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檀青 上——伶仃二三
伶仃二三  发于:2014年06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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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十九初遇,檀青园子里茶香氤氲,迷离了眼睛 正殿门口,一袭大红袍岁月惊诧,沉醉了目光 崖山山口,绝代风华间聊诉衷肠,忆往昔二三 故园檀青,金石碎玉平平小故园,香茗莫伶仃 红杉白细沙,田垄江河水,粗盐大雪山,山河破碎,浮萍断梗 他说,没人会在原地一直等下去 他颔首,等不到,便去寻你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莫余,顾行止 ┃ 配角: ┃ 其它: 01.檀青园里青檀香 檀青园确是个不错的好茶楼,一点也不比中央大教堂旁边的那些个市面上名声大噪的茶馆差,但因着地方偏僻,平时鲜有客人,冷冷清清的园子前一条碎石小路蜿蜒到大路边,整个园子里只有一个叫程腕的伙计,平时也懒得不像样。远远望上去,园子就像是一个废弃的小屋,当真是称得上门可罗雀,但是这园子的老板似乎对此不以为意,把这么偌大一个园子甩手就扔给程腕管,每天也不知道上哪去闲逛,倒是落的清闲。 但是程腕不是傻子,这再怎么没眼力的人都可以看出来,京畿之地,寸土寸金,这个大个园子,光地价就得花上平常人一辈子的开支,更别谈这里店面的布置,他这个伙计的工钱,还有茶叶的进项这个大头,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能开得起茶馆的,不会穷到哪里去。 大部分时间程腕都无聊的在店里发呆,无聊了就琢磨琢磨自家小老板的背景,这么稳赔不赚大气的开店方法,这背后到底有多少钱够他败的。 程腕看着刚刚进门,一边扇风一边嘴里不知道在嘀咕什么的老板,嘴角有点抽抽…… “老板,你嫌热,干嘛还穿那么多。” “鬼知道这个天气一出太阳就这么热,跟我打盆凉水去。” 程腕应了一声,转身到里面拿了盆打水去了,过了一会,又从帘子后面探出头来说:“老板,水用完了。”顾莫余白了他一眼说:“看你那个懒样,没水不知道去井里提一桶么,又不远,正好,顺便帮我泡一壶龙井。” 程腕撇了撇嘴,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拿了大桶就去园子的井里提水去了。 杉沙的都城临安,临赤水河而居,但是并非所有人都可以去河里提水,根据五十多年前,杉沙和教会签订的《赤水条约》规定:赤水河从青藤口往下游走都算是教会的直辖界,教会享有青藤口下游的水源使用权和拥有权,全民及各大组织甚至是杉沙皇帝要从河里取水,也要交纳一定的税费给教会当局。 可是,但凡条例规定,总是有漏洞的,教会当年的这个看似蛮横的条约,实际上是想全面控制杉沙的水源,只是人总是会在自己的利益蒙受巨大损失的时候变得格外聪明,很快,杉沙皇室就意识到,《赤水条约》最大的漏洞就在于“河里”这一句。 的确,对于生产用水,比如说农田的灌溉,或者是丝布匹的生产印染什么的需要大量的用水,只能从河里抽取,但是百姓的生活用水就不一样了。寻常人家用水量少且次数频繁,最好的方式是在自家附近挖一口井,从井里提水用,而不是大老远的跑到河里去提一桶水回来,于是杉沙皇室迅速垄断了全城的井口挖掘权。不从河里取水,直接挖井取水,并且把“挖井”这一项权利迅速垄断,宣布私人挖井是不被允许的,并在每个井口都派有士兵驻守。 但凡商人都知道,垄断永远意味着暴利,更何况水源是人所必须的。当时杉沙皇帝之举无疑是垄断了整个杉沙国全国人的性命,在那个公会崛起的时代抢得了一席之地,一直到现在整个临安城一共有八个井口,且全部都是皇室直接控制。 但是,八个井口没有任何一个开在这偏僻的檀青园。 只是程腕这个愣头小子哪里知道这些事,虽说大陆三国现在已经开放了仕途,不像旧帝国的官位世袭。无论出身,文才武略,过殿试者,能则居之,但若只是普通民众,一辈子没识过几个字,自然对这些历史遗案不太清楚。 待程腕打完水回来,顾莫余已经在摇椅上睡着了,也不知道他那并不厚实的双肩上到底扛着怎样的重担,程腕竟从没有看过他真正的开心笑过。虽然长得一副十几二十岁的样子,却一点也不像其他年轻人,比起年轻人的傲气,顾莫余更多的是过尽征尘的内敛。有时程腕会想,老板每天都不在店里是真的出去闲逛了么,会不会老板实际上是哪里的大人物,开个小店掩人耳目,实际上是情报交换站什么的……有一段时间他都快想的魔怔了,不知不觉中,一个冲动就问出口来,结果顾莫余一愣,之后就笑得捶胸顿足的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笑了好久才喘着一口气说:“程腕腕啊,你他娘的脑子里都装的些什么妖魔鬼怪啊,哈哈哈哈哈。” 可是即使当时顾莫余笑的气都喘不过来了,程腕还是发现他那笑,并未达眼底。 程腕泡了茶放在摇椅旁边,半掩了大门。即使生意不多,檀青园还是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每天中午不接客,因为顾莫余几乎每天都要午睡。就在他正要去关门的时候,远远的看见两个人影,踏着不知都多少年没扫过的碎石小路往里走,程腕觉得多半是来喝茶的客人,就在柜台里坐着,也不出去,懒懒的样子像足了他家老板,等他二人走进了,他才勉强开了尊口: “二位爷,不好意思,本店中午不开业,想喝茶的话,出门左转。” 果不其然,站在后面的一个像是伙计的年轻人马上就开了口“哎小伙计,那不就是一个客人么,俺们又不是来砸场子的,凭啥子不让俺们喝杯茶啊。”中气十足的声音,洪亮的让人不敢直视。 程腕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不是自家老板还能是谁?看见顾莫余眉头一皱,脸上明显不是睡着的人该有的表情,程腕心说要糟。在园子里干了两年,他还算是了解老板的性格的,其实平时都是很温和的一个人,只是这午睡,是万万不敢打扰的。 于是他马上拿出那壶刚烧好的水,往柜台上一放说:“二位爷,那是我家老板,我们现在真的不开店,茶没有,开水一壶,您请便。” 这话一出口,后面的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年轻人转身走到顾莫余身边,脸色都不带变一下,只是淡定的说了一句,顾莫余转身就一脸炸毛样的跳起来,瞪大了眼睛看他,仿佛瞪着他就能辨出他说的是真是假,那个年轻人说—— “林宗说,目珠在大研城” 过了好久,顾莫余终于收起他那吃人样的眼神,悠悠的说“原来是顾家公子,失礼。”嘴上说着失礼,言辞间确是一点赔礼的意思都没有,反倒是像足了市侩商人的待价而沽,这一张一弛间,倒是换了那个站着的年轻人眼神一紧,有点疑惑的看着他。 其实顾莫余并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谁,准确的来说,他从来就没见过他。 林宗一直是他父亲顾江天的好友,关于顾江天这个与杉沙王族同姓的大臣,史书上是这样说他的:“字曜卿,本姓周,少学优,举为郎中,先王赞其才赋,点为帝师,王学有成,加王姓。” 但在六年前,那场由大主教发起的事变中,这个可怜的读书人被当成人家的替罪羔羊 ,扔上了风口浪尖出,最终是落得惨淡收场。 但是,若是真的只是这样也就算了,本来官场上就怕站错队,更何况像顾江天这样自恃清高的读书人。妄想自成一派的青嫩书生,被人陷害也是无可厚非。但是两年前发生的那件事,却彻底颠覆了他这个认知。 两年前,林宗陪顾莫余春节的时候去祭拜顾江天。清冷的郊外印的是一幅白雪秃枝,雪不厚,人一走过,就能踩出一条露出黄土的小路。顾江天的坟冢在一片树林间,夏天的时候蓊蔚洇润,只是一到冬天就只剩下枯槁残枝,连败叶都不剩,看上去格外凄凉。 可是等他们快走到的时候,顾莫余却意外的发现,自己父亲的坟前一块地上的白雪已经被扫走了,取而代之的是坟头坐着的,一个围着破旧头巾衣衫褴褛的女人。 她头发蓬垢散乱,发尾处沾着零零星星的几块已经干了的泥块,看不清楚脸,只看见脸上都是烂泥,左手不知道攥着一个什么东西,见到林宗和顾莫余也不闪躲,一个人在那里坐着,嘴里不知道在嘀咕什么,待到他们靠近了一点,便听到那个女人一直在重复什么“长生……长生……” 顾江天虽官居末职,但好歹也是个能在朝堂上讲的上话的人,顾莫余小时候就经常听上朝回来的父亲怒气冲天的骂教会的那群神棍,说他们是一群禽兽,藐视生命只求长生。那时顾莫余还小,听不懂父亲的话到底意味着什么,也一直不知道父亲口中的长生到底具体是指什么。但是小孩子哪里关心这些事情,父亲的坏心情也只是让顾莫余一时不开心,转眼间他就把这些自己听不懂的话抛在了脑后,那时的他,怎么也想不到今天的自己会从另一个人口中再次听到“长生”这两个字,还是以这么诡异的形式。 可是无论如何,任谁看见自己父亲的坟前杵着这么一个收破烂模样的,心里都不好想,更何况这个女人看上去,浑身上下就透着一股不正常劲,顾莫余隐约觉得他跟父亲生前有点关系,但是只要一看她,就觉得浑身的不舒服,只想快点打发了她走。就在他正想上前去说话的时候,那个女人转身一抬头,二人目光相交的一瞬间,顾莫余感觉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脊背上猛的窜起一股凉意。 那眉眼……分明是自己逝世多年的母亲的脸! 顾莫余感觉手脚冰凉,整个人都一僵,所有的话都堵在嘴边,说不出口。母亲虽然去的早,但是母亲死的时候自己也是十余有一,不至于连自己亲娘的脸都记错。 那么,母亲去了,这个女人又是谁? 02.旧梦往事来新人 眼前这个女人,长的一张和母亲一模一样的脸,却又如此的狼狈不堪。顾莫余记得,即使是母亲病的最厉害的一次,也只是脸色惨白,从来没有过这么一副狼狈样。她伸出他那满是干了的泥浆的手,摸了摸顾莫余半边脸颊,粗糙的手喝着干硬的泥土,挌在脸上生疼。顾莫余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又愣是不敢动,这时林宗一脸警戒的从旁边上来,一下子打掉了她的手,把顾莫余拦在后面,眼睛死死的盯着她,但是那个女人也毫不在意,她绕过林宗,伸出一直攥着的什么东西的左手,拉起顾莫余的左手,把那东西放在了他手上,用她沙哑到几乎苍老的声音说:“这……目珠……害死了他……”说罢头微微的向后偏,望着墓碑上的字。 顾莫余只是知道自己的父亲死了,眼前这个坟也只是个衣冠冢,他从来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死的。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父亲的事?” 顾莫余脑子一热,激动的几乎要喊出来了,他觉得事情一下子就乱的不像样子了,昨日的父母都已不再是那个温和的父母了。 “我是你母亲啊……” 顾莫余脑子里一下子全是空白,他感觉自己此刻连呼吸都是乱的。他没法思考,只觉得这不可能,脑子里有千万个疑问,只想快点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可是等他都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顾莫余一下子冲出去,慌乱的四处望去,一边喊着:“你说清楚!”却到处没有找到那个女人,她真的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顾莫余再也坚持不住了,一下子瘫软在地,颤颤巍巍的张开左手一看,整个人又是一抖,那居然是一只人的眼球!他大叫了一声,一甩手就把那个眼球扔在地上,整个人颤抖着往后缩,清秀的面容因为害怕都变得扭曲起来,牙齿因为害怕的缘故,上上下下的磕出咔咔的声音,林宗站在旁边,看了他一眼,就走过去把眼珠捡起来,在拿到手上的一瞬间,他咦了一声,随即就拿在手上仔细看,又反复摩挲,最后摇摇头,走到顾莫余身边,把那个眼球递给他说:“不是真的,是木头做的。” 那的确是一个木头做的眼球,眼瞳是淡色的红,没有睫毛,眼瞳的上面有一条很明显的血丝,其他部分原来是涂得白色,可能是因为年代久远,颜色都掉的七七八八了。 顾莫余这才放松了一点,哆嗦着一只手接了林宗递过来的目珠,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又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脑子里却乱成了浆糊,他就有点拎不清真假,这算怎么回事?他本来可以很理直气壮的朝那个女人吼一句:“我母亲早就不在了!”但是她那一句“长生”让他犹豫了,这世上真有长生?还有自己的父亲,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 顾莫余觉得突然之间,一切都变得真真假假让人分不清,自己的双亲一下子就变得这么神秘,他觉得自己好像无意中掉进了一个很大的局,而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 恍惚间,林宗叫了自己两声,顾莫余定了定神,眼神流转在墓碑和空地间,似是在犹豫什么,他皱着眉头想了很久,终于抬了眼望向林宗,把他母亲的事说给了林宗听。 顾江天认识林宗时顾莫余已经十二了,所以林宗也只是知道这位挚友的妻子一年前过世了,至于她长什么样,叫什么自然是一概不知,现下听顾莫余一说,自然是极度的震惊,一时间竟也说不出话来。二人就这样立在顾江天的坟前面面相觑,很站了一会,直到一阵大风吹来,把他们先前带来祭奠的纸钱吹走了一些,顾莫余才弯腰去捡,一边捡一边说:“林叔,先把这些纸钱烧了吧。” 林宗点了点头,二人沉默的烧完了纸钱,相顾无言,直到走出了林子,林宗才犹犹豫豫的开口说:“小莫,你父亲恐怕……”恐怕死的没那么简单。可是这么说,对这个孩子实在是有些残忍。 “我知道。”顾莫余沉声低头的闷闷的说了一声。 “那你?” 顾莫余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抬头望着林宗:“林叔,我父母就我一个儿子,我怎么可能不管不顾。” “哎,我就知道你这孩子会这么说,行了,我刚刚也想了想,我记得你父亲是在你老家郁县,娶得你母亲吧,这样吧,我先回一趟你老家,看看你母亲那边有没有什么线索,你就在这里不要轻举妄动,中央大教堂不是你一个人可以面对的。”林宗长叹一口气,友人去世,留下顾莫余这未及弱冠孤苦伶仃的孩子,生活对他已经够残酷的了,现在还要用他的父亲去刺激他,自己怎么能就这么看着他一个人去冒着天大的风险。 顾莫余有点为难的看了看林宗,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如此反复过了好久才说“林叔,这是我的事,而且还是家事,还是别麻烦您了。” 林宗伸出手揉了揉他头发说:“傻孩子,我跟你父亲是好友,如今他已经去了,且不说别的,就单是你一个未及弱冠的遗孤,我都要照顾你,更何况你父亲的死恐怕不是像教会说的那么简单,我怎么能放心你一个人往这个大火坑里跳。” 顾莫余有点感激的看这他说:“谢谢林叔!” 告别了林宗,顾莫余回到自己的顾家大宅,想想这两个目珠是自己现在唯一的线索,还是好好保管为妙,于是就把目珠放在了自己枕头里面。 顾莫余一直认为,这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不是什么密室宝箱或是隔着汪洋大海的孤岛,而是人认识的盲区! 常人会觉得重要的东西一般都会郑重的放在一个有重重安全保障的地方,但是世界上有哪里能真正称得上安全的?只要有心,再坚固的防范措施都是过眼云烟。安全的永远不是地方,而是人心。别人认为这里绝对不会藏东西,那么即使不设防,也没人去动他,所以重要的东西他一般都是随便放,比如洗干净放着没用的被套里,吃完药的空药瓶里,枕头套里,或是混在一堆没用的东西里。这种地方,即使是被套或是药瓶枕头被翻到了,别人也不会想到自己要找的东西就在那里。 可是大约两个月之后,顾莫余从檀青园回去时,突然发现家里乱的不正常,仔细检查一遍却发现值钱的东西一样都没丢,他想了好一会,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突然往卧室奔去,果然,自己放在枕头里的那个木头眼球不见了!顾莫余愣了半天爆出来一句“我问候你祖宗!” 枕头已经被刀捅的只剩一堆棉絮了,顾莫余扒开那堆棉絮,发现了一张纸条 “不是你的,不要拿。” 不是你祖宗!顾莫余气的牙痒痒,刚刚得知自己的父亲死得蹊跷,就有一个跟自己亲娘长得一样的女人给自己一个木头眼珠,除了那个目珠,其余的一点线索都没有,现在倒好,干脆连目珠都丢了,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顾莫余再环顾了一下自己家,火气又噌的一下上来了,心里默默的又把那个“抄”他家的家伙的祖宗挨个儿问候了一遍,搞这么一出,敢情收场子不是您老人家!老子现在可不是顾家大少爷,哪有什么仆人可以用,您老人家这么一翻,让我住垃圾场去么! 过了两天,顾莫余正准备给林宗写信告诉他自己这里发生的事,林宗的信却先一步过来了,上面写的正是关于目珠的事。 林宗说他在郁县老宅的床下找到一个箱子,看样子应该是他娘的嫁妆,但是他在一个梳妆盒里面竟然发现了一个一样的木头眼球! 林宗震惊之余细细的对那个目珠看了起来,结果发现这个目珠跟他们从那个女人那里得来的并不一样,眼瞳的颜色更深了,而且这个目珠看上去比顾莫余手上的新,眼球的白色部分颜色掉得不如那个多,但是他们形制一样。他觉得也许这两个目珠本身就是一对,只是那一个常年流落在外,就显得旧了些。 就在林宗正准备收起来带走时,突然眼前一黑,一个人影倏地闪过他眼前,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冰凉的一把刀架到了他脖子上,那个人只是伸出了手,意思是要他手上的目珠,林宗犹豫不决,只觉得就这么把东西给别人太亏,但是别人哪里给他犹豫的时间,转手一记手刀劈晕了林宗,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月上西山了,目珠自然是没有了,那人也不见了踪影。 林宗坐在地板上想了想,突然就想到,要是这个目珠被人抢走,那顾莫余手上那个……转念之间,他决定马上给顾莫余写信,提醒他小心,谁知最后竟然还是晚了一步。 顾莫余看着林宗信上的话,扯着嘴角苦笑了一下,人家那么厉害,真要抢,自己这小身板哪里拦得住。他折好了信,放在一边,找了块能坐的地儿,开始细细的捋了一遍最近发生的这些事:一开始是有个跟自己母亲长得很像的人给了自己一个目珠,然后是林宗在老宅里母亲的嫁妆里发现了另一个目珠,接着就是两个人手上的目珠都被抢走,还收到警告,要他们不要插手这件事。 这么在时间上从前往后的一顺,顾莫余就发现,自己好像是无意之间夹在了两股势力之中,那个女人是一方,抢东西的人又是一方,一边想把自己拖下这趟浑水,一边虽然对自己态度不明,但至少不想让自己插手这件事。敢情自己倒成了个关键人物,想到这里,顾莫余头都是大的,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陷入了如此奇怪的境地。 顾莫余本来想给林宗写信告诉他,自己手上的目珠已经被抢走了,但信寄出去之后却被信使告知林宗已经不在郁县而退了回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顾莫余一下子又陷入一点头绪都没有的境地,他此刻当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烦躁的很,那段时间,连程腕都怀疑老板是不是被哪家姑娘给拒绝了。 但是大约两个月后,林宗突然就出现在檀青园里,那是顾莫余正在午睡,突然就感觉眼前光线一暗,再一睁眼,他几乎都以为自己看错了,一个激灵爬起来,又打发了程腕去泡茶。林宗见程腕走远了才开口说道:“那个目珠,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顾莫余疑惑的看着他,他是想写信告诉林宗,但是那是信没有寄出去,林宗是怎么知道自己的目珠不见了的?看着顾莫余疑惑的眼神,林宗说;“别那么看着我,我在里格县一个小拍卖会上看见了那一双目珠,被一个年轻人买走了,看他那个样子不像是做生意的,倒像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顾莫余抿了抿嘴,心里暗暗腹诽,这些个少爷都是些什么怪咖,木头眼珠子也喜欢。怕是完全没有察觉到,这句话愣是把几年前的自己也一起骂进去了。 “是两个月前,跟你发现另一个目珠差不多一样的时间。先不说这些,林叔,这两个月你去哪了,我本来给你寄了一封信的,但是送信人说你不在郁县了,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林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那日目珠被抢,我醒来之后一时也不知怎么办,本想回来找你商量商量的,结果我正准备起身的时候,一下子撞到那个梳妆盒,结果盒子就摔开了,我当时本来就很不甘心,死马当活马医的把那个盒子捡起来又仔细看了一遍,结果真在盒子的盖子里发现有一排用刀刻的小字,模模糊糊的认不太清,就看清了里格这两个字,我想了一下,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线索,回来也不可能有什么新进展,所以我干脆就去了里格县。到了之后,才又从一些旁门左道听说这么一个拍卖会。” 顾莫余扁着嘴想了半天,问了一句:“那个买走目珠的年轻人是个什么样的啊,谁会无聊买这种东西啊?”林宗喝了一口茶说道:“我怎么知道你们年轻人现在是怎么想的,就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年轻人,穿的很是贵气,衣服料子都是上好的赤水丝,好像叫什么沧夜。小莫,你也做了几年茶生意了,这公会里可有一家姓沧的么?” 跟自己差不多大……么? 呵呵,那不成老妖怪了。 顾莫余晃了晃神,又马上摇头,“林叔,我做的都是小本生意,我这小茶馆一年也来不了几个人,就算他真是公会里的新贵,我又哪里知道?” 林宗点了点头,顾莫余说“行了林叔,你先休息一会吧,在外面跑了这么久,还是为了我的事,要是您再倒下了,我可就真的欲哭无泪了。”林宗笑了一声,收拾了东西就在顾家宅子里住下了。 可刚没过几天林宗突然收到一封信,是他在家的妻子写给他,说老父病重,林宗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匆忙收拾了东西,细心嘱咐了顾莫余两句才走。 送走了林宗,顾莫余又回到了无所事事的小青年,像是一点也不为这些事情着急,日子过的和以前所差无几,平淡的好像根本就没有之前发生的这一切一样。 直到今日,那个两个年轻人来店里说了林宗,说了目珠,顾莫余决定赌一把。 沧夜,仓页,不就是顾么。 那个年轻人分明就是杉沙的皇族! 03.煮面的大爷其实被忽悠了 顾莫余的确是没见过眼前这个年轻人,但是他猜得到啊。 之前林宗跟他说,那个叫沧夜的年轻人身上穿的是赤水丝。赤水丝这种高档货色寻常人家哪里穿得起,这种丝产在赤水河下游,大家都知道这种丝好,但是,恐怕在公会都鲜有人知,赤水丝只做两家的生意,一家是杉沙顾家,另一家是退居东南岛的原帝国,周家。 顾莫余打发了程腕去泡茶,又把刚刚程腕泡给自己,一口没喝的茶往他那里一推,说了一声“坐。”那个年轻人看了顾莫余一眼,坐了下来,又端起已经不烫口的茶抿了一小口。顾莫余一直仔细端详着他,心里却啧啧称奇,除了自己刚刚报出他的姓时,他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之外,从进门到现在,他都一直没流露出什么其他的情绪,眼神淡定的不像是他这个年龄的人该有的样子。 顾莫余就这样托着下巴,一直笑眯眯的盯着他看,那个年轻人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干脆和他对视,两个人一直这样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好一会,直到那个他身后站着的另一个年轻人,实在沉不住气,咳了两声,他才敛了目光,悠悠的问了一句“敢问公子……” 说话间,眼神流转了几圈,看着对方看着自己认真的像是私塾里年龄最小的学生,突然玩心大起,带着些许忍不住的笑意 “公子这眼神……可是看上我了?” 果不其然,对面的年轻人和他身后站的那个小伙子俱是一愣,转瞬间脸上的表情几换,先是惊愕,然后迅速变成了古怪,还带着点恼怒,尴尬的看向自己,最后像是知道了点什么,一脸了然又有点嫌弃的样子,活像川剧的变脸,看的真是精彩。顾莫余自己心里默默的乐活了一番之后才扬了扬手,忍住笑意正色道:“不知公子天字行几(1)?” “行字行五(2),顾行止。” 五皇子顾行止啊……顾莫余慢慢的在心里想了想,还是对这个小后辈没什么印象。 “那这位兄弟又如何称呼?” “俺叫李大水!”依旧洪亮的声音,顾莫余暗自叹息道,这就是年轻啊。 顾莫余撇了撇嘴,等了好久,本以为对方会问自己一些问题的,但却始终没有任何疑问的声音传出来,半晌,顾莫余思索了一会,还是问了一句:“林叔……还有没有说什么,他……现在怎么样了?” 自从林宗回家奔丧,顾莫余就再也没有收到他的消息,今日终于有他的消息了,却是顾行止这两个看上去八竿子打不着一起的人带来的。 “他说要你不要再往下查了,拿到目珠就收手。” 这人说话当真是挤药膏,问一句答一句的,真是沉得住气,跟当年的自己完全不能比。 “那你又是怎么回事,林叔虽然是个不小的官,但应该还没大到能跟皇子扯上关系吧。”林宗顶多就是个地方行政的小账房,不仅一辈子都见不到皇子,像这种“私事”更是扯不到一起去吧。 “嗨!别提了,俺们当时正被教会的人追的满街跑,那个小老头认出俺们五爷就是那天买眼珠子的那个,就搭了把手,救了俺们。俺看他其实也没存什么好心思,就是想从俺们这里套点话,那小老头,一双眼睛溜着精光,贼滑头了。”大水扯着他的大嗓门,也不怕喊哑,说话的声调都像是军队里的呐喊,有时声音一高,铮铮的震得顾莫余耳朵都有点发麻。 “那后来呢?” 李大水看看了他家五爷一眼,突然一下就大步迈开,一把端起那个放在柜台很久的开水壶,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豪气冲天道:“后来还能咋样,五爷是打听到那眼珠子在里格,才去的那穷乡下,结果被教会那群家伙给摆了一道,后来那个小老头救了俺们之后,就说他知道那眼珠子在哪,但是要俺们答应他一个条件才告诉俺们,就是先来通知你,俺们就答应了呗。”大水喝完之后又拿袖口擦了擦嘴角,像是说书人的意犹未尽。 顾莫余其实一早就知道林宗有事瞒着他,虽然当时在坟前,他看到那个女人没什么反应,但是他看到那个目珠的时候,眼神里确实是闪过了一丝惊讶的。不是初见一个不认识的东西是的疑惑,也不是以为那是一个真眼珠的恶心,是一种意想不到这个东西会出现在这里的惊讶。他顾莫余别的本事没有,看人还是不会差的。 这厢程腕泡完茶,就一直在外面等着,一直等到里面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动静了,才推了帘子进去。程腕虽然不聪明,但是绝对不傻。这两个人自己从来就不认识,看老板的样子,也像是不认识的表情,但是在不认识的情况下他们还能谈这么久,这其中的内容自是自己不能知道的,所以他也就老老实实的等在外面了。 程腕上了茶之后,顾莫余就朝他扬了扬手,说“你今儿提前回去吧,我还有点事儿。”程腕赶紧点了点头,收拾了一下就走了。今天老板都没有调侃的叫他程腕腕,那就是真有正事了,程腕一直相信,龙套就要有龙套的觉悟,而自己在老板的剧本里,十成十的是个龙套。 程腕走了之后,顾莫余干脆无视了坐在那里喝茶的顾行止,直接问了李大水“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走?” 大水挠了挠头说“五爷说明儿就走。” 顾行止看了大水一眼,放下茶终于开了尊口“你叫什么?” 顾莫余心里一时五味陈杂,不知道是想到了哪一朝的往事,语气有点发酸的反问道:“你说呢?”。 顾行止也只是微微惊讶了一下他这奇怪的语气,顿了顿说:“顾江天。” 他这三个字别人听不懂,顾莫余却听得真切,心道你他娘的果然是调查过小爷的吧,怕是我祖宗八代你都能叫上名儿吧。 “顾莫余,我叫顾莫余。” 顾行止点了点头,就站起来,抖抖皱了的衣服,看样子就像是要离开,顾莫余一只手挡在了他面前。 “之前在里格县有教会的人追着你,你从里格到这里来怎么就没有了?” 顾行止摇了摇头“我也以为他们会跟来,但是从我出里格以后就没有人跟着我了。”这也是顾行止一直没想通的地方,他们没有道理不一路追过来,所以要么是他们发现了更大的目标,自己失去了价值,要么就是他们自己内部出了问题。 顾莫余想了一下,终于说:“我明天跟你们一起走,今天晚上就住我家吧。”看着顾行止犹豫不决的样子,他又说:“如今你们住哪不是住,教会和四国皇帝的斗争已经几百年了,你想对抗的不是大主教,不是你父亲,是那几百年的历史,你一个人是不行的,得找个盟友。” 顾莫余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凭着自己的一股直觉在赌。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份高贵,理智隐忍,执着勇敢,身为皇子,却站在了教会的对立面,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必然会有一点,就是教会与他自身之间,有利益或是理念上的冲突,而教会作为一个存在在大陆几百年的机构,要不是有公会这几十年的牵制,单单凭借皇室那一点微薄的牵制力,怕是早在这个大陆三国之间横着走了,怎么可能对一个小小的皇子退让,所以顾行止此番定是与教会的斗争。很好,现在他们的斗争目标一致,顾莫余怎么可能放过拉拢这个盟友的机会? 末了还说了一句:“放心,我家挺安全的。” 顾行止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有什么来头,他觉得顾莫余这个人乍一看上去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虽然身世有点悲戚,但好歹衣食无忧,与其他年轻人一样,玩心重,心思粗,懒惰且为人轻佻。但是越跟他说多话,就越觉得他好像是知道些什么,有的话一句叠着两三层意思,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他虚张声势,又或者是自己的错觉? 所以在顾莫余说“盟友”一词的时候,乍得一听觉得简直是无稽之谈,他一个茶园小老板 ,能有什么资格跟自己称得上“盟友”,但是后来,那句话一出口却让顾行止相信,这个年轻人,绝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 反正自己也是要在教会的地界上待上一晚,还真如他说的,如今自己住哪不是住,于是顾行止干脆也没有拒绝,直接在顾莫余那住下了。 顾行止跟着顾莫余进他家门的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进了乱葬岗。 且不说那些扔的乱七八糟的古籍茶叶画卷之流,就单是那条通往院子的小路上杂草长的像人工种植的一样茂盛,路边时不时的还有一点垃圾,最令人发直的是就在小路左侧不远处,隐隐约约的有一块碑,等他们三个人走进了一些,顾行止发现那居然是一块墓碑! “不好意思啊,家父去了之后,家里就散了,我这做小本生意的不孝子也没什么钱再请仆人,这院子渐渐地也就荒下了,我平时懒,又不太爱打理,上次那个偷我目珠的贼光顾了之后,这里就更乱了。”顾莫余看着脸色越来越差的顾行止,心里暗暗发笑,却又有点微微的心酸,家?这些年自己东走西顾,哪里有什么家,唯一待的时间长一点的地方就是自己那个小茶馆了吧。这荒芜的顾家大宅,怕是早已不知被多少夜行者“光顾”过了。 “偷你目珠?”顾行止没听他那一堆废话,直接捡了最有用的一句。 顾莫余点了点头,就把两年前那件事,前前后后的情况都告诉了他,也不管顾行止到底信了多少,就领着他进了一间客房。 “就这儿吧,算是干净的了,我的房间就在隔壁,有事儿找我。”顾莫余说完就退了出去,看着已经黑了半边的天,他带了点碎银子,就出去买晚饭了。 等他回来时发现顾行止正拿着一本他随手扔在桌子上的《帝国史》看,大水大约是觉得无聊,在园子里练剑。 顾莫余一手端着一碗碗面条,右手胳膊还夹着一碗,左手拿着三双筷子,也不嫌别扭,就这样一路走了回来,进了院子随便找了个能放的石桌上把面往上面一搁,就往房间里大声喊了一句“吃饭了!”不一会儿,顾行止和李大水就放下了各自手头上的事情往石桌这里走来,看到顾行止,顾莫余又象征性的把石桌上的枯树枝和大把的泥土一把推倒地上,就揭开了盖在碗上的一层纸,先自顾自的吃了起来,随即顾行止和李大水也在他旁边坐下,拿了筷子准备吃。 “快点吃,那家老板要收摊了,我还要在他收摊之前把碗筷还回去呢,这三副碗筷可押了我五十两银子!” “即然这样,你咋不叫俺们一起出去吃啊!” “街上都是白袍,不想节外生枝你们还是少出去吧。”白袍是教会的教徒,顾莫余吃了一大口面,嘴里含含糊糊的也不管们两个听清楚了没,倒是顾行止看到顾莫余带回来的是三大碗面条有点惊讶,像是有点没想到他带回来的是这个。其实在顾莫余出门的时候顾行止就在想他会带什么东西回来,还生怕他会直接包个酒楼要人家送过来呢,这么看来倒是自己想多了。 其实顾行止不知,顾莫余走在外面的时候就一直在想吃什么,他当真是存这要人家直接送过来的念头,结果在摸了摸自己口袋之后发现,酒楼?哼哼,自己身上这点钱就够这三大碗面了,那个开面摊的老头一听说自己是要把碗筷带走,一副见了大主教的表情,眼睛瞪得让人看着就发疼。 顾莫余马上就换了一张可怜楚楚的脸,黯然了自己的眼神又压低了声音,一副悲戚的样子说:“老伯,我妻子如今重病在身,自知时日不多,我与妻子就是在您这面摊遇见的,她现在只想再吃一碗您的面,了却自己一桩心愿……我也知道把您的碗拿走您很为难,怪只怪我是个没用的男人,也不会赚钱,为了给她治病,钱都花完了,如今……如今我身上也就这么一点钱,都买了您的面,也没多的钱给您押金什么的,您能不能……能不能……”说道后来顾莫余声调都变了,声泪俱下的样子加上浓浓的鼻音,透着一股子让人简直无法抗拒的悲戚,很是完美的演绎了一个无法挽救自己心爱的人的颓废的男人。 那老头先是一愣,一开始表情里带着强烈的不信任,但渐渐地到后来居然就真被他给绕进去了,尤其是听见人家指名道姓要自己亲手下的面条的时候,更是感动的老泪纵横,哪里还看他给了多少钱,当下就下了三碗面,递到他手上,还嘱咐了他几句,一边说着什么这年头这么深情的年轻人真是不多见了云云…… 然后……然后顾莫余就端着三碗面闲庭信步的走回来了,脸上哪里还有刚刚的悲戚…… 作者有话要说:(1)天字行(hang)几:天字是指天家字号,代指皇家,行,排行(2)行(xing)字行(hang)五:古代大户人家有家谱,取名有X字辈,像顺治的儿子都叫玄X,康熙的儿子都叫胤X,行(xing)字代表他这一辈是行字辈,行(hang)五表示排行第五。 04.话说那我们就走吧 第二天一大清早顾行止就起来了,起来之后就在宅子大门口躲着看了一会,街上还是白袍太多了一点,不知道有没有后门可走,还没等他想好,李大水就一路小跑过来说:“五爷,昨天那个调戏你的小伙子是住在咱们隔壁吧,怎么我去敲门里面没反应啊?” 顾行止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调戏我? “别的房间呢?” “去了,都是空的,那门枢锈的……就咱们旁边的门拴着呢!” 李大水声音难得的正常了一回,估计他还以为他自己是在小声说话。顾行止走到院子里一看,果然其他的房间都被大水一脚给踹开了,就一间门是关着的,他想了一会,就说直接踹开吧。 其实大水早有这个意思,就是碍着自己主子没让自己做,而且这还是别人家他,愣是没好意思踹,现在自家主子开了口,他咔的一下就一脚上去,就踹开了大门。 那咔的一声响,终于让本来睡得像个死人样的顾莫余有了点反应,他有点吃力的睁了睁眼睛,就又没动静了。这厢顾行止他们进来了之后望着那个在床上的人,眼皮都跳了几下,怎么说呢,就没见过睡相这么差的人! 散下来的长发不知道被他怎么弄得,缠的一胳膊都是,脸被刘海挡去了大半,大约是嫌热,衣服领子被拉开,一直蹭到肩膀,露出光洁的肩膀,毯子也不知道怎么缠在身上的,在他脚边还打了个结……那模样,愣是像和被子缠绵了几宿似的。 顾行止有点不确定,他从来没有见到哪个人可以睡得这么死,也不知道他是装的的还是真的,就拍拍他的脸说“起来,我们要走了。” “这他娘的睡的真死,真是稀罕啊,俺听说过缺钱缺房,这咋还缺眠呢?”李大水啧了两声。 然后就看到顾莫余眼睛眯着一个小缝,眼神是完全涣散,死气沉沉没有焦点,慢慢的坐了起来,所有的动作都像是慢动作。穿衣服,洗漱,期间一句话都没有说,准确的说,眼睛都很少睁开,僵硬的像僵尸一样,顾行止有点看不下去了,就叫大水冲着他喊一嗓子,结果顾莫余依旧慢慢转过头来,混沌的眼睛,像是教会里养的没有感情的试验体,嘴里只吐出了一个单音节“哦”就又没有下文了! 顾行止看他这个一幅被人非礼了的样子,觉得就这么拽着他走实在太不靠谱,无奈之下,准备去檀青园问问那个小伙计,其实他自己心里也在打小鼓,看那个伙计那么懒,这一大清早的真的去上班了么,该不会自己去了之后连门都没开吧。顿时顾行止就觉得自己揽上了个大麻烦,几乎瞬间都有把他扔下不管的冲动,结果还是大水说了个折中的办法“这样的话,那俺们就先去吃个早饭吧,我去买,五爷在这等等吧。”说完也不等顾行止反应,就跑出去了。 顾行止再看看顾莫余,这他娘的是几辈子没睡觉,又倒到床上去了!顾行止扶了扶额头,走过去试探性的拍拍他的脸,顾莫余又嗯了一声没了动静,顾行止只得把他一只胳膊搭到自己脖子上,准备把他架到了椅子上,结果一个趔趄,顾莫余就顺势整个人倒在了他怀里,体温因为还没睡醒的缘故,微微有点高,整个人身上软软的,像没有骨头样的,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别的,他觉得顾莫余整个都都在轻轻发抖,顾行止眼皮跳了跳,心里暗想,一个大男人,身子怎么软的像个姑娘,干脆就一把把他打横抱起,放到了椅子上,希望他坐着能稍微清醒一点,自己也拖了个椅子坐在他旁边。 顾行止折腾了一圈,总算是坐在椅子上休息了一下,他长叹一口气,眼睛向屋子四周扫去,挺普通的一间房,但是……不像是有人长住的,因为没有哪个长住在一个房间里的人会任由桌子上蒙一层厚灰!这宅子是他的家,但是他却没有住平时自己住的那间房,也不知道是在避讳什么。 当然他绝不会想到是因为顾莫余自己的房间已经乱的他自己都看不下去了,才跟这个他们连个一起睡客房的。 他继续四下打量着,桌子,嗯脏死了,他就在这灰尘里睡了一夜?柜子,不用说估计也是空的,椅子因为昨天坐过,所以还勉强看的过去,还剩下什么,床……这个床很有点惨不忍睹,被子和被单搅在一起,枕头右边被压扁了左边却还鼓得高高的,看上去很不正常,鼓着的那边底下压了一本书,顾行止觉得无聊,本想拿来看看,权当消遣,可就在他掀起枕头的那一瞬间,就觉得不正常,枕头里有硬物!本来应该轻飘飘的枕头在鼓起来的那一边像是被什么东西扯住一样往下垂,他伸手进去摸索了一下,在手碰到东西的一刹那,他整个人都颤了一下,久久的不敢拿出来,像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手上的感觉。 顾行止僵在这个姿势上,扭头又望向顾莫余,他还是在椅子上睡觉,只是因为外面刺眼的阳光,眼睛闭的不太安稳,眼皮总是一上一下的颤动,顾行止深吸一口气,从枕头里扯出了那两个东西,正是两个目珠! 顾行止一下子脑子里一片空白,手上拿着两个目珠觉得无比荒谬,自己是为了寻目珠而来,眼前这个小青年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如今自己却在他的府邸里发现自己一直以来找寻之物,这简直就是个悖论!手上两个目珠,眼瞳瞪向这边,像是在嘲笑自己的无知一样,顾行止觉得自己呼吸都有点不稳,这到底……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 他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仔细端详这两个目珠,很快他就发现有个地方很奇怪——所有人包括林宗顾莫余还有曾经说见过目珠的人描述的,目珠都是一个木头做的,以白色为主的写实的眼球,所有人都说他做工精美,若不是年代久远,漆色斑驳,完全可以以假乱真。从来都没有人说过,目珠的眼白上还有两个小孔直通内部的。但是这两个目珠却有! 这两个目珠分别在左右两边的眼白上都有一个小孔,虽然是两个小洞,但其实并不难发现,本来眼白就是白色,突然出现两个黑孔,自然能引起人的注意,顾行止摩娑着这两个目珠,一时间望向顾莫余的目光竟让如此复杂,他不知道这个开茶馆的年轻人有着怎样的过去,知道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打自己什么样的小算盘,更不知道他留下自己是处于什么考虑,他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个年轻人手里有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是现在他看不懂他了,这个表面看上去身世清明的茶馆小老板,好像也并不是那么简单,他想了一下,最后还是把那两个目珠放进了自己的衣袋里。 吃过早饭之后,顾莫余明显清醒多了,一边笑着跟他们解释自己早上的情况,一边走向后门,据他所说,其实就是虚实寒热,虚实寒热是在东学派里的说法,而在西学派中叫它低血糖。顾行止没有说什么,他本来就是个沉默的人,倒是大水发现,这个茶馆的小老板意外的健谈。 等他们走到界碑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了,如果一直赶路,能在关城门之前赶到最近的琅琊城内,顾莫余撇了撇嘴说:“反正进了城也还要找客栈,睡得还晚一些,要不我们直接抄小路吧,只是今晚就要露宿荒野了,你们觉得怎么样?” 大水这时没有说话,他一向都是他家五爷说什么就是什么的,顾行止想了想说"抄近路吧,你知道路的吧?" 顾莫余心想,我啥时候变成正人君子的形象了,这么信任我,也不怕我把你给拐了?于是歪了脑袋,眯起眼睛,眼里满是笑意,半开玩笑的说:“三十几年前走过,现在要是变了我可不负责啊。” 大水骑着马从后面走上来,一个巴掌拍在顾莫余后脑勺上,无比豪迈的说:"你丫就会吹牛,不知道就不知道呗,又不丢脸,还三十年前,三十年前你妈肚子里都还没你吧!"顾莫余右手摸着刚刚被拍的后脑勺,又嘿嘿得憨笑了一声,装得一幅傻小子的样子,自己先策马往小路走了,顾行止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晚上三个人找来个勉强能挡风得地方歇下,顾莫余骑了一天马,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像是生锈了一般疼,他扭扭脖子,从怀里拿出火折子生了火,大水出去打吃的去了,顾莫余和顾行止两个人靠在火堆旁边,顾行止本来就是个哑巴样的人,结果顾莫余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别的事,一时间两人倒是相顾无言了,过了一会儿,还顾莫余首先从沉默模式中出来,又换上一张痞痞的笑脸,八卦气味十足的问了一句“不知是哪家姑娘,让五爷想的这么出神啊?”顾行止瞟了他一眼,点着明显的鄙视的意味,没有理他。 “别这样啊,就说说呗,正好我会算命,要不我帮你算算?”顾莫余一点也不觉得的尴尬,活到现在,他觉得自己的脸皮是全身上下最厚的一块滚刀肉了。 “那换一个问你吧,你生命里最特别的女人是谁啊?”顾莫余不死心,他就不信这个哑巴没那么一点心动的时刻,要不然他得活的多无聊啊,而且顾莫余一直坚信八卦都是死缠烂打缠出来的,靠的就是厚脸皮,其实顾莫余骨子里还像个小孩,玩心重得很。 等了半天也没见顾行止又什么反应,就在顾莫余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顾行止给了个让人吐血的答案“我娘。” 靠!顾莫余在心里骂了一声,这他娘的不是作弊么!不带这样的! “不算不算,亲人不算!再说一个呗~”顾莫余马上就嚷嚷起来,顾行止扭过头去望着他,一脸的没表情。顾莫余往他那边挪了挪,用自己的肩膀蹭蹭他的肩膀,一脸谄笑说:“来来来兄弟啊,咱们怎么说现在都是同伴吧,别搞的那么生疏嘛,你就随便那么一说,满足一下我的八卦之心就好。” 顾行止淡淡说了一句“没有了。”顾莫余有点不满的小声嘀咕了一下,又哼了一声,挪到他对面去了。不一会儿,大水拎着几只兔子回来了,顾莫余又马上凑到大水面前,神采飞扬的样子,仰着头问:“大水,你在老家有没有个相好的?”大水右手刺啦一下就剥下了一张兔子皮,一边把剩下的兔肉放到火上烤一边毫不在意说:“原来是有一个的,七年前,没了。” 