 “走。” 然后,砰的一声巨响,棺盖阖上。 眼前一片黑暗,四周有呼呼风声,还有轰鸣水声,似是顺着一处暗道滑下。 琅琊神剑被他紧紧抓在右手,而左手还攥着一只光滑冰凉的物事,那是掉进窟窿之际,在那棺底随手摸到的一样东西,锯齿样的形状,瞬间磕疼了掌心。 此时他正需要外界的刺激来缓解心头的钝痛,于是一直紧紧捏在手里,不曾放开。 茫然,无语,不知何去何从。 背后有人一前一后抢了上来,带着重重的喘息:“主子?” “我在这里。” 听得他低低的回答,其中一人扑了过来,勾住肩膀将他按进怀中,圈着不松手。 坚韧的胸怀,熟悉的体味,赵佑情不自禁把头深埋进去,眼泪无声无息,浸透了他仅着单衣的胸口。 小乐子手臂收紧,轻声喃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赵佑吸一口气,微微侧头,试图在黑暗中寻找到另一条身影:“铁士呢?铁士,铁士……” 喊了几声过后,在他身后不远,有人低哼:“我没死。” 那个死字说完,即是陷入长时间的沉默之中。 赵佑也不再说话,眼泪慢慢干了,前方,是新的征程。 一路下滑,大概有半柱香时间,三人停了下来,落到平地上。 前方仍是一片黑暗,并且静寂。 之前的火把留在了上面,此时借着琅琊神剑的淡淡紫光,看清了当前地形。 没有毒虫异兽,没有棺木壁画,只是一方石台,方圆丈许莲花模样的石台,中间一个浅浅的椭圆凹进,四周呈圆柱形,湿气很重,顶部离地甚远,有一些苔藓样的东西在上面微微闪光。 此时,此地,本不该如此安静。 赵佑惊跳起来。 那些只比他们早一步进入棺木的门人,竟然统统不见踪影,连片衣角都没留下…… 就在他们在上方煎熬抉择的时刻,下面的人只怕又遇到了新的危机,几十号人凭空消失! “他们……人呢?” 小乐子没动,只盯着石台中央一脸沉思,铁士则是扑到石壁上不住敲打,敲了一阵,即是跳下地来:“是实心的,没夹层。” 人不在四周,就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脚下。 但这石台底下,藏得下几十个英武健壮的少年男子?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那么,人呢? 赵佑慢慢坐倒,心头升腾起一种强烈的挫败与无力感,他,还是没能把众人带离险境。 哐当一声,原本紧攥在手中之物滑落在地,滚去一边。 “这是什么?” 少年修长的手指将那物拾了起来,凑到眼前端详。 “我在棺木里抓的,不知道是什……”赵佑抬眼瞟去,话声忽然顿住。 那是一枚小小的椭圆的东西,非金非玉,单侧生有细齿,看起来像是一把女子用的发钗。 有一点眼熟。 像是在哪里见过…… 是那壁画!壁画上异族女子头上的饰物! 这都不算什么,关键是,小乐子拈在手中摩挲半晌,将那物缓缓放入石台正中的凹槽里。 赵佑看傻了眼:“你……” 不大不小,刚好合适。 啪嗒。 石台从中裂开,现出一丝亮光来,白花花一片——那顺手牵羊摸来的东西,居然就是开启这地通道的钥匙! 赵佑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脚下一股水柱冲天而起,激射上顶,三人都围在凹槽边上,防备不及,被这巨龙一般的水柱席卷进去,猛地抛上半空。 倾刻之间,略带苦涩的冷水漫过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旋转激荡,光影迷离。 水声,轰鸣。 赵佑忽然明白过来。 方才在暗道下滑之时,听到的轰鸣水声不是别的,正是导致众人失踪的原因。 他们也有同样的遭遇,此时还不知身在何处,是否生还? 还有,铁士自幼生长在深山野林中,好似以前听我公说过,那是个旱鸭子…… 四周冰冷彻骨,挣了几下,却是徒劳。肺部涨得生痛,意识渐渐模糊,只记住抱紧了琅琊神剑,身子慢慢瘫软。 恍惚之中有人托住他的腋下,徐缓往上浮游。 胸中一口气已经憋不住,终于耗到尽头。 晕眩中,身子被人翻转,一双微湿的唇瓣贴上他的,一口一口,缓缓渡气过来。 暖意直入胸肺,唇齿相接,气息相融。 仿若世间最美好的相遇,在这深不可测的地底,在此水光潋滟的世界里,如花如雾般绽放,云间漫步,踏歌而行。 似梦似醒间,听得长声一叹,温柔而坚定。 多年相思,一朝弥补。 那是谁……是谁…… 赵佑浑身一震,然后很没用地……昏了过去。 花香流动,火光映壁。 那深水之中的一吻,宛若一梦,不留痕迹。 赵佑揉了揉眼,苏醒过来,慢慢转动眼珠,看着顶上的山石,目光一点点往下移动,山洞,石壁,火光,黑影……昏迷之前的记忆涌上心底,下意识就去摸身边的剑,却摸了个空。 那壁上的黑影一动,少年的俊脸凑到眼前,目光如溪水明澈,欣慰一笑:“终于醒了。” 是小乐子。 赵佑松了口气,抓住他的手臂撑起身来,脑袋还有些昏沉:“现在什么时辰?我睡了多久?” 小乐子拂开他额前的碎发,答道:“大概是午时,你都昏睡了大半日了。” 赵佑低头一看,自己衣衫还算完整,发髻散开,长发随意披肩,身上搭着一大块兽皮,不知是虎还是豹,而小乐子身上还是穿着那件单衣,已经破开了几个洞,露出白皙细致的肤色来。 在他背后,琅琊神剑好端端直立着,色泽清幽,古朴庄严。 这是一处浅浅的山洞,身下铺着一层软和的干草,不远处一堆火燃得正旺,火堆上架着些粗大的树枝,几根尖细的枝桠上串着数尾金黄的烤鱼,吱吱冒油,肉香四溢。 小乐子从火上取了根烤鱼过来,吹开上面的炭灰,递到他手里:“我尝过的,没有毒,味道还过得去。” 赵佑心头百般滋味交织在一起,哪里有什么食欲,只随意吃了两口,环顾四周,没见旁人,急急又问:“这是哪里?铁士呢?” “他……”一提到铁士的名字,小乐子眼光黯了黯,声音低沉:“海水冲过来的时候,我们被冲散了,我腾不出手去拉他……”见赵佑眼眶一红,赶紧又道:“他之前没受伤,练武之人闭气时间较一般人长,兴许另有奇遇也说不定。” 赵佑咬唇点了点头,想着他话中的用词,一时没反应过来,又喃喃道:“什么海水?”回想起昏迷之前口中又苦又涩的味道,忽然惊觉:“对,是海水!” “不错,是海水。”小乐子以指为梳,帮他把头发束起来,顿首道:“那石台底下不知从哪里引来海水,力道甚大,一下子就把人冲出来,落在这山洞外的湖面上。如此看来,石棺之下的确就是逃生出口。” 逃生出口…… 真正从中脱险归来的,却只他们两人而已。 忽又想到在暗道里消失的几十名门人,那名武功高强的灰衣暗卫应该也在其中,或许以他的能力,可以带领众人脱险…… 赵佑浑身一振,放下手中烤鱼,一把抓起琅琊神剑:“带我去看看那湖。” 小乐子扶他走出山洞,立在一处平地,但见外间天色晴好,脚下地势稍高,大丛大丛高过人头的白色野花怒放,一条小路弯曲朝下,洼地四周长满了无数青幽幽的灌木,灌木丛中水光粼粼,深处一片蔚蓝湖面,方圆有数十丈,湖中可见游鱼水草,并无半分人影。 两人沿着小路去到湖边,眼前是一片湿泥浅滩,查看半晌,除了自己二人,并没有发现有别的脚印留下。 赵佑顿感失望,走过去,手指治了一点湖水添了下,道:“是咸水湖。” 小乐子点头道:“看样子是和海水相连。” 这桃花岛不仅遍布异兽,而且地形奇特,到处都是密地陷阱,没有指路地图,当真是举步维艰。 赵佑看着湖水怔怔出神,忽见近前水草缠绕处,一道光亮闪过,有什么东西在水面荡来荡去。 “那是什么?” 小乐子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当下跳进水中,长臂一伸,将那闪光之物捞了起来。 竟是那枚作为开启通道之钥的发钗! 赵佑接了过来,置于掌心,发钗依旧完好,在顶上明灿灿的日光下,呈现出一种绮丽夺目的光彩。 这发钗,明明是安在了那石台中央的凹槽里,与石台浑然一体,密合不分,所以才会带动机括,此时怎么会出现在这湖水里,而且还能浮在水面上? 正不得其解,远远地,有脚步声传来,夹杂着吃吃的笑声。 不是兽,是人! 心里怦怦直路,上岛这样久,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人声。 由不得他多想,一只手掌飞快捂住他的口鼻,将他的身子拉到灌木丛中,隐住不动。 赵佑朝他眨眨眼,将发钗揣入怀中,双手轻轻分开枝叶,在缝隙里朝外窥视。 几名身着蓝衣的女子快步朝湖边走来,头发微褐,面容灵秀姣好,腰肢轻盈柔韧,随风摆动,与湖光山色相映成辉,那走在最前方颈戴银圈的少女更是生得柳眉大眼,娇俏亮丽,青春得直逼人眼。 这凶险海岛上忽然现出如此一幅和谐画面,实在有些突兀。 两人噤声不语,就看着那群女子朝自身藏匿的位置步步走近,为首的少女边走边撅嘴道:“大哥非要说可能有人从禁地出来,让我来查看,依我说,禁地里面又有那么多机关暗道,还有小圣镇守,怎么可能有人走得出来?!” 看到她满脸不耐,身后一名侍女模样的女子笑道:“要不小姐坐在岸上休息,我们几人下湖去看看就好。” 另一名侍女也附和道:“是啊,山上碧萝开得又大又香,小姐采些回去,那冷面公子不喜欢醉莲,说不准会喜欢这个……” 但见被唤作小姐的少女面上一红,轻叱道:“你们胡说什么,我采我的花,关他什么事?!” 那侍女笑嘻嘻道:“不关小姐的事,小姐怎么半夜不睡,偷偷给他送吃的过去?” 少女哼道:“那不过是我吃剩的点心,丢了也可惜……” 那侍女笑道:“奴婢几个服侍小姐多年,也没见小姐把吃剩的点心分给我们,却专门趁夜送去给一名囚犯……” “是啊,小姐对那囚犯可比对我们好多了……” 冷面公子?囚犯? 赵佑听得心头一动,抓起小乐子的手,在掌心写字:铁士? 小乐子在他手心回答:有可能。 “你们!”少女被侍女一番奚落,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羞恼跺脚,转头就朝湖边奔来,奔了一阵,忽然轻咦了一声,脚步放慢。 赵佑微怔一下,当即明白过来,她应该是发现了自己与小乐子在湖边行走的痕迹,当下屏息不动,趁她走近查看之时,忽然窜出掩近,手指搭在少女被晒得微黑的后项,啪嗒一声按下魔戒的开关,低声喝道:“别动!” 那少女并不惊慌,居然格格一笑:“我劝你也别动。” 就在此时,赵佑手背一凉,只觉一股冰冷滑腻的感觉在上面游走,竟是一条银白色的小蛇,而那少女颈项上的银圈,倏地不见踪影——这哪里是什么银圈,却是盘在颈上的活物! 赵佑对异兽见得多了,也知道自己一动,这蛇必定随之进攻,当即动作不变,只冷哼道:“你这项圈还真特别。” 少女娇笑道:“不止特别,还能要你的命。” 赵佑盯着那蛇嘴里吐出的漆黑分叉,眯眼反问:“那好,我们数一二三,一起动手,看看谁先死?” 说话间,感觉到自己额上开始冒出冷汗,努力稳定手指的同时,指尖触摸到那颈项上一丝微黏的汗意,心头又是一喜,原来对方也在紧张心虚。 两人僵持不下,一动不动,茂密的灌木挡住身形,远处的侍女低低说笑,漫步而来,竟然毫无察觉。 那少女咬了下唇,先开口:“你是谁?你想怎样?” 赵佑冷笑回道:“这话我倒想问你,你又是谁,你又想怎样?”想到她先前与侍女的对话,面色一整,直截了当问道:“我问你,那个什么冷面公子,长什么样,姓甚名谁?” “他……”少女被他突如其来的森冷与威严吓了一跳,呐呐道:“我不知道他姓什么,我大哥的手下在海里发现了他……” 海里? 赵佑又惊又喜,毫无疑问,那肯定是铁士了。 这家伙,居然被那水柱冲进了海里? 回想起少女提起铁士时的羞赧神情,脑中灵光一闪,忍不住好笑,这虎儿,开始走桃花运了! 少女半晌没听得他的回音,伸手把银蛇引走,转过身来,急急道:“你是不是认识他?” 赵佑略一迟疑,瞥见她眼中纯净坦然之色,手指收了回来,表明态度,正色道:“他是我失散的朋友,我们一起坐船出游,船在海里遇上风浪沉了……我正在找他,你能不能带我去见他?” 少女朝他上下打量,目光在他脸上打了转,眼睛亮了亮,随即柳眉蹙起,似在认真考虑可行性。 “他被我大哥关起来了,我大哥说他是潜进岛来刺探虚实的汉人奸细,下令没有他的通行令牌,不准任何人探视……” 赵佑观察着她的神色,低低笑道:“这任何人,没包括你吧?” 少女并不避他探究的眼光,大大方方道:“我偷了大哥的令牌,每晚都去瞧他的,起初他不理我,但是我送去的点心和清水,他都没拒绝……” 赵佑直听得咬牙切齿。 废话,那虎儿只会对自己凶,小美人送的东西,他当然不会拒绝! 脚步细碎,赵佑眼看那几名侍女朝这边走来,来不及多问,拉住少女急道:“我这位朋友还没娶亲的,你今晚想办法带我去见他,我给你们做媒,他一向听我的话,保准成事!” 身后扑哧一声,不用看也知道是小乐子躲在某处偷笑。 哎哎,有他这样思想超前身体力行的主子,身为下属就只能在一旁清闲喝茶嗑瓜子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震撼人心 “小姐?小姐?”那边侍女见少女久久不归,不禁低声相唤。 “哎,我在这里!”少女蹲下身来,朝那边侍女扬声喊道:“我肚子不舒服,你们先去那边树林等着我,我一会就来。” “是。” 侍女们朝湖边看了看,说笑声渐渐去得远了。 少女舒了口气,转过头来,连耳根都烧红了:“你方才说的,是真的吗?” 赵佑见她已经动心,立时拍着胸口,继续发挥那天花乱坠的本事:“当然是真的,我可以打包票!我那朋友家世清白,武功又好,而且家里只他一人,你嫁过去,不用供奉高堂,也不用服侍小姑,只管享福便是……你回去好好准备,别露出马脚,天黑就过来,我在上面山洞等你来,你记着带两套男子服饰来,咱们不见不散!” “嗯,我叫兆飞颜。”少女露齿一笑,面颊上两个小小的梨涡,甚是动人,想了想,又道:“你有没有随身信物可以给我?他疑心很重,谁都不信,我怕他以为我是骗他的……” 赵佑摸了摸腰间,实在有些犯难,自己身边除了这柄琅琊神剑,别无他物,于是道:“不用信物,你只要告诉他我姓赵,他自然明白。” 兆飞颜轻轻点头:“那好,我走了,晚上再过来找你。”走出几步,又再回头:“你莫要忘了……你答应的事情。” 赵佑微笑颔首:“放心放心,你回去把谢媒大礼一并准备了。” 等人一走,小乐子即从灌木丛中钻出来,笑得眉眼弯弯,那叫一个得意:“若是铁士知道主子就这样把他给安排了,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 赵佑自顾自说道:“那兆小姐样子生得美,脾气性子都不错,也不算亏待他,他日后会对我感激涕零的……” 小乐子摇头打断他:“铁士不会喜欢她的。” 赵佑白他一眼:“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你知道什么!” 小乐子看着他,只是微笑:“见面就知道了。” 两人又在湖面搜寻一阵,再没新的发现,倒是山洞背后找到条山涧,喝了个饱,然后在树木里摘了不少野果,又去湖边叉了鱼,这回全是小乐子身体力行,上树下湖,他只管在树下岸边做着没有半点技术含量的重复性的拾捡工作。 饱餐一顿之后,赵佑无事可做,索性在洞中休歇养神,等到一觉醒来,天色微黑,洞外却是响起不小的动静。 出去一看,原来是小乐子捡些形状合适的粗大树枝当作木朳,只半日时间,就已经在洞口挖掘出一条丈许深坑,洞口左右两边分别留出一条极窄的不易察觉的通道,坑底周围插上削尖的木棒,更在坑边堆了不少大石。 赵佑见那深坑底窄口广,敌人一旦来袭,非摔落下去不可,只待他落入坑中,上面的人便投石砸打,轻松应战,不觉赞道:“这防御工事真是不错!” 小乐子在坑底抬起头来,额上晶莹,冲他眨眼一笑:“这回主子还说我细胳膊细腿不?” 这家伙,还记仇呢! 赵佑没理他,瞅着那深坑问道:“你怀疑那小美人要带人来抓我们?”那少女眼神纯净,毫无杂质,实在不像心机深沉之流。 小乐子动作不停,继续在坑里摆弄:“凡事总是小心些好,我只怕万一……事关主子安全,不能让这个万一有半丝发生的机会。” 他眼睫垂下,表情极为严肃,温润轩秀的侧脸上散发着一种震撼人心的气魄与力量。 赵佑看得呆了,领会到他一番心意,好一阵才点点头,却听得他语气松懈,温言笑道:“主子放心,有我在,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大致弄好已经是新月如钩,夜幕降临,两人于是熄灭了火堆在洞中严阵以待,一直等到下半夜,终于听到几声细微的鹧鸪声叫,有人在洞外低声唤道:“赵公子,我来了!”正是兆飞颜的声音。 “哎!”赵佑轻轻答应一声,对小乐子比个手势,凝神听了一会,又借着顶上淡淡月光朝洞外凝神细看,确定是她一人前来,便唤道:“衣服带来没有?你站着别动,先扔过来!” 兆飞颜答应一声,将一团灰扑扑的物事掷了过来。 小乐子立在洞边,捏着根树枝将那物事挑落在地,是只鼓鼓的灰色布包,并无异常。 赵佑打开布包,取出里面的男子衣裤,一人一套飞快套在身上,又将琅琊神剑插于腰间,与小乐子从通道出去,与手持火把的兆飞颜汇合。 三人也不停留,在山间小道一路奔走,看着天上星辰指向,只知道一直向北而行,在走了小半个时辰之后,终于见到前方一处石屋,大门外隐隐光亮。 “嘘,别出声。” 兆飞颜回头轻唤一声,径直走上前去,对着那守卫的两名士兵亮了下令牌,忽然抿唇滴滴一吹,她颈上的银蛇闪电般射出,左一扑,右一窜,两名士兵立时倒下。 赵佑跳上前去,奇道:“我杀了他们?” 兆飞颜哈哈笑道:“我这银儿没毒的,昏睡一个时辰就没事了。” 赵佑瞟她一眼,暗骂这小丫头精灵古怪,之前对自己说起谎来面不改色。 兆飞颜当下摸出士兵身上的钥匙,解锁开门,大步踏进屋去,朝那榻上静坐的挺拔身影笑道:“我没骗你,真把你朋友带来了,不信你自己看。” 烛光昏黄,那榻上之人闻声站起,看清来人,不觉啊的一声叫出来。 赵佑也是惊诧莫名,两人相互指着对方,异口同声。 “怎么是你?!” 赵佑惊得后退一步,瞠目结舌。 那所谓的冷面公子,也是同样震惊的表情,两道跟他极为相似的英眉几乎拢到一起:“三……三弟?” 发似浓墨,面如冠玉,即使身着素色布衣,也难掩其英俊儒雅之气,赵卓,堂堂赵氏王国二皇子,怪不得这位兆小姐会如此上心! 可是怎么是他,不是铁士? 赵佑傻了眼,呐呐开口:“二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难怪,兆飞颜说她每晚都过来送食,当时自己就听着有丝别扭,跟铁士分开不过才一个夜晚过去,怎么说是每晚,却原来是猜错了人,表错了情。 就在两个怔愣之际,哐当一声,却是小乐子关好房门一步踏了进来,面不改色向赵卓行礼:“二……公子。” 赵卓回神过来,将赵佑手臂一拉,劈头就骂:“你怎么回事,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在帝都胡闹得不够,还跟到这里来,不要命了是不是?!” 赵佑讪讪笑道:“我是来帮忙的……” “帮忙?就你,手无缚鸡之力,能帮什么忙?你就是成心来添乱的!”骂归骂,语气里却也流露出一丝担忧,朝他上下一打量,又道:“肯定是瞒着父亲来的,是不是?” 赵佑避而不答,想到自己那个关于沉船的噩梦,赶紧问道:“对了,大哥和陈奕诚他们呢,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他们……”赵卓面色一黯,叹道:“我所乘之船在海上遇到大雾,跟他们失散了,后来触了礁,船体从中断裂,船上人等全都跳了海,我抱着块木板漂到这海岛附近,醒来就在这间屋子里了……” 失散了? 赵佑当即转向呆呆立在一旁的兆飞颜:“你大哥还有没有在海里救起别的什么人?” “没,只他一人……”兆飞颜先前听得一头雾水,此时张了张嘴,终于反应过来,惊喜道:“你们……你们是兄弟?难怪,我一见你就觉得面善……那他,也是姓赵?” “废话!”没有其他人的讯息,赵佑顿感失望,大王兄和陈奕诚他们,又是去了哪里呢? 兆飞颜瑟缩了下,低声道:“你不是说他家里没有高堂和小姑,只他一人,原来是在骗我……” “呃,不是骗你,那是我想错了人——”赵佑生怕这心思单纯的少女口没遮拦,将自己胡乱做媒的事情一一道出,急急打断,转移话题,朝小乐子吩咐道:“快去门口扒一套衣裤进来给我二哥换上,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没见到铁士,反而是找到了二王兄,也算是大功一件! 不想一言既出,赵卓与那兆飞颜竟同时摇头:“不行,不能离开。” “为什么?” 赵卓手臂轻抬,将衣袖撩开让他看:“我被种了这个,每隔两日就须服一次解药,否则全身痒痛难耐,苦不堪言。”说话间,面色微白,似对之前所受的痛楚还心有余悸,后怕不已。 但见他手肘上方,有一处异样凸起,宛若有生命一般,在方寸间缓慢蠕动。 “这是什么?”赵佑大胆伸手过去,手指刚触到那物,它就倏然消失,过了一会,又在另一处重新鼓起。 赵卓没有说话,冷然看向兆飞颜,后者垂下眼眸,面露惭色道:“这是海南岛送给我大哥的蛊虫,用以换取岛上的毒蛇,我大哥一直用来对付本族叛徒和不听话的族人……” 赵佑心中微怒,目光变凉:“你大哥究竟是谁?” “我大哥,他叫兆剑明,是桃花岛主。”兆飞颜边说边朝赵卓瞧去,见他脸色冷漠,眸色阴深,想必是痛恨兄长,连同自己也连带恨了进去,不由得眼眶一红,哽咽道:“下蛊是我大哥的主意,我事先并不知情,你莫要生我的气。” 赵卓冷哼一声,没有理会。 赵佑扯了下赵卓衣袖,朝她笑道:“我二哥不生气,你想法把这虫子弄出来,我们就一笔勾销。” 兆飞颜咬了咬唇,只是摇头:“我听大哥说这个叫做金谷虫,种入体内的是子虫,必须在海南岛讨到配对的母虫,放在火上烧死,子虫才会自行消亡,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而压制子虫凶性的解药是每隔两日才依法配制,只能暂时保住平安,治标不治本。” 赵佑轻轻啊了一声,这鬼虫子,居然这般复杂! 难怪屋外只有两人值守,而屋内之人也没有绳索镣铐锁身,放任自流——这个名叫兆剑明的桃花岛主,实在没把一名中了蛊虫的外来人士放在眼里,只因为他一离开这里,便是无人能治,必死无疑。 等等,兆剑明?姓兆…… 眼光一闪,看清兆飞颜鬓边一只发钗上的刻字,暗骂自己糊涂,明明当时在寿宴上老师已经讲过这一兆一古是桃花岛上的大姓,这少女初见之时也是毫不隐瞒道出真名,自己竟是浑浑噩噩,后知后觉。 还有那个兆剑明,关于桃花岛主的名号,老师也是从未提及,只怕是他离开之后的事情。 当下让小乐子守在门边,自己拉了兆飞颜坐下,朝她询问岛上的情形,抬头见赵卓面露倦色坐回榻上,却也在认真倾听。 本以为自身态度有所转变,之前做媒谎言也被戳破,探明当前处境并非易事,不料这少女当真是心思纯净,且对赵卓情根深种,只要有问就答,知无不言,一心在意中人面前坦露诚意,竟是将这岛上大小事务统统告知,不留余地。 从她一席话中,赵佑方才得知,原来自当年秦俊杰离岛数年之后,这桃花岛的两大家族,兆氏与古氏便是因为争夺权势而彻底决裂,在岛上以那山洞禁地为界,南北划分,古氏在南掌权,兆氏在北称雄,古氏族人擅长以笛御兽,而兆氏族人则是武功更胜一筹,两族共奉双头怪蛇为圣物,井水不犯河水,长年来倒也相安无事。 到了兆飞颜这一代,父亲早逝,其兄兆剑明当上桃花岛主,兄妹情分极深。而前不久,桃花岛北部一名叫做兆依宛的年轻女子,算起来还是兆飞颜的堂姐,居然暗地和南岛古氏一名青年男子有了私情,事情败露之后,两族约定各自管教自己的人,兆剑明一怒之下将兆依宛关在柴房,却不知怎么给她逃了出去,竟与那姓古的男子双双逃出了桃花岛,不知所踪,而且与两人同时失踪的还有一条年方五岁的桃花圣物——双头怪蛇。 此事一出,那南岛之主古风尘立誓要将两人追回,处以重刑,兆剑明也不敢怠慢,亲自驾船去海面寻找,只盼两人心生悔意,会自行归来,这日复一日月复一月,不想竟碰巧救起了在海上飘荡的赵卓,于是带回岛来,先种了蛊虫,再仔细盘问其身份动机。 赵卓清醒之后发现是关在牢里,又被种下蛊虫,他生性多疑,弄不清当前情势,行事更加小心谨慎,嘴巴闭得死紧,打死不提自己赵氏王国皇子身份,在被看守士兵殴打之际,正好这兆飞颜路过得见,却是对他情愫暗生,因而有了后面暗中照拂与夜晚送饭的故事。 从兆飞颜的描述,以及赵卓偶尔一句补充当中,赵佑大致弄清这事情的前因后果,想了想,又信口问:“你们从来没离开过这桃花岛么?” 兆飞颜摇头答道:“没有。” 赵佑好奇道:“为什么呢?” “我兆氏一族曾有祖训,说是有生之年不得离岛,违者进入禁地,以身侍圣,为龙姬娘娘守墓终身。” “龙姬?那不是海南岛的祖先吗,跟桃花岛又有什么关系?”赵佑想起墓室中那一口青色石棺,心头一凛:“你说禁地中是巫女龙姬之墓?” 兆飞颜点头,复又摇头:“龙姬娘娘的墓室在海南岛,这里据说只是个衣冠冢,那里面机关暗道太多,又有小圣在,我武功不济,没有进去看过,也不知究竟是怎样的。” 衣冠冢? 赵佑悄然抚下胸口,自己还揣着那只从石棺中带出来的古怪发钗,带着对那禁地嗜血异兽的愤恨,当下决定不予归还,对于那兆依宛两人的下落也懒得说明。 “小圣是谁?”赵卓沉默半晌,突然插上一问。 赵佑闻声点头,这个词是第二次听兆飞颜说起,自己原本也是想问,那禁地之中并没有看到人影,难道竟是隐在暗处,令得众人不察? 兆飞颜眨眨眼,一脸无辜:“小圣就是小圣啊,我们桃花岛的圣物……” “双头怪蛇?” “是啊,岛上圣物虽然多,但是真正颜色变白成为圣灵的只有两条,南岛那条岁数长些,是大圣;我们这条是小圣,前一阵突然跑到禁地里去了,大哥说它原本就该守在那里,也就没召它回来。而南岛那条大圣最近要开荤,需要活人祭,南岛之主到处寻找祭祀之物,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有人自动送上门去……” “好了,别扯远了。”赵佑挥手打断她絮絮不住的说话,什么大圣小圣,他还齐天大圣呢,听得真拗口。不过,小圣都是如此厉害,那所谓大圣的能力可实在不敢想象! 整理了下思绪,赶紧又问:“那海南岛主你认识不?他与这桃花岛南北岛主交情如何?” “大哥带我见过的,交情还算不错,不过她一直想要我的银儿,我不肯给她,大哥还跟我生气呢,说两岛自古同气同枝,渊源深厚,说不定今后还能结为秦晋之好……” 第一百二十六章:逢场作戏 渊源深厚,这倒是符合那壁画上的主旨。 赵佑想着她话中最后四字,朝她挤眉弄眼,嘿嘿笑道:“原来那海南岛主对你有意思,倒也不错。”起初以为海南岛主是个上了岁数的老者,现在得知桃花岛两位岛主都正值青壮年,想必那海南岛主年岁也是不大,与兆飞颜门当户对,倒也般配。 “哎,你们误会了!”兆飞颜看看一旁默然不语的赵卓,急急撇清:“海南岛主名叫马丽莲,乃是一名女子,我大哥很喜欢她,每年都会去岛上向她求婚的。” 赵佑怔了下,对这海南岛主的性别颇感意外,慢慢进入主题:“那个护岛神鸟的传说可是真的么?这两座岛屿之间如何来往,行程需要多长时间?” 兆飞颜点头道:“是真的,就为了那指路神鸟,我大哥身边连名侍妾都不敢有……”也许是想到那神鸟检验童男童女之事,面上一红,声音低了下去:“南岛和北岛都有船只去往海南岛的,若无风浪,顶多一个时辰就到。” 赵佑听得一喜,趁机道:“我二哥需要那金谷虫的母虫解盅,只能去到海南岛去找那马丽莲岛主,要不你悄悄带我们上船?不需你为难,我们自行前往便是,就算被抓住,也只说是我们自己偷的船,不会与你扯上关系。” “这……” 兆飞颜咬住唇,轻轻叹了口气,当下也不去看赵卓,只朝赵佑道:“你没来之前我也想过这样做的,但又怕我去了之后照看不到,大哥对他不利……” “你当然不能走。”赵佑拉了她的手,又把赵卓的手拉过来,牵到一起,笑道:“你就好好照顾我二哥,保证他吃饱喝足,毫发无伤,其余的事情,就交由我来处理。” “三弟!” 赵卓看着他强行塞到自己手中的玉手,面色颇为不豫,剑眉一挑,欲要发作,赵佑及时按住他的肩膀,眨眼一笑:“二哥……” 后面的话无需再说,一个眼神足够表述意思。 这位二王兄聪明过人,处事圆滑,这关键时刻,不可能连逢场作戏都不明白,只不过要他给个台阶下罢了。 赵卓垂眸,反手一握,将兆飞颜的手扣在掌心,轻轻摩挲着,话声比那动作还要柔软:“你们一路小心,早去早回。”看着那涨红的娇颜,凑近了些,又补上一句:“我在这里等着你。” 兆飞颜努力多日,终于得此慰藉,心中感动,竟是怔怔落下泪来,颤声唤道:“赵郎……” 赵卓不再说话,只是微笑看她。 好一个情深款款的离别时刻…… 卡! 赵佑趁热打铁,拉她起身:“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 当下与赵卓道别,忍下心底那点浅浅的歉疚,边走边想,这少女容貌娇美,天真烂漫,日后二王兄带回赵氏王国做个侧妃也是不错,不算太亏待她……“ 走到门口,又听得身后一声:“你们务必小心。” 这句显然是对他而言,比起方才多了几分真心,赵佑心头一暖,招呼了小乐子,疾步而出。 刚踏出门槛,院门掩上,就见眼前一亮,东南方火光升腾,人声隐隐。 听得声势越来越大,似有上千人齐声高喊,赵佑悚然一惊,难道被人发理了行迹,大队人马追踪而来? 侧头去看兆飞颜,却见她毫不惊慌,只喃喃道:“不是说还有两日么,这活祭大典怎么提前了?” 赵佑松了口气,先前听她提过南岛的活人祭祀,随口道:“用自己族人来当祭品,那个南岛之主古风尘好生狠毒!” 兆飞颜闻言却是摇头:“不是古氏族人,我晚饭时曾听大哥说起,说是此回祭祀是用从禁地出来的,人数还不少……” 什么? 赵佑收回迈出的脚步,一进胸口巨震,心如雷鸣。 “禁——地?” 月黑风高,夜色如斯深沉。 兆飞颜却见那少年的脸倏地亮了起来,明艳照人,不可方物,比自己手中的火把还要来得耀眼。 “你说,还有人从禁地出来?” 赵佑心里怦怦直跳,强自镇定,声音还是免不了微微发颤。不对啊,自己与小乐子一直守在山洞,关注着湖面的动静,在来此之前,绝对再没有人从湖里出来,难道…… 已经顾不得许多,抓住她的胳膊,急急又问:“之前你们在那湖里是不是已经发现了外来之人?一共有多少人?他们怎么会去了南岛?” 兆飞颜被他这一番连珠发问弄昏了头,小乐子在一旁看得分明,赶紧上前按住他的手:“主子,我们先找个僻静之所,再慢慢询问。” 赵佑定了下神,瞥见前方树影婆娑,赶紧拉了兆飞颜过去,隐在树后,正色问道:“你给我说说,这活人祭祀,到底是怎么回事?” 兆飞颜见他神情凝重,当下也不隐瞒,据实答道:“圣灵体质异于寻常蛇类,每隔数月就必须食用活人,为此大哥和那南岛之主古风尘都是想尽办法,一般是用岛上作奸犯科的凶徒,如若有岛外渔民驶进地界,便是更好——”她咬了下唇,面色似有不忍,又道:“我听大哥说,古风尘原本为祭祀头疼不己,不想昨晚却意外拿住了一群外来人士,人数还不少,都是从幽冥河里冲出来的……” “幽冥河?” “嗯,还阳湖和幽冥河,一个在北,一个在南,都是禁地与外界的通道,我听大哥说,好像是扳动不同的机括,就到得不同的地方,人间地狱,各不相干。” 还阳湖……幽冥湖…… 怪不得那几十名门人不见踪影,他们没有开启石台的钥匙,直接被冲进了另一处通道,落到了南岛之主的手里。 赵佑想通了这其中原委,心头大喜,当即道:“那举行祭祀的地方在哪里,你先带我们过去!” 兆飞颜眨了眨眼,疑惑道:“你不去海南岛寻母虫救赵郎啦?” “当然要去,不过我现在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做……”赵佑话锋一转,盯着她道:“我们就两个人,势单力薄,还必须找些帮手……” 兆飞颜看到对面少年眼中光芒闪动,斗志充盈,呆了呆,叫道:“啊,你要去南岛,救那些活祭之人?!” “他们是我的朋友,我自然要去救。”赵佑看她一眼,又诚恳道:“飞颜小姐,我需要你帮忙,给我们引路……” 兆飞颜直觉摇头:“不行,祭祀是岛上大事,重兵把守,你们不要去,太危险了!” 赵佑按了按腰间的长剑,悠然道:“我们汉人有一句话,叫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兆飞颜面上满是犹豫,嚅嗫道:“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赵佑并不看她,望向那火光冲天处,叹道:“若是你的兄弟,你的至亲之人被抓去蛇口做活祭,如此血腥蛮味之事,你会任由它发生吗?” “我……”兆飞颜被问得僵住,从小被岛主兄长宠爱有加,保护得滴水不漏的娇娇小姐,又怎会经历这样的抉择时刻?想到那屋里英俊儒雅的年轻男子,口气渐渐软了下来:“好吧,我带你们去,不过只能到往界碑处,你们自己过去。” 赵佑答应得爽快:“行!不过我救人回来,又怎么找你?” 兆飞颜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只黑漆漆的哨子,交到他手里:“你吹这哨子,这声音银儿能听到,它会带我来找你。” 赵佑点头收好,朝着火光处呵呵一声冷笑,扬眉道:“那古风尘想用我的人祭祀,总要先问问我三公子答不答应!” 一行人改道朝南走,起初还是平路,走不多久就开始上坡淌水,四周夜色惨淡,树林森森,不时传来低低兽嗥,但见逃飞颜径直走在前面,摸了支短笛边走边吹,随着那长长短短的笛声,隐藏在暗处的禽兽却都不敢靠近。 越走天色越亮,当天边泛起鱼肚白,便是到得一处山口,山下一大片榕树林,挡住视线。 林子边上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溪畔立着一块奇形怪状的乌黑石碑,兆飞颜走过去,举袖在石上擦了擦,端详一阵,轻轻吁了口气:“对面就是南岛的界地,我只能把你们送到这里了。” 赵佑点头道:“谢谢你,你回去照顾好我二哥,我会再找你的。” “那好,南岛异兽众多,你们要当心。”兆飞颜说着,又从柚中取了两束碧绿的草叶递过来:“这是我大哥秘制的明香草,你们带在身上,一般的野兽蛇虫不敢靠近。” 赵佑嗅得那气味,像是前世用过的驱蚊花露水的香气,当下接过来,分了一束给小乐子,自己那一束别在领口,朝她摆手道:“好啦,你早些回去,那守门的士兵昏睡这么久,你还得想着编个理由让你大哥信服。” 兆飞颜看看天色,也不再多说,转身折返。 看着少女的背影匆匆消失在视线,赵佑摇了摇头,笑道:“看样子,她压根不相信我们能救出人来。” 小乐子耸了下肩,扁嘴咕哝道:“我也不太相信。” “你!”赵佑瞪他一眼,这个胆小鬼,哪有这样灭自己威风的,气魄,懂不懂? 懒得理他,扭头就走,边走边道:“怕啥,到时候见机行事,快走吧,我可不想从蛇肚子里找人,哎……”说话间,已是走到溪水边,不知踩到个什么,脚底一滑,险险朝前扑去。 一只手臂将他拦腰勾了回来,小乐子扶他站稳,背对着躬身下去。 赵佑看着面前那清瘦修长的身躯,微微一怔:“做什么?” “溪水凉,还是我背主子过去吧。” 这小子,就适合做这些后勤工作,冲锋陷阵之类的事情还是交给铁士比轻稳妥。 铁士,该死的家伙,到底去了哪里呢…… 趴在小乐子瘦削的肩头,赵佑神游太虚,只觉得身下之人步履轻盈,走得极快,几步淌过小溪,转眼就进了树林,却没半点放他下地的意思,只侧头询问。 “还要翻过山头才能到,要不你眯眼睡一会?” “我不困。” 垂下眼睫,偷偷打了个呵欠,目光无意识落在他的后颈,兆飞颜找来的族人衣服领口开得低,露出一大段白净的肤色来,赵佑一眼掠过,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叫起来:“小乐子,你怎么变黑了?!” 小乐子微顿一下,脚步不停:“是么,我没注意……真的很黑吗?” “也不是很黑,只是比在帝都要黑一点,这里太阳太毒了。”想着这一路他跟着自己确实吃了不少苦,人晒黑了,身子骨也更单薄了…… 咦,好像也不算单薄,这肩这背还是挺有肉的…… 毫不羞赧的咸猪手在身后一阵乱揉乱摸,小乐子终于忍受不住,侧头过来,唇边是隐含的笑意:“拜托,我就一把皮包骨,主子你不怕给摸没了啊?” 赵佑头也不抬,大言不惭道:“我是检查你伤好了没有。” “我的伤好像在前面呢,主子你确定你没记错地方?” “当然没记错,我只是顺带看看别的地方有没有并发症什么的。”赵佑从他背后滑下来,随即在那窄腰上用力掐了一把:“瞧你那小样,瘦得跟排骨似的,谁稀罕摸,要摸我也该去摸陈奕诚……” 手腕一紧,下一瞬便被他扣在怀中,捂住口鼻,俊脸低俯下来,狭长的黑眸里闪耀不定,光焰难明。 “唔,小乐子你……”赵佑发声困难,只好朝他瞪大了眼,又不是第一次开这样的玩笑,不至于真生气了吧,他想做什么? “是不是排骨,以后就知道了……”少年连同身子都压了下来,虽然手臂撑在地面,那样的重量还是让赵佑胸口生疼,该死,一点也不懂得温柔。欲要发作,小乐子却及时嘘了一声,将他推进茅草深处,薄唇几乎贴上了他的耳朵,含糊道:“别闹,有人来了。” 呃,是谁在闹谁呢! 赵佑定了下神,果然听到不远处沙沙的脚步声,步伐沉稳,至少是七八名男子。 自己一时走神,没听出声音来,可这小乐子的耳朵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灵敏了? 不服气的,在他手心上轻咬一口,只觉他动作不变,手掌稍微松一下,露出些许呼吸的空隙。赵佑趁机掰开他的手,目光睨出草众,投向那边山坡。 数名与已身服饰相近的男子正神情戒备,手持长枪巡逻而来,在他们身后,几只黄褐色的野兽碧眼闪光,低低嗥叫,那是一群身形巨大的狼。有一只抖了抖身上的皮毛,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朝着两人藏身之地步步靠近。 赵佑心头一个咯噔,暗叫不好。 糟了,两人还没到得祭坛,就要被人察觉,即将引发一场恶战! 手指轻抬,即是悲哀发现距离不够,自己根本瞄准不了目标;再说此时贸然出手,就算饿狼中针倒下,几人必然前来查看,到时候一样会暴露身形! 刹那间,额上溢出滴滴冷汗。 蒙蒙晨光中,那只狼越来越近,碧眼中光芒一闪,作势欲扑。 赵佑掌心按在剑柄上,只待那畜生过来,一剑砍下了它的狼头! 而在他身后,少年袖底扣紧一物,青袖间雪光闪现,杀气隐隐,蓄势待发。 砰的一声,一道火光在山那边的半空中闪过,光芒耀目,同时有人齐声诵唱:“高山苍苍,日月昭昭;桃花之圣,福佑今朝。祭吾圣灵兮,举酒一扬;颂吾圣灵兮,天地辉煌……” 几人均是停下脚步,仰首相望。 “好了,祭祀就要开始了,我们回去吧。” 其中一人嚅唇吹出几个短音,群狼紧跟人后而去,那狼听得声响,鼻子吸了吸,似在惊疑胆怯,忽而拨腿飞奔。 “他们走了。” 赵佑挣脱小乐子的怀抱,慢慢站起身来,摸了摸领口处的明香草,称许道:“居然能把狼吓走,看来这草还是有些管用。” 小乐子笑了笑,弹了下袖口道:“我们走吧。” 方才颂唱声起,周围巡视之人纷纷回返,却是靠近的最好时机。 两人敛了笑容,当下脚步不停,悄然攀山而上,这山也不算险峻,只是山石嶙峋,树木稀少,好有在小乐子在旁推拉搀扶,没一会就到了山顶。 站住脚朝下一望,但见山脚下黑压压全是人影,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巨大兽类,却都安顺驯服,赵佑不及去看,目光直接投向中间的祭坛。 那祭坛呈圆环形,突出地面两迟来高,直径足有三四丈,似是用一整块天然的汉白玉精心打磨而成,在初升的阳光下莹光闪闪,圆环中央白雾萦绕,久久不散。座座纯黑色,花纹繁琐,一时不能识别具体图案,最下方则是雕了四个环绕祭坛的兰圆沟槽。 祭祀声势浩大,即将开始,祭坛自然是早就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布置得焕然一新,美丽纯净,光彩丛生。 第一百二十七章:风雨飘摇 即便如此,赵佑还是感受到一丝血腥气,充斥在祭坛周围,天地之间。 几声悠长钟鸣,鼓乐声起,一队士兵抬着祭品缓慢走近。 士兵两人一组,分列左右,将祭品抬在肩上,一步一步登上祭坛下方的石阶,祭品呈长条状,被白绢包裹全身,仅露出一脸张和,“没错,是人脸,一张张熟悉的人脸!” 看着那祭品被抬上祭坛,坛下人等连目兽类都俯身下去,齐声欢呼,而祭坛中央的白雾处,有什么东西徐缓升起,昂首而上。 与此同时,赵佑胸中怒意奔腾,手按在剑柄上,银牙一咬,就要拔剑。 一只手掌轻轻搭在肩上:“等等。” 赵佑回头瞥见他那漫不经心的模样,没好气道:“等什么等,等弟兄们都进了蛇口再去开膛破肚么?” 小乐子环顾四周,眼底弁色闪过,轻笑道:“我有把握救人,并能全身而退,不过事后主子要怎么谢我?” 呃,这小子脑子进水了么,关键时刻,还提条件?! 赵佑实在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那一脸明灿如春水的笑容,真想直接把他踹下山去。 这情形不对,说不出的怪异,貌似有什么东西与以前不一样了…… “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要……”小乐子清了清喉咙,眼光放柔,嗓音愈低:“我要你以身……” “你说什么,一身?”鼓乐震天,赵佑没听太清楚,凑过过去询问,却见他清溪般的眸子熠熠生辉望着自己,眼底一抹决断与坚持,薄唇再次开启:“我是说我要……” 刹那间,黑影突起,在对面的山峰!有人伸长了颈项,对着那底下祭坛众人,愤怒地,充满野性的,长声嚎叫,扰乱祭祀大典的同时,亦打断相邻处这一段蓄谋已久的心愿。 “嗷呜……” 这声音,何等熟悉,竟是铁士! 项上晨光灿烂,赵佑望向对面山崖,那一道孤傲挺拔的黑影正朝这边投来一瞥,下一瞬,突然飞身朝山下掠去,动作快如闪电。 士兵已经将祭品放上平台,转身欲行,突然听见那一声嚎叫,霎时呆住。 就在怔愣间,背后风声顿起,但见眼前雪光一闪,接着喉咙便是一痛,倏地迸出一股血箭,纷纷仰倒在地。 好个铁士,身如鬼魅,一出手就结果了对方数名士兵的性命! 见此变故,坛下东南方被众人围合的一名葛衣男子腾的站起,褐发飘飞,与那突然出现手持钢刀的黑衣男子面面相对,一挥手,身后士兵拔出刀剑,冲上前去。 “这九条命的虎儿,要他死还真不容易!” 赵佑看得兴奋,拍手大笑,侧头朝向小乐子:“你先前说什么一身?” 小乐子撇了下嘴,看不出悲喜,轻轻吐出一口气:“没什么,我给主子开玩笑呢。” 赵佑哼了一声,就说呢,他哪里来的胆子敢跟自己提条件! 目光下落,见山下双方已经陷入混战,一时豪气冲天,笑道:“铁士出现得正好,他在明,我们在暗,并肩子上吧!” 说话间,拔出琅琊神剑,拉着那不住摇头的少年朝着山下直冲过去。 “杀!” 见血之后的铁士出手越发迅猛,暴出一声厉吼,向那南岛士兵冲杀过去,在敌阵中左突右闪,所出全是杀招,南岛士兵固守岛上,平日也就是与北岛之人起些纷争,倒也见过血腥,却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抵挡不住,接连后退。 铁士趁机一跃而起,从士兵列队之中滑了过去,钢刀直指那南岛之主,古风尘。 先前他在山崖上已经看清形势,祭坛下方众人站立,有一人却是据在一处端然而坐,只在祭典祷祝开始时,才微微欠身,料想这必定是敌军首领人物,只有拿住这位首领,才能救出人来,安全离开。 古风尘立在当中,一见他挥刀而至,冷笑一声,从袖中掏出一支短笛,凑到唇边滴溜溜一吹,祭坛上原本驯服的异兽霍然抬头,咆哮着朝铁士扑去。 又一场人兽恶战! 战场从狭窄的墓室移至广袤的山野,异兽遍布,士兵云集,却丝毫难不倒在山野密林里长大的虎儿! 但见他借助地势之利,在树干上藤蔓上不住游走,避过野兽的攻击,手起刀落,几个呼吸之间,便砍下不少兽头,群兽似有畏惧,犹豫后退。 嗖嗖嗖! 一排竹箭射来。 桃花岛优势在于异兽,其他物事却也稀松平常,所持兵器与中原大地相比差了一大截,而能在大美帝国飓风骑追捕中突围而出的人,又岂会害怕这区区几支连铁制箭簇都没有的竹削毛箭? 铁士刷刷几刀劈落箭矢,与放箭的士兵甫一照面,刀光闪耀,那边为首的几人便倒了下去,刀入皮肉,鲜血迸射。 祭坛下士兵装束之人足有数百人之多,源源不断前来支援,那古风尘见铁士锐不可当,冷哼出声,御兽笛再次举起,意欲招唤更多的弁兽前后夹击。 忽听得身后扑扑几声闷响,侍卫尽数倒地,背心倏地一凉,并带着微微的刺痛感。 有人在耳畔轻笑:“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下一瞬,肩膀手臂即是被人扣住一扭,以错骨分筋的手法从臂关节到手腕都脱了臼,软软垂下,手中的短笛转眼易主,而腿弯处一股真气刺进,则是微微一麻,酸软无力,只能勉强垂着,发不出任何力道来。 古风尘忍住心头震惊,侧过头来,望进一双温润清淡的狭长黑眸之中。 使出如此狠毒厉害招数的,居然是名容貌清雅看似无害的少年男子! 就在他怔愣之际,手腕一紧,手指粗的麻绳将之从背后飞快绑住,少年动作完毕,满意看着自己的杰作,朝一旁笑道:“主子,他这下逃不掉了。” 先前双臂已经脱臼,动弹不得,此时再绑绳索俨然是多此一举。 古风尘忍痛蹙眉,不明白他行事为何如此繁琐,却见另一名年纪更轻的少年凑脸过来,笑嘻嘻道:“好啦,古岛主,你这就下令你的族人停手吧,否则刀剑无眼,在你背上戳个大窟窿可不太好看。” 两道英眉似墨笔渲染,恰到好处,而一双明眸潦黑如夜,灿亮如星,一笑就露出满口白牙,全无顾忌,与那俊秀含蓄的少年相比,却是炫美夺目,光彩照人…… 这桃花岛上,何时出了这样俊美的少年? 古风尘看着那少年毡帽下飘出的一缕黑发,肯定道:“你不是岛上之人,你们究竟是谁?” 还能有谁,自然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英勇矫健一马当先的赵家三公子是也! 话说仗着宝剑之利,偷袭之举全无抵抗,顺利得不可思议! 赵佑一招得手,踌躇满志,笑得见牙不见眼:“你别管我是谁,先让他们停手,退后十步!” 说话间,手中长剑微一用力,剑尖已经列破衣衫,刺进皮肤,有温热淌出。 古风尘被挟于人,迫于无奈,只得高声喊道:“住手!传我命令,朝后退出十步!” 一声过后,南岛士兵尽数停下攻击,一名士兵将领模样的人跺脚挥手,让士兵们依言退开,趁此机会,铁士横斩竖劈,结果了挡路的两只异兽,纵身跃上祭坛。 祭坛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人形祭品,白绢包裹,十分碍眼,铁士飞奔上去,几把扯开白绢,探了下鼻息休温,回头唤道:“没受伤,但是都昏迷不醒。”再抬眼点下人数,又叫:“只有十五人!” 赵佑心头一凛,朝古风尘喝道:“还有人呢,他们在哪里?” 古风尘这才明白三人来意,摇头道:“大圣一次食用不了那么多,当然是养着以备下回之用。” “把其余之人都带到这里来,若是少一人……”赵佑故意含糊其辞,不说门人具体数目,顿了下,目光森森,威胁道:“别以为我这宝剑锋芒不利,削不掉你的脑袋!” 剑气清寒,沁人心脾,其间紫光环绕,就连周围异兽都丝毫不敢靠近,古风尘本身武功不高,手脚受制,御兽笛又被夺,哪里还敢轻举妄动,只得顺其要求,向底下士兵挥手示意带人。 赵佑不敢怠慢,将他推向祭坛方向,小乐子紧随其后,祭坛下的士兵一见三人过来,吓得逡巡不前,竹箭更不敢放,犹疑间退向两旁,让出一条开敞的通道来。 一旦登上祭坛,赵佑继续持剑相逼,小乐子与铁士一道剥除白绢,将门人全都解放出来。 过不多时,树林尽头数名士兵抬着简易担架过来,每副担架上均是躺有一人,兀自沉睡,赵佑一眼掠过,不多不少,刚好二十四人。 心底一块巨石落地,刚吁了口气,目光落在脚下,突然发现不对。 先前一番恶战正好在祭坛下方发生,血流满地,那人血兽血汇成一股,慢慢朝水平更低的底座流去,底座之人的四个半圆沟槽,正好成为盛血的容器,不知何时已经盛了个大半满。 沟槽边的平地上,却有一片庞大的阴影笼罩,冉冉升起,将自己的影子全部遮挡,不留痕迹。 如此大的阴影,可见实物的体型,那是…… 腥风袭来,昏天暗地,只一刹那间,身前的古风尘陡然低头,就地一滚,朝着坛下飞扑而去,赵佑顾不得理他,反手一剑挥去,紫光大涨,剑身随之发颤,那巨型怪蛇避开剑光,原本交缠的双头登时分开,一左一右狠狠咬来。 怪蛇通体雪白,几近透明,比那墓室中的小圣大出两倍不止,两颗头颅大如锅盖,身子立起如小山耸立,铜铃般大小的灰白蛇眼一点如墨,闪耀着森冷的光芒。 底下古风尘已被士兵扶起,见状嘿嘿一声冷笑:“血阵开启,大圣出世!胆敢到我桃花岛刺探情报,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 坛下士兵纷纷后退,祭坛上众人仰躺,无声无息,面对那巨型怪蛇,他们三人却是仅有的战斗力。 难怪那古风尘不急不躁,束手就擒,原来竟是留了如此后路,在祭坛下坐享渔翁之利! 赵佑暗地诅咒一句,朝着巨蛇举剑就刺。 天色渐亮,云层压低,琅琊神剑紫光萦绕,巨蛇不敢靠近,庞大的身躯灵活扭动,避开转向朝另外两人进攻,双头同时袭向铁士,巨鞭一般的蛇尾朝小乐子横扫过去。 小乐子身子一矮,泥鳅般地从巨蛇身边滑过,那巨蛇见一击不中,勃然大怒,分出一颗蛇头朝他一路追去,张开血盆大口,几次都差点咬住,又给他信头扭身,险险避开,形势惊险至极。 赵佑看得心惊,激灵灵打个冷战,自从上岛之后,自己手中的琅琊神剑威力明显减弱,无法像在赵氐王国那般催动雷鸣闪电,这巨蛇如此难缠,外围还有南岛士兵与无数异兽虎视眈眈,等着下一轮攻击,如此下去,绝对讨不到好处! 这双头怪蛇,在墓室中已经见识过其优点与劣势,浑身坚硬如铁,根本无法撼动,唯一的弱点在于双眼…… 一念及此,赵佑一咬牙,冲手中刀刃已经侧卷的铁士叫道:“拿我的剑去,刺它眼睛!” “不行!”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没了剑,你自身难保!” 自身难保…… 是的,他没有武功,这一路若无琅琊神剑护身,早就不知死了千百回了。 身为穿越之人,其实并不比旁人优越多少,一样会受伤,会流血,会疼痛,甚至会……死。 必里突然冒出一个很荒谬的想法,他如果死了,会不会再回到阎王那里,再安排一次新的穿越重生? 只那么一愣神,即是被人按进怀中,熟悉的体味,胸怀坚实而温暖。 “别怕,我会保护你……” 耳畔响起细微咔嚓声,像是骨骼扯动的脆响,从近前传来。 这是什么声音? 赵佑疑惑抬眸,却见天上阳光隐去,乌云滚滚,从上到下扭成一股漏斗妆的白色气旋。 与此同时,但听得雷声轰隆,祭坛下士兵个个面如土色,丢下祭坛上的一干人等,拥着古风尘朝山林急急退去,众多异兽跟在其后一并飞驰逃窜,本来与铁士缠斗正紧的巨蛇,更是出于兽之本能,嗖的收回攻势,飞一般钻回孔洞,瞬间消失不见。 没等松一口气,就见气旋愈发粗壮,风声呼啸,电闪雷鸣,太雨倾袭而至,赵佑顾不得抹去脸上的雨水,死死盯着那越来越近的气旋,迸发出一声尖叫。 前世电影电视和新闻影像中见惯不惊的场景,竟然在这海岛上再现,那是——“龙卷风!” “什么?你说什么?”小乐子着急询问。 “龙卷风,龙卷风来了!” 即便是用吼的,他的声音也是淹没在风声雨声之中,根本不指望他能听到,又或者,他即使听到,也不会明白这个词的含义以及那巨大的破坏性。 赵佑又气又急,牙齿格格发颤,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们三人倒是可以找地方去躲,然而那么多昏迷不醒的门人,他们怎么办?! “这风,会把人卷上天去的……”当下抓紧小乐子的手,也不管他能听懂多少,嘶声大吼:“快叫铁士,背离风口,大家躲到低洼处去!” 说罢使劲推开他,将神剑别在腰间,自己拉起一名身材稍瘦的门人,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伏在背上就朝祭坛下奔去。 风雨——肆虐! 气旋——逼近! 这是一场生与死的较量! 这是一场人与大自然的抗争! 风速越来越太,肆无忌惮横掠过山林平原,空中开始出现枝叶活物,飞旋飘荡。一开始只是轻薄之物,到后来,厂些个头较小的兽类也被飞卷上天。赵佑凭借过人的眼力,于狂风暴雨中四处寻找,见得祭坛下方不远处一处逆风凹地,赶紧放人下去,接着踉踉呛呛又往回跑。 铁士和小乐子也是马不停蹄,肩扛手抱,一次就是携起两人,将祭坛上的门人接二连三运送到位。 背人,放下,返回,再背,再放…… 竭尽全力,挥汗如雨,赵佑浑身湿透,咬紧牙关,双手双腿已经快要断掉。 可能是咬得太用力,连舌头都咬破了,嘴里咸咸的,头脑反而更加清醒,只一具念头,救人,救人! 雨幕中一道身影直冲过来,一把将又往祭坛上冲的他拉下地,狠狠压在身下,丝毫没有平日的温柔。 “你做什么?!” 赵佑吃痛,使劲去推他,却见头顶一花,广只巨大的吊睛老虎被卷在气旋当中,从半空中直掠而过,在它身后,是一连串狮狼熊豹之类的猛兽,夹杂着阵阵嘶吼惨叫,几乎是贴着他方才所站的位置飞过去。 “老天!” 赵佑吓了一跳,死死搂住他的脖子,内心惊惧,后怕不已。 第一百二十八章:活死人 被这猛虎撞上,不死也要撞出内伤来! “你怎样?有没伤着?” 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黑沉一片,满是担忧与心疼,声音不再温软,而是在耳边狂吼。 “我没事,就是……”赵佑一边喘气一边极力撑起,苦着脸道:“我没力气了。上面……还有几个人?” “没了,都在下面了,铁士守着他们的。” “真的?” “真的。” 听得他沉稳的保证,赵佑心头一松,险些瘫坐在地,小乐子赶紧扶住他,疾步移到祭坛下方,与铁士汇合。 此时半空中雷雨交加,随着风力加剧,更多的物体席卷上天,甚至有一些枝叶茂盛的参天大树,赵佑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来,站都站不稳身,只眼睁睁看着铁士将众人手腕相互绑在一起,聚集成团,勉力喊道:“他们为何还在昏迷?” 铁士摇头不答,小乐子低叹一声,凑近道:“也许是那古风尘做了什么手脚……” 赵佑恨得咬牙切齿,这救人计划原本就是临时起意,随机应变,自然谈不上周详与否,却不曾想竟接连遭遇变故,如今带着这几十号昏迷不醒的门人,举步维艰,就算侥幸躲过这场风暴,又如何成功摆脱追兵,登陆海南岛? 风声尖锐,数不清的物体在头顶呼啸而过,耳膜被震得嗡嗡直响,仿佛要闭过气去。 正憋得窒息难受,小乐子手臂一伸,将他揽在怀中,以那并不宽厚的背脊,挡住漫天风雨。 风雨同舟,生死与共,大抵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形吧……心里暖暖的,喉中已经发不出声音来,赵佑眨巴着眼睛,冲他感激一笑,突然间,看到空中一幕,霎时瞪大了眼眶——那艰难抱着马脖子,在空中飞旋飘移之人,不正是方才滚落祭坛的古风尘?! 这龙卷风还算有点良心,知他困境,将这关键人物送上门来。 赵佑眉开眼笑,抬起僵硬的手指,指向半空中那一人一马。 “去,救他……” 滂沱大雨中,龙卷风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上。 海水漫过浅滩,淹没平原,到处树木断裂,兽尸遍地,整个祭坛周围一片狼藉。 伏在凹地里的众人虽然被雨水泡得虚肿发白,但总体情形尚好,无人伤亡,却是不幸中的大幸。 能活着,真好! 赵佑靠在冰冷的山石上,琅琊神剑挡在身前,眼睁睁看着那巨型怪蛇从祭坛正中的孔洞里探头出来,慢悠悠游下石阶,避开众人,径直朝着远处而去,一路将那些歪倒道旁缺胳膊缺腿的南岛士兵吞入腹中,大致吃了十来人,这才挺着鼓胀的身躯游回原处,消失不见。 “奇怪,大圣好像很怕你的宝剑。” 赵佑哼了一声,没理他。 这发话之人就躺在身边不远,年级约莫二三十岁,葛衣破碎,褐发披散,面容倒是端正,鼻梁上二道鲜红的血痕,不是别人,正是他一声令下,铁士在狂风暴雨中拼尽全力救回来的南岛之主,古风尘。 为此,铁士还被一根巨大的树木撞在背心,喷出一大口鲜血,此时正由小乐子守着静坐调息。 “你……为何救我?” 赵佑侧头望向他,忽而一笑:“古岛主,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们这样打来打去也没啥意思,不如握手言和,你觉得怎样?”一行人错闯禁地,伤亡惨重,剩余的弟兄还需要救治,须得尽快离开梅花岛,再无精力去应付这岛人异兽,这个时候多一个朋友,好过多一个敌人…… 距今为止,伤人杀人的是兽,与这南北两族并没有直接关系,冤有头债有主,他不会混淆不清,关键时刻更应放眼大局,理智行事。 古风尘此时受制于人,口气自然软下来,抿唇咬道:“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赵佑挥手道:“无他,你将我这些朋友救醒,我放你回去,从此一拍两散,各不相干。” 古风尘朝那地上仰躺的众人看了看,缓缓摇头:“我救不了他们。” “为什么?” “他们闯入禁地,玷污龙姬之墓,是以魂灵离体,便永无清醒之日……” 魂灵离体? “你说谎——”赵佑脱口而出:“我也进过那禁地,不是一样活得好好的?!” “我何必对你说谎。” 古风尘瞟了一眼他身上的北岛服饰,继续道:“难道兆剑明没有告诉过你,我桃花岛禁地两通道,只有还阳湖才能重返人世,而幽冥河则是直达地狱吗?” “直达地狱?什么意思?” “少则一年,多则数年,他们会在沉睡中全身萎缩,慢慢死去。” 赵佑惊得面色煞白,喃喃道:“我不信……不信……” 这三十九条年轻鲜活的生命,真的没法回来了,一辈子成为这样的活死人? “我说的是实话。”古风尘叹气:“所以让他们当大圣的祭品,是最好的出路,早日超度,投胎做人……” “放屁!” 赵佑刷地拨出琅琊神剑,抵在他脖子上,微微一划,即是拉出一道血口,忿忿道:“少拿这些神仙鬼怪来说事,你是南岛之主,幽冥河在你管辖之中,我就不信你会想不出救人的办法来!他们若是救不醒,哼哼,你也别想活!” “我真是没有办法,你杀了我也没用。不瞒你说,我的小儿子就是失足掉进了幽冥河,已经沉睡了一年多了,我想尽办法都没能把他救醒,唉……”古风尘长长咚息之后,又苦笑两声,摇头道:“我也希望找出救治之法,但是这破解上古神水之秘,谈何容易?” 赵佑看他面露遗憾,倒也不似作假,轻轻移开了长剑,颓然坐下,默然沉思。 这桃花岛上找不到救治之法,看来只好将众人带回帝都,找外公蓝铁心医治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捱到那个时候…… 也不知坐了多久,远远传来人声,有人牵着狼狗之类走近,四下低呼:“岛主?岛主?” 不用说,是古风尘的手下前来寻他了。 古风尘闻声一振,悄然瞄他一眼,试探道:“我救不了你的朋友,你留着我也是没用的,不如让我族人取五袋珠宝,十头灵兽,将我赎回?” 赵佑听得一愣,这才想起这拿赎金换取人质俘虏的做法在汉家虽是丢尽颜面,在少数民族却也习以为常,并不会抹不开脸。 眼珠一转,当即道:“我这人实在,我们不要赎金,只要你安排个可以遮风挡雨的住处,让我们休息两日,再给我们安排一艘结实的船,等风平浪静我们就离岛,我保证你在此期间安全无虞,大家互不纠缠,好聚好散,怎样?” 古风尘不防他提出这样的要求,错愕道:“就这些?” “我原本就不是冲着这桃花岛来的,巴不得早点走……”赵佑眼见那边小乐子已经起身,不耐道:“不用考虑很久吧?要不我再加点别的……” 古风尘脸上闪过一丝异色,怔了怔才道:“好,我答应你。” “那好,你让你的手下早早去准备。”赵佑谈妥条件,顾不得再理会古风尘,朝迎面走来的小乐子唤道:“铁士怎样了?” 小乐子看了眼身后的男子,轻笑道:“劳累过度,气血不调,需要好好休息。” 赵佑舒了口气,望向那边巡查渐近的南岛士兵,笑道:“地方我已经找好,金主也有了,就差香车美人来接了。” 这海外荒岛,别说香车,就是连马匹都没怎么见,来接众人的滚木拖车巨大无比,一辆足以躺下十人,拉车的竟是在那墓室中见过的巨大牯牛和独角兽,被赶车人吹笛驱使,有序前行,竟比牛马之类还要温顺驯服,直把众人看得瞠目结舌。 一路所见破败,到处是受伤的民众,吹倒的茅屋,跟难民营没甚区别,直到进入一处山谷,毁坏程度才开始好转。 古风尘虽为南岛之主,统治着半座岛屿,他所住的地方却也十分简陋,说到底也就是几座连成片的竹屋院落,四周树木被龙卷风吹倒不少,甚至有几何屋子连房顶的茅草也吹落不见,空空如许。 