顾莫余没想到会是一个这么直白且血淋淋的描述,简单的就像刚刚那个被扒了皮的兔子,顾莫余一下子也沉默了,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有人说心与心之间的距离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但是其实不然,死亡才是,两个人即使再怎么无法理解,他们还是可以交流,就算语言不通,最起码他们都是人,是同一个种族,但是死亡则不然,那是一种绝对的阻隔,从此再无任何交集。 “你别老问俺啊,你自己呢?俺看你长的白白净净的,肚子里弯弯肠子多着呢,跟你说多了就被你绕进去了,这要是看上了哪个姑娘,还有你追不到手的?”大水沉默了一会又恢复了他的大嗓门。顾莫余被他这么一问,也不说重点,只是笑笑说:“哪能啊,我顶多就是个小奸商,哪有胆子去骗人家小姑娘。”说完又自己干笑两声,顾行止觉得他说话的声音有点奇怪,猛的一抬头,顾莫余像是完全没想到他会抬头看自己,慌忙敛去了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尴尬,又恢复了平静,只是轻轻撕下一块烤好的兔肉扔进嘴里,淡淡的说了一句“我累了。” 顾行止心里暗暗一惊,他那一句“我累了”与其说是因为奔波了一天而发的牢骚,其实更像是喃喃自语,空空的眼神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 等到三人都吃完,就从马上扯了毯子准备睡觉,大水拿了剑说“我去守夜。”就灭了火,在前面坐下了。顾莫余躺在地上,两只眼睛挣得大大的,一点要睡的意思都没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旁边躺着的顾行止倒是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睡了。过了一会,顾莫余看了看大水,就轻手轻脚的起了身,往树丛后面走去。 他一走,顾行止马上就睁开了眼睛,悄悄的拿了把匕首藏在衣服下,也偷偷的跟过去,顾莫余一路七弯八拐,一直走到了一条河边才停下,他蹲在河边,掬了一捧水往自己脸上拍,顾行止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对这里很熟!这荒郊野岭的,除非他经常来,不然怎么可能这么熟悉这里的路!虽然说顾莫余那个样子,一看就是有事瞒着他们,但是现在他们是一路人,他特地等自己睡着,偷偷摸摸的跑到这河边来,到底要干什么! 但是顾莫余接下来的动作又让顾行止摸不着头脑了,他一下子把自己重重的摔在地上,两只手枕着自己的头,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失眠的样子,直勾勾的盯着天上,脸上没什么表情,那眼神,像是在看月亮,也像是在发呆。 他就这样一直到睁着眼,睁着眼,睁得顾行止在旁边看着眼睛都酸了,睁得他眼眶发红,眼泪流下来,还是眨都不眨一下,恨恨的样子像是要把天烧出个大洞来。 顾行止生在皇家,亲情淡漠,自从自己母亲奇怪的过世之后,他那仅存的一丝感情就藏得更深,有时他自己都觉得快窥探不到那一丝的感情了,但是现在,他看着那个不知是敌是友的男人,看着他发红的眼眶,头一次有了一股想上去用手捂住他的眼睛的冲动。 别看了,别再看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顾行止就起来了,起来之后就在宅子大门口躲着看了一会,街上还是白袍太多了一点,不知道有没有后门可走,还没等他想好,李大水就一路小跑过来说:“五爷,昨天那个调戏你的小伙子是住在咱们隔壁吧,怎么我去敲门里面没反应啊?” 顾行止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调戏我? “别的房间呢?” “去了,都是空的,那门枢锈的……就咱们旁边的门拴着呢!” 李大水声音难得的正常了一回,估计他还以为他自己是在小声说话。顾行止走到院子里一看,果然其他的房间都被大水一脚给踹开了,就一间门是关着的,他想了一会,就说直接踹开吧。 其实大水早有这个意思,就是碍着自己主子没让自己做,而且这还是别人家他,愣是没好意思踹,现在自家主子开了口,他咔的一下就一脚上去,就踹开了大门。 那咔的一声响,终于让本来睡得像个死人样的顾莫余有了点反应,他有点吃力的睁了睁眼睛,就又没动静了。这厢顾行止他们进来了之后望着那个在床上的人,眼皮都跳了几下,怎么说呢,就没见过睡相这么差的人! 散下来的长发不知道被他怎么弄得,缠的一胳膊都是,脸被刘海挡去了大半,大约是嫌热,衣服领子被拉开,一直蹭到肩膀,露出光洁的肩膀,毯子也不知道怎么缠在身上的,在他脚边还打了个结……那模样,愣是像和被子缠绵了几宿似的。 顾行止有点不确定,他从来没有见到哪个人可以睡得这么死,也不知道他是装的的还是真的,就拍拍他的脸说“起来,我们要走了。” “这他娘的睡的真死,真是稀罕啊,俺听说过缺钱缺房,这咋还缺眠呢?”李大水啧了两声。 然后就看到顾莫余眼睛眯着一个小缝,眼神是完全涣散,死气沉沉没有焦点,慢慢的坐了起来,所有的动作都像是慢动作。穿衣服,洗漱,期间一句话都没有说,准确的说,眼睛都很少睁开,僵硬的像僵尸一样,顾行止有点看不下去了,就叫大水冲着他喊一嗓子,结果顾莫余依旧慢慢转过头来,混沌的眼睛,像是教会里养的没有感情的试验体,嘴里只吐出了一个单音节“哦”就又没有下文了! 顾行止看他这个一幅被人非礼了的样子,觉得就这么拽着他走实在太不靠谱,无奈之下,准备去檀青园问问那个小伙计,其实他自己心里也在打小鼓,看那个伙计那么懒,这一大清早的真的去上班了么,该不会自己去了之后连门都没开吧。顿时顾行止就觉得自己揽上了个大麻烦,几乎瞬间都有把他扔下不管的冲动,结果还是大水说了个折中的办法“这样的话,那俺们就先去吃个早饭吧,我去买,五爷在这等等吧。”说完也不等顾行止反应,就跑出去了。 顾行止再看看顾莫余,这他娘的是几辈子没睡觉,又倒到床上去了!顾行止扶了扶额头,走过去试探性的拍拍他的脸,顾莫余又嗯了一声没了动静,顾行止只得把他一只胳膊搭到自己脖子上,准备把他架到了椅子上,结果一个趔趄,顾莫余就顺势整个人倒在了他怀里,体温因为还没睡醒的缘故,微微有点高,整个人身上软软的,像没有骨头样的,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别的,他觉得顾莫余整个都都在轻轻发抖,顾行止眼皮跳了跳,心里暗想,一个大男人,身子怎么软的像个姑娘,干脆就一把把他打横抱起,放到了椅子上,希望他坐着能稍微清醒一点,自己也拖了个椅子坐在他旁边。 顾行止折腾了一圈,总算是坐在椅子上休息了一下,他长叹一口气,眼睛向屋子四周扫去,挺普通的一间房,但是……不像是有人长住的,因为没有哪个长住在一个房间里的人会任由桌子上蒙一层厚灰!这宅子是他的家,但是他却没有住平时自己住的那间房,也不知道是在避讳什么。 当然他绝不会想到是因为顾莫余自己的房间已经乱的他自己都看不下去了,才跟这个他们连个一起睡客房的。 他继续四下打量着,桌子,嗯脏死了,他就在这灰尘里睡了一夜?柜子,不用说估计也是空的,椅子因为昨天坐过,所以还勉强看的过去,还剩下什么,床……这个床很有点惨不忍睹,被子和被单搅在一起,枕头右边被压扁了左边却还鼓得高高的,看上去很不正常,鼓着的那边底下压了一本书,顾行止觉得无聊,本想拿来看看,权当消遣,可就在他掀起枕头的那一瞬间,就觉得不正常,枕头里有硬物!本来应该轻飘飘的枕头在鼓起来的那一边像是被什么东西扯住一样往下垂,他伸手进去摸索了一下,在手碰到东西的一刹那,他整个人都颤了一下,久久的不敢拿出来,像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手上的感觉。 顾行止僵在这个姿势上,扭头又望向顾莫余,他还是在椅子上睡觉,只是因为外面刺眼的阳光,眼睛闭的不太安稳,眼皮总是一上一下的颤动,顾行止深吸一口气,从枕头里扯出了那两个东西,正是两个目珠! 顾行止一下子脑子里一片空白,手上拿着两个目珠觉得无比荒谬,自己是为了寻目珠而来,眼前这个小青年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如今自己却在他的府邸里发现自己一直以来找寻之物,这简直就是个悖论!手上两个目珠,眼瞳瞪向这边,像是在嘲笑自己的无知一样,顾行止觉得自己呼吸都有点不稳,这到底……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 他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仔细端详这两个目珠,很快他就发现有个地方很奇怪——所有人包括林宗顾莫余还有曾经说见过目珠的人描述的,目珠都是一个木头做的,以白色为主的写实的眼球,所有人都说他做工精美,若不是年代久远,漆色斑驳,完全可以以假乱真。从来都没有人说过,目珠的眼白上还有两个小孔直通内部的。但是这两个目珠却有! 这两个目珠分别在左右两边的眼白上都有一个小孔,虽然是两个小洞,但其实并不难发现,本来眼白就是白色,突然出现两个黑孔,自然能引起人的注意,顾行止摩娑着这两个目珠,一时间望向顾莫余的目光竟让如此复杂,他不知道这个开茶馆的年轻人有着怎样的过去,知道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打自己什么样的小算盘,更不知道他留下自己是处于什么考虑,他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个年轻人手里有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是现在他看不懂他了,这个表面看上去身世清明的茶馆小老板,好像也并不是那么简单,他想了一下,最后还是把那两个目珠放进了自己的衣袋里。 吃过早饭之后,顾莫余明显清醒多了,一边笑着跟他们解释自己早上的情况,一边走向后门,据他所说,其实就是虚实寒热,虚实寒热是在东学派里的说法,而在西学派中叫它低血糖。顾行止没有说什么,他本来就是个沉默的人,倒是大水发现,这个茶馆的小老板意外的健谈。 等他们走到界碑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了,如果一直赶路,能在关城门之前赶到最近的琅琊城内,顾莫余撇了撇嘴说:“反正进了城也还要找客栈,睡得还晚一些,要不我们直接抄小路吧,只是今晚就要露宿荒野了,你们觉得怎么样?” 大水这时没有说话,他一向都是他家五爷说什么就是什么的,顾行止想了想说"抄近路吧,你知道路的吧?" 顾莫余心想,我啥时候变成正人君子的形象了,这么信任我,也不怕我把你给拐了?于是歪了脑袋,眯起眼睛,眼里满是笑意,半开玩笑的说:“三十几年前走过,现在要是变了我可不负责啊。” 大水骑着马从后面走上来,一个巴掌拍在顾莫余后脑勺上,无比豪迈的说:"你丫就会吹牛,不知道就不知道呗,又不丢脸,还三十年前,三十年前你妈肚子里都还没你吧!"顾莫余右手摸着刚刚被拍的后脑勺,又嘿嘿得憨笑了一声,装得一幅傻小子的样子,自己先策马往小路走了,顾行止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晚上三个人找来个勉强能挡风得地方歇下,顾莫余骑了一天马,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像是生锈了一般疼,他扭扭脖子,从怀里拿出火折子生了火,大水出去打吃的去了,顾莫余和顾行止两个人靠在火堆旁边,顾行止本来就是个哑巴样的人,结果顾莫余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别的事,一时间两人倒是相顾无言了,过了一会儿,还顾莫余首先从沉默模式中出来,又换上一张痞痞的笑脸,八卦气味十足的问了一句“不知是哪家姑娘,让五爷想的这么出神啊?”顾行止瞟了他一眼,点着明显的鄙视的意味,没有理他。 “别这样啊,就说说呗,正好我会算命,要不我帮你算算?”顾莫余一点也不觉得的尴尬,活到现在,他觉得自己的脸皮是全身上下最厚的一块滚刀肉了。 “那换一个问你吧,你生命里最特别的女人是谁啊?”顾莫余不死心,他就不信这个哑巴没那么一点心动的时刻,要不然他得活的多无聊啊,而且顾莫余一直坚信八卦都是死缠烂打缠出来的,靠的就是厚脸皮,其实顾莫余骨子里还像个小孩,玩心重得很。 等了半天也没见顾行止又什么反应,就在顾莫余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顾行止给了个让人吐血的答案“我娘。” 靠!顾莫余在心里骂了一声,这他娘的不是作弊么!不带这样的! “不算不算,亲人不算!再说一个呗~”顾莫余马上就嚷嚷起来,顾行止扭过头去望着他,一脸的没表情。顾莫余往他那边挪了挪,用自己的肩膀蹭蹭他的肩膀,一脸谄笑说:“来来来兄弟啊,咱们怎么说现在都是同伴吧,别搞的那么生疏嘛,你就随便那么一说,满足一下我的八卦之心就好。” 顾行止淡淡说了一句“没有了。”顾莫余有点不满的小声嘀咕了一下,又哼了一声,挪到他对面去了。不一会儿,大水拎着几只兔子回来了,顾莫余又马上凑到大水面前,神采飞扬的样子,仰着头问:“大水,你在老家有没有个相好的?”大水右手刺啦一下就剥下了一张兔子皮,一边把剩下的兔肉放到火上烤一边毫不在意说:“原来是有一个的,七年前,没了。” 顾莫余没想到会是一个这么直白且血淋淋的描述,简单的就像刚刚那个被扒了皮的兔子,顾莫余一下子也沉默了,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有人说心与心之间的距离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但是其实不然,死亡才是,两个人即使再怎么无法理解,他们还是可以交流,就算语言不通,最起码他们都是人,是同一个种族,但是死亡则不然,那是一种绝对的阻隔,从此再无任何交集。 “你别老问俺啊,你自己呢?俺看你长的白白净净的,肚子里弯弯肠子多着呢,跟你说多了就被你绕进去了,这要是看上了哪个姑娘,还有你追不到手的?”大水沉默了一会又恢复了他的大嗓门。顾莫余被他这么一问,也不说重点,只是笑笑说:“哪能啊,我顶多就是个小奸商,哪有胆子去骗人家小姑娘。”说完又自己干笑两声,顾行止觉得他说话的声音有点奇怪,猛的一抬头,顾莫余像是完全没想到他会抬头看自己,慌忙敛去了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尴尬,又恢复了平静,只是轻轻撕下一块烤好的兔肉扔进嘴里,淡淡的说了一句“我累了。” 顾行止心里暗暗一惊,他那一句“我累了”与其说是因为奔波了一天而发的牢骚,其实更像是喃喃自语,空空的眼神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 等到三人都吃完,就从马上扯了毯子准备睡觉,大水拿了剑说“我去守夜。”就灭了火,在前面坐下了。顾莫余躺在地上,两只眼睛挣得大大的,一点要睡的意思都没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旁边躺着的顾行止倒是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睡了。过了一会,顾莫余看了看大水,就轻手轻脚的起了身,往树丛后面走去。 他一走,顾行止马上就睁开了眼睛,悄悄的拿了把匕首藏在衣服下,也偷偷的跟过去,顾莫余一路七弯八拐,一直走到了一条河边才停下,他蹲在河边,掬了一捧水往自己脸上拍,顾行止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对这里很熟!这荒郊野岭的,除非他经常来,不然怎么可能这么熟悉这里的路!虽然说顾莫余那个样子,一看就是有事瞒着他们,但是现在他们是一路人,他特地等自己睡着,偷偷摸摸的跑到这河边来,到底要干什么! 但是顾莫余接下来的动作又让顾行止摸不着头脑了,他一下子把自己重重的摔在地上,两只手枕着自己的头,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失眠的样子,直勾勾的盯着天上,脸上没什么表情,那眼神,像是在看月亮,也像是在发呆。 他就这样一直到睁着眼,睁着眼,睁得顾行止在旁边看着眼睛都酸了,睁得他眼眶发红,眼泪流下来,还是眨都不眨一下,恨恨的样子像是要把天烧出个大洞来。 顾行止生在皇家,亲情淡漠,自从自己母亲奇怪的过世之后,他那仅存的一丝感情就藏得更深,有时他自己都觉得快窥探不到那一丝的感情了,但是现在,他看着那个不知是敌是友的男人,看着他发红的眼眶,头一次有了一股想上去用手捂住他的眼睛的冲动。 别看了,别再看了。 05.一夜无眠,相顾无言 可是人的潜意识里总是选择保护自己的,事实上,顾行止的身体却是听从了他的本能,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匕首,也不知道在防着什么,现在看看顾莫余这人其实挺奇怪的,虽然他的一举一动乍一看上去像只是一个正常的年轻人普通的行为,但不知为什么顾行止总觉得那又是想透着一股强烈的目的性。这人看似每天都和大水天南海北的胡扯,但每次一涉及到他们此行的目的的时候,整个人就神神秘秘起来,像是个攥着大人不知道的秘密的得意小孩,搞得让人有时想拉下脸跟他摊牌都不知道要怎么说,而且他枕头下那两只不知真假的目珠,着实让顾行止对他生出一股浓浓的警惕。 顾行止脑子里乱哄哄的,他努力想从中理出一个头绪来,却突然对着一堆自己经历的莫名其妙的事感到更加的摸不着头脑,隐约中他觉得应该是有个很重要的线索自己没有抓住,是什么线索……他觉得有个什么东西就要呼之欲出了! 突然间就发觉有人走到自己身旁了,他整个手腕一转,就朝那个人戳去,谁知对面的人急忙大叫一声“阿止,是我!”顾行止定睛一看,正是刚刚躺在河边伤春悲秋的顾莫余,他心里一惊,连忙收手,可手上的力道太大,一下子就没刹住,顾莫余看着他拿了刀子,看都没有看他就朝他劈过来,身形往后一缩,两只手挡着他拿刀的手臂,但是力气明显没有他那么大,直到整个刀锋从上面往下擦着锁骨没入,方才停下。 顾行止看着插进顾莫余胸前的刀,心里突然就慌了,脸上还是刚刚看清顾莫余时震惊的表情,顾莫余抽了一口冷气,脸上却挂着笑说“您这刀再深点,我就可以直接去地下问我老爹那目珠的事了,倒是免得我到处奔波啊,也好,也好嘛。”顾莫余眼圈还是红红的,这场景,乍的一看,楞像是痴心女苦追负心汉,最后负心汉一刀杀了痴心女的狗血剧本。‘ “闭嘴!”顾行止揽过顾莫余开始往下滑的身体,一把把他抱起来,迈了大步往回走,走到到一半是看见李大水一脸神色匆忙的跑过来,一看见顾行止抱着站不稳的顾莫余就扯着大嗓门喊:“这他娘是谁干的!”顾行止脸色有点难看,没有说话。 回到营地,顾行止拿了止血药就准备往上涂,结果看着他血肉模糊的伤口,才想起还没用水清洗一遍,就又差了大水去刚刚的河边打水。 顾莫余一直笑眯眯的看着顾行止,听见他差了大水去打水的时候,眼睛都笑成了一弯月亮,顾行止看着他没好气的说“笑什么呢。” 顾莫余咳了两声说:“其实你刚刚抱我往回走的时候我就想说,直接去河边先把伤口洗了再回来。”顾行止撕绷带的手顿了一下说“怎么不早说。” 结果这一问顾莫余笑的更厉害了,“你不是要我闭嘴么,我可是乖乖的听你的话呢~”果然,看到顾行止脸色铁青的转过头来望着他,顾莫余差点就要笑出声了,结果乐极生悲,肩膀抖动的时候扯着伤口了,又疼的他呲牙咧嘴的,这时,大水打了水回来,就准备去拿绷带,结果顾行止摆摆手说“我来吧”又像是在解释样的说了一句“人是我伤的。” 大水一愣,忽然就有点搞不清楚现在这个让人蛋疼的情况,要是自己没搞错的话,情况是:五爷伤了小莫,但是现在五爷又在帮小莫包扎,这他娘的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结果等大水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手上的水壶已经被顾行止拿走了,他走到顾莫余身边蹲下,小心的解开了他的衣服,可怜他那一身白,硬是给染成了个喜庆红,顾行止用绷带沾了点水,也不拧干,直接就往伤口上浇,顾莫余整个人一抖,闷哼了一声,脸色有点难看,呼气都变得有点重,淋了一会之后,顾行止看伤口周边都清理的差不多了,就换了新的绷带,开始小心的擦拭伤口,渐渐地上面的血就冲干净了,横着露出一小截白骨。 顾行止看着开了皮的地方,白森森的骨头上面还有一条深深的刀痕,心里莫名的抽抽了一下。顾莫余看着低着头跟自己处理伤口的顾行止,他的呼吸打在自己胸口,有点沉重,可惜他现在疼的都快没知觉了,自然什么也没感觉到,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表情。 大水走过来看着顾莫余,就开始嚷嚷“小莫你说你,那是个什么表情啊,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那个又哭又笑是怎么回事啊!” 顾莫余咬咬牙,笑骂道“你他娘的也来一刀怎么样,老子马上让你哭都哭不出来!”大水扬着声调“嘿”了一声,大有你都这样了还跟水爷叫板的气势。 “爷爷以前上阵打仗的时候,哪有你什么事儿!” “屁,你才多大,少在这装老!” “啥装老,水爷俺是真老了,老子起码比你大上一圈!” 顾莫余还想说什么,结果刚一张嘴,顾行止止血药就撒上来,又疼的顾莫余一阵抽抽,连吸了几口冷气,他瞥了顾莫余一眼说:“看来我这一刀戳的不够深。” 顾莫余讨好似的,嘿嘿的干笑了一声,没有说话,大水走到边上准备给他拿个可以垫着的软一点的东西,好让他睡觉,结果他摇摇头,“我今晚不睡了,你去睡吧,我守夜。” 大水朝他干瞪了瞪眼,刚想说话,顾行止却脸色一沉,朝大水使了个眼色,就转过身去,真的准备睡了,顾莫余看他面色不善,就知道这是生气了,也对,自己大半夜的不打招呼就跑出去,是个人都会怀疑,结果什么都没做就被发现了,现在自己受了伤却还不去休息,怎么看怎么有一种“今晚任务没完成,等下继续”的感觉。 顾莫余张了张口,一下子居然不知道要怎么解释,真的说自己心情不好去散心?虽然是事实,但是这说出去傻子才信啊,踌躇了一下,他跑到顾行止身边半晌,懒懒地说:“你都脱了我衣服了,难道不准备对我负责?” 这厢顾行止刚刚躺下,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来大,本来他半夜一个人跑到河边就挺奇怪的,结果他还什么都没看清楚,就又误伤了他,现在他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却又突然坚持不睡,还要守夜,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顾行止想的有点心烦,却又不知道这股无名之火从哪来,正处于郁结而无处发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这么突兀的一句,整个人都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顾行止慢慢的转过身来盯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点疑惑,又或者是不可置信的惊讶,可偏生就是不说话,就那么坐着也不动,大有兴师问罪,要顾莫余说说清白的架势。 顾莫余将这些眼神尽收眼底,心里笑的欢脱,果然捉弄现在的年轻人很有意思。 顾行止头疼的看着一直在笑的顾莫余,甚至都有点怀疑自己那一刀是真的捅进去了吧,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疼啊。 顾莫余靠在后面的树干上懒洋洋的带着些许睡意地说:“再怎么样也要负责帮我换件衣服吧,阿止啊,这件白的都快湿透了。”看看自己身上那件白的,胸口处是自己的血点缀的喜庆红,再往下袖子的地方就是混了清水的水红,再往下就完全是被清水泼湿了,单看衣服,倒是不乏为一副好看的朱砂画。但是现在毕竟还是只是四月份,这身湿衣服,要是一直穿着,不加重他的病情才怪! 顾行止从他的行李里扯出一件衣服,蹲在顾莫余面前。对于顾莫余叫他阿止,他没怎么理会,反正也只是个称呼。而之前本来因为要处理伤口而理到后面的头发,都掉到前面来了一些,他干脆就准备把他所有的头发都扒到前面来,结果两只都刚准备把他的头发先束在一起的时候,明显手感不对,头发一下重了很多,像是粘到了什么东西样的,等他再仔细一看,却发现顾莫余整个后背都汗湿了,长长的头发全都粘在背上!他又拿手摸了一下他额头,也是一手的汗,这还是会疼的啊,疼的这么厉害不知道哼一声吗! “为什么不睡?”顾行止一边问一边帮他打理衣服,不疼?那可是刀子刺进肉里,怎么可能不疼! 结果顾莫余听到这句话身体明显一僵,没过多久又放松了下来,像是想通了似的说:“肩上有旧疾,每天早上睡起来肩膀都会疼,现在又伤到肩膀,我怕我现在睡了,明儿就醒不来了。” 顾行止最后帮他系腰带的手顿了一下,之后也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帮他弄好衣服就又在旁边躺下了,这回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脑子里一瞬间闪过那天早上,自己在他家把他从床上挪到椅子上的情景,那是他的确是感觉到他在整个人在发抖,后来他还以为那是他的错觉…… 顾行止却突然就闪过一丝疑虑,每天早上醒来都是那么疼,刚刚受伤也很疼,他却总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他怎么可以对疼痛如此淡漠? 结果到头来是顾莫余怕早上起来,肩膀疼死而不敢睡,顾行止想七想八也想到很晚才睡,大水也许是想起自己那个死在老家的相好,居然也是很晚才睡。三个人一早起来赶路,都挂着一张睡眠不足的憔悴脸。 大水打了个哈欠又开始骂骂咧咧“你说你俩昨晚上到底干啥去了,闹的大半个晚上都没睡,搞得俺现在也困得要死。” 顾莫余其实更困,他才是真正一夜未眠的人,快到早上的时候,他的状态跟刚醒的时候也差不多了,还要强撑着不让自己睡着,好不容易把那两个叫起来,本以为上路了,转移了一下注意力会好点,可是四月的阳光照在人身上,真是印证了那句杉沙的那句“春无醒日”听到大水这么一说,顾莫余也马上说到:“阿止他不戳我那一刀不就没事儿了,也不会弄那么晚啊,谁知道他怎么跟在我后面。” 顾行止其实也精神不好,他一向沉默,也懒得跟他们斗嘴,只是扫了他们一眼就没说话。 “哎哎,你们昨晚……到底咋回事儿?”大水小声的探过头来,这回倒是真难为他了,压低那个大嗓门。 其实大水知道有些事儿,不知道比知道好,但是这回这事儿……倒是真难为人去想,反正情况就摆在那儿,基本就是小莫跟五爷闹翻了,五爷刺了小莫一刀,但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问不得的,但是看后看五爷急急忙忙救人的样子,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 顾莫余神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说:“行了,别把你嗓子声音压那么低,我听着怪不习惯的。” 李大水觉得自己的好奇心已经膨胀到极限了,反正就目前看来,好像没什么不能问的,他就马上又恢复了自己的大嗓门,冲着顾莫余就是一阵吼: “你他娘的倒是快说啊,水爷这都快急死了!” 顾莫余噗的笑了一声,用他那小奸商的逻辑组织了一下语言就说:“我晚上心情不好,一个人去河边散心,你家五爷怀疑我,拿了刀子跟在我后面,等我准备回去的时候,他一晃神就戳了我一刀。” 这话说的,完全把自己的不是给撇的一干二净,敢情全是顾行止的错了。但是虽然大水粗人一个,但又不是傻子,顾莫余这么一说,听着像是调侃,实际上却是在说“我多无辜啊,是你家主子不好。” “小莫,话不能这么说,你说你大半夜的一个人跑到湖边,你……你平时也不怎么跟我们说你的事,这……这五爷也是被逼无奈啊。” 顾莫余心里冷哼了一声,被逼无奈?就拿了刀子捅,那要是真想害人岂不是连个全尸都不留?虽然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还是不动声色,没做声了。 大水当然不知道顾莫余心里是怎么想的,见他不做声了,还以为他真的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顾莫余这人心思极深,做什么都留一手,说话说一半,目的性极强,他做的每一件事几乎都是在为自己布局,但偏生大水这儿是个愣头青,还真当他只是个没了爹娘,败落了家族的小少爷。 顾行止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好在他们两个都已经习惯了,一路上基本上就是顾莫余和大水在侃大山,顾行止嘛,也许在听吧。 其实顾行止在檀青园见到顾莫余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小青年从头到尾都散发着小奸商气质,怕是不那么好打交道,奇怪的是说了几句之后,却发现他只是个普通的年轻人,但是,能跟目珠扯上关系的人岂会是普通人,在这个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局的迷雾中,普通就是最大的不普通!后来他也渐渐发现,这个人也只是披了普通的外衣罢了,他知道的事,怕是要比自己知道的多得多,但是这人又偏生嘴巴紧得很,每次一谈到关键地方就开始打太极,绕来绕去最终还是让他给绕进去了。 06.香炉和过去的秘密 总之三个心境各不相同的人,顶着六只大大的黑眼圈赶了一天的路,晚上的时候依然是野营。一整天没有合眼的顾莫余觉得自己已经到极限了,也顾不上吃饭,一从马背上下来就找了个小角落,倒在地上,等顾行止收拾好了东西时,发现他已经睡死了。依旧是大水去打猎,顾行止本来想叫醒顾莫余多少起来吃一点,结果走过去喊他却一点回应都没得到,大水听见,直接跑过去踹了他两脚,也就只听见他小哼了一声,就有没了动静。两个面面相觑,无奈只好放弃了叫他。 到了第二天他俩才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早上的时候,大水捆好了包裹,还好心帮顾莫余也打理好了,都准备出发了,顾莫余还是一点要醒的意思都没有,大水咋咋呼呼的跑到他身边一边摇他的肩,一边催他起来,大水本来嗓门就大,正常的说话听起来都像是在喊,但是顾莫余还是动都不动一下,顾行止望着这边,突然想到了什么,走到大水边上问:“你刚刚有没有觉得他身上在发抖?” 大水一愣,又仔细感觉了一下,还真是有点,就点了点头,顾行止就松了一口气,估计一时半会叫不醒他,就准备直接把他放马上驮着走,等到了有吃的地方在给他弄点吃的。顾莫余早上不容易醒,但是要是有一顿早餐在等着他,他一般会醒的快些。 顾行止就避开他的伤口,把他的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准备把他弄到马背上,可是一架起来之后就觉得不对,顾莫余的头没力气的耷拉着,靠在顾行止胸前,顾行止先是觉得胸前扫过一阵沉重的热气流,等他整个头靠过来之后就感觉整个胸前一烫,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高的不正常的温度,他一愣,伸了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烫的都能煮鸡蛋了! 大水一看顾行止摸顾莫余的头就这道这事儿不对,也把手身上去试试,结果一挨上去就嚷嚷起来“这他娘的都能烤红薯了!小莫快醒醒,别睡了,再睡你他娘的就要睡过去了。”大水用手拍了拍顾莫余的脸,顾莫余眼睛这才微微的睁开了一条细缝,没有焦距的眼神,眼珠子转了一圈,扫了他俩一眼,又合上了。 顾行止看了大水一眼就说“先去徐州。”就一把抱着顾莫余上马,自己也上去,招呼了大水就走了。 徐州是个大城市,教会公会林立。其实他们本来是要避开这种大城市的,当时在郁县,教会追着他们俩手上的目珠,可是在他们离开郁县之后又莫明其妙没人管他们了,之后他们就一直避着教会走,可是现在顾莫余病的这么厉害,又不治不行。 刚走几步,顾行止觉得衣服上一紧,就发现顾莫余艰难的睁着眼轻轻的拉着他的衣角,嘴唇翕动,顾行止俯下身子,贴着他的脸,想听清他说什么,刚凑上去,就感觉脸上扑来一股湿热的气流胡乱的的打在他脸上,顾行止起开来一看,就看见他一边笑一边摇头,又指了指自己那个小包袱。顾莫余走的时候基本上什么都没带,就揣了两张银票,包了个香炉就走了。 一路上,大水不知道为香炉这事儿嘲笑了他几次,自然也免不了旁敲侧击,可是顾莫余每次都吊着他胃口,就是不告诉他。 大水一看他指着那个自己觊觎已久的香炉,怎么会放过这好机会,两步走上去,一把扯开他包袱,拿出那个香炉,上上下下看了半天,问了一句:“香呢?小莫,你他娘的该不会忘带了吧!” 顾莫余在心里默默的白了一眼大水,心想这可是救命的东西,怎么可能出差错,他张了张嘴,可是喉咙疼得厉害,试了几次才勉强挤出了一句:“直接点土……”又指着放在香炉旁边的火折子,意思是要他用那个火折子点。 大水把香炉放在地上,捯饬了一下,算是点着了,这期间顾莫余一直睁着眼在看,知道点着之后才松了一口气是的,闭了眼睛窝在顾行止怀里,没了动静,过了好久才慢慢说了一句:“徐州……太危险。” 太危险,别去了,我熬熬就过去了,别为这事儿冒险。 那一柸土烧了一刻钟就自己灭了,大水为难的看着那个香炉,不知道这么烧一下有什么用,过了一会而,顾莫余伸出手就要去够那个香炉,大水见了,正准备拿过去给他,就听见他哑着嗓子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别!” 顾行止看了他一眼,把它抱到香炉边上,顾莫余抓了一柸土,放到手上细细的摩挲了一会又放回去了,之后就安心往顾行止怀里一窝,闭上眼睛,像是要睡的样子,大水一下子急了,搞了这么久还是这么摸不着头脑的,总有种被耍了的感觉,一激动,又扯着像喊军号的嗓子问:“这然后咋办啊!” 顾莫余之前就觉得李大水的嗓门马力全开的时候,自己就觉得脑子里铮铮的直发麻,更何况现在。只是抱着她的顾行止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用眼神警告了大水一眼,就轻轻的揉了揉他的头,额间依然是褪不去的高温,粗重的呼吸打在他手上,觉得格外的烫手,顾行止揉了一会儿,见他像是没有那么发慒了,但是又有要睡过去的迹象,迟疑了一会儿,问他一句:“接下来怎么办?”顾莫余眼睛睁了几睁,才说道:“等……” 这一等就是三个小时。 无期限的等待总是让人觉得格外的漫长和绝望,就在顾行止觉得要无休止的永远等待下去的时候,终于看到一个清秀的女孩子踏马从徐州方向来了。她穿着一身正装,马背上还带着一个大箱子,急急忙忙往这里赶,看到顾行止抱着顾莫余明显一愣,张了张嘴,但是最终没说什么,走到顾莫余身边蹲下,给他把了把脉。又把手贴在他额头上试了一下温度,头也没抬的,一边开始解他的衣服一边问:“他是什么时候受的伤的?” “前天晚上。” “多久没睡了?” “前天晚上熬了一夜。” “昨晚呢?” “睡了”顾行止想了一会,又加了一句“睡得很早。” “你跟他上的药?他没告诉你什么?” 顾行止摇摇头,他打量着这个年轻人,像是审查他的医术似的,那个人脱了顾莫余的衣服后又开始解绷带,顾行止一见,便把顾莫余往怀里一抱,皱着眉头望向他,小姑娘叹了口气说:“你手上的可是我家主子,我会害他?” 顾行止想了想,松了手问:“你是什么人?” 对方头也不抬,直接说“徐州公会长。”想了一下,最终还是接着说“莫爷身子不好,早些年肩膀受过伤,落了病根。”说着就解开了绷带,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小木片,往他伤口处压了压,顾行止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一震,闷哼了一声。 “岁岁,下手轻点……”顾莫余抽着一口冷气,话都说不全的笑着。 “大爷,您真是我大爷,我们医生最恨你这种人!完全不把自己身体当一回事,只知道出了毛病往这儿送,也不按医嘱好好休养,你活该这么疼!” 岁岁一脸恨恨的表情,拿着木片小心的翻看伤口,结果看到他骨头上的刀痕的时候,整个手都顿了一顿,深吸了一口气,再也没说话,只是转身默默的从箱子里拿出了一小截软膏,涂在刚刚的木片上面,小心翼翼的压在伤口上,又拿了新的一截绷带缠好,做完了这些岁岁就背过去,任由顾行止抱着他家主子,拿出一个药罐四下看了看,就喊了杵在一旁的大水去捡几枝柴火,自己则看似随意的拎了几片药草出来,有一下没一下的捣着,眼神复杂的看了顾行止一眼,最终还是没忍住,又转过身去问:“杉沙皇家怎么也插手目珠的事了,你们到底是什么态度啊?” 顾行止心里一惊,这个小姑娘远远不止看上去那么简单。就算是地方重镇的公会长,想见那一国的皇族也是不容易的,她却能直接就点出了自己皇族的身份…… 等岁岁把药熬好,又好说歹说,最终还是顾行止硬灌,把药灌进顾莫余嘴里时,已经是下午了。 岁岁收拾好了东西就准备走,却被大水一把拦住。大水不算是个好奇心特别旺盛的人,可是自从跟顾莫余一起走之后,他就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他没有顾莫余那么聪明,隐隐约约能猜到一点,所以现在他爆发了。 “你他娘的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走,水爷别的本事没有,就这一身功夫,挡你还是绰绰有余的!”岁岁抚了抚额角颇显无奈的问“那您想知道什么?”大水看着他们这一副“我什么都知道,就是不告诉你”的表情火气就直往上蹭。 “老子什么都想知道,小莫到底是谁,你他娘的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岁岁一脸无奈的说:“我叫陈岁岁,我再说一遍,我是徐州公会长,其他的你自己问他去吧。” 大水还想拦着她,却被顾行止一声喝住,他一愣,一脸不解的望了顾行止好久,最后还是败下阵来,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耷拉着一双小眼,一脸不服气的扭到一遍坐下了。顾行止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似的,慢慢悠悠的看着要走的陈岁岁说:“陈会长希望杉沙是什么态度,杉沙自然会给出什么态度,但前提是我。” 陈岁岁点点头,说了一句照顾好莫爷,就骑上马绝尘而去。顾莫余从喝了药之后就一直在昏睡中。 顾行止不傻,从他一开始接触到目珠的信息一直到现在,所有线索都牵扯到这个年轻人,虽然他不说,但那并不代表自己就不能从他那里看出些什么端倪,现在他顶着罪臣之后的身份,再加上与公会之间的联系……顾行止知道,自己找到关键点了,只要他开口,说不定一切都会有个答案。 顾莫余病成这样,他们也没法赶路,就在原地休息了一天,晚上的时候,睡了一整天的顾莫余终于醒了,他就那样睁着眼睛,不动也不说话,连头都不动一下,最后还是大水眼尖,瞟了他一眼才,发现他醒了。大水一见他醒了,一个激动,又扯着大嗓门喊道:“小莫,你他娘的醒了也不吭一声,装什么哑巴!” 顾行止原本在一旁发呆,闻声也起身走了过去,顾莫余动了动嘴唇,比了个“水”的口型,大水看了半天没怎么看明白,顾行止走过去一边扶起他一边说“去拿点水来。”顿了顿又问:“肩膀疼?”顾莫余点了点头,心里还在记恨岁岁给自己熬了罐苦药。大水拿着水壶走了过来,就往顾莫余手上递,谁知他一笑,张了张嘴,一副小孩子撒娇要喂的样子,大水一下子有点手足无措起来,顾行止顺势就拿过了水壶,左手撑着他的背,右手开了盖子把壶嘴凑到他嘴边喂他水,顾莫余喝的很急,一壶水一下子就喝完了,大水收了水壶,拿了几两碎银子,就跑到河边去打水了。 《赤水条约》的实施,其实是教会实力的一个体现,那些在青藤口下游巡逻的人都是教会自己出的人,要打水就要给钱,不给钱就会被扭送到官府,再根据条约惩罚,即使再这种荒郊野岭的,同样也是有人看守,这种时候就是看你的运气了,运气好打了水就跑也没人来找你,运气不好自然是要给钱的。 顾莫喝了水之后才缓了一口气,勉强能说上几句,顾行止小心的扶着她,尽量不碰他的肩膀,顾莫余跟着折腾了一会,干脆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在他怀里了。顾行止眼皮跳了跳,看着他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叹了口气问道:“现在你能说说你的事了?” 这回顾莫余倒是不装傻了,反倒问他:“你都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找目珠,再说你一个皇子居然会和教会闹翻?” 顾行止沉默了很久,像是问他,又像是自言自语的说:“教会……是个什么东西?”顾莫余难得的收起了一副玩乐的表情,眉眼间掩不住的无奈。 “欲望的实体化罢了。” 顾行止倒是有点意外的看着他,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顾莫余知道自己这回是躲不过去了,干脆说:“我是个商人,告诉你可以,但是你准备用什么来换?”顾行止说:“只要我知道,只要你想知道。” “记得那个在我爹坟前给我目珠的人吗?他就是岁岁。” 07.历史都是有很多内情的 多平淡的一句话,愣是炸的顾行止好久没回过神来。 顾莫余接着说:“我知道的其实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多,你只是不知道这一切的一个关键点而已,所以才会觉得这些事情都那么奇怪,而这个关键点其实已经出来了,就是之前告诉你,在我父亲墓地前,岁岁口中说的长生。” 大水这时正打好了一壶水,自己喝了一口还一边说:“真是幸运,没遇上教会巡逻的狗,小莫,你多喝点!”顾莫余本来想伸手去接的,结果手一动,两个肩膀就扯得生疼,顾行止接过了水,又喂了他一点,又把他往自己怀里一揽,小心的不碰到他肩膀,顾莫余笑着说了一声“谢谢”接着说。 “其实知道了这一点后,一切都好解释。目前的局势,整个上层社会基本上是三大派,教会一方,四个皇室一方,公会一方,三方目的都是这个长生。” 顾行止心里暗暗吃惊,作为皇子,他当然知道一些秘密。他本来就是一个敏感的孩子,母亲过世之后更甚,朝堂之上很多事情他其实都暗暗看在眼里,只是有些事情他始终看不明白,他不知道自己父亲那样做的原因是什么,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若是真的以长生为前提,那很多事情就都解释的通了。 “据说,虽然我也不知道是据哪儿的说法,长生法记载在上古的一本叫《怙悛经》的古籍中,现在在大雍周家手中。这本经书在一个佛母像里拿不出来,强行取出会直接毁了经书,两个目珠就是钥匙。” 顾莫余像韵茶一样,抿了一口水,不动声色的看了看顾行止接着说:“我母亲多病,父亲百无一用文弱书生一个,这日子就过的很是糟心了,尤其是生了我之后,母亲就病的更加频繁严重,父亲读书人一个,自恃清高,那时也不得不向人低头,四处打听偏方良药,以求为母亲续命,却不想被别有用心的人给盯上了,现在再想想,八成就是赵秃头做的手脚。” 顾行止想了一会儿才发觉他说的“赵秃头”就是中央大教堂的大主教赵图熙,心里琢磨着,这外号起的,倒是贴切。 其实要是顾行止早生个二三十年,他绝对不会对赵秃头这个名字耳生,那时秃头还只是教会里的一个布道士,为人恶心且臭名远扬,再加上他那一头明明只有三十几岁却掉的七七八八的头发,讨厌他的人就背地里都叫他赵秃头,不结果后来知怎么的,这个外号就传的风生水起的,只要是这个圈子内的人几乎都知道秃头子的鼎鼎大名。只是后来,赵秃头马屁拍的到位,平步青云一路直上到今天这个大主教的位置,手握大权,寻常小人自然是不敢再这么叫他,这外号倒是一夜之间再无人提及,以至于顾行止这样的一干小辈们都不知道。 顾莫余一提到秃头子就是一脸的鄙夷,大水在旁边也听得真切,看着他的表情,心想:看来小莫跟这大主教怕是过节不小。 “秃头故意放出一点破绽,给我父亲线索,直指长生,我心高气傲的爹那时被四处碰壁的现实打磨的锐气全无,猛然发现这么一根救命稻草,哪有不抓住的理儿,最后自然就顺着他一路布好的局往里钻。也就在这个时候,林宗也空降兵样的跳出来了,再此之前我都不知道他跟我父亲认识,父亲也只说是他朋友,我更是对他一无所知,他俩人黄金搭档样的就顺着线索,去找那个狗屁长生了。” 顾莫余“呸”了一声,表情很是不善,接着说:“长生?哼,从大雍还是帝国的时候就在找,找了这么几千年都没找到,他俩还真以为自己是被命运选中的人?到后来,我母亲都已经死了,他还在找目珠,母亲死的时候,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掌控一个人多容易,掌控他的欲望就可以了。一开始他是真想救我娘,越往后就心里想的就只有长生这么一件事了,想让自己活得长久,总比想让别人活得长久要来的深刻。” “他不知道,他其实也只是赵秃子手里的一个棋子,这一场争斗实际上就是个闹剧,最后的结果就是两年前的前的《修订条约》。那个时候杉沙的皇帝想了一招,造两个假的目珠,放出去,看能不能把真的套出来,那个顾豉真的是个让人无语凝咽的大傻叉,这种蹩脚的剧本他也想的出来!结果就偏偏被秃子的人看见了,以为那是真的目珠,跑过去告诉了秃子,秃子一听,那还了得?一下子着急,就带了人闯进了宫,挟持皇帝。 那时杉沙正在跟垄水打仗,精兵都在外面,内城空虚,两边的力量一下子就僵持不下,后来赵秃子拼了老命样的,抽了一部分看守河人,把皇宫翻了个底朝天,就翻出两个假的目珠出来,他自然是尴尬的下不来台,正好我父亲那是也得知了假目珠的消息,正准备去找赵秃子,结果还用说?