这岛上之人想必是见惯龙卷风的,此时正有条不紊地修缮,带路的侍女将他们领进院落西侧的一间大屋,大间里又套着一间内屋,地方宽敞不说,家具物事倒也干净整齐。 赵佑将古风尘推了进去,自己拉着小乐子也一脚踏进,在屋里仔细巡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状,朝门外年纪稍长的侍女点点头:“好吧,叫人在地上铺一层干草,一层褥子,一层软垫,多准备一些被盖,再去弄些吃的喝的送来。” 小乐子听得忍俊不已,险险笑出声来。 赵佑一眼瞪去:“你笑什么?” 小乐子摇头,心里却想,这主子还当自己是在帝都呢,习惯性地下命令,要知道在这狂风暴雨过后的海岛上,备齐这些设施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侍女看了看坐在堂中的古风尘,轻轻咬唇,后者微微颔首道:“让容娜来准备吧。” 侍女领命而去,许久,才又带着两名年轻些的侍女回来,身后还跟着几名举着大包小包物事的士兵,一边打开包裹在地上铺设,一边轻声道:“软垫不够,容娜把她自己屋里用着的都献出来了。” 古风尘没有说话,倒是赵佑对这人名起了心思,朝他笑道:“是你相好? “是我侧夫人。” “哦。”见他面色不豫,赵佑也没再问,没过一会,就见一名名昏迷的门人被南岛士兵抬进屋来,放在铺好物事的软地上,铁士也跟着进来,在门口角落就坐,一瞬不眨看着众人收拾动作。 寝室安顿完毕,侍女与士兵分别退下,等小乐子过去关上门窗,赵佑这才朝向铁士低吼道:“你这家伙,水一冲就不见人影,害得我们一阵好找!”还误打误撞结识了兆飞颜,有了二王兄赵卓的讯息,算是意料之个的收获吧。“ 铁士并不看他,只朝他身边少年横了一眼,淡淡道:“我就在你们附近不远,一直在闭气自救,再说你们也忙,无暇理我,我便自己先走了……” “呃?”赵佑看看他,又侧头看看小乐子,疑惑道:“我们哪有忙什么? 铁士哼道:“手不空,嘴巴也不空……” “咳,咳咳……” 小乐子轻咳两声,复又清了清嗓子,眼底波光潮涌,一脸无辜:“我不是在忙着救主子么……”说罢又朝铁士笑道:“我说你也别一副闺怨模样,主子一直担心你,还险些给你安排一桩喜事……” 铁士听得皱眉:“什么喜事?” “我准备回去给你升职加薪,多管一个分部,算是喜事吧。”赵佑生怕小乐子再说出什么来让这虎儿心头不爽,毕竟事先没征得他的同意就待价而沽,虽是应变之策,也总是自己不对,于是急急说完,又继续之前的话题:“对了,你是怎么找到这祭坛来的?” “我在湖边摸到一棵巨树根部,直接爬上了树,看到山对面有人在燃放烟花示警,我就悄悄靠近,然后又看见大群人从河边捞起不少人来急急运走,我分身乏术,只好先跟着他们,弄清事情之后再趁夜返回找你们,湖边已经没人了。” “原来如此。”赵佑听得点头,自己和小乐子在那湖边山洞里只待到天黑,后来就跟着兆飞颜去见二王兄了,铁士回来找人,自然是找不到的。 瞥了一眼那坐在屋子中央闭目养神的古风尘,伸手招呼了两人凑近,低声道:“我已想好了,下一步,我们也不回北岛了,直接乘船离开,到了海南岛之后,我和小乐子就登岸上岛去寻人,铁士在船里养伤,顺带守卫船上的弟兄们……” 古风尘啊的一声骤然睁眼,脸上神情古怪至极。 “你们要去海南岛?!” 随他惊呼声起,房门外啪啦一声,似是谁打翻了瓦罐,然后是一片静寂。 就在屋里众人愣神之际,有人低低叩门。 铁士一个箭步跨到门前,沉声道:“是谁?” “是我,容娜,给各位送午饭。” 铁士回头望去,见赵佑轻轻点头,一把将门拉开。 一名二十来岁容貌娇丽的女子移步进来,手中空无一物,在她身后还有两名侍女和一个相貌文弱的男子,侍女均是先前见过的面孔,一人捧着水壶,一人端着陶罐,而那男子却面相陌生,肩上还背着只木箱。 那女子并无赵氐王国女子的羞涩,大大方方踏进门槛,朝众人点头道:“我来送午饭,方才没注意打翻了一罐菜,等下叫人补送过来。”说完指着那男子又道:“这是我南岛最好的医师,来给众位瞧瞧可有不适。” 赵佑笑道:“多谢夫人,我们没事,有饭吃有水喝就行,不过你家岛主脸上破了一片,倒是需要抹点药。” 那医师闻言一喜,刚要抬脚朝古风尘走去,就觉眼前一花,一名面容冷峻的黑衣男子挡住去路,旁边一名清朗秀致的少年轻笑伸手:“把药给我,你可以出去了。” 医师张了张嘴,见古风尘已被两人全然挡住,不可得见,只好转头望向容娜,等她拿主意。 容娜暗地叹气,只好摆手让医师留下些药物器具,先行退下,自己与侍女一道把饭菜分好,末了,又朝赵佑恭敬行礼,奉上食物。 美人陪侍,赵佑却并不领情,淡然道:“饭食放在这里就好,你们先出去,半个时辰之后来收碗便是。” 容娜怔了下,目光在几人面上打了个转,又有意无意朝地上沉睡之人看了一眼,带着侍女默然退出。 走出房门之际,忽然回头,朝古风尘轻声道:“凌儿……更瘦了……” 说罢低低一叹,带上房门。 赵佑之前一直盯着那容娜看,见她自始至终蹙着眉心,面带愁容,不觉但头打趣道:“古岛主,你这位侧夫人真是对你情深意重,生怕你受委屈,都快要哭了。” 没等到他的回答,赵佑也不理会,端起饭菜轻嗅,并举筷送了一点进嘴,又用手指沾了点清水在舌尖浅尝,仔细检查之后,才点头道:“饭菜没毒的,大家都来吃。” 经过早上这一场恶仗,众人早就饥肠辘辘,闻得那饭菜香味,铁士和小乐子都凑过来,三人端起陶罐大口进食,赵佑边吃边推了一只陶罐过去:“古岛主,你也来吃,莫要客气……” 古风尘头也不抬,只阴沉着脸,也不知在想什么。 吃过之后,小乐子收拾了餐具放去门外,铁士守着古风尘,赵佑则是取了只小碗,倒了小半碗清水,小心翼翼去喂那些昏迷不醒的门人,一面做一面说道:“我需要一艘结构坚固性能良好的大船,船上要有足够的淡水和食物,再准备些衣服,两日时间应该没问题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沉默羔羊 “你们为何要去海南岛?” 背后忽然传来一声,赵佑愣了下,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古风尘在发问,手上动作不停,信口道:“当然是去看美女啦,听说海南岛的巫女岛主长得美艳动人,我们几个都是未婚之人,去看看传言是否属实,若是真的,就争取把她娶过门……” “妄想!”古风尘手足被制,无法发力,只恨得咬牙切齿:“马丽莲高贵圣洁,岂容你等随意亵渎,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哦?”赵佑听出些端倪,转过头来,朝他微微一笑:“真正想吃天鹅肉的,是古岛主见吧……” “我……”古风尘被他说出心事,声音梗住,渐渐低沉下去:“我已有妻儿,马丽莲不会愿意与人分享……” 原来这南北岛主都对那马丽莲暗生情愫,将之当做心目中的女神,怪不得矛盾这样深厚,无法调和。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纠结,真是纠结。 却不知那马丽莲生着一张怎样娇媚惑人的面容,竟使得男子为她如此着迷。 正想得出神,耳边风声微动,手腕一紧,被人拉到屋子一边,少年温热的气息凑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容娜在外面,她传递了个讯息给我,说是想单独与你谈谈。” 赵佑微微挑眉,并不在意:“谈什么?” “她说她知道怎么解这幽冥之秘,想跟我们合作。”小乐子顿了下,又补充道:“她看起来很着急。” “她着急什么,怕我们临时反悔撕票?”赵佑轻笑,想起容娜临走时那怪异的眼神,低喃的话语,一个念头忽然在脑中闪过,不禁盯着他低呼:“凌儿……难道她是……” “没错,她的儿子也如此这般,昏迷不醒已一年有余。” 小乐子笑了笑,眉宇间满是喜色,薄唇轻启,再度靠近:“她还说,解药是现成的,就在海南岛,在马丽莲身上。” 赵佑眨着眼睛,显然无法理解:“马丽莲身上,那是什么?这桃花海南两岛,不是说同气同枝,渊源深厚吗,他夫妻二人为何不去讨要?” “因为,那解药是……巫女之血。” 是夜,屋外满目浓黑,唯有后院一间小屋里透出些许微光。 赵佑被带路的侍女领到门前站定,略有一丝迟疑。 里面会有些什么,异兽?伏兵?陷阱? 不由自嘲笑笑,希望……不是鸿门宴吧。 小乐子踏上一步,咯吱一声推开门,烛光里坐着一名素衣女人,似是方才哭过,脸上泪痕未干,一见两人立在门口,眼睛一亮,顿时生出希冀的光彩。 正是白天见过的古风尘那位侧夫人,容娜。 “赵公子。” 容娜走上前来唤了一声,嗓音有些嘶哑,朝他身后看看:“岛主他……可知道你过来?” 赵佑摇头笑道:“古岛主睡得很好,对你我之约一无所知。”这侧不是假话,铁士点了他的睡穴,保管整夜无梦,一觉睡到天明。 容娜定下心来,侧身请他入内,赵佑朝里望望,脚下不动,笑道:“有什么话就在这门口说吧,这夜半三更的,被人看见不好……” “赵公子不必担心,我虽然只是侧夫人,便我容家在南岛名号还是叫得响的,屋外都是我的人,表面遵从岛主,实际上都是听我的。”容娜说罢凄然一笑,幽叹道:“我早该想到,他古族一脉到这一代已然衰败,想以我容家势力为背景顺利登位,才会娶我……” 赵佑不明其中缘由,只微笑看她。 “对不起,我失态了……”容娜别过脸去,抹了抹眼睛,深吸一口气,再次转过来时,神情已变得坚定而决然:“我知道赵公子不会信我,我这就带你去看……” 她边说边往里走,赵佑直觉举步跟上,随她穿过空荡荡的屋子,走进里面的内室。 内室里也是烛火微微,光影朦胧,房中摆设物件甚少,却十分精巧细致,这设计制作之人显然花了不少心思,靠墙的位置架着一张竹木大床,薄纱低垂,帐中映出一道瘦小的身影。 容娜放慢了步子,缓缓走到床边,掀开纱帘,柔声道:“这就是我的儿子,名叫古凌,下月就满五岁。” 榻上的孩儿仰躺着,双目紧闭,容貌清秀,五官与容娜确有几分相似,白皙羸弱的小身子静静地沉睡着,像是一只软绵绵的小羊羔,与那边屋里的众人一样,沉寂无声。 赵佑与小乐子对望一眼,虽然之前已经知情,此刻却是被这情景惊得鼻头发酸。 那个孩子,身形看起来就三岁的样子,甚至更小。 软软的,静静的,几乎没有呼吸。 容娜坐在榻边,含泪抚摸着孩儿的脸蛋,一滴泪在眼角滑落,徐徐说道:“古风尘是上任岛主的独子,第一位夫人八年前因病过世了,然后就娶了我,当初是以正夫人的身份过门,婚后生活倒也和睦,相敬如宾。凌儿出生之时,适适海南老岛主退位,新晋岛主前来祝贺……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天,他直直看着那个马丽莲,差点连手中抱着的孩儿都摔落在地上。从此之后,他就再没给过我好脸色,连自己的亲生孩儿都是爱理不理,一门心思就在那青春美丽的巫女身上,他那么喜爱她,顺从她的意愿,为她做许多事情,南岛上最好的珍珠,最驯服的灵兽,但凡能被马丽莲多看一眼的,他都千方百计双手奉上。” 赵佑好奇道:“那海南岛不是有护岛神鸟吗,古岛主不是童男去不了,他们怎么见面呢?” 容娜咬唇答道:“有时是马丽莲到桃花岛来,有时也亲自接过去,有她在,那神鸟就温顺可人,不敢造次。” “他们在一起都做些什么?嗯,那个,你有没有捉奸在床?” 容娜摇头道:“他们关上房门单独见面,任何人都不得靠近,我不知道。” 赵佑无言喟叹,古代版的《牵手》,实在是纠结! 心底有点疑问,脱口而出:“那个马丽莲,真的那么美?” 容娜看他一眼,叹气道:“赵公子有所不知,马丽莲的模样或许没有汉家女子那般精致纤细,但是那身段眼神,还有那春意风情,世间男子无人可以拒挡其魅力。” 小乐子听得一笑,在旁插话道:“这倒也难说,总会有例外的。” 赵佑也是点头:“虎儿不用说,肯定过关;孟珂也算一个,还有陈奕诚,再想想……还有……” 小乐子扁了扁嘴,等待半晌没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得满面委屈:“我,难道不算么?” “去去去,你不算!”赵佑不耐挥手,朝容娜道:“那后来呢?” “后来……”容娜眼神一黯,似是陷入久远的回忆当中,半晌才续道:“凌儿两岁那年,他在岛上发现一名平民女子,容貌居然与马丽莲有三分相似,一时欣喜若狂,把她娶进门来,做了侧夫人。没想到那女子却是个不甘人下的性子,进门一年多没生出子嗣,竟然对凌儿怀恨在心,趁人不备把凌儿带去幽冥河边,推进河中!” 赵佑轻啊一声,又听得她冷笑道:“她以为人不知鬼不觉,却不料有人远远在山上看见,悄悄向我禀报,凌儿捞起来的时候只剩半口气,她还假惺惺来劝慰,我直接拔出岛上腰间的佩刀,一刀插进了她的心窝……呵呵呵,你们说,我做得过分吗?” “不过分。”赵佑挑眉,眯起眼道:“我要是你,我连同那胡乱娶亲的古风尘一起捅了。” 身旁少年瑟缩了下,似是想申辩什么,被他一眼瞪视回去。 “呵呵呵……”容娜又是一阵大笑,直笑得花枝乱颤,笑出了眼泪:“赵公子说话真是让人熹欢,我也从来都没觉得自己做错了,可是还是被他废去了正夫人之位,眨为侧室,要不是念及我娘家的支持,他指不定会要我的命,她目光转回床榻,眼波放柔,伸手掖下被角,慢慢将褶皱理顺,又低低道:”正室如何,侧室又如何,我心灰意懒,只想凌儿早日苏醒,我们母子俩平安度过此生,他思慕谁,喜爱谁,迎娶谁,都跟我没关系,可是那一天,当我好不容易在古藉上找到那条解除幽冥之秘的法子,心想两岛关系甚好,此举实在是小事一桩,于是兴冲冲前去找他商量,他竟然派人将我关押起来,还恶狠狠说不准我离开这院子半步……“ 说着,忽然掩面低喊道:“原来他早就知道,一直都知道这法子!可是马丽莲是他心目中圣洁高贵的女神,别说是她几滴血,就是她一根头发,他都是舍不得的……” 居然有这样薄情寡义的父亲! 赵佑看着那床榻上一动不动的孩儿,气得一拍床柱:“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这拍打的声音并不大,容娜却听得眼睛亮起,神采闪烁一阵,到最后,化作两道利芒,满目愤恨,咬牙切齿:“我先前念及夫妻之情,不曾忤逆他,而是另谋解药,但是凌儿体弱,已经坚持不住了,可恨他还是不愿去派人去求马丽莲的血,哪怕只需要几滴。他毕竟是岛主,御兽之术又比我高,我没法如愿……” 说到此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当了公子的人质,自身难保,公子的朋友也中了幽冥之秘,与凌儿同病相怜,而且我在门外听到,公子一行欲前往海南岛……” “所以,你就动了心?”赵佑恍然大悟,原来她找那医师来诊病,不见得真是为了古风尘,而是为了确认众人的症状,以便有机会与自己谈合作条件。 “是,我还听说,公子是天外奇人,有护身宝剑,身边两员大将也是武艺不凡,不仅平安出入禁地,就连大圣都不是公子对手。海南岛之行,我会全力协助,公子必定顺利无虞,届时还望公子念在这告知真相的情分,赐我凌儿一份解药。” 天外奇人? 听这传言传的,怎么没说他三头六臂,腾云驾雾? 赵佑听得好笑,朝她摊手道:“古藉在哪里,拿来我瞧瞧。” 容娜怔了下,起身在柜里摸出一个布包,从中取出一册通体泛黄成色斑驳的竹简奉上。 赵佑瞟了六眼,感觉无弁,拿在手中一阵翻阅,凭借前世在那家旧店打工的经验,认定并无作假,确是一册年份久远不可追溯的古藉。 经容娜指点,翻到了那段文字,倒是写得极其简单金糊,只说中了幽冥之秘的人,须得饮下世代相传的海南巫女之血,方能解除症状,恢复神智。 文宇下,是数道深深的划痕,似是被尖锐之物刑过,还有着淡淡的血色,其中恨意痛意,可见一斑。 赵佑目光在容娜光秃秃的手指上暖过,将古藉收拢放下,心思稍转,面露关切。 “若是他日古岛主得知我们如此对待他的心上人,只怕会连累到你,到时候你怎么办?” “不会有那一天……”容娜咬了咬唇,目光里闪过一丝狠绝:“南岛不可一日无主,只要我凌儿一醒,我便召集娘家势力,立他为新任岛主,今后再没敢欺辰他!”言下之意,却是趁机与古风尘彻底决裂,默认其被扣为人质继续软禁,从此任他自生自灭,不闻不问。 赵佑暗叹一声,看来她已经被古风尘抛妻弃子的行为伤透了心,仇恨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枝蔓缠绕覆盖,如今只剩下一个空名,夫妻之情荡然无存。 古风尘,半生为美色所惑,却忽视了一件事:身边女子容貌温婉,亦有着刚烈如火的内心。 “我不是贪重权势之人,但是我愿意为我的孩儿放手一搏!” 好一个放手一搏…… 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七彩水仙。 金谷虫母虫。 巫女马丽莲之血。 每一项目标,都关系到至亲至爱之人,这海南岛,势在必行! “好吧,我答应你,互助互利,成交。” 双方将行程计划谈妥,就见眼前人影一晃,容娜泪光盈盈,拜倒在地。 “请公子成全,只要救得凌儿,容娜日后为公子做牛做马,亦心甘情愿!” 赵佑上前扶起,嘻嘻笑道:“不必客气,到时候给我颁发一枚荣誉岛民的勋章,能让我随时带朋友前来参观考察就成。” 说话间,眸光一闪,心底倒是有些想法,日月神教门人久居中原,海事经验缺乏,送来岛上学习提高,倒是很有必要。 眼见夜色渐浓,当即与容娜道别,带着小乐子步出门去。 穿过光影昏暗的回廊,一路疾走,听得身后有人嗓音委婉,低低在唱。 “芦苇高,芦苇长,芦花似雪雪茫茫——苇根最知风儿暴,苇叶最知雨儿狂。 芦苇高,芦苇长,芦苇荡里捉迷藏。 隔风隔雨遥相望,不见儿郎催肝肠……“ 这容娜竟有一副天生好嗓子,歌声细细,余音绕梁。 赵佑听着歌谣,不由放慢脚步,眼底渐渐有了一丝温热。 心再狠,胆再大,始终是个可怜的女人…… 这脚步微滞,身旁之人索性也停下来,俊脸凑近,朝他微微一笑。 “主子在想什么,可是在打这南岛的主意?” “我在想……” 赵佑拖长尾音,看着那俊秀的眉眼,心底突然浮起一个想法,一时眉开明笑:“我在想,在这岛上给你讨房夫人回去,让你乐家后继有人……” 小乐子眸色加深,唇角扯动:“什么意思?” “容娜废了古风尘之后,也就是自由之身,她年纪虽然比你大些,但姿色还是不差,在岛上又有身份背景,那孩子也长得不坏,我见犹怜……”赵佑没注意他眼底氤氲的愠意,越说越是兴奋,一掌拍向他的肩膀。 “这买大送小的买卖,包嫌不赔!” 次日雨过天睛。 阳光如点点金斑,洒落在蔚蓝的海面上,此时风平浪静,确是出海的好天气。 一艘乌蓬大船停靠在南岛港口,船头雕着狰狞兽面,舱内宽敞,足以容纳好几十人,容娜细心,还专门布置出一间休息室供赵佑使用。 根据昨晚谈好的出行计划和互助条件,昏迷不醒的门人均留在南岛,由养伤的铁士负责守护,而赵佑则是和小乐子一道,再带着容娜特地挑选出来的十名亲信侍卫,乘船去往海南岛,拜访巫女马丽莲。 七彩水仙和金谷母虫都是身外之物,靠他那张亲和力十足的俊脸,再加上口若悬河舌灿莲花的本事,想来难度不大;至于巫女之血,就有些麻烦了,绞尽脑汁也没个好法子,而时间不等人,只好先行出发,再慢慢思量。 在上船之前,赵佑想起一事,便请容娜想办法给北岛那边带去个口信,指明是给兆飞颜,说自己另找途径去了海南岛,让她放心。 第一百三十章:没良心的小子 容娜一口答应下来,想必是会错了意,嘻嘻笑道:“那位兆家小姐我倒是见过,生得好生水灵,与赵公子真是天生一对!” 赵佑抓了抓脑袋,也懒得否认,哂笑:“他大哥很凶的……”目光一转,看见小乐子领着南岛侍卫将行囊搬运上船,赶紧朝容娜拱手道别:“我们这就出发,争取早日回返。咱们后会有期!” “赵公子,一路平安,早去早回。” “大人保重!” 赵佑挥了挥手,顺着岸边架设的木板径直跳上船去。 船已起航,舵手们各就各位,奋力拴浆前行,激起层层浪花,岸边的人影越来越小,终于消失不见。 每前行一点,离海南岛的距离便缩短一分。 赵佑立在船头,禁不住心中雀跃,侧头唤道:“小乐子,你说……” 身旁并无半点人影。 这小子,还在跟自己闹别扭呢! 昨晚两人从容娜房里出来,自己不过是好心好意说了句给他讨房夫人,不想他竟丝毫不给面子,板起脸扭头就走,任自己在后面喊破了嗓子,都不予回头。 哼,臭脾气的小子,看我等会怎么收拾你! 在船上找了半天,才在船尾发现那道清瘦单薄的身影,他身着一件青色长袍,正往远处眺望,海风吹来,衣带飘飘,有种翩然若仙意欲乘风归去之孤独感、一夜过去,貌似又苍白消瘦了几分。 赵佑看得微微一怔,倒没有内疚感,只是隐隐有丝怒气,也说不清是因为什么,心念意动,上前扯住他的衣袖,直朝船舱拖去。 “我们谈谈!” 到了休息室门口,赵佑直接把他推了进去,自己也是一步踏进,拉上房门。 小乐子被他推了个趔趄,退后几步才颤颤站稳,淡淡道:“主子要谈什么?” “谈什么,自然是谈你。”赵佑双手抱在胸前,牙齿咬唇,没好气道:“你说,我哪点惹你不高兴了,尽给我摆脸色看,还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我没有不理你。” “还说没有?!” 赵佑低喝六句,想着他方才的回答,以前他自称奴才,在宫里唤他王子,宫外唤他主子或者公子,现在倒好,直接你我相称,没有半分尊敬之意,乖乖,看这脾气……都是自己一味宠爱纵容的结果! 小乐子没再说话,只是低下头去,肩膀微微耸动,似被那声喝问吓住,暗地抽泣,直把他看得仰首长叹,郁闷难抑。 摊上这么个娇滴滴的属下,真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长此以往,那还了得! 怒其不争,一个箭步上前,手指敲上他的胸口,戳戳点点:“没良心的小子,本少爷对你还不够好么?这四年来,宫里好吃的好用的好玩的,哪次少了你的份;凡事替你着想,为你担待,有亏空你的时候吗?成天小媳妇受虐的怂样,你倒是说说,你到底委屈个啥?说啊,你说话啊!” 小乐子头也不抬,只幽幽叹气:“我无话可说。” “你……” 赵佑压了一晚上的火气顿时蹭了上来,呼呼直朝头须上冒,指着他道:“你小子真是无法无天了,这几天日子过得太安逸,欠揍是不是?好,我成全你……” 扯开架势,一拳飞速捶向他胸口,不想拳头到了半空,竟被他拦腰截住,双掌包裹。 小乐子抿着薄唇,带着重重的鼻音道:“主子……很喜欢做媒么?” 赵佑扁了扁嘴,就说嘛,果真是为了昨晚所说娶亲之事,在生自己的气呢! “也谈不上喜欢。” 挣了挣,没能挣开他的手掌,索性任他屋着,皱眉道:“我是觉得容娜条件不错,在这岛上有权有势,会照顾人,虽然不是什么黄花姑娘,又生过孩子,但是细想下,这反而是优点……” “那你怎么不指给铁士?为何偏偏是我?” 呃,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么? 赵佑讪讪笑道:“那个,铁士跟你不一样。” “不一样?”他眸光一闪,执着追问:“有什么不一样的?” 赵佑吸气,沉寂了一会,即是心一横,真截了当全盘托出:“我这是为你好,你自己想想,你是宫内之人,年轻时倒是风光在外,以后老得动不了,身边没个伴,膝下也无子女,谁来照料你呢?我看那容娜对你颇为留意,她自己也说后半生无欲无求,这现成的妻儿,绝对不吃亏的,我们现在救下这孩子,将来他自然会好好孝敬你,给你养老……” 这个朝代也有不少太监娶亲的事例,不过大多是找些过气的青楼妓子,一般女子却不会愿意将终身托付给宦官阉人,其它他都没太大把握能说服容娜,届时还须以巫女之血为要挟,才有实现的可能…… 小乐子咬着唇,简直哭笑不得:“主子连我身后之事都考虑到了?” 赵佑点头,眨眼笑笑:“怎样,感动吧?” “感动是感动,不过……” 他眉宇紧蹙,手指用力握紧,眼底波光荡涤,闪耀不定,“我对别人的孩子没兴趣,不必胡乱硬塞给我,我只想要……” 可怜的,看他这模样,眼泪都快出来了。 哎哎哎,脑子糊涂了么,这都净身做了太监,还想要什么——赵佑被他捏得微微生疼,忍不住叫道:“好啦,既然不满意,大不了我收回之前所说,以后另外给你安排便是。这样总行了吧?” 小乐子却没有依言放手,而是目光紧紧缠住他,满目莹莹,低头凑近:“主子答应过让我跟着主子一辈子的,为何现在想反悔了呢?是嫌我么?嫌我只是个小太监,不配主子尊贵的身份……” 赵佑听得直翻白眼。 嫌他? 自己会么?敢么? 随便一番哭诉,他那眼泪都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淹没自己千次万次…… 话说这样的属下,自己敢嫌弃他么?! 咬着唇闷着头反复思量,实在不服气自己怎会每次都被他吃得死死的,毫无招架之力,见他还是握着自己的手不放,于是用手肘去推他:“喂,这舱里热,别挨我那么紧!” 小乐子微微一笑,改为抓着他的胳膊,身躯反而愈发贴伏上来。 “主子这身子,总是又怕冷又怕热的,我不在主子身边侍候着,怎么能放心呢?” 赵佑白他一眼,伸手过去,随意揉捏着他白晰细致的面颊,哼道:“没志气的,一辈子跟着我,难不成你想给我当一辈子的奴才?” 这肤色,貌似又没那么黑了,跟宫里的时候差得不多…… 小乐子没吭声,微微的呼吸吹在他耳畔,和舱外海风一般轻柔,湿润,半晌才低低笑道:“我当然不想给你一辈子当奴才……” 赵佑正眯眼感受着指下的柔滑,神智有丝恍惚,随口道:“那你想给我当什么?” “暂时保密。” “保密个屁!”赵佑听得火起,一把捏住他光洁的下巴,手指顺势滑到平顺的喉间,双手围合,逐渐用力:“你说不说,不说我就用刑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小乐子不躲不闪,只是笑:“我说了,主子可不能生气……” 不知是两人身体贴得太紧,还是门窗皆闭的舱里空气不好,赵佑竟觉得心底燥热,无意识舔着嘴唇,轻哼:“会让我生气,必是什么大逆不道的意愿……”确实想不到他要谋求什么,见他不做声,又道:“你且说来听听。” “我的意愿,从来都只有一个……”小乐子有意无意拖长了声音,眼底的笑意越发浓烈,最后慢慢俯身,低头…… 这小子,长得真好看,眉眼朗润,鼻梁挺俊,就连那微微开启的薄唇,都是绯艳如霞,徇丽若炽。 舱外,微负轻轻,海浪声声;舱内,翩翩少年,青春靓眼。 妖孽啊妖孽,魔鬼啊魔鬼…… 赵佑模糊地想着,心头一凛,陡然侧头过去,盯着那闭合的舱窗——“什么声音?!” 随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桃花岛特有的毡帽上挡住少年满蕴深情的眸光,也顺带承接了那个温柔如风的吻。 呜呼哀哉,谁说耳目聪慧是件好事,他头一个跳出来反对。 忍住熊熊燃烧的心火,小乐子暗地叹息着,不敢耽误正事,疾步过去推开窗户。 扑哧扑哧。 远远的,半空中又传来扇翅声,一小团绿云飘了过来。 护岛神鸟? 有人在舱外叫道:“赵公子,神鸟已飞来带路,前方就是海南岛了。” 赵佑喜出望外,赶紧拉了小乐子奔出门去,在桃花岛已有前车之鉴,这回也学乖了,将琅琊神剑挡在身前,凝神眺望天边飞来的鸟群。 的确是鸟,足有好几十只,个头倒是不大,黄嘴碧身,头顶一点水红,双目黑得发亮,与前世见过的翠鸟体型色奉相仿,却显得精致许多,灵性十足。 鸟群在甲板上空盘旋一周,随即队型散开,在众人头堕身边低低掠过,似是在检查各人气息,没过一会,即是发出清脆欢叫,重新聚拢一气,集体转向,朝东南方展翅高飞去。 手中长剑沉寂无声,纹丝不动,只散发着淡淡紫光。 赵佑吁了一口气,心思安定,这是真正的海南神鸟,梦寐以求的海南岛已在近前! “跟上神鸟,加速前进!” 一声令下,舵手们卯足了劲道划动船桨,鸟群在前忽高忽低飞行引路,乌蓬大船乘风破浪,利剑一般直指海天一线间,那里,青山如屏,白瀑似练,一座极大的岛屿渐渐露出形状,呈现眼前。 怪不得先前会错认,一眼望去,这海南岛与桃花岛外观确实相差无几,教是奇峰怪石、林木青翠,风景秀美至极,就连岛屿正中的主峰,都是一般的高耸入云,直插苍穹,只除了一样——桃花岛主峰之上玄冰白雪,与周围绿意相映成趣;而眼前这海南岛,则是云雾萦绕,烟尖灰黑,悬崖峭壁隐约可见,顶瑞竟有着丝丝缕缕的黑烟,烟中还夹有火光。 赵佑看得暗自称奇,却见一名舵手指着那岛上主峰,颤声低呼:“看,有人在放火烧山!” “不对。”小乐子摇头道:“谁能攀得这样高,再说山上点火,火势也不会这样大。” 赵佑咬唇不语,只觉越是靠近岛屿,身乒越发燥热不安,心知自己五感起常,直觉精准,这岛屿委实有异,不由扬声高叫:“停船。”随即踏上一大步,仔细查看。 忽听得岛上轰隆一声,一道黑烟冲天而起,有什么东西通红明亮,又澄黄闪光,从那主峰山顶喷射溢出,顺着山势缓缓流动,一路向下,就好像煮沸了的浓汤从饭锅里沸泻出来一般。 想起两人方才的对话,山顶点火。放火烧山…… 老天,这个是……是…… 赵佑呆呆望着那巨大火柱,只觉得周身僵硬,动弹不得。 奶奶的,这是啥运气? 这该死的海南岛,不来则已,一来就遇上千载难逢的旷世奇观! 火山爆发! 可是,老师秦俊杰从未说过这海南岛上有火山啊。 又或者,这原本是座死火山,而今正好复活,全然喷发…… 赵佑倒吸一口气,飞奔到船舷边上,将琅琊神剑探入海水中,过了一会拔起一摸,但觉原本冰凉的剑鞘竟微感温热。 除了火山喷射,还有什么能让岛旁的海水变暖——没错,是真的,真真切切的火山爆发! 赵佑一旦确定,即是朝众人跺脚大叫:“快,往回划!快啊!” 舵手们见他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虽不甚明白,却也遵从命令,调转船头朝来路驶去。 又是隆隆几声,岛上山石摇晃,就连行驶在海面上的大船也是微有晃动,赵佑赶紧让众人加速划桨,那十名负责保护他的南岛侍卫也加入进去,一行人挥汗如雨,疲于奔命,也不知走了多远,身后渐渐安静下来。 小乐子回头望望,道:“那火光好似停住了。” 赵佑立在船尾,凝神仔细朝岛上望去,确实如他所说,那火山口的岩浆流速明显减慢,正缓缓凝固,再往四周看,岛屿西侧山峰耸立,想必是由那火山的熔浆干万年来堆积而就;东南面却是一片平原地带,一眼望不到尽头,则应是火山灰逐年倾入海中渐渐形成。 那平原上树木青绿,高大茂盛,其间藤蓬缠绕,俨然便是一大片温热带能丛林,而丛林背后,视线触及不到的地方,却是自己欲要前往的海南岛专属庭园。 