他可是绝佳替罪羔羊!估计他也觉得自己做的有点过了,但是只要目珠一天没找到,这撕了的脸面就还得贴回去,教会皇家就还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最后秃子放低了姿态,跟皇室签了《修订条约》,皇家也因这个条约,这几年处处压着教会。” 顾莫余又要了点水接着说:“但是在那之后,目珠一直都没有消息,直到两年前,我听公会的人说一个叫林宗的人说他知道目珠在哪,但是他需要一笔资金,打算以目珠的情报来交换公会对他的投资。 那个林宗莫名其妙的出现,又莫名其妙的消失,我父亲出事的时候,他好像都已经消失三天了,真是值得让人琢磨,结果我就叫了岁岁,跟她联手演了一出,想找他套点消息出来,他果然知道点什么,只是口风太紧了,把我们往大研引。” “剩下的你都知道了,我能说的就这些了,有真话也有假话,你要是只是好奇,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不要再深究了,知道太多不好。”顾莫余很坦然的说,完全没有戏弄他的意思,这是他的真心话。 顾行止沉默了一会儿说:“教会的实验体,你知不知道?” 顾莫余深吸一口气,脸色几变,最后一脸惊讶的望着他说:“你是怎么知道的!”结果话一出口他就后悔的只想咬舌头,顾行止这他娘的是在套自己的话!此刻就算自己不说,他只要看自己听到问他的那一瞬间的脸色就能得到答案了。 所谓实验体,顾名思义就是被教会拿来做人体试验的,长生这种东西,教会追寻了这么多年,也算是有点收获的,于是总有那种自负之人,希望能通过这零零散散的古文献,自己研究出长生之法,超越前人,但是任何理论都要事实作为支撑,他们做出来一种药,就要找人试一种,一直到今天为止,结果不言而喻,但是这其中牺牲了多少人,却无人知晓。 顾行止沉了声音说:“我母亲就是实验体。” 顾莫余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他忽然间就明白了为什么顾行止这么执着于目珠的事,甚至都不知道目珠是干嘛的,就不惜与教会为敌。 那些看起来情感淡漠的人,一定是先前有人已经占据了他们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夺走了他们最强烈的情感,所以他们看起来才那么冷清的不近人情。 顾莫余告诉他这些,本来是想劝他放手,不要再搀和进来了,但现在他觉得自己一下子就失去了这么做的立场,那是他亲娘,他又怎么有权利去阻止他探寻自己亲人的死因。 “你和公会的关系……不一般吧。”顾行止看了他一眼,能从公会拿到情报的人,怎么会只是一个普通人呢。 顾莫余难得的被问得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无奈的说:“是不一般,但我不能告诉你。”顾行止点点头,轻轻的拍拍他说:“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事实证明顾莫余病的快,好的也快,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烧就已经退了,只是肩膀还是依旧很疼,大水见顾莫余还是双手残废的样子,有点不屑的喊道:“你多甩两下膀子就不疼了,越不动越痛,知不知道!”顾莫余白了他一眼说:“这是旧疾,旧疾懂不懂!要那么一甩老子就真残废了!”大水居然摇摇食指又摇摇他的大脑袋,像个私塾里背书的学生说:“此言差矣!” 顾莫余噗的一声就笑出来了,从大水口里说出“此言差矣”就像是听见大主教亲口承认自己以前是馆子里唱小曲儿的小倌一样让人有穿越感,顾莫余笑着问到:“你是只会这一句吧。”谁知大水得意的一甩头,摆了个潇洒的造型说:“怎么可能,小生他娘的可是文化人,腹有诗书气自华,你懂个屁?”这下就算是顾行止脸上也挂不住了,跟着笑了出来,顾莫余更是笑得气都喘不过来,抖得他肩膀都疼了,半响大水还问了一句自己这个造型怎么样,顾莫余喘着粗气,好不容易才憋出来一句:“什么造型,糟心吧。” 大水啧了一声,直嚷嚷道:“小莫你咋这么不解风情,不懂艺术呢!”,顾莫余听他说自己这些话,总有一种被外行人说不懂内行的感觉,别提有多怪了,转头就对上了一句:“艺术也是要有视觉感的,您那个外形,总是让人有一种不敢直视的距离感!”大水不服气的亮了亮自己手臂上的肌肉说:“看见没!水爷这是健壮的美,你这小胳膊小腿哪能比!” 顾莫余心道,这下是真的不敢直视了,大水看着挺正常的一军人小伙子,这说瞎话的功夫难道也是在军营里练的? 说话间,肩上的疼痛感少了大半,他接过顾行止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了马,自己耽误的这些时日,也不知道大研那边到底怎么样了。 因为先前耽搁的几天,以至于后来他们都是没日没夜的赶路,其实顾行止和大水都不知道顾莫余有什么事情这么急。前几天也没见他怎么着急,这病一好就突然像火烧屁股一样,拼了命往大研赶,刚开始大水还勉强跟上,到后来马也乏了,人也困顿了,大水看着自己心爱的马,累的像头拖货的驴子就不乐意了,边走边扯着嗓子向最前面的顾莫余喊道:“小莫,你他娘的歇会,老子这盐雪的好马都累成了条狗了!”顾莫余扭个头望了他一眼,又看看一脸疲倦的顾行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心里默默的想着照这个速度应该赶得上吧,再看看他们是真的乏了,也就没有坚持,调转马头,坐回他们身边一起休息。 大水咕噜咕噜的喝了好大几口水,又把剩下的水往头上一浇甩甩头发,这就算是洗了个头了。其实他之所以敢这么大方的用水,绝对是因为两天前他发现这个河段的守河人不知道去哪儿潇洒了,完全没有巡查,这两天的水都是打猎的时候顺手牵羊,没花一分钱顺来的。 大水用完了存水就自觉出去打水了,顾行止看着同样是一脸倦容的顾莫余,突然问了一句:“无射(1)现在怎么样了?” 顾莫余一下子就觉得胸口升起一股凉意,他顾行止怎么知道自己认识钟无射? 作者有话要说:(1)无射(yi)十二律中的第十一律,因钟声合乎无射的意律,故用无射作钟名。各种小说中比较常见的人名,想要知道的具体点的请自行百度。 08.疯子其人 顾莫余正在擦香炉的手顿了顿,这是真被吓到了,一时间有点拿捏不准他到底知道多少。 先前岁岁过来给自己问诊的时候,就塞了张小纸条在自己袖子里,可能她也不确定眼前那两个是敌是友,后来他趁岁岁和顾行止谈话的时候悄悄的看了一眼,上面除了一排数字,还有三个他熟悉无比的字——玲珑醉。 钟无射的大名,只要知道玲珑醉的人都知道,开玩笑,那可是玲珑醉的金字招牌! 玲珑醉是大研最大的几个青楼之一,顾莫余记得,那正是自己困顿的时候,走到大研的时候已经是个小要饭的了,后来遇见钟无射,还差点把自己搭进了青楼,最后愣是在这玲珑醉里厮混了两年才出来。 岁岁那个丫头为人谨慎,若不是九成十成的把握,他不会随便给告诉自己的。纸条上的那一排数字其实是一个日期。而在玲珑醉,门路广,人脉深厚到足以接触到目珠信息的,只有钟无射,但是现在顾行止这么问一句,那语气,听着像是认识钟无射,当然不排除他是在套自己的话,反正他挖个坑让自己往里跳的事情做得也不少。那他到底知道多少?顾莫余有点心烦的挠挠头,右手握成拳,用牙齿抵着大拇指的关节——那是他思考时的一贯动作。 首先是顾行止知道大研有目珠的消息,而他也注意到自己是病好了之后,才赶路赶得这么急,那么变化便是在病的时候发生的。自己生病时,除了大水跟他顾行止,唯一和自己有接触的就是岁岁,那他一定是猜到是岁岁给了自己什么消息,这样一来,他就会想到底是个什么消息。假设他碰巧知道后天是玲珑醉的祭拜日,能让自己赶路赶得这么急,又是大研城内的大事的,恐怕就只有这一件了。而跟玲珑醉有关的,大部分人都能第一时间想到头牌钟无射,加上自己这两天没日没夜的赶路,他说不定已经猜到了,此行大研,目珠的消息在钟无射手中。 虽然这个猜测建立在他顾行止知道后天是玲珑醉的祭拜日上,但是这个消息本身不难知道,祭拜日每年定期举行,记性好的人不用刻意的去想就知道。 那么这样一来,如果他不认识钟无射,那这么一问,无论自己答什么,他都能确定目珠跟钟无射脱不了干系,如果他认识钟无射,那不仅能意外的知道自己认识钟无射,而且还能大致估量一下自己身后到底是些什么势力。 无论是哪一种,看上去,于他顾行止,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但是顾莫余做了一辈子生意,从来都是把自己定位为无良小奸商,只认赚不认赔的,这赔本的买卖他又岂能做?好在自己什么本事都没有,演戏的功夫倒是一流,目前这种情况,自己处于劣势,若是能做到然他半信半疑,就已经是保本了,至于怎么赚回来的账,还得到了大研再算。 其实想了这么多也不过转眼的事儿,顾行止盯着顾莫余的脸企图从上面看出一点端倪出来,结果却看见顾莫余皱着一双眉,疑惑的说:“无射……钟无射?你还认识钟无射啊!”过了一会儿,顾莫余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似的,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啧了两声“原来您好这口啊,啧,真没看出来!”顾行止眼神有些怪异的盯着他,知道他肯定又想的不找边际去了。 钟无射是头牌无误,但是个男人。 可惜顾莫余这一脸的猥琐没有持续多久,就又变回疑惑,“话说回来,你老相好我哪知道什么安不安全?小爷我此番去大研,自己的安全都成问题,哪有闲心思去打听一个我高攀不起的头牌。” 若是一般人真的不知道顾行止那句话是问得什么意思,就应该是这个反应了。顾莫余也秉着“将装傻进行到底”的理念,愣是把一个一无所知的无辜小请年,演绎的再自然不过。饶是顾行止也愣了一下,一双好看眼睛深邃而迷离起来,一时间竟也分辨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 其实若是在这之前,顾行止见过顾莫余买那三大碗面的时候,是怎么忽悠那个摆摊大叔的,今天就不会这么犹豫了。 看着顾行止的表情,顾莫余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之后他们紧赶慢赶,总算在祭拜日的前一天赶到了大研。一进城,一股软香扑面而来,这整个大陆上最出名的烟花之地,的确是不负盛名,寻常人进来,怕是连骨头都要融在这缠缠柔柔的丽江水里。从玲珑醉通往教堂的路上已经是张灯结彩,大研人大多信奉教会,这一年一度的祭拜日除了玲珑醉全体人员集体去教堂祭拜之外,其实也是他们展现新人和抬高头牌身价的时候,届时玲珑醉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要出席。 顾莫余一行三人进了城之后就直奔玲珑醉,其实说起来,顾莫余也算半个玲珑醉的人了,毕竟在那里呆了两年,只可惜了之前糊弄顾行止的谎言怕是要不攻自破了,但是现在直接去找钟无射,并不代表自己先前在他面前装的糊涂就是白演了,最起码现在顾行止只能知道自己骗了他不认识钟无射这一件事,不会牵扯到自己身后一干人。 骑马走到玲珑醉门口,顾莫余发现几年没来,门口招呼客人的丫头都换了,变成了一对双胞胎,长相嘛,顾莫余表示能让青楼收下的姑娘,自然是不会差到哪去,更何况玲珑醉还不是一般的青楼。 俩小姑娘一看这个点就有客人来,这风尘仆仆的还像是刚进城的,内心里还是有点小震撼的,这是有多饥渴,才会一进城就直奔青楼?但是后来想了一会,算是缓过来了——这应该又是不知道哪儿的公子哥,冲着祭拜的大名来的,就走上前来说:“三位是来看祭拜的吧,这日子可千万莫记错,祭拜可是明儿。” 顾莫余瞟了一眼这俩人,没有理会,直接就仰着脖子开始喊:“疯子,钟疯子,你如意郎君回来了,快下来迎一迎呗!” 大水在旁边听着他喊,打心眼里觉得这根本不叫喊,顶多就是平是说话的声音大点,这要放军营里,完全没人理,但是这越听越不对劲,这青楼里姓钟的就一位,这钟疯子应该就是钟无射没错,那敢情小莫是认识钟无射的,听着口气还是他相好?那前些天他怎么就装出一副不认识的样子,合着自己又被骗了?大水心里有些窝火,一个不耐烦就一巴掌打在马背上说:“小莫,你他娘的也忒不厚道了,你明明认识这头牌小倌,前几天咋就装出一副不认识的样子啊!” 顾莫余又在心里默默的翻了个白眼,心道:前几天就告诉你们我认识他,你们会怎么想?赶紧赶慢为了一个头牌?还是在那里天人交战,目珠是在玲珑醉里面还是在钟无射手上?顾莫余没有回答他,只等着钟无射快点出来,果然,不出一会儿就听见二楼一个笑骂的声音吼出来“莫粽子还不快给小爷上来!” 钟无射一直都叫自己莫粽子,原因很简单,自己刚刚到玲珑醉的时候,因为饿了六七天,结果一口气吃了三十几个大粽子,把玲珑醉里端午剩下的粽子都吃完了,他们又正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自此自己就得了粽子之名。 顾莫余带着顾行止和李大水进了屋子,一推门,就看见钟无射随手抄起一个花瓶往自己头上砸,顾莫余头一偏,险险躲过,只是那花瓶就直直的朝他身后的顾行止砸去。可人家顾行止可是皇子,怎么可能真被一个花瓶砸到,当下手往脸前一挡,稳稳地就接住了,钟无射一声“负心郎”还没出口,忽然的就一副整吞鸡蛋的表情往后一望,两只眼珠子瞪得浑圆,指着顾行止,结结巴巴了半天才说了一句:“你……你……怎么来了?” 不等顾行止开口,可能是觉得这么问太过唐突,眼神又往顾莫余身上一扫,一双眉就蹙的更紧了,半晌才展了展说:“是我长居这玲珑醉,与世隔绝了还是怎么的?你们俩都勾搭到一起去了?” 顾行止一向是个沉默的主儿,从一进门就没说话,仔细打量着钟无射,几年没见,他倒是容颜依旧,想当初自己初见他时,都看的眼睛发直,那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几乎都能勾走自己的魂魄。据说他以前是个唱戏的,细柔的身段更是衬得出那一张妖娆的脸。如今他就算顶着这一张脸出去,说他都三十好几怕是都没人信。 顾莫余笑嘻嘻的走到顾行止身边,一把搂过他的腰,下巴靠在他肩膀上说:“当然是你消息不畅了,阿止现在可是我的,你别想跟我抢!” 顾行止从他靠过来搂住自己的时候,眼皮儿就挑了挑,靠过来的这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味,即使是在这脂粉浓厚的大研城也没有被掩盖过去,他的下巴硌着自己的肩膀,鼻息一下一下的打在自己衣服上,可能是因为之前受过伤,他的手臂没有伸太开,就在低腰的地方搂着自己,手还有点微微发抖。 钟无射啐了一口水,斜着眼看着他俩,一脸的不在意说:“装,接着装,真心假意我见的还少,有本事你俩现在就脱了做一个。” 大水在旁边看的一愣一愣的,心道自家主子怎么也认识这钟头牌,先前他问小莫话的时候,自己还以为是他在套小莫的话,这现在看来……这他娘的还真认识?那现在不就是他们仨都认识,就自己一个愣头青? 大水在旁边郁闷的纠结着里头的关系,那厢三个人已经对战了好几回合了,顾莫余听他这么一说,立马开启演员模式,换上一脸娇羞样,娇嗔道:“人家多不好意思,是不是啊,阿止~”那一声“阿止”愣是叫的把人骨头都要听酥,钟无射更是一脸的嫌弃样子准备说话,结果顾行止略显冷清的声音,突然就扔下了一枚重磅炸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昨晚做的还少了?” 这多简单的一句话,一下子就震住了在场两个人精,顾莫余看着他一脸的淡定像,内心里已经骂声一片,搂着顾行止的手都一下子僵硬起来,心想:这尼玛才是演技派啊,爷修炼了这么多年都不及他万分之一啊,这话说的多淡定多像是真的啊,难道这顾行止表面上装的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内心里其实风情万种? 那厢钟无射就比较纠结了:本来只是随口一个荤段子,自己是不是无意中知道了些什么?若说是假,那顾行止到底是为了什么演这么一出,平时看他挺正经的一个人,不像是会开玩笑的,再说这装的也太他娘的像了,万一是真的,那倒真是应了自己最开始的那句玩笑话了——他俩是怎么勾搭上的?这明显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的人,又或者说,这只是一种姿态,表示公会要跟皇家联手了?不对啊,就算是公会和皇家结盟,接头的也不可能是这两个人啊。钟无射头一次觉得自己在人际关系上猜不透。 其实顾行止也没别的意思,也许是这一路来跟着顾莫余和大水这两个不正经的久了,看着他跟钟无射来一句去一句的,突然就也想插上那么一句话了,一时口快,竟然真的说出来了。 就在顾行止甩下这么一句之后,四个人死一样的沉寂了好久,最后钟无射突然一个转身不知道从哪来掏出一柄长剑,直指顾莫余大喝一声:“阿粽,你夺我夫君,我跟你拼了!”兴许是昨晚没睡好,先前顾莫余见他的时候眼眶就一圈红,现在配上这凌厉的语气,倒像真是自己抢了他夫君样的。顾莫余一脸轻松的躲过去,退到门边,就朝外面大喊:“花菜,你家疯子又发疯了,拿剑杀我呢!”可是叫了半天也没人应他,倒是边上扫地的一个小厮认他出来,噗的一声笑道:“阿粽啊,菜菜姑娘出去了,今儿怕是没人救你了。” 不带这么玩儿的!他手上可是有武器!顾莫余心里大呼不公平,一闪身就往顾行止身后躲,钟无射拿着长剑,就往他身后刺去,但又怕伤到顾行止,正准备一个凌空翻身,翻到他后面去的时候,顾行止一出手就截断了他的剑,眼神里居然透着一丝无奈道:“无射,别闹了。” 钟无射一下子就泄了气,赌气样的摔了剑大声喊着什么只顾新欢,不念旧爱。大水在旁边一直看着他们闹,别的没搞懂,倒是明白为什么小莫要叫他疯子了,嬉笑怒骂皆随心性,偶尔的玩笑也演得逼真,喜怒无常,这样的人,不是疯子又是什么? 09.你说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嘛 顾莫余站在顾行止身后,对手从桌子上拿起一片云片糕送进嘴里,也不等咽下去就口齿不清的说:“说真的,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钟无射刚刚还是一副怒气冲天,跟自己不共戴天的样子,一下子就笑的媚眼如丝,眼睛都弯成了月亮道:“当然是命运的邂逅了,与我遇见阿粽你可不一样。” 那是,那的确是!顾莫余心里腹诽道,您老人家遇见我的时候我在干嘛?我他娘的在要饭!我那时候为了一口吃的恨不得把自己都卖给你,要是这样都算命运的邂逅,那命运真他妈的太没有品位了!顾莫余有看了看顾行止一眼,立马就放弃了,从钟疯子口里撬点什么出来固然困难,但好歹也是有道可循的,但要从这位爷口里知道点什么,那就是把中央大教堂拆了,他也照样屁都不放一个。 本来没准备他们能告诉自己的,谁知意料之外的大水的声音突然亮了出来,他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样的,一激动就中气十足的说道:“哎五爷,这钟姓小倌是不是四年前帮你查夫人死因的那个人?” 四年前,顾行止帮他爹送东西给赵秃头,无意中在他桌子上发现教会的一份内部名单,那份名单上什么其他信息都没有,只有名字,排列的整整齐齐的一列名字!顾行止就在这一对名字里发现了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在教会里的名字——云想容。 那可是他离奇死去的母亲的名字! 他不动声色的把那份名单放回去,心里默默的记下了那些名字,出来之后,他小心的打听了一下但是结果却不近如人意,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偶尔有问几个年纪大的老主教,都是脸色一变,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最后随便扯了个与理由逃走了。 顾行止心知有蹊跷,却也不知从何下手查起,内心也升起了一股烦躁感。是夜,他披衣而起,只觉露滋霜寒,不禁打了个寒战,却忽然觉得耳边风声一变,再一转眼,眼前花坛上竟伫立着一个清秀少年,少年身材略显瘦削,衣服脸上沾满了血迹,手上一柄长剑饮血而吟,杀伐之气凌厉彪悍。即便如此,那少年还是不停地向后看,面色略带焦急,对身后的追兵甚是忌惮。 约莫他自己也觉得站的这么高不妥,一个翻身就从花坛高高的边沿跳了下来,这一跳不打紧,倒是让他看清楚了眼前这个人的长相,冷冷清清的摸样,倒是像他的母亲,只可惜,被教会那群狗东西给折辱了。他说着就走到顾行止身边,用自以为算得上是请求的口气,希望这位主子能把自己给藏起来,可人家顾行止摆明了无视他,继续赏着,之前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赏的星星,钟无射软磨硬泡了几轮终于意识到这个家伙是不会帮自己的,但是他那时已经跟在顾莫余身边有些年月了,顾莫余小奸商的思维倒是学了不少,也对,自己也没给他什么好处,人家干嘛要收留你这一个麻烦? 那这说到交易,自己就熟悉多了,能跟这位五皇子殿下交易的,但又不能现在立刻成交,有一定时间效期的东西……钟无射眼睛一动,拦在欲将离去的顾行止说:“皇子殿下就不想知道自己母亲的死因嘛?” 其实钟无射那时是不知道他母亲的死因,但是公会也弄到了一份名单,正好被钟无射看到了,凭他的记忆力,是记得里面有不少显贵的名字的,其中有一个就是云想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以为皇妃吧,钟无射猜,他那可怜的母亲八成是被当成实验体,现在已经连尸身都知不道了吧。但眼前这个孩子果然是不知道这么隐秘的教会的秘密的,遇到这种事也只有想不通一条路可走了,看到顾行止脸色一松,他就知道,这事儿有门儿,马上趁热打铁“你救我,我告诉你你母亲的事。” 顾行止一掂量,心里也知道这是个高风险的决定,这身后是教会的追兵,要是自己救了他,那迟早是要跟教会翻脸的,这对自己是非常不利的,皇室和教会虽然也不合,但在对付公会和大雍周家的时候还是很团结的,与教会翻脸几乎就是与王位无缘了,况且仅凭他一张嘴,自己又拿什么相信他说的是真的?这是个赌,豪赌!但是古语且有年少轻狂这四个字,今天为了自己的一筹莫展赌一把又何妨? 其实顾行止在赌,他钟无射又何尝不是?他赌顾行止的母亲对他的重要度,还好结果很是欢喜,他们都赌赢了,而自那之后钟无射也一直在帮顾行止追查当年他母亲的死因。 当然结果实际上与他当时猜测的无异,事实证明他母亲的确是作为教会失败的实验体而死。 直到今天,顾行止追着目珠追到这里,居然又见到了他钟无射,中间还搭上了个不知根底,看上去一穷二白,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做起事来不七不八,实际上心里九九十十,一肚子弯弯肠子的顾莫余,顾行止觉得,这个发展趋势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顾莫余意外的看了大水一眼,没有说话,钟无射又一把搂住他说:“阿粽,明天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一起去,这意思是一起去祭拜,再换句话说,就是当众宣布自己是这玲珑醉的挂牌小倌,顾莫余伸出右手食指在他面前摇摇说:“玲珑醉每年的祭拜,光那一身行头都能累死一头猪,我还是就在后院里,一边吃云片糕一边等着你这个玲珑醉的凤,累成一条大研城的狗回来吧。”顾莫余一边说还一边哈哈哈的仰天长啸。钟无射看他一副得瑟样子,一脸淡定的样子捡起自己仍在地上的长剑说:“那林宗跟目珠的事,我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哦。”顾莫余哎呦了一声,惊奇的说:“怎么着还会威胁我?有长进啊,行!我到时候问菜菜去就可以了,想想也对了,这明明有个正常人,我又何必跟你这个疯子打交道。” “你怎么就敢认定他会告诉你?” “你说呢?” 顾莫余那句“你说呢”倒是让钟无射心中一愣,这语气,听着怎么就那么不正常呢,难道他跟菜菜也有一腿?这关系怎么看着那么乱呢! 想了一会儿,钟无射最终还是不服气的撇撇嘴,想说点什么又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嘴里大声喊着“菜菜,阿粽欺负我!”就出去了。 可怜大水又是一头的雾水,他都不知道这个菜菜是哪儿冒出来的。 顾莫余从桌子上跳下来,负手走到顾行止面前,一双眸子流光溢彩,三分真心七分假意,敛不住眼神里的玩心对他说:“走吧,出去逛逛怎么样,天下丽都大研城,不见美人也闻香。寻一叶扁舟泛于丽江,煮一壶花酒蕴于胸膛,天晴之日携好友二三人,闲看云起花落,舞文弄墨间,已成佳作,岂不快哉?” “好。” 只有一个字,顾莫余却是听得欢喜。 10.满城桃花相映红 大研城被称为天下“丽都”,一座城易水而建,从寒冷的盐雪高原上奔腾而下的丽江到了这宽广的杉沙大平原,也温顺了不少,加之这里满城桃花相映红,隐隐间也有一点江南婉约的美。丽江原来不叫丽江,叫石羊河,本是整个大陆北方水系主干春江的一大支流,但自从这大研城被世人封为丽都之后,这土气的石羊河三字自然是遭到了唾弃的,可一直也没个好名字,被含含糊糊的叫了好几年。 一直到后来,帝国时的大诗人吴祁年被贬边陲,途经大研,一进城就被满城的桃花给震住了,那是正是晨间,教会的守钟人一下一下的敲着城中心钟楼上的那一大口青铜钟,吴祈年一走进城就看见那条将大研城一劈为二的石羊河,不禁诗兴大发,随口吟出“八月丽江去浪平,片帆一道带风轻。极目不分天水色,南山南是桃花城。”的名句,自此这丽江二字便迅速传遍整个帝国,之后更是有“天下丽都大研城,不见美人也闻香。”之称,迁客骚人皆会于此,吟诗作对,煮酒对饮成欢,更有世人者道,来大研城,不佳人相邀,泛舟丽江,共饮一壶桃花酒,那就是白来了。 顾莫余想着沾点读书人的书卷气,酸里酸气的说了一堆,什么“携好友二三” “ 舞文弄墨”的都是浮云,整句话只有一个重点就是——桃花酒。 大研城有三绝——花柳,丽江,桃花酿。 花柳之地,丽江之上自是不必说,这桃花酒倒是颇有来头。 在帝国分国前期,世道虽混乱,但是自古乱世都是人才辈出的年代,那时正是帝国诗歌的鼎盛时期,涌现了一批才华馥比仙的大诗豪,其中以吴祈年代表的写意派和越喑代表的写实派两派见长,二人皆因诗句留名青史,被后人齐称吴越。二人早年学于东学派,有同窗之谊。吴祈年家境殷实,师承东派学风,论的是“学而优则仕”,圣哲思想根深蒂固,为人正直,不耻于官场买卖,曾作出“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神句。 越喑虽然与他根本看法想同,但是他却是普通人家出身,在帝国那个以出身论王侯将相的时代,虽设有官学,但也只能得个名誉爵位,读书人那种心系天下,一腔热血的抱负根本无法实现,而他也渐渐在贫苦中发现了一些东学派的弊端,可是又无法接受西派的开放思想,于是他极为矛盾的在东西两派中徘徊,找不到一条属于自己的出路。由于生活上的困顿和精神上的不稳定的双重折磨,他的诗歌多是反应现实疾苦,以及批判体制阙漏,与吴祈年夸张大气的风格相比,越喑的诗就更多的是血淋淋的现实。 可是即使是这一位一生苦闷的诗人来到大研城,也不由发出“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的感慨。 桃花酿清香凛冽,其中却又透着一股陈年醇香,遥远的仿佛能看见那骑牛的牧童提着酒罐吹着牧笛,从桃林深处悠然走来。 顾莫余揣了两片云片糕在怀里,就领着顾行止和大水往院子里面走,一边走还一边跟他们介绍这里的院落结构,大水被这山路十八弯样的回廊搞得晕头转向的,一开始还跟着顾莫余说的,仔细的看这些回廊的结构,到后来干脆闭眼睛跟着走了,弯来弯去饶了五分钟左右还没有绕出去,便说道:“小莫,这回廊挺像你的啊,弯弯绕绕的,明明这么近的路就是走不到。”顾莫余一脸得意的样子说:“那是当然了,这个回廊就是我设计的!”大水啊了一声说:“你还会搞设计?那些学设计的不都是教会里的那些老古董么。”顾莫余摇摇头,转过头来正对着大水说:“此言差矣。” 这一句愣是把大水噎的进退不得。 只是大水是什么人,粗神经的一会儿就又好了,像是想起什么样的问道:“那个菜菜,他是谁啊?” 啧啧,谁说男人不八卦,尤其是军队的男人。 “是我们叫她花菜,她在外可是有名有姓的,人家叫花溪语。” “哦,花……等会儿,花溪语?就是那个被垄水皇子看上的大美人?” 当年花大美女一曲霓裳羽衣曲,曲倾天下,妆华水袖间,被慕名而来的垄水大皇子惊为天人,一见倾心。可惜花溪语立于戏台之上婉言道:“妾祖籍帝国,如今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此生唯此一次可由己,愿使无违。”一低首一抬眼间便毫无商榷的拒绝了他,姿态高傲的完全不似烟尘女子。 顾莫余点点头,没有去管大水到底消化了这个消息没,就七弯八拐的来到一个小门边,推开门闩就进去了,后面顾行止大水也跟着进去了,可等大水再仔细一看,却发现他们已经在外面了,大水觉得惊奇,想回去看个清楚,这是怎么的过了个门就眼前场景全部变了呢?可是他再推却怎么也推不开了,顾莫余见他还想推,就说:“这是个后门,只能从一边开,别试了没用的。”说罢眼神扫过顾行止,他还是依旧面无表情。 从后门出来,顾莫余就轻车熟路的拐进一条小巷说:“我知道这后面有一家酒肆,那里的桃花酒甚是醇香,我们先去买酒再去坐船。”也不知是不是受到这大研城的影响,顾莫余觉得自己最近说话透着的书生酸气越来越强了。 酒童打好了酒就递了过来,大水付了钱,站在柜台旁等着找零,过了一会儿就听见那小酒童从账房里出来,一脸歉意的说:“是在不好意思,没有零钱了,账房先生开了一张钱泰钱庄的通票,可以吗?” 大部分人都不喜欢用钱庄的通票,原因无他,太麻烦。 这通票听着有个通字,实际上一点也不通,想要将通票兑成现银,除了开出的通票本身外,还要店家账房的通印字号和收据,总公会的钱庄兑换票,和当地公会开的许可证明,加起来一共四大张纸,还有几张小纸,去换的时候一张都不能缺。 大水觉得麻烦,正要拒绝,想着就这么一点钱,大不了再买一坛,顾行止却先他一步,一把把所有的票据全收下了,大水没头没脑的看了一会儿他家主子,但是也没太在意,拎着三大坛酒就跟着出了门。 等他们全部弄完这些事已经过了中午吃饭的点了,三个人又随便找了一家小面馆点了几碗面吃,大水一边吃还一边感慨“我怎么发现,自从跟小莫你一起走之后,水爷就只能吃着大白面啊?”顾莫余心想,有这大白碗面都不错了,想我当初刚到大研的时候可是在要饭! “你哪儿那么多要求,有大白碗面,还管饱不就够了,吃那么多好的也不怕便秘。”说罢还喝了一口汤,大水张着一张嘴,想说什么的样子,最终还是没问出来,最后干脆闭嘴吃面。等到他们酒足饭饱,啊不,还没喝酒,天色已经开始渐渐变暗,一行三人租了一条船,就坐进去了,大水忍不住一下子打开了一坛酒,醇香的酒味混着外面的桃花香,闻着就让人有了几分醉意,大水自己先满上一杯又给顾行止倒满,就把酒坛子一搁,准备喝了,顾莫余一下子就压下了他已经抬起来的手说:“怎么,只给阿止倒就不给我到倒,你这明显的歧视嘛。”大水没在意他,右手一用力,就把那碗就送到嘴里,喝完还咋咂舌才说:“俺这可是按着皇家规矩招待你的,那大的宴会上可都是主人先喝,第二杯才给客人倒酒!” “那合着我就是客人了?那行,先把你刚刚吃的两大碗面的钱还我,哪有客人请主人吃东西的理儿。”顾莫余也不是小气那一点钱,他知道大水现在没有钱了,就是想噎噎他 “这……俺这不是现在没钱了么……”大水顿时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早就听说这大研桃花酿酒中一流,自己早就想尝尝看了,这酒坛子一开,哪里还能控制的住,给顾行止倒一杯都已经是看在自己主子的面子上,已经是极限了,哪里还顾得上顾莫余。 “哎,算我的不是,不说这个了,这俺们来这大研不是来找那个破眼珠子的吗,这都来了一天了,怎么都不见你动啊。”大水打着哈哈,随便扯了一个话题。 “在找,已经在找了,对不对啊,阿止。” 顾行止看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早上在酒肆里找的一堆通票,这时大水才发现在这一堆通票里面夹着一张不起眼的小白纸片,其实本来这多一张纸本来也没什么,说不定就是那小厮随手一抓就带进去了呢?但是看到自家主子和小莫都好像都听稀罕这张小白纸的,难道说这里还另有玄机,大水有一种脑子遭到鄙视的感觉。 顾行止把那张空白的小纸片放到盛满酒的碗里,那个纸片上迅速开始有一条条墨线开始显现出来,不一会儿,就完全显示出来了。 “这是个啥啊,一条条的线,这不乱七八糟吗。” “应该是地图。” 顾行止看着那张纸说道,突然外面就忽然开始变得嘈杂混乱起来,像是很多只浆一起拍打着水面,江上顿时就变得水声不断,岸边已经有女人尖叫起来,岸上也有人,脚步声沉厚,应该是军人,船家在船头用方言不知道喊些什么,不一会儿就噤声了,顾莫余一下子就把那张纸扔在酒里,一口喝了下去,顾行止脸色也有点难看,大水一下子就跳起来,拿着剑大喊:“这谁他娘的这么不长眼!”,刚说罢就觉得船头一沉,一个虚轻的脚步声向起。 “他祖宗的,居然是教会的人!” 11.演戏的就要演得像模像样 顾莫余一听这虚轻的脚步声就知道,除了教会那一帮神棍,再没有那一群人是那样走路的了,他小声骂了一句,就开始扯自己的衣服,抓乱头发,倒了点酒在自己脸上装作流汗,然后又去扯顾行止和大水的衣服,大水脑子一下子就又不够用,完全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只是下意识的就一巴掌打过去,这说的好好的,怎么就动手动脚了!顾莫余一躲,大水一下子就打了个空,结果整个船都晃起来,刚好顾行止站起来,一个没站稳,一下子就压到顾莫余身上,顾莫余向后一倒,整个人就摔在一个酒坛子上,加上顾行止还在上面压着,酒坛子一下子就碎了,满船的酒香味,顾莫余眼里闪过一丝惋惜,心里甚是可惜,啧啧,就这么浪费了一坛好酒,还掺着点自己的血腥味,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正想着,就觉得额头上一疼,发现是顾行止用头撞过来的,还黑着一张脸要自己不要走神,他看着顾行止,头发有点凌乱,脸上到是干净,不似自己那么狼狈,一双漆黑的眸子像是教会星辰模拟馆里的暗星一样,仿佛都能把人吸进去,这个男人,若是光看眼神,真是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活这么久,头一次看见这么苛隐的人,眼神里总是有些什么说不清的东西,让人看不明白。话说回来,他长得也够好看了,从前好看的人也见过不少,但是这个人的脸就像是一个标志,只要看一眼就很难忘…… 顾莫余怕是自己都不知道他看着看着,就红了脸。 那厢顾行止,一听见顾莫余说是教会的人,丝毫没有怀疑真假,心里却是一紧。 自从上次在里格县被教会的人发现了之后,其实教会应该一直没有放弃自己的监视,只是说不定是他们内部有什么事,暂时没法去管自己这个半只脚踏进局里的圈外人,现在他们喘过气儿来了,多半就是来抓自己回宫,要把自己隔离在这些幕后之事中,回去肯定会被软禁一段时间,搞不好还会蹲几个月的牢房。 结果他还没开始想对策就看见顾莫余发了疯一样开始扯自己衣服,又去扯大水衣服,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自己这次出来,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自己是出来找目珠的,那么只要随便编个理由,至少回去的日子不会那么难过。慕名大研,前来询柳,对于自己现在所在的地点再正常不过,这是最好的理由。 可惜不能指望大水这个脑袋能这么快想到这一层,刚刚那一巴掌,看他样子是下了八分力气的,整个船都跟着晃动起来,结果他一个没站稳,愣是直直的往前倒,一下子就撞到了顾莫余身上,脸都几乎贴在一起了,两人对视了一会,他发现顾莫余眼睛往旁边一转,他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顾莫余后背要倒下的地方搁了一坛酒,他一下子就用手环抱住了他的背,尽量的护着他的脊骨,看到他眼神里的惋惜,一下子腾不出手,直接用头撞了一下他的头,厉声说:“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想别的!” 话音刚落,门帘便被掀开,赵秃头顶着他那油光水滑的秃头进来,一进来倒是楞住了,眼前的场景是怎么样的呢:一个小小的乌篷船,中间摆着一张四方小桌,桌上有一碗没喝的酒,里面的三个人都在桌子的左边,衣衫凌乱,顾行止压着一个少年,双手抱着他,少年面色潮红,脸上汗涔涔的,双眼还带着点雾气,媚眼如丝,背后是一个打破了的酒坛子,有血从他背后流出来,李大将军跪在一旁,稍微齐整一点,三个人脸色都不太好。 赵秃头深吸一口气,这……这他娘的整个一个那啥现场啊,他自己怕是没有想到一进来是这样一番光景,一时间竟也没有反应。 顾行止扶着顾莫余起来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又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冷眼看向赵秃子,凉凉的说了一句:“主教大人还要看到什么时候?”赵秃头这才回过神来,走到那个少年跟前,捏着他的下巴仔细瞧了瞧说:“长得倒是不错,一双眼睛能勾人魂儿似的,男人长成这样可不是什么好事,到头来只能做这种活儿。” 顾莫余听了腹诽道:“那是,长成你这样的最好,看来秃顶油头是天生的大主教的脸,前途不愁哎。”可现在他也只能心里默默的吐槽,明面儿上,只能表现出一副受惊的小鹿般的摸样,往顾行止身后躲去,眼神里掠过一丝恐惧——那是故意摆给赵秃头看的。 顾行止拍拍他的头,面色不善的说:“大主教千里奔袭,所谓何事?” “呵呵,奔袭也太过了,无事,就是与你话话家常。” “哼,是吗,主教大人这个时候败人兴致,只为与我共话家常?”说罢还搂了顾莫余在怀,亲了亲他的额头,顾莫余很配合的脸红了一下,把脸埋进了他怀里。 大水看的一愣一愣的,敢情这俩人都已经入戏了,就自己一个傻叉还杵着在呢! “五皇子大可不必这么说,您要是喜欢的紧,就直接带回去。”说罢就偷偷瞟了那个少年一眼,果然看到那个少年一脸惊讶,喃喃自语道“皇子……” 顾行止作出一副思考的样子,最后问他:“你可愿与我一起回去?”这一句,顾行止其实是真在问他,倒不是真问他要不要与他一起回宫,而是问他要不要回一趟临安,目前他们不知道的事实在太多了,林宗的行踪,目珠的线索,还有刚刚那张地图……而且他自己也有许多事情不明白的,这顾莫余,看上去好像知道点什么。谁知顾莫余一脸为难,腼腆的摇摇头说“承公子爱,只是哪里都不及皇宫来的不自由。”老子还有其他正事要办,这皇宫怕是进去就出不来了吧。顾行止心里想了一下,也估摸着他是还有其他的事,说不定是有那张图的线索,也就没有拦着他,只是说了一句“等我。” 赵秃子见他这边总算是情意绵长完了,就直切正题:“殿下随我回去如何,您父亲对你甚是想念。”顾行止点点头说:“出来这么些时日,我也是对父亲思念的紧,现在您能来接我,实在是再好不过了。”顾莫余还贴在顾行止怀里,准确的说是顾行止还把他搂在自己怀里,心理却不服气的很,平时这货拿刀架着都逼不出一句话来,现在赵秃子来了,倒变成有问必答的乖学生了。 赵秃子一听便明白这是个明事理的孩子,也难怪心思剔透的能仅凭他自己,就查到关于目珠的一些事,但是这已经是底线了,决不能然他再查下去…… 赵秃头站起来抖抖他那件华丽的大红袍子,就说:“那我们现在动身回程吧。”顾行止毫不意外的跟着站起来,自己现在算得上是教会半个通缉犯了,要不是看在自己皇子的身份,怕是早就绑着给杀了。 顾莫余一副老实本分的样子跪在地上说了一声“送公子”,赵秃子走到他跟前,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俯视着他问了一句:“你是哪个馆子的?” “玲珑醉”顾莫余压着心中的不耐烦和故意抖得都要发酸的手,努力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表情,他知道这接下来肯定是问他牌号。玲珑醉里没有名字,每一个名字都是牌号。 “牌号呢?” “小奴无名,牌号阿粽。” 赵秃头点点头,分了两个守在外面的士兵说是护送自己回去,顾莫余冷哼了一声,心想,得,这有多一个挖自己底细的人了,还护送,半途不把自己杀了都好。 “谢主教大人,阿粽命贱,若真抛尸荒野,也无可厚非,只怕我家公子伤了心,那便是罪孽了。”哼哼,老子现在可是傍上了一个皇子,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更何况你这秃头现在还不想跟顾行止翻脸,还是别对老子下手比较明智。 赵秃头想了一会儿,算是妥协了——把两个士兵换成了一个小教徒,说是路上跟着自己也好解解闷,顾莫余哪里不知道这老奸巨猾的秃头子想的什么,无非就是要那个小白袍验证一下自己说的话。 顾莫余在顾行止的目光中先走了,路过他身边的时候,目光若有若无的落在了他衣服上,心里也只能暗暗祈祷希望顾行止看懂自己最后那个眼神。那个跟着自己的小白袍倒是个热血青年,一路上对自己说教了不少,什么换个工作啊,认真努力向上啊,最后顾莫余是在是觉得那个小白袍啰嗦的紧,连胜招呼都没打,一个转身就进了玲珑醉的大门。 前脚一踏进玲珑醉大门,就碰到刚回来的花溪语,花溪语见他这一副衣衫不整的狼狈样,就学着那些个不入流的青楼里的小姐,扭着腰身走过去,用甜到牙酸的声音说了一句:“哎哟阿粽啊。”正想呛他几句,却发现他脸色惨白,急急的往里面走,结果刚走过一个回廊的转弯,他正个人就往地上一倒,花溪语一惊,刚想过去扶他,余光忽然就不瞟见门口那个与他一同回来的白袍少年还没有走,就转身往一个相反的方向走去,又唤来一个小厮,要他去给自己放洗澡水,话故意的说的大声。小厮应了一声走了,花溪语就上楼准备回房了,大约是等了十分钟左右,那个小白袍才走,花溪语急急的往顾莫余的房间走去。 玲珑醉的小厮个个都是玲珑心肝,打水的必经之路就是顾莫余倒下的那个回廊,那小厮看见了,必定会把他送回房里。 其实顾莫余伤的不重,就是疼的让人受不了。当时他倒下的时候,顾行止的确是用手臂尽量的护着自己的脊骨在,但是陶罐的碎片又不会自动避开人,尽管顾行止为自己挡下大部分的碎片,还是有一片直直的插进了自己右边后背靠近肩膀的地方,再加上自己的肩膀又是雷区,前几日顾行止捅自己的那一刀还没好全,这才让他现在疼的站都站不稳。 花溪语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钟无射也往这里走,俩人对视一眼就一起进去了,一进去映入眼帘的一幕确实让他俩哭笑不得:顾莫余趴在床上,一边疼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一边用左手往自己压住的怀里摸去,摸到右边没有,又小心翼翼的把身体歪向右边一点,去摸左边,最后摸了半天找到了今天早上走之前在钟无射那里顺走的几片云片糕,左手笨拙的拆开外面包着的一层纸,一个激动,一下子牵动到了右边,又是疼的一阵龇牙咧嘴的,结果他这么一折腾,云片糕没放稳,就一下子全掉到地上了。这下真是要泪流满面了。 花溪语走到他身边,先把顾行止披在他身上的外套拿开,一下子就看到背部右上角已经红了一大片,旁边钟无射一看就哈哈大笑说:“哼哼,叫你跟我抢小情人,遭报应了吧,哈哈!”花溪语一看他这是又要开始发疯,一下子说话声音都提高了个八度“帮忙,帮忙懂不懂!”钟无射这才收了一副幸灾乐祸的笑脸,一边开始帮花溪语脱去顾莫余身上的衣服,一边说:“菜菜,你也看到了阿粽这个落魄样,真是有够的!” 但是因为时间有点长,背上的一些血都开始凝固了,粘着衣服和皮肤,轻轻一撕就疼的顾莫余直抽抽,就差没喊出声儿了,菜菜就使唤钟无射去打一盆温水来,硬是一点一点把粘着皮肤的干了的血都冲掉,才把他身上的衣服都脱掉,露出了那个几乎都嵌进他肉里面去的碎片,边上还有一些零星的小碎片插在皮肤上,钟无射拿着他那把长剑面无表情的说:“别想了,我会给你个痛快的。” 顾莫余一看见他那把长剑,马上头摇的像小孩子玩的拨浪鼓样的说:“别别,不劳烦您那把天下名剑,我也不要痛快,来个温柔的吧。”开玩笑,要真是那把长剑劈下去,自己整个右胳膊都会被削掉吧。但是钟无射像是顾行止附身了一样,一直都是冷着一张脸,一句话都挤不出来,现下更是装作没听到他说的话样的,直接拔出剑就准备劈下去,顾莫余马上睁着一张水汪汪的大眼睛望向花溪语:“花菜……” 话还没说完,就感到背上一阵撕扯的疼,喉咙一堵,最后整个鼻尖一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喉咙就不受他控制的,杀猪般的叫了起来,也许是真的被他这一声给震住了,钟无射拿手的剑明显一抖,差点就没掉下去。顾莫余现在都已经疼得有点麻木,陶片取出来之后,后背也没有之前那种持续的疼痛感了,整个人一放松下来,睡意就如洪水猛兽般袭来,没多久就睡着了。 花溪语看着睡过去的顾莫余,右手一把沾满血的匕首,左手拿着刚刚取出来的那一大块陶片,走过去也不顾双手满是鲜血,跟钟无射一个击掌,愉快的说了一声:“搞定~配合不错。”就转身出去洗手,钟无射看了顾莫余一眼,真心觉得,他认识花溪语那个女人是一个天大的不幸。 大概睡了一整天,顾莫余总算是慢慢醒了,双肩还是一如既往的疼的让人糟心,再加上后背那一大哗啦伤口,他都怀疑自己不是自然醒的,是被疼醒的。 门呼啦一下被推开,钟无射迈着大步子就走进来了,看到顾莫余醒了,一脸的欣慰样子说:“哎哟诶,您这,舍得醒啊。” 顾莫余没理会他尖刻的语气,准确的说应该是已经习惯了他这种说话方式了,反而要是从他口里听到了好话,那才是危险,绝对是要被打击报复的。 