正看得出神,却听得身边一名侍卫轻声询问:“赵公子,我们现在怎么办?是返回南岛吗?” 赵佑摇了摇头,思想一阵,咬牙道:“再前进一里,然后抛锚停船,原地待命。” 幸好自己早有防备,船上食物和淡水存储丰盛,足够这一船人十余天的用量,就不知道这火山什么时候才能完全停歇,一行人能够平安登上海岛。 人的力量与大自然相比,确是微不足道,赵佑心知着急不得,吃饱喝足,索性在舱里蒙头大睡,养足精神备战下一轮寻幽探秘。 自从上了桃花岛,这数日以来,一种腥风血雨,陷阱重重,他既为门人的伤亡自责歉疚,又担心月清宫中母后的安危,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如今海南岛就在前方,心里一块石头大抵落地,是以脑袋一挨上枕头,就沉沉睡去。 这回小乐子倒是乖巧,也不来闹他,就中途轻轻进来掖了下被子,随即带上房门出去。 门窗虽闭,舱外的声响仍是丝丝入耳,海浪拍打声,夹杂着众人说话声,欢笑声…… 听这话声,他们好像是在——钓鱼。 赵佑揉了揉眼,伸个懒腰慢慢坐起身,穿上外衫,戴好毡帽,随便擦了把脸,打开房门走出去。 “这鱼竿真好使!比岛上许多老爹做的还好!” “是啊,今日收获不少,晚上我来做烤鱼,保管你们吃得把舌头都吞进去!” “好啊好啊,好久没尝到你小子的手艺了,真想念得紧……” 乌蓬大船在海面上停驻不动,甲板上人样围合,正七嘴八舌高声说笑,见他过来,皆是笑着行礼。 “赵公子,咱们今晚有口福了,薛六的酱汁烤鱼是祖传技艺,味道是出了名的好!” 赵佑随口笑着:“是么,那我可要多吃一些。” 说话间,人样朝两边分散,给他让出一条通道来,赵佑一眼就看见三人坐在船舷边上垂钓,其中两人是船上的舵手,另一人却是小乐子。 “你会钓鱼?”赵佑走去他身边。 “是,主子。”小乐子将钓竿放下,站起身来,冲他展颜一笑:“以前在老家的时候,经常在湖里钓些鱼虾,送给妹妹养着玩。” 第一百三十一章:太虚幻境 小乐子的家乡与南越国相邻,是赵氏王国有名的水乡,湖泊众多。风景如画,这些水乡子弟大都擅长凫水垂钓,并不足为奇。 赵佑听的点头,见得脚下放着一只诺大的木盆,盆里游着好几尾圆圆滚滚的灰色大鱼,还有一些鲜活游弋的小银鱼。 有人将鱼竿接过去,笑道:“赵公子末看着盆里只有这几尾鱼,都是浅海里最好的银鲦。还有灰斑,那些不好吃的扁口啊红眉啊,我都是放回海里去了的。” 鱼竿在几人手中传来递去,均是仔细端详,啧啧称奇,看向小乐子的眼光充满钦佩,赵佑心头一动,道:“只一会不见,你就跟他们混的这样熟稔了?” “也没什么。”小乐子说的轻描淡写:“就是帮他们改良了下鱼竿,容易钓上大鱼来。” “会做竹弓,会雕人俑,会编草帽,还会弄鱼竿……”赵佑拉起他藏在袖中的手掌,那是一双相当漂亮的手,仿佛雕塑家刻刀下的杰作,手指柔软,白皙修长,翻来覆去找不出一点瑕疵来,只把赵佑看的叹气:“我真想不出,你还有什么不会做的?” 小乐子眨眼道:“我不会做的其实很多……” 赵佑侧头想了想,笑呵呵道:“总不能什么都占完了,比如持剑握刀,拉弓射箭之类,自然是别人比你强些。” “别人?” 小乐子脸色未变,唇边仍是一抹淡淡的笑意,只眸底愈发黑沉,“这别人,可是说的陈奕诚?” 陈奕诚? 赵佑怔了下,笑道:“我还没指名道姓,你怎知就一定是说他,不是另外的人?其实,我想的是铁士呢。” “当真不是他?”小乐子笑了笑,目光流转。似有深意。 “我说不是,自然就是了……” 目光别开,越解释越觉得心虚。 不对不对,他该想谁就想谁,当说谁就说谁,全屏自己意愿,为何要觉得心虚呢? 略有一丝憋闷,索性背转身去,望向远方尘烟消散,云雾弥漫的岛屿。 自己人在此处,陈奕诚与大王兄赵文,现在还不知身在何方呢…… 过不多时,眼尖日头西下,众人也不贪多,开始收拾鱼竿钓具,船上厨子招呼几人将水盆搬去后舱,开始准备晚饭。 这一餐海船夜宴十分丰盛,有用竹签串号考的外酥里嫩酱香十足的银鲦鱼,还有色如牛乳入口鲜美的紫菜灰斑鱼汤,加上从桃花岛带来的干粮熏肉之类,一船人吃了个饱。 赵佑久居中原,也难得吃到一回美味海鲜,不知不觉已经是肚子溜圆,吃完之后在船头船尾来回走动,帮助消化,与值守的舵手侍卫聊大半夜才回房睡觉。 次日,又是悠闲垂钓,烹鱼为乐;休歇得当,养精蓄锐。 如此过得两夜一日,到第三日清晨,刚起床,就闻半空中振翼武动之声大作。 有人叫道:“快看。神鸟又来了。” 赵佑不出船舱,但见一群碧色神鸟从东南方向飞了过来,到得甲板上方,就在众人头顶上盘旋飞舞,上下翱翔,其间碧羽缤纷,煞是好看。 鸟群发出阵阵啼鸣,飞了一阵,随机掉头回返,飞飞停停,似有召唤之意。 传说众人看得欢喜,叫道:“赵公子,神鸟是让我们上岛呢!” 赵佑朝岛屿的方向望了半晌,岛上一片安宁平静,也不见有何异状,想是哪火山喷发已经停止,岩浆正逐渐凝固降温,四周恢复原貌,并无可怖之处。 这下,应该可以顺利登岛了吧? 转头过去,见众人面露喜色,自己心里也是愉悦无限,当即下令起锚,让舵手迅速就位,跟着神鸟前行。 众人飞速划桨,大川稳稳朝着岛屿方向行驶,渐行渐近,只小半个时辰,船舷已经触到浅滩礁石,但见那鸟群展翅不停,继续朝东南方飞去,最后飞进秘密丛林,林中似有人影晃动。 不等赵佑说话,身旁一名南岛侍卫上前一步,率先开口,朝那林子方向抱拳禀告:“我等奉古岛主之命,有事求见贵岛玛丽莲岛主,请与带路!” 人影突然消失。 那南岛侍卫一连喊了好几声,林中都是一片寂静,只余鸟鸣虫鸣。 赵佑举目四望,眼前景致跟老师泰俊杰所绘的海南地形说图大体相似,要去那岛主庭院,就必须穿过这片丛林,除此之外,别无他路,但这主人不现身,自行前往终究不太礼貌,激怒那巫女岛主,却不太好。 正觉为难,林中一道少女嗓音脆生生响起。 “敝岛岛主近日闭关修炼,事关紧要,一律不见外客,敬请自便。” 呃,不见客? 赵佑心头着急,不管三七二十一,径直朝那树林喊道:“这位姐姐等下,我等有钥匙求见岛主,人命关天,还请姐姐通融相传,姐姐大恩,永世不忘!” 那人噗嗤一声娇笑:“喂,你叫谁姐姐呢?” 赵佑听得她语气软下,不如方才一般严肃自持,心道有戏,赶紧上前,朝人声处鞠躬作揖,厚着脸皮陪笑道:“我叫你啊,姐姐声音好听,想必容貌也生得极美,今日相逢乃是缘分天定,出来让我见见可好?” “呵呵,你这人真好玩,”那女子笑了笑,颇为无奈道:“岛主有令在先,姐姐我也是奉命行事,你还是回去吧,下月十五解禁之后再来……我记得你的声音,到时候一定让你如愿得见。” “哎,姐姐……”赵佑听得他脚步微错,大为焦急,当即追上几步,叫道:“姐姐留步,请听我一言!” 但见林中光影晃动,似有一抹粉色朝东南方向飞掠过去,飘飘荡荡,形同鬼魅。 “切记,密林凶险,万万不可硬闯,届时我再来带路……” “别走,别走啊!” 赵佑眼见挽留无望,不禁狠狠跺脚,提着琅琊神剑就要朝林中奔去,先前朝林中冰雹那名南岛侍卫急忙唤住:“赵公子且慢,请听我一言。” “你说。” 那侍卫看了看眼前密林,语气里不无畏惧,“我听古岛主说过,这丛林之后叫做灵虚幻境,才是海南岛前任岛主以巫术幻化而成,其中迷雾不断,陷阱重重,必须是由海南岛人亲自带路,才能顺利通过,否则……” 赵佑听得挑眉:“否则什么?” 那侍卫叹气道:“轻者神智全无,堕入魔道,重者身躯尽毁,灰飞烟灭。” 赵佑不以为然,朝他晃了晃手中的长剑,笑道:“我有神器护身,不会有事的。” 那侍卫看了看他的剑,仍是摇头:“此时已是月底,离那解禁之日也不过是十来天,赵公子还是随我们返回船上,等期限过后再来吧。” “不行。”幽冥之秘可以等,金谷虫也可以等,但是母后所中的双头怪蛇之毒却是时不待人。 前路必然艰辛,这十名南岛侍卫,实在没有必要跟着自己去冒险。 赵佑转头过去,看看身后一脸犹豫的众人,轻声道:“你们随行引路的职责已经尽到,也不必再跟着我了,都回船上等着去,前面以十日为限,十日后若是不见我两回返,你们就驾船回去,告知容娜和我的朋友,让事实说话另寻解药。”此话一旦带到,不必多说,铁士自当明白,带众人回赵氏王国找外公医治。 “赵公子!” “赵公子,等等……” 不顾身后呼唤,赵佑大步朝前方树林走去,小乐子紧随其后。 刚踏进树林没几步,就觉得眼前一花,天色瞬间阴沉,四处树影幢幢,周围的景物竟然起伏不断,交替旋转起来。 “啊,赵公子?!” 一声惊叫后,就是无限静默,众人的身影刹那间消失不见。 赵佑心知这林子中必有古怪,有琅邪神剑在手,也不慌乱,轻轻去拉身旁之人的手。 “小乐子,跟着我,别走丢了……” 手没拉住,只触到一片衣角,那袖口触感光滑,质地细腻,似乎还绣有精致花纹,俨然是一件锦衣华服,与桃花岛上粗布衣饰简直天壤之别…… 赵佑松手,蓦然转头。 “佑……” 幽幽一声叹,似喜非喜,似怨非怨。 茫茫雾色之中,那人剑眉星目,挺鼻丹唇,一身阳光英气,正朝自己张开手臂。 “我等你好久了——”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身音。 不是小乐子,而是……陈奕诚! 赵佑啊的一声叫,直觉的,退后一大步。 浓雾弥漫,陈奕诚朝他们缓缓走来,阳光般灿烂的笑容荡漾在眉眼间:“怎么才来呢?真是想死我了,来,让我抱抱,看你瘦了没有?” “陈奕诚……” 赵佑一阵惊喜,就见他步步逼近,朝自己伸出手来,俊脸上满室欢悦之情:“你知道吗?我已经找到了七彩水仙,就在前面不远,跟我走,我们一起去摘……” “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几时骗过你?”陈奕诚手指一动,就来勾他的鼻子,赵佑微微偏头避开,笑道:“少动手动脚的,我们两没那么熟。” 陈奕诚眼神一黯,叹道:“你还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你们明担心我,明明心里想着我,为何就是不承认……” “我没有……” “别说这个了,来,把手给我……” 大手伸来面前,五指张开,宽厚有力。 赵佑盯着那只手,微有犹豫。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胸前的琅邪神剑剑身轻颤,散发出淡淡紫光,令人瞬间清明。 陈奕诚,根本就不知道他要来海南岛…… 不,他不是陈奕诚! 是……灵虚幻境! 赵佑抿唇,拔出琅邪神剑,猛地一剑刺去! 长剑入体,无声无息。 “你……好狠心!” 陈奕诚捂着胸口,直直倒下,还没到的地面,影像忽然消失不见。 赵佑大大吁了口气,果然是幻境! 自己倒是有琅邪神剑护身,可是小乐子呢,他又会遭遇怎样的情形? “小乐子!小乐子!” 赵佑口中叫着,一个转身,朝之前小乐子站立的方向奔了过去。 一缕似有似无的轻烟飘来,场景一转,确实化作一处水雾萦绕之地,四周石壁如镜,脚下红花点点,碧草茵茵,看起来像是一泓温泉,泉边湿地,两道交叠想用的赤城人影,正忘情纠缠,其上肌肤如雪,曲线玲珑,身下确实年轻男子的身躯,浅麦中带着些许蜜糖色,健康,饱满,润洁…… 竟是女上男下了的姿势! 虽然女子长发披散,如云如瀑,挡住了两人大半身影,未能见的全貌,但半遮掩间,汗光莹莹,风情旖旎,那一声声隐忍低泣,细微娇喘,以及之后的愉悦叹息,无一不说明两人的极致契合。 乖乖,身材真他妈的好! 赵佑瞪大了眼,一边感叹,一边鄙夷。 切,又是这一招,难道不知道他对这些春宫图已经见怪不惊,无所畏惧了吗? 正要故技重施,一剑刺穿幻想,却见那女子拢开长发,缓缓转过头来。 英眉微蹙,眸光迷蒙,唇瓣艳色尽染,娇颜上一片绯红,满是情事过后的醉意…… 竟是如此眼熟。 赵佑定睛细看,浑身一震。 老天,那女子竟是……是…… 是他大皇姐赵茹! 真是见鬼,这劳什子的灵虚幻境,弄啥图像不好,偏偏是自己哪高贵的大皇姐在野外与人交合。 郁闷难消,于是剑锋一抖,正待一剑刺穿画面,忽又一个念头袭来,既然女子是自己的大皇姐,那么,男子是谁,可是身边认识之人? 一念及此,立时停住长剑,目光一凛,偏头去看那男子的脸。 但见男子身躯微颤,头颅仰起,颈间喉结滚动,每一分,每一寸都充满了热烈昂扬的活力,赵佑情不自禁吞着口水,视线一路朝上,眼看就要看清面容,那男子忽然长臂一揽,一个翻身将女子颠转压在身下,反客为主,全力进攻。 至此颜面不见,只余墨发飞扬。 该死的! 只差一点,你们一点点,就看到了…… 这样起的长剑一挥,紫光如电,画面轰然一声从总破开,碎成粉末,一阵微风吹来,顿时消散无踪。 真是邪门! 赵佑定了定神,继续朝前走,边走边喊:“小乐子,小乐子!” 风继续吹,身上愈发阴冷。 场景再次变换。 夜色,浓黑得如同墨色倾泻,四周火光闪烁,来人面目狰狞。 阴风怒号,天地失色,一道清瘦的身影立在黑漆漆的崖上,周身破碎,鲜血淋漓,冷冷看着包围而至蓄势待发的黑衣人。 呃,江湖仇杀,还是谋财害命? 赵佑还没有看清形势,就见他忽然一个转身,朝着绝壁深渊展臂坠下,长袖翩飞,一如破茧之蝶。 一切快的不可思议。 惊恐声起,有人带着微微紫光如箭般射来,纵身一跃,只来得及抓住他一片带血的衣角。 熊熊烈火之中,白影闪动,夹杂着悔恨与疯狂的怒吼。 片刻,崖下万丈深渊,崖上呼号凄厉,那一声从骨髓,从肺腑里发出的哀鸣,却令人神魂俱恸,身心同伤。 血气,冲天而起。 满目艳红。 猩红的血如同雨幕一般从空中挥洒下来,顷刻成河,其中漂浮着一些不知名的支离破碎的东西,不住起伏,之后便是徐徐沉淀,归于静默。 时光如水流逝,仿佛千万年过去,又似乎只在一瞬间。 赵佑硬生生停下脚步。 再往前走便已是悬崖边上,明知是幻境,仍是被那人决然一跳所震动,有一种强烈的悲愤与绝望之情,直达内心,更有一种冲动,想过去看看,崖底到底有些什么…… 是森森白骨,还是殷殷碧血,亦或,幽幽孤魂…… 喘一口气,脚步渐渐前移。 要不,看一眼…… 似是感觉到他心头的异样,手中长剑紫光渐浓,倏地光芒大盛。 轰然一声巨响。 烟雾散去,面前树木尽数倒塌,露出一个大大的缺口,前方隐有亮光。 这亮光,是不来自四周,而是来自头顶,是真实的太阳光! “什么灵虚幻境,看来也不过尔尔!” 赵佑哈哈大笑,环顾四周,即见小乐子双目闭合,默然坐在角落,一动不动。 “小乐子!” 地唤一声,赶紧将长剑插顺腰间,飞奔过去,手指搭上他的肩头。 第一百三十二章:靡魔之音 还好,他只是脸色有丝苍白,全身各处并无异状。 只是为何不醒呢? “小乐子,你怎么了?小乐子,小乐子!”赵佑着急拍拍他的脸,又去掐他的人中,忽然肩上一沉,却是他把头斜靠过来,睁开眼,虚弱一笑:“主子,我没事。” “脸色白得跟个鬼似的,还说没事?” 赵佑横他一眼,笑道:“你都看见什么了,吓成这样?” 小乐子摇了摇头,“我没看到什么。”见他不信,又道:“我看到浓烟一来,主子就不见了,我没主子的神剑护身,怕那些妖魔前来骚扰生乱,我干脆闭目不看,然后就听到主子叫我了。” “真的没事?” “嗯。没事,就是觉得特别累。”小乐子闭上眼睛,隐住眼底那一丝倦色:“让我靠靠,就一会,好不?” 赵佑心头一软,将肩头凑得更紧些:“随便靠。” “多谢主子,”小乐子冲她弯眼一笑,毫不客气靠上他的颈窝,一边微微喘息,一边暗自吸取那一抹清香,片刻才又开口:“主子看到什么了?” 赵佑怔了下,不自然道:“有琅邪神剑在,我也没看见什么,就是些烟雾啊,用剑一刺,就散开了。”末了又道:“我一直在叫你,你听到没有?” 小乐子摇头:“没有。” 他叫那么多声,嗓子都快吼破了,居然没听到。赵佑半信半疑,手臂从他腋下穿过,将之慢慢扶起来:“我们走吧。” 幻境已破,前方想必便是通往岛主庭院的出路。 “且慢!”没走几步,就是面前一花,有人拦住去路。 赵佑抬眸一看,只见一名弯腰曲背,满面鸡皮皱纹的老婆子携着一名十一二岁的清秀少女,颤巍巍站在五尺之外。 老婆子朝两人上下打量,目光落在赵佑腰间的琅邪神剑上,眉头皱起:“你这是什么神器,竟然能抵挡我族无上武术?!” 赵佑笑道:“只是我家祖传的宝剑而已,也不算什么。” 听他如此回答,老婆子身边那少女别过脸去,悄然一笑,老婆子瞪她一眼,低声道:“还笑,要不是你心软防水,将后面的凶镜魔障统统消去,这小子哪能如此容易走出来!”手持神器便也算了,更让人称奇的是他那身边一直沉默的少年,赤手空拳,却能抵挡住自己数十年修为的霏魔之音,他,到底是谁…… 这老婆子自觉声音压低,却不知赵佑五感超常,听力过人,十丈之内的话说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赵佑听得挑眉,忍不住朝那少女多看几眼,这素不相识非亲非故的,她为何对自己暗中相助? 那少女察觉到他探究的目光,呵呵一笑:“怎么。方才叫姐姐不是叫的亲热么。现在面对面怎的反倒不理我了?” 嗓音好生熟悉。 赵佑情啊一声,惊道:“原来是你!” 还道那传话女子说话遵规守矩,有条不紊,想必已经有些岁数,没想到竟是个小丫头! 那少女眼波涌动,小小年纪竟也有几分妩媚,娇笑道:“觉得吃亏了,是不是?” “不亏,不亏。”三公子毕竟是三公子,眼珠一转,当即一个勾人眼神回敬过去,依旧眉开眼笑:“怎么会亏呢,婆婆不是说了吗。姐姐有心让我通过险境,这一份心意,我就是叫姐姐叫一百声一千声,都是不亏的。” 那少女面上微红,摇头笑道:“你这张嘴真甜,不过你都有了意中人了,不该对别的女子太好……” 赵佑奇道:“我啥时候有意中人,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少女道:“你方才在幻境之中第一个看见的人,便是你的意中人啊。” 意中人? 陈奕诚,他是自己的意中人? 赵佑摸了摸下巴,好笑道:“那么后面看见的人,又是什么?” 少女答道:“一为极乐,一为极苦。” 赵佑听得不明所以:“什么意思,可是跟我有关?” 少女张了张嘴,正要解释,却被那老婆子一口打断:“好了。看在幽朵儿的面上,我也不为难你们,你们从哪里来,就往哪里去吧,等到下月十五再来此处,让幽朵儿带你们去见岛主便是。” “是啊,那么快走吧。”那名叫幽朵儿的少女点头附和,朝两人身后一指:“退回去就可以走出密林,那些桃花岛人还在原地等着你们的。” 赵佑站着没动,正色道:“多谢两位的好意,但是我们时间紧迫,等不了这么久,如何是好?” 那老婆子满面疑惑:“你求见岛主,到底所为何事?” “我家人朋友遭人暗算,全天下只有海南岛主能救的性命……”想到那幽冥之秘的解药,赵佑不好多说,只含糊一句,变俯身下去,朝她两人深深一揖,“请婆婆与姐姐指点一条明路。” 那老婆子叹了口气,道:“岛主闭关不见人,这是海南岛历来的规矩,没人可以违背,我等无路可指,你且去吧。” 赵佑心头微怒,冷声道:“什么臭规矩,难不成要为眼睁睁看着亲友受罪丧命……” “幽冥之事,实属渺茫,生死修短,岂能强求?活着未必就是开心喜乐,死去也未必就是悲哀痛苦……少年人,你日后就会明白的。”老婆子说罢,牵着少女就要离开。 赵佑踏出一步,肃然道:“若是我偏要强求呢?”手指按上剑柄,凝神不动,心头已有主意,若是她两执意不肯带路,只好以武力相胁了。 老婆子冷笑道:“那好,只要你过得了下一关,不需我引路,自然就能见到岛主。” “婆婆!”幽朵儿一拉她的衣袖,转头对赵佑道:“我们没法帮你,你还是去林外等吧,那死亡山岭没人过得了的。” “死亡山岭?通过了就能见到海南岛主?” “是,不过……” 幽朵儿话没说完,就被那老婆子按住肩头,枯瘦的手指指向前方光亮处:“一直朝前走,就是死亡山岭,翻过岭去,那荒原尽头就是岛主庭院。” 赵佑听得大喜,当即道:“多谢二位指点迷津,在下感激不尽,他日定当重谢!” “你们好自为之。” 看着两人快步离去,步入那亮光之中,幽朵儿咬唇,似有不舍:“婆婆。他们会死么?” “难说,这两人虽然一个有神器护身,一个暗藏绝顶内息,不过……” 老婆子拖长了尾音,嘿嘿冷笑一声,自得道:“武功再强又怎样,就算能打败十八铜人,也决计过不了那浮沙流域,再说,岛主还留有一记妙招……” 那一妙招,但凡男子,都无一幸免。 头顶,是黄沙漫天的白日。 越往前走,越见草枯叶黄,林木稀疏,脚下的土地越发干裂,打后来,再也看不到一棵树,四周是连绵不断的低矮灌木,远处群山茫茫,面前一道山梁西南向北横置,也不见多高,其上山石嶙峋,并无半点绿色,就那么突兀的挡住了去路。 这就是死亡山岭? 呵呵,前世见过了名山大川,这在他看来也就是个矮山头而已。 赵佑回忆着在陈奕诚哪里见过的海南地图,记得图中此处确有一道山岭,却不似前面这山岭一般光秃焦黄,而是长满青绿草木,想必历经数年,变化巨大,一如沧海桑田——按照图上路线,只要翻过这座山岭,即可到达一片广袤平原,岛主庭院就在平原东南方。 胜利在望,当下打起精神,扶着小乐子继续朝前走,越走越是吃力,没一会就气喘吁吁,汗如雨下。 别看这小子瘦不拉几的,身子还真沉! 似是感觉到他的疲惫,小乐子停下脚步,轻声开口:“歇会再走吧,我休息下就没事了。” 这样见他自从密林出来,气色已经好了很多,便扶他就地坐下,自己也是跟着软倒在地,一边喘气一边侧头去看周围的景致。 手掌刚落在地面,就觉得指尖一痛,不由低呼一声:“哎……” “怎么了?” 小乐子骤然睁眼,住过他的手去,凑近细看。 娇嫩的指腹之上,不知被什么刺了个小孔,慢慢渗出一颗鲜艳的血珠来。 “我没事的,你……喂……啊……” 指尖一热,好似有一道电流通过,惊得他险些跳起来。 他竟然将自己的手指含在嘴里,似亲昵,又似撩拨,轻轻允吸! “你……你做什么?!” 小乐子没抬头,也不说话。继续着之前的动作,神情专注而自然,仿若天经地义。 这这这,也是在太放肆了些吧?! 这样咬唇,忍住指尖的湿润与酥麻感,伸手想要推开他,目光一闪,忽又看到那苍白消瘦的面颊,这一路他也吃了不少苦,却从无怨言,始终陪伴在自己身边…… 这情急之下的举动,又何必苛责呢? 心头一软,也就没再挣扎,由他吸去。 只是,这感觉,怎么就那么怪异……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乐子终于移开嘴唇,低头看自己的杰作,满意一笑。 “好了,不流血了。” 当然不会流血了,针尖大个伤口,哪有那么多血来流? 赵佑翻了个白眼,悻悻然抽回手指来,趁他不备,悄悄在背后擦了擦,心道等下再找出小河溪流之类好好洗洗。 小乐子没再理他,低下头去,从之前他手掌按过的地方捻起一片灰绿的草叶来,眉心微蹙,仔细端详。 赵佑瞥见他的神情,好奇道:“你看什么?” 小乐子指着叶片道:“就是这个东西伤了你的手。” 那叶片上长着西米的白毛,中间还有几根尖小的棘刺,难怪会刺破自己手指。 “是我自己不小心,下回注意就好了。”赵佑说着将身子挪开些,靠着一丛灌木又坐了一会,便朝小乐子道:“你好些了不?” “好多了。”小乐子面色渐复,眸光微闪,将叶片随手弹开。 赵佑抬头看了下天色,“那好,我们走吧,这山也不高,争取在天黑前翻过去。” 走出两步,复又回头,瞥了一眼那片落在地的叶片。 这叶片,怎么有点眼熟,仿佛哪里见过…… 但这疑惑也只是一闪而过,赶路要紧,由不得他停下来驻足沉思。 再走一段,就见前方崎岖的山路,催草不生,尽是风沙肆虐过的痕迹。 小乐子照旧半蹲下身来,道:“主子,我背你走。” 赵佑看了看他单薄的肩背,小道:“得了吧,你那点力气……” 手腕一紧,却被他不由分说握住,搭在肩山,一把背上身去:“搂紧我的脖子,这地方古怪,可能有埋伏,我们须尽快离开。” 赵佑听得一怔,这从来都是温顺听话的少年,难得有笃定决绝的时候,连他都觉得危险,自己也不再坚持,依言朝上蹭了下,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好了,走吧。” “这里风沙大,你把眼睛闭上,别让沙子进眼。” 赵佑嗯了一声,干脆把脸埋在他背上。 小乐子背着他,轻盈的像只猎豹,在上路上健步如飞,闪电疾驰,没一会儿功夫,就已经到得半山腰。 耳畔是呼呼风声,赵佑感觉到他速度有异,刚一偏头,就觉得夹杂着黄沙的风刮在脸上,面颊上竟微微生疼。 “小乐子,你……” 刚想询问,却觉他身子骤然拔高,一跃而起,跳去一丈之外。 轰然一声炸响,一块巨大的山石坠在方才立脚处,泥尘纷飞,地面被砸出一个大坑,可见力道之重! 与此同时,四周风声遂起,吞噬人般的压力陡增,带抬眼望去,之间两人已经被一群身着盔甲手持刀械之人重重包围。 果然是有埋伏! 小乐子静立不动,没有半分惊慌畏惧,反倒是目光淡淡扫过众人,与之对峙。 赵佑在背后挣了挣,直觉的他双手夹得甚紧,没能下得地来,于是朝来人开口喝道:“你们是谁?” 只听见山间风声呼啸,无人作答。 赵佑一眼掠过,已经点数完毕,对方共有十七人,手持长长的弯刀,身穿笨拙厚重的青铜铠甲,头戴着奇怪形状的铸铁头盔,口鼻尽掩,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目光呆滞,死鱼眼一般灰白,隐隐透出一点妖异幽光,确有几分骇人。 “哎呀,头会见面,怎么就这样客气?” 赵佑朝人群摆了摆手,呵呵一笑:“小爷有急事,也不用大家夹道欢迎了,等我回来宅找你们喝茶聊天好不……”看了眼那坠落的巨石,又道:“还有,下回不要乱扔东西,就算没砸到小朋友,砸到花花草草可不太好!”说话间,眼珠滴溜溜转,并不忘举目四望,寻求突围破绽。 七十名怪人恍若未闻,纷纷踏前一步,双手握刀,步伐一致。 赵佑微微眯眼。 这十七人所站的位置看似随意,实际却是四面八方围合,将两人出路全部堵死,可见这绝不是简单的围攻,而是隐含古代阵法。 当初在御书房听课,老师泰俊杰曾经见过兵法布阵,自己虽然瞌睡,实际却是熟记在心。 眼前这阵法,与老师说讲的十八罗汉阵,倒是有些相似。 催动此阵需要所有人行动一致,心念合一,十八把弯刀击向一处,则东南西北前后左右全是杀招,唯一的生门,却是那若隐若现的空隙处——那里,隐藏着无力最强的第十八人,也是其中的发令者和领导者! 思忖之际,众人齐刷刷再进一步。 赵佑拿定主意,伏在他耳边,低声道:“小乐子,你信我么?” 小乐子并不回头,只轻轻一笑:“主子是明知故问。” 赵佑按下心来,道:“那好,你依言行事。” 当下按兵不动,双方继续对峙,一炷香时间过去,终于,隐藏处有人生硬出声。 “杀——” 一声令下,十七人哗啦一声冲上前来,动作虽显僵硬,却出奇的整齐划一,四处刀光闪现,几乎同时朝两人劈头砍来。 门户打开,缺口立现。 等得就是这一击! “冲过去!”赵佑飞速朝前一直,随即刷的拔出琅邪神剑,使出全身力气挥过去,试图阻挡那漫天刀光。 小乐子没有半分迟疑,如离弦之箭般飞驰而去。 紫光闪耀,剑气凌厉! 下一瞬,两人已经闯入战阵,寒芒忽闪,眼前一片银白色的光芒。锋利的薄刃迎面劈来,周围都是雪亮刀光,让人没有丝毫喘息之机。 锵! 刀剑相撞。 赵佑虽是神器在手,无奈力气微弱,虎口被震的酸麻,手臂也是软的要命,险险握不住剑柄。 第一百三十三章:苦楚的旅程 左侧风声陡起,心头猛然一跳,本以为一个低头,身过左侧袭来的刀刃,刀光贴着头皮闪过,一绺秀发随着刀光随风飘落。 好险! 赵佑轻呼一声,要是再迟一秒,这弯刀削去的就不是几根头发,而是他的脑袋! 少年脚步陡然停住。 低头一瞥,全身的气息顿时冷凝了下来。 “都是我不好……” “什么?” 赵佑听得不明所以,就见他右手一抬,一道银光从袖中激射而出! 扑的一声,一名正持刀挥来的怪人应声而倒,喉头插着一柄精光耀眼的小刀——柳叶刀! 他心心念念的那名灰衣蒙面侍卫惯用的暗器,柳叶刀! 赵佑看得真切,脑中轰然一声,如遭雷击,“是……是你?!”声音发颤,手指不由扣紧了他的肩,几乎要插进肉里。 说不清是喜是怒,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原来是他……是他…… “对不起……” 小乐子答非所问,右手往腰间一伸,倏地拔出藏在腰带里的软件,随手抖得笔直,毫不留情,冷冽刺出。 赵佑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看的目瞪口呆。 这,便是他真正的实力?! 但见一柄普普通通的轻薄之剑,被他使得宛若游龙惊凤,势不可挡,右手持剑,左右也没有闲着,而是变幻出万千掌印,排山倒海一般朝敌阵急冲过去。 一时间,;俩人周围风起成旋,气流所到之处尘土飞扬,山石断裂,那余下的怪人身上纷受波及,不断有人中剑,或是被击飞出去,却因坚硬铠甲护身,真行数次变化,攻势一轮接着一轮,依旧强劲。 赵佑又惊又急,这些怪人精力旺盛,永不倦怠,简直不可思议,一门心思朝己方进攻,接阵对战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在这样下去,不带生门中那命发令者起身,他们九江被这车轮战拖得精疲力尽,累死在这里! 不带他提醒,小乐子显然意识到这一点,掌风呼啸,啪啪挡开怪人的凌厉攻势,忽然撤回手掌,凌空而起,在持刀奔来的怪人头顶上几个蹬踏起落,竟是越过包围圈子,瞬间掠出三丈开外,朝那缺口处飞奔而去。 身后的怪人没有半分停滞,兵分两路,离开追击,饶是如此,还是被远远抛在后面。 赵佑一手握剑,一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回头望了一眼,心头稍微松懈。 想起方才他展示出来的精妙武功,便掐他一记,气道:“死小子,竟敢骗我,你信不信我……”突然瞥见他异样苍白的侧脸,光洁的额上亦是冷汗溢出,赶紧停手,责骂的话顿时打住:“怎么,你受伤了?” 小乐子喘了一口气,摇头道:“没事……” 稍一提气,纵身跳上前方石台,一只脚已经踏进那缺口之中,却突然收回。 哪里,一名身形魁伟的盔甲怪人手持雪亮弯刀,挡住去路。其装扮与之前的怪人并无差异,只露在头盔下的那一双眼。却是满目血红。 正是那第十八人! 那人一瞬不眨看着两人,声音生硬,再度开口。 “杀,统统杀光!” 一人在前,众人在后,包围圈再度收拢,发了疯一样持刀砍来。 又是一番生死厮杀! 小乐子在怪人围攻的战阵中左突右闪,时而挥剑,时而出掌,时而连环腿踢,黄沙飞舞,山石破碎,嗷叫声,惨呼声。此起彼伏。 赵佑在背后急红了眼,抬起微软的手臂,勉力举剑相助,好在力道虽无,那淡淡紫光还是领盔甲怪人有所忌惮,纷纷退后。 