顾莫余无意识的往窗户外面瞄了两眼,发现天居然还是黑的,这合着自己是已经睡了一圈儿了么,但是大概也是已经习惯了这样一睡就睡个几天,顾莫余淡定的问:“什么时辰了?” “八点多吧,哼,语气关心时间,您还是先问问今儿几号比较好。”钟无射双手交叉在胸前,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望着他说:“祭拜日已经过去两天了,我的主子!” 说到这时辰,倒还是有些来头,随着公会这些年的发展,各种商业发达,大多数公会里的人都有种强烈的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够用的感觉,正好那一段时间,西学派的一群学生搞个什么度量单位革命,于是就提出讲一个时辰分为两个小时辰,把一天分为二十四个小时辰。这么一细分,对于常人到没什么,但对于他们这些生意人,倒是起到了便利的作用,再也不用说什么丑时辰时之类,只用说时辰的序号,像什么第一个时辰,第二个时辰,时间一长,就直接简化为几点几点之类的了。只是顾莫余前半辈子说时辰说习惯了,这么一下子还改不过来。 顾莫余撇撇嘴,两天就两天呗,就是多睡了几天,干嘛一副欠了他几万两银子不还的样子啊……顾莫余腹诽。等会儿!赵秃头那个混蛋的该不会一直派人盯着自己在吧。那天在船上他就是一副欲杀之而后快的表情,结果没杀成,以那赵秃头的性格,不把事情做绝他是不会安心的,最有可能的就是他还派了人继续盯着自己,一来监视,二来挖挖自己的身世什么的,只要被他一抓到什么把柄,那绝对是要交命出去的。 自己要真是玲珑醉的小倌,前天的祭拜日自己必然会去,但是自己这一觉居然睡过去了,什么趟都没赶上。 钟无射看他脸色就知道他已经会过来了,刚准备吓他说人家已经知道了,结果门又被推开了,顾莫余有点不爽,一个个进来连个门都不敲,自己是不是要找个人来给他们这一群懒散学生上上私塾的礼仪课。正想着呢,一抬头看见进来的那个人的脸,他呼吸都凝滞了,只觉得荒谬到不可思议,那居然是一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12.这个林宗嘛 过了好一会儿,顾莫余才深吸一口气说:“花菜,你把我袖边弄脏了。” 花溪语本来一副嘲弄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怒不可遏“姓莫的!姐姐为了帮你糊弄那一帮诵经的神棍,可是连祭拜典都没去,你就这样回报我!” 顾莫余从来都没有告诉别人自己的姓,虽然自己不是皇族,但是在这个大陆上,周吴顾赵四家王姓,走到哪里说出去都是麻烦。 “得,姐姐我吃力不讨好,看来是多管闲事了,脏了您的衣服真是对!不!起!啦!”花溪语伸手就准备去撕脸上那层皮,顾莫余连忙赔笑道:“别,我就那么一说,您就那么一听,千万别当真。” 钟无射不知从哪里掏出来几片云片糕,扔给顾莫余说:“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顾莫余咬着云片糕,觉得肩膀还是有点疼。 “先把林宗的事情跟我说说。” 钟无射耸耸肩,表示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当然,我事先不知道他就是中央大教堂之变里的那个神秘人啊。 两年前,这个叫林宗的人突然找到我,问我知不知道目珠这个东西,你说,这种东西寻常人家的人根本听都没机会听说,能查到目珠这个词的,必然是有关系的人。他看我半天不说话,就跟我说他知道目珠在哪里,但是去那里需要很多钱,希望我能通过调用公会的资金援助他,找到之后,我们一人一个,要我考虑考虑。我觉得这事太突然,而且实在是有蹊跷,就跟岁岁商量,结果岁岁就跟要你跟他演那么一出,之后整个人就凭空消失了一般,完全查不到他的踪迹。” “老实说,这个林宗到底是什么来历啊,他的存在,总感觉是我们的威胁。”花菜站在洗脸盆边,小心的洗掉贴在脸上的那张面皮,恢复了自己那张脸。 “哼,他要的就是这种耍帅的神秘感吧,让我们以为他知道很多,实际上也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顾莫余努努嘴,毫不在意的说。 “阿粽,你凭什么说人家是小人物,别人可是知道目珠,参与了中央大教堂之变,还把你引到大研这个局里来的人。”钟无射不服气。 “疯子,你好好想一想,如果他真的是个高人,像你所说的,知道很多关于长生的,那他必然能够意识到,我,是整个追寻长生的系统中的一个很奇怪的因素。因为我不属于任何一方争夺势力,最起码他看不出来我属于哪一方,在这个争夺战场,没有人能单枪匹马,千里走单骑,但是我又是确实存在在这个长生争夺的大军中,如果他足够聪明,就必然应该能意识到,也许我身后的势力是他了解不到的庞大,那么把我引向大研的目的就应该只有一个,就是在我最后发难前,先把我除掉,减少一个不确定因素。那么他最好的机会就是三天前的晚上,赵秃头带人来把顾行止带回皇宫的时候,但是现在结果是他根本没有动静,那么现在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他再找其他机会杀我,另一个就是,你的假设根本不成立,他了解的,关于目珠关于长生的事,根本就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他手上的信息不足以让他意识到我是个危险的存在。” 顾莫余的思维是由一条条很简单的顺向思维链编制的,乍一看也许觉得很复杂,但是一条条单抽出来看,其实就是最基本的逻辑推理。 “那我们再来看看林宗这个人,首先他是一个知道目珠,通晓长生的人,其次是他出现的三个时间,六年前的中央大教堂之变,两年前找疯子投资和跟我一起上坟的时候,两个月前去檀青园的时候。这是三个很微妙的时间。六年前,大雍周家人向盐雪吴家伸手借钱,又向垄水赵家借粮,这本身就是很奇怪的事。大陆三国,最有钱,粮食产量最高的应该是杉沙,垄水每年都要向杉沙买粮,自己粮食都不够,盐雪地处高原荒蛮之地,既不产黄金白银,也没有通达的商业,最大的生意就是卖盐,但是垄水产井盐,杉沙有海盐,盐雪的盐,产量虽然大,但是也没有赚到多少,可以说是三国中最穷的国家,周家怎么会想到找盐雪借钱? 再说两年前,杉沙本来选了一位公主跟大雍联姻,还准备了一些很丰厚的条件给大雍,除去嫁妆之外,送粮,送盐,金银珠宝,只求大雍辖下萍梗群岛的登岛权,结果,周家那个孩子看上了顾行止,死活不肯娶公主,要娶杉沙的皇子,虽然在大陆,娶个男的也没什么,但那是杉沙的思想,在循古周礼的大雍,正妻是有性别限定的,所以最后这事儿就没成。 然后就是两个月前,大雍的公会长周维礼给我送过来了一份大雍这五年皇室的财产报告,从五年前就是赤字,上层收入亏空……的很厉害。” 顾莫余一口云片糕没咽下去,噎在喉咙口,拾掇好自己的花菜正好顺手给他递过去一杯水,他急着连喝了好几大口,结果又呛到了,折腾了很一会儿才喘过气来,继续说。 “等于说是大雍缺钱,但大陆最有钱的国家又与他们交恶,从三百年前,三家分国之后,占据大雍主体的杉沙就跟大雍关系就一直不好,所以周家也拉不下脸去找他姓顾的借钱,但是上层玩乐造成的赤字,一旦持续三年以上就是个仅凭国内之力填不上的窟窿了,一个不小心他们周家王朝就玩完儿了,大雍想尽快解决这个问题,就只有啃老本——长生。记载长生法的那本《怙悛经》不是在他们手上么,大陆这边消停了这么久,也差不多再出点什么事了。” “等等!你是说那个林宗……” “嗯,只有疯狂的求长生的人不断的往东南岛涌,他们大雍才有生意可做,财富才会又流回国内,虽然是个缓慢的方法,但是恢复经济向来都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大雍现在这个皇帝倒是个明事理的孩子,他派林宗去大陆——其实是不是林宗这个人都没关系,只要有个人出来故意放出目珠的消息,有煽动一些像顾江天这样没有背景,不属于任何一方的独立的人搅乱局势,在大陆在掀起关于长生这方面的风云,就可以让他这个边陲岛国坐收渔利了。” 沉默了好久,钟无射才说道:“这大陆海岛局势错综,亏你拎得清。” 顾莫余习惯性的白了他一眼说:“是你脑子太笨,有空多看《帝国史》。”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是非。 “那难道就这样不管他?”花菜这时已经拿出梳妆盒开始化妆了。 “下次见到他的时候,把他扣下来,听说,周家那位曾经扬言要娶顾行止的公子,现在挺中意他的。”顾莫余笑笑,不知怎么的言语间竟透着一股酸味儿。 钟无射看了花溪语一眼,两人相视一笑,极有默契,顾莫余看着他们眉来眼去的,也没太在意,殊不知竟错过两人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狡黠。 “对了,帮我准备一口棺材,要上好的阴沉木。”顾莫余起身走到屏风后面去换衣服,看样子是要出门的样子。 “棺材?给谁的?” “当然是给我的,别忘了啊,还有花菜,教会的那群钉子还没走,你等会跟我翻窗户出去,我出门了。” 顾莫余挥一挥衣袖,就跨出了大门剩下钟无射和花溪语两个人在风中凌乱。 再看顾行止,自从那日一别之后,就一直在整个教会严密的防护下,整日除了大水跟赵秃子,也再难见第三人。 说到赵秃子,自己什么时候跟那个小痞子一个叫法了,想到顾莫余,顾行止总是想着想着就不自觉的暗笑起来,其实挺机灵的一小少爷,还老是跟自己开些没脸没皮的玩笑,最后那天在船上,他那么做虽说是为了自保,但很大程度上也帮了自己一把。 秃头子气势汹汹而来,摆明了就是要杀鸡儆猴,大概是准备一上来就怒斥自己私自调查疑案,然后随便找个理由把自己押解回京,在关上个几年,让自己充分意识到什么是不能碰的,再看他哪天想起来,把自己放出来吧。 结果没想到一进来就看见那么强刺激的画面,而自己也托他的福,可以完全撇清关系,现在这样应该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只是,如果自己是那只“鸡”,只是那些个“猴”又是谁? 果然还是知道的太少了,顾莫余最后走的时候,看自己的眼神古怪,摸不准是什么意思,而且他那时背后应该是受了伤的,记得自己扶他起来的时候,手一贴上他后背,他整个人都闷哼了一声,后来靠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都能感觉到他后背是湿热湿热的,也不知道伤到他肩膀没。看了自己一眼之后,就觉得他眼神飘到底下去了,底下有什么?底下……顾行止忽然眼皮一跳,像是受到了某种暗示样的,走到帐篷的门帘边,在门帘旁的一个篮子里开始翻自己那天穿的衣服,找到之后,他又开始仔细检查自己的衣服,果不其然,在最里层的衣袋里发现了一张小纸片! “等我告诉你。” 就这么一句话,顾行止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告诉自己什么?但是还不容他细想,外面就想起了脚步声,顾行止不动声色的把衣服放回去,又把纸条压在衣服下,非常淡定的坐回了椅子上,门帘被一下子掀开,外面的风灌进来,一阵凉意,大水大步踱进,还喘着粗气说:“五爷,咱们要先回去了,东南岛来人了。”顾行止有点头疼的想到真是一事未平一事又起,这边目珠还没个结果,那边周家又来了。 顾行止从那篮子衣服里又拿出那张纸条收好,刚刚只听到脚步声,也不知道来人到底是赵秃头还是大水,再加上他今天穿了一件大袖子衣袍,很不好藏东西,就干脆先把纸条丢到篮子还安全些,但现在要走了,这种东西自然不能忘。他收好之后就去找了赵秃头,表明了自己是“军务在身”就带上大水走了,估计是赵秃子也知道这个消息,没怎么阻拦他,就让他走了,他知道,这种时候他是不可能去临安以外的其他地方的。 顾莫余从玲珑醉出来之后,又拐去小巷买了瓶上好的桃花酿,一个人霸占了一条乌篷船,任性的要船家把乌篷给掀开,美其名曰“赏星”。 大研地势特殊,背靠大陆第一大山南山,一条丽江从南山后的盐雪高原千折百回,最后在这巴喀山口切出一条河道穿城而过,犹如一条从天而降的蜿蜒的白练。由于大研,城落山口,颇受山风影响,空气很清新,在加上地势较高,夏日赏星,确是一绝。 顾莫余躺在船上,一只手枕着头一只手搭在酒坛子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桃花酒,觉得甚是糟心!这大研自己来过很多次,但是有几次是真心准备与来人一同在这丽水之上饮茶对酒,乘兴而归的,可惜每次都他娘的有不长眼的来搅局,这一次,还搭上了自己的肩胛后背,虽然是自己弄的。 就这么喝着想着,想着喝着恍恍惚惚间,倒像是回到了之前那个夜晚,自己也是躺在湖边的小路上在那里伤春悲秋,还不小心被顾行止捅了个窟窿……那个淡定脸,现在应该急急的赶往临安吧,啧,真是想看看他着急的样子是个什么表情…… 顾莫余觉得自己的文人风骨绝对是极其有限的,肯定没有继承到母亲的才气,因为自己每次感时伤怀的时间绝对不超过半个小时,就会想到其他的事情上去,比方说现在——他眯着眼像是要睡着的样子,其实心里九转玲珑,脑子飞快的想着一些别的事。 这大陆一个圆,南山就那么南北随意一划,就把整个大陆分成了两半,北方被杉沙在五十多年前打败的夫余的残部寇漫占据,那是个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族,自败给杉沙之后,一直是杉沙的属地,每年要向杉沙献贡,东边杉沙占了将近一半,西边以青藤口上游的赤水河为界,由西自东把剩下那半边大陆分成南北两块。很多年前,整个大陆还是一个国家,那时是大雍帝国的统治,一直到三百多年前,帝国三大贵族因与皇家意见不合,各自领兵叛国,最后三家分国,原来虎踞大陆的帝国贵族也不得不退居东南小岛,以求得苟活。只是这三国贵族都是军人出身,圣哲书没读多少,最后都是以自己盘踞之地的特产命名的,杉沙因为东部海岸线漫长,长满的红杉树,且沙产量高,因此就直接叫杉沙了,无独有偶,垄水因为地处山地,鲜有平原,大诗人吴祁年就曾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可虽然多山,气候还是宜人的,都城滇彝更是“春城”所以多梯田垄,又因山多雨水多,因此叫垄水,着实是个没有任何美感和圣哲指代意义的一个名字。盐雪就更不用说了,地处高原,最大的一个盆地柴旦盆地生产盐,高原常年积雪,得名盐雪。后世与很多太学子都对现下这三国国名表示强烈的鄙视和批判感,常常说着“莽夫之智,不足谋一国之名。” 莽夫之智,确是不足以谋一国之名,但是却足以谋一国! 顾莫余坐起来揉了揉枕酸了的手臂,江面上的风吹来,大而不凛冽,反而让人有一种微醺的感觉。虽说这四个国家在面对教会和公会的时候是一致对外的,但其实他们内部之间矛盾还是很激烈的,大陆三国与东南岛有夺国之仇,杉沙占据整个大陆最富饶的一块土地,自然也是受其他两国的红眼的,每年为了粮食,茶叶,盐,淡水等问题,总有裹头少年白骨青骸无人收,也总有及笄少女远走他乡登高望远云横秦岭家何在。这千百年来,仅是为了这些生存资源的战争就已是如此的不近人情,对长生的执着更那堪人说。 顾莫余买了一把好伞,出城往西南去了,路上只有他一人,散着一头长发,身上一身白素再无他物,牵着匹看上去就营养不良的马,没有酒没有剑,只绑了一个救命的香炉,萧萧索索的走在官道上,模样虽不落魄,但也不会被当成值得打劫的对象。若是这时风再一吹过,就更有那种世外高人身怀绝技,一匹劣马游天下的仙人感,可惜总是天不遂人愿的。世外高人闲游江湖的时候,绝对不会被一堆不明物体给挡住去路! 过了好一会儿,顾莫余才深吸一口气说:“花菜,你把我袖边弄脏了。” 花溪语本来一副嘲弄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怒不可遏“姓莫的!姐姐为了帮你糊弄那一帮诵经的神棍,可是连祭拜典都没去,你就这样回报我!” 顾莫余从来都没有告诉别人自己的姓,虽然自己不是皇族,但是在这个大陆上,周吴顾赵四家王姓,走到哪里说出去都是麻烦。 “得,姐姐我吃力不讨好,看来是多管闲事了,脏了您的衣服真是对!不!起!啦!”花溪语伸手就准备去撕脸上那层皮,顾莫余连忙赔笑道:“别,我就那么一说,您就那么一听,千万别当真。” 钟无射不知从哪里掏出来几片云片糕,扔给顾莫余说:“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顾莫余咬着云片糕,觉得肩膀还是有点疼。 “先把林宗的事情跟我说说。” 钟无射耸耸肩,表示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当然,我事先不知道他就是中央大教堂之变里的那个神秘人啊。 两年前,这个叫林宗的人突然找到我,问我知不知道目珠这个东西,你说,这种东西寻常人家的人根本听都没机会听说,能查到目珠这个词的,必然是有关系的人。他看我半天不说话,就跟我说他知道目珠在哪里,但是去那里需要很多钱,希望我能通过调用公会的资金援助他,找到之后,我们一人一个,要我考虑考虑。我觉得这事太突然,而且实在是有蹊跷,就跟岁岁商量,结果岁岁就跟要你跟他演那么一出,之后整个人就凭空消失了一般,完全查不到他的踪迹。” “老实说,这个林宗到底是什么来历啊,他的存在,总感觉是我们的威胁。”花菜站在洗脸盆边,小心的洗掉贴在脸上的那张面皮,恢复了自己那张脸。 “哼,他要的就是这种耍帅的神秘感吧,让我们以为他知道很多,实际上也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顾莫余努努嘴,毫不在意的说。 “阿粽,你凭什么说人家是小人物,别人可是知道目珠,参与了中央大教堂之变,还把你引到大研这个局里来的人。”钟无射不服气。 “疯子,你好好想一想,如果他真的是个高人,像你所说的,知道很多关于长生的,那他必然能够意识到,我,是整个追寻长生的系统中的一个很奇怪的因素。因为我不属于任何一方争夺势力,最起码他看不出来我属于哪一方,在这个争夺战场,没有人能单枪匹马,千里走单骑,但是我又是确实存在在这个长生争夺的大军中,如果他足够聪明,就必然应该能意识到,也许我身后的势力是他了解不到的庞大,那么把我引向大研的目的就应该只有一个,就是在我最后发难前,先把我除掉,减少一个不确定因素。那么他最好的机会就是三天前的晚上,赵秃头带人来把顾行止带回皇宫的时候,但是现在结果是他根本没有动静,那么现在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他再找其他机会杀我,另一个就是,你的假设根本不成立,他了解的,关于目珠关于长生的事,根本就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他手上的信息不足以让他意识到我是个危险的存在。” 顾莫余的思维是由一条条很简单的顺向思维链编制的,乍一看也许觉得很复杂,但是一条条单抽出来看,其实就是最基本的逻辑推理。 “那我们再来看看林宗这个人,首先他是一个知道目珠,通晓长生的人,其次是他出现的三个时间,六年前的中央大教堂之变,两年前找疯子投资和跟我一起上坟的时候,两个月前去檀青园的时候。这是三个很微妙的时间。六年前,大雍周家人向盐雪吴家伸手借钱,又向垄水赵家借粮,这本身就是很奇怪的事。大陆三国,最有钱,粮食产量最高的应该是杉沙,垄水每年都要向杉沙买粮,自己粮食都不够,盐雪地处高原荒蛮之地,既不产黄金白银,也没有通达的商业,最大的生意就是卖盐,但是垄水产井盐,杉沙有海盐,盐雪的盐,产量虽然大,但是也没有赚到多少,可以说是三国中最穷的国家,周家怎么会想到找盐雪借钱? 再说两年前,杉沙本来选了一位公主跟大雍联姻,还准备了一些很丰厚的条件给大雍,除去嫁妆之外,送粮,送盐,金银珠宝,只求大雍辖下萍梗群岛的登岛权,结果,周家那个孩子看上了顾行止,死活不肯娶公主,要娶杉沙的皇子,虽然在大陆,娶个男的也没什么,但那是杉沙的思想,在循古周礼的大雍,正妻是有性别限定的,所以最后这事儿就没成。 然后就是两个月前,大雍的公会长周维礼给我送过来了一份大雍这五年皇室的财产报告,从五年前就是赤字,上层收入亏空……的很厉害。” 顾莫余一口云片糕没咽下去,噎在喉咙口,拾掇好自己的花菜正好顺手给他递过去一杯水,他急着连喝了好几大口,结果又呛到了,折腾了很一会儿才喘过气来,继续说。 “等于说是大雍缺钱,但大陆最有钱的国家又与他们交恶,从三百年前,三家分国之后,占据大雍主体的杉沙就跟大雍关系就一直不好,所以周家也拉不下脸去找他姓顾的借钱,但是上层玩乐造成的赤字,一旦持续三年以上就是个仅凭国内之力填不上的窟窿了,一个不小心他们周家王朝就玩完儿了,大雍想尽快解决这个问题,就只有啃老本——长生。记载长生法的那本《怙悛经》不是在他们手上么,大陆这边消停了这么久,也差不多再出点什么事了。” “等等!你是说那个林宗……” “嗯,只有疯狂的求长生的人不断的往东南岛涌,他们大雍才有生意可做,财富才会又流回国内,虽然是个缓慢的方法,但是恢复经济向来都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大雍现在这个皇帝倒是个明事理的孩子,他派林宗去大陆——其实是不是林宗这个人都没关系,只要有个人出来故意放出目珠的消息,有煽动一些像顾江天这样没有背景,不属于任何一方的独立的人搅乱局势,在大陆在掀起关于长生这方面的风云,就可以让他这个边陲岛国坐收渔利了。” 沉默了好久,钟无射才说道:“这大陆海岛局势错综,亏你拎得清。” 顾莫余习惯性的白了他一眼说:“是你脑子太笨,有空多看《帝国史》。”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是非。 “那难道就这样不管他?”花菜这时已经拿出梳妆盒开始化妆了。 “下次见到他的时候,把他扣下来,听说,周家那位曾经扬言要娶顾行止的公子,现在挺中意他的。”顾莫余笑笑,不知怎么的言语间竟透着一股酸味儿。 钟无射看了花溪语一眼,两人相视一笑,极有默契,顾莫余看着他们眉来眼去的,也没太在意,殊不知竟错过两人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狡黠。 “对了,帮我准备一口棺材,要上好的阴沉木。”顾莫余起身走到屏风后面去换衣服,看样子是要出门的样子。 “棺材?给谁的?” “当然是给我的,别忘了啊,还有花菜,教会的那群钉子还没走,你等会跟我翻窗户出去,我出门了。” 顾莫余挥一挥衣袖,就跨出了大门剩下钟无射和花溪语两个人在风中凌乱。 再看顾行止,自从那日一别之后,就一直在整个教会严密的防护下,整日除了大水跟赵秃子,也再难见第三人。 说到赵秃子,自己什么时候跟那个小痞子一个叫法了,想到顾莫余,顾行止总是想着想着就不自觉的暗笑起来,其实挺机灵的一小少爷,还老是跟自己开些没脸没皮的玩笑,最后那天在船上,他那么做虽说是为了自保,但很大程度上也帮了自己一把。 秃头子气势汹汹而来,摆明了就是要杀鸡儆猴,大概是准备一上来就怒斥自己私自调查疑案,然后随便找个理由把自己押解回京,在关上个几年,让自己充分意识到什么是不能碰的,再看他哪天想起来,把自己放出来吧。 结果没想到一进来就看见那么强刺激的画面,而自己也托他的福,可以完全撇清关系,现在这样应该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只是,如果自己是那只“鸡”,只是那些个“猴”又是谁? 果然还是知道的太少了,顾莫余最后走的时候,看自己的眼神古怪,摸不准是什么意思,而且他那时背后应该是受了伤的,记得自己扶他起来的时候,手一贴上他后背,他整个人都闷哼了一声,后来靠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都能感觉到他后背是湿热湿热的,也不知道伤到他肩膀没。看了自己一眼之后,就觉得他眼神飘到底下去了,底下有什么?底下……顾行止忽然眼皮一跳,像是受到了某种暗示样的,走到帐篷的门帘边,在门帘旁的一个篮子里开始翻自己那天穿的衣服,找到之后,他又开始仔细检查自己的衣服,果不其然,在最里层的衣袋里发现了一张小纸片! “等我告诉你。” 就这么一句话,顾行止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告诉自己什么?但是还不容他细想,外面就想起了脚步声,顾行止不动声色的把衣服放回去,又把纸条压在衣服下,非常淡定的坐回了椅子上,门帘被一下子掀开,外面的风灌进来,一阵凉意,大水大步踱进,还喘着粗气说:“五爷,咱们要先回去了,东南岛来人了。”顾行止有点头疼的想到真是一事未平一事又起,这边目珠还没个结果,那边周家又来了。 顾行止从那篮子衣服里又拿出那张纸条收好,刚刚只听到脚步声,也不知道来人到底是赵秃头还是大水,再加上他今天穿了一件大袖子衣袍,很不好藏东西,就干脆先把纸条丢到篮子还安全些,但现在要走了,这种东西自然不能忘。他收好之后就去找了赵秃头,表明了自己是“军务在身”就带上大水走了,估计是赵秃子也知道这个消息,没怎么阻拦他,就让他走了,他知道,这种时候他是不可能去临安以外的其他地方的。 顾莫余从玲珑醉出来之后,又拐去小巷买了瓶上好的桃花酿,一个人霸占了一条乌篷船,任性的要船家把乌篷给掀开,美其名曰“赏星”。 大研地势特殊,背靠大陆第一大山南山,一条丽江从南山后的盐雪高原千折百回,最后在这巴喀山口切出一条河道穿城而过,犹如一条从天而降的蜿蜒的白练。由于大研,城落山口,颇受山风影响,空气很清新,在加上地势较高,夏日赏星,确是一绝。 顾莫余躺在船上,一只手枕着头一只手搭在酒坛子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桃花酒,觉得甚是糟心!这大研自己来过很多次,但是有几次是真心准备与来人一同在这丽水之上饮茶对酒,乘兴而归的,可惜每次都他娘的有不长眼的来搅局,这一次,还搭上了自己的肩胛后背,虽然是自己弄的。 就这么喝着想着,想着喝着恍恍惚惚间,倒像是回到了之前那个夜晚,自己也是躺在湖边的小路上在那里伤春悲秋,还不小心被顾行止捅了个窟窿……那个淡定脸,现在应该急急的赶往临安吧,啧,真是想看看他着急的样子是个什么表情…… 顾莫余觉得自己的文人风骨绝对是极其有限的,肯定没有继承到母亲的才气,因为自己每次感时伤怀的时间绝对不超过半个小时,就会想到其他的事情上去,比方说现在——他眯着眼像是要睡着的样子,其实心里九转玲珑,脑子飞快的想着一些别的事。 这大陆一个圆,南山就那么南北随意一划,就把整个大陆分成了两半,北方被杉沙在五十多年前打败的夫余的残部寇漫占据,那是个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族,自败给杉沙之后,一直是杉沙的属地,每年要向杉沙献贡,东边杉沙占了将近一半,西边以青藤口上游的赤水河为界,由西自东把剩下那半边大陆分成南北两块。很多年前,整个大陆还是一个国家,那时是大雍帝国的统治,一直到三百多年前,帝国三大贵族因与皇家意见不合,各自领兵叛国,最后三家分国,原来虎踞大陆的帝国贵族也不得不退居东南小岛,以求得苟活。只是这三国贵族都是军人出身,圣哲书没读多少,最后都是以自己盘踞之地的特产命名的,杉沙因为东部海岸线漫长,长满的红杉树,且沙产量高,因此就直接叫杉沙了,无独有偶,垄水因为地处山地,鲜有平原,大诗人吴祁年就曾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可虽然多山,气候还是宜人的,都城滇彝更是“春城”所以多梯田垄,又因山多雨水多,因此叫垄水,着实是个没有任何美感和圣哲指代意义的一个名字。盐雪就更不用说了,地处高原,最大的一个盆地柴旦盆地生产盐,高原常年积雪,得名盐雪。后世与很多太学子都对现下这三国国名表示强烈的鄙视和批判感,常常说着“莽夫之智,不足谋一国之名。” 莽夫之智,确是不足以谋一国之名,但是却足以谋一国! 顾莫余坐起来揉了揉枕酸了的手臂,江面上的风吹来,大而不凛冽,反而让人有一种微醺的感觉。虽说这四个国家在面对教会和公会的时候是一致对外的,但其实他们内部之间矛盾还是很激烈的,大陆三国与东南岛有夺国之仇,杉沙占据整个大陆最富饶的一块土地,自然也是受其他两国的红眼的,每年为了粮食,茶叶,盐,淡水等问题,总有裹头少年白骨青骸无人收,也总有及笄少女远走他乡登高望远云横秦岭家何在。这千百年来,仅是为了这些生存资源的战争就已是如此的不近人情,对长生的执着更那堪人说。 顾莫余买了一把好伞,出城往西南去了,路上只有他一人,散着一头长发,身上一身白素再无他物,牵着匹看上去就营养不良的马,没有酒没有剑,只绑了一个救命的香炉,萧萧索索的走在官道上,模样虽不落魄,但也不会被当成值得打劫的对象。若是这时风再一吹过,就更有那种世外高人身怀绝技,一匹劣马游天下的仙人感,可惜总是天不遂人愿的。世外高人闲游江湖的时候,绝对不会被一堆不明物体给挡住去路! 13.古道西风半死人 此时顾莫余的前方的路上依稀躺了一匹马,他好奇的向前走去,走到一看才发现横在马前面的被马庞大的身躯挡住的还有一个少年,他浑身都是伤,已经奄奄一息了,看到顾莫余来,艰难的挪动身子,像是求一口水,又像是在求救,可是顾莫余哪里有水,他连个盛水的葫芦都没有带。 只是看了那个少年一眼,顾莫余就淡漠的从旁边走了过去,丝毫没有救他的意思,看了太多死亡,他是真心觉得,有的时候死了比活着要好。这个少年,看他身上的衣物也是破烂不堪,那种破不是被人厮打之后撕裂而破,而是破旧,是衣衫褴褛,说明这个少年之前过的生活其实并不好,那匹马也不是他的,因为那个少年的手都没有伸向缰绳那边,若真是情况紧急,他一定会选择骑马逃走,可是看他磨破的鞋子和摸出血泡的脚,明显就是跑了很久之后才有的痕迹,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个少年只是个普通的贫苦人家的孩子罢了,像这种一辈子上不了私塾太学的乡下孩子,永远只能过这种苦日子,遇上战争说不定还会战死他乡,比现在这种死法只差不好,真的还不如就在这里自生自灭,听天由命。 顾莫余不是东学派的圣哲,他更倾向于西学派的观点——人是理性的动物,所以他相信,要是这个少年真的想活下去,他一定会通过他的理性抓住自己这根救命稻草,做出能让他去救他行为,顾莫余走的很慢,他在等。 就在他走过那个少年的一瞬间,他心里一阵失望,果然还是不能抱什么期望啊,这世界上哪儿来这么多能让自己刮目相看的人,这么想着,突然感觉走在后面的右腿突然被一扯,顾莫余差点没摔下去,往后一看,那个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到他脚边,双手抱着他右腿,眼神已经涣散了,嘴上学不停的像是喃喃自语样的说着“救我……” 顾莫余突然就对这个少年来了兴趣,是什么事情然他有这么强的求生欲? 他一把把少年驼到马背上,自己也骑上去,向最近的一个小县城赶去。 少年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看起来很普通的房子里,他花了点时间回想了一下之前的事情,嗯,家里没水了……也没钱了,他们都已经渴了两天了,自己背着叔叔想去河边碰碰运气,这里虽然离青藤口很近,理论上过了青藤口就可以免费喝到撑死,但是所谓“远近”都是很主观的东西,你说很近,骑个马小半天就可以到,但要自己说,那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仅走过去要一整天,青藤口还有士兵把守,因为过了青藤口就不是杉沙了,自己永远都过不去。事实证明,人在困顿的时候是没有任何运气可言的,自己偷了水被发现,被教会的人从丽江边上,一直追到官道,那群神棍也是类似小混混样的存在,因为家里有点背景就被家里人送去教会了,最后自己是在是跑不动,被追上来的白袍逮住,结果就变成这样了,这么说来,自己还隐隐约约的记得,好像有个人路过过那儿,是他救了自己吗…… 顾莫余不知道他醒了,就直接推门进来了,看到那个少年坐起来了,心里倒是惊异于他的恢复能力,才两天就醒了,果然还是年轻啊。 “请问……是你救了我么?” 顾莫余放下手里的汤药,站在床边睥睨着他,脸上没有表情。 “是你自己救了自己,女神只救自救的人。”这话虽然听着像是传道士说的话,但眼前这个少年,的确是让人觉得有救他的价值。 “你叫什么?” “桃木枝。” 这叫个什么人名儿……顾莫余嘴角抽了一下,对穷苦乡下人的起名又有了新的认识。 “可到舞勺之年了?” “到了,年十四。” 顾莫余点点头,嘱咐他趁热把药喝了,就准备出去。桃木枝见他要走,急急忙忙的大喊一声“恩公!”顾莫余一个趔趄没站稳,眼皮儿都跟着跳了跳。 呵,恩公,有朝一日居然有人这么叫他,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众多姓名外号称呼中,这恩公二字居然还有一席之地,当真是世态变幻莫测啊,自己从不是好人,也从没有存下救人不图利的好心。商人商人,经商图利之人,重点不是“商”而是“利”,是时时刻刻都在算计自己的利益得失的人,像“恩公”这样东学派假仁义的词,自己既担不起也不想担。心里虽然感慨了半天,脸上却还是依然不动声色。 “有事?” “呃,也……也没什么,我……我还不知道恩公的名字呢。” 看那桃木枝一脸虔诚的看着自己,俨然把自己当成救世主的样子,顾莫余有点头疼,这编个什么名字好呢……入乡随俗吧。 “你就叫我……余……鱼八斤吧。”乡下人不是总喜欢起一些什么几斤几两的名字么。 桃木枝马上噗通一声就往床上跪,情深意重的喊了一声“八斤先生!” 顾莫余嘴角抽抽了,这正常人,不都应该叫鱼先生么,果然乡下人的思维你别猜啊…… “行了,别跪了,赶紧的把药喝了,去洗个澡再来找我,脏的像个抹布样的。” 桃木枝马上应下,就去喝药了。他们现在在距离青藤口最近的一个小镇,这乡下人起名儿真是又懒又不靠谱,看见离着青藤口近,直接就叫了青藤镇,这穷乡僻壤的,连个像样医生没有一个,最后还是顾莫余这个久病虽没成良医,但好歹也算个医的半吊子,买了药物绷带给他理的伤口。再往西南就是垄水了,一想到垄水那个永远不定时不定量的雨,顾莫余就是一阵头疼,阴雨绵绵的天气总是让自己的肩膀酸的像挂了两个秤砣似的。 漫天黄土尘飞扬,这小小青藤镇虽然在川滇山区,可惜被背风而建,西边海潮湿的风完全吹不到这个干燥的小山坳里,就算有风,也是干燥烧人的焚风,反倒是相距甚远的东边海的风有时能渗一点水汽进来。 顾莫余借了个桶出驿站,往东一眼就能望到小镇的出口,东南角是一口井,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穿着军装倚在旁边的凉棚里小憩,要不是口渴的厉害,顾莫余也许好心一回就不去叨扰守井的老人了,走到井边,顾莫余自己放了桶下去提了一桶水上来,陈旧的转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正好吵醒了老兵,顾莫余一边掏钱,一边往打上来的桶里看了一眼,全是赤黄泥的颜色,这哪里是人喝的水啊! “老伯,这水能喝么,不会坏肚子?” “嗨!娃娃呀,女神只赏赐俺们这里这种水啊,能有什么办法,再说俺们一辈子都喝过来了,你说能喝不能喝!” 顾莫余撇撇嘴,这几年没有先前那些年那么多事情了,总是窝在檀青园养尊处优惯了,这在外餐风露宿的苦都快给忘了。他把水换到自己桶里给了钱就往驿站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发现左边的马厩里多了一匹马,还是一匹他认识的马。 那是徐错的马。 徐错这个人很有点意思,他是公会里的内务领,所谓内务领,其实就是个高级打杂的,哪里有需要,他就去哪里。他本身是彝族人,生的一副阳光少年邻家大哥的外表,平时都挺活泼开朗,为人也热情好客,生意场上却是个鬼才,行事风格诡异狡猾,只是一上谈判桌,不知道要让人家折多少银子才罢休。 顾莫余走到大堂就看到徐错正在柜台边跟别人不知道聊些什么,热闹着呢,他这人还有一大特点就是,无论对方是谁,他总能在一分钟内混熟,然后跟人胡天海地的闲扯,天生的自来熟。 “哎,阿粽,你已经来了啊,怎么这么早?” “有点急事。” “急事?哦,不好意思啊,我朋友来了,下回再聊啊小李!”徐错转过头就跟柜台里的那个人告了别,帮他拎了手上的水桶,一起上楼去了。一推门就看到正在穿衣服的桃木枝,徐错转头看看顾莫余,他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丝毫没有惊讶感,隐约看见少年身上的伤口,他也大概猜到了几分他口中所谓的“急事”是什么了。 “嘿,黄口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儿啊?”徐错笑眯眯的摸着他的头。 “呸!谁是黄口小儿,我今年十四了!”桃木枝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感到莫名其妙,再看看八斤先生只是弹弹身上的灰,就坐在桌子边上,手上拿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云片糕往嘴里送,桃木枝也舔了舔嘴唇,其实他不仅两天没喝水,也差不多算的上是两天没吃东西了,现在醒来,本来不觉什么,但是一看见顾莫余在吃东西,自己也觉得饥饿感袭来。 徐错看着他舔舔嘴唇就知道他是饿了,一下子就从怀里拿出两个大白面馒头递到他面前“饿了吧,看你口水都流出来了。”桃木枝赶紧伸手去擦嘴角,却发现什么都没有,骗子!桃木枝愤怒的抬头望着这个人,徐错却哈哈一笑,伸手揉揉他本来就乱七八糟的头发说:“哎呦,还真信了,阿粽,你哪儿捡的宝?真是嫩啊。” 顾莫余头都没有抬,呷了一口茶“路上。” 徐错仔细打量了一下子这个孩子,模样倒是不错,就是这身子骨有些瘦弱,总的来说还是很普通的,也不知道阿粽看中了他哪一点? 说道模样啊……徐错总觉得这小孩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你叫什么名儿啊?”徐错笑的爽朗,桃木枝看着他,内心里觉得这人还不错,就算自己先前语气不善,他也没有丝毫介意的样子,反而很关心自己。 “桃木枝。” “这个名儿好啊,桃木枝下桃花酿,你是从大研来的?” “我是南山村的……” “南山村?好地方啊,背靠南山临丽江,小子,你挺有福气嘛!” 福气?我有福气么?桃木枝听他这么一说,倒是觉得自己那个破落的小村子顿时都亮堂了几分,原来我们南山村这么出名,这么美啊,一定是自己平时都被叔叔打得太惨,都没注意到自己的村子这么漂亮啊。 顾莫余在旁边冷哼了一声,南山村?别说去了,那地方就连听都没听说过,只不过是边境的一个小村子罢了,他徐错公会的事都忙不过来,怎么可能知道这南山村,交流的手段罢了。 “八斤先生!” 耳边响起了一个有囧囧有神的称呼,八斤……先生?哦对了,就是桃木枝叫自己的名儿啊,不行,这得纠正一下,现在徐错听见还好,要是给钟疯子和花菜听见,还不给笑疯了,或者是给李大水顾行止听见,怕是会被嘲笑一辈子吧。 一辈子?顾莫余被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怎么就会想到一辈子呢。 “八斤……先生?小木枝你叫……他?”徐错手一指,就看见桃木枝点头,徐错突然就觉得这个世界幻虚了,在他众多外号别名中,他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具有乡土气息的名字,一下子就笑的抽的喘不过气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八斤,阿粽,这名儿多衬你啊,哎呦妈呀笑死了,不行了……”徐错笑的都蹲下去了,顾莫余站起来踹了他一脚“笑什么笑!”然后又走到桃木枝跟前说“桃子啊,以后记得叫我鱼先生就好。” 桃木枝听话的点点头“知道了,八……呃鱼先生。” “乖啊。” 徐错笑了好久才爬起来说:“八斤先生,你上哪儿找的这么个宝啊,你这是要另寻新欢,抛弃你家阿止了么。” 怎么可能,顾莫余心想。丝毫没有发现这句话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小木枝接下来想去哪?要回南山村吗?我送你?”徐错干净的脸上洋溢着阳光的笑容,桃木枝看的有点眼花,一下子都忘了回答,直到徐错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才回过神来,一时间也有点犹豫,那个家……说实在的,真的是不想再回去了。自己父母去的早,叔叔养自己就像是样了一条能做事的狗一样,稍微做错一点事非打即骂。 可是不回去,自己又能去哪儿呢? 也许桃木枝自己都没有想到,即使是再差的亲戚,在人的观念中依然是自己的血缘之亲,平时再恨,到了生死关头还是会有恻隐之心,现在若是不回去,就等于间接杀死了自己的叔叔一家,但是桃木枝也能感觉到,这里站着的两个人,如果不抓住他们,自己一定会在那个荒村里度过余生,永远也出不来,他很犹豫。 “我有事要赶时间,没有置什么行头才让徐错送过来,你若是不想回去又放心不下,可以要徐错跟你一起回去,至于出来以后你想去哪,随你的便。”顾莫余又喝了一口茶,就起身来把一块云片糕送到他手上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你会犹豫很正常,只是你必须要明白,什么叫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说完就转头跟徐错说:“我这就走了,你等会跟周维礼带个口信儿,要他再帮我把东南岛教会的财政状况理个表出来,送到檀青园就行。” 说罢就走了,徐错看着他的背影大喊了一声“小心南蛮子!”顾莫余扬扬手表示知道了,就提着行李往马厩走去。 顾莫余的确是在赶时间,他要去一趟滇彝和青海,然后在周家使臣离开临安之前赶回去。这的确是个艰巨的任务。 此时顾莫余的前方的路上依稀躺了一匹马,他好奇的向前走去,走到一看才发现横在马前面的被马庞大的身躯挡住的还有一个少年,他浑身都是伤,已经奄奄一息了,看到顾莫余来,艰难的挪动身子,像是求一口水,又像是在求救,可是顾莫余哪里有水,他连个盛水的葫芦都没有带。 只是看了那个少年一眼,顾莫余就淡漠的从旁边走了过去,丝毫没有救他的意思,看了太多死亡,他是真心觉得,有的时候死了比活着要好。这个少年,看他身上的衣物也是破烂不堪,那种破不是被人厮打之后撕裂而破,而是破旧,是衣衫褴褛,说明这个少年之前过的生活其实并不好,那匹马也不是他的,因为那个少年的手都没有伸向缰绳那边,若真是情况紧急,他一定会选择骑马逃走,可是看他磨破的鞋子和摸出血泡的脚,明显就是跑了很久之后才有的痕迹,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个少年只是个普通的贫苦人家的孩子罢了,像这种一辈子上不了私塾太学的乡下孩子,永远只能过这种苦日子,遇上战争说不定还会战死他乡,比现在这种死法只差不好,真的还不如就在这里自生自灭,听天由命。 顾莫余不是东学派的圣哲,他更倾向于西学派的观点——人是理性的动物,所以他相信,要是这个少年真的想活下去,他一定会通过他的理性抓住自己这根救命稻草,做出能让他去救他行为,顾莫余走的很慢,他在等。 就在他走过那个少年的一瞬间,他心里一阵失望,果然还是不能抱什么期望啊,这世界上哪儿来这么多能让自己刮目相看的人,这么想着,突然感觉走在后面的右腿突然被一扯,顾莫余差点没摔下去,往后一看,那个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到他脚边,双手抱着他右腿,眼神已经涣散了,嘴上学不停的像是喃喃自语样的说着“救我……” 顾莫余突然就对这个少年来了兴趣,是什么事情然他有这么强的求生欲? 他一把把少年驼到马背上,自己也骑上去,向最近的一个小县城赶去。 少年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看起来很普通的房子里,他花了点时间回想了一下之前的事情,嗯,家里没水了……也没钱了,他们都已经渴了两天了,自己背着叔叔想去河边碰碰运气,这里虽然离青藤口很近,理论上过了青藤口就可以免费喝到撑死,但是所谓“远近”都是很主观的东西,你说很近,骑个马小半天就可以到,但要自己说,那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仅走过去要一整天,青藤口还有士兵把守,因为过了青藤口就不是杉沙了,自己永远都过不去。事实证明,人在困顿的时候是没有任何运气可言的,自己偷了水被发现,被教会的人从丽江边上,一直追到官道,那群神棍也是类似小混混样的存在,因为家里有点背景就被家里人送去教会了,最后自己是在是跑不动,被追上来的白袍逮住,结果就变成这样了,这么说来,自己还隐隐约约的记得,好像有个人路过过那儿,是他救了自己吗…… 顾莫余不知道他醒了,就直接推门进来了,看到那个少年坐起来了,心里倒是惊异于他的恢复能力,才两天就醒了,果然还是年轻啊。 “请问……是你救了我么?” 顾莫余放下手里的汤药,站在床边睥睨着他,脸上没有表情。 “是你自己救了自己,女神只救自救的人。”这话虽然听着像是传道士说的话,但眼前这个少年,的确是让人觉得有救他的价值。 “你叫什么?” “桃木枝。” 这叫个什么人名儿……顾莫余嘴角抽了一下,对穷苦乡下人的起名又有了新的认识。 “可到舞勺之年了?” “到了,年十四。” 顾莫余点点头,嘱咐他趁热把药喝了,就准备出去。桃木枝见他要走,急急忙忙的大喊一声“恩公!”顾莫余一个趔趄没站稳,眼皮儿都跟着跳了跳。 呵,恩公,有朝一日居然有人这么叫他,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众多姓名外号称呼中,这恩公二字居然还有一席之地,当真是世态变幻莫测啊,自己从不是好人,也从没有存下救人不图利的好心。商人商人,经商图利之人,重点不是“商”而是“利”,是时时刻刻都在算计自己的利益得失的人,像“恩公”这样东学派假仁义的词,自己既担不起也不想担。心里虽然感慨了半天,脸上却还是依然不动声色。 “有事?” “呃,也……也没什么,我……我还不知道恩公的名字呢。” 看那桃木枝一脸虔诚的看着自己,俨然把自己当成救世主的样子,顾莫余有点头疼,这编个什么名字好呢……入乡随俗吧。 “你就叫我……余……鱼八斤吧。”乡下人不是总喜欢起一些什么几斤几两的名字么。 桃木枝马上噗通一声就往床上跪,情深意重的喊了一声“八斤先生!” 顾莫余嘴角抽抽了,这正常人,不都应该叫鱼先生么,果然乡下人的思维你别猜啊…… “行了,别跪了,赶紧的把药喝了,去洗个澡再来找我,脏的像个抹布样的。” 桃木枝马上应下,就去喝药了。他们现在在距离青藤口最近的一个小镇,这乡下人起名儿真是又懒又不靠谱,看见离着青藤口近,直接就叫了青藤镇,这穷乡僻壤的,连个像样医生没有一个,最后还是顾莫余这个久病虽没成良医,但好歹也算个医的半吊子,买了药物绷带给他理的伤口。再往西南就是垄水了,一想到垄水那个永远不定时不定量的雨,顾莫余就是一阵头疼,阴雨绵绵的天气总是让自己的肩膀酸的像挂了两个秤砣似的。 漫天黄土尘飞扬,这小小青藤镇虽然在川滇山区,可惜被背风而建,西边海潮湿的风完全吹不到这个干燥的小山坳里,就算有风,也是干燥烧人的焚风,反倒是相距甚远的东边海的风有时能渗一点水汽进来。 顾莫余借了个桶出驿站,往东一眼就能望到小镇的出口,东南角是一口井,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穿着军装倚在旁边的凉棚里小憩,要不是口渴的厉害,顾莫余也许好心一回就不去叨扰守井的老人了,走到井边,顾莫余自己放了桶下去提了一桶水上来,陈旧的转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正好吵醒了老兵,顾莫余一边掏钱,一边往打上来的桶里看了一眼,全是赤黄泥的颜色,这哪里是人喝的水啊! “老伯,这水能喝么,不会坏肚子?” “嗨!娃娃呀,女神只赏赐俺们这里这种水啊,能有什么办法,再说俺们一辈子都喝过来了,你说能喝不能喝!” 顾莫余撇撇嘴,这几年没有先前那些年那么多事情了,总是窝在檀青园养尊处优惯了,这在外餐风露宿的苦都快给忘了。他把水换到自己桶里给了钱就往驿站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发现左边的马厩里多了一匹马,还是一匹他认识的马。 那是徐错的马。 徐错这个人很有点意思,他是公会里的内务领,所谓内务领,其实就是个高级打杂的,哪里有需要,他就去哪里。他本身是彝族人,生的一副阳光少年邻家大哥的外表,平时都挺活泼开朗,为人也热情好客,生意场上却是个鬼才,行事风格诡异狡猾,只是一上谈判桌,不知道要让人家折多少银子才罢休。 顾莫余走到大堂就看到徐错正在柜台边跟别人不知道聊些什么,热闹着呢,他这人还有一大特点就是,无论对方是谁,他总能在一分钟内混熟,然后跟人胡天海地的闲扯,天生的自来熟。 “哎,阿粽,你已经来了啊,怎么这么早?” “有点急事。” “急事?哦,不好意思啊,我朋友来了,下回再聊啊小李!”徐错转过头就跟柜台里的那个人告了别,帮他拎了手上的水桶,一起上楼去了。一推门就看到正在穿衣服的桃木枝,徐错转头看看顾莫余,他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丝毫没有惊讶感,隐约看见少年身上的伤口,他也大概猜到了几分他口中所谓的“急事”是什么了。 “嘿,黄口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儿啊?”徐错笑眯眯的摸着他的头。 “呸!谁是黄口小儿,我今年十四了!”桃木枝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感到莫名其妙,再看看八斤先生只是弹弹身上的灰,就坐在桌子边上,手上拿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云片糕往嘴里送,桃木枝也舔了舔嘴唇,其实他不仅两天没喝水,也差不多算的上是两天没吃东西了,现在醒来,本来不觉什么,但是一看见顾莫余在吃东西,自己也觉得饥饿感袭来。 徐错看着他舔舔嘴唇就知道他是饿了,一下子就从怀里拿出两个大白面馒头递到他面前“饿了吧,看你口水都流出来了。”桃木枝赶紧伸手去擦嘴角,却发现什么都没有,骗子!桃木枝愤怒的抬头望着这个人,徐错却哈哈一笑,伸手揉揉他本来就乱七八糟的头发说:“哎呦,还真信了,阿粽,你哪儿捡的宝?真是嫩啊。” 顾莫余头都没有抬,呷了一口茶“路上。” 徐错仔细打量了一下子这个孩子,模样倒是不错,就是这身子骨有些瘦弱,总的来说还是很普通的,也不知道阿粽看中了他哪一点? 说道模样啊……徐错总觉得这小孩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你叫什么名儿啊?”徐错笑的爽朗,桃木枝看着他,内心里觉得这人还不错,就算自己先前语气不善,他也没有丝毫介意的样子,反而很关心自己。 “桃木枝。” “这个名儿好啊,桃木枝下桃花酿,你是从大研来的?” “我是南山村的……” “南山村?好地方啊,背靠南山临丽江,小子,你挺有福气嘛!” 福气?我有福气么?桃木枝听他这么一说,倒是觉得自己那个破落的小村子顿时都亮堂了几分,原来我们南山村这么出名,这么美啊,一定是自己平时都被叔叔打得太惨,都没注意到自己的村子这么漂亮啊。 顾莫余在旁边冷哼了一声,南山村?别说去了,那地方就连听都没听说过,只不过是边境的一个小村子罢了,他徐错公会的事都忙不过来,怎么可能知道这南山村,交流的手段罢了。 “八斤先生!” 耳边响起了一个有囧囧有神的称呼,八斤……先生?哦对了,就是桃木枝叫自己的名儿啊,不行,这得纠正一下,现在徐错听见还好,要是给钟疯子和花菜听见,还不给笑疯了,或者是给李大水顾行止听见,怕是会被嘲笑一辈子吧。 一辈子?顾莫余被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怎么就会想到一辈子呢。 “八斤……先生?小木枝你叫……他?”徐错手一指,就看见桃木枝点头,徐错突然就觉得这个世界幻虚了,在他众多外号别名中,他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具有乡土气息的名字,一下子就笑的抽的喘不过气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八斤,阿粽,这名儿多衬你啊,哎呦妈呀笑死了,不行了……”徐错笑的都蹲下去了,顾莫余站起来踹了他一脚“笑什么笑!”然后又走到桃木枝跟前说“桃子啊,以后记得叫我鱼先生就好。” 桃木枝听话的点点头“知道了,八……呃鱼先生。” “乖啊。” 徐错笑了好久才爬起来说:“八斤先生,你上哪儿找的这么个宝啊,你这是要另寻新欢,抛弃你家阿止了么。” 怎么可能,顾莫余心想。丝毫没有发现这句话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小木枝接下来想去哪?要回南山村吗?我送你?”徐错干净的脸上洋溢着阳光的笑容,桃木枝看的有点眼花,一下子都忘了回答,直到徐错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才回过神来,一时间也有点犹豫,那个家……说实在的,真的是不想再回去了。自己父母去的早,叔叔养自己就像是样了一条能做事的狗一样,稍微做错一点事非打即骂。 可是不回去,自己又能去哪儿呢? 也许桃木枝自己都没有想到,即使是再差的亲戚,在人的观念中依然是自己的血缘之亲,平时再恨,到了生死关头还是会有恻隐之心,现在若是不回去,就等于间接杀死了自己的叔叔一家,但是桃木枝也能感觉到,这里站着的两个人,如果不抓住他们,自己一定会在那个荒村里度过余生,永远也出不来,他很犹豫。 “我有事要赶时间,没有置什么行头才让徐错送过来,你若是不想回去又放心不下,可以要徐错跟你一起回去,至于出来以后你想去哪,随你的便。”顾莫余又喝了一口茶,就起身来把一块云片糕送到他手上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你会犹豫很正常,只是你必须要明白,什么叫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说完就转头跟徐错说:“我这就走了,你等会跟周维礼带个口信儿,要他再帮我把东南岛教会的财政状况理个表出来,送到檀青园就行。” 说罢就走了,徐错看着他的背影大喊了一声“小心南蛮子!”顾莫余扬扬手表示知道了,就提着行李往马厩走去。 顾莫余的确是在赶时间,他要去一趟滇彝和青海,然后在周家使臣离开临安之前赶回去。这的确是个艰巨的任务。 14.滇彝路不好走 垄水的都城滇彝在大陆西南的滇黔高原上,这西南角的一块陆地像是新生婴儿没长开的脸一样,皱巴巴的,山与川都叠在了一起。养育了整个南方的赤水河,在这里激流险滩不断,虎跳峡将整个赤水河来了个硬生生的逆转,把这条大河往北引去。这里山路崎岖,峰回路转,水路激险,几不能行,山河相间,纵列分布,当真就如吴祈年所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过了眼前这一座哈巴雪山才能到滇彝,顾莫余有点心烦,虽然路上的时间是必须,但是他总觉得在路上花的时间其实大部分都浪费掉了,要不是这古西川风景绝美,怕是他现在都要仰天长啸了,可虽说这古西蜀名山大川倍出,这气候可着实不怎么样,从他一进川道,手上的伞就没收起过,因为在这川地,你永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下雨,这儿的下雨模式就是——想下就下,下的痛快。下雨前的毫无征兆和一下雨几秒钟就能变成泼水的趋势就是这雨最大的特点了,还在这种雨下的时间不长,一般也就持续几分钟,然后你要是再看天会发现,他又出太阳了! 走了好几天,顾莫余觉得自己已经累得像条狗样的了,站在滇彝的城门口恨不得直接在地上一路打滚滚到公会去,若说从大研出来的时候还有那么几分仙风道骨落魄家的感觉,现在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叫花子了啊!进城的时候都被人家卫兵大哥拦着盘问了半天!可是顾莫余一点也不意外,因为他每次入川去滇彝的时候,到城门口必然这一副死人样,有的时候宗千人还会有点良心的派个人来城门口接接他,要是忙起来,比方现在这个季节,那就是完全不闻不问了,除非自己死在城门口,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的,都请您自行走到公会去。 宗千人是滇彝这边公会的一个执行官,由于滇彝地处滇黔高原,对外交通不便,消息相对闭塞,但滇彝的出货量又是一笔很大的数字,所以在垄水这边的公会除了公会长韩偦,还下设四个执行官,主要还是管理垄水的茶叶出产量。 垄水是产茶大国,整个大陆上每年市面上的茶叶有差不多六七成都是垄水所出,现在是四月中旬,正是种夏茶的时候,这种时候,宗千人是肯定顾不上自己的。 顾莫余拖着最后一口气,总算是走到公会了,推门进去,却发现只有一个伙计坐台,上前询问后才知道,原来在后面小雪山的茶园不知怎么的烧了起来,宗千人带着伙计去看情况了,顾莫余也顾不了那么多,往桌子上一趴就软成了一滩泥,没出多久,就这么睡着了。 可怜那伙计什么都没问着,就看见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左右不是,正准备硬着头皮气把他叫醒,忽然看在他手上就拎了一件行李,其他的都在外面的马身上驮着,伙计忽然就想起来前几天宗老大跟自己说的,要是有个带着香炉的年轻人半死不活的来了,就好好招待。那伙计解开包袱,里面果然是一只香炉,无奈之下,只好叫人帮忙给抬到屋里去了。 等宗千人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顾莫余自然也是一觉睡到那个时候了,只是还没等他睁眼,门就被一脚踢开,顾莫余揉揉眼睛开始严重反省自己,是自己驭下无方么,这一个个进来就从没想过敲门? 问世间敲门何物,直教人泪流满面啊。 “哟,您来了啊,来来来来,先吃饭啊吃饭。”宗千人风风火火的闯进来,拉了顾莫余就往大厅里走,他知道顾莫余这会儿肯定已经是前胸贴后背了,就赶紧的,先把这尊大佛填饱。 “啊……走不动了。”顾莫余刚挣了眼,还没睡醒,哪里想动,死皮赖脸的抱着枕头不走。 “别,您还这儿杠上了,先告诉你啊,我可不是你家阿止,现在忙着呢,没空搭理你,你好自为之啊。” 顾莫余一个翻身把脸从枕头里露出来“我就奇怪了,怎么自我从大研出来,你们一个个都不停的跟我提顾行止。” 宗千人笑的一脸的八卦感说:“你说你俩,亲也亲了,衣服也脱了,还在大主教面前公证过,有啥不好意思的。” 顾莫余嘴角抽抽了一下“敢情你们的情报网,就专用在挖我八卦上了?” 他虽然没说,但是他知道,自己带着一个教会的白袍一身伤回玲珑醉,花菜他们怎么可能会不去查?只是这一查,怕是自己在船上扒顾行止衣服装小倌的事他们都知道了。再加上公会是一个大整体,内部有一套自己传达消息的独立系统,效率高且快,这事儿,怕是连带着自己跟他一起来大研的路上的那些事一起都被挖出来了,传遍各大公会了吧。 “挖挖八卦也没什么不好嘛,我可不希望我每天听得的消息都是什么茶园着火了啊,茶叶减产了之类的,那才是真的听的想哭吧!” 哟,这还有理儿了!“所以?你们就拿我开涮?” “别这样阿粽,你是公会的头儿,但是这大陆这么大,公会又这么多,你还这么懒,大家几年难得听见你一个消息,这好不容易有点消息,当然要一起分享了啊。” 公会的头儿……啊 估计顾行止永远都想不到,那个整天懒得抽筋,言语轻佻且玩心重的顾莫余会是这个纵横大陆商界的公会背后的老板。 公会这个大组织,一手把持着大陆三国外加一个东南岛的全局经济走势,只是这么多年来,他背后的老板一直无人知晓,明面上把持事务的不是哪一个人,是各大地区的区域公会长,重大事件都是他们共同协商决定。但是在皇室和教会之间流传着另一种说法,就是他们都听命于某一个人,却一直无人知晓那个人是谁。 大陆商业公会。自1370年创立,至今已经过去六十一年了,但是就是这短短的六十一年间,一跃成为大陆第一大经济组。他们什么生意都做,只要是有利可图的事,公会都会插上一手,并凭借自己组织强大的财力拉对方下马,然后在不断的扩张中整合整个行当的秩序,打上自己的烙印,在那个经济并不发达的六十一年间就吞并大部分行业,并渐渐从各大皇室中抢得对一些行业的控制权,其实力直接能和大陆上最古老的两个组织——教会与皇家对抗,而就在公会迅速崛起的过程中,其对教、皇双方的态度却一直不明确,作为第三方力量,公会一直游离在双方的《怙悛经》之争之外。除了商品的买卖之外,还贩卖各种关于目珠、《怙悛经》之类的关于长生秘密的情报,是一支不容小觑的中立力量 “哎,说说呗,你跟顾家那个小子。”宗千人很没有节操的笑着靠过来,只是他一个一米八几的大老爷们,像个待字闺中的姑娘一样扭扭妮妮的靠过来,想想就让人一阵恶寒,顾莫余干脆把脸转过去不看他。 “这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路上找个伴吗,我说,我们可有三个人,那天晚上我也扒了李大水的衣服,你们怎么不说他,还有,我来滇彝的路上,顺手捞起来的那个叫桃木枝的小子,我还帮他换过全身的衣服,你们怎就偏生盯着顾行止?” “李大水那傻大个肯定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啊,这长眼睛的都看的出来,那个毛头小子实在太小了,你看,只有顾行止跟你年龄相当,你还挺喜欢他的样子。” 顾莫余一直莫不清楚别人口中类似“挺喜欢的样子”或者是“看你就喜欢他”的样子是一种什么样子,怎么能只通过一个表情,就看出来别人的心思对另一个人是欢喜还是厌恶。 “头儿,你该不会是害羞了吧,你真心的喜欢他啊?” “宗千人!人家说十人者曰豪,百人者曰杰,千人者曰俊,你这哪里是驭千人者的俊才,你明明就是集千人八卦于一身的一代宗师啊。” “切,不愿意说就算了,谁没点个闺房秘史的,是吧!” 顾莫余内心里一阵咆哮,闺你祖宗啊!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曲解别人的话啊! “好好,不说不说,那正事,正事总可以说吧,你到底准备要干嘛。” “我?回应一下他们提了好几年的那个提案吧。” “你要跟皇家合作?” “我有说?” “阿粽,你也太狡猾了,人家一把年纪的老头子了,好不容易盼到你现身了,居然还是个这么暧昧不明的态度,你让他们一把老骨头情何以堪。” “活该。” 宗千人其实没有听懂他那一句活该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也不太在意,顾莫余要做的事情,他们作为手下打工的,一向听好吩咐去做事就够了,他也从不多问,他知道,知道太多不是好事。他顾莫余就知道的够多,所以每次艰难的决定都是他去做,痛苦也是他去承受,这便是代价。 “你让韩偦明天来找我。” “好。” 宗千人应了一声就离开了,屋子里一下子就冷清下来,但是顾莫余到也不在意。一个人的日子他过的太久了,久到多一个人出来他都不习惯了。靠在床边发呆,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顾行止,也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看自己的,他现在……应该还在回临安的路上吧,哎,早点想到川路那么难走,当时就应该在留给他的那个条子上再加一句,要他帮忙把大雍的使臣周匄多留在临安一段时间的…… 靠,老子本来还准备跟来他来个潇洒的告别的,居然就这么狼狈的走了,临行前还连衣服都没有理好,他该不会真以为老子本来就是干那一行的吧! 顾莫余干脆信马由缰,任由自己的思维走到哪儿算哪儿,不知不觉中竟然完全被顾行止这个人给带走了,一想着他的事就完全停不下来,大有能一直想到地老天荒的趋势,好在他的精神太差,明显撑不到那个时候,想着想着就昏昏睡去了。 第二天顾莫余是被一块温热的毛巾和一个怯生生的声音给唤醒的,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人心都往下一沉,因为眼前的这个用热毛巾给他擦脸的人正是桃木枝同学,顾莫余有点悲凉的想,难道自己到滇彝是一场梦?实际上还没有走过西川?一想到还要走川路,他顿时相死的心都有了,一直到桃木枝朝门边唤了一声大人,顾莫余才看清那是韩偦走进来了,再仔细看看周围,确是滇彝的公会无误,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你这几年倒是越发生的懒惰了,虽说川路难走,也不至于累到想死吧。”韩偦瞥了一眼桃木枝,凉凉的说。 “小爷我长居平原,唯一走过的崎岖一点的路就是檀青园子门口的小路,哪能跟这难于上青天的蜀道相比。”说完又看向桃木枝说“你怎么来了。” 桃木枝回村子之后给叔叔送了点水和食物,但是叔叔果然不让自己走,桃木枝本来也很犹豫的,但是每次想留下来的时候,总会想起顾莫余的那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留下来,面朝黄土背朝天,耕田放牛一辈子,不可能会再有第二次这么好的机会了。离开,未知人未知世界,不求显达,不至无知。这么了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最后他还是决定走,虽不知为何,但他总觉得那位鱼先生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回去给叔叔他们送了点吃喝用度,就出来了,徐先生说我可以去临安等你,但是我想来找你,他把我送过国界,只告诉我你去滇彝,就走了。” “你一个人走的川路?” “是啊,虽然有点难走,但也不至于走不到,我还怕,我到的时候你又走了,连夜赶了好几天路。” 顾莫余这时眼睛瞪得大大的,西川之路素有天险之称,白天赶路都很勉强,更别提晚上虎啸猿啼,悲戚之声叫人听了都心里发寒,再加上这川地多云雾,晚上路都很难看清,一脚踏空就是万丈深渊,这小子……真的是走的自己走的那条川路么,他其实走的是地下密道来的吧! “听见没,一个小孩子都比你强。”韩偦依旧一副“你弱爆了”的表情。顾莫余难得的被憋的没话说,看着桃木枝健壮的小身板,觉得自己现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你想怎么办?”韩偦没有跟他继续那个话题,而是选择了直奔主题,因为垄水今年算是摊上了个大事儿。 今年有什么不同?今年垄水三月份的时候赤水河上游凌汛来袭,虎跳峡东边的那一小段自南向北流的河段上,大量浮冰堵住了下游河道,两岸的梯田被冲毁的不胜其数,导致今年的春茶严重减产,而后期整理土地又延误了一些夏茶的播种时间,整个春夏两季茶的产量都严重受损,市面上现在就连最便宜的普洱茶都要七十两,如此下去,明年会有更多的闲农涌向茶园,那么如果明年是风调雨顺,那么茶叶产量肯定会急速上升,而公会为了稳定市场,势必要囤积很大一部分茶叶,这将是很大一笔开销,这是还是单从垄水方面看,而杉沙的茶农今年的茶叶也会涨价,如果杉沙那边市场过热,明年的茶产量肯定还会更高,那就真是在茶商界的一次大洗牌了。 眼下最好的方法就是要垄水皇室放宽公会应交的数量,多投放一点茶面向市场,尽量减少产量不足带来的价格波动,稳定整个茶叶市场。但是垄水皇室那帮南蛮子就是咬着上税的固定数量不放,韩偦为此还差点跟户部的大臣翻脸了。 “怎么办?直接找赵云胤。” “然后?” “哼,还有什么然后,好言相劝他要是不听那还客气什么,小爷现在赶时间,可没空陪他在这穷乡僻壤耗着。” 穷乡僻壤……这财大气粗到能把天下“春城”说成是穷乡僻壤的,也就眼下这一位了吧。 垄水的都城滇彝在大陆西南的滇黔高原上,这西南角的一块陆地像是新生婴儿没长开的脸一样,皱巴巴的,山与川都叠在了一起。养育了整个南方的赤水河,在这里激流险滩不断,虎跳峡将整个赤水河来了个硬生生的逆转,把这条大河往北引去。这里山路崎岖,峰回路转,水路激险,几不能行,山河相间,纵列分布,当真就如吴祈年所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过了眼前这一座哈巴雪山才能到滇彝,顾莫余有点心烦,虽然路上的时间是必须,但是他总觉得在路上花的时间其实大部分都浪费掉了,要不是这古西川风景绝美,怕是他现在都要仰天长啸了,可虽说这古西蜀名山大川倍出,这气候可着实不怎么样,从他一进川道,手上的伞就没收起过,因为在这川地,你永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下雨,这儿的下雨模式就是——想下就下,下的痛快。下雨前的毫无征兆和一下雨几秒钟就能变成泼水的趋势就是这雨最大的特点了,还在这种雨下的时间不长,一般也就持续几分钟,然后你要是再看天会发现,他又出太阳了! 走了好几天,顾莫余觉得自己已经累得像条狗样的了,站在滇彝的城门口恨不得直接在地上一路打滚滚到公会去,若说从大研出来的时候还有那么几分仙风道骨落魄家的感觉,现在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叫花子了啊!进城的时候都被人家卫兵大哥拦着盘问了半天!可是顾莫余一点也不意外,因为他每次入川去滇彝的时候,到城门口必然这一副死人样,有的时候宗千人还会有点良心的派个人来城门口接接他,要是忙起来,比方现在这个季节,那就是完全不闻不问了,除非自己死在城门口,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的,都请您自行走到公会去。 宗千人是滇彝这边公会的一个执行官,由于滇彝地处滇黔高原,对外交通不便,消息相对闭塞,但滇彝的出货量又是一笔很大的数字,所以在垄水这边的公会除了公会长韩偦,还下设四个执行官,主要还是管理垄水的茶叶出产量。 垄水是产茶大国,整个大陆上每年市面上的茶叶有差不多六七成都是垄水所出,现在是四月中旬,正是种夏茶的时候,这种时候,宗千人是肯定顾不上自己的。 顾莫余拖着最后一口气,总算是走到公会了,推门进去,却发现只有一个伙计坐台,上前询问后才知道,原来在后面小雪山的茶园不知怎么的烧了起来,宗千人带着伙计去看情况了,顾莫余也顾不了那么多,往桌子上一趴就软成了一滩泥,没出多久,就这么睡着了。 可怜那伙计什么都没问着,就看见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左右不是,正准备硬着头皮气把他叫醒,忽然看在他手上就拎了一件行李,其他的都在外面的马身上驮着,伙计忽然就想起来前几天宗老大跟自己说的,要是有个带着香炉的年轻人半死不活的来了,就好好招待。那伙计解开包袱,里面果然是一只香炉,无奈之下,只好叫人帮忙给抬到屋里去了。 等宗千人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顾莫余自然也是一觉睡到那个时候了,只是还没等他睁眼,门就被一脚踢开,顾莫余揉揉眼睛开始严重反省自己,是自己驭下无方么,这一个个进来就从没想过敲门? 问世间敲门何物,直教人泪流满面啊。 “哟,您来了啊,来来来来,先吃饭啊吃饭。”宗千人风风火火的闯进来,拉了顾莫余就往大厅里走,他知道顾莫余这会儿肯定已经是前胸贴后背了,就赶紧的,先把这尊大佛填饱。 “啊……走不动了。”顾莫余刚挣了眼,还没睡醒,哪里想动,死皮赖脸的抱着枕头不走。 “别,您还这儿杠上了,先告诉你啊,我可不是你家阿止,现在忙着呢,没空搭理你,你好自为之啊。” 顾莫余一个翻身把脸从枕头里露出来“我就奇怪了,怎么自我从大研出来,你们一个个都不停的跟我提顾行止。” 宗千人笑的一脸的八卦感说:“你说你俩,亲也亲了,衣服也脱了,还在大主教面前公证过,有啥不好意思的。” 顾莫余嘴角抽抽了一下“敢情你们的情报网,就专用在挖我八卦上了?” 他虽然没说,但是他知道,自己带着一个教会的白袍一身伤回玲珑醉,花菜他们怎么可能会不去查?只是这一查,怕是自己在船上扒顾行止衣服装小倌的事他们都知道了。再加上公会是一个大整体,内部有一套自己传达消息的独立系统,效率高且快,这事儿,怕是连带着自己跟他一起来大研的路上的那些事一起都被挖出来了,传遍各大公会了吧。 “挖挖八卦也没什么不好嘛,我可不希望我每天听得的消息都是什么茶园着火了啊,茶叶减产了之类的,那才是真的听的想哭吧!” 哟,这还有理儿了!“所以?你们就拿我开涮?” “别这样阿粽,你是公会的头儿,但是这大陆这么大,公会又这么多,你还这么懒,大家几年难得听见你一个消息,这好不容易有点消息,当然要一起分享了啊。” 公会的头儿……啊 估计顾行止永远都想不到,那个整天懒得抽筋,言语轻佻且玩心重的顾莫余会是这个纵横大陆商界的公会背后的老板。 公会这个大组织,一手把持着大陆三国外加一个东南岛的全局经济走势,只是这么多年来,他背后的老板一直无人知晓,明面上把持事务的不是哪一个人,是各大地区的区域公会长,重大事件都是他们共同协商决定。但是在皇室和教会之间流传着另一种说法,就是他们都听命于某一个人,却一直无人知晓那个人是谁。 大陆商业公会。自1370年创立,至今已经过去六十一年了,但是就是这短短的六十一年间,一跃成为大陆第一大经济组。他们什么生意都做,只要是有利可图的事,公会都会插上一手,并凭借自己组织强大的财力拉对方下马,然后在不断的扩张中整合整个行当的秩序,打上自己的烙印,在那个经济并不发达的六十一年间就吞并大部分行业,并渐渐从各大皇室中抢得对一些行业的控制权,其实力直接能和大陆上最古老的两个组织——教会与皇家对抗,而就在公会迅速崛起的过程中,其对教、皇双方的态度却一直不明确,作为第三方力量,公会一直游离在双方的《怙悛经》之争之外。除了商品的买卖之外,还贩卖各种关于目珠、《怙悛经》之类的关于长生秘密的情报,是一支不容小觑的中立力量 “哎,说说呗,你跟顾家那个小子。”宗千人很没有节操的笑着靠过来,只是他一个一米八几的大老爷们,像个待字闺中的姑娘一样扭扭妮妮的靠过来,想想就让人一阵恶寒,顾莫余干脆把脸转过去不看他。 “这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路上找个伴吗,我说,我们可有三个人,那天晚上我也扒了李大水的衣服,你们怎么不说他,还有,我来滇彝的路上,顺手捞起来的那个叫桃木枝的小子,我还帮他换过全身的衣服,你们怎就偏生盯着顾行止?” “李大水那傻大个肯定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啊,这长眼睛的都看的出来,那个毛头小子实在太小了,你看,只有顾行止跟你年龄相当,你还挺喜欢他的样子。” 顾莫余一直莫不清楚别人口中类似“挺喜欢的样子”或者是“看你就喜欢他”的样子是一种什么样子,怎么能只通过一个表情,就看出来别人的心思对另一个人是欢喜还是厌恶。 “头儿,你该不会是害羞了吧,你真心的喜欢他啊?” “宗千人!人家说十人者曰豪,百人者曰杰,千人者曰俊,你这哪里是驭千人者的俊才,你明明就是集千人八卦于一身的一代宗师啊。” “切,不愿意说就算了,谁没点个闺房秘史的,是吧!” 顾莫余内心里一阵咆哮,闺你祖宗啊!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曲解别人的话啊! “好好,不说不说,那正事,正事总可以说吧,你到底准备要干嘛。” “我?回应一下他们提了好几年的那个提案吧。” “你要跟皇家合作?” “我有说?” “阿粽,你也太狡猾了,人家一把年纪的老头子了,好不容易盼到你现身了,居然还是个这么暧昧不明的态度,你让他们一把老骨头情何以堪。” “活该。” 宗千人其实没有听懂他那一句活该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也不太在意,顾莫余要做的事情,他们作为手下打工的,一向听好吩咐去做事就够了,他也从不多问,他知道,知道太多不是好事。他顾莫余就知道的够多,所以每次艰难的决定都是他去做,痛苦也是他去承受,这便是代价。 “你让韩偦明天来找我。” “好。” 宗千人应了一声就离开了,屋子里一下子就冷清下来,但是顾莫余到也不在意。一个人的日子他过的太久了,久到多一个人出来他都不习惯了。靠在床边发呆,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顾行止,也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看自己的,他现在……应该还在回临安的路上吧,哎,早点想到川路那么难走,当时就应该在留给他的那个条子上再加一句,要他帮忙把大雍的使臣周匄多留在临安一段时间的…… 靠,老子本来还准备跟来他来个潇洒的告别的,居然就这么狼狈的走了,临行前还连衣服都没有理好,他该不会真以为老子本来就是干那一行的吧! 顾莫余干脆信马由缰,任由自己的思维走到哪儿算哪儿,不知不觉中竟然完全被顾行止这个人给带走了,一想着他的事就完全停不下来,大有能一直想到地老天荒的趋势,好在他的精神太差,明显撑不到那个时候,想着想着就昏昏睡去了。 第二天顾莫余是被一块温热的毛巾和一个怯生生的声音给唤醒的,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人心都往下一沉,因为眼前的这个用热毛巾给他擦脸的人正是桃木枝同学,顾莫余有点悲凉的想,难道自己到滇彝是一场梦?实际上还没有走过西川?一想到还要走川路,他顿时相死的心都有了,一直到桃木枝朝门边唤了一声大人,顾莫余才看清那是韩偦走进来了,再仔细看看周围,确是滇彝的公会无误,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你这几年倒是越发生的懒惰了,虽说川路难走,也不至于累到想死吧。”韩偦瞥了一眼桃木枝,凉凉的说。 “小爷我长居平原,唯一走过的崎岖一点的路就是檀青园子门口的小路,哪能跟这难于上青天的蜀道相比。”说完又看向桃木枝说“你怎么来了。” 桃木枝回村子之后给叔叔送了点水和食物,但是叔叔果然不让自己走,桃木枝本来也很犹豫的,但是每次想留下来的时候,总会想起顾莫余的那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留下来,面朝黄土背朝天,耕田放牛一辈子,不可能会再有第二次这么好的机会了。离开,未知人未知世界,不求显达,不至无知。这么了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最后他还是决定走,虽不知为何,但他总觉得那位鱼先生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回去给叔叔他们送了点吃喝用度,就出来了,徐先生说我可以去临安等你,但是我想来找你,他把我送过国界,只告诉我你去滇彝,就走了。” “你一个人走的川路?” “是啊,虽然有点难走,但也不至于走不到,我还怕,我到的时候你又走了,连夜赶了好几天路。” 顾莫余这时眼睛瞪得大大的,西川之路素有天险之称,白天赶路都很勉强,更别提晚上虎啸猿啼,悲戚之声叫人听了都心里发寒,再加上这川地多云雾,晚上路都很难看清,一脚踏空就是万丈深渊,这小子……真的是走的自己走的那条川路么,他其实走的是地下密道来的吧! “听见没,一个小孩子都比你强。”韩偦依旧一副“你弱爆了”的表情。顾莫余难得的被憋的没话说,看着桃木枝健壮的小身板,觉得自己现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你想怎么办?”韩偦没有跟他继续那个话题,而是选择了直奔主题,因为垄水今年算是摊上了个大事儿。 今年有什么不同?今年垄水三月份的时候赤水河上游凌汛来袭,虎跳峡东边的那一小段自南向北流的河段上,大量浮冰堵住了下游河道,两岸的梯田被冲毁的不胜其数,导致今年的春茶严重减产,而后期整理土地又延误了一些夏茶的播种时间,整个春夏两季茶的产量都严重受损,市面上现在就连最便宜的普洱茶都要七十两,如此下去,明年会有更多的闲农涌向茶园,那么如果明年是风调雨顺,那么茶叶产量肯定会急速上升,而公会为了稳定市场,势必要囤积很大一部分茶叶,这将是很大一笔开销,这是还是单从垄水方面看,而杉沙的茶农今年的茶叶也会涨价,如果杉沙那边市场过热,明年的茶产量肯定还会更高,那就真是在茶商界的一次大洗牌了。 眼下最好的方法就是要垄水皇室放宽公会应交的数量,多投放一点茶面向市场,尽量减少产量不足带来的价格波动,稳定整个茶叶市场。但是垄水皇室那帮南蛮子就是咬着上税的固定数量不放,韩偦为此还差点跟户部的大臣翻脸了。 “怎么办?直接找赵云胤。” “然后?” “哼,还有什么然后,好言相劝他要是不听那还客气什么,小爷现在赶时间,可没空陪他在这穷乡僻壤耗着。” 穷乡僻壤……这财大气粗到能把天下“春城”说成是穷乡僻壤的,也就眼下这一位了吧。 15.作为皇帝,你能在再有用点么 韩偦不知到从哪儿弄来了一套正装扔给顾莫余说:“那就祝你今儿这事就能谈妥,也好减少我们的工作量。” 顾莫余笑嘻嘻的接过那一身繁荣的华服,开始摆弄起来说:“我办事儿你放宽心!” 韩偦听了,一脸嘲讽道:“作为主子,这是你分内之事,要是这都做不好,还混什么!” 韩偦说话永远都是带着针尖儿样的刺,冷嘲热讽的语气能把人逼疯,可惜顾莫余不吃他那一套,秉着“将脸皮一厚到底” 的原则,反倒是每次都把他逼得没话说。 桃木枝站在旁边静静的听着,他内心里表示实在是不懂,只是看这个架势是鱼先生要去做一件大事了,看着他将那一间上好的丝衣蹂躏成一团还没有理清楚,他默默的接过来,一下子找到领子,就顺手帮他更了衣。 顾莫余本也不太在意身上的衣服到底穿成什么样了,在他心中,能够穿这么一身丝就已经够给赵云胤面子了,以前自己无论是去见那一家主子都没有穿的这么正式过。他随便把衣领一翻,也不管翻好没,本来连头发都懒得从衣服里弄出来,还是桃木枝最后帮他弄出来的。 “鱼先生,我们去哪儿?”桃木枝不知道赵云胤是谁,但是他知道垄水的皇族姓赵。 “去……赵先生家,跟他谈一单生意。” “是笔大生意吧,先生都亲自出马了。” “哟,这么看的起我,可是我啊,一般谈的,可都是别人挑剩下的单子。” “骗人,先生这么有本事,谈的肯定是大生意!” “桃子,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有本事了?” 桃木枝思忖了一会说:“徐先生我不知道,但是从我来到滇彝,那位宗先生做事情风风红红,有条不紊,他做的都是些繁杂的小事,但是小事做起来很麻烦的,我在家里做的就是一些闲杂小事,像什么喂饲料,挑粪便之类的,都是很有讲究的,每一餐要喂多少草,牛羊吃的不一样,量也不一样,草饲料干湿要求也不一样,这些都要记住,越是杂多细小的事越能考验人。而那位韩先生虽然……虽然尖酸,但是句句在理,戳中要害,表面上看起来很高傲,但实际做事时却能放下身段,他们两个都是人中翘楚,但是却听命于先生,先生其实很有本事,只是不显山不露水吧。” 顾莫余没有想到这个年不及志学的孩子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而且逻辑清晰,层次分明,最主要的是,很有他自己的主见!他看见什么,能自己去思考,能形成自己的看法见地,并且能很清晰的表达出来。 “桃子,这些,是你什么时候想到的。” “我一直在想啊,不停的在想呢。” 顾莫余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桃子,先生出你一道题,如果你有一块田,你每年都要向地主家上一定的供奉,剩下的才能拿去卖,但是今年发洪水了,你的粮食减产没有那么多了,要是交了供奉就没有多少可以卖,根本赚不了钱,反而还要亏,但是地主还是向你索要那么多的供奉,你怎么办?” “不交,今年不交,以后也都不交了。” 顾莫余眼睛一亮,脸上笑意愈发的浓“为什么呢,你不给地主交钱,他就会收了你的田啊。” “我是卖粮食的!今年粮食减产,我交不出来,别人也一样,但是地主一定要交,那我剩下的粮食只能涨价,但是涨价没有什么限制,粮食又是必须品,我可以随便涨到一个高价,高到离谱也没关系,说不定最后今年我还会赚,等到了明年我就用自己的钱把地买下来,就不用再交钱了。” 顾莫余觉得这个小子真心有经商天赋,借机涨价坑人这种被东学派鄙视到骨子里的做法,他说起来居然是完全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没有一点心理压力。 “不错啊,虽然有缺陷,我问你:你涨价公会不干涉吗,皇室不干涉吗?你第二年买田的钱从哪里来?”看着桃木枝一脸思索的样子,他又接着说:“不用急着回答,这够你想一阵子了,算我布置给你的作业吧,给你两个月,你可以向我请求提示,但是我只会告诉你一次。” “先生……” “你尊我一声先生,我自然得做点先生该做的事。” 顾莫余没有看桃木枝,自己先行进了马车,等到桃木枝也进去了之后才发现马车里已经先有两个人了,正是韩偦和宗千人,两人都一身宫廷正装,绾发修面,显得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铮铮男儿的英气,尤其是宗千人,跟他昨晚看见的那一副从失火茶园回来的狼狈样子极为不同,顾莫余啧了两声说:“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么一整,还是挺人模狗样的啊。” “哪儿能啊,不及你家阿止光鲜。”宗千人一开口就把顾莫余给噎到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话题走向顾行止的时候,顾莫余总觉得嘴拙的不像是自己的。 马车从东门进了皇宫之后,外面就整个的安静下来,完全不是街市那一番喧闹的声音了,桃木枝有点紧张,他一个乡下穷孩子,为了一口水差点送了命,如今却进了垄水皇宫,无论如何都没有一丝的真实感。 走了没过多久,马车在一个花园门口停下了,顾莫余最先下的车,然后跟着就是韩偦,宗千人,自己尾随在后,前面带路的侍从有点诧异的望了一眼最前面的顾莫余,又看看他身后跟着的韩偦,表情甚是惊讶,好在还是够机灵,知道什么时候不该出声儿。桃木枝往院子里面望去,四月的垄水花都开了,绿绿红红的甚是打眼,那些花花草草之间,远远的就看见院中小亭子,里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一直到走进一点才看清楚他的脸。那个男人长相倒很是普通,反是他身后站着的锦衣男子气宇轩昂的,以那两个人为中心,围着一干油绿朝服的大臣都,桃木枝暗想那个男人应该就是垄水皇帝了吧,他下意识的攥紧了手,殊不知其实自己的手心里已经全是汗了。 “哟,坐的挺安稳的,想必您就是垄水的主儿了吧。” 来到亭子里,顾莫余杵在坐着的男人面前,不屈膝不躬身,连正眼都没给人家一个,就最先开了口。那一圈老骨头一听都都楞了神,这见王不拜跪,语气不恭谦,态度高傲,这这,这还了得了! 看看这个男人,披头散发(他们认为发髻不梳就是披头散发了)一身正装穿在身上却没理清楚,面带倦容,懒懒散散的样子让人觉得极不靠谱,再看他们平时打交道最多的韩偦,完全是恭恭敬敬的站在后面,就连宗千人这个坏脾气都十分棉条的跟在后面。 “阁下是?”赵云胤摸不清底,保守的问了一句。 “区区游散闲人,不足挂齿。”顾莫余故意吊着他们,跟他们打太极,说话间便自己拉了凳子坐下了。 “竖子小儿,休要无理,吾王未赐坐于你,你可轻易坐下!”大概是顾莫余这个随意的模样惹恼了哪一位东学派的卫道士吧,就在顾莫余刚坐下的时候就暴喝一声跳出来,用手指着他大声呼喝。 “可不知无礼的是谁”宗千人慢悠悠的瞟了那个老头子一眼,眼神里是掩不住的不屑鄙夷。 “这儿坐着的可是我整个公会的大主子,区域大公会长都要听他的,你四国王侯来齐了,才可与之平起平坐,眼下赵云胤一个人,自然是在我主之下,这搬个板凳坐坐,还成无礼了?” 宗千人一向喜欢呛人声儿,这回可是过足了瘾,这些老头平时仗着赵云胤,处处打压自己,现在这么一喝,总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那个老头大概也是想不到对方来头这么大,一下子愣是一句话憋不出来了,反而是对面的垄水王赵云胤一脸不屑道:“公会成立六十有一,正主儿可从来就没有出现在人前过” 这句话说出来其实很需要勇气,因为万一这个年轻人真的是公会的老板,那他这句话无异于事先就得罪了人家一遍,但是赵云胤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年未及弱冠,是在是太年轻了,就算他真是公会背后的老板,大概对公会的事情也不熟悉,要不然也不会带上韩偦和宗千人两个人来撑场子,而且这个人是从哪里空降来的完全没有一点风声,说不定根本就是一场骗局。赵云胤内心里还是潜意识的对“眼前这个吊儿郎当的人”是公会老板,以及公会的幕后人现身了,这两点不能接受。 顾莫余不用看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其实怪只怪自己这张脸长得太不合群。这年头,手上有权利的哪个不是长得一副中年大叔的样子,赵图熙还秃头了呢,长成他那样的走出去,说自己是权高位重的人才有人信吧。 最后顾莫余还是摊了摊手说:“你怎么看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儿这事儿,我这人独居惯了,就不太爱顾及别人的感受了,说话又直又冲,您别见怪,今儿我是为了垄水皇室收茶这事儿来的,听说你们不想减少收茶量?” 赵云胤没想到对方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挑衅,一下子就把话题切入到了正题上去,一路直逼,言语间竟有一丝质问的语气。 “是,今年茶叶虽然减产,但最主要的只是春茶,夏茶和之后的秋茶都没有收太大的影响,所以不需要减少收茶量。”赵云胤满不在乎的说道,在他看来,今年虽然凌汛来势汹汹,大约也只是这一群老骨头在耸人听闻,而且垄水一年收三季茶,一季受损,也没什么。 “呵,我希望您仔细看看公会做的,今年的!第一季的!财产损失表。春茶几乎颗粒无收,夏茶因为受凌汛的影响,播种时间也比往年晚,现在市面上的茶叶已经是严重的供不应求,各大茶商都已经开始涨价,有那些做投机买卖的,已经开始囤积居奇,现在茶叶市场已经乱的像坨屎一样了!” 这……这话说的,在场的有些酸腐文官都拿着衣袖掩了鼻子,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什么话没听过,真敢就这么说出来的,真的是需要相当厚的脸皮,可惜,顾莫余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这厚脸皮。 “且不说你现在收不上茶,就算收上来了,没有公会的渠道,你上哪儿去卖?自己留着喝吗?再说,今年你不减收,明年茶农茶商就敢一颗茶都不交给你!” 这最后一句话已经算是威胁了,那些茶农茶商背后依靠的是谁?还不是公会。他垄水今年不减收,搅得市场一团麻,让公会往里面砸钱去收拾乱摊子,那明年我手头上的利润,还跟你这个落井下石的叛徒有半毛钱关系,你垄水的皇室可是少了茶叶这一进项,就能直接破产! “公会这样算是威胁么?”赵云胤已经丝毫没有把他当成一个花瓶了,这犀利的言语,简直跟公会每次面临大问题时采取的犀利的措施如出一辙,现在已经没有人怀疑这个人就是公会的大老板了。 “皇帝陛下说的哪里的话,我们可是多年的合作关系。” “既然如此,那就更应该照顾合作人的利益,我们的利益是相关联的,今年春夏茶歉收,若是我们能按往常一样收茶,那卖出的茶,肯定也比往年来的贵,公会今年也会比往年分得多不是?” 贪心的人,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弃自己本可以拿到手的利益。 顾莫余有点头疼,这个赵云胤是只看今年么,他就不过明年了?磨叽了这么久,居然还是这种结果。话说他还真是信任自己的国民,这么压榨下去,也不怕叛乱,这些经济问题处理不当,就会变成社会问题,他也不怕以后连口水都喝不上,作为一个皇帝,他想问题敢在简单一点吗! 顾莫余耐心告罄,冷了脸放下手中的茶杯,开出了自己的价码。 “减收一半,不然就没有明年了。” 站在他身后的韩偦听了这句话之后,一直紧绷的表情有点松动,他知道顾莫余的耐心快耗完了,一直等着他放出最后通牒,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迅速直接,但是这减一半,实在是太多了,他最理想的结果也才减收三成。 刚刚一直站在赵云胤后面的那个年轻人一听,倒也是惊讶于他的态度,只是对于皇室来说,一半实在是太多了。 “一半我们无法接受,只能最多只能减两成。”身后的青年一发话,便引起人群一阵哗然,一个白胡子老头站出来说:“二皇子,这事……不成啊!” 他看来了老头子一眼,对着赵云胤说:“父亲,儿子去打听过现在茶叶市场的状况,的确是不容乐观,且不说减产,现在有的茶叶市面价格已经炒到很高了,许多农民要是交了皇室的茶,就没有茶了,这样下去会引起叛乱的,动用军队就是伤了国家的元气,这样下去对我们以后都不好。” 赵云胤很艰难的思索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说:“那就减吧,两成,不能再多了!” 顾莫余垂着眼,注视着茶杯,根本没有看他,直接说:“想都别想!” 这句话一出,双方就陷入了僵局中,顾莫余自顾自的从怀里拿出云片糕,一边喝茶一边吃,这边赵云胤脸色铁青的看着他,被他那一句话憋得硬是蹦不出一句话来,最后依旧是那个白胡子老头站出来,打着哈哈说:“哎,这减产的事就先谈到这里吧,公子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我们再谈,现在这都快正午了,先去用膳如何?”说罢,身后一干大臣就都跟着起哄。顾莫余扫了他们一眼,冷哼一声,茶杯往桌子上一戳。 “吃饭?谈不出我想要的结果,谁都别想去吃饭!” 赵云胤死死盯着他,脸色已经差到一定境界了,这哪里是来谈判的,真分明就是直接来强的!身后韩偦思忖了一会,走上前去说:“这样,大家各让一步,但基于现在的情况,四成五,如何?” “韩会长,这半成,算是你可怜我们的?”二皇子站在后面说“也许这半成茶,在数量上很多,但就算他有一万石,他依旧是半成。” “四成,成不成交?”宗千人说,言语间大有“干不干,不干拉倒,咱们一排两散”的意味。赵云胤再怎么不济,到现在也明白这事儿已经没有转寰的余地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顾莫余拍拍手上云片糕的残渣说:“合作愉快。” 赵云胤拂袖而去,留下那个二皇子,还算是尽了地主之谊,寒暄了几句之后邀他们去进膳,被韩偦婉拒了,一行四人就此离去,临行前那位二皇子说:“阁下好口才,在下是二皇子赵怀瑾,既然是公会之主,以后自是还有交集,不知姓名,可否告知?” 宗千人听了,心里还是很佩服他们皇室的这些人空口说白话的能力的,这从头到尾都是顾莫余一个人在咄咄逼人的说话,说到后来,他耐心告罄,那完全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这货是从哪里听出来“口才”的? 顾莫余哂然一笑。 “他们都叫我阿粽。” 16.宝髻雪寒 顾莫余便转身上了马车,在马车上,宗千人长舒一口气说:“阿粽,你这哪是在谈生意啊,这分明就是威胁。” 顾莫余伸了个懒腰说:“那又怎么样,反正谈成了就完了,你管我怎么谈的,就赵云胤这等脑袋,桃子都比他向上百倍,我没必要在他那里动那么多脑经,再说我还要去盐雪一趟,现在周匄已经到临安了,我马上又要像狗一样的奔走了!”说完长叹一口气,天下川路最险,难以行走,但好歹还是有路的,从这滇彝的十万大山到盐雪的都城宝髻,那根本就没什么路,有的地方就是靠人爬!顾莫余决定,等到自己回了临安,一定要多去城里逛逛,好好感受一下真正文明社会的“路”。 “桃子下去,你先回临安,正好顺便帮我办点事儿。”盐雪气候高寒,没必要让他这个小身子骨跟着自己一块受罪。“你去秦王府找顾行止,就跟他说是阿粽叫你去找他的,要他尽量的多尽尽地主之谊,拖着周匄别让他那么早走,最好能拖到我回来。” “哎哟哎,这么快就开始使唤别人了,这关系处的,挺好啊。”宗千人又按捺不住他那颗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一听顾莫余这是要找顾行止做事,脑子里又开始浮想联翩了,顾莫余默默的想是自己蜗居园子多年与时代脱节了么,最近的年轻人怎么个个都八卦心十足啊,这么看起来,他顾行止还真是现在年轻人中的奇葩。 “顾行止?他们俩?”韩偦一脸惊奇的看着宗千人,又看看顾莫余“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别提了,那天报上来的几个消息,个个都炸得人脑袋发昏。最先开始的就是跟皇室交涉失败,他们不减收,然后就是说阿粽这祖宗要过来了,再然后就是小雪山的茶园失火了,最后我从小雪山茶园回来的路上,碰见了徐错,他跟我说的,你知道我那时候的心情么,这种万年懒神也有人要?我当时就只想着回去证实一下,再后来我们再见面的时候就是去皇宫的路上了,哪儿有时间跟你说啊。” 韩偦一脸高深莫测看着顾莫余,大有一种刮目相看的架势,顾莫余觉得现在再否认的话,在他们眼中也只是欲盖弥彰吧,倒不如假装亲口承认,调戏一下他们。 “是啊是啊,我都有人要了,你们俩怎么还不定下来,我还等着喝喜酒呢。”顾莫余斜着眼睛瞟过去,果不其然的看到韩偦的脸微微发红,偷偷的看向宗千人,宗千人故意大声咳了一声,就用类似“今天天气不错”之类蹩脚的话给搪塞过去了,顾莫余在心里默默感叹,这现在的年轻人果然是没自己脸皮厚啊,要是自己,就直接上亲亲一口,然后贱贱的说:“就这些时日了,到时候人来不来无所谓,礼金到了就好。”之类的话,憋死他们。 顾莫余赶时间,在马车上把桃木枝安顿好之后,没有回公会就直接出城了,走之前告诉韩偦,本来要他通知好宝髻的人,给他来个盛大的欢迎仪式,可是现在他发现,越靠近宝髻的路越难走,而且他带的衣服也不够厚,四月的盐雪高原还在过冬,寒冷刮骨的风吹过来若是不小心吸一口,直能让人一口气凉到心底里去,顾莫余想,就自己现在这副尊荣,怕是到了宝髻,迎他的人也认他不出来吧。 事实证明他想太多了,等到他站在宝髻城门口的时候,心里真真欣慰感动了一把——公会长顿珠仓决站在最前面,从北边极寒之地吹来的寒冷的烈风打在他身上,在他身后是一架华丽的车舆,大红经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硬是在在这青灰的城门和雪白的大地上添上浓重的一笔,站在车舆两边的是公会一干领事,个个都是厚袄皮草,羊毛帽子,即便如此,顾莫余还是能看到他们呼出来的热气中还带着一丝颤抖,车舆后面是整整齐齐的杂役小厮,牛羊马匹,浩浩荡荡一支队伍下来,差不多百十来号人已经站在那里等了。 值得注意的是在城门的左边,也有一小支人马,穿的是锦衣袍,骑的是棕鬓马,最打眼的还是那一干带甲长戈的护卫,看样子就知道是盐雪皇室。 “粽娃子咧!你就穿这么子点,不想活了啊?!”顿珠仓决远远的就看就顾莫余双手抱在肚子前,牙齿冻得直打颤,拖着他瑟瑟发抖的小身板一点一点往这边挪动,身上就只有一件秋天穿的稍微厚点的外套,散下来的头发上已经挂满了白雪,发梢都已经结冰硬实了。说罢就把自己身上的厚袄脱下来披在他身上。 顾莫余本来就就穿的少,再加上这寒风愣是灌进了他身体里,肩膀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到后来,他几乎觉得自己连带脑子都一起冻僵了,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知道后来顿珠仓决叫了他一声,他才又稍微重新有点意识,等到顿珠仓决披了他的厚袄子给自己,他才慢慢回过神来。 “顿珠仓决……” 顾莫余慢慢的叫出了他的名字,顿珠仓决听了,就向后退一大步,右手覆着左肩膀躬身跪拜,几乎是同时,后面这支上百人的队伍也齐齐向城门口那个看上去瘦弱落魄的年轻人跪下,顾莫余站直了身板,毫不在意的扫了一眼跪下自己的人群,像是见惯了这种场面的老手,一边向车舆走去,直到他进去了之后,外面跪着的人才起来。进去之前,顾莫余淡淡的看了一眼另一边凑热闹来的皇家子弟,没有理会他们,事实上,他还生怕这些人不来,今天这么大的动静其实是专门做给皇室看的,这是一种姿态——公会的老板高调现身,这对公会未来的一些走势都息息相关。 顿珠仓决听得懂他那句话,平时无事他们对话的时候,他都是直接叫他阿决的。 在盐雪的语言里仓决是女孩子的名字,当时他阿妈太想要一个女孩子了,连名字都想好了,在他还没有出身的时候就到处跟别人说宝宝叫顿珠仓决,结果生下来虽然是个男孩,但是他的亲戚朋友都以及记住顿珠仓决这个名字了,阿妈也很喜欢这个名字,最终就决定还是用这个名字好了。他记得当时顾莫余知道仓决是女孩子的名字时,还嘲笑了自己好久,以后每次见自己都已阿决相称,现在他整个全名这么正式的喊出来,就已经不再是以友人的身份,而是上司的身份在同他讲话了。 回到公会之后,顾莫余直奔有火的地方,恨不得把火苗一把抱住,顿珠仓决跟在后面直呼小心。 “娃儿咧,你悠着点,这件袄子可是我阿妈给我缝的,你别给我烧咯。”说罢从后面拿出另一件厚袄子递给他,顾莫余换了袄子在火炉前烤了一会,算是缓过了点劲儿,看着还站在后面没有散的那些领事,大声呼道:“别杵着了,都散了吧,有事儿晚上再说,今天辛苦都了,这个月奖金加倍。”说完就自己找了个板凳坐下了,顿珠仓决跟着一起也坐下了说:“阿粽,你现在来盐雪到底是想干啥子咯?” “干嘛?不干嘛啊,过来露个脸而已。” “我知道你在滇彝跟赵云胤掐了一架,现在四国的皇帝都召见了区域公会长,你已经进入他们的视线之中了。” 顾莫余耸耸肩,这些日子不停的在赶路,也没什么外面的消息,但这个消息,到不失为一个好消息。 “目的倒也没什么,就是过来表示表示,让他们都知道就好。” 顿珠仓决点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说:“我知道了,帮你安排明天跟皇帝的晚宴,今天你好好休息吧。” 顾莫余点点头,一头就钻进了被子里没有出来了,一直到晚上和那些领事一起吃饭的时候才出来。 顾莫余在宝髻一共没呆上几天,宝髻实在是太冷了,所以他正事办完了之后丝毫没有停留,一来是自己还要赶回临安,二来是宝髻的天气实在是让顾莫余觉得吃不消,三天之后,他便离开了宝髻。 17.哪个崽子偷小爷目珠 再次踏上临安的土地的那一刻,顾莫余觉得自己感动的都要哭出来了,脚下这种平实安稳的感觉,实在是在崎岖的山路上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到的,只是结结实实的赶了几天的路之后,顾莫余觉得自己一把老骨头已经到了极限,在加上连续的骑马,自己大腿内侧都已经磨出血来,现在自己怕是站都站不稳吧,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现在就兑现自己给自己的那个"多逛逛"的承诺,他现在只想快点回自己安静的园子,好好睡一觉,其他的事现在都给他靠边站。 说到檀青园,四月已经去了大半,园子里那些光秃秃的树应该也开始发芽长叶了吧,现在周匄也还在临安没有走,真的是一切看起来都那么让人满意啊,顾莫余欣慰的想。不管是顾行止还是桃木枝,这现在关键时刻还是靠谱的嘛。想到顾行止,他又不知不觉的笑了起来,真的是……好久,没见到他了呢……好像有点想他了。 顾莫余甩甩头,现在他人已经回临安了,况且按现在的局势来看,见面是迟早的事,不急着一时,反倒是这么久没回园子,也不知程腕那小子有没有看好园子,说不定那个懒小子嫌麻烦,直接把门一关,贴一张"老板不在,暂停营业"的告示,拍拍屁股就直接自己给自己放个小长假之类的。 他正想着就往檀青园走去,可是前脚刚踏进园子门口,顾莫余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平时几百年没一个客人走过,幽暗的堪比通往幽冥的碎石小路上三三两两的都是客人,原来冷清的园子里,现在随处可见吟诗作对,针砭时弊的太学生,顾莫余深吸一口气,慢慢的把重心移向还没踏进园子的后半只脚,退出大门往上一看,这,的确是檀青园不错,园子上那三个大字还是自己一日兴起,用当时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涌上了一股书卷情怀,提了毛笔,动作十分潇洒迅速的写的这三个字。当然,在他看来,也只限于动作潇洒,至于这字写的如何,无所谓,反正又没人看来着。 现在看着园子上面的三个字,却是自己当年的鬼画符无误,这路也是自己一直挺喜欢的碎石小路,这园子也是自己平日里熟知的样子,那么,这么多客人是他娘的从哪儿冒出来的! 顾莫余深吸一口气,骑着马走向茶馆,走到门口时他看到自己那两扇破门从里到外排满了一条长龙,他刚要走进去的时候,就被身后一个排队的书儒模样的人一声喝住“哎,这位公子,别插队啊,队尾在后面,马厩在更后面呢。”话音刚落,前后附近的人就都看向他,公众责难的眼神,一下子全招呼带了顾莫余身上,这要是给心理素质不好的人看了,绝对是会留下心理阴影,但是顾莫余是什么人,那个厚脸皮会在乎这些?他一个眼神都没有理会,在心里默默的翻了个白眼,然后艰难的从马上下来,双脚着地的那一刻,顾莫余差点直接摔在了地上,大腿上的伤疼的他直抽冷气,他扶着马鞍,一瘸一拐但是毫不客气的直接一脚踏进了门槛。 “程腕,程腕腕!给爷滚出来!”顾莫余一脸的不耐烦的朝里面喊道,开玩笑,檀青园是茶馆不错,但是他从没想过要把这里开成畅销茶馆啊! “爷!我的爷,您总算是回来了,您再不回来,我就要直接去见我爹了。"程腕哭丧着一张脸从后面走出来。桃木枝倒是意外的跟在他身后,手上还端着三罐沏好了的茶。 “你要是拿不出一个让爷能够接受的解释,这个月老子一分钱不发给你!”顾莫余死瞪着程腕,恶狠狠的样子像极了收地租的地霸。 "老板我冤枉啊,您也知道我是个什么人,我怎么会无端的自己去招揽客人啊,本来我就懒,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顾莫余挑挑眉,这小子,挺有自知之明的啊,虽然自己知道这些个客人肯定不是程腕招来的,但是这些祖宗到底是他娘的从哪儿来的!顾莫余有点心烦的瞟了那些排队的人一眼,又看着那扇脏的完全看不出来鎏过金的破门——门虽破,但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前朝古董!怕是这所有来喝茶的人身上的钱加起来都远远不够这个门的价钱! 价钱……等会儿,价钱! 顾莫余像是想起什么样的,随手夺过一个排在队伍中间,正在看点茶单的人手上的单子,果然!顾莫余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这外面的茶价涨的比京畿的地价都吓人,这程腕当真是守铺子守习惯了,居然都没怎么跟着涨价,现在市面上还维持在原来的价格水平的怕是只有自己这一家了吧。 “从这个月月头开始,茶价就疯了一样往上涨啊,我想着咋们这儿地偏人少的,要是茶价跟着一起涨,那就真要关门倒闭了,就象征性的涨了一点,谁知道这客人一下子就多起来了,每天忙都忙不嬴啊,老板,这哪是人过的日子啊,这跟之前比,差别太大了。”程腕声泪俱下的哭诉这他作为一个伙计,在正常的茶馆本来要做的事"后来这个小子来了,还能帮上一点忙啊,之前那简直就是地狱啊!" 客观上来讲,其实檀青园真的是一家挺不错的茶馆,店面装饰的文雅而不失大气,一进门是一扇屏风,画的是翠竹斑驳,越过屏风,墙上是一幅幅历代名家的字画,那每一幅都是真品,只是没人认出来罢了。园子里贡的茶,从最便宜的毛尖到最贵的龙井,一应俱全,泡茶的虽说是个不入流的懒伙计,但是茶香纯正的味道在那里,是变不了的。所以说,以前那种惨淡的经营,与其说是位置偏僻,倒不如说是顾莫余和程腕这两个懒货故意的,现在这茶价涨幅都快超过京城地价的涨幅了,那些个喝茶吟诗,慷慨陈词的穷学生就喝不起了,这种时候,像这种便宜又不算太差的茶就成了抢手货,檀青园位置虽偏,但是这些个太学生有的是时间,平常稍微多逛两步就可以从中央大教堂逛到这里来,于是檀青园就像蒙尘的珍珠一样被挖出来了。 顾莫余是死都想不到,自己随便开的一个,用来给自己休息的小茶馆有朝一日能闻达于这个大陆上最繁华的都城临安,看着满园子的客人,他决定——先随他们去吧,自己现在急需的是一个安静的地方,一张干净的床。于是索性无视了程腕所有的抱怨,装作没听到没看到一样转身往自己大宅子走去。 顾家大宅虽说脏的像个乱葬岗,但是安静啊!现在还有什么比一个安静的,能睡觉的,地方更重要! 于是,等到他兴高采烈骑着马的走到自己房间门口,策着马一蹄子踹开门之后,所有的表情都凝固在了脸上。顾莫余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之后再睁开一看,然后毫不犹豫的立刻重重的关上了大门——里面那个家庭野生动物的天堂是怎么一回事!虽说自从之前那位光顾自己寝居的小偷把自己房间翻了个遍之后,自己就因为懒得收拾,没有再去管它,但是那个时候里面还只有乱物的好吧,这些生物是在自己离开的这一段时间里,已经繁衍好几代了么,怎么会这么多!!一定是自己开门的方式不对! 顾莫余心里默默的流泪,还是没有勇气再开一次门,所以索性就直接朝客房走去。记得去大研之前,自己和顾行止李大水一起住了一晚上的客房,那里……应该还可以睡,不,是一定可以睡! 再打开大门之前,顾莫余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这从宝髻回来刚半天都不到,为了睡觉,自己已经辗转了好几个地方了,要是这里在不能睡,顾莫余就决定直接去大街边上,和那些乞丐一起睡!好歹人家还有个稻草可以垫一垫。开门的那一瞬间,他都害怕的把眼睛闭上了,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之后,顾莫余看见了它回临安之后的第一缕曙光——虽然不太干净整洁,但是完全够自己睡一觉的房间!他眼睛一瞬间就亮了起来,一下子扑向他现在眼中唯一的东西——床! 倒在床上的一瞬间,顾莫余觉得自己幸福感满足感爆棚,现在就算是有人告诉他睡在这个床上会死,他也不在乎了。顾莫余抱着枕头噌了一会儿,就翻个身,正准备正式入睡的,可是无意间,他的头往左边一偏,落在枕头左边柔软的部分的时候,他整个人立刻就清醒了,像是被人在盐雪最寒冷的西北部盐北高原上用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一股寒意迅速涌上脊背。 他发现自己放在枕头下的两个目珠不见了! 18.握在手上的才是最真实的 这个发现让他觉得自己安全感顿失,准确的说是一种恐惧感。一直以来,目珠都是自己最大的筹码,任凭外面目珠的消息传的满城风雨,自己依然可以对此不闻不问。自己敢在这个《怙悛经》争夺的漩涡中心如此闲庭信步,就是因为这把钥匙在自己手上,但是现在这个自己最大的凭恃不见了!顾莫余觉自己有点不能接受这个消息。 他慢慢坐起来,脸上一片木然,突然就感觉周围的一切都离自己远去了,完全没有感觉,之前感到的恐惧,愤怒,悲伤,不安统统都没有了,没有思考,脑中一片空白,无法思考。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真的回过神来,之前的倦意已经烟消云散,更别谈什么好心情了,他觉得自己现在要是开口说话,声音一定是颤抖的很厉害的。 冷静,要冷静,好好想想到底发生了什么!顾莫余闭上眼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也许是这种强烈的自我催眠起到了作用,渐渐的,他思维开始回复慢慢运转起来。 自己没有把目珠放到别的地方去,也没有告诉任何人目珠在这,这个荒弃大宅,不会有自己认识的与目珠无关的人,比如程腕,来这里,然后意外丢失。那么就只剩下唯一一个可能性——别人偷走。可是这偷走又分好几种,也许只是一般的蟊贼看着宅子这么大,也许还有剩下的一两件值钱的东西,就近来,然后无意中顺走的,有一种是听说了假的目珠的消息,误打误撞来这里拿走的,还有一种,也是顾莫余最不愿意承认的一种:已经有人知道了目珠在他这里,于是就趁自己不在,偷走了。 顾莫余记得曾经有个老道跟自己说过,对事情不妨看的乐观点,但是对人心则要看的悲观点。可是他也知道,事情只要一牵扯到长生,就不是一件单纯的事情了,那是混杂了无尽的贪欲的人心的组合,所以顾莫余对于关于《怙悛经》的一切事情都从最坏结果出发,也就是目珠的失窃是有人故意而为之,那么问题就来了——首先,他顺怎么知道目珠在自己这里,其次,是哪一方的势力下的手,有没有和另一方势力联手,最后,什么时候来偷的? 想到最后那一个问题之后,他忽然觉得开朗了一点。自己去大研的前一天还睡在这个房间,那个时候目珠还在,那么肯定是在自己离开后才不见的,这么推下去,那肯定是有人在自己离开后来了这个宅子偷走了目珠,但是这个房间跟自己原来的卧室完全一样,里面丝毫没有被人翻过的迹象,就连床上的被子都于自己走之前仍在床上的样子一样,这是不可能的,除非那个人事先就知道目珠在自己枕头里面,但这说不通,即使外面的人再怎么查,怎么可能查的清楚具体到自己枕头这个具体方位都能知道?而且要是皇家或者教会拿到了目珠,那应该多少能知道一点自己的存在,态度也应该有变化,但是这垄水盐雪两国跑下来,感觉没什么变化,他们像是完全不知道你这件事情一样,而自己在这期间与教会唯一一次见面就是在大研小舟上,那一次也没什么异样,并且一直到现在,两边势力都很平静,完全不是手握最大筹码的胜利着的姿态,要是硬要说有什么异样的话,就是檀青园一下子多了那么多客人,可是哪是程腕这个傻蛋定价不当导致的,纯属正常的经济现象。这么说来,难道是公会内部的人吗? 可是那就更说不通了,公会自有一套升迁制度,各职位上的人都不可能在某一职位上做一辈子,包括跟自己有接触的区域公会长,整个公会知道自己存在的人都少的可怜,更何况是窥探自己身边的情报。 那到底是谁? 顾莫余觉得自己的思维陷入了僵局,是哪一个环节出现问题了吗?顺着最有可能的那种情况推下来,居然是个不可能的结果,难道真的是被那些小蟊贼给顺走了?开玩笑,人家进来,什么值钱的都不翻,直奔枕头底下,拿走那两个破木头珠子?他脑袋被门夹了? 目标上来看,是目珠,人物上来看,暂时不确定,时间上来看,是自己离开宅子之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那换个角度看,跟目珠有关的人物,远的就不说了,想想就不靠谱,会在自己离开宅子后下手的,赵秃子算一个,四个王室算一个,无知小蟊贼算一个……不行,这么想也想不通,啊!难道还有一股自己不知道的势力潜伏在暗处盯着目珠和怙悛经的事吗?哪儿来那么多凑热闹的,如今大陆局势由一变三已经够麻烦了,到底是谁还来给他添乱!! 顾莫余想了很久没有想通之后气的都要骂人了,一下子倒在床上抱着枕头哼哼,左滚右滚翻来翻去籍此来发泄心中的烦躁。闹腾了一会儿之后,他泻了气,抱着枕头,右手握成拳,用牙齿抵着大拇指的关节,眼睛直直的盯着地上,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想些什么,眼神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从细节上来讲,有好几个,第一,这个放目珠的房间没有乱,依旧一如自己走之前的样子,这个不是那种被人翻过之后有整理好的样子,那样的话不可能连被子扔在床上的被子和椅子摆放的位子都一样。第二,时间是在自己离开宅子之后。第三,对方得到了目珠之后毫无声张。第四,无论是公会还是皇家教会都没有什么异常状况。 要是单纯就第三点来看,一个得了目珠不声张的人,肯定不是属于哪一方势力的人,也就说是像顾江天这样的独立者……独立者,了解目珠,甚至很清楚放在哪里的,那一定是曾经跟自己走的很近的人。 无立场的独立者,知道目珠,接近自己……顾莫余一瞬间就想到了一个人——顾行止! 这三个字出现在他脑海里的时候让他自己都大吃一惊,顾行止的确是最有可能的,但是时间呢?他是跟自己一起离开宅子的啊,从晚上睡觉到第二天早上走,他根本没有机会单独来自己房间啊,那最有可能……最有可能? 仔细想想,自己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在,走之后顾行止也一直跟自己在一起,那他唯一模糊一点的就是早上起床那段时间——起床! 顾莫余一下子就了然了,是的,他记得顾行止为了让自己快点醒,还把自己从床上搬到了椅子上去,自己当时还因为他碰疼了肩膀在心里骂他,之后他就坐到床上了,肯定就是那个时候了,他记得顾行止喜欢看书,那时候大水没有回来,自己又没醒,他肯定是到处找书看,自己枕头底下可是有一本《帝国史》呢。 想到这里,顾莫余觉得自己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一方面顾莫余觉得心里烦,但是这股烦躁感却不知从何而来,明明已经大致确定是谁拿了目珠啊,自己还在烦什么,另一方面他始终不愿意相信是顾行止拿了目珠,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人背叛了一样让人如芒在背。虽说他顾行止跟自己只是萍水相逢,不能算得上是什么出生入死的挚友,但大家好歹相交一场,他就是怀着这样的目的接近自己的? 但是转念一想,顾莫余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这些年因为自己渐渐的不在一些事情上面出面了,身边那些对自己居心叵测的人也渐渐少了,自己什么时候对那些怀着各自目的接近自己的人,心存希冀了,果然是安逸环境呆久了,就会对美好的事物有所期盼,这种思想果然要不得要不得啊。 这个世界上,最伤人的感情不是恨,是失望。 顾莫余就这样抱着枕头静静的呆坐着,许久,才长叹一口气,就那么一瞬,脸上闪过一丝落寞,他放下枕头走到院子里,远处的枯木腐朽的仿佛一碰就会断掉,黑色的树枝因为多年的风吹雨打张牙舞抓的伸展着,像是要用自己那些光秃秃的树枝把整个天空都被遮住,右边是上次和他们俩一起吃大碗白面的石桌,现在已经有一个石凳,因为常年暴露在日光下而有了裂痕。地上满是春日的落叶,左边一排势头阶梯蜿蜒向下,也已经坑坑洼洼,眼前一幅顿壁残垣的景象,顾莫余突然近觉得这里好陌生,这里真的就是自己住了这么几年的地方么,原来自己一直住在这么萧索的地方。他没有在这里过多停留,翻身上马,因为大腿内侧已经磨出血,他只好两腿放一边斜坐在马上,朝石阶走去。 顾莫余木着一张脸一瘸一拐的朝公会走去。临安的公会他其实很少去,大部分事物都是公会长喻源在打理。一进公会,那坐柜台的小厮就迎出来,不是因为自己是公会的老板,而是因为自己这几年一直都是以喻源座上宾的身份出现的,小厮陪着一张笑脸说到:“公子找会长吧,会长就在上面,要我带您过去吗?” 顾莫余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就自己转身上去了,推门进去的时候喻源正好和一个茶商谈完,看见他进来,倒是有一丝意外道:“稀客啊,大爷记得你今儿刚回来吧,怎么没去睡觉?” 顾莫余把自己往椅子上重重一甩说:“心里烦!” “年轻人,烦个鸟蛋!”喻源走到自己的椅子上,两只脚往桌子上一搁,一身匪气。 喻源在公会也算个奇葩了,他早年在杉垄之交的地带当马贼,交替之地,多民风彪悍,喻源也是那众多马贼之一,但是因为他的脑袋比其他马贼都好使,没出多久就当上当时马贼的首领。但是那一年杉沙垄水开战,杉沙征用了他们所驻扎的那个小山头,把他们赶下了山,那时年轻气盛的喻源不甘心自己的心血就这样被那些他看不起的士兵占领,一天夜里就带着同样一帮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上山把那些士兵杀了个遍。 可是杀了又能怎么样,杉沙的士兵又不是只有这一支,反倒是他这个举动惊动了临安,一批马贼居然敢公开和他杉沙皇室叫板?很快喻源就被杉沙通缉了。那几年里他东躲西藏,是到了后来实在是没有钱,没有食物要饿死了,就跑去私下里做贩盐的生意。盐业一直是皇家和公会两方联合垄断,私人是不允许贩盐的,但是喻源就是有本事在双方都知道的情况下还做了三年的私盐生意,后来是上一任的临安会长相中了这个有头脑胆识的年轻人,直接招他入会,后来又把它推荐给顾莫余,顾莫余直接任命的。 “大叔,你决定什么时候去会会周匄?再不去他可要走了。” “本来准备让你休息两天的,但是现在看来,是不用了吧。” 顾莫余点点头,没有提关于目珠的事,即使是在公会里,知道目珠在他手上的人也不多。而喻源提到的“那件事”是公会策划了几年关于萍梗群岛的登岛权的提案。根据周维礼那边的消息,大雍在五年前,貌似把那尊放有《怙悛经》的佛母像转移到了萍梗群岛去了,萍梗群岛散布在东南岛北部及东北部,一共有几千个小岛,没人知道周家人把那尊佛母像放到了哪个岛上,但是再人类的贪欲面前,区区几千个小岛算得了什么,就是把它们都翻一遍都算不了什么,但是这就涉及到一个问题了,萍梗群岛作为大雍的领土,一直被大雍以保护岛上居民的名义,禁止其他三国的人登岛,所以,之前杉沙本想通过联姻获得登岛权,但又不了了之了,现在公会自然也是的想获得登岛权的。 “明天巳时,别让老子等你。”喻源大手一挥,一副赶人走的样子,顾莫余站起来说:“我今天不回宅子了,就在公会住好了。” 喻源一副活见鬼的样子说:“住公会?公会哪有空给你这个祖宗爷住啊,回去吧回去吧,走走走,我送你回去。”说罢就起身准备往外走,顾莫余垂着眼一脸垂头丧气的样子跟在后面。 跟着喻大会长出去之后,两人,不对!一人一马走在临安平直的大道上,就在早晨刚回来的时候,顾莫余还一心欢喜,想着什么时候来好好逛逛的临安大道,现在就在脚下,马蹄子踩得踏踏实实的,可他心里却没有这么踏实。 喻源走在前面拿出一卷旱烟点着,良久吐了一口气出来,顾莫余跟在后面,低着头无聊的数着马蹄子,他左边就是滚滚赤水,四五月的阳光打在树上,印下深深浅浅的影子,把原本整齐的大道切成了一块块碎片,远远望上去,倒有点像檀青园门口的碎石小路。一阵风吹来,席卷着前面喻源的旱烟味扑入他鼻中,地上的沙尘迷离了他双眼,恍惚间他竟然觉得前面走的那个背影那样沉重。 顾莫余是知道的,关于喻源一辈子的伤心事——他最珍爱的人,在那一场自己发动的厮杀中永远的离开了他。 喻源没有回头,沉着声音说:“你说你们年轻人,有什么想不开的,东西没了,可以再得,人没了,就没了,有些事情你刻意去想是想不出结果的,那得靠缘分才解得开,就跟人一样。” “大叔你做私盐生意的时候,难道也是缘分指引你去做的?” “那可不,你想,老子那时候快被逼上绝路了,杉沙一纸通缉令,与他交好的国家都认那张通缉令,唯一能去的就是东南岛,但是那个小岛,老子实在看不上眼。那时候最赚钱几个行当,除了贩私盐,其他的都是要砸大钱进去的,除了贩盐,我还能做什么?” 这都是什么理论,喻会长处世哲学?正经生意不做,去贩私盐还有理了? “那是你有本事,什么缘分,寻常人哪有胆子去贩盐?” “你小子不也一样,整个公会都是你的,你跟生意,这就是天生的缘分。” 顾莫余没有说话,他在经商方面的确是有天赋,那也挺喜欢的,现在看来,这生意,做的也够大的。喜欢就是缘,能够做下来并且做大就是份,的确是缘分啊。 缘分,那自己和顾行止的缘分呢? 顾莫余突然被自己脑海这一问给吓到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那个男人平时冷冰冰的,半天也挤不出一句话,幽默感全无,还偷了自己的东西,自己怎么还傻子一样念着他!魔怔了吧。 顾莫余摇摇头“大叔,我都懂,你别理我,让我自己烦一会儿就好。” 喻源一巴掌拍在他大腿上笑骂道:“你懂个屁!”他吸了一口烟吞云吐雾故作深沉道:“想知道什么就直接去问,想得到什么就直接去拿,这个世界上,只有握在手上的才是最真实的,与其自己在这里瞎猜,说不定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顾莫余捂着疼的嘶嘶的直抽气,然后又噗的一声笑出来,脸上表情是又哭又笑的那样。是的,他想去问顾行止,“阿止,你为什么拿我目珠”想去问他“阿止,你当我是个什么人”想去问他“阿止,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他希望听到顾行止的答案,哪怕答案并不尽如人意,那也好过他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声闷气。 喻源见他还把手捂在腿上,顿了一下,把烟头往地上狠狠一戳,走回来说:“还疼?老子我没下狠手啊。” 顾莫余悠然自得的把手放下来说:“我细胳膊细腿的,哪儿经得起您这力拔山兮气盖世的一拍,我这右腿本来就疼,都说人全身都是连着的,指不定您这一拍,我这右脑就瘫了!” 喻源啐了一口水,呸了一声说:“那敢情好,免得你一天到晚想些损人的阴招出来害人。” 这个发现让他觉得自己安全感顿失,准确的说是一种恐惧感。一直以来,目珠都是自己最大的筹码,任凭外面目珠的消息传的满城风雨,自己依然可以对此不闻不问。自己敢在这个《怙悛经》争夺的漩涡中心如此闲庭信步,就是因为这把钥匙在自己手上,但是现在这个自己最大的凭恃不见了!顾莫余觉自己有点不能接受这个消息。 他慢慢坐起来,脸上一片木然,突然就感觉周围的一切都离自己远去了,完全没有感觉,之前感到的恐惧,愤怒,悲伤,不安统统都没有了,没有思考,脑中一片空白,无法思考。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真的回过神来,之前的倦意已经烟消云散,更别谈什么好心情了,他觉得自己现在要是开口说话,声音一定是颤抖的很厉害的。 冷静,要冷静,好好想想到底发生了什么!顾莫余闭上眼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也许是这种强烈的自我催眠起到了作用,渐渐的,他思维开始回复慢慢运转起来。 自己没有把目珠放到别的地方去,也没有告诉任何人目珠在这,这个荒弃大宅,不会有自己认识的与目珠无关的人,比如程腕,来这里,然后意外丢失。那么就只剩下唯一一个可能性——别人偷走。可是这偷走又分好几种,也许只是一般的蟊贼看着宅子这么大,也许还有剩下的一两件值钱的东西,就近来,然后无意中顺走的,有一种是听说了假的目珠的消息,误打误撞来这里拿走的,还有一种,也是顾莫余最不愿意承认的一种:已经有人知道了目珠在他这里,于是就趁自己不在,偷走了。 顾莫余记得曾经有个老道跟自己说过,对事情不妨看的乐观点,但是对人心则要看的悲观点。可是他也知道,事情只要一牵扯到长生,就不是一件单纯的事情了,那是混杂了无尽的贪欲的人心的组合,所以顾莫余对于关于《怙悛经》的一切事情都从最坏结果出发,也就是目珠的失窃是有人故意而为之,那么问题就来了——首先,他顺怎么知道目珠在自己这里,其次,是哪一方的势力下的手,有没有和另一方势力联手,最后,什么时候来偷的? 想到最后那一个问题之后,他忽然觉得开朗了一点。自己去大研的前一天还睡在这个房间,那个时候目珠还在,那么肯定是在自己离开后才不见的,这么推下去,那肯定是有人在自己离开后来了这个宅子偷走了目珠,但是这个房间跟自己原来的卧室完全一样,里面丝毫没有被人翻过的迹象,就连床上的被子都于自己走之前仍在床上的样子一样,这是不可能的,除非那个人事先就知道目珠在自己枕头里面,但这说不通,即使外面的人再怎么查,怎么可能查的清楚具体到自己枕头这个具体方位都能知道?而且要是皇家或者教会拿到了目珠,那应该多少能知道一点自己的存在,态度也应该有变化,但是这垄水盐雪两国跑下来,感觉没什么变化,他们像是完全不知道你这件事情一样,而自己在这期间与教会唯一一次见面就是在大研小舟上,那一次也没什么异样,并且一直到现在,两边势力都很平静,完全不是手握最大筹码的胜利着的姿态,要是硬要说有什么异样的话,就是檀青园一下子多了那么多客人,可是哪是程腕这个傻蛋定价不当导致的,纯属正常的经济现象。这么说来,难道是公会内部的人吗? 可是那就更说不通了,公会自有一套升迁制度,各职位上的人都不可能在某一职位上做一辈子,包括跟自己有接触的区域公会长,整个公会知道自己存在的人都少的可怜,更何况是窥探自己身边的情报。 那到底是谁? 顾莫余觉得自己的思维陷入了僵局,是哪一个环节出现问题了吗?顺着最有可能的那种情况推下来,居然是个不可能的结果,难道真的是被那些小蟊贼给顺走了?开玩笑,人家进来,什么值钱的都不翻,直奔枕头底下,拿走那两个破木头珠子?他脑袋被门夹了? 目标上来看,是目珠,人物上来看,暂时不确定,时间上来看,是自己离开宅子之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那换个角度看,跟目珠有关的人物,远的就不说了,想想就不靠谱,会在自己离开宅子后下手的,赵秃子算一个,四个王室算一个,无知小蟊贼算一个……不行,这么想也想不通,啊!难道还有一股自己不知道的势力潜伏在暗处盯着目珠和怙悛经的事吗?哪儿来那么多凑热闹的,如今大陆局势由一变三已经够麻烦了,到底是谁还来给他添乱!! 顾莫余想了很久没有想通之后气的都要骂人了,一下子倒在床上抱着枕头哼哼,左滚右滚翻来翻去籍此来发泄心中的烦躁。闹腾了一会儿之后,他泻了气,抱着枕头,右手握成拳,用牙齿抵着大拇指的关节,眼睛直直的盯着地上,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想些什么,眼神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从细节上来讲,有好几个,第一,这个放目珠的房间没有乱,依旧一如自己走之前的样子,这个不是那种被人翻过之后有整理好的样子,那样的话不可能连被子扔在床上的被子和椅子摆放的位子都一样。第二,时间是在自己离开宅子之后。第三,对方得到了目珠之后毫无声张。第四,无论是公会还是皇家教会都没有什么异常状况。 要是单纯就第三点来看,一个得了目珠不声张的人,肯定不是属于哪一方势力的人,也就说是像顾江天这样的独立者……独立者,了解目珠,甚至很清楚放在哪里的,那一定是曾经跟自己走的很近的人。 无立场的独立者,知道目珠,接近自己……顾莫余一瞬间就想到了一个人——顾行止! 这三个字出现在他脑海里的时候让他自己都大吃一惊,顾行止的确是最有可能的,但是时间呢?他是跟自己一起离开宅子的啊,从晚上睡觉到第二天早上走,他根本没有机会单独来自己房间啊,那最有可能……最有可能? 仔细想想,自己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在,走之后顾行止也一直跟自己在一起,那他唯一模糊一点的就是早上起床那段时间——起床! 顾莫余一下子就了然了,是的,他记得顾行止为了让自己快点醒,还把自己从床上搬到了椅子上去,自己当时还因为他碰疼了肩膀在心里骂他,之后他就坐到床上了,肯定就是那个时候了,他记得顾行止喜欢看书,那时候大水没有回来,自己又没醒,他肯定是到处找书看,自己枕头底下可是有一本《帝国史》呢。 想到这里,顾莫余觉得自己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一方面顾莫余觉得心里烦,但是这股烦躁感却不知从何而来,明明已经大致确定是谁拿了目珠啊,自己还在烦什么,另一方面他始终不愿意相信是顾行止拿了目珠,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人背叛了一样让人如芒在背。虽说他顾行止跟自己只是萍水相逢,不能算得上是什么出生入死的挚友,但大家好歹相交一场,他就是怀着这样的目的接近自己的? 但是转念一想,顾莫余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这些年因为自己渐渐的不在一些事情上面出面了,身边那些对自己居心叵测的人也渐渐少了,自己什么时候对那些怀着各自目的接近自己的人,心存希冀了,果然是安逸环境呆久了,就会对美好的事物有所期盼,这种思想果然要不得要不得啊。 这个世界上,最伤人的感情不是恨,是失望。 顾莫余就这样抱着枕头静静的呆坐着,许久,才长叹一口气,就那么一瞬,脸上闪过一丝落寞,他放下枕头走到院子里,远处的枯木腐朽的仿佛一碰就会断掉,黑色的树枝因为多年的风吹雨打张牙舞抓的伸展着,像是要用自己那些光秃秃的树枝把整个天空都被遮住,右边是上次和他们俩一起吃大碗白面的石桌,现在已经有一个石凳,因为常年暴露在日光下而有了裂痕。地上满是春日的落叶,左边一排势头阶梯蜿蜒向下,也已经坑坑洼洼,眼前一幅顿壁残垣的景象,顾莫余突然近觉得这里好陌生,这里真的就是自己住了这么几年的地方么,原来自己一直住在这么萧索的地方。他没有在这里过多停留,翻身上马,因为大腿内侧已经磨出血,他只好两腿放一边斜坐在马上,朝石阶走去。 顾莫余木着一张脸一瘸一拐的朝公会走去。临安的公会他其实很少去,大部分事物都是公会长喻源在打理。一进公会,那坐柜台的小厮就迎出来,不是因为自己是公会的老板,而是因为自己这几年一直都是以喻源座上宾的身份出现的,小厮陪着一张笑脸说到:“公子找会长吧,会长就在上面,要我带您过去吗?” 顾莫余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就自己转身上去了,推门进去的时候喻源正好和一个茶商谈完,看见他进来,倒是有一丝意外道:“稀客啊,大爷记得你今儿刚回来吧,怎么没去睡觉?” 顾莫余把自己往椅子上重重一甩说:“心里烦!” “年轻人,烦个鸟蛋!”喻源走到自己的椅子上,两只脚往桌子上一搁,一身匪气。 喻源在公会也算个奇葩了,他早年在杉垄之交的地带当马贼,交替之地,多民风彪悍,喻源也是那众多马贼之一,但是因为他的脑袋比其他马贼都好使,没出多久就当上当时马贼的首领。但是那一年杉沙垄水开战,杉沙征用了他们所驻扎的那个小山头,把他们赶下了山,那时年轻气盛的喻源不甘心自己的心血就这样被那些他看不起的士兵占领,一天夜里就带着同样一帮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上山把那些士兵杀了个遍。 可是杀了又能怎么样,杉沙的士兵又不是只有这一支,反倒是他这个举动惊动了临安,一批马贼居然敢公开和他杉沙皇室叫板?很快喻源就被杉沙通缉了。那几年里他东躲西藏,是到了后来实在是没有钱,没有食物要饿死了,就跑去私下里做贩盐的生意。盐业一直是皇家和公会两方联合垄断,私人是不允许贩盐的,但是喻源就是有本事在双方都知道的情况下还做了三年的私盐生意,后来是上一任的临安会长相中了这个有头脑胆识的年轻人,直接招他入会,后来又把它推荐给顾莫余,顾莫余直接任命的。 “大叔,你决定什么时候去会会周匄?再不去他可要走了。” “本来准备让你休息两天的,但是现在看来,是不用了吧。” 顾莫余点点头,没有提关于目珠的事,即使是在公会里,知道目珠在他手上的人也不多。而喻源提到的“那件事”是公会策划了几年关于萍梗群岛的登岛权的提案。根据周维礼那边的消息,大雍在五年前,貌似把那尊放有《怙悛经》的佛母像转移到了萍梗群岛去了,萍梗群岛散布在东南岛北部及东北部,一共有几千个小岛,没人知道周家人把那尊佛母像放到了哪个岛上,但是再人类的贪欲面前,区区几千个小岛算得了什么,就是把它们都翻一遍都算不了什么,但是这就涉及到一个问题了,萍梗群岛作为大雍的领土,一直被大雍以保护岛上居民的名义,禁止其他三国的人登岛,所以,之前杉沙本想通过联姻获得登岛权,但又不了了之了,现在公会自然也是的想获得登岛权的。 “明天巳时,别让老子等你。”喻源大手一挥,一副赶人走的样子,顾莫余站起来说:“我今天不回宅子了,就在公会住好了。” 喻源一副活见鬼的样子说:“住公会?公会哪有空给你这个祖宗爷住啊,回去吧回去吧,走走走,我送你回去。”说罢就起身准备往外走,顾莫余垂着眼一脸垂头丧气的样子跟在后面。 跟着喻大会长出去之后,两人,不对!一人一马走在临安平直的大道上,就在早晨刚回来的时候,顾莫余还一心欢喜,想着什么时候来好好逛逛的临安大道,现在就在脚下,马蹄子踩得踏踏实实的,可他心里却没有这么踏实。 喻源走在前面拿出一卷旱烟点着,良久吐了一口气出来,顾莫余跟在后面,低着头无聊的数着马蹄子,他左边就是滚滚赤水,四五月的阳光打在树上,印下深深浅浅的影子,把原本整齐的大道切成了一块块碎片,远远望上去,倒有点像檀青园门口的碎石小路。一阵风吹来,席卷着前面喻源的旱烟味扑入他鼻中,地上的沙尘迷离了他双眼,恍惚间他竟然觉得前面走的那个背影那样沉重。 顾莫余是知道的,关于喻源一辈子的伤心事——他最珍爱的人,在那一场自己发动的厮杀中永远的离开了他。 喻源没有回头,沉着声音说:“你说你们年轻人,有什么想不开的,东西没了,可以再得,人没了,就没了,有些事情你刻意去想是想不出结果的,那得靠缘分才解得开,就跟人一样。” “大叔你做私盐生意的时候,难道也是缘分指引你去做的?” “那可不,你想,老子那时候快被逼上绝路了,杉沙一纸通缉令,与他交好的国家都认那张通缉令,唯一能去的就是东南岛,但是那个小岛,老子实在看不上眼。那时候最赚钱几个行当,除了贩私盐,其他的都是要砸大钱进去的,除了贩盐,我还能做什么?” 这都是什么理论,喻会长处世哲学?正经生意不做,去贩私盐还有理了? “那是你有本事,什么缘分,寻常人哪有胆子去贩盐?” “你小子不也一样,整个公会都是你的,你跟生意,这就是天生的缘分。” 顾莫余没有说话,他在经商方面的确是有天赋,那也挺喜欢的,现在看来,这生意,做的也够大的。喜欢就是缘,能够做下来并且做大就是份,的确是缘分啊。 缘分,那自己和顾行止的缘分呢? 