忽闻即怪人首领一声怒吼,秃鹰一般飞掠过来,突然找他伸出手臂,漆黑尖锐的指甲暴涨寸许,飞一般滑向那盈盈明眸。 眼看长甲疾刺过来,赵佑吓得尖叫,挥剑去挡,怪人首领一个翻身避开,落在他身侧,伸手挥向他的肩头,意欲将他拉下地来。 而此时小乐子整备数名怪人缠住,掌剑齐发,根本无法分身! 电光火石间,赵佑只觉得被人颤了一圈,身子一轻,竟是骤然悬空,被一股巨力抛了出去,倏地穿过缺口,远远落在包围圈外。 啪嗒一声着地,身上没有半分痛楚,毫发无伤。 赵佑跳了起来,急急回头望去,之间场内沙尘滚滚,烽烟弥漫,数道人影缠斗在一起,刀剑交击声震天动地,空中时不时可见鲜血飞溅,惨死之极! 这血,会是他的吗? 一种深切的恐惧在心底升起,不禁扯起喉咙惶然高喊:“小乐子!小乐子!小乐子……” 黑影迎面袭来,赵佑本能一退,一只血淋淋的断手滚了几滚,落在脚边。 “啊……” 一声惊叫过后,忽悠看清那断手上的青铜护臂,眼眶顿时一热。 不是他的手…… 赵佑咬唇,紧握琅邪神剑,回头就朝包围圈冲去。 一道劲力从圈子里穿插而出,将他推了趔趄,少年嘶声低吼:“别回来,快走,去山顶!快呀……” 赵佑神智立复,此番从桃花岛到得海南,琅邪神剑的威力不知为何越发减弱,自己没有武功,冲回去也是成为累赘,反而让他分心。 一跺脚,使出全身力气,扭头就朝山上攀爬。 身后厮杀声仍在继续,不必回头,也是声声入耳,如利剑般,刺的他心如刀绞。 赵佑咬紧牙关,手足并用,拼了命的朝顶上爬。 五百米,两百米,一百米…… 二十步,十步,五步…… 攀住一块凸起的山石,眼看就要攀登上去,就觉得背后劲风袭来,呼吸微微,有人追赶而至! 赵佑来不及拔剑,下意识一拳挥去。 肩上猛然一沉,被人从背后紧紧包住,几步跃上山顶,血腥气息中带着一股特有的清冽之气,直入鼻端,嗓音低微响起:“是我……” 心头一暖,之前的恐惧瞬间消失。 赵佑侧了侧头,咧嘴一笑,声音哽咽:“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打败他的……”还没说完,直觉颈间一股温热洒落,腥气更甚。 “小乐子!小乐子……” 背后负重,脚下一滑,整个人便朝闪瞎栽倒下去。 赵佑头晕目眩,神智渐散,迷蒙中感觉到他长臂收拢,身躯围合,不管怎么样翻腾,怎样撞击,始终将自己紧紧按在心中,护在怀里。 飞沙走石,一路滚落。 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只是翻腾,接连不断的翻腾,胸中翻江倒海,苦水四溢、终于,在不知撞上了什么之后,一切都静止下来。 日头高照。四周灰蒙蒙一片,前无障碍,后无逃兵,至于暖暖的风,宁谧而致远、赵佑无力睁眼,只是静静靠着那清瘦坚韧的身躯,安心睡去。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这死亡山岭,终究是平安通过了。 至于小乐子——却要好好想想,等自己清醒之后,该怎么处罚他…… 长期处于紧张状态下的人,一旦松懈下来,就容易生病。 赵佑正是如此。 之前遭遇海上暴风雨,吸血蝙蝠围攻,错闯桃花岛禁地,经历机关猛兽,大战双头怪蛇,甚至是遇见火山爆发……每时每刻神经都是崩得紧紧的,连打个盹都是紧抱着琅邪神剑,这一点通过预想中的险地,即将到达最终目标,即是心神一松,一觉睡去,就再没自己醒来,而是全身酸软无力,模模糊糊发起高烧。 茫然中觉得被拥进一处清凉之地,像是来到了溪流湖畔,口中被喂进清凉的淡水,有人解开了自己的领口,用湿润的布巾给他擦着滚烫的肌肤,努力降温散热,更有一种暖洋洋的气息从背心注入,在四肢百骸里随意游走,驱散病痛。 心里知道这人是小乐子,可是脑子里总是一阵清醒,一阵糊涂,实在不明白她为何那么般吝啬,每回就是喂水都只喂那么一小口,仅是够他润润喉而已,根本不能解渴,嗓子眼像是冒火般干哑钝痛。 如此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到后来,喂水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满腥气的液体,温热,黏糊,心里直觉抗拒,却总是被强制性的屡屡喂进。 待得身上热度减退,意识逐渐恢复,终于睁开了眼。 天色大亮,刺眼的光线照射下来,眼睛顿时一阵酸涩。 赵佑抬手遮挡,眼珠转动着,迷惘朝四周看。 哪里是自己以为的溪流! 但见漫天的黄沙不时翻卷,一丛稀疏的红柳随风摇曳,地面是洁白的浅丘,层层叠叠,起起伏伏,举目望去,竟是茫茫无垠,一眼看不到尽头。 是在做梦么? “醒了?”一片阴影飘来,低柔略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恰好挡住了强烈的日光。 “嗯,”赵佑应了一声,慢慢撑起身来,只瞥了一眼,就被他的模样下了一大跳:“啊,你……” 这还是那个温润俊秀宠辱不惊的少年吗? 苍白消瘦的面颊,狭长的双眼深深凹陷,目光越发黑沉幽深,薄唇干裂脱皮,一副风尘仆仆劳累不堪的样子,令他想起多年前他逃难回宫穷困潦倒的情形,而这次,显然还要糟糕得多! 心里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却忍不住要问:“你烧开后怎么这样……” “对不起……我没把你照顾好……”小乐子抓起他的手,低头凝望着他,眉心蹙紧,满目心疼,“你得了风寒,还发烧,来势汹汹,一直昏迷不醒。” 赵佑垂下眼睑笑了笑,自觉身上好了许多,也没他说的那么严重,舔了舔唇,轻声道:“我想喝水。” 小乐子没动,只是用那双漆黑的眸子直勾勾望过来,眸光迷离,带着隐隐的忧郁,半晌,才涩然道:“你再睡会,等天黑了,我就去找水。” “天黑?”赵佑听得一惊,心里升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为什么要等天黑?” 小乐子不吭声,只是尽可能把他往自己怀里搂过去,极力遮挡顶上的阳光。 四周安静得出奇,耳边是呼呼的风声。 赵佑越想越觉得不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一把将他推开,自己腾地站起身来,周围的精致映入眼帘。 烈日。 黄沙漫天。 无边无尽的沙海。 炽热的光线明晃晃的直射下来,不由头昏目眩,脚下发软,重重跌回他的怀中。 这一切,不是幻觉,而是真真切切的事实! 赵佑扯住他的胸襟,懊恼低吼:“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两人过了那道山岭,明明该是一片青绿草原,怎么会变成一望无垠的沙漠?! 小乐子似乎是被他撞到何处,闷哼一声,叹道:“我也不知道,我们从山上一路滚下来,都摔晕了,一醒来就是在沙漠之中。” “沙漠……” 赵佑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在登山之前将自己手刺破的那片草叶,难怪当时觉得眼熟,那正是自己前世在图册上见过的一种耐旱植物,好像叫做什么野沙棘,从来就长在沙漠附近。 灵虚幻境,怪人战阵,再加上这无边沙漠,如此三道屏障,难怪那老婆子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执意放行,她根本就笃定自己去不了岛主庭院,只能是命丧当场! “似的,我们已经走进了沙漠,我怕那些盔甲怪人追来,不敢回头只好带着你朝前走,胡乱走了一阵,总算是摸出一些规律……”小乐子虚软笑了笑,又道:“好在下船的时候我随身带了一支水囊,我们已经支持了三天两夜……” “三天……两夜……” 赵佑喃喃念着,回想起自己在昏迷时被喂下的清水,以及后来的粘稠液体,再嗅得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陡然反应过来,咬唇道:“我们断水多久了?” 小乐子愣了下,答道:“断了半日……” 话声未落,就被他抓住左手手掌,撩开袖口。手腕上帮缠的布条立时呈现眼前。 不顾他的阻挡。心急扯开布条。少年白皙细弱的腕部,俨然有着数道狰狞的刀痕。 “竟敢说谎!” 赵佑气得掐他一把,又在他胸口狠捶几下,口中呸呸做声,恨恨说道:“谁让你放血喂我了,谁稀罕和你的血,死小子,你好要命不要?!你,你真是个……大傻瓜!” 小乐子微微一笑,笑容里尽是无奈的疼惜:“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我认打认罚,只求主子别生我的气。” “你!” 听得这一语双关的求饶之言,赵佑又好气又好笑,心底怒气早就消去大半,但是就这样饶了他,也实在不太情愿,于是硬声质问:“说,你的武功是怎么来的?” 小乐子长眉一轩,老实答道:“是师父教的。” “师父?”赵佑一挑眉,好奇问道:“你师父是谁?” “我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刚进宫那年,机缘巧合遇到一位武功高强脾气古怪的老者,将一身技艺尽数教授,之嘱咐我一句话,就是不在人前显露武功……”小乐子显然不愿多说,含糊道:“不是存心隐瞒主子,只因师命难违,咳咳……” 赵佑知道江湖中一些前辈高人大都有些怪癖。此时也不再多问,只是惋惜道:“要是你那师父早些遇见你,教你武功,你也不至于进宫做太监……” 小乐子眨眨眼,并无哀怨,眼底有丝笑意一闪而过:“我不进宫,有怎么能遇见主子呢?我不后悔的。” “你啊,真是个傻小子……”赵佑长长一叹,也不知自己在懊悔什么,想想也是,生命如长河奔流,一去不返,人只能朝前走,向前看,却哪有那么多如若假设! 既然已经身处沙漠之中,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当务之急却是要尽快走出去,争取在最短时间内到达目的地。 小乐子见他沉默不语,凑近笑道:“主子可是原谅我了?” 赵佑横他一眼,哼道:“想得美,只是留用察看,根据你的实际表现在说后话。”想了想又道:“从今往后,凡事都要向我禀告,不准有所保留。听到没有?” “从今往后……”小乐子张了张嘴,不知想到什么,忽而一笑:“是,主子,我记住了。” 赵佑点点头,当下也不再理他,坐在原地歇了一会,便是四下张望,观测周围的地形。 老师所绘的地图没错,这里原本是青山原野,后来不知出了什么变故,被漫天黄沙覆盖,成了这般情景。 沙漠…… 黄沙漫漫,教养当头,无休无止的道路,饥渴交织恐怖苦楚的旅程…… 没有骆驼,没有路标,没有水,没有食物……除了琅邪神剑,统统都没有,一想到漫长艰苦的旅程,心里实在没底,就凭赤手空拳的两人,能活着走出去吗? 第一百三十四章:爱情傻瓜 赵佑暗自叹气,在脑子里努力回想着一些沙漠求生的知识,零散的记忆慢慢浮现出来,夜行晓宿,节约饮水,绕开沙丘,在沙脊上行走……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两人相依坐着,保存体力,有一句没有句的搭话,等着夜晚的到来。 “小乐子,你现在最大愿望是什么?” 半晌没等到他的回答,赵佑自顾自说下去:“我好想回月清宫,什么都不做,就是不挺的吃啊喝啊,从清早一直吃喝到半夜……” 小乐子轻声道:“这个愿望不难实现。” “小乐子。”赵佑哑着声音开口,满怀憧憬:“我想喝御膳房做的酸梅汤,还有红枣莲子羹……” 小乐子朝他扯出一个明朗的笑容,“嗯,等回去之后,我在御膳房守着给你做。” “我还想吃你做的烤鱼,好香啊!”赵佑摸着干扁的肚子,咽下一口口水,问道:“你还会做什么吃的?” 小乐子摇头,低声道:“我只会烤鱼,别的都不会做的。” “没事,等我们走出去,找个地方我做菜给你吃,我会做的菜还不少的。”赵佑而不管会不会露馅,掰着手指边数便道:“我会做西红柿炒鸡蛋,水煮鱼,宫保鸡丁,虾仁白菜,麻婆豆腐……”一口气列举了足有十几样菜肴名称。 小乐子挺的笑容满面,似是满足至极,“好,我等着尝主子的手艺,说话算数。” “没问题,一言为定!”赵佑吸了吸鼻子,顿了下,又笑道:“不说吃的了,越说越饿,我其实还是最想喝水,若是这里有一缸子水,你信不信,我一口气就可以把它喝干。” 小乐子轻轻点头,帮他扯了下毡帽,低声道:“我们会找到水的,一定会的。” 赵佑叹了口气,想想又好奇道:“对了,你和陈奕诚上回在宫里不是打了一架吗?说说,到底是谁的武功高些?” 小乐子目光一黯,笑了笑,好脾气道:“没分出胜负来。”盯着他的眼睛,忽悠问道:“主子希望我们两谁赢呢?” “我……”赵佑皱眉,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小乐子呵呵一笑:“主子把答案放在心里就好,别说出来,免得我伤心。” 这还用说吗,他当然是希望自己的人能打赢的…… 天渐渐黑了下来,风沙也渐渐小了,一轮皎洁圆月挂在头顶,气温从极热一下子变得极冷,小乐子将自己外衫脱下来裹在他身上,半曝半扶,慢慢朝前走。 这沙漠徒步行走,确是件十分痛苦之事,脚下尽是松软砂砾,人踩上去就是半尺深,这一踩一拔,体力消耗迅速,速度极是缓慢。 赵佑默念着注意事项,以剑做杖,带着小乐子尽量绕开沙丘,再稍微硬是的迎风面和沙脊上行走,每走上大半个时辰,就停下拉,在避风处休息一会。 如此走走停停,待得绕过一个巨大的沙丘,赵佑突然一声惊恐尖叫、“怎么了?” 小乐子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她面前。 月光下,一只惨白的骷髅就那么突兀的躺在沙地上,三尺开外的地方散落着一些人骨,还有几具骷髅就那么直挺挺的坐着,半截露在外面,半截埋在砂砾之中,睁着深深空洞的双眼,静静的面朝两人。 这一瞬,生命,如此脆弱。 赵佑服了下胸口,沉默半晌,拉着他从一旁绕过,继续前行。 “走吧,我们不会像他们那样的……” 到后来。为了保持体力,索性连话都不讲,只是走一段,互相拉拉手指,或者对视点头,算是安慰和鼓励。 茫茫的沙海里,两道相依相携的人影,被月光拖得长长的,以蜗行龟速,缓慢地,艰难的行走。 整整一夜,没有找到一滴水。 黑暗过后,就是天明。 白天,两人依照那昼伏夜出的原则,放慢行走速度,又开始种阿地方,或是掩饰的空隙处,或是沙丘的避风面,几个时辰几个时辰的保持坐不动的姿势。 太阳,越来越烈。 风沙,越来越大。 四周除了沙,还是沙。 嘴唇被烈日晒的开口,露在衣服之外的肤色也龟裂,又粗又糙,火辣辣的疼。 赵佑脑袋越来越沉,明显感到体力在迅速下降,身体的水分在迅速流失,心跳愈发加快,扑通扑通似要跳出胸口来,整个人被一种说不出的憋闷和知悉感所包围,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大半日过去,到了黄昏,赵佑走着走着,忽然一头栽倒在砂砾之中,再次陷入昏迷。 浑身轻飘飘的,没有半分重量,还在不断飘啊飘。 他,可是要死了么? 迷糊中,不微凉之物凑到唇边,鼻端又嗅得一股浓烈的腥气。 他又割破手腕在放血喂自己?! 赵佑大惊之下,即是使出全身力气,拼命摇头:“不……我不要喝……你的血……” 他的动作停了下来,一阵静默。 “不是我的血,是野兔,我猎到一只野兔!不信你听!”扑扑几声,似是手掌拍打在水囊水,囊口随机伸过来,固执喂进他嘴里,咕嘟咕嘟,温热醒甜的液体在此灌入。 兔血……人血…… 赵佑心知肚明,眨了眨眼,眼角溢出一滴晶莹的泪珠。 傻瓜,不折不扣的大傻瓜!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傻…… “主子……”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在对他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说过要做菜给我吃,当人主子,必须一言九鼎……你不能反悔……否则会让全天下人笑话……” 是的,他记得的,他一定不会食言。 想开口说是,想对他微笑,想朝他点头,却没有半分力气来实现。 “这只水囊,足够你在坚持三日,放心,我已经将毒素控制在腰部以下,这血是干净无害的……”一样软软的,鼓鼓的东西塞进他的怀里,小乐子抱着他的工作,越来越轻,越来越柔,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在说话,声音嘶哑,几不可闻:“琅邪神剑会保护你……这岛上沙漠,其实没想象中那么大……相信我,三日之内,你一定能平安走出去……” 不,赵佑在心底狂喊,小乐子,他到底在说什么,在做什么?! “不……”哽着声音,嗓子剧痛,竟是一句话都喊不出来,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对不起,我没法陪着你了……”他的声音愈发虚弱,如若不是赵佑听力超常,在风沙中根本听不清:“别怨我,若非如此,我没法待在你身边……” 赵佑恍若未闻,只拼命咬破了嘴唇,力求换来瞬间清醒,正眼去看他。 “陈奕诚……应该就在岛上不远……你们也许很快就会见面……我总是……争不过他……”他似是自嘲一笑:“或者……我不改这个样子……一开始就输了……” 一丝淡淡的紫光在不远处跃跃欲动,赵佑感受到那一点暖意,信头一振,始终守住灵台清明,猛然睁眼! 少年的面容倏地映入眼帘,嘴唇发紫,脸色却是异样的惨白,眼神涣散,光彩尽灭,随着话音的消逝,那清瘦单薄的身躯砰地一声,重重倒下。 赵佑呆呆望着他,目光定在一处,浑身颤抖,终于明白了他之前话语中的含义…… 他的外衫已经脱下照在自己头上,自己身上仅着一件素色单衣,与四周沙丘一般洁净的颜色,腰部衣衫破裂,血渍斑斑。 那血,已成墨色。 风沙消散,顶上残阳如血。 赵佑呆呆的,怔怔的,跪坐在原地,如若雕塑。 他受伤了? 怎么会受伤…… 下一瞬,之前奔逃厮杀的一幕在如电光般在脑中闪过,怪人首领朝自己双眸陡然伸出的乌黑指甲,小乐子与人缠斗无法出手相救,刹时间身形颠转,在空中一个旋身,他被抛飞了出去,那长甲顺势狠狠刺向他的……腰部! 赵佑暮然惊醒! “小乐子!” 手掌撑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沙面上,一点一点爬过去,俯身扶起他,拍着他的面颊,颤声轻唤:“小乐子?小乐子?坏小子,你别开玩笑,别吓我!我不罚你了,我不生气,我原谅你,真的,你醒过来,只要你醒过来!” 手指颤抖着,轻轻扯开他腰间的衣摆,那里数道血肉模糊的抓痕,伤口极深,墨黑一片,已经渗出黄白的脓水来。 “你受伤了,怎么不说,怎么不告诉我啊……” 眼泪一滴滴落在他的额头上,不管自己怎么拍打,怎么摇晃,他始终双目紧闭,身躯渐渐变凉,赵佑抱紧他,哭出声来:“小乐子……小乐子……不要死……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他现在还没死。” 一道声音在耳边突如其来响起,惊得他身子一僵,倏地抬头——面向斯文的男子飘在半空中,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神若有所思,缓缓又道:“不过,离死也不远了。” 是阎王! 赵佑啊的一声欢呼,边抹眼睛边笑,伸手去拉他的胳膊,“你来救我们的,是不是,你快看看他的伤,快给他治……” 手指从他的身体穿了过去,不是真实的人体,而是一片虚无幻影。 “阎王?!” 阎王无奈一笑:“你所看到的,只是我的影子,实际上我们之间的距离,隔了不止十万八千里,用个你熟悉的词,光年,明白不?” 赵佑瞪大了眼,面上泪痕未干:“什么意思?” “我没法帮你,你要想走出这里,要想救他,只能靠你自己。”阎王看了一眼躺在沙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年,目光有丝复杂,道:“没想到,他为了救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这几日我看得很清楚,那只水囊里的清水,他一滴都没喝,全部用在你身上,还几次三番放血喂你,拼尽全力给你输送内息,甚至不顾自己伤势严重,强行用功将毒素逼到腰部以下,这也就是他后来没在背你行走的原因,他这两条腿,已经废了大半了……” 赵佑听得眼泪簌簌落下,心中满是悔恨自责,捂面哽咽道:“我不知道……我以为他没事的……”好恨自己,从来就没真正关心过他,而是一味接受他对自己的服侍,对自己的好,以为这些都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却没想过他也会受伤,也会痛楚,甚至会……死。 “没事?”阎王淡淡一笑,“如果他没有在那灵虚幻境里被魔音震伤心肺,如果不是为了救你,那十八怪人应该伤不了他……” 灵虚幻境? 是了,他没有琅邪神剑护身,就算是闭目静坐,也不免有声音侵袭入耳…… 难怪他从那林子出来,面色那么苍白,那么憔悴无力…… 该死的,他为何不说,什么都不说! “好了……我明白了……” 眼泪啪嗒落在沙地上,慎了进去,这样胡乱在脸上抹了几把,将眼泪擦去,咬唇道:“你不能出手相助,至少可以告诉我,这是什么鬼地方吧,还有他的伤,到底有多严重?要怎么治?” 阎王皱眉,担忧看他一眼,眼底有丝犹豫,忽又一笑,“你真做得很快,我愿意为你只会抱着他哭鼻子……” “哭能解决问题?”赵佑瞪他一眼:“我在等你解惑呢,你一定知道的,是不是?别废话了,快说正题!” 阎王点头道:“不错,我知道。”暗自感叹,自己放下身段前来助他,竟然连一个好脸色都没有,不划算啊不划算,身为天地大神,怎么就被个小男生吃的死死的?! 不由心头郁闷,清咳两声,缓缓讲述道:“这里叫做浮沙流域,与之前的灵虚幻境和死亡山岭一样,均是海南岛前任巫女利用巫术建造而成,你们已经走过了大半路程,现在所在的位置是沙漠中心,最危险的流沙地域,从此在没有固定的沙丘,路也更加难走,而且,这里的沙面会移动,就跟旱地沼泽一般,说不清什么时候,人就会被埋进沙地深处。” 赵佑头疼欲裂,拉掉罩住头发的外衫使劲揉着额头:“你就知道危言耸听,不能说点鼓舞人心的?比如沙漠绿洲,古城遗迹,还有最近的水源沙面的……” “我可以负责任的回答你,你说的那些,就两个字,没有。”阎王见他垂下脸来,又笑了笑,指了指东南方向道:“不过,前方会零星有些植物,另外,还有我这个想到跟在你身边,你还担心什么?” “你?会跟着?”赵佑张了张嘴,即是眨眼大笑,笑了好一阵,才眼光闪耀,感慨不已:“幸好,还有你在,谢谢你。” 阎王耸耸肩,又冒出一句,“不过我的时间宝贵,随时都有可能消失,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提前跟你道别……” 赵佑狠狠盯着他,忽然抬手,一把黄沙朝他撇了过去:“你去死!” 阎王不躲不闪,任砂砾散落在地,只郁郁的想,叫阎王去死,他恐怕是普天下第一人。 赵佑不再理他,撕下自己ide一截内衫给小乐子包扎伤口,完毕又将他昏迷前塞给自己怀中的水囊掏出来,稍微一晃,至少有半大囊,这傻子,放那么多血,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大概也明白自己命不长了,所以放那么多血存在水囊里留给你。”阎王似是知道他所思所想,在身后幽幽一叹,道:“这前任女巫用降头术将十八具尸体复活,用以打造尸人战阵,这个阵法的威力发挥到极致,除非找到这个始作俑者,或者是她的传人,否则就算是你外公前来,都没法解除这尸毒。被这尸毒所伤,就算他武功再好,不出一月,必定全身腐烂变黑,毒发身亡。” 赵佑手指一抖,喂进小乐子嘴里的囊口微微一歪,险些翻倒。 定了定神,强行按住心底的恐惧不安,小心收起水囊,将少年唇边的血渍轻轻擦净,边做边问:“仙人巫女玛丽莲,应该是其传人吧?” 好小子,够冷静! 一歪暗赞一声,答道:“是。” 赵佑心中已有打算,点头在问,“现在离天黑还有多久?” “还有一个小时。”一歪又答,末了补充道:“半个时辰。” “好,我歇会,你在边上把风守着,半个时辰之后叫醒我。”赵佑头也不抬的丢下一句,将小乐子的外衫重新披回他身上,让他靠着自己原地坐着,闭眼休息,等待着夜晚的来临。 “你……你真是……得寸进尺!” 阎王哼哼几声,在家中呲牙咧嘴,翻了几个筋头,最终还是悻悻然回到原处,十分悲催的遵旨行事。 到了晚上,天色渐渐黑沉下来,那一轮冷月再次升上头顶。 第一百三十五章:寂寞沙洲冷 赵佑吃力将小乐子抱起来,将他的左手绕过自己肩头,架着他一步一个趔趄,依旧将琅邪神剑当作手杖拄地,艰难超前行走。 夜晚沙面散热快,气温骤降,没有白天的酷热炙烤,却是另一种严寒清冷。 好在容娜给他们准备的衣服不算单薄,有外袍有毡帽,虽免不了瑟瑟发抖,总算还忍受得住。 为了保持力气,也不敢喝阎王多说话,一路默默走着。 这扶人走路,比起自己被牵着行走,体力消耗巨大,速度不知慢了多少倍,每走一步都累得要命,原本送走半个多时辰就要停下来歇息一会,现在走一炷香时间就吃撑不住,坐倒在地,好几次一坐下去,就险些爬不起来。 小乐子的气息越来越弱,身体一直冰凉,要不是摸着他心头还有一丝热气,要不是阎王在一旁诅咒发誓保证,自己几乎以为他已经……就凭这个吗,也是咬紧牙关,努力朝前。 走走歇歇,一夜过去。 天一亮,赵佑直接扑倒在地。 “热死了,好像洗澡……” “小子,快起来,我教你降温的法子。” 听他这么一说,赵佑顿时来了精神,双肘撑起身来,扁嘴道:“怎么不早说?!” “我刚刚才从记忆库里找到,立刻就说了。”阎王垮着脸,说的不无委屈:“你找个背风的地方,用那神剑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就凉快了。1” 赵佑眨了眨眼,好似有那么一丝印象,当下二话不说,抓起琅邪神剑,朝四周张望一阵,找到一处稍微阴凉的地方,开始挖坑。 刨去表面热烫的砂砾,没挖一会,果然感觉到底下的沙面温度,略凉,且微微有些湿润,赵佑大喜过望,一直挖到手臂酸软,力气用尽,才勉强掘出一个大洞,将小乐子慢慢放了进去,见旁边还有空隙,自己也跟着滑进去,两人只露出肩膀和头部在外,倒是真的清凉了不少。 整夜都在行走,早已累得够呛,如今一旦有了歇息的机会,便是眼皮打架,困得要命。 赵佑打开水囊,喂小乐子喝下一口,自己也忍住腥气舔了舔囊口,又替他拉拉帽檐,打了个哈欠,哑着声音,朝头顶上的阎王迷糊道:“我睡了,有事记得叫我。” “睡吧!” 闭上眼,隐隐听得阎王一声长叹,似是满含怜悯。 这一觉睡去,立刻就睡沉了,还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回了月清宫,母后安然无恙,外公也是笑逐颜开,正殿里灯火通明,一家人围坐在一堂吃饭,好不热闹,桌上个种佳肴摆的满满当当,每个人都在给自己夹菜,面前的碗里已经堆成一座小山,顶上一只大大的酱鸡腿啪嗒一声落在地板上,母后一挥手,直接换来明珠拾去扔掉。 这样看的大急,怎么能这样浪费呢,擦擦干净就可以吃啊,他们怎知那饥肠辘辘的滋味! “哎,别扔,别扔啊!” 挥舞着双手奔过去,伸手就去夺,不想竟是抓到一张空气,食物,灯光,人影,宴席,宫殿……所有的一切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口苦涩的砂砾,一片惨淡无光的天际失望,空虚,无奈,萦绕心头。 少年的心跳声,缓慢而又微弱,声声入耳,还好,自己身边还有小乐子,附近还有阎王,并不是那么孤单。 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熟悉而急促的唤声。 “小子,醒醒!快醒醒!” “别闹,让我再睡会。”这样连手指都不想动,也懒得睁眼,只嘟囔道:“现在是白天嘞,夜行晓宿,你懂不懂……” “你!”阎王的声音骤然严厉起来,带着丝丝寒气:“沙地开始移动了,这里不能再待,不想被活埋就赶紧醒来!你听到没有!” 流沙…… 啊,流沙?! 赵佑猛然睁开眼,一把扯下盖在头上的毡帽,头顶上风沙慢慢,一堆堆砂砾背狂风吹散,在天空中打着旋,宛若阵阵水波袭来,自己埋在沙地里的身体也是随之轻飘。 呸呸吐出一口沙子,哑声叫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带着他离开这里,躲到背风的地方去!” 赵佑手忙脚乱,跌跌撞撞从沙洞里爬出来,又使劲吧小乐子跟拔萝卜一样也拖了出来,摸摸腰间的宝剑还在,生死关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勇悍之气,将他背起就走。 在这风沙弥漫之地,到处都是一般颜色,一个模样,根本辩不得方向,好在他眼力过人,一眼见得远处一点突起,应该是块露出沙地的岩石,于是拼尽全力,朝那里慢慢挪动脚步。 已经不知道跌倒多少次,又爬起来多少次,到最后,就直接在沙面上一点点朝前爬,自己爬一步,又把旁边的小乐子朝前拉一点。 终于,在风声呼啸愈发剧烈的前一秒,抱着小乐子滚进那一方岩石之下。 风不停地吹,砂砾刮着面颊,脖子,手臂,根本睁不开眼,没一会两人身上就覆盖了一层有一层厚厚的黄沙,还有那凝结的沙块,一个劲的砸在人身上。 将自己稚弱的肩背挡住外间风沙,抱着那重伤昏迷的少年,就像是怀抱出生的婴儿,无意识的低喃:“乖……很快就过去了……相信我……我们会没事的……” 浑身痛极,再无半点力气,只是紧紧地抱着他,在无边无尽的黑暗里,静静等待风沙过去。 风沙漫漫,近旁还夹杂这一些奇怪的咔嚓声,或许,他又在做梦…… 时间流逝,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 耳边有人在唤:“小子,小子,醒醒,已经没事了!” 赵佑动了动,有事吐出一大口砂砾,脸颊上忽忽生疼,在一动,不止是脸颊周身都是说不出的酸痛,听得阎王的声音着急再喊:“小子,你怎样,吭个声啊……” “我……没事……”沙哑着嗓音,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天色开始暗下来,黄昏逼近,黑夜将至。 这一场沙暴,竟差不多持续了大半日时间,好在有阎王事先预警,除了吃进不少啥子,两人身上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赵佑擦了擦脸,慢慢撑起身来,将小乐子从沙堆里挖了出来,拂开他脸上的乱发,仔细将他口鼻中的沙粒清除干净,回头瞥见阎王忧心忡忡的神情,不由冲他轻松一笑。 “你看,我把自己照顾得挺好的,还有,小乐子也没事……” 阎王没说话,只是朝他上下打量,面色越发凝重。 赵佑被他盯得有些发懵,轻咳两声,呐呐道:“你在看什么?”低头下去,仔细审视自己,除了衣衫破些脏些,也没发现什么不对。 这人在沙漠,自然不如平日那般光鲜亮丽,邋遢些也实属正常啊! 阎王轻叹了口气,别国恋曲,摇头道:“算了,这样大的风沙,也在所难免,只要人没事就好……” 赵佑听得一头雾水,疑惑望着他:“你打什么哑谜?” 刚摸了小乐子的心跳,自然是没事的,他没说人,那么说的是……物? 两手下意识朝身侧摸去,右边摸到坚硬微凉之物,那是别在腰间的琅邪神剑,而左手,摸了个空…… 赵佑一声低呼,面色霎时惨白。 水囊! 那只装的胀鼓鼓的,自己只省着喂了几口的水囊,不见了! 水囊里,全是小乐子的鲜血,那是小乐子用来救命的血啊,何其珍贵,却被他的疏忽大意,弄得不知去向,他,真是该死! 眼睛一酸,怔怔掉下泪来,在两人身边摸索一阵,挣扎着就想起身:“对不起……我……我这就去找……”脑子里一片混乱,没有半分印象,或者是在之前的沙洞里,或者在爬行的过程中,或者…… 阎王身影一晃,挡住他的去路“风沙太大,地形已经变了又变,下一场沙暴说不清何时就来,别浪费气力了。” 这样咬着嘴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不敢去看底下一动不动的少年,垂下头,哽声道:“可是……我们没水了……” 阎王瞥他一眼,“哭什么哭,当我是摆设吗?” 赵佑扁了扁嘴,慢慢止住了眼泪,却仍是哭丧着小脸:“你除了能说话之外,也差不多是那样的……” “你……” 阎王七窍生烟,满面黑线,好不容易才想通大神不与凡人一般见识的道理,看了看天色,哼道:“已经走了大半距离,应该临近沙漠边缘了,植物也逐渐会多起来,要想找水,就要依靠他们,等到天黑就可以着手进行了。” 赵佑好奇道:“怎么找?” “比如长有芦苇的地方,地下一米就应该有水,长有芨芨草的地方,底下两米就该有水,若是红柳或者胡杨,地下五米到八米左右就应该有水……” “红柳……”赵佑想起自己最初醒来之时看见的那一丛植物,好像就是他所说的红柳,可惜自己当时不懂,硬生生给放过去了。 他后来有唠唠叨叨说了一大通沙漠求生知识,什么蒸馏取水,什么迂回绕行,什么海市蜃楼,赵佑都没听见去,在一阵又一阵的懊恼与自责,等来了有一个明月高悬的夜晚。 没有一丝风,气温却还是降了下来。 小乐子的心跳越来越弱,每一下过后,都要等上很长一段时间,又再次跳动一下。 银色的月光下,他的脸苍白的几近透明,乌紫的嘴唇上全是干涸的裂伤,体温却一路飙升,烫得吓人。 赵佑看的又急又痛,忍不住低吼:“你不是说他内息尚存,还能支撑几日,怎么会这样?” 夜晚无奈摊手:“急性脱水。跟内息无关。” 赵佑刷的拔出剑来,夜晚的身影立刻飘来,肃然道:“你这一割的后果,他醒不来,你也要倒下,两人一起死在这沙漠里,倒也不寂寞。” 赵佑咬牙,自己死不足惜,小乐子,母后,二王兄,还有桃花岛上铁士守着的那么多弟兄……他们,怎么办? “你看着他,我这就去找水!” 见不远处有块岩石,当下将小乐子费力移过去,脱下自己的外衫给他盖上裹紧,自己抓了抓琅邪神剑,回头一望,记住岩石的形状,即是慢慢朝前走。 “小子,小心些! “我知道,你把他看好……” 脑袋昏沉,两脚像是灌了铅一般,只是凭着一腔信念,咬牙坚持。 他自己,其实也有一天多没喝水了。 走啊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或者更久,远远地,前方有一小片半人高的灰影。 定睛一看,一大丛灰白的枝叶耸立着,像是阎王所说的那种叫做芨芨草的植物。 这,是真实存在,还是……海市蜃楼? 赵佑不敢确定,慢慢朝着灰影走去,终于走到跟前,一步步靠近,颤颤伸手去摸。 手指摸到直立的坚硬的禾木,忍不住大叫起来。 不是幻觉! 当下精神大作,拔出宝剑,就地挖掘起来。 小半个时辰之后,赵佑舔着温润的嘴唇,捧着湿润的毡帽,喜滋滋的往回走,边走边是唇角勾起,设想着把水挤进小乐子嘴里的情景,已经等不及看到阎王称赞的神情。 夜幕降临。 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微风。 头顶上的天空漆黑如墨,月光清淡如水,照的沙面上一片银亮柔和,令人心神微醉。 纯净,静谧,安宁,真是……好美! 要不是之前的白骨,烈日,狂风,鲜血,一切都历历在目,他几乎以为,自己是走进了仙境。 将毡帽捧在胸前,像是捧着世界上最珍贵的珠宝,深一脚浅一脚,努力在沙地上行走。 走着走着,赵佑的脚步慢了下来,停滞不前,眼睛越睁越大,直至迸发出一声惊呼——掩饰依然立在原地,形状如初,她那件衣袍没有一点弧度的,平平整整得至于沙地上,除此之外,四面八方,目光所及,皆是空空如也。 “小乐子?!” “小乐子……” 赵佑喃喃喊出一声,惊慌间也顾不得这沙漠行走的大忌,跌跌撞撞奔回原处,一下子扑到在那间衣衫上面。 衣衫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岩石还在,衣衫还在,人却不见了! 自己明明将他放在那块大岩石下面,还叫阎王守着他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了,阎王…… 赵佑伏在沙地上大口喘气,边喘边嘶声喊道:“阎王!阎王!阎王你出来……” 四周无声无息,一片静默。 “阎王,你在哪里?阎王,阎王……” 一声接连一声,直至他喊哑了嗓子,也没听得半句回应,耳畔只余呼呼的风声。 夜空似锦,月光如水,沙地一片银白。 赵佑双手撑在地上,看着月光底下自己孤寂的影子,茫茫苦旅,浩瀚荒漠,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心中彻痛,眼泪吧嗒一声落下来。 水囊丢了……小乐子也丢了…… 他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不是说不哭的吗?”熟悉的声音在顶上响起。 阎王?! 赵佑心头一跳,手指攥紧沙土,生怕自己心里生出的幻听,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疑神疑鬼的小子,我千方百计赶回来给你报讯,你竟然不理我?”阎王又好气又好笑,飘到他面前,与之对视:“好啦,逼哭了,快跟我走吧……” 赵佑揉了揉眼睛,看清眼前的人影,眼眶一热,一拳朝他挥去! “呜呜,你想吓死我吗?” 阎王却是侧头躲开,“没时间了,快跟我走!快啊,那小子就要支持不住了!”说着身影一晃,就朝东南面飘去。 赵佑停手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不对劲,那漂浮在半空的身影比之前竟是淡了许多,只剩下一个大致的轮廓,衣色身形都是模糊一团。 心头一个咯噔,抹了把眼泪,赶紧抬步跟上:“阎王,到底出了什么事?” “刚才有人在施法,操纵这里的流沙,把他卷进去了,事情发生的太快,我只好附在他身上,等到方位确定再回来找你。”阎王一边飘移,一脸回头催促:“快啊,你快点行不行?” 这样被他催的哭笑不得,他是天地大神,在这沙漠里行动自如,来去如风,而自己只是一介凡人,饥渴交织,已经只剩下半条命,这力量悬殊,如何相提并论?! 好在有琅邪神剑在身边,每次李期衰竭之时,总能溢出些许微微紫光,林他深思清明,腹中的空虚感也是减弱几分,于是咬紧牙关,机械脉动双脚,勉强跟在他后面,想了想又问::“施法之人是谁?” 第一百三十六章:美男毒计 阎王白他一眼:“这还用问吗?” 赵佑心中了然,此地已经临近沙漠边界,岛主庭院将不远矣,那海南岛主马丽莲,终于要现身了! 黑夜漫漫,一人一神在沙漠里艰难奔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阎王停了下来,指着一处平静的沙地道:“就是这里,你快用你的宝剑去挖,刚才我离开的时候他在地下三尺左右,现在只怕已经有丈许了。” “三尺?”赵佑听得一惊,都过去这么久了,埋地三尺,就算挖出来只怕也是…… 阎王仿佛看出他的心思,道:“放心吧,你这属下厉害着呢,自从昏迷之中就自行龟息,再说,那巫女看起来也并不想要他的命,流沙间隙足够让他呼吸吐纳,他现在好好的,而且还在……”顿了下,忽又狡黠一笑:“你空了自己看,我就不提示了,保管是个……大大的惊喜。” 都半死不活了,还惊喜?赵佑别他一眼,拔出琅邪神剑,用力朝他所指处挖下去。 天明将至,四周渐渐亮了起来。 长剑挥动,砂砾翻飞。 一尺,两尺,三尺…… 越往下,越是小心,生怕神剑之利会伤到小乐子的身体,到最后,干脆用手刨,直到指尖创出血来,才终于触到粗糙的衣角。 “小乐子!” 赵佑喜极而泣,放缓了动作,慢慢将那微凉的身躯挖了出来,平放在沙面上,仔细帮他抹去灰尘,清理脸上身上的砂砾。 只是一个晚上的时间,他更加憔悴,头发胡乱披散在面上,脸颊又青又白,深深凹陷进去,嘴唇灰白泛紫,如若不是那刀削般挺直的鼻梁,已经看不出原貌。 经过这一番折腾,他腰上的毒伤,更加严重了,之前用来包扎的布带被粘腻的脓水整个浸湿,灰黄中夹杂着墨黑,和着沙土黏在一起,伤口红肿,糜烂不堪。 赵佑看的满目心疼,且宝剑割开布带,那毡帽里存水不多,只够简单清洁下伤口,再往自己身上一摸,内衫丝丝缕缕已经撕得所剩无几,咬紧牙关,便用力撕扯了起来,给小乐子重新包扎伤口。 眼角余光瞥见那人影犹豫靠近,欲言又止,边做边道:“有话就说,别藏着掖着的,我现在脑袋不好用,没那么多精力来猜……” “我要消失了……” “消失就消失,慢走不送……什么?!”赵佑陡然抬头,看着那越来越淡的人影,心底倏地升起不好的预感:“你说什么?什么消失?” “原本还能陪你几日的,没想到刚才为了抵挡那巫女的法术,消耗了不少真元,这个影子已经没法再维持了,等太阳出来的时候,就要散了。”阎王解释完毕,见他垮着一张小脸,又笑着安慰道:“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等下一次有机会我会再来看你的。” “下一次……”赵佑吸了吸鼻子,失落的情绪像潮水一般涌上心来,喃喃道:“可是我现在需要你啊,你走了,我怎么办?” “这里离沙漠边缘已经不远了,那巫女与我斗法也受了些损害,暂时也不会再掀风浪,你要相信你自己,你拥有的能力远远超过你自己的想象,有神剑保护,一定能走出去的。” “阎王……” “下一次见面会在很久之后了,你自己要好好保重……”一道白光在那影子微弱的人影中亮了起来,直至完全覆盖,激射冲天。 赵佑瞪大了眼,直觉伸出手去挽留:“阎王……” 手掌抓到一片虚无,面前似有一缕轻烟掠过,被风吹散,再无人迹。 “阎王?阎王?” 四周静静的,只有漫天风沙,和顶上冉冉升起的烈日。 阎王走了,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哦,不,不是一个人,还有小乐子,身受重伤亟待救治的小乐子! 赵佑定下神来,收回手来,使劲挤出毡帽里的水分,滴在他干裂的唇瓣上,然后吸取教训,将两人的腰带牢牢拴在一起,打了个死结。 “这下谁也别想再弄走你……” 靠着这只是润的毡帽,又坚持过了一日,到了晚上,赵佑拖着小乐子,继续朝前走。 这回运气算是不错,在就快精疲力竭之时,终于到得一处稀稀拉拉长有几颗草木之地,靠着挖出来的几段细白的植物根茎,算是饱餐了一顿,临走之时,还意外找到一个破了个小口子的旧瓦罐。 到第二日太阳出来,想到阎王所说的蒸馏取水之法,挖了个沙坑,利用阳光、衣衫和瓦罐加上大半日时间,终于又得到一点淡水。 烈日将原本娇嫩的皮肤晒得脱了一层又一层,不用看,光是摸一摸,也知道必定惨不忍睹。 小乐子脸的皮肤也是被晒得又黑又粗,比他的有过之而无不及,最初有多余的水,他还偶尔给彼此擦擦脸什么的,后来也懒得再弄,将帽檐拉低,长发弄散,尽可能盖住面颊,任由它去。 又过两日,风沙减弱,出现在视野里的茅草植物越来越多,凭着过人的耳力,甚至还听到远处的虫鸣兽声,按照阎王的说法,他们已经走过沙漠边的峡谷,穿过峡谷,前方不远就是那巫女马丽莲所在的岛主庭院。 这浮沙流域,噩梦一般的旅程,终于要过去了…… 眼看胜利在望,赵佑开始一点一点加快速度,白天休歇过后也抓紧了赶路,能走几步是几步,到了夜里更是拖着小乐子马不停蹄,如此到了半夜的时候,终是困极,摸了摸两人腰间系的结头,趴在他身上沉沉睡去。 熟睡中,又听得近旁那咔咔作响的声音,像是骨骼在拉伸扯动,似醒非醒,似梦非梦。 不知睡了多久,耳边风声骤起,巨大的阴影将两人尽数笼罩,迷惘中似听得一声清越低吟,铮的一声。 有人! 赵佑只觉手指微痛,猛的睁开眼,就见雪光一闪,一柄弯刀抵上颈项,浓烈的汗臭味随之凑近上来。 月光下,矮胖男子掂量着掌中的魔戒,猥琐的眼神在他身上扫来扫去,不无失望:“还道是个好差事,没想到是两个丑鬼……” 赵佑皱起眉,目光一凛,射向另一边,那里,另一名瘦长男子正握着他的琅邪神剑,半晌都没能拔出,在他身后,停着一匹高大的双峰骆驼。 “该死,就看着这剑还不错,偏生就拔不出来!带回去给岛主看看……”瘦长男子将宝剑随手插在自己腰上,道:“你搜搜他们身上是否带着武器,另外再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矮胖男子点点头,将戒指往怀里一揣,弯刀一转,将两人腰间的绳结割断,然后像拎小鸡仔一般将赵佑提了起来,甩在一处大石上。 赵佑被摔得七晕八素,头晕目眩,全身像是散了架似的,感觉有一双大手伸到面前,一把拉开他的衣衫。 嘶啦一声,原本破损不堪的外衫裂到腰际,那点单薄的内衫根本挡不住他完美的身形。 “老天!” 矮胖男子看傻了眼,口水直流,丢下弯刀就扑了过去:“他的身材真是好,虽然是个男人,可手感一点都不比女人差……” 他身边的瘦长男子也是欣喜不已,在仰躺在地的小乐子身上摸索一阵,大笑道:“这个的也很不错,可惜是个活死人,干关没劲……” 矮胖男子摸了摸赵佑的脸,侧头朝他斜眼一笑,直接去解自己的裤带:“兄弟今日运气好,遇到这种绝色,就不跟你客气了,等我爽了,你再上这个吧……” 瘦长男子无奈的点了点头,但大手没有停下来,不停抚摸小乐子的身体。 “哈哈哈……” 头顶响起阵阵银笑声,身上有重物压了上来,伴着恶臭的口气,赵佑神思回转,蹙着眉心,看着眼前龌龊的男人,脑中一道电光闪过,立时意识到此刻自身的危险。 勉强撑起身子朝后退去,边退便道:“住手,我是你们岛主的客人,你们不能动我……” “小帅哥,别躲,哥哥来了,哥哥会疼你的……” 那矮胖男子放低了声音,热烫的手指摸上他的肩膀,兴奋地浑身打颤:“看这身子,从沙漠里出来还像花骨朵一样,我们俩等下轮着当神仙,啊……哈哈……” 赵佑瞪着那只一路朝下的手掌,以及身上抵上来的丑陋巨物,琅邪神剑落入敌手,以自己此时的体力,绝对敌不过两名身强力壮的男子,眼珠一转,突然咯咯笑起来。 矮胖男子被他的笑声惊了一下,眼里满是欲火:“小帅哥笑起来真好看,声音也好听,等下一定要大声叫,多叫几声给哥哥听!” “不,我不叫给你听,我要……”赵佑摇了摇头,伸手一抬,指着他身后的瘦长男子,露出迷人的笑容:“先叫给他听。” 此言一出,两名男子都愣住了:“你……” 赵佑挑了挑眉,朝瘦长男子轻轻招手:“我还是……第一次,我不喜欢太胖的,你先来好不好?” “哦……呵……”瘦长男子受宠若惊,撇开小乐子就走上前来,拉住矮胖男子的胳膊:“既然小帅哥喜欢我,就让我先来吧!” 矮胖男子一掌将他推开:“是我先看见的!你得剑,我得人!” 瘦长男子摘下长剑,啪的一声撂在地上:“这破剑,谁稀罕!一句话,我先上,回头让我家男宠卓立跟你睡三天!” 矮胖男子停下手,迟疑道:“卓立……那小子,你舍得?” 瘦长男子一边拉扯着身上的衣衫,一边舔着嘴唇,呵呵直笑:“我们是好兄弟,有什么舍不得的,你这回让了我,我回去自然该让着你……” 赵佑听得微惊,眼看挑起的战火就要熄灭,当下握住瘦长男子的手,幽幽叹道:“我只想跟你一个人。” 瘦长男子一怔,眼中异彩不断:“真的?” “当然是真的,谁先得了我的人,就是我未来的主人。”赵佑朝他斜睨一眼,眼眸流转,似是害羞,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我会好好服侍你的……” 瘦长男子似是不敢置信,侧头瞟了一眼地上的人影,问道:“他又是你什么人?” “他……”赵佑咬唇,嗔道:“他都快死了,你管他是什么人……你是不是不愿意?” 瘦长男子没说话,那矮胖男子在一旁看得大急,拉住他道:“别听他的,我们是拜把子兄弟,当日发过誓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赵佑也是歪着头看他,摊开手,轻轻笑道:“那个卓立,是你男宠吗?要不我跟他一起来服侍你,只你一个人,你说好不好?” “你!”矮胖男子愤怒扑过来,大手直接去扯他的腰带,乱揉乱摸:“敢离间我兄弟情份,这毒辣小子,看我今日不把你废了……” 赵佑大惊失色,一双眸子盈满眼泪,扯住瘦长男子的衣袖,低低抽泣:“啊……救我……” 美男遭难,岂能不理?! 瘦长男子直觉挥刀,刀光一闪,在矮胖男子肩上拉开一道血口,深可见骨。 矮胖男子捂着肩膀回头,指着他怒道:“你……好,你真好!”突然跳开,朝骆驼冲去! 瘦长男子微微一愣,就听得身下少年冷声道:“傻站着做什么?等他回去告状,向世人宣称你背信弃义?然后带着更多的男人来抢我?!” 话声刚落,瘦长男子闪电一般追了上去,手起刀落,鲜血飞溅,一颗圆滚滚的人头坠落在地,滚去草丛里。 赵佑看得一惊,这男子武功不俗,心念一动,随即就地一滚,抓起地上的长剑,刚要拔剑,就听得当的一声,手指一麻,长剑被飞掷过来的弯刀震飞出去! 瘦长男子哈哈大笑,大踏步朝他走过来:“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小帅哥帮我下了决心,我真是好生欢喜……” 赵佑听的头痛不已,勉强笑道:“是啊,我们心有灵犀……”边说边朝四周张望,茫茫夜色中,除了那一具尸体,也就只有一匹骆驼,阎王消散,小乐子昏迷,到哪里去搬救兵?! 下巴被人扼住,瘦长男子手指一转,将他的小脸掰过来面朝自己,看清那尘灰下的绝色姿容,双眼不住放光:“真好看,比卓立还要好看上十倍……” 说着,手臂一伸,将他打横抱起,放倒在大石上。 “喂,等下,我还有话要说……” “不能等了,小帅哥,先让我尝了鲜,回头我们好好说话!” 娇嫩的背部被坚硬岩石磨得微微生痛,赵佑不堪重负,朝他一阵拳打脚踢,却如在他身上挠痒一般,丝毫不起作用,倒是感觉到他眼中火光更甚,已近疯狂。 反抗无力,又怕他一怒之下将自己打昏为所欲为,只得低低求饶:“我身上好脏,这石头好硬,我不要在这里,要不你带我回去……” “先成了好事,我再带你回去洗,咱们来日方长……”瘦长男子语气强硬,动作更是如此,铁钳般的大手按住他挥舞的双手,另一只手五指张开,直捣黄龙。 赵佑一声尖叫,挣扎之余,张口狠狠咬住他的手臂,银牙用力,口中尝到腥味。 “啊……”男子吃痛,啪的一掌朝他面颊挥过去。 赵佑脑中眩晕,眼前金星飞舞闪烁,软软倒下,心思清明却无力动作,眼睁睁看着男子狞笑一声,几下解开裤头,朝自己重重压上来。 “不……” 扑的一声轻响,似是利器刺入皮肉的声音,身上的男子闷哼出声,头一偏,僵硬不动。 赵佑大口喘气,定了下神,勉力推开男子,只见那少年手持血淋淋的弯刀,面色如血看向他的眸光却是满含欣慰的疼惜,柔和无比。 “幸好,我醒过来了……” “小乐子!” 赵佑又惊又喜,低叫着扑上前去,按住摇摇欲坠的他。 这半夜遇狼,总算是有惊无险平安度过,以小乐子苏醒后的再次昏迷为代价,换来了一批宝贵的骆驼。 赵佑取回戒指,又在两人身上找到两枚令牌,以及几只火折子,想了想,将令牌放好,扒掉两人身上的外衫,将自己和小乐子破损的衣衫换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混在后宫的假太监 费力将小乐子扶上骆驼,临走之时,又回头走向地上的尸体,刷的拔出剑来。 “混蛋!王八蛋!叫你看!叫你摸……” 将两人的双眼双手狠狠刺了几十剑,才肯罢休,继续前行。 有了骆驼代步,行程快了不少,清晨的时候,更是在骆驼的带领指引下,在靠近峡谷的边缘地带找到了水源——一条玉带般的溪流,溪水清澈,鱼虾游曳其间。 赵佑趴在水边,慢慢喝了个饱,然后用瓦罐装了清水,小心喂小乐子喝下。 见他脸上头上满是砂砾尘土,于是用衣袖蘸了罐里剩下的水,轻轻给他擦去污渍。 先是鬓边,再是额头,接着一路朝下,眼睛,鼻梁,面颊,嘴唇……尘灰拭去,纤长若女子的眼睫,高挺笔直的鼻梁,消瘦的面颊,干裂的薄唇,一一呈现。 赵佑抚上他的脸,边擦边是叹气,这又黑又瘦的,都不成人形了。 擦拭的动作倒得下巴,触感忽变。 竟是……微硬扎手! 赵佑眯起眼,凑近细看,但见那里不再是以往的光洁,而是长满了短短的……胡茬。 胡茬……男人的胡茬……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脑子里轰然一声巨响,刹那间心头狂跳,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袭来,忽然手上用力,扯开他的领口。 眼前光影迷离,手指颤抖着,摸向那本该平滑的喉部,却摸到一处异样的突起。 喉结……男人的喉结…… 赵佑咬牙,胸中有一团火腾的窜出,熊熊燃烧,却又强自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再次下移。 这一回,毫不心软,目标坚决,双手直接按上他的胯部,重重一握。 砰地一声,光焰炸开,心神俱裂,一股热浪冲上头顶,松手的同时,鼻端血花绽放。 赵佑捂住鼻子,双颊血红,怔怔回忆着之前手里握住的轮廓——他竟是……竟是…… 风声微微,夜空深黑,绸缎一般的天幕上,闪亮的星子如颗颗钻石,点缀其间。 平坦的原野上,树影稀疏,林子边上拴着一匹骆驼,正悠闲吃草,不远处燃着一堆柴火,灌木枯枝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明亮的火光映出那一坐一卧的两道人影。 周围静悄悄的,温暖,安宁,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欣然。 苦难已经过去,而希望,是否就在前方? 仰躺的少年男子手指抖动了下,眼珠在眶里微微一转,似是感觉到身边异样冷凝的气氛,心头一惊,蓦然睁眼。 眼前人影晃动,下一瞬,微凉的指尖抵上他颈部的大动脉,啪嗒一声,魔戒的机括启动,暗藏的毒针一触即发。 小乐子眨了眨眼,看清四周的情形,松了口气,薄唇轻启,疑惑道:“主子,你这是做什么……” 赵佑冷笑:“这个问题,应该是我来问你。” 自己真是瞎了眼,四年来跟个货真价实的大男人朝夕相处,形影不离,被玩弄于鼓掌之间还犹不自知——都说那刘海是颗定时炸弹,处处防备,一心铲除,不曾想,真正的炸弹却埋在自己身边! 小乐子摇头,一脸茫然:“我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赵佑狠狠瞪他一眼,哼道:“装吧,你就给我继续装吧,你信不信,我等下就让你变成真正的太监!” “你……怎知……”小乐子看着他怒气冲天的面容,眼光微闪,似有所醒悟,苦笑道:“主子……脱了我的裤子查看?” “鬼才脱你的裤子……”赵佑抿唇,盯着他喉间的突起,再看到自己光秃秃的布满血痂的手指,脑袋里嗡嗡作响,胸中怒火焚烧,已经快要爆炸,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从牙缝里一字一顿挤出:“好你个小乐子……小乐子……乐裕……你到底是谁?” “我自然是小乐子。” 啪的一声脆响,善在少年不复光润细致的面颊上,不若平日的嘻嘻哈哈小打小闹,而是带着愤然与懊恼的力道,直打得他脑袋一偏,唇角渗出血来。 “时到今日,你还在说谎骗我!” 小乐子慢慢抬起头来,眼底波光涌动:“我没有,我是小乐子,从来都是小乐子。” “你……死不悔改!” 赵佑怒极,手掌再次抬起,对着那张消瘦的不成人形的脸庞,却是怎么也挥不下去。 心中不知是怒是恼,亦或是一再被欺瞒之后的感悟,一时间,思潮起伏,半晌之后终是垂下手来,轻轻吐出一口气:“陈奕诚的怀疑是对的,你果然不简单,城府深沉,居心叵测,枉我对你如此信任,你却是别有用心……” 小乐子眸光黯淡下去,好一会儿,才哑声唤道:“主子……” “别叫我主子!”赵佑摆手道:“我不当冤大头,庙小地窄,供不起你这大菩萨……” 小乐子听出他话中隐含的深意,面色一白,颤声道:“主子!” 赵佑心中烦闷,既然真相大白,话已经说到这份上,离开是必然结果,只是……瞥一眼他的腰部,咬唇道:“这些年你帮我不少,这回还为我身受毒伤,你对我的好,我心存感激,全都记得……”但是此事一出,自己已经没法再像过去那般全然信任,也很难再用平常心,毫无芥蒂与之相处,想到这里,不由暗叹一声,不无委婉道:“你的伤,我会尽力找人救治的……” 小乐子眼底一片清明:“主子……不要我了么……” 他确有些意,只不过,那是后话。 赵佑没有吭声,而是背过身去将火堆熄灭,又开始收拾随行的物事,检查完毕之后,即是将他架起,扶上骆驼,之前尚不觉什么,此时睡睡谨慎,刚一站起就感觉不对…… 以他一米七五的身高,抬头望去,还没站直的他居然比自己还高出大半个头,在他记忆中,他和自己的身高差不多,而现在,跟陈奕诚魁梧的身高相差无异。 赵佑忍了下,还是禁不住冷笑:“好,真是好,连身高都骗我!” 小乐子被他扶上骆驼,软软靠在他肩上,沉默一阵,才虚弱开口:“不是存心骗你……” “骗就是骗,不用分那么多类型。” 半晌没有声音,赵佑侧了侧头,发现他嘴唇乌紫,又昏了过去,掀开他衣摆一看,那腰部的伤痕愈发浓黑严重了,侧旁还渗出新的血渍来。 唉,该拿他怎么办…… 心头的怒气顿时化作满腔的担忧,是走是留乃下一步的事情,当务之急却是找到那巫女马丽莲,讨要尸毒的解药,救他的性命! 当下不住拍打骆驼,催促前行,那骆驼在沙地上健步如飞,如同识途老马,根本不用他指路,一个劲往前冲。 赵佑心知这骆驼认得道路,自己也需要由他带出困境,当下也不阻拦,只抓住缰绳搂紧了小乐子,任由它撒腿飞奔。 一口气跑出几里路,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道路变的崎岖,茅草愈发茂密,开始进入峡谷地带。 这峡谷看似葫芦状,路连连大小山石散落,崖畔上长着盘结的松树,野草山花足有一人高,枝头叶片上挂满露水,前方谷口却是烟雾蒙蒙,头顶上云霞漫布,不见阳光。 这样的地形,最易偷袭,攻守不易,而且一受攻击就难寻退路。 赵佑不敢怠慢,目光警惕望向四周,调动身上所有感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戒备的同时拉了拉缰绳,放缓了速度,骆驼在峡谷里徐缓穿行。 也许是太过颠簸,走了一阵,就觉得身前之人动了动,再次醒来。 “这……是哪里?” 赵佑哼了一声,愤懑未消,不想理他。 小乐子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地叹道:“主子,是怪我不该隐瞒性别?” 赵佑咬唇不答,听得他沙哑着声音,自顾自说道:“当年家人送我进宫,是唯一的生路,只是没想到,在受割礼那天,在我之前那两个少年惊吓过度,血流不止,竟然当场就咽了气。眼看连连闹出人命,行刑之人都慌了神,现场一片混乱,第二日重新受礼,却漏了我的名字,直接点到我后面的人,我心头欢喜,小心翼翼隐瞒下来,这一瞒,就是六年……” 原来如此。 以他的缜密心思与沉稳气质,要想在宫中隐瞒性别,倒也不算难事,尤其是遇到像自己这样宽容,并且自身也有秘密的主子。 赵佑暗自点头,淡淡问道:“你为何之前没有男子体征,现在却突然冒出?” 第一百三十八章:潜伏深宫 这些年来,自己经常在他身上动手动脚,占尽便宜,除了那要害部位,他身上哪处自己没摸过,没掐过!正因为如此,才从未有所怀疑,直到现在也没想通,他到底使了个什么障眼法,居然让眼力超常的自己看走了眼! “你全都看到了?” “只是一部分。” 小乐子听的一笑,声音极柔:“我那位师父教过我两样独门绝技,一为抑阳,一为缩骨,每夜练一个时辰,体征身形即是停留不前,我只要稍作掩饰,就能平平安安在宫里当差,无人生疑……我也没想到,只几日不练,就原形毕露了。” 赵佑心有所悟,他应该是因为受伤昏迷的缘故,耽误了夜间练功,所以才露出马脚来。又想起自己多次听到的咔嚓声,不用问,必然是他缩骨功失效,骨骼自发拉伸,渐渐恢复原先身高。 蹙起眉心,忽又想起一事,道:“你什么时候买通了黄易?”那年受陈奕诚影响,自己一心要脱他的裤子验身,双方僵持不下,关键时刻黄易出现,给他解围,时候自己曾经旁敲侧击,黄易没有露出半分口风,这才让自己打消疑虑。 “黄易……他是我老乡。” “原来是老乡,难怪帮你掩饰!” 赵佑大致想通这前因后果,冷哼一声,又道:“你堂堂男儿,又身怀绝顶武功,早该找机会离开,为何要隐瞒身份,潜伏深宫,你到底有何目的?” 小乐子轻笑:“铁士也是男子,他武功也不弱……” “狡辩!”