顾莫余突然被自己脑海这一问给吓到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那个男人平时冷冰冰的,半天也挤不出一句话,幽默感全无,还偷了自己的东西,自己怎么还傻子一样念着他!魔怔了吧。 顾莫余摇摇头“大叔,我都懂,你别理我,让我自己烦一会儿就好。” 喻源一巴掌拍在他大腿上笑骂道:“你懂个屁!”他吸了一口烟吞云吐雾故作深沉道:“想知道什么就直接去问,想得到什么就直接去拿,这个世界上,只有握在手上的才是最真实的,与其自己在这里瞎猜,说不定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顾莫余捂着疼的嘶嘶的直抽气,然后又噗的一声笑出来,脸上表情是又哭又笑的那样。是的,他想去问顾行止,“阿止,你为什么拿我目珠”想去问他“阿止,你当我是个什么人”想去问他“阿止,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他希望听到顾行止的答案,哪怕答案并不尽如人意,那也好过他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声闷气。 喻源见他还把手捂在腿上,顿了一下,把烟头往地上狠狠一戳,走回来说:“还疼?老子我没下狠手啊。” 顾莫余悠然自得的把手放下来说:“我细胳膊细腿的,哪儿经得起您这力拔山兮气盖世的一拍,我这右腿本来就疼,都说人全身都是连着的,指不定您这一拍,我这右脑就瘫了!” 喻源啐了一口水,呸了一声说:“那敢情好,免得你一天到晚想些损人的阴招出来害人。” 19.彼时顾莫余 喻源至今忘不了第一次看他是怎么处置一个细作的。 那个时候公会正在和皇室谈盐垄断的提案,皇室那帮蠢蛋猜不着他是怎么想的,就调用了几个之间就安插在公会的细作,本来像他们这样的组织里有别人的奸细很正常,但是那次自己背后里下了个黑手,结果大多数都死在传递情报的路上。有一个命大,活了下来,被自己逮着送去了他那里,一来,想看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来,二来,自己那时候刚刚当上公会长,只是对之前老公会长跟他说的“这个人是公会长”这句话无论如何都不能信服,这明显是个未及冠礼的少年,他懂什么! 当时自己抓这个细作交给他,其实是想给他来个下马威的,想看看这个小毛孩子会怎么处置,结果他但是看了之后哂然一笑,转手就把人放了。给他好吃的好喝的供着,把他喜欢的人送到他身边,提供他一个在公会普通岗位,每天朝九晚五的工作,这样一直一个月。每次自己过去质问他到底什么意思的时候,他总是笑着说“再过半个月,他会自己死的,不用我们动手。” 在那一个月间,那个人先开始还惶惶度日,后来明显就适应了这样的生活。这毕竟是普通人的生活,安心踏实舒适,谁不想过这种日子,谁愿意每天冒着生命危险传递情报?但是半个月后,那个人的噩梦就来临了。不知道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说他以前是一个细作,害死了公会好多人。 流言的力量是无穷的,很快他就看到这个人一点点的从身体到精神上的全面崩溃。很快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来了——他最爱的那个女人离开他,然后第二日,他就自杀了,血流了一地,门槛都被染红了。 他记得自己当时去看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死了好久,身体早就僵硬了,地上的血都凝固了,变成棕色。他是切腹死的,那是一种极其痛苦的死法,肠子流了一地,当时看惯了死人的自己都觉得一阵阵的恶心往上泛。就在自己还愣在门口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我说过,他会自己死的。” 那一刻自己就什么都懂了,一切都是他设计的!送医生过去,给他一副好的身体,送衣食过去,给他一种生存的保证,送女人工作过去,给他一个好的心情,让他恢复精神,让他对未来充满希望,有无限憧憬,然后在就他面前,亲手把这些希望捏碎,让他崩溃。这是最残忍的死法,给一个虚假的希望,然后打破,还一个现实的失望。 所以说这个世界上最伤人的感情不是恨,是失望。 那时自己转头望向站在自己身后的顾莫余,他的表情一点都没有变,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从那一刻起他才切身了解到——身后这个少年,远不如自己看见的那么简单,这是一个玩弄人心的高手! 事后,自己问他,要是那个细作当时挺过来没死怎么办?结果他一脸白痴的望着自己说:“那就用他呗,能熬过那种折磨的人,都不是人,是变态。这种变态,当然要自己留着用了,难不成还把他送还给皇家?” 是的,能熬过那种折磨的人,必定能看透许多事,有大成就,这几乎可以说是一个十全十美的方法,成则成,败则败,无论哪一种,对他都是有利的结果,这种人就是天生的商人,决定永远是以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为目标。 顾莫余哼了一声说:“什么阴招,那叫智慧!” 喻源没有和他争,嘴皮子上的交锋自己从来都说不赢他,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这么年轻脸皮就那么厚的。 喻源把他送回了宅子就自己回去了,那时是下午四点,顾莫余摸摸肚子,长叹一口气,一天没吃东西,饿死了。可是他那个时候已经累得精疲力竭了,从宝髻回来的疲惫一下就席卷了他的五感,很快他就倒在床上睡得人事不省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顾莫余觉得自己是被踹醒的,其实那只是他的幻觉,人家喻大叔只是拿着马鞭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地点着他的肩膀,主要还是怕下手重了把他弄死了。顾莫余熙着眼,看清楚来人之后延迟了几秒让自己冷却了一下,然后突然就跳起来说:“ 我睡过了?” 喻源一脚揣在他被子上大声吼道:“老子就知道要你自己起来不靠谱!” 顾莫余顿了几秒,然后接着把被子一蒙,接着睡去了,嘴里嘟哝着“反正都睡过了,那就再多睡一会儿吧。” 喻源觉得自己已经忍无可忍了,一下子掀开了他的被子说:“没有,没有!就是怕你睡过了,老子今儿起个大早床来叫你的,快跟老子起来!”顾莫余这才慢慢坐起来,喻源一把拉过身后杵着,不知所措的桃木枝说:“快点伺候你主子把他自己给拾掇干净。”桃木枝哦了一声就跑出去打水了。喻源四周打量了一下,无比嫌弃的说:“阿粽啊,你就住这种地方,也不嫌丢我们公会的脸啊,这明显就是一乱葬岗加垃圾场啊!” 顾莫余打了个大哈欠满不在意的说:“怕什么,又没人知道我是大公会长,就算知道了,又没人知道我住这儿。” 桃木枝接了一盆热水过来开始帮他擦脸。刚起床的顾莫余就是双手俱断的废人,肩膀上的旧疾让他动一下手臂都扯的生疼,但是不得不说,桃木枝这小子还挺会伺候人,不出一刻钟就把顾莫余拾掇的人模人样了,只是他那一头长发,是在是伤人心神。远处看上去还挺有光泽的一头鸦鬓,实际上却处处都是打的结,一路梳下来光是把那些打结的头发理顺就又花了一刻钟。 桃木枝边梳边埋怨这一头黑发长在先生头上实在是埋汰了,一边用发箍简单的把他的头发绾了个发髻——这也是顾莫余的本意,他从来都不希望自己的头发上绑太多东西,那样会让他觉得自己头上还顶着一只猪头。 等到一切都弄完,他们准备出发的时候,桃木枝跑到顾莫余马下问了一句“先生你去见你的心上人紧不紧张啊”的时候,顾莫余一记眼刀甩向喻源。开玩笑,没有公会里面的人告诉他的话,他桃木枝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事!喻源尴尬的咳了一声,故意扭过头去假装去整顿身后的车队了。 临安原本就是旧帝国的帝都,前朝遗留下来的华丽大气的宫殿是垄水盐雪这些曾今的诸侯国所不能比的,可是如今随着教会势力的增强,教堂风格的建筑也日益受到人们追捧,这皇宫里就平白无故多了几座教堂风格的建筑,只是两种建筑一种秉承的是东学派的思想,一种秉承的是西学派的思想,两个学派某些观点尖锐对立,因此两种风格也是迥然不同,突然摆在一起,总有一种强烈的不和谐感。 顾莫余看着这些密集的建筑群直摇头,这种混搭风是在不适合皇宫这种地方,万物博览会倒还可以试试。 今天杉沙皇族贵宾满满,周家皇子周匄还有那位传言中的大公会长都是座上宾,让那些个匍匐在地上的宫人惶恐不已。顾莫余一直等走到大殿外才从马上下来。 本来皇宫被是不让骑马的,那时宫人来牵了他的马要他下来走时,他本来也只是随便问了一句“这路要走多久”结果宫人的回答让他一把抢回缰绳,一鞭子打在马屁股上,就直接无视那位跪在后面的宫人,就继续骑着马往前走了。 开玩笑,要他再这个个不伦不类的地方走一个钟头,做他的春天白日梦去吧。 倒是喻源,好像是一点也不惊讶的骑着马跟在后面。他来皇宫的次数不少,也对这个要下来走路的规定深恶痛绝,他深信这个懒到骨子里去的人,是绝对不会下来自己走的。之前是自己一个人来,不得不向人家低头,现在自家主子在前面,自己还怕什么?于是后面的一行随行人员看着前面两位正主儿都直接就这么走了,那自己还怕个毛线,于是公会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大摇大摆的骑着马在皇宫里晃悠。 走到大殿门口下马,顾莫余踩在新铺的红地毯上,自己的腿还在发疼,有点走不稳,再加上这羊毛的地毯,只觉得脚下软软的,踩上去像自己发烧时踩在地上的感觉一样,软的让人不舒服。 进了大殿,顾莫余朝两边瞧了瞧,传说中的文武百官列在两边,周匄已经先到了,坐在殿前,再往前一点,顾莫余就看见了一直盯着自己的顾行止,顾莫余眼神在他身上顿了一顿,才转向座上的杉沙皇帝。 顾行止这个冷面僧,依旧是那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看着就让人窝火,顾莫余不动声色的在心里暗想。 可曾想,其实顾行止心里已经是惊心骇神,惊涛骇浪了。 20.艳冠全场,艺压群芳 实际上,当顾莫余一袭大红袍站在大殿门口的时候,他内心就已经开始翻滚了。传令官的一声“大公会长”所有人都往门口望去,希望能瞧个清楚那位传说中从不露面的大公会长到底是何方神圣,只有他依旧低着头。大公会长是谁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可是当他看着旁边的周匄一脸被惊艳到了的表情,再加上百官的惊呼声,他才疑惑的想,难道是个女人? 抬头的那一瞬间是顾行止这辈子永远不会忘记的场景—— 那个男人一袭艳色大红袍立在门口,像是这昏暗无光的朝堂上突然出现的一抹艳丽的颜色,煞是夺人眼球。他脊背笔直,眼神微凉,像是这世间万物都入不了他的眼,光线从他背后打进来,一头鸦鬓被阳光从后面照着,像是发着金色微光,墨黑的眼眸带着微微笑意。即使背着光,还是能很清楚的看清他的脸——那是一张自己认识的脸,嘴角噙着笑,却总有一番若有若无的嘲讽,一直随意散开的头发绾了个简单的髻,显得神清气爽。他淡淡的扫了一圈周围的人,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跨过了门槛,不紧不慢的向殿前走去,步履稳重,每一步都踩在人心头上似的,那件略显繁冗的艳红衣袍映在他脸上,显得面色微微有些发红,但是,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见惯了他一身素色无花的淡色系衣着和散开不梳的头发,现在这样一身清爽且整齐的顾莫余令他眼前一亮,目光深陷不可自拔。 但是惊艳归惊艳,他出现在这里……果然…… 看着他身后跟着的喻源,再想想今天的另一位贵客,顾行止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难怪他跟公会的人关系那么好,难怪他走到哪里最先找的都是公会的人,难怪他知道那么多事…… 可是即使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顾莫余思维还是不合时宜的开小差去了。嗯,这些官员怎么都这么老啊,这朝堂像是老年活动中心样的,那个周匄,嗯还算不错,看起来是一副机灵的样子,杉沙皇帝嘛,他娘的,坐那么高干嘛,老子脖子都仰酸了,看了一圈,顾莫余很不争气的发现,还是顾行止看着最顺眼。 坐在皇位上的皇帝大声咳了一声,表示要下面的人都闭嘴,老头子们大概也觉得自己在这庄严的朝堂之上喧哗太不尊敬,纷纷噤声。 “大公会长远道而来,辛苦了,请坐吧。”皇帝最先发了话。 不错不错,顾莫余心里想,还知道给个座位自己,比起那个要自己搬凳子坐的赵云胤机灵。 座位设在周匄旁边,顾莫余一落座,周匄就一个犀利的问题招呼过来了 “大公会长看起来甚是年轻,不知春秋几度?” 这其实完全是个误会,因为只是顾莫余单方面觉得是个犀利的问题罢了,人家周匄摸不清他底细,本来问得是一个保守的问题,只是年岁对于顾莫余来说是个敏感的话题罢了。 “呃,年方弱冠。”说完还看了顾行止一眼,不明其意。 “公会长年轻有为,实在是令我等已过不惑之人汗颜啊。”杉沙的皇帝跟着附和了一句。公会的态度这么多年一直是个谜,有时候帮皇家,有时候又站到教会那边,没有人知道他背后的人是怎么想的,准确的说是没有人知道他背后的人,这种时候必要的讨好还是要做到位的。 “不知公会长此番前来所谓何事?”细致的周匄显然没有放过他回答年龄时的那一丝不自然,虽然他不知道到底是自己说了什么让他觉得不好回答。 其实这个时候,顾莫余突然就想到之前在丽江小船上,赵秃子跟顾行止说的那句“无事,就是与你话话家常”虽然不想承认,但是那一句用来呛声再适合不过了,但是他同时也知道,自己要是真的说了这句,怕是身后那一排人都得疯。 “我是生意人,当然是来谈生意的,不知道周家有没有兴趣跟我们公会做这笔生意啊。” “会长指的是哪单生意?” “当然是萍梗群岛那单了。” 这么直接?周匄想着,但是他还在怀疑对方到底是直接,还是沉不住气,往后偷偷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喻源,土匪喻的名号在整个商界都是如雷贯耳的,其办事作风彪悍,毫无道理可讲,再加上他马贼的出身,就得了这么个名号。只是现在他发现身后的喻源竟然完全一副放任前面坐着那位不管的样子,感觉真心是完全不担心的样子,为什么?这个少年真的这么厉害? 再说,这个年轻人到底真的是公会那位主子,还是只是公会那几位主事的推出来的障眼法? 不等周匄想清楚,座上那位就先发话了:“公会长这是何意?” 顾莫余笑笑,往椅子后面一靠,悠然的说:“怎么,皇帝陛下这是要垄断萍梗群岛的登岛权?杉沙可以跟周家谈妥的事,为什么我们公会就不行?” 座上那位的确是存了垄断登岛权的心,在此次会谈中他也屡次明示暗示,希望周家能对他们独家授权,可周匄的回答总是含含糊糊的,心里还是不想的,只是苦于那时候有没有第二家来找自己,杉沙抢得了优先权,现在公会来插一脚,正合他意。 “那不知道公会给出什么筹码呢?” “目珠持续十年的情报,免费送上。” 这的确是一个很大的诱惑,各国虽说都有自己的情报部门,但是当他们的目标是一个流落市井不知所踪的目珠的时候,他们的能力就明显比不上从市井小贩起家的公会了,实际上,近几十年来,有很多目珠的情报都是从公会那来买来的。 周匄听了沉默了,明显就是被打动了。 “杉沙与大雍素来交恶,新仇旧恨论匡数,周家何必勉强自己去跟一个本来就关系不好的人合作呢?” 这句话说的,一下子就戳破了双方努力营造的和谐感。 公会一直谋求在皇家与教会的一个双方平衡,顾莫余要的,是双方均势相争,自己就好从中渔利。但是近几年,尤其是中央大教堂之变之后,教会的力量明显受到打压,皇权加强,让公会有时都有点抬不起头,所以也是时候压一压皇家的气焰了。 周匄苦笑一声说:“公会长可知杉沙的条件?” “淡水岛的淡水的供应对吧。”顾莫余毫不在意的说。 这话乍一听觉得挺好笑的,叫淡水岛,淡水还要由外供应?淡水岛就是顾莫余口中一直说的东南岛,东南岛地势较平缓,多丘陵,由于岛小,地势也不高,每年的降水虽然多,但是都没有大型的河流,淡水不足,再加上这大雍这四百年在岛上的统治,人口增多,淡水就更加紧张了。而大陆上最大的两条母亲河——赤水河和春江的下游都在杉沙境内,而且杉沙是距离淡水岛最近的一国,所以即使双方关系一直不好,这淡水生意也是每年都在谈的。只是这一次杉沙为了要到萍梗群岛的登岛权,把淡水生意都压上了,看来是势在必得。 但是萍梗群岛这么大一块肥肉顾莫余会拱手送给他杉沙?且不说那尊佛母在萍梗群岛,就单是萍梗群岛上那些独有的白沙,对公会来说都会赚死吧。 “杉沙和教会签的那个《赤水条约》里可是有说,杉沙要从河里取水要收税的吧,其实周家大可以直接去找教会商量商量,直接跟教会做这笔生意不就好了,何必非要走皇家这一道?” “荒唐,赤水河乃我杉沙领土,外人岂是能不经皇室的同意就直接取水的!” 站在顾行止旁边的一个小胖子大声斥责道,顾莫余看了他一眼,心里满满的鄙视,这人一看就是狗腿子类型的,居然这种时候插话。 “是吗,根据《赤水条约》的规定,青藤口下游可是教会的直辖界,有水源的使用权和拥有权,既然都是拥有权了,还关杉沙皇室什么事?” “公会长这话就说的不对了,即使是教会持有的拥有权,但是那赤水河可是流在我杉沙的土地上,他大雍能不能登上这片土地的同意权可是在皇室手里。”一个白胡子硬朗的老头捋着胡子,一双臃肿的小眼睛里闪烁着算计的精光。 “是啊是啊,同意权在你们,就跟萍梗群岛登岛权的同意权在大雍手上一样。”顾莫余悠然道,只淡淡瞟了那个老头一眼,连个正眼都没给人家。这意思也是明确的很——你不同意我,那我也不同意你的要求,我反正是没水喝会死的,怕你们什么?而只要皇室一同意大雍在赤水河取水,他就失去了最大的筹码。 其实周匄在听到顾莫余说的“跟教会做生意”的时候,就觉得眼前一亮。一直以来,向一个国家要资源,唯一的途经就是经过皇家的授权买卖获得,跳过皇室……还没有人这么做过! 就在周匄觉得前途一片光明的时候,一直沉默的顾行止突然冷冷的开了口:“获得我赤水河的取水权可以,许可费每年一千五百万两。” 看看,这才是真正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21.好东西不能独吞,吞了也给我吐出来 一年一千五百万两对一个国家来说其实并不多,但是大雍本来就缺钱,这一千五百万两出起来就有点艰难,但这还不是主要的原因,主要的原因是淡水岛人口一百五十万人,顾行止这个数字其实是暗指你东南岛每人出十两来买我杉沙的淡水,这样的含沙射影对皇室是一种何其的侮辱。 顾莫余一下子就看向了顾行止,心里火气直往上噌,这人要不要每次都来断他的财路,同为东学派的学生,有点同窗友谊好不好! “一年一千五百万两?啧啧,挺多的呀,周家缺钱,我们公会帮他付了,算是合作人的一点诚意,顾五皇子可有意见?” 开玩笑,拼钱多,比财大气粗,谁比得过公会?这话要是别人说出来就算了,偏偏就是他顾行止说出来,自己就算是赔钱也要把他堵着! 顾莫余现在心情真心是差到了极点,且不说这个人一声不吭拿走他目珠,就算没这回事,今日公会来抢杉沙的这笔生意,他顾行止同时作为杉沙的皇子和自己的朋友,即使不帮自己,也不能这样害自己啊,他把他顾莫余当成什么人了?路人甲?情报源? 站在顾莫余身后的喻源一听就知道这小子情绪不对。那个锱铢必较,算计到分毫的唯利是图的小奸商才是顾莫余,想现在这样大把大把的往外甩钱的顾莫余绝对是受刺激了的顾莫余,那不是真的他,他一步上前说:“我们是生意人,生意以和为贵,皇帝陛下若能放弃垄断的念头,公会还是愿意跟皇室一起合作的。” 不等喻源说更多和气的好话,顾莫余就一声冷笑打断了他:“哼,现在是公会,你以为萍梗这块肥肉除了公会之外就没有其他人盯着他眼红了?皇帝陛下今儿就算把我公会挡在了外面,保不准明天垄水盐雪就不会来跟你们争,指不定教廷里的那个秃头子还会插一脚,那杉沙可就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皇帝陛下这可得掂量清楚了,可别到时候哑巴吃黄连。到了打碎牙齿和血吞的时候,就别怪公会见死不救了。” 顾莫余现在是真的心情不好,说话都不大客气了,其实他本来也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再加上顾行止那句话的刺激,整个人隐隐都有点暴走的趋势。 朝堂上那些老头子又是一阵哗然,公会态度强硬他们也不是没见过,只是这次由这个虽说是大公会长,可看起来怎么样也像是个托的弱冠少年说出来,总让人觉得有一股强烈的压迫感。而且人老了总是有一种人生阅历的优越感,现在看着这么一个年轻人带着点威胁斥责的语气对着自己平时敬若天神的皇帝说,总觉得他太狂妄,心里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不服气感。 这厢顾行止看着顾莫余面色不善的望着自己,一句话说的丝毫不带打梗还有一股子赌气的意味在里面,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座上那位倒没想到这个少年真如他看起来的那般牙尖嘴利,最后那话,说的是句句带刺,话说这个少年到底是公会从哪里挖来的,这么厉害? “大公会长此言差矣,大雍既然跟我顾家签了生意,自然是不会失信于人,到时候就算是盐雪垄水还想进来,那也得按照当时谈好的来,周家自然是不会答应他们的,而且以公会的手腕,若是公会也能上岛才是对我杉沙最大的威胁吧,至于那打碎牙齿和血吞的时候更是无稽之谈,倒是公会要是失去这笔生意,倒是会损失不少吧,到时候,还指不定是谁哑巴吃黄连。” 这番话说的倒是隐隐有点姜还是老的辣的意味,虽然是个身材比例严重失调的大叔,但是若是没有他们这种人,老奸巨猾这词又怎会让人觉得如此贴切呢? “是吗,如今皇室收入结构简单,对内是赋税,茶,盐,剩下的都是对外买卖的收入,大头是茶收和盐收,没记错的话,这两项可都是有公会供货,您就不怕这一下子把我给得罪了,以后就没有这两块肥肉了?”顾莫余笑道,其实要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不可能这么做,那个抠货是不会放着大把银子就因为一个赌气而不赚的。但是杉沙的皇帝并不知道啊!听他这么一说,明显是一愣,脸上浮现出一丝忧虑之色。 “你不会的,皇家的茶收盐收对公会来说也是两笔很大的生意,你不会只是因为赌气就放着大把钱不赚的。”顾行止在一旁凉凉的开口,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就集中在他身上了——他凭什么这么说?这俩人……这是旧识的趋势? 站在顾莫余身后的喻源也明显将目光一下子投向了那位顾五皇子,这俩人……这是一定要在这里争个高下吗! 顾莫余听了气的直想将他祖宗全问候一遍,自己没去找他的茬已经是够给他面子了,他还一再断自己的财路,真他娘的是个白眼狼! “五皇子这么了解我,也应该知道我这人对自己的钱财可是心疼的紧。今年垄水凌汛,春夏茶受损,产量大减。我这么抠,你说我是像往常那样让利给皇家呢,还是我是自己赚呢?” 公会若是当真不给皇家供茶,皇家收入会大减,到时候现金周转就会出现断裂,外债还不了,军队供不了,就连这些老头子的朝奉都发不了。皇家的收入其实很简单,国内就税收,茶,盐,剩下都是对外的买卖,钱少了,就会增加对内的赋税,社会就会产生一股怨气不说,购买力下降还会下降。而另一个收入大头——茶占了两成。皇家缺钱,这茶自然就会抬价,但是加重的赋税只有会让人更加买不起茶,如此恶性循环。 不得不说,顾莫余原先其实并不想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但是顾行止的话实在是让他窝火。 他杉沙以淡水相要,公会就以茶叶相要。 都是命根子,都舍不了。 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片死寂,喻源先前也听说过关于自己主子和顾行止的事,但是人到中年自然也没有那些年轻人那么八卦,有些话听听也就算了,他跟那个顾行止,也许不像岁岁他们说的那样,但好歹也应该算个朋友了,今天顾行止的确是一再阻挠,他顾莫余这么生气也是正常的了,只是现在,就看周家那个小子能不能收场了。 周匄放出萍梗群岛这么一块饵,本来是想看看这两边是如何相争的,但是现在变成这样他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索性他还算机灵,干脆闭嘴等着他俩争出个结果来。 “关于佛母像的事嘛,皇帝陛下大可放心,公会求的是能给我们带来实际利益的钱财,长生这种东西,我们不感兴趣。” 顾莫余等着座上那位回话等的有点不耐烦了,直接就一次性说清的自己的立场,您要去找那劳什子《怙悛经》那是您的事儿,我只管赚钱。 良久,掂量好了这其中利害关系的杉沙皇帝终于还是在自己的初衷上折了个中。 这正事儿谈完了,顾莫余一直以来的作风就是直接走人,回去睡个回笼觉的,于是就准备起身告辞。谁知还不等他开口,皇帝又接着说:“这事情谈妥就好说,大公会长远道而来,今天寡人就在这为你接风如何?” 看着座上那位一脸的理所当然,顾莫余答了一句“甚好”也就没有说话了,他知道这是皇家的传统。其实所谓的接风,只是另一种打探的方法罢了,尤其是对他这种不知道从哪儿空降来的人,那更是抱着你大腿都要把你留下来,祖宗八十代都恨不得跟你挖出来打听一下八卦……额,人生经历的。自己答应也是为了以后清净。你现在要是拒绝了,那么以后你身边,别人派来监视你的人就会像盐雪高原的羊群一样——撂倒一批,又来一批,源源不断,让人心烦。 东道主起身准备前往另一个大的宫殿,顾莫余周匄他们也就跟着起来了,只是在椅子上坐久了,突然起来,让本来就虚实寒热的顾莫余脑袋一阵眩晕,虽说只有那么一小会,可是坐在他对面的顾行止确实看得真切,好看的眉心不易察觉的皱了起来。 不得不说,自帝国以来,宴会歌舞的形式就只有那么几种,每次看都能让顾莫余从睁眼看到闭眼,但是这次顾莫余确实一直都精神满满的看完了,原因无他,自己的左手边坐的就是顾行止! 这落座的顺序倒是循规蹈矩的,正主坐在最中间,周匄顾莫余一人一边,然后先前那个站在顾行止身边的小胖子坐在了周匄身边,于是顾行止就自然的坐到了顾莫余身边,至于喻源他们,按照顾莫余的话就是——逃跑了。 22.皇家宴会什么的,能躲则躲 “对了,大公会长这样年轻有为,却还不知尊姓大名?”坐在对面的周匄像是想起来什么样的,一拍脑袋就问向顾莫余。 “顾姓莫余。”顾莫余也不含糊,这种时候,面对这种人,就算随便编个名字他们也能查出来,大方点告诉他们算了。 “姓顾?”皇帝颇感意外的看着他说:“公会长可是我杉沙人?” “不,我祖籍垄水。”这就真的是随便编的了。 “公会长长得如此俊美,不知可有心上人了?”这话问的,硬是教顾莫余拿酒杯的手都抖了抖,倒不是他有什么见不得光的情人什么的,纯粹是因为问这话的人是自己左手那位——顾家五皇子! 他祖宗的,现在公会里人人都知道传说中的大公会长跟顾家的那位那些事儿,他顾行止现在问这么一句到底什么意思?想给自己说一门亲事? “呵呵,皇子这是要给我说媒么,我看还是算了吧,我游手好闲,散漫不说还懒,哪家姑娘看的上?” “哎,大公会长过谦了,要是您这样的都没姑娘看的上,那我们这些人不得打一辈子光棍!”周匄听后在对面笑着说道:“我家的妹妹的倒是生的挺标致的,不知道顾会长有没有兴趣一见?”公会是个中立的力量,势力又大,无论哪一家都想将他拉到自己这一边来。 “若是周家的妹妹,我以前去淡水找周维礼的时候倒是见过一次。” “哦?觉得如何啊?”提到周维礼,顾莫余敏锐的发现周匄的表情闪过一丝不自然,这两人是有什么过节么?说起来,周匄好像还是周维礼的弟弟吧,也不知道这俩人关系怎么样。 “呵。若我真答应了,周维礼会直接把我砍了的,而且周陵裳太聪明,消受不起啊。” 顾莫余想着要是自己真的娶了周维礼那个宝贝妹妹,他说不定真的会直接拿着大砍斧头欲除之而后快,而却周陵裳那个丫头,古灵精怪的,着实让人有点招架不住。 “是吗,我看我顾家的女儿还是挺温柔贤良的,不知会长觉得心琪这孩子如何?” 顾心琪?顾莫余看向顾行止,这丫头不是他顾行止的亲妹妹么? “皇帝陛下太客气的了,九公主温柔娴熟端庄美丽,只是我现在刚及弱冠,还没有考虑这些事。” 够了啊,你们一个个的,这他娘的到底是酒宴,还是相亲大会,老子要找媳妇也不用你们这样啊。你们是生怕自己家闺女嫁不出去吗!早知道是这样,老子还不如直接回去睡觉来的实在!还是喻源那个老狐狸精明,一听说什么宴会,跑的比兔子还快,老贼货! 顾莫余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默默的捏着筷子吃东西,说到吃饭,好像自从到了临安自己就一顿都没吃过啊,难怪觉得自己脚都软了,看来是饿得。都怪程腕那个大傻冒,把园子弄成那样,让自己连个能使唤的人都没有,嗯,老子回去了就把点茶单给改回来,一杯茶七百两,还是最差的普洱,看他们谁还来喝! 吃着吃着顾莫余就走神去了,实在是这会场上的话题提不起他的兴趣啊。顾行止就坐在他旁边,看着他凝滞的眼神,一直盯着筷子尖,就知道他又走神去了,这人还真是粗神经,在哪儿都能走神。 “对了,顾会长,说到茶,寡人听说垄水今年不准备减收?那今年的茶价不知公会大概会定多少?” “不,垄水今年的茶减收四成,所以价格自然是会相应涨一点,但是我想应该不会涨太多,市场需要稳定,价格波动还是不宜太剧烈。” 顾莫余喝了一口茶,淡淡的说。这边周匄顾行止还有坐中间的那位均是一愣,赵家肯减收四成?什么时候的事?话说以垄水对茶的重视程度,怎么可能减收四成?这太多了一点吧! “减收四成?什么时候的事?公会长怎么知道,垄水那边可是一点风声都没有啊。”周匄放下手中的筷子,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疑问。 “哦,我来临安之前去了垄水一趟,是我亲自跟赵云胤谈的,所以不会有问题。” 顾行止一听就觉得不对劲,那日大研城一别,自己就回临安了,如果第二天他就起身去了滇彝,去跟赵云胤谈减收的事,然后一谈完就回来,时间上都有点勉强,他记得那个叫桃木枝的孩子来跟自己递信儿,要自己拖住周匄的时候,他明明说的是顾莫余在盐雪啊。他哪儿来的时间去宝髻? “你为什么要那个叫桃木枝的孩子说你在盐雪?”顾行止小声的问向顾莫余,他知道,垄水减收肯定是公会那边的动作,但是四成这个数量可不是公会长韩偦可以谈下来的,而公会里有能力谈下这个数目的人个时候都不在滇彝,那么只有可能是他自己去的,那又为什么要跟自己说他在宝髻? 顾莫余越吃到后来脑袋越觉得昏昏沉沉的,顾行止来找他搭话他也没顾上跟他赌气,就直接说:“什么为什么,因为我就在盐雪啊。” 顾行止觉得这个回答有点莫名其妙的,不自觉的就皱着眉头一脸不明所以的望着他。 “你那是个什么表情啊,我就是在宝髻啊,我先去的滇彝然后去了宝髻啊,然后就回来了啊。结果一回来就睡过去了,饭也没吃,这还是我回来的第一餐呢!” 顾行止心里暗暗震惊,先去滇彝,然后又去了宝髻,他是怎么赶回来的?这时间上实在是太紧张了。 一场说不上是什么意思的接风宴就这么结束了,临走之前,杉沙皇帝本意是留顾莫余住在皇宫中的,结果顾莫余死活不肯。可皇家人都是有脸面一说,可不是都像他那样的厚脸皮,你这一大公会长在怎么说都是贵客,哪有贵客前来还让他回自己公会去住的,就在两边不停的寒暄的时候,顾行止略一思索,就提议道:“顾会长与我是旧友,不如让他住在秦王府如何?” 此话一出,在场的那些大臣又是一片哗然,周匄看着他们俩暗自思量,这俩人果然是认识的,要不然之前在朝堂上也不可能说出那样的话。 “哦?是这样啊。” “是的父亲,顾会长与我相识多年,只是儿子愚钝,一直把他当成闲散浪人一个,不曾想其竟是如此身份。” “嗯,这也是个方法,不知会长意下如何?” 顾莫余看着那个还有脸说自己是他“旧友”的人,嘴角抽抽了一下,最后只好点点头。 吃了饭依旧还是浑身无力的顾莫余,一脸衰气的跟在顾行止身后,骑在马上的身影都显得有点不稳,好不容易坚持到了秦王府,顾莫余一下马,就一个翻身躺在地上了,里面李大水走出来,本来是迎自家主子的,结果就看见顾莫余挺尸样的趴在地上,一下子就愣住了,扯着大嗓门喊道:“小莫?!你小子怎么来了,哎,你趟地上干嘛,快他娘的跟水爷起来!”说完还朝他踹了两脚,顾莫余烦不过,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火气冲冲就往上噌,指着大水的鼻子就吼起来:“吵什么吵!没见过睡觉的!”然后又瞟了一眼顾行止,看着他那张没表情的脸就更生气了:“还有你,看什么看,你说你是不是脑袋被驴踢了,不帮忙算了,本来也没指望你,你他娘的倒好,一路下来没少给老子难堪。杉沙在萍梗上的登岛权跟你有个屁的关系,你要是不继承皇位,那些钱一毛都没有你的!更别谈那个佛母像了。” 顾莫余喘了两口粗气,觉得自己脑袋都快成浆糊了,完全急不择言慌不择路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是他偏偏就在那里硬撑着,感觉像是不骂完就会抱憾终身似的。 “老子看见你这张脸就来气,一天到晚装什么面部残废,有点表情会死啊,咱们一路走到大研,我就算是个打酱油的路人甲,也不至于让你这样害我吧,你他娘的是把老子当成不认识的就算了,你那处处跑出来坏事的态度是想怎么样,老子祖宗世代跟你有仇吗!先前在顾家大宅也是,别以为小爷不知道,枕头下那两个目珠是你拿走了吧,你他娘的偷老子东西不说还把老子像仇人那样往死里整,你他娘的良心呢!” 顾莫余一次性把心里那些火气都朝他撒出来了,骂完之后觉得人都舒服了一截,结果整个人一放松,就觉得困意一下子吞噬意识,迷迷糊糊的就闭上了眼往后面倒去,眼皮合上之前,他隐约看见顾行止一脸担心还带点着急的朝他这个方向跑来,顾莫余下意识的想法就是——不可能,那个冷面僧怎么可能会担心,这一定是自己的幻觉! 倒下去之前,顾莫余唯一的想法就是,就这么倒在地上,也不知道会不会把背拍扁了啊……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看着外面完全是大晴的天,顾莫余心里一点想法都没有,只是觉得——睡了这么久,身上都谁软了,怎么有种使不上劲来的感觉…… 顾莫余睁大了眼睛打了个哈欠,就听见门外疑似有人说话的声音,不等他听清楚,大门就吱呀的一下被推开,陈岁岁提着一个看上去挺像装糕点的盒子走进来,看见顾莫余醒了,哎呦的叫了一声,就把盒子往桌子上一放,转身过去跟门边的一个小门童说了点什么又走进来,脸色很不好看。 “岁岁,你有黑眼圈了。”虽然是个陈述句,顾莫余心里其实已经很惊讶了,陈岁岁不应该是那个为了美容驻颜可以连生意都暂时仍在一边跑去谁美容觉的人么,她怎么可能会允许自己生出那一圈熊猫眼? 陈岁岁气不打一处来,捣药的右手一下一下杵着越发使劲儿,咬着牙恨恨的说:“你还有脸说,本小姐是为了谁搞成这样的!” 顾莫余其实一见到陈岁岁就估摸着自己也许是又病了,因为自从自己那天早上被喻源叫起来之后他就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不大对劲,但是那个时候,就算是能确认自己病了,最终还是得去皇宫的啊,所以顾莫余也没太在意,本来也不是太厉害,但是自从在酒宴上喝了酒之后,就觉得身体上的不适感猛增,他那时不愿意留在皇宫,一来是觉得皇宫这地方太约束人,实在不是他这散漫闲人住得惯的地方,二来这敌人的大本营还是能不进则不进,最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那时候已经快撑不下去了,他不愿意让皇帝知道自己病了,毕竟还是有影响,所以最后就一直坚持不住在皇宫,结果最后到了秦王府的时候,自己那一通骂又几乎耗尽所生的最后一点元气,所以一骂完他就立刻睡过去了……起码他觉得只是睡过去了。 “多少天了?” “不多不多,才三天而已,您这样再多睡三百天都没!问!题!” 他祖宗的都过了三天了!怎么每次自己一睁眼就几天几天的过去了啊,会不会哪一天自己一睡,再睁眼的时候就已经 过去几十年的了啊!这不合理! “岁岁,我觉得先前还挺好的啊,为什么一下子就病了啊,就像是一瞬间病倒的感觉。”顾莫余想努力解释自己并没有乱来,还是有好好调理自己身体的,这种“主动认错”式的态度只是希望能为自己赢来一副不那么苦的药。 可是还不等陈岁岁开口,门口就又踏进两个人。李大水看样子是已经被陈岁岁“教育”过了,说话声音极其底细温柔,听着让顾莫余觉得鸡皮疙瘩直起的。 “小莫,你他娘的算是醒了,你有点良心,不要一病就病的能直接扔出去喂狗成不?” 听听,尤其是这语气没变,还是“李大水”式的说话方式,从他那粗嗓门里硬是憋出一股子清细的音,这效果简直是听了折寿! “什么啊,别说那么夸张,我就是困了,多睡了一会儿!”顾莫余不甘心,那还是觉得自己“只是困了”而已。 “那是,十天里从大研出发,走西川去滇彝,爬雪山到宝髻,过青海回临安,回来之后不休息,熬心费神的谈生意,发烧了喝酒,生气了不说,怒火攻心,还觉得自己没什么事儿只是困了!不得不说,你的确是该扔出去喂狗!” 陈岁岁狠狠地把捣好的药往瓦罐里一扣,砰地一声摔了药舂,猛的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又叹气道:“女神都不肯收你走,不是为了折磨我等人,就是她也嫌弃你!” 说完无比悲情的望向远方的天空,出去熬药了。剩下顾行止坐在床边死死的盯着他,大水刚刚也随岁岁一起出去,整个房间里就剩下他们俩。 看着顾行止盯着自己,一双墨黑的眼瞳里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像是有点担心,又像是在生气,顾莫余一下子又有点火了,皱了眉头别过脸赌气的说:“看什么看,没死真是对不起你啊,放心,下次会注意,一定会死绝。” 顾行止听了面色又冷了几分,但是还是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递到顾莫余面前,顾莫余拿过来打开一看,正是两个目珠! 23.长生人说长生事 他纠结了,拿捏不准顾行止到底在想什么,视线徘徊在目珠和顾行止之间,过了一会儿,他把目珠重新包好,放回顾行止手上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顾行止没有再看那两个目珠,把它们放在顾莫余枕头边说:“我从没想过害你。” 顾莫余不明所以的看着他,顾行止顿了顿又说:“我只想知道我想知道的,这是筹码。”顾莫余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听他老人家的意思是:我拿目珠只是为了让你告诉我一些话,免得到时候连个威胁你的都没有。 “你想知道什么?你母亲的死因?目珠为什么在我这儿?还是我的目的?” “……” “少爷,你连自己的想知道什么都说不出来,你要我怎么信你?” “……我想知道,长生是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存在。” “……” “但是这些,你不会告诉我,所以”顾行止指着目珠说:“手段而已。” 顾莫余用了很长时间沉默,然后深吸一口气说:“有些东西,还是少知道为妙。”顾行止也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顾莫余最终还是在他的目光中松了口。 “你想知道长生,长生是一种不自然的状态,主要表现为长生的人的寿命比普通人要长的多,但至于长多少,没有人知道,而且长生不等于永生,还是会有自然死亡的那一天,只是等到那一天要花费很长很长的时间,但是长生也是有副作用的,他等于是通过一种方法——或是药物或是某种方法将人的寿命拉长,是拉长。假如你的天命的是六十岁,你在这六十年间身体健康,过的也很舒畅最后自然死亡,那么长生就是把你的寿命拉长到六百岁甚至六千岁,但由于只是拉长而不是增加到六百岁或是六千岁,你的身体素质就会相应的变差一些,比如身体虚弱,经常生病,提不动重物什么的,但是现在知道这些的人很少,他们普遍看到的都是三四位数的年龄,而忽略那些负面的影响,而且你看看追求长生的都是些什么人?皇帝,主教,贵族,他们地位高,生活条件好,这些负面的影响就算他们知道也会觉得没什么,对于他们来说,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种已经到达整个社会顶层的人还会追求什么?当然是永远活着,然后永远享受这种奢华的特权生活了。” 顾莫余顿了顿,接着说:“至于为什么会存在长生这个东西,他到底是怎么来的,我也不知道,只是有了这个认知之后,就会发现几乎所有知道的人都在疯狂的追求长生。”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你也别以为我什么都知道,我也是人,人的认识是有限的,我不可能洞悉一切真相。” 顾莫余说完垂下眼,没有再去看顾行止,只是觉得说了这么多口有点渴,于是准备起身去倒水喝。顾行止看着他动身,没说什么只是把他按回被子里,自己起身去给他倒了一杯水。一边把被子递给他一边若有所思道:“这么种东西,说不定只是一场骗局,而且为什么记载长生的是《怙悛经》,为什么《怙悛经》在佛母像中,而佛母像的眼睛被挖出来了,这些,都没个解释。” 顾行止对他说道,一副不是很相信的样子。顾莫余苦笑道:“真的,这是真的,绝对真实。” 顾行止不知道为什么他那么肯定,眼神里带了点疑惑的看着他,顾莫余望着手中的茶杯,神情落寞的说:“的确有很多人怀疑他的真实性,一个东西只要是好的让人觉得不真实了,就一定会有人怀疑他的真实性,这是人的本性。《怙悛经》是哪里来的我不知道,但是你应该知道1316年那场打了近十年的混战吧,那次混战的结局以最后的崖山之役为落幕,把帝国周家人赶到了东南岛上去了对吧,当然,这只是对外的官方说法罢了。” 顾莫余喝了一口水说:“那是四国争夺的一个顶点,原本持有《怙悛经》的帝国人那时已经还原出了一种长生的药,而就在十几年前拥兵自立的三个诸侯国听闻之后,当然是自己心里着急,急急发动战争,希望能抢夺到,哪怕只是那一颗药也是好的。可惜,那场大战几乎耗去的整个大陆大半的元气,农人不务农,商人不经商,百姓无居所,处处是军营。可最终的结果却是帝国丢失了已经做好的那颗药,最后只能带着《怙悛经》远走海岛,而三国最终也没能得到那颗药,因为那颗药阴差阳错的被一个宫人吞下去了。” “那个宫人活了一百多岁,最后死在了几年前杉沙和垄水的那一场战争中,他的容貌一点都没有衰老,还是二十几岁的样子,我去拜访过他,他说自己看起来就跟一百多年前一个样子,而且感觉身体健康,完全没有一点要天命将至的感觉,如果不是死于非命,他大概还能活很久。” 顾莫余苦笑道:“要不是我亲眼见过,我也不会相信。” 顾行止觉得自己一下子失去语言,头一次不知道要说什么,正在俩人沉默之时,陈岁岁端着煮好的药进来了,顾行止很自然的接过他手里的碗,拿着勺子搅拌来把药弄凉一点,陈岁岁瞪大了眼睛看着顾行止这一套做的行云流水的动作,张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最终看看自家主子,又看看顾行止,徘徊了一会,果断出去了。这俩人,刚刚火药味还那么浓,现在看来这是已经和好了的趋势啊。 顾行止是觉得没什么,好像照顾他顾莫余是自己该做的事一样,于是吹冷了一勺药,送到顾莫余嘴里。顾莫余不用说就更觉得理所当然了,一直在公会被人伺候着,眼下虽是顾行止在给他喂药,在他眼中和药童来伺候自己喝药没什么区别,俩人都觉得这是在自然不过了的一件事。直到喻源一脚踹开了房门,抬头看见的就是顾行止轻轻的把一勺药喂到顾莫余嘴里,顾莫余还在那里傻笑,他一下子一句“你们……你们……”你们了半天,硬是没你们出下句,最后吼了一句“打扰了!”夺门而去。 是的,喻源那一句打扰了,一语点醒梦中人,俩人面面相觑了一会,算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了,顾行止假装咳了一声,把药递到顾莫余手中,一脸的不自然,顾行止自己抱着碗一边闷声喝一边微红了脸。 过了好一会儿,岁岁才探着个脑袋小心翼翼的进来说:“没,没打扰你们吧。” 顾莫余很是无语的看着她,她身后喻源也跟着进来,顾莫余翻了个白眼说:“关于这件事,你们的新鲜劲怎么还没过去。” “这怎么可能过得去,这可是您的终生大事!”岁岁笑看向顾行止。 “我想说,我这个时候要是说没有这回事,都是误会,会不会晚了?”喻源一听一口水呛在喉咙里,差点没从他鼻子里喷出来。 “阿粽,你脑袋瓜子是被盐雪高原上的长毛狗踢了吧,你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只会淹没在大家八卦的口水里。” “那就说我分手了!” “怎么可能,你明明住在人家这里,怎么可能分手,阿粽啊,你别想心思了,这流言嘛,疯子后面总跟着傻子,你是堵不住的。” 顾莫余仰天长啸,自己还要在这个住一段时间,不然让自己每次一见到他顾行止就想到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好不好,这让他以后怎么面对他啊! 这边顾行止和岁岁喻源说的高兴,顾行止却没大听懂他么的谈话内容,不过他也不太在意,只是站在旁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喻会长,这艰巨任务就交给你了,公会充分信任你的能力!”最后陈岁岁像是交代后事一样的重重的拍了拍喻源的背,然后一溜烟就不见了,顾莫余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一脸疑惑的看着喻源。喻源悲极生乐,淡定的从衣袖里掏出一张纸,清清嗓子念道:“明日参观中央大教堂,品休心阁茶,一日,参观皇宫旧址,摆皇家宴,五日,围场狩猎,八日……”还没等喻源念完,顾莫余就一把捂住耳朵大声道:“滚!