赵佑一口打断他,低喝道:“你跟他不一样,他是我外公带回来的,知根知底,而你……” “而我,来路不明,无法信任,是不是?”小乐子懒懒靠在他肩上,轻叹:“除此之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法子,可以一直跟着主子,留在主子身边……” 赵佑微怔一下,这话好生熟悉,他在受伤昏迷之际也曾经说过。 “留在我身边,有什么好处?” “好处……主子还不明白吗?” 小乐子虚弱一笑,轻轻闭上眼睛:“一生追随,不离不弃。” 赵佑咬唇,感觉到那话里隐含的情意,这算什么,真情流露? 之前在帝都的时候他经常都是这般语气说话,当时自己是与他打情骂俏,毫无顾忌;现在知晓了他的真实性别,再听到这样的话,心里却觉得空茫茫一片,不上不下,没个着落。 就算明白他的苦衷,就算了解他的难处,有些东西,还是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 摇了摇头,不知是当哭当笑,是喜是悲,自然也不愿去深究,这听似调侃的话到底是几分作假,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可以让自己信任。 看出他的软弱疲惫,于是道:“你休息会罢,等出了峡谷,我再叫醒你。” 小乐子点点头,昏睡之前不忘强调一句:“你要小心些……” 赵佑扁嘴,这小子,摸透了自己的脾气,知道自己一向吃软不吃硬,就放低身段,一味求情告饶。 只可惜,这回他是硬了心,绝对不会轻易原谅,善罢甘休。 骆驼被称为沙漠之舟,在山地行走却无太多优势,再加上他有约束,这走走停停,一直走到夕阳西下,才总算出了峡谷,重新走上平坦的原野。 赵佑下了骆驼,拉着缰绳慢慢朝前走,终于在天黑之前,远远看见谷外点点闪烁的灯火,一大片院落在林木间隐隐可见,看那构建布局,俨然就是地图上着重标注的岛主庭院! 一路艰辛,历经生死,如今终于得见光明,心中竟是说不出的滋味。 如若没有昨夜的遭遇,没有性别的暴露,此时想必定是欣喜若狂满心胸振奋吧? 一夜之间,惊天巨变…… 刹那间,心中千头万绪,堵得要死。 看了看骆驼上昏昏欲睡的少年,又看了看前方的灯火,叹一口气,拉着骆驼便往旁边的林子里赶。 那庭院里的情形尚不知情,也不知陈奕诚他们是不是人在其中,那马丽莲是敌是友,心里打定主意,如今之计只能是暂将小乐子妥善安置,自己趁着夜色先去一探究竟,再作打算。 骆驼并不温顺,他使出浑身力气才将之赶进了树林,找到树荫下的一片平整草地,刚把小乐子放下来,就觉身后风声骤起,转身就见那骆驼竟是撒开四蹄,狂奔而去。 糟了,琅邪神剑! “哎……” 赵佑大惊失色,没有半分迟疑,拔腿就追,边追边喊:“别跑,快回来!回来!” 只是这人的力量如何与那庞大的动物相比,更何况还是体弱力竭自沙漠出来,刚冲出树林,他就被露出地面的树根绊倒,一跤摔了出去,直摔得身上钝痛,头晕目眩,半天才爬起来。 抬眼看去,前方暮色苍茫,哪里还有骆驼的影子? 这该死的畜生! 赵佑气的两眼发蒙,欲哭无泪,默然站了一会,才又慢慢走回林中,见得那昏昏睡着的少年,真想过去一脚将之踹飞…… 都怪他! 这一路自己一直抱着他坐在骆驼身上,怕琅邪神剑抵着他的伤口,中途从腰间取下来,随手插在那驼峰之间搭着的布袋里的,这莫名生出的恻隐之心,竟导致唯一的护身神器也不知所踪,他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抱着脑袋坐了一会,定下心神,蹙眉又想,这骆驼忽然跑掉,应该是认出了当前路径,意欲自行回返复命,最有可能的去处便是那一大片院落。 看来此刻自己已经别无选择,只有夜探,争取打他个措手不及,趁乱夺回琅邪神剑,若是能碰见陈奕诚一行,则是佼天之幸。 侧目见不远处石壁上一处浅浅的山洞,想了想,将小乐子移了过去,铺些干草让她、他睡得舒服些,又扯了些枝叶藤蔓覆在他身上。做完这些,天幕已经完全黑下去,当下理好衣衫,系紧腰带,摸了下怀中的火折子,朝自己上下检视完毕,抬步就走。 刚走出一步,脚踝就被人轻轻握住。 “你……要去哪里……” 赵佑站着没动,硬声道:“你管我呢,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用向你报备吧?” 挣了下,不想他抓的甚紧,没能挣开:“你脸色不好,到底出了什么事?” 赵佑哼了一声,没有理他。 小乐子轻咳两声,放开了手,低声道:“你是不是要趁夜去那岛主庭院?” 赵佑想了下,决定如实相告,听听他的意见,不管将来如何,这会他还是自己的属下,为主子排忧解难,是他份内之事,不容推脱。 双手一摊,实话实说:“那骆驼自己跑了,琅邪神剑在布袋里也被他带走了,我摔了一跤,没追上。” 小乐子皱起眉头,目光落在他手上,吸了一口凉气,满是疼惜道:“这是……刚才摔的?” 赵佑怔了下,顺着他的眼光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指甲断裂,遍布血痂,娇嫩的掌心上也是磨去一块皮,原本白皙细致的一双巧手,生生变的惨不忍睹,想想那始作俑者,不由嘟嘴道:“还有之前在沙漠里挖人给挖的。” 小乐子眼光在他手上打转,静默一会,才道:“你打算怎么做?” 赵佑苦笑道:“还能如何,自然是去把剑找回来,顺便打探下庭院内外的情形。” 小乐子摇头道:“不行,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赵佑横他一眼,好笑道:“得了吧,难不成你还能立即伤愈复原,随行保护我?” 小乐子静静想了下,抿唇道:“应该能行……你扶我坐起来,好不好?” 他眼底带着一丝恳求的神色,语气也是一脉温和,赵佑心头一软,依言将他扶起坐好,看他闭眼打坐,过不多时,头顶上渐渐升起丝丝缕缕的白气,青白的面颊总算是有了些许红润,只是嘴唇上乌紫不变,甚至还加深了些。 赵佑不懂医理,见他自己慢慢站起来,奇道:“你的腿没事了?” 小乐子眸光一闪:“你怎么知道我的腿有事?” “呃,我猜的。”赵佑自然不会说出阎王的大名,随口应付一句,再抬头看下天色,便道:“既然没事,那我们走吧。” 不用他扶,小乐子自己朝洞口走去,走了一步,见他呆立不动,长臂一伸,将他拉了过去,将那伤痕累累的小手轻握掌中。 赵佑朝他上下打量,惊道:“你的伤,也没事了?”他到底练得什么武功,这样邪门,只一盏茶的功夫,说起就起,说走就走! 第一百三十九章:熊熊大火 小乐子点头,朝他微微一笑:“至少今晚没事。” 赵佑看着他,头发凌乱,胡茬遍布,面颊青中带红,形象比起之前改变了太多,只那一双眼,依旧清澈透亮,倒映出顶上满天星光。 这人,还是他的小乐子吗…… 夜幕沉沉。 没了骆驼代步,两人在夜色中摸黑前行,靠着赵佑超常的眼力听觉,总算是到了院落外围。 四处静悄悄的,摸索一阵,倒是听得几声马蹄,赵佑嗅了嗅,西北面有一大股干草的气味,马厩应该就在不远,至于骆驼,也许会和马匹关在一起吧? 眼睛亮起,手指一阵比划,小乐子点点头,也无多话,抱着他噔噔几步跃上墙头,轻盈跳入院中,径直朝西北面方向而去。 马厩处灯火正亮,一人正在顶上修缮,另一人在底下扶着竹梯,几道身影正推着装有草料的车过来,倒入槽中,边倒边抱怨。 “真是,割这一车草料已经累得半死,还要连夜喂马!” “少抱怨,干活吧,小心岛主知道,砍下你的耳朵来!她最近可是心情不太好,要是过几日赛马会输给人家,指不定怎么惩罚我们……” “嘘,隔墙有耳,都别说了。” 那说话之人朝身后一望,立时噤声,低头干活。 赵佑拉着小乐子伏在墙边阴影里,一眼掠过,没有发现要找的骆驼,于是伸手入怀,将火折子全部掏出来,递了一支给小乐子。 小乐子低头瞥见,轻笑:“难怪这般大胆,原来是存了心思,想要调虎离山……” 赵佑扁嘴:“废话,我还能跟他们硬拼不成!”想了下,又道:“今晚风向西北,我们就从东边点火,然后趁乱寻剑,不论如何,半个时辰之内撤退。”老师泰俊杰曾说那七彩水仙是长在池水之中,自然不会被火势波及损坏,他便放放心心点火,这火烧连营,制造混乱,才好趁机办事。 小乐子眸光微闪:“你就不担心,会烧到大王子和陈奕诚他们?” “你也觉得他们就在附近?”赵佑挑眉笑道:“我只怕火不够大,烧不到他们……”防火夜袭,若能引出陈奕诚一行人来与己汇合,也算是奇功一件! “你……就那么着急想见他……” 小乐子轻叹一声,忽然伸手过来,将他手里的火折子一并取走,低声道:“你待在这里别动,等下我回来找你……” “你……”赵佑张了张嘴,来不及出声阻止,就见他身形一晃,人已掠出一丈之外,闪电一般跳上墙头,朝东去了。 没一会,就有火光从东南面升起,一处接连一处,风助火势,迅速朝西北蔓延。 “啊,着火了!” “来人哪,快来救火!” 一时间,脚步杂乱,人声鼎沸,四周乱作一团。 那原本站在马厩顶上的男子手忙脚乱从竹梯下来,几人见大火袭来,顾不得再摆弄草料,赶紧将马匹的缰绳解开,将马儿赶出院落去,房里也是有人冲出来,拎着水桶,端着木盆飞一般往外跑。 赵佑蹲在墙角听了半晌,没听到院中再有人声,又见有火星溅上马厩顶上的茅草,火势越演越烈,正看得喜不自禁,忽觉身后风声骤起,一只手掌重重拍上肩膀,下一瞬,耳朵被人拎了起来。 “你这小子,不跟大家去救火,躲在这里做什么?” 声音苍老,很是熟悉,竟是之前在灵虚境外遇到的那名婆婆! 赵佑侧头看清她的面容,暗叫不好,赶紧把头低下,含糊哼道:“我,我在找水桶……没找到……” 那老婆子也盯着他,不住打量:“你怎么看着面生的很,叫什么名字?” 居然没认出来? 赵佑怔了下,想起自己此时脸黄肌瘦蓬头垢面的形象,心头一宽,答道:“我是新来的,叫阿丹。”好在曾听老师讲过一些海南岛的风俗人情,编个名字倒也不难。 那老婆子眼露疑惑,继续盘问:“是谁介绍来的,令牌呢?” 赵佑反应倒也不慢,将之前在两名歹人身上搜来的令牌取了一枚出来,恭敬奉上,随口将自己听来的名字报出来:“是卓立介绍我来的。 见那老婆子盯着令牌仔细端详,赵佑掌心出汗,生怕她再问几句,自己就要露陷,不由得手指曲起,暗中将魔戒对准,只要她一出手为难,就将毒针射出。 “卓立……这小子,就爱多事!” 老婆子冷哼一声,面露不屑,却也没有再问,将令牌还给他沉声道:“人看着还算机灵,我问你,你跟卓立是不是已经好过了?” 赵佑心头一跳,不知她所问何意,迟疑道:“我……卓立……我们……” 老婆子不耐瞥他一眼,摆手道:“好了,我明白了,遇上那小骚货,哪有不缠上的,可惜了……” 叹一口气,脚步并不停下,而是撇开他就往里走,边走边低喃道:“这个时候,上哪里找人去……” 赵佑听得不明所以,见她匆匆离开,却也不敢多事,只老实呆在远处不动。没过一会,就觉黑影一闪,手腕被人轻轻握住,往旁边一拉,血腥气中混着一股特有的清冽之气,齐齐钻入鼻孔:“是我……” “怎么才回来?!”赵佑反手抓住他的胳膊,急急问道:“找到我的剑没有?” 小乐子摇头道:“没有,我仔细看过,都是一窝蜂去打水救火,也有人持着兵器出来护卫,但是没有看见琅邪神剑。” “那岛主马丽莲现身没有?” “没有,只有几名首领在指挥救火。” 赵佑忍住失望,又问:“那有没有看见陈奕诚他们?” 小乐子仍是摇头:“也没有,他们应该不在这里。” 赵佑盯着他的眼睛,挑眉道:“真的?” 小乐子眼露疲惫,轻叹道:“自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 赵佑咬唇,信任这东西十分奇妙,来得容易,也去得容易,之前就是把身家性命全部交到他手里,都是毫不犹豫;而现在,就连他一句普普通通的回答都要半信半疑。 自己该不该再信他呢…… 正僵持不下,却听得有人在不远处高叫:“快,马厩里全是干草,多派些人来……” 院外响起纷乱脚步声,至少有十余人朝此方向奔来,赵佑微一蹙眉……小乐子手臂趁机揽过他的腰身,提气往相反方向带去。 “我先把你送到安全地带,再回来找剑!” “等下。”赵佑想起阎王之前说过的话,拉住他的衣袖道:“那巫女最近法力受损,应是最脆弱之时,我们别急着走,去找找她所在的位置。” “你怎么知道她法力受损?” “我就是知道。” 见他语气坚持,一脸笃定,小乐子无奈一笑,转为握住他的手:“好吧,跟我来。” 两人避开奔走救火的人众,以及人声喧哗之处,隐蔽身形,四处查探。 想着马丽莲身为岛主,又是云英未嫁的女子,自然从正中大屋开始,朝周围辐射查找寻觅,眼见那装饰精美类似闺房的屋子倒也不少,却只见得一些侍女打扮之人在忙里忙外,帮助收拾水浇过后的残局,并不见有美艳干练的巫女身影,也没见陈奕诚一行,至于他遗失的琅邪神剑,更是踪迹全无。 难道自己猜错了,这不是岛主庭院,巫女马丽莲并不在其中? 眼看火势逐渐被扑灭,天色也是慢慢亮起来,两人行迹越来越难隐藏,小乐子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道:“算了,这样瞎找不是办法,我们先回林子去,再作打算。” 赵佑忍住心底郁闷,蹙眉点头,被他拉着往院落外围走。 这院落里数目颇多,回廊不少,七弯八拐走了一阵,突然听得廊前屋里传出嘶拉一声异响,与之前四处听得的救火声收拾声忙碌声截然不同,格格不入。 赵佑听得耳熟,停下脚步:“什么声音?” 小乐子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脸颊微红,复又握住他的手道:“别管闲事。” 正当此时,屋里却又传出少女的低呼:“不……不要……你出去……出去……” 男子的声音随即响起:“青青,别躲我,我喜欢你好久了,我会好好对你的……” “别……你别这样……呜呜……”少女似是无力挣扎,嘤嘤哭起来。 赵佑心领神会,原来是有人趁着夜半火起,浑水摸鱼,来此欺辱弱女子。 这海南岛的男人,敢情都是被精虫钻脑了! 第一百四十章:生机勃勃 听得那衣帛撕裂的声音,之前被那瘦长男子压在大石上肆意摸索的记忆被勾了起来,明知此地不宜久留,却控制不住心头怒气,赵佑一把挥开小乐子的手,砰地一声踹开门板,大步踏进。 屋里灯光昏暗,靠墙的榻上少女衣衫半褪,玉体横陈,双手被绳索绑缚举过头顶,隽秀娇弱的面容上满是泪痕,一名五大三粗半身赤裎的年轻男子正压在她身上,听得门声,惊惶抬眼。 “你……你们是谁?” “我是你祖宗!” 见小乐子紧贴跟进,警觉关上房门,赵佑一个箭步过去,啪的一巴掌打在男子脸上,再一脚踹他下床,将心头莫名的怒气尽数发泄出来:“臭男人,不要脸!小爷我阉了你!” 那男人却也是个练家子的,就地一滚,伸手就去抓榻边的佩刀。 扑的一声,小乐子闪电出身,一柄雪亮的柳叶刀分毫不差钉在他的手背上,鲜血直流。 男子吃痛捂手,又听的咔嚓一声,小乐子一脚踏在他的胸口上,肋骨立时断裂,两眼翻白,顿时晕了过去。 赵佑怔了下,见他已经控制住局势,当下走到少女身边,拉过榻上丝被给她盖上,几下扯去她手腕上的绳索,低头询问:“你没事吧?” 少女似是被吓傻了,双手抱在胸前,宛若梨花带雨,泪流不止,半晌才哽声道:“我……没事……” “既然没事,那我们走了。” 赵佑朝小乐子递个眼色,示意他好事做到底,将那男子拖出去,自己也是跟着朝外走。 “哎,等等!”少女停了哭声,轻声唤道:“我没见过你们,你们是谁?” “我们是新来的。” 赵佑懒得多话,随口甩下一句,人已走到门口。 “不,你们不是新来的,你们骗人。” 听得背后笃定的语气,赵佑脚下顿住,也不回头,只好奇道:“你凭什么说我们骗人?” 那少女边拉衣衫,边是咬唇道:“岛主让我负责庄子日常食宿,所有新进人等,都是要在我这里登记造册的,可是我们从未见过你们……” 看这闲事管得,可真是有意外惊喜! 赵佑斜睨身边少年一眼,冲他笑道:“听起来跟你以前管辖的事务差不多,你们倒是有共同语言。” 小乐子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赵佑也不理会,听得身后悉悉索索的穿衣声停止,这才转头走回榻前,笑道:“你说的没错,我们确实不是庄子里的人,我们是来找人的。” “找谁?” 赵佑直截了当道:“贵岛岛主,马丽莲。” “岛主?”那少女突然笑了:“我知道你们是谁了,你们是那两个走进灵虚幻境的外来客,朵儿对你们一直念念不忘呢。” 赵佑听她语气,似是与幽朵儿相熟,不禁问道:“幽朵儿,她现在在哪里呢,她答应过带我们去见岛主的!” 少女坐直身体,答道:“朵儿陪岛主去了后岛,要过几日才回来。” 赵佑看她神色不似作假,心中失望,轻于一口气,却听得她问道:“你们找岛主做什么?” 做什么?这讨要之物太多,真是难以启齿,不知当从何说起。 “我们是想找她要……”心头千回百转,却是直觉道出最为紧迫的一项:“尸毒的解药。” 少女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的小乐子,眸光在后者乌紫的薄唇上打了个转,平声道:“尸毒是没有解药的。” 赵佑心头猛地一撞,跳了起来:“我不信!” “别急,我还没说完呢。” 少女朝小乐子瞥了一眼,笑道:“无药可救,有法可解,就看他愿不愿意……” …… 天边,晨曦亮起。 屋外数声鸟鸣,几只不知名的鸟雀在枝头飞来窜去,不时落地,捡吃地面散落的谷粒,池塘里睡莲盛开,圆圆的莲叶上露珠滚动,在初晨阳光映照下,分外绚烂。 那名唤青青的少女出于报恩的心思,不仅当晚让两人饱餐一顿,还轻车熟路带他们去得一处落脚处,地方就在庄子不远的山坡上,一间正屋连着一间内室,屋外还有一间小巧的厨房,锅灶碗碟俱全,依山傍水,木屋幽静,一切看起来都是那般美好,生机勃勃,与世无争。 只除了,那坐在窗下面色沉静一动不动的男子。 “喂,你倒是说句话啊,考虑一晚上了,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赵佑立在他对面,伸手就去敲他的额头:“不就是破个处吗,有什么大不了的,青青都说了,在岛上给你找个死囚来,你把尸毒过给他,再好好养几日,就万事大吉了……” 据青青所说,她已经过世的父亲是岛上有名的医师,他自小耳濡目染,也习得一些医术,而这浮沙流域怪人身上的尸毒十分厉害,世间并无解药,唯有找个异性阴阳交合,将毒素过给对方,春宵一度,方能化险为夷。 这听起来是有些龌龊,有违道德伦理,但是为了救命,自然得有所牺牲,哪管得了那么多。 原想他也是个脑袋活泛之人,谁知一听这话,就是梗着脖子,打死不肯点头。 唉,真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赵佑劝说无果,一屁股坐在榻上,自顾自生着闷气,任凭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的老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闻他蓦然开口。 “你真的……这么决定?” 赵佑张了张嘴,这话说得,听起来竟有种悲伤与诀别的味道,做决定的该是他自己好不好,跟他有什么关系? 偏头思忖,半晌没作声,又听他再次出声追问:“你当真要我用这个法子来解毒?” 赵佑扁了扁嘴:“瞪着我干嘛,这是在救你,又不是害你……” “是么?”小乐子望着他苦笑:“如此方式,与害我有何区别?” 赵佑睁大了眼,愕然道:“你该不会有处男情节吧,那童子身,能保留一辈子?” 小乐子咬唇,实在哭笑不得:“不是我有,而是某人……” 赵佑听得蹙眉,板起脸来,教训道:“你都老大不小了,开个荤又有什么关系,再说又没要你对人负责……” 小乐子静静看着他,眼底波光流动,忽然吁了一口气,轻笑道:“如此,我倒要感谢主子的一番苦心。” 说罢,站起身来,竟向他恭敬行礼,然后头也不回,推门出去,只留下一道消瘦而寂寥的背影。 死样! 都只剩半条命了,还摆脸色给谁看呢?! 赵佑随手拿起榻上的竹枕扔了出去,砰地一声,砸在门板上,一时怒气未消,坐在软榻上暗自诅咒。 过了一会,门外脚步响起,有人轻脚轻手推门进来。 赵佑头也不抬,只哼道:“想通了?” “呵呵……”绿影一闪,少女脆生生的笑声在头顶响起,天真悦耳:“什么想通了?” 赵佑一见是她,赶紧站起来:“青青姑娘。” 青青应了一声,拎着竹篮轻盈进来,将篮子里的物事一样样取出,放在木桌上,边做边道:“庄子管得极严,未经岛主允许,是不许私藏外人的,没办法,只好委屈你们呆在这里。”末了又道:“这地方偏僻,平日也没人来,你们就安心在这里住几日,我每日一早送东西过来。” 赵佑不迭摆手道:“哪里有什么委屈,是我们打扰了。” 青青将用具分类放好,笑道:“怎说是打扰,你们救我在先,我自该尽力报答才是。要不是你们,我就被那畜生给毁了,怎么可能好端端站在这里……”直说的眼眶微红,险些掉下泪来。 “那只是举手之劳,都过去了,青青姑娘还是忘了吧……”赵佑轻咳两声,将话题岔开:“对了,青青姑娘,我有事相询……” 青青微笑打断:“我叫你阿丹,你也该叫我名字才是。” 赵佑见她举止大方神态自然,也不坚持,轻唤道:“青青。” 青青满意点头:“这就对了,你说吧,要问我什么?” “我还有两位朋友比我更早来了海南岛,应该早在岛上了,就不知现在人在何处,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下……” 青青眉心一蹙,问道:“他们叫什么名字?” “他们,一位姓赵,一位姓陈……” 不等他说完,青青已经是拍手笑道:“你怎么不早说,这两人我都见过的!” 赵佑又惊又喜,一把抓住她的衣袖,急道:“他们在哪里?” 第一百四十一章:因情 青青答道:“他们是岛主的客人,被岛主安置在后岛别院里,岛主亲自款待,好酒好菜招待着,过几日还要举行赛马大会,与之同乐呢!” 赵佑听得双眉一挑,这个陈奕诚,在赵氏王国就是桃花不断,现在来了海岛也不见消停,当真是美人作陪,乐不思蜀,亏自己还一直惦念这他! 按捺住心中情绪,想想又问:“幽朵儿不是说你们岛主在闭关么,怎么有时间去招呼客人?” 青青笑道:“岛主这回闭关时间比以往短了些,提前出来了,那客人之前一直在别院里等着,最近几日才与岛主见面的。” 赵佑点点头,心思几转,试探问道:“对了,我之前有柄长剑,大概是掉在庄子里了,你回去之后能不能帮我找找?” 青青眨着一双灵动大眼,好奇道:“这剑是什么样子的,很贵重吗?” “也不算贵重,只不过是我家传之物……”赵佑将琅琊神剑的外形大致说了下,沉吟片刻,又强调道:“若是遗失在外,我回家必受重罚,所以一定要找回来。” 青青爽快答应:“好的,我回庄之后就帮你找去。还有什么事,你一并说了吧。” 赵佑摇了摇头,勉强笑道:“就这些,没别的事了。” 再是心急如焚,也当明白循序渐进,步步为营的道理,这初步建立起来的友好关系,可不能因为一时着急而自乱了阵脚,全盘皆输…… 要知道,七彩水仙和金谷虫都还不算什么,那破解幽冥之秘的解药,却是那马丽莲身上的鲜血啊! 青青瞧着他的神色,低声道:“你是不是在担心你那表哥所中的尸毒?” 赵佑一愣,想起自己喝小乐子在她面前是以表兄弟相称,当即点头道:“就是,你什么时候能把人带来?” 青青想了想道:“最迟今晚吧,我已经找好几名人选,他们偷盗岛主的蛊虫,过几日就要行刑,这尸毒国体之后,也就是几日发作,时间上倒是刚刚好。” “那好,麻烦你尽量找个年轻些的,模样端正的……” 青青听得一笑:“想不到你这做表弟的,还真是细心。” “没办法,我为人一向很好。” 赵佑揉着额头,也是忍不住好笑,自己真是多事,晚上把灯一拉,摸黑行事,那管什么年轻年长,漂亮丑陋的! 青青笑了一阵,又道:“不过,我刚才过来的时候,见你那表哥坐在池塘边上,脸色很不好看,他好像并不欢喜用这个法子……” 赵佑摆手道:“不管他了,这事我说了算!” 青青点点头:“那好吧,我先回去了,天黑之后就把人带过来。” “好,你小心些!” 赵佑送到门外,目送她身影远去,这才又回到桌前,查看她带来的物事,除了食物和清水,还有一些衣物和生活用具,这个青青,想得倒真是周到。 正在慢腾腾翻看物件,忽然听得外间一声惊呼:“阿丹快来!” 是青青的声音。 赵佑微怔一下,又听得她叫道:“阿丹,阿丹,快出来,你表哥晕过去了!” 表哥……小乐子…… 赵佑心头一个咯噔,放下物事,拔腿奔了出去。 循声进了屋外的小树林,在林连连的溪水旁,见得小乐子面色苍白倒在地上,青青正蹲在他身边,纤手刚好掀开他的衣摆。 “小……表哥!” 赵佑情急叫出一声,飞奔过去,抢在她面前抓住小乐子的手臂一阵摇晃:“表哥,表哥你怎么?” 小乐子双目紧闭,眼底一圈青晕,嘴唇却已成墨色。 “看样子,他应该是不止一次将那毒素强行压制,血液倒流,最近还妄动了真气,导致双腿经脉具滞,半身不遂……”青青在身后叹道:“如果再不救治,毒素就要侵入心脾,到时候,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 不止一次? 是了,他盘腿打坐,头顶冒着白雾,自己还以为那是他运功疗伤,却原来又是在控制毒素,激发体能,难怪,他说至少今晚没事,只是一个晚上而已,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第二日会怎样…… 何苦……何苦呢…… 赵佑眼眶一热,咬着唇,手臂穿过他的腋下,将之扶起来,一步一步往回走。 “青青,拜托你,尽快把人带来。” 青青立在原地没动,只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们晚上见。” 当晚,夜风叩窗,布帘微微浮动,一轮明月慢慢升上苍穹,洒落一地清辉,满身凉意。 屋里点着一盏油灯,灯光昏黄,随风跳动。 小乐子披着长发,静静仰躺在榻上,赵佑找来一把木梳为他梳顺头发,又从他袖中抽出一柄柳叶刀,将他脸上胡茬一点一点剃去。 乍见眼前的刀光,小乐子刚刚苏醒,黑眸略带迷蒙地睁了下,还有丝怔忡。 “主子,你在做什么?” “我……给你梳头,刮胡子。” 小乐子唇角勾起,刚露出满足喜悦的笑意,就听他续道:“好歹是你的初夜,自当收拾干净,留个美好回忆。” “你……” 小乐子胸口不住起伏,闭了下眼,复又睁开,轻哼道:“那主子是不是还该给我洗个澡,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赵佑朝他腰部睃了一眼,道:“你的伤口不能沾水。” “主子可以用擦浴的方式……” “去你的!”赵佑啪的丢开柳叶刀,手指扣住他的下颚,往上一抬:“告诉你乐裕,你还是戴罪之身,不要忘乎所以,得寸进尺!” 小乐子皱了皱眉,似是不习惯这样的称呼,低喃道:“叫我小乐子……” 长发披肩胡须剃尽的他,眉目清朗,脸颊整洁,在光晕下美若女子,煞是好看,赵佑看得一呆,不由顺着他唤道:“小乐子……” 小乐子微微一笑,柔声道:“主子真要我跟个不认识的女子亲热吗?” 赵佑咬着唇闷不吭声,半响才硬声道:“这是要救你!” 小乐子微一挑眉,笑道:“主子是不想我死,是不是?” “那是当然,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 “但是……”小乐子打断他,悠悠一叹:“主子可知,一夜之后,我却是生不如死!” 赵佑哈的一笑:“得了吧,臭小子,你少给我装贞洁烈女……”声音低下,听得屋外有脚步声传来,于是一掌拍在他肩上:“人来了,你等会好好表现,一举成功!” 手腕一紧,却被他反手握住,甚是用力:“叫她们走,我们另外想办法。” “什么?”赵佑跳了起来:“你疯了是不是?!我反复央求,青青才肯冒险带人来,叫她们走,说得轻巧,等到你毒发之时,我上哪里找女人去!” “我没疯,我很清醒。”小乐子轻轻一叹,喑声道:“因情而生欲,无情则无欲,对此,我不甘不愿,不想不能……有劳主子费心,也请不要强人所难,还是让他们走吧。” “你!”赵佑瞪着他,咬牙切齿:“告诉你乐裕,你好生想清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嗯,我想得很清楚。” 他闭上眼睛,安详一笑:“既然是初夜,必然要留给心爱之人,生则侥幸,死亦无怨。” “你……” 赵佑怔在原地,听得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犹如古典一般踏在自己欣赏,正值烦闷,下一瞬,有人轻轻叩门:“阿丹,我把人带来了。” “来了。” 疾步过去,手掌按在门闩上,一步踏出。 身后,一道清冽的目光投注在他身上,随着他的举动而有意,只那么静静地看着,沉寂依旧,无声无息。 “青青,你来了。” “嗯,我把人带来了。”青青笑着点头,将身旁的女子推上前来:“你看,就是她,行不?” 那女子二十来岁,正如自己先前所提,五官眉眼很是周正,确有几分姿色,就是眼光呆滞,面颊上有着异样的红晕,呼吸愈发沉重。 第一百四十二章:波光潋滟 赵佑看得挑眉:“你对她做了什么?” 轻轻笑道:“也没什么,就是给她吃了点约束行动的药,免得她在中途跑掉了,我怎么抓得回来。”见他面色不豫,笑了笑,又解释道:“阿丹有所不知,在外面海南岛上,不论男女老少,都会邪恶蛊虫丹药的用法,用以防身,就跟恋拳脚功夫是一样的。” 赵佑点点头,叹道:“这回多亏有你。” 青青呵呵笑道:“我当你们是朋友,你也就别跟我客气,对了,你表哥在屋里把,准备好了没?” “他……”赵佑往们内忘了一眼,转过头来,迟疑道:“青青,这个法子当真能解我表哥身上的尸毒?” 青青柳眉微蹙,不悦道:“那是当然……难道你怀疑我是在骗你们吗?” “怎么会!”赵佑咬了下唇,慢慢移动脚步:“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只是我那表哥,他心里不愿意……” “大男人,怎么这样扭捏?”青青叫不停下,看着他无可奈何的神情,似有所悟,压低声音道:“阿丹,你说实话,你那表哥是不是不喜欢女子?” 赵佑一愣,然后快口道:“当然不是!” “那不就得了!”青青笑了笑,道:“别耽误时间了,等下过了毒,我还要及时把她送回去,跟那看守的士兵说好了的,不能让他们难做。”说着,将那女子退去门前。 赵佑立在原地,看着那女子踏进门槛,一步步走向塔前,那里,男子静静仰躺,纯如羔羊。 小乐子,他当然明白,在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 自己执意做主,没有遵循他的意思,但那时再救他,是挽救他的性命——自己是对的,自己这样做是对的! 攥紧了手,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要将人拉回来的冲动,小乐子恰在此时,微微侧头,朝门外投来淡淡一瞥。 黑眸里眼波如水,银芒点点,犹如漫天星辰倒映在湖面,一时波光潋滟。 青青上前,将房门慢慢掩上,也掩住他一脸失落,满目晶莹。 ——一夜之后,我却是生不如死! ——因情而生欲,无情则无欲。 ——不甘不愿,不想不能。 该死! 门板合拢的刹那,赵佑飞一般冲了过去,按住青青的手。 “等下……” 榻上,小乐子衣袖间白光一收,闭上眼,轻轻吁了口气。 还好,还算有点觉悟…… 赵佑将青青拉到树林边上,点头哈腰,一个劲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表哥那脾气,真是臭得像茅坑里的石头,搞不好要跟我拼命呢……”看了下不远处面色呆滞的女子,又转头回来,陪着笑脸道:“要不你先把她带回去吧,给我带你时间,我再劝劝……” 青青愕然,大不乐意嚷道:“你们怎么这样,出尔反尔!枉费我一番苦心,要知道牢里走失个人,若被岛主知道,那是要砍下我一只手掌的……” 赵佑见他眉目间满是不悦,应是真的恼了,只得拱手道歉:“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给你赔不是,那个,事不宜迟,你还是赶紧把人带回去吧!” 青青转向房门看了一眼,咬了咬唇道:“那好,这事我不管了,让他自生自灭去!!”说罢一跺脚,拉起那女子,扭头就走。 “青青!”赵佑一个箭步过去,拉住她的衣袖,急道:“好青青,你可不能不管的,我们一起再想想办法好不好?!要不你帮我打听下,幽朵儿什么时候回来,她答应过带我去见岛主的,说不定岛主会有办法……” “幽朵儿跟着岛主呢,等她回来,至少是三日之后了,再说这法子就是岛主想出来的,你要死见了她,还是一样的结果。” 赵佑别过脸去,叹道:“难道真没别的解毒法子了吗?!” 青青看着他,眸光微闪,半晌才道:“没了。” 赵佑想想又问:“要不是不予救治,我表哥他……还能支撑多久?” “这个要看他唇色,常人中了尸毒之后,嘴唇从青红到乌紫,再到墨黑,也就是半日功夫,你说你表哥中毒已有七日,想必他武功不凡,再坚持一日一夜,应该不成问题。” “一日一夜?”赵佑心中微微刺痛,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再劝劝他。” 说着就往回走,刚走到房门处,听得背后一声唤。 “等等!”青青追了上来,伸手在鬓边掰下一颗碧色珠粒递给他:“这个,你收着,要是他想通了,就把这个投到火里去,我会尽快赶过来的。” “这是什么?” “是香蜜雄虫,被火一烧,会散发一路异香,香味能传出十里之外,我所养的雌虫对这味道极为敏感,一冒嗅到就会兴奋鸣叫,我自然就知道是你找我。” “青青,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赵佑收入秀中国,又好言说了几句,总算将他哄得笑了,眼见天色渐明,便挥手作别,目送得两人霞山区,自己慢慢走回小屋。 “回来啦?” 瞥见榻上那人一脸欢欣的笑容,赵佑气不打一处来,走上前去,皮头就骂:“死小子,就知道欺负我!” 小乐子好笑道:“主子,我哪里敢?明明是主子趁我受伤,行动不便,硬给我塞女人……” “还好意思说……”赵佑气得咬牙,哼道:“我那时救你的命,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小乐子听得微微一笑:“我知道主子对我好。” “好有个屁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赵佑边说边是掀开他的衣摆,但见那腰部的伤势已经恶化,就连后卫的皮肤都带着一团黑气,愈发狰狞可怖,不由眼眶一红,哽声道:“你自己看,都这样了,还不肯让人救!你就不能顾惜下你自己么?” 小乐子望着他,唇角勾起,声音放肉:“主子舍不得我死,是不是原谅我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计较这个!”赵佑一看他云淡风轻的模样就来报,“我平日真是太宠你,惯得自以为是,无法无天了!” 小乐子垂眸,低声嘟囔:“这话应该我来说才对……” 赵佑眯起眼:“你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小乐子忍住笑,侧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轻声道:“天亮了。” 赵佑顺着他目光看去,叹道:“是啊,天亮了。” 坐了一会。就听得不知是他还是自己的肚子咕咕作响。他这一受伤,自己也不能在像过去那样当闲人,于是翻找出青青带来的食物,捡了几样带去厨房,生活淘米,准备早餐。 前世用惯煤气灶,这世不沾阳春水,看着这土灶柴火,着实傻了眼,飞了好大的劲才将找货弄然,大半个时辰之后,顶着满面尘灰烟火色,捧着一罐热气腾腾的米粥进屋,献宝一般端到榻前。 “好香!” 小乐子眼睛一亮,张口赞叹:“主子竟然还会煮粥?我怎么不知道?” 赵佑甚是自得,将米粥用小碗分毫,递了一碗过去:“凭我过目不忘的本事,在御膳房看过一次,就记住步骤了。” 小乐子撑起身来,随意吹了几下,一口气将粥喝掉,摸了还舔着嘴角道:“真好吃!” 赵佑也给自己盛了一碗,边喝边道:“只是白粥而已,没你以前给我煮的粥好吃!” 想起当时在阴那山坍塌的山洞里他用糕饼煮粥的情景,不由得回味一笑,忽听得他道:“在沙漠里的时候,主子答应的话,现在还作数么?” 赵佑挑了挑眉:“我答应什么?” 小乐子一脸神往,悠悠道:“主子说要做菜给我吃。” 赵佑心里还想着青青所说那一日一夜,愣了下,勉强笑道:“好,你想吃什么?” 小乐子修长的手指伸到面前,轻柔拭去他面颊上的尘灰,“主子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就为这一句话,大半日时间,赵佑都在厨房里奔走忙活。 厨房里有米有菜有肉,还有熏制过的咸鱼,油盐酱醋都是不差,出了那烧菜生火和抢人的油烟让人有些受不了之外,条件已经十分优越。 忙到酉时,宫保鸡丁,酱肉丝,炒青菜,鲜藕汤,三菜一汤出炉。 起锅装盘的时候偷尝过,作料稍有偏差,不过大致还是前世的那人味,肉油猛火爆炒,与这个朝代常见的水煮或烧烤菜式相比,更添了油亮鲜美的风味。 得间洋洋,端菜上菜,那扑鼻的香味不说是他,连自己都是被引得齿颊生津,没人吃了三大碗,方才停歇。 第一百四十三章:天降奇迹 一顿饭吃完,赵佑打个饱嗝,斜眼瞟他:“我的手艺怎样?” 小乐子心满意足,笑得合不拢嘴:“好,从来没吃过这样好吃的饭菜。” 赵佑摇头晃脑,大言不惭:“那是当然,我这辈子第一次做菜,就是做给你吃,你小子有福气!” “是么?”小乐子炸了眨眼,微微哂笑道:“真想就住在这里,主子天天做菜给我吃。” 当他是什么?煮饭公? 赵佑哼了一声,扁嘴道:“烧火麻烦,油烟太重。” “等我伤好了,我负责砍柴烧火。” “等你伤好?你都不治,怎么好?”赵佑放下碗筷,正色道:“小乐子,我真是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 小乐子抬眸,唇边一抹轻笑,不答反问:“中尸毒的如果换做是陈奕诚,主子,也会帮她做这样的决定,硬给他塞女人吗?” 陈奕诚…… 赵佑蹙眉:“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想到说他?” 小乐子语气淡淡道:“主子……好似怕听到这个名字……” “胡说,我怕他作甚?!”赵佑啪的一一拍桌子,瞪向他道:“乐裕,我告诉你,你不要将不相干的人和事扯进来,你就回答我一句,这尸毒,你到底治还是不治?” 小乐子点点头,复又摇头:“治,但是另想办法。” 赵佑气得咬唇:“天底下就只有这一个办法!” 小乐子反问:“主子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阎王不会骗他的,这尸毒除了海南岛主,就连他外公,天下大名鼎鼎的深意蓝铁心都解除不了。 小乐子摆手道:“主子别说了,我主意已定,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轻言放弃。” “哼,这可由不得你的性子!”赵佑盯着他墨黑的薄唇,捏了捏袖中那只香蜜雄虫,心思转动,终是定下:“我已经伺候你好吃好喝过完一日,现在我宣布,游戏到此结束,今晚你必须听我的!” 煮饭做菜,只是缓兵之计,这会就把香蜜雄虫头巾灶火里去,通知青青带人前来,下一步,就是用绑的,液压把他绑去洞房! 刚一站起,还没来得及迈出一步,就觉背后一股气流袭来,四肢顿时麻痹,脚下虚浮,正好软倒在他双臂张开的胸怀。 “该死……你……竟然点我的穴……”赵佑气得脑袋发晕,喃喃道:“傻瓜小乐子,不治你会死……你会死的……” 心头激灵灵打个冷颤,没时间了,再不通知青青,就来不及了! 眼皮不由自主大家,赵佑暗叫不好,他竟是点了自己睡穴! 攥紧了拳,还是忍不住打了呵欠,脑袋一片,顺势倒在他伸过来的手臂上,枕肩而眠。 酣然入梦的刹那,听得他低低出声——“我不会死,我要一直守着你,我等着……天降奇迹。” 清晨的阳光照射在窗户上,稍微有些耀眼。 赵佑眼皮跳了跳,感觉到写话不适,刚要伸手遮挡,沉睡之前的记忆霎时出现在脑海里,不由心中一个咯噔,警铃大作,糟了,小乐子! 掰开环在自己腰间的冰凉大手,微一侧头,就见他双目紧闭,面容百种泛着淡淡的青色,薄唇上犹如被墨汁涂抹过,冷冷的,静静的,竟然感觉不到一丝生命的气息。 “小乐子?你别吓我……”赵佑声音发颤,手指发抖,探了下他的鼻息,又摸索着去按他的心口,还好,心口还有一丝热气。 赵佑舒了一口气,看着他干涸的唇瓣,起身倒了一罐水过来,用手托着他的后颈,小心喂进他嘴里。 衣领湿了一大片,甚至胸口上都是水渍,赵佑索性另取一件给他换上,带看到那腰间日益乌黑糜烂的伤口,胸口一阵酸楚,想到青青临走进留下的香蜜雄虫,伸手就去捏袖口,谁知摸了半天,却没有摸到臆想中那圆润的珠粒。 他明明是藏在袖里的,昨晚被点睡穴之前还摸到过,怎么会不见了? 赵佑又惊又急跳将起来,将衣摆捏了又捏,抖了又抖,仔仔细细查找,仍是没见踪影,又从榻上找到桌前,再找到窗边,个个角落都翻了个遍。 “你……在找什么?” 赵佑正蹲在地上,捏着榻边垂下的被单,不防头顶突然一声低喃,倏地抬眸,惊喜道:“你醒了?” 小乐子不答,只盯着他继续问道:“你在找什么?” 赵佑站起来,讪讪笑了笑:“我没找什么……” 小乐子长臂微动,手掌摊开:“是不是在找这个?” 掌心一颗碧色圆粒,甚是眼熟……正式青青交给他的那颗香蜜雄虫! 赵佑轻啊一声,直觉去拈,小乐子却抢先缩手回去:“这是什么?” 赵佑眨眼道:“没什么,是青青送给我玩的,还给我吧。” 小乐子看他一眼,轻笑道:“主子每回说谎,都会这样眨眼。” “你!” 赵佑一眼瞪过去,是在不喜欢这种被人一眼看穿的感觉,这四年来,他自己隐蔽极深,倒是将自己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我哪有!” “你不说我也知道,这是香蜜雄虫,是你和青青约好的见面暗号。” 他竟然知道? 赵佑惊得说不出话来,难道他偷听了自己与青青的对话? “香蜜雄虫,这名字倒是不错,火烧,即可发出异香……”小乐子低头看着手中的虫子,忽而一笑:“那么水淹呢?” 赵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手指一弹,虫子激射而出,闪电般落入自己放在榻边的瓦罐,机器一朵小小的水花。 赵佑低呼一声,一把抢过瓦罐,却见那虫子无声无息,已经化为一滩碧绿。 “放肆,你……” 小乐子不顾他怒目而视的模样,呵呵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遇火传香,遇水则化。” 赵佑听闻此言,气得一怒挥掌:“乐裕,你太过分了!”一再挑拨他的耐性与脾气,每个属下当有的分寸,真是忍无可忍! 小乐子不避不躲,迎上他的目光:“主子稍安勿躁,这事情并非没有转机,我们再等到……” “转机?”赵佑喃喃一句,垂下手来,满脸狐疑看向他,上下打量:“我问你,你是不是对我还隐瞒了什么事情?这伤是不是并不严重?还是,你自己能治?” 小乐子脸上带着轻浅笑意,眸光闪过,摇头道:“我也不能完全确定……等下就知道了。” 等,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赵佑气呼呼站起来,看着那一罐碧水,又是暗自叹气,虫子已毁,跟青青的紧急联络也就此中断,山下庄子那么大,小乐子又行动不便,这里又不能离了人手,自己是寸步难行了! “得了!命是你的,你自己都不爱惜,我那么着急干嘛,一身清闲,何乐而不为?”赵佑边说边抱起瓦罐朝外走,自己已经仁至义尽,问心无愧;至于他,爱咋咋地,不干拉倒! 话是如此,还是没敢走远,去溪边洗净瓦罐,看看天色不早,又开始动手忙活早餐。 两人想法有异,闷闷无声,刚将早餐吃过,就见门外窈窕绿影一闪。 赵佑怔了一下,腾的站起,惊喜道:“青青,你来了!” 青青一步踏进,不情不愿嘟嘴道:“我没关注自己的脚,还是又跑来了……” “我正想找你呢,我……”赵佑刚迈出一步,手腕就被抓住,到口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只是看着他脚下的竹篓笑道:“又给我们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青青没理会,而是走上前来,盯着那端坐榻上安然自若的男子,板起脸道:“我从来都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将生死置之度外,不管不顾。你,就那么相似吗?” 小乐子淡淡一笑:“你错了,我并不想死。” “不想死?”青青面露疑惑,眼中满是惊异:“那你为什么不让人来救?” 小乐子垂眼笑道:“有些后果,是我所不能承担的,故而……有所为,有所不为。” 青青听得似懂非懂,眼光在他身上不住打着转,咬着唇思想片刻,方道:“我昨晚一直在翻我爹留下的医书,总算找到一条关于尸毒解救之法的备注……” 不等她说完,赵佑已经是欣喜出声:“是不是另有法子?” 青青轻轻点头:“是的,我爹确是相处了另一个解救只发,只是……” 第一百四十四章:女人是老虎 “只是什么?” “只是,这法子手段惊人,太过凶险,我爹所救之人,均是无力承受,中途毙命,没有一人能坚持到最后。”青青顿了下,叹气道:“所以他老人家知道临终之际,都没此此法亲口传授给我。” 赵佑听到这里,忍不住问:“到底是什么方法?” 青青双竹篓里取出一大一小两只木盒,答道:“以毒攻毒。” 她并未摇晃,那木盒里却有声响传来,赵佑心思转动,立时明白,这木盒定然装有活物。 既然名为以毒攻毒,这治疗之法想必有跟常人不同之处,但应与此相应,也并存着巨大的风险,也许能让小乐子的毒彻底去除;也极有可能,与之前人等命运相同…… 正值踌躇之际,却听得他悠悠开口:“我愿意一试。” 青青眸光一闪,盯着他的眼睛道:“你不怕自己也会像前任一般,中途毙命?而且,这法子我只是初学,根本达不到我爹的技艺!” 赵佑在一旁听得咬唇,如此之说,确实是太冒险了些,虽说少年心性太多如此,哪怕明知危险,仍然愿意尝试,但是一想到这是以小乐子的生命力为赌注,他却没法点头应允。 一时迟疑不定,沉吟道:“要不,我们再想想别的法子……” “不用想了,就这样吧。”小乐子一口打断他,朝青青轻笑:“我这条命贱得很,青青姑娘若不嫌弃,尽管拿去练手。” 青青眼波流转,咯咯笑道:“这是你自己说的,弄坏了可别怨我。” 小乐子摇头轻叹:“这就是我的命,生死不怨。” 青青咬着唇朝他仔细端详,笑道:“那好,就这么定了,我随即就给你治。” 小乐子眉目舒展,点头道:“有劳青青姑娘。” 青青粉面霞红,双眸晶莹透亮,轻笑道:“别这么客气,你之前也救过我的,我也该有所回报才是。” 赵佑皱了皱眉,这两人一来一去,说话怎么越听越觉刺耳?明明是他妈一起救的她好不好…… 见青青背转身去,从竹篓里取出各种药物工具,赵佑赶紧凑近榻边,压低声音道:“你是怎么回事?先前反对得这样厉害,现在又一口答应,你……” “对了,阿丹……” 小乐子还未回答,青青的唤声已经响起,纤腰轻摆,凑到榻前,很自然将他挤到一边。 “阿丹你去烧一锅滚水,再准备几张干净布帕来。” 这里一个伤患,一个大夫,感情把他当做打杂小厮,隔离在外了? 赵佑阻止的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扁了扁嘴,还是依言准备去了。 等到他端着水盆进来,之间小乐子仰躺在榻上,已经昏昏欲睡,身上外衣尽数除去,青青正在动手解他的长裤。 “青青!” 赵佑脱口而出,飞奔上前,按住她的胳膊。 青青不解回眸:“怎么啦?” “我……”赵佑这才觉出自己反应太大,忍下心中那股怪异感,呐呐道:“我表哥好多天没洗澡,身上脏死了,这些粗使活计,还是让我来做吧。” 青青点点头,也不疑有他,去了只香鼎放在榻边,无力顿时生出熏香之气。 赵佑把小乐子长裤脱下,身上只留一条亵裤,他那男性标志立时若隐若现,好大啊,心里想了想,觉得这样不保险,于是又拉了床毯子给他搭在重要部位,左右看看,觉得滴水不漏平安无恙了,这才侧身让位。 青青在他身边看得分明,眨眼笑道:“你这么小心干嘛,我又不傻老虎,还会吃了他不成?” 赵佑抓了抓脑袋,哂笑道:那个,我表哥性子害羞……“青青笑了笑,吩咐他将小乐子腰间的脓血尽数洗去,露出脓肿腐化的伤口,以指量了一下伤口大小,然后把两只木盒打开。 赵佑目光掠过,单间左边盒里装有数只五彩斑斓的蝎子,尾刺举起,毒螯挥舞,模样甚是吓人。 再看右边更大的盒子,半盒肥肥白白挥舞,上下左右,不住蠕动。 竟是无数只……蛆虫! 赵佑捂嘴,后退一大步,只觉得之前吃下的早餐在胃里翻腾,几乎就要当场作呕。 青青见他模样,直笑得花枝乱颤:“瞧你,怕什么,这都是我的宝贝,它们可都听我的!” 赵佑抚着胸口,自嘲道:“我天生最怕虫子。”早想到这医法有异常之处,一惊过后,便是强自忍下,看着她从那木盒将蝎子一只只拈出来,放在小乐子腰间的伤口上。 那蝎子一旦见得尸毒,就好像饥饿之人乍见美吃食一般,兴奋之极,就在方寸间来回窜动,用鳌肢将皮肉撕开,慢慢吸食黑血。约莫小半个时辰,就见一只只杜甫鼓起,精神渐渐萎靡,显然是吃饱喝足,而那黑血颜色也组建变淡,转为殷红。 赵佑看的满目新奇,低呼:“这是什么蝎子,好生厉害!” 青青自得笑道:“这是我海南特有的毒蝎,生平极爱读物,我给它们取名叫做彩儿,普天之下鲜有对手,只除了桃花岛上双圣,还有兆丫头那只小银蛇……”话声打住,将毒蝎一只只拈起,放回盒中,接着又从大盒子里抓出一把蛆虫,往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上一撒。 赵佑呀的一声,问道:“这又是做什么?” “它们叫做小白,是岛上一种极为罕见的绳子以养蛊之术培育而成,具有以腐为食,遇鲜则退的特性,用来治创伤腐烂化脓,效用极佳,但是也极难掌控。”青青眼睛盯着那蛆虫动作,沉着答道:“他血中的毒素此前大致清除了,现在是要处理腐肉中残留的毒素,这腐肉中的毒素虽然很少,但是如若不及时清理,一样会损伤根本,积少成多,最终毒发身亡。” 但见那蛆虫附在肌肤上,似是嗅得腐朽之气,努力朝伤口处聚拢,从外及里开始吞吃吃腐烂血肉,在腐肉里进出几次,身体便大了一圈,而脓肿腐肉则越来越少,露出里面的鲜肉。 青青抹了下额头的汗水,蹙眉道:“现在这会很关键,如果没有足够强大的内力抵御,就会被小白趁虚而入,逐渐侵进五脏六腑,最后钻进脑中,食进脑汁。” 赵佑吓了一跳,赶紧到:“已经差不多了,要不这就召唤它们回去?” 青青摇头道:“不行腐肉到底食尽与否,只有小白自己知道,旁人没发插手,否则稍有偏差,即是前功尽弃。” 赵佑心头一紧,目光又转会小乐子脸上,之间他面色愈发苍白,没信拢到一起,纤长的睫毛不住颤抖着,似是在极力忍受着难以言说的痛苦,额上也是不断冒出颗颗汗珠,鬓角已经湿透,嘴唇的颜色则是由墨黑开始转向深红。 青青看见蛆虫,又看看他,叹道:“我爹在书中说道,那些伤患就是在小白食腐前后毙命的,成败在此一举。” 赵佑看得心惊胆战,再听她这样一说,心都揪紧了,强自镇定去了布帕去给他拭汗,不想收手之时,手掌却被他倏地一握,握得自己指尖生痛,连骨节都在咔嚓作响。 “表……表哥……” 赵佑心中一喜,忍痛抬眼,却见他双目紧闭,根本未醒,抓自己的手,应该只是昏迷中无意识的举动。 青青瞟来一眼,摆手道:“就让他握着你的手吧,这样兴许能支撑得更久些。” 赵佑点头,任由他紧紧握着,另一只轻柔摩挲着他的手背,将内心的信念一点点传递过去:“小乐子,你要挺住,一定要挺住。” 掌心相贴,五指纠缠。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腐肉食尽,群蛆开始躁动不安起来,一个劲想往他身体里钻,却似是被什么挡住,尽数驱逐在外,便在伤口上徘徊攒动,情形泼为可怖。 赵佑虽知这是救命之术,却还是胸口恶心发闷,有些着慌地问:“青青,现在怎么办?” 青青面露喜色,叹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坚韧的心性,如此强悍的内息,居然真的坚持下来了……” 赵佑急得推她一把:“别只顾着抒发感想,赶紧给他治啊!” “我知道。”青青长长舒了口气,不慌不忙,又从竹篓里取出一只小扁瓷瓶,将瓶口贴紧小乐子的伤口,也不知那瓷瓶里装着什么物事,在伤口上徘徊的群蛆慢慢向瓶口这边聚拢,鱼贯而入,不多时伤口上的蛆虫便尽数被收入其中。 这治疗之法果然怪异无比,但看上去却真有神奇之处。 赵佑暗自赞叹,此时再看小乐子的伤口,已然腐肉尽除,洁净异常,肉色鲜活却不见出血,平滑得似乎马上就能结痂好转。 第一百四十五章:迷惘 “他会睡上一阵,也许一天半日,也许几个时辰,然后被伤口痛醒。”青青一面重新给他的伤口上药包扎,一面叮嘱道:“记住,醒后需在榻上静养半月,期间伤口不能沾水,也不能妄动内息,等到半月之后,就带他去山顶的暖玉泉,每日泡上一个时辰,帮助伤口愈合,固本培元。” 赵佑睁大了眼,嚅嗫道:“你是说,他……没事了?” 青青笑道:“难不成你还希望他有事?” 赵佑眼眶一热,一股暖流直往外冲,赶紧低下头去“青青,这回多亏有你……” “我们是朋友啊,不用这样客气。”青青朝榻上男子清朗俊秀的睡颜流连睃了几眼,轻笑道:“庄子里事情太多,我必须回去了,你好好照顾他,我天黑之前再来。” “好。” 目送她收拾物事开门离去,赵佑又坐回榻前,满心欢喜,守着那沉睡之人,给他拭汗擦脸,抒发更衣,等着到了后来,自己也忍不住困意来袭,握着他的手,趴在床榻边上睡了过去。 夕阳西下,霞光遍布,庄子东面有暮鼓声沉闷传来。 赵佑被鼓声惊醒,刚一睁眼,就觉手中微颤,那修长的手指划过掌心,一阵骚痒。 “小乐子,你醒了?” 小乐子眼皮动了动,还没完全醒转,只口中温柔喃出一句人名。 赵佑近在咫尺,耳力过人,自然不会听错——他分明在叫:“青青……” “青青……” 自己为他担心着急,他倒好,一醒来居然叫的是青青,难道……看上了人家姑娘? 赵佑忍下心头烦躁,凑上去轻声道:“小乐子?” 小乐子幽幽醒转,睁眼看清是他,眼底闪过一丝迷惘,以及淡淡的失落:“主子。” 一声之后,眸光在无力睃巡着,似在寻什么。 见他欲言又止的神情,赵佑忍不住问:“你在找谁?” 小乐子朝门口望望,轻问:“青青姑娘没在么?” 赵佑眉毛一挑,闷声道:“走了,你找她有事?” 小乐子低笑:“她出手解了我的尸毒,我该当面道谢才是。” 赵佑咬唇,没良心的家伙,只记着人家给他解毒,就忘了他这主子在一旁日夜不休服侍照顾! 心中很是忿忿不平,半响才道:“你放心,她不过是回庄子一趟,等天黑就会来的。 见他面露欣慰,展眉一笑,又哼道:“你都不知道,方才又是蝎子又是蛆虫的,你这毒到底解尽没有,下结论还为时过早;再则青青自己也说了,就算解毒成功,也须得在这里静养半月,以后还要每日去泡泉水,才有可能痊愈。” 小乐子轻轻笑道:“主子,可是在担心我?” “这还用说吗,我们再这里耽误的时间太多了,你要快点好起来,帮我夺回琅琊神剑,还要……”赵佑掰着手指,一项一项数落:“还要跟陈奕诚他们会合,找到马丽莲,讨要七彩水仙,金谷虫,巫女之血……” 小乐子皱下眉头,却也不说什么,只默默阖眼,若有所思。 赵佑说了一阵不得回应,自觉没趣,又见他眉心微蹙,一阵虚弱不堪的模样,只得收了口,起身去准备晚餐。 想到他是血肉受损厉害,晚餐特意熬了补血养身的红枣瘦肉粥,煮得软软烂烂,甜香扑鼻,用瓦罐盛了,扶她斜躺在榻上,一口一口喂他。还在他虽体弱力衰,胃口倒也不坏,不多时,就将一大罐粥喝得干干净净。 一顿饭吃过,等他收拾好厨房物事再次进屋,天色已然昏暗。 正在点灯照明,却听得背后一声轻唤:“主子……” 转身过去,对上一双清澈如水的黑眸,俊脸上隐隐现出几分窘迫与无奈来。 “什么事?” “我……我想……”他低头下去,声音也跟着压低,只在喉咙处打转。 赵佑生出几分好奇,伸手摸了下他的额头,关切道:“是不是不舒服?伤口痛么? 青青走得匆忙,也没有留下半颗药丸,也不知他包扎时洒的药粉是否具有止痛的效用,想都那毒蝎吸血蛆虫食肉的情景,心中就是真真发紧,而且青青也说过,他会因伤口疼痛而醒转。 “有些痛,还好,我能忍。”小乐子吸了口气,甚不自然道:“主子……能不能扶我去屋后?” “去屋后做什么?”赵佑讶然看他,一时没反应过来:“青青说了,你必须卧床静养,不能随意走动的。” 他垂下眼睫,不知是心虚还是焦急,面颊上现出些许绯色,在昏黄的灯光下,平添几分柔弱端丽。 赵佑心头一软,凑近过去道:“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小乐子唇角扯动,轻声道:“我想……如厕。” 如厕? 赵佑的脸一下子烧起来,自己从来没服侍过旁人吃喝拉撒,这两天一直想着煮饭做菜,让他吃好喝好,竟忘了这等大事!难怪他每日总有几回要慢慢踱去屋后,自己还以为他是去散步,原来竟是…… 之前的也不多说,不过现在怎么办?他算是刚动过一场大手术,根本没办法下床,更不用说是单独去到屋外,总不能让他就在榻上解决吧……其他啥事度能忍,偏偏这件事是忍不得了! 没得到他的回答,小乐子微微不安:“主子,我……” “我知道了。”赵佑摆了摆手,就连他最紧要的部位自己都摸过了,还有什么放不开的! 一念及此,便是两手穿过他的腋下,将他上半身架起靠坐榻上,然后抬起他的双腿,使之平落在地上,扶住他慢慢起身,一点一点朝前挪动。 感觉到他的体重尽数倾倒在自己身上,太重了,压得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 赵佑龇牙咧嘴,扶着他费力迈动脚步,边走边肯定道:“你变重了!”这小子,最近是不是被自己养胖了? 小乐子低应了一声,并不作答,也许是走路的动作扯到伤口,面色愈发苍白,额上溢出颗颗冷汗,唇瓣也是毫无血色。 赵佑看在眼里,动作更加小心轻柔,以蜗行龟速前进着,一炷香的功夫才将他扶到门口,机器缓慢朝屋后走去。 木屋后方设有单独的茅厕,打扫得十分干净,一方竹帘挡住视线,四周都是鲜花碧草,泥土清香扑鼻而来,倒不觉有别的异味,赵佑把他扶到门前,已经是累得满头大汗,侧头见他也是冷汗直冒,不由道:“要我送你进去不?” 小乐子面色如雪,只是低笑:“那怎么好意思,我自己来就好……” 赵佑点头,看着他自己扶着门框,掀开帘子一步一步进去,每一步都走得艰难,直看得自己胆战心惊,终于忍不住,一个箭步过去,将他扶进门内。 等小乐子扶墙站定,他便后退一步,绕到外间花坛边上。 “你自己撑着点,我就在外面不远,实在不行……就叫我。” “好。” 听得他绵软答应,赵佑暗骂自己多嘴,要是他真在里面叫唤,拿自己又改怎么办,难道不顾一切冲进去? 满面黑线,围着花坛转悠,一路敲打额头,过不多时,就听得背后一声轻响。 赵佑立时转身过去,之间珠链被轻轻撩起,小乐子完整无缺立在门里,面色依旧苍白,眉宇间却是舒展开来,唇边有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还好,他没事! 见这如厕大计顺利完成,赵佑长吁一口气,赶紧又扶着他返回屋子。 这一来一去,着实耗费力气,等到两人回到屋里,小乐子直接软倒在榻上,顺势将他也拉了下去。 这姿势,有些熟悉。 赵佑在上,小乐子在下,他握住小乐子的肩,小乐子扣着他的腰,身躯相触,几乎粘合在一起。 小乐子轻哼一声,额上又溢出冷汗来。 “你没事吧?”赵佑着急起身,不想手掌正好按在他腰侧伤口处,引得他低吟出声,面色又白了几分,眼眸幽幽,却似有火光在跳跃。 小乐子舔了舔唇,迎上他的目光,气息微弱,低低道:“我可以……” “你们……在做什么?” 门口红影一闪,少女略青惊疑的嗓音传了进来:“阿丹,快下来,别胡闹!你表哥的伤需要静养才行!” 赵佑怔了一下,听得耳边一声轻叹,感觉到环在自己腰身上的手臂一松,赶紧撑起身来,跳去一旁。 “青青,你来的好早!”想起她方才的质问,又道:“我没胡闹,我只是扶他躺下,一时没稳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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