都他娘的给小爷滚蛋,临安就这么大一块地,哪儿那么多地方可去的!” “他祖宗的,你以为老子愿意跟你汇报这些东西啊,你知道督促你去参加一个什么宴啊会啊有多难!”喻源也爆发了,一声大吼,震得顾莫余有点发慒。 顾莫余哭丧着脸,求救似的望向顾行止“阿止,救我!” 顾行止看着他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突然就觉得,他这样的,也能是大公会长,不过想归想,这人谈起生意来可是一点也不含糊,一双薄唇里说出来的净是些尖锐犀利的话。 “无妨,我陪你一起。” 喻源见顾莫余的注意力完全转移到顾行止身上去了,自己也没什么兴趣念下去,巴不得早点走呢,所以把他没念完的那张纸扔给顾莫余,跟岁岁一样,一下子就闪没影了。热闹的秦王府一下子就冷清下来,顾行止也端着他刚刚喝完的药碗,拍拍他的头说了一句“再睡会儿”也出去了。也许是真的太累的缘故,顾莫余很快又睡着了。 顾行止走在院子里,一时间心里五味陈杂,他都有点不知道要怎么去面的顾莫余了,每次顾莫余告诉他一些事情,总是深深的震撼着自己过去二十年形成的世界观,母亲的死亡,长生的存在,目珠佛母像,萍梗登岛权,这些事情就像一个个光怪陆离的怪物闯进自己的世界。其实,何止,闯进自己世界的,不是还有他顾莫余么。 这个小气爱财,精明算计,轻佻浮躁的人,他才多大?十九?二十?这么年轻就执整个公会之牛耳,他到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时至今日,顾行止发现,即便是顾莫余告诉过自己很多事,自己还是对他这个人一无所知,而他却已经对自己知根知底了。 24.彼时顾行止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顾莫余觉得整个人都清爽多了,脑袋不昏沉了,走路也有力气了,除了肩膀还是往年如一日的在疼,他很早就换下那件繁复的大红袍,只着衣衬,但是生病时留了一身的汗粘在身上黏糊糊的,实在是不舒服。顾莫余走到门口,随手找来一个小厮,叫他去给自己打了盆洗澡水来,可是等水都打好了之后他自己却犯难了,双肩疼的动不了,这衣服都脱不了,洗个毛球澡啊!就在他对着一桶热水发呆的时候,门外小厮一揖身,顾行止就进来了,看着呆站在水桶前面的顾莫余,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问道:“怎么了?” 顾莫余有点心烦的说:“肩膀疼,动不了。” 说完就看见顾行止走到门口把门关上,然后回到他身边开始小心的解自己的衣扣。他神情很认真,每层衣服脱到肩膀处的时候总是格外小心,生怕碰到自己肩膀。渐渐的,冒着热气的水汽氤氲了这个房间,顾莫余隔着雾气看着顾行止那张已经看不清表情的脸,有点赧然,没多久,自己身上就只剩一间贴身的里衣,顾行止还是接着一抠,有时手指不经意间滑过自己肚子上的皮肤,让顾莫余觉得格外的不自然。 帮忙褪下身上衣物后,还不及顾莫余反应,顾行止就拦腰抱着他,把他放进了木桶里说了一句:“你腿还在疼吧。” 顾莫余觉得他最后搂着自己腰的一瞬间,自己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脸一下就红了个通透,坐在木桶里,有点结巴的说道:“谢……谢谢,那个,不……不用再劳烦你了。” “你手脚动不得,确定可以自己洗?”顾行止一脸不信任他的样子,也许是因为温度高,隔着雾气顾莫余觉得顾行止的脸有点微红。 顾行止拿了毛巾沾着水有一下没一下的擦拭着他的身体,良久,问了一句:“你肩上的伤……怎么来的?” 顾莫余没想到他还会关心这些问题,愣了一下苦笑道:“以前逃命的时候跑慢了,结果被捉住了,用两条铁链穿透了肩胛,关在牢房里,锁了我一个月。” 顾行止往他身上浇水的手顿了一下,顾莫余听见他深吸一口气,最后沾满了水,轻轻的把水浇在他肩膀上问:“疼不疼?”也不知道是在问自己把水浇在他肩膀上疼不疼,还是问当时被铁链订穿疼不疼。 顾莫余木着一张脸说:“忘了。” 肩胛的伤是他的一个心结,能跟顾行止提及伤势由来已经是自己现在能够面对的极限了,多的他还没看开,还不能坦然。 在热水里泡过一会儿,顾莫余觉得自己的肩膀开始逐渐恢复正常,他发现热水真的能减轻双肩的疼痛,之前在滇彝,桃木枝用热毛巾擦自己的脸,来叫醒自己的时候也是,自己后来让桃木枝用热毛巾捂了一下双肩,没过多久,肩膀的疼痛感就减轻了大半。 其实陈岁岁以前看过自己这毛病,他当时的建议就是多热敷,吃的菜里也多温性的菜就可以慢慢缓解早上起来疼这个现象,当时顾莫余觉得那就是岁岁治不好,又不愿意承认自己医术未及于此而随便编出来的一个方法,结果现在看了居然是真的?看来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不自己尝到甜头,任凭别人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 顾莫余起身穿衣的时候,顾行止就站在一旁看着,眼见气氛又要陷入尴尬,顾莫余想了想说:“你等下帮我派人把桃木枝那个小子接到秦王府来吧,其他的奴才手艺太糙,我用不惯。”顾行止想着他身边的确是一个能帮忙跑腿的都没有,点点头,转身就出去吩咐了。顾莫余趁机穿好衣服,走出来问了一句:“你书房在哪?我没事的时候可以进去看书吗?” 顾行止嗯了一声,指着远处一间两层楼的房子示意那就是,顾莫余收拾了一下,自顾自的就过去了。无聊的时候,读书睡觉发呆是他打发时间的三大法宝,现在自己住在人家的地盘,更是干不了别的事。 走在半路上的时候,他看见李大水光着上半身,右手拿着一把弓身后跟着几个小兵往外走,顾莫余走上前去哟了一声说:“李大将军,好生威风啊。” 大水嗤了嗤鼻说道:“那是,水爷这身板,哪是你那弱不禁风的身子骨能比的,怎么,已经好了?要不要跟俺去军营转一圈?” 顾莫余一听来了兴趣说:“真的?那走着!” 李大水哈哈的笑了两声,一个巴掌拍在他背上说:“走着,到军营里去看看,那才是真爷们,哪像你样,身子骨弱的像个女人!” 顾莫余切了一声,以示自己对他那句话的不屑,走到门口的时候,顾莫余看见顾行止站在那里,像是在等大水,跟顾莫余打个照面之后愣了一下,不置可否。 大水指着身后一个小兵说:“你们俩就骑一匹吧,小莫你骑他的马。” 还不等顾莫余反应,顾行止就径直走上前上了马,然后策马来到他身边,弯下腰用手搂着他的腰往上一带就拉他上了自己的马,微微侧过头对大水说:“不用了,他腿上有伤,跟我一起就好,走吧。”说着就先走了几步,大水看着顾莫余双腿放在一边侧身坐着,顾行止双手捏着缰绳用手环着他,顾莫余因为没有着力点撑着,只能靠在顾行止胸前,他俩人这样子……挺登对的啊! 顾莫余坐在顾行止前面其实没大坐稳,马鞍就那么一点大,还要同时放下两个人的屁股的确有那么一点艰难,而且刚刚顾行止抱自己上来的时候,衣服没牵清楚,一大团衣摆压在屁股底下,实在难受。顾莫余坐在前面左蹭蹭右蹭蹭就是不安生,弄了老半天也没弄好,心情有点沮丧,就在他刚想叫顾行止停下来让他弄清楚的时候,顾行止一向清冷的声线带着一丝奇怪的情绪在他身后响起来,像是极力在压抑着什么。 “安生坐着,我来。” 然后他放开一只牵着缰绳的手,搂着他的腰向上一提,顾莫余趁着这个空隙把衣摆都弄出来了,感觉好多了,他有转过半个身子看着顾行止说了一声谢谢,顾行止抿着嘴,微微皱起眉头没有说什么。 靠!既然嫌老子麻烦当初干嘛把我拖上你的马!顾莫余腹诽道,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人变浓重的呼吸。 过了最繁华的的临安大道,四周渐渐安静下来,顾莫余随口问道:“你们现在去军营干嘛啊?” “巡查。” 哎,这人比自己还懒,话都不愿意多说。 其实顾行止小的时候并不是一个沉默的孩子,只是从后来才变成这样的。 顾行止是皇子,年幼在太学院念书。太学院是个什么地方?随便拎一个出来不是皇子就是公主的,一群身份显赫的小祖宗在一起,自然就想争个高下,那时杉沙的众多皇子中,已经有了一位封了储君,其他孩子自然都是围着他转的,只是顾行止却不大感冒,他不喜欢自己那个到处都前呼后拥目中无人的大哥。太子殿下不仅功课差,人品也差,平日里先生布置的作业经常就是要其他弟弟妹妹代做。有一日,先生要检查背诵越喑的《兵车行》指名太子殿下,那时顾行止正好坐在他旁边,心里想着这回,这个不学无术的太子殿下要丢脸了,谁知他居然断断续续的开始背出一些片段,顾行止再一看,旁边的三皇子一边拿着书一边小声的提醒他,顾行止当时火气噌的一下就上来了,一拍案就站起来,大声喊道:“先生,他作弊,他根本就不会背!” 先生“哦?”了一声,便走到太子面前要他当着自己的面再背一边,大皇子脸涨得通红,支吾了半天也没有憋出一个字来,先生拿着戒尺一边摇头一边打着他的手心,打完了就转头望向顾行止说:“那你来被吧。”顾行止很流利的背出来坐下了,却发现在一旁罚站的太子殿下恶狠狠的盯着他。 过了几天放学的时候,顾行止走在路上突然就被人从后面一记闷棍放到了,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衣衫半褪,躺在太子寝宫的床上,甫一出来就看见太子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的朝着座上的皇帝哭诉。 不久皇帝就以媚惑胞兄,扰乱纲常的罪名把他打发到西北兵营去了。 西北兵营地接盐雪,气候极寒,盘踞在那儿的都是一群虎背熊腰的汉子,现在顾行止这个十一岁的娃娃被派到这天寒地冻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看似历练,实则流放,任他自生自灭,西北那一群汉子看见皇家给自己扔来一个奶娃娃,个个都破口大骂,边境战事紧张,谁有空去照顾他这个金贵祖宗。于是顾行止刚到营地的时候,只有一个小小的文书官出来迎他。 踏上西北土地的那一刻顾行止就被凛冽的寒风吹得完全醒过来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救自己,除了自己。 西北营地战事频繁,倒不是杉沙和盐雪的关系有多不好,只是交界之处多悍勇之民,而且他们一般都是为自己的生存物资而战,所以总是凶悍异常。盐雪那边的人时常私下里雇佣这些人去屠略杉沙边境的城市,所以他们更多的是在跟土匪马贼打。那年年关的时候,一直占据北方一个小山头的一支土匪,带着精良到一看就是军方提供的武器,直接闯入新月城里抢杀烧略,西北营地闻讯派出军队,那是顾行止作为一个随营文书官,跟着一起去了,可惜他运气不够好。 就在那群土匪退出新月城的时候,被另一个营堵在门口,突围不成,那个首领眼疾手快的发现了游荡在战场还没有归营的顾行止,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小孩一下子就抓在自己受伤作为人质,带回自己的老巢里。 军营里一群人暗自商量着不如直接就不管他了,虽说顾行止是个皇子,但是被打发到这儿来的,不都是皇宫里的弃子么,到时候最多只会降个护驾不周的罪名下来。 可是八天之后,顾行止骑着一匹瘦马冲进军营的时候,所有人都震惊了! 他浑身都是血,身上没一块完整的皮,手里攥着一柄剑,整个人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那双充满戾气的眼睛扫视一圈之后,所有人都不寒而栗,只是没多久他就伤势过重倒下了。 事后,他们发现北山头那支土匪,在那一夜被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下毒之后屠杀殆尽,自此,西北营地再无人敢轻视这位小皇子,四年之后,顾行止便凭着自己的战功,坐到了西北营地的最高位。 那时皇帝宠爱的那位殿下在临安的一次大瘟疫中不幸去世,痛失爱子的皇帝不久后惊奇的发现当年那个被自己抛弃的孩子如今已经在西北独领一方,手下三十万虎狼之师雄踞西北。大有独治一方的趋势,于是皇帝一纸诏令,召他回京。 那时十五岁的顾行止只是淡淡的说:“儿子自幼在军营长大,除去领兵,别无所长,望陛下选一武职相赐。” 皇帝发现这个四年没见的孩子已经完全成长为自己不认识的模样,一时间心里五味陈杂,便随便在禁卫军里选一个职位扔给他,有意打压他在西北的气焰。可这确实他做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今时今日,整个禁卫军已经是他自己的军队了。 顾莫余没去关注过他的这些成长经历,自然不知道眼下他们要去的军营,便是自己一直想得到装备粮草供应的禁卫军。 军队的生意公会从很早就开始在做,起先只是给出征的军队供应武器粮草及医疗补给,渐渐的就得到其他地方驻军的订单,现在四国大部分的军队都是公会的生意对象,只是这王室禁卫军,却迟迟拿不到订单,但是顾莫余这人也不着急,就这么拖着,一直拖着,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25.大水一输输两场真可怜 到了军营,顾莫余只觉得一股浓烈的杀伐之气从不远处正在操练的士兵中散发出来,顾莫余看着已经下马,在前面帮自己牵着缰绳的顾行止心里又开始琢磨,没见过这个人动手,不知道身手怎么样啊,但是看他路过之处见到他的兵士全都对他甚是敬畏,想必是受到军士们的尊敬的。 能在这以实力论英雄的军营里受到尊敬,要么就是战功赫赫的勇猛将军,要么就是神机妙算用兵如神的军师,或者这人牛叉一点,两项皆备,但实际上军士们对这两类人是有差别的。将军的话,军士们,尤其是普通的士兵,见到将军的眼神更多的是狂热的崇拜,因为同是男人,别人就比自己厉害很多,高出很多,男人不同于女人,他们对力量有一种天生的崇拜;而若是军师一类的人,兵士见到他的眼神更多就是尊敬,因为这个人用他的智慧为自己所服役的军队带来了荣耀。 而只有最后一类文武双修的变态的一类人,兵士们看他的眼神里既有狂热的崇拜,又有尊敬,还有一丝畏惧——人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害怕过于强大的东西。 只是现在的状态有点特殊——顾莫余因为懒得走路,赖在马上不下来,顾行止见他一脸赖皮样也没有多说什么,就由着他去了,这可是惊煞了那一群围观的人。军营里一律步行,这可是军律!这位爷治军虽说不是严格到苛刻,可是这种明目张胆的包庇可是从来没有过,坐在马背上的那个少年到底是什么人,什么身份值得这位爷亲自为他牵马! 顾莫余本来还想暗中看看顾行止到底是哪一类人的——一他经常无聊的时候就在一旁观察别人,以锻炼锻炼自己那个懒得抽经的脑子,但是现在看着这群围观的军士脸上惊奇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肯定是看不到了,军营里禁止骑马,自己现在还坐在马上,怕是已经引了一堆人的惊讶了吧。 顾行止没有去理会这些人的目光,只是径直走向了一个正在操练呐喊的方阵,正在指挥的军士见顾行止来了,跑到他面前敬了个军礼,顾行止也回敬了个军礼便问道:“最近训练如何?”那个军士看到后面还在马上做的安稳的顾莫余,微微晃了一下神,但是听见自己顶头上司的问话就立马挺直了腰板大声回答道:“一切正常,请秦王殿下放心。” 顾行止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就往前面骑射的营地走去。留下那位军士在风中凌乱了一小会儿。 骑兵是杉沙最强的兵种,虽然杉沙位居中原,多平整土地,但是杉沙建国之后就一直战事不断,最先开始时和垄水盐雪的战争,但是一百多年前,杉沙和盐雪的北方突然出现了一只强大的游牧民族——夫余,夫余自己占据的土地不像南方的土地那么丰饶,逐水草而居,所以经常南下侵袭杉沙北方领土,双方大大小小的战事几乎天天都有。而就是那一段时间,杉沙几乎天天打仗,同时也天天打败仗,夫余人身材高大,力道蛮横,再加上他们凶狠的骑兵,在南方吃着大米面条长大的杉沙人明显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是夫余人终究只是生活物资远不如杉沙的游牧族,生长在天寒地冻的北方,明显脑子也没有在温润土地上长大的杉沙人好使,杉沙在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战中,终于也蜕变出了自己的骑兵,加上他们的理论基础——兵法,终于在五十年前一举攻下夫余都城。后来逃跑的贵族在原夫余上建立了寇漫,只是那时的寇漫已经不是一个能和强大的杉沙抗衡的政权,双方签订《边境条约》后,寇漫贵族被当时的杉沙皇帝封王,每年献贡。 自此杉沙正式确立自己军队主力形式——骑兵。 骑射营里,李大水正和一群小兵过招,顾行止看着他们,良久,随手挑起一张弓,翻身月上了一匹马,装备好的马上配有长剑和弓箭,顾行止一手抓着缰绳和弓,一手抽出马上的长剑策马向李大水冲去,大水一看对向而来的是顾行止,喝了一声,也抽出长剑迎战,两边一下子就打在一起,周围训练的士兵一见是这两位爷切磋起来,纷纷停下过来围观。李大水身材健壮,力气大,但是顾行止剑术精,大水迎面就一剑往下劈,顾行止左手一抬,顺势就用木弓挡下来,当然他力气不如大水,自然挡不了多久,所以右手瞬间刺过去,李大水松了力道被顾行止左手把他的剑顶开,趁着这个空隙他左手持弓往前一戳,李大水侧身一让,右手上的剑顺势就往顾行止身上招呼,顾行止只听见耳边一阵风声,身形赶忙往后一撤,一拍马屁股与李大水拉开了点距离,然后左手一个回旋就把手上的弓给甩出去,直面向李大水,然后趁着李大水用剑挡开那个弓的时候,一剑刺向他,李大水见状直拿着弓身中间包了铁皮的那一面挡住了他的剑锋,顾行止手上再加了把劲,把他往后逼,眼看就要刺穿弓身,李大水又伸出右手,拿长剑来挡,同时左手从边上的箭筒抽出一支箭,他左手抓住箭便往顾行止手腕上刺去,结果顾行止一夹马肚子,接着冲劲右手一扬,同时打飞了大水手上的剑和断箭。 “五爷,您手劲什么时候变这么大了?”李大水看着震飞的长剑,皱着眉头嚷道。 “借着马的冲劲而已。”顿了顿又说:“以后这种时候要多动动脑子。” “您脑子本来就比俺聪明,咱们来比比不动脑子的,比骑射咋样?”顾行止难得失笑道:“不甘心就回去多读点兵书,我们下次再来。” 顾莫余一直在一旁看着,顾行止每次出手他都在旁边预测他的下一个动作,然后想着要是自己会怎么反应,想着想着他就发现,大部分时候自己与他的选择都是一样的,只是中间那次,他把弓甩出去的那个动作与顾莫余想的截然不同,要是顾莫余的话就会把剑放回剑鞘里然后朝大水射一箭,因为弓作为一个武器,扔出去就肯定是收不回来的,那么自己势必就会少一个武器,对手又是李大水那样蛮劲大的人,少一个武器少一分胜算啊。 但顾行止不这么想,面对强敌,胜算最大的方法就是一击取胜,而手上有两个武器的话心里就总会不自觉的犹豫。所以最好的,也是最决绝的方法就是舍弃一个,断掉自己的后路。 顾行止甩出长弓之后,顾莫余就停止思考,只是呆呆的看着在沙场上意气风发的顾行止,心里啧啧称奇,对于这武学之事,自己还是不如他精通,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想到这一层,这个人啊,果然小看不得。 虽说是输给自己主子,但是李大水还是觉得心里就是憋得慌,顾莫余在一旁看着直发笑,李大水见了,心里更是不爽,扯着嗓子大喊道:“小莫,你他娘的在那笑什么呢,看你水爷笑话么!” 顾莫余拍拍马屁股走到他跟前说:“是不是比不动脑子的你就会赢?那我跟你比骑射怎么样?”说完就看见李大水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然后发出了一声带有强烈怀疑感情疑问:“你?” 顾莫余笑骂道:“怎么,看不起我?我功夫上的确不怎么样,但是骑射嘛,武学高手自是不能比,但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嘛,跟你比比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顾行止像是也来了兴趣,问了一句:“你能骑马?” “我自是有我的办法,怎样,比是不比?” 李大水轻哼一声道:“不敢跟你比那水爷就是活回去了,一擂鼓,中一箭一分,先到终点三分。” “成交。” 近卫军营里的骑射场今天倒是热闹,这个少年看起来柔柔弱弱,居然也会骑射? 俩人策马站在起点线,顾莫余依旧还是侧坐着,只是右脚踏在了马踏上。双眼顶着远方擂鼓手,然后几乎是与第一声鼓声同时就冲了出去。是的,他就那么侧着坐在马背上冲出去的! 几乎所有围观的人都发出一声惊呼,侧身策马,这得是多精细的马术啊,顾行止看着就这么在马上做的安安稳稳的顾莫余,心里也极是震惊,这人平时一副易病孱弱的样子,居然这么好的骑射功夫? 李大水是听鼓声后才出发的,比他晚了一步,再加上他看到顾莫余侧身策马,心里更是震惊到了极点,这小子这么厉害?! 顾莫余只是坐在马背上,没有依仗任何东西,连缰绳都没有牵,然后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先在马屁股上拍了一下,然后就搭在弓上,极其散漫随意的射出去了,感觉像是根本没瞄准,箭就出弦了。顾莫余射出一箭之后根本不去看他是否中靶,接着就抽出了三支箭,一起上弦,然后依旧是在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射出去了,感觉就像是瞎射的,之后一直这么重复,两三只一起,随随便便的搭上弓,随随便便的出弦,不一会儿就把箭筒里的剑都射完了,然后他把弓一扔,右手牵起缰绳,登在马踏里的右脚一踢马肚子,轻轻松松就冲到了终点。 李大水自然是紧跟其后,也到了终点,然后神情怪异的看了他一眼,就听到身后又是一阵惊呼——顾莫余那些看似漫不经心射出去的箭,无一例外的全中靶心! 李大水看见轻轻松松就赢过自己的顾莫余,内心里的震惊已经完全占据了他的全部情绪——他是个武夫,虽然不轻视像顾莫余这样的孱弱书生,但是也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在骑射功夫上输给他这样的一个青嫩少年,虽说人家是凭自己的实力赢得,但是不管怎么样,心里的还是多少有点无法接受。 顾莫余坐在马背上,脸上的表情有点微妙,虽然他很有把握能赢过李大水,但是心里推演的和真正看到了结果,果然感觉还是不一样的啊。 他有点微微得意。 顾行止站在一旁一直认真的看着,他知道顾莫余看似随意的骑射技术,其实有着极深厚的功底,李大水输给他不亏。但是看到他脸上有点得意的表情,顾行止失笑,这人虽然本事大,确实十足的小孩心性,赢了就掩不住心里的欢喜啊。 顾行止一直默默的看着他,几乎是同时,顾莫余头一偏,就扬着头跟顾行止对上眼神,眼里的得意邀赏意味十足,那双好看的眸子里流光溢彩,顾行止看的微微有点恍神,目光一下子就陷在他身上不可自拔。 李大水今天一天里连比两场,结果两场都输了,心里的多少有点郁结,但是郁着郁着也就看开了,他顾莫余是什么人啊?谁都说不清他身后还藏着多少本事,指不定这人舞刀弄枪的功夫比顾行止都强呢! 想着想着,他也想开了,策马来到顾莫余身边,带着点刮目相看的但是又微微发酸的口气说了一句:“行啊你,还留着这么一手,要不咋俩在比划比划?” 顾莫余摆摆手说:“不要,我的身手也就勉强对付个小毛贼,差距太大没有可比性。” 这句话一出口,本来在一旁为他欢呼的兵士一个个都在一旁起哄,让着他俩比一场,他们深信这个骑射如此优秀的人,刀枪功夫肯定也差不到哪儿去,只是顾莫余心里明白,那真不是自己谦虚,也许前些年岁,还可以跟他们比划两下,现在? 顾莫余苦笑了一下,没有理会身后一群起哄的兵士,一拍马屁股跑到顾行止身边然后朝着李大水大喊道:“谁明知道比不过还要比啊,我又不是傻子。”然后一脸玩味的表情看向顾行止,心里默默的想:不知道这骑射,跟他比会是个什么结果? 顾行止只肖看他一眼,就像听到了他心里的话样的说道:“你再稍微认真点,就可以赢我。” 顾莫余有点意外的看着他,她顾行止能说出这么一句话出来就意味着,一,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虽然自己本来也没打算掩饰心里的想法,二,他发现自己没有尽全力。 不过这其实也没什么,稍微有点眼力的人只要认真看了,应该都看的出来。的确这个世界上是存在那么一种人,他们无论做什么你都觉得他们嘻嘻哈哈像是完全不在乎,或者是你看他们做什么都觉得他们轻轻松松就完成了,但这只能说明,他们是真的没有尽全力,因为人只有面对关乎自己存亡或是自身重大利益的时候才会真的拼命。 顾莫余赖在马背上,死死的抱着马脖子,说什么也不下去,做人要有自知之明,这军营随便拉个小兵出来都比自己厉害,何必下去丢这个人?好在李大水也没有再纠缠,见他是真的没有要再来一场的意思,也就打发了看热闹的兵士散了。 顾莫余见人都散了,才一跃下马还一边抱怨屁股都坐疼了,然后走到顾行止马下,腆着脸看他,厚着脸皮说:“下来呗,坐那么久肯定累了,我就好心陪你一块走走吧。”顾行止心里默默的好笑,明明是他刚刚跟大水比了一场,在马背上颠的累了,想散散步,还敢说是自己累了,居然还说的有脸有皮的,同样都是公会的,没见花溪语钟无射他们跟他一个模样啊。但是他想归想,最终还是依言下了马。大水约了军士们去比划操练,顾行止就先带着顾莫余回去了。 26.高低巷子 二人牵着马走在临安的大道上,天色已迟暮,远处小楼淹没了地平线,只能看见天边一片火红,顾莫余倒着走了两步还边走边跳,想看清那枚夕阳,却不想自己倒退的步伐太大,一下子就撞到了走在前面的顾行止,他扶着顾行止的手,笑着站稳说了句对不起,然后指着远处一块没有小楼遮挡的地方说:“你看,多漂亮。” 看着顾莫余眼底的光辉,感觉像是真的沉醉在这夕阳之中,顾行止也被他指的景色给吸引过去,那真的是一幅极美的画卷,大道旁边延伸了一条笔直的小路,一直通向赤水河岸,两边二三层的小楼遮住了一部分太阳,中间那条小路把夕阳剪切成了整齐的一个长条,像是刚刚烧红的铁条,夕阳映在河面上,泛着红光,近处的小楼在夕阳下早已看不清原来的颜色,只是清一色的背着光的黑色,二人一前一后站着,影子拖得长长的,重叠在一起,有风吹来,拨弄着顾莫余没有绾起的青丝,带着淡淡的药香,悠悠长长,像一首永远唱不完的歌。 顾行止目光便在这药香中不知不觉的转向了顾莫余,他长的甚是好看,就是人懒了点,连自己身上的衣服头发都懒得拾掇清楚。 “阿止,你看那个太阳,像不像咸鸭蛋的蛋黄。” 顾行止眼皮跳了跳,说话声音有点上扬:“你要是饿了就直接说,不用暗示我。” 然后他毫不意外的听见顾莫余又嘿嘿的笑了两声,然后两只手掌并到一起,上下搓动,一脸向往的说:“那我们去高低巷子搓一顿?” 高低巷子顾行止表示自己从来没听说过,自小在皇家长大的他,即使是在西北营地的那四年也是吃的皇粮,对于这种市井小吃完全不知晓,但是看着顾莫余眼睛都亮起来了,顾行止心想能被他看上的地方应该不会差。 直到去了高低巷子顾行止才知道为什么顾莫余这么喜欢这里,高低巷子是一条笔直的小巷,路边都是做小吃的商贩,基本上就是买一样东西拿在手上边走边吃边看其他好吃的,的确很适合他这种心血来潮三分钟热度的人。 高低巷子之所以“高低”倒是有一番来历。 帝国的末年的时候,皇帝多喜欢张扬,从炀帝开始便在这里修建高台,据说是要建成全临安最高的建筑,因此地基打得也高。但是后来工匠们就发现地基打高了运送建筑材料就不方便了,于是干脆修了一条大斜坡,用来运送材料。但是这座高台没能迎来他面世的那一天——三大贵族分国后,杉沙顾家就停止了这项劳民伤财的工程。但那时,杉沙刚建,皇家自己内部的事情都忙不过来,谁都没有精力去管这个建了一半的高台,于是这荒废之地便被那些小商贩看上,渐渐的都聚集在了这里,高台上有几家大的馆子,斜坡上就全是一家家的小吃,是许多太学生和慕名临安而来的游人闲逛的不二选择。 顾莫余有点饿,就在巷子门口一家很多人排队的面馆买了两碗热干面,顾行止从来没有在这种地方买过东西,也不知道要怎么买,只看着顾莫余一下子溜进人群中没了影,过了一会儿,就端着两碗面从一堆人里突围而出,然后就给了他一碗,看着顾行止不动,顾莫余就开始洋洋得意道:“这可是高低巷子一绝,不吃会后悔的。”然后不管顾行止,自己拌完面就开始大口大口的吃起来了,顾行止也学着他的样子拌好了面吃了起来。 顾莫余一边吃一边往前走,巷子里人很多,顾莫余怕顾行止走不见,就牵着他的在人群里穿梭,顾行止起先觉得有点好笑,自己又不是小孩子,还怕走丢?后来也就随着他去了。 顾莫余直奔了他的下一个目的地——汤包,那家卖汤包的有个简易的小店子,顾莫余就点了汤包坐在里面等,顾行止看着他驾轻就熟的样子,倒是有点意外的问了一句:“你经常来?” 顾莫余嚼完最后一口面含含糊糊的说道:“当然,这里东西又便宜又好吃,唯一不好的就是离檀青园太远了点,但是我还是经常来,最先发现这里的时候,我还在喻叔家赖了两个星期,三餐都在这解决呢。” 顾行止看着他这个样子有点好奇他平时的生活都是什么样的,按理说,眼前这位是公会的主子,吃穿用度住宅出行什么的最起码也是贵族级别的,但是想想自己第一次进他家大宅……如果那也能算大宅的话。还有那一碗大白面,再加上自己跟他这么一路走到大研城,这个人从来没有端过上位者的架子,生活几乎与一个寻常百姓无异,到底是他天性如此,还是故意的? 顾行止自顾自的想的出身,没有注意到顾莫余那是看他的眼神——有点冷又有点无奈。 事实证明汤包显然比热干面更俘获顾行止的舌头,他有点意外皇宫外面还有如此美食,顾莫余摇头晃脑的拿着筷子夹起了一个汤包说:“可不是皇宫里的就是世界美味,外面比皇宫里好吃的多了去了,胃口要开阔啊!” 顾莫余就这样拉着顾行止在高低巷子上吃了一条街,最后来到最高的凉亭,手里还端着一碗豆丝。顾行止坐在亭子的石凳上,一脸的满足感,顾行止站在凉亭外围往下看的出神。 这是天已经完全黑了,巷子一条灯火通明,一直照到临安大道,行人渺小如蚁,再往远望,便可看见滚滚赤水,只是从这个高度望过去,气势雄浑的赤水也不过一条深色的带子。 “站在这里,是不是有种稍微理解了那些皇帝为什么要修高台的心情?”顾莫余起身,半跪在椅子上,在顾行止身后说道:“俯瞰众生的优越感,再加上本身是皇帝,生杀予夺,掌握别人宿命的权利,还用长生的诱惑,一不小心就陷在里面不可自拔了啊。” 顾行止看着他总觉得自己看不懂这个人,说白了,就是不知道他要什么。每次与他对话,自己都能感受到他其实只是希望一个普通人的生活,但是他为什么要争萍梗的登岛权,为什么挑拨顾周两家的关系,甚至为什么是大公会长,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哎,你说人活那么久有什么意思,活到最后就感觉跟死了没什么区别了,那些影响这真个大陆历史走向的当权人居然为了一个长生争了这么久。” “求生是人的本能。”意外的顾行止说了一句话,他说的没错,求生是本能。 回到秦王府的时候,桃木枝已经到了,顾莫余吃撑了却又懒得出门走两圈,抱着个枕头在床上滚来滚去,顾行止看着他在床上一股耍赖的样子,凉凉的说:“吃完就睡,还能长成这样,女神对你真是不错。” 顾莫余哼了一声,一枕头甩向顾行止插科打诨到:“哼,你懂什么,小爷我这是天生丽质,多少人羡慕不来!” “的确,等你哪天撑死在床上了,我也是羡慕都羡慕不来。”顾行止就一直看着在床上翻滚的样子,忽然就感觉跟心琪来癸水,肚子疼的在床上打滚的样子极其相似。想着想着居然忍不住笑出生来。 顾莫余本来还觉得顾行止今天只是话有点多而已,这其实很正常,谁没个心情好话稍微多的时候呢,但是刚刚他的那一声浅笑声一出,顾莫余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他想到了什么居然能忍不住笑出来! 顾莫余一脸警戒的看着顾行止,隐约觉得他想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正在犹豫要不要问他,他不想自己逞一时之快嘴贱一句就听到了什么自己完全不想听的话,正想着,桃木枝突然站在旁边涨红了脸说:“先生还是不要这样了。”顾莫余看着桃木枝的样子,知道他肯定是跟顾行止想到一起去了,顾莫余一下子就被勾起了兴趣,他们到底想到了什么啊! 看着顾莫余看着自己,桃木枝结结巴巴道:“像……像女孩子……那个,然后……肚子疼……的样子……”顾莫余听着他结巴了半天,恍然大悟,一下子红着脸坐起来吼了一声:“你给我滚!”看见顾莫余一下子炸毛了,顾行止笑的更厉害了,顾莫余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又瞪向桃木枝——你自己心里默默的的知道不久好了,干嘛非要说出来! 想着想着,顾莫余突然就觉得不对劲,顾行止知道女孩子有月事,那是因为首先他成年了,然后他还有心琪这个妹妹,知道不奇怪。桃木枝是个什么情况?他有没有成年,家里又没有女性亲戚,唯一的婶婶,已经过了这个年龄,他是怎么知道的? 顾莫余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桃子,你怎么知道女孩子有癸水的,你又没有妹妹。” “我有姐姐啊。”他一脸一所当然的样子,顾莫余颇感意外,怎么从没听他说起过? “但是姐姐七年前过世了。” 27.跟在君主后面是个技术活 虽说这生死之事顾莫余见的多了,但是听见自己身边的人这么说,难免还是有点小惊讶,但是惊讶之余,隐约间,他总觉得这句话好像在哪听过样的,现在刻意的去想也想不起来了,哎,算了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顾莫余把被子往头上一蒙,一把倒在床上,示意自己要睡觉了,桃木枝很识相的退了出去,顾行止跟着他闹了一晚上,有点无奈的看了他的样子,也关门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桃木枝就端着一盆热水来顾莫余房间里里,准备叫他起来,结果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一声怒吼“滚!”然后就看见喻源无奈的从房间里退出来,一看桃木枝端着热水来了,连忙走到他身边说:“进去小心点,脾气大着呢。”桃木枝点点头,小心的走进去,其实他的经验就是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把自己跟周围环境融为一体,顾莫余自然就会忽视你,那个时候,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了。 其实本来皇帝今天约了他去参观中央大教堂,但是这位主子恨不得天天在家里吃了睡,哪里想去这种应酬的,再加上皇家做事全是赶早,如今起个大早床对他来说更是天方夜谭,他不跟你一觉睡到晚饭的点都够对得起你了。喻源这个时候去叫他,着实是找骂,但是又没有办法…… 顾行止带着李大水走到他院子门口,就看见喻源站在那里叹气,心里明白肯定又是顾莫余的事了。喻源看见顾行止,走过去跟他打了个招呼,顾行止颔首问道:“来找阿余?”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住了,自己怎么会想到要叫他“阿余”? 但是喻源只是愣了一小会,明显的就适应了,回道:“是啊,皇帝约他今天参观大教堂,也难怪他不想去,自己就住在这临安,那大教堂还有什么好参观的,按他的话说就是‘去了还要装出一副很新鲜的样子,想想就恶心。’但是不去的话,那端的架子也太大了点,他清醒了以后一定会后悔的,到时候又会说‘你就算掐死我,拖个尸体过去也是好的啊’之类的话。” 顾行止了然,要是顾莫余的话,的确是这种人。 桃木枝虽然在滇彝成功叫醒过他一次,但那次是在他本身没醒的前提下的,今天明显不一样,所以,他失败了,垂头丧气的走出来,对着喻源和顾行止摇摇头。 顾行止见状接过他手上的面盆毛巾,没有说话就进去了。不出一刻钟,喻源桃木枝就看见顾行止领着顾莫余出来了,虽然后者是一脸的不爽,但好歹还是能站能走,穿戴整齐,嗯,可以了可以了,对顾莫余要求不能太高…… 尤其是早上的顾莫余! 吃过早饭之后,顾莫余才像是慢慢睡醒了的样子,起码能跟他说上两句话了。 由于顾莫余住在顾行止家,所以皇帝的车驾就直接在大教堂门口等着他了。 于是这位爷,从顾行止家起码去大教堂的途中,像是突然惊醒了的样子大声问了一句:“现在几点了?!” 整个车队的人都望向他这边,不知到出了什么事,顾行止和镇定的说了一句:“离约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一刻钟了,你大概还要一刻钟才能走到。” 那不是半个钟头,哦,自己早上都做了些什么!顾莫余一脸痛苦的表情,他知道肯定是自己早上又怎么了,哎,早上的顾莫余跟清醒的顾莫余是两个人啊两个人,什么时候能把早上的顾莫余关起来,只放清醒的顾莫余出来就好了。 顾莫余思维又开始天外飞仙不着边际了…… 不得不说顾行止的时间观念还是很强的,他们到的时候的确已经过了半个钟头。皇帝的脸色不是那么好看,毕竟以前都只有别人等自己的份儿,顾莫余懒得跟他寒暄,只是简单的的一拱手表示表示歉意,皇帝在一旁说些不疼不痒的话,顾莫余愣神的看着周围,只觉得无聊,周围人说话的声音远去,只呆呆的看着嘴巴上下翕动,他觉得有点厌倦,周旋于这些大人物本非他所愿。 顾行止看着他那副模样,知道他又是发呆去了,这人真的是部分场合,只要话题一有转向他不感兴趣的趋势,他那思维就不知道会神游到哪里去。顾行止暗地里用手戳了他一下,顾莫余才从自己的世界里清醒过来,可惜了他这人太记仇,自己好心提醒他,他还抽空转头瞪了自己一眼。 这中央大教堂是在是没什么好参观的,就是建的宏伟大气了些,说到底还不就只是个教堂,再说他顾莫余生在临安长在临安,教堂来的还少了?听着前面领队的那个小白袍在那里卖力的讲解,顾莫余看着看着就觉得这小伙子怎么就这么眼熟呢——这,这他娘的不就是在大研城押送自己回玲珑醉的那个愣二小白袍吗!敢情赵秃子那么信任他,早知这小伙子那么受秃头的重视,当时在玲珑醉就该把他扣下来要么杀了,要么圈起来,留着以后说不准哪天就用上了呢! 顾莫余自己在这里慢条斯理的想着,突然就听到皇帝在前面叫自己,这……他刚刚说了什么来着? “公会长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是昨晚没休息好么,老五,你是怎么招待客人的!”皇帝在前面抄顾行止呵斥道,顾行止表示自己真的很无辜,奈何说话的是他老子,他也不好多争辩什么,最后就只能站在一旁挨骂。 “没有没有,秦王府招呼的很好,是我个人身体原因,刚刚头有点晕,还请皇帝陛下多见谅。”不知道为什么啊,顾莫余总觉得今天皇帝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 其实要真说奇怪,之前在大殿上他看顾莫余的眼神才叫奇怪,试想你的对手阵营里面突然冒出来一个完全不知道是谁的人,这个还很厉害,你看向他的眼神自然不会是平常眼神,你会疑惑,猜测,试探,在对方发难之后还会惊讶,恼怒。相比之下,今天反倒是正常多了。顾莫余之所以会觉得奇怪,其实只是因为这几年他不出面谈生意了,所以他出现的每一个地方都会有人用那种奇怪又警惕的眼神看他,他习惯了这种眼神,现在皇帝这样到还真让他有点不习惯。 从侧厅出来之后,顾莫余看见了他最不想见到的人——赵大秃子。 秃头还是一如既往的油光满面,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好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的样子,他从主教的台座上下来向皇帝行礼,又跟顾莫余打了个招呼,完了还看了顾行止一眼。顾莫余跟他打过一个照面,虽然是在一个完全不同的环境下,但是要认出来还是比较容易的,只要稍微看仔细一点,果然没过一会儿,他就听到赵秃子令人作呕的声音说:“大公会长长得甚是眼熟,可是来教堂做过祷告?” 这话听着像搭讪的,顾莫余知道肯定是自己这张脸在他心里留了个印象,他觉得眼熟才这么问的。 “是吗,我居无定所,常年为生意的事奔波,或许是哪一次来的时候正巧碰见您了吧。”这话要是被韩偦喻源他们几个听到,那绝对是要上来拼命的。什么为生意奔波,您老人家奔波来奔波去,就只见你整日在檀青园子里睡大觉了! 赵秃子显然是没有多想,就笑呵呵的应下了他那句话。近几年教会跟皇家关系都不怎么样,那两位寒暄了几句之后也没说什么话,顾莫余那更是一个从来都不会照顾气氛的人,你没猜对他感兴趣的话题想要他多说一个字那都是奢望。 但是三位主子不说话倒是折煞了身后一群跟着准备拍马屁人,现在这种诡异的气氛自己到底是该说两句话打破这个僵局还是该乖乖闭嘴。 说,还是不说?这是个问题。 28.大水有个相好的 好在没过多久他们就从大教堂出来了,顾莫余感觉皇帝整个人一下子都放松了一截,他哈哈的笑了两声说道:“会长,看见那边那个东学风格的建筑没有,那就是我临安最有名的茶楼休心阁,那家的大红袍可是天下一绝啊,走吧。”说罢便大步迈开。 我知道,我都知道啊!顾莫余心里在默默的咆哮,这每年最新的大红袍可是直接贡到檀青园的啊,各种新茶喝到腻啊,休心阁什么的完全入不了这位的眼啊。 休心阁的小楼是标准的东学建筑,飞檐翘角金瓦漆柱,端的是古朴大气,走的是中庸之道,全然与西学派的纤瘦尖峭的建筑不同。休心阁只是一个小阁子,不似檀青园是个大园子,进门之后就是茶馆大厅了,今天皇帝包场,大厅里空空旷旷的,只有几个收拾打扫的伙计在忙活,一间正主来了,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迎了贵客进来。 皇帝挑了个靠窗的雅间坐下,顾莫余心里默默为老板肉疼,这坐在雅间里还包场,一下子得错过多少客人,少赚多少钱啊! 顾行止看着顾莫余一张没表情的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直望着他,谁知顾莫余突然回过头来诡异的朝他一笑,然后又变回那张没表情的脸了,那一瞬间顾行止还以为自己花了眼。 皇帝坐下来等着上茶,然后一边摆弄桌子上的小工具,一边说:“公会长每年喝的茶应该是公会特供的吧,说来或许连休心阁都比不上呢,若是如此,还请公会长海涵了。” 顾莫余笑的有点僵硬道:“哪里哪里,平日里我管事不多,那帮忙起来就翻脸不认人的主事哪有时间管我喝什么,说起来这样的好茶我都没喝过几回呢,现在倒是托您的福了。” 这面子是要给的,往后在萍梗群岛上自己就要跟杉沙合作的了,这合作得有诚意不是?怎么能在这种时候驳了人家面子。 茶上来了,煮茶的姑娘在一旁洗茶,顾莫余指着杯子里的茶叶说道:“您看着浮在上面的几片茶叶像不像萍梗群岛那一点飘在海上的零星小岛?可这海水不似清茶这般通透,底下的暗礁,才真的让人提防。这往后咱们两家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萍梗群岛这么一块肥肉,人家可不会拱手让给我们,要是一个不小心撞上了,还请多多关照。” 顾莫余反正软话好话先说着,到时候在翻脸那就是另一回事了。皇帝笑道:“应该的,只是不知公会准备先涉足那个行当的生意?” “这个就看周维礼怎么安排了,我一般不管他们的生意,不过我想,按周维礼的性子,应该是粮盐之类的吧。”他这人古板保守,应了他的名字,维礼维礼,维他大雍周家的古礼。 皇帝有点怪异的看他一眼,有点不理解,他不清楚公会内部的运作,自然不知道其实公会是个相对松散权,利下放比较大的组织,顾莫余掌握大方向,剩下的全是各大区域公会长的事,这其实也归功于他这几年越来越懒的心性,公会有一套自己升迁制度,只要做的出色,讨不讨的上司的欢喜其实影响不大,这也是公会这个组织没多少贪贿的原因,但皇帝不这么看啊,在他眼中,一个组织的权利方式只有一种,就是类似于皇室的大集权式的,那么他顾莫余作为最高领导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事? 但是显然他对着这个问题没有纠结太久,关于公会,现在自己已经打开了一个口子,以后想要了解更多不会太难,倒是面前这个人让他很在意,没有人查得到他的来历,真的就像是凭空冒出来一样,这种人很恐怖,你越是翻不出他过去,就越是对他不了解,那么在一些重大事件前他会怎么做就越是无法猜测,而他一个人影响着整个公会的态度,这不定因素就太大了。 这种情况下真的是只能靠自己了,能多从他身上挖点有用的信息出来就多挖点。 “公会长姓顾,可是与我杉沙有些亲缘?” “祖上做官,蒙帝恩宠,赐姓顾。” “哦?不知公会长是哪一位忠良之后?” 想套我话啊?哼哼,被你儿子诓久了,不会再上你的当了,顾莫余后者脸皮答道:“我忘了。” 皇帝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一下子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家道中落,家谱不知遗失在何处,我这个背弃祖训的不肖子孙不仅没有继承家里的传统,跑去经商,就连自己祖上的事也实在不太清楚了。” 顾莫余其实讲到一半的时候就开始在胡编乱造了,家里人什么的,早死没影了,再说,以前的事情自己哪里知道的那么清楚,随便编一个吧。 顾行止在旁边静静的听他在那里胡诌,心里叹道这人说谎的天赋真的是极高,要不是事先知道一点他家里的事,怕是自己就真的相信了,顾莫余说到后来,顾行止也发现了,他每次说谎的时候,语气几乎与平常说话所差无几,而且他经常是先说一些真话,你听着就信了,然后再不知不觉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掺了一点假话进去,渐渐的真的越来越少,假的越来越多,最后你就不能分辨真假,只能相信他了。 最难分辨的谎言,就是参杂着真话的谎言。 顾莫余天南地北的跟皇帝扯了一大堆,二人相谈甚欢,最后皇帝邀请他去皇宫吃饭,被顾莫余婉拒了,最后只得止余二人一同回秦王府。 告别皇帝之后,顾莫余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陪吃陪喝陪逛教堂,靠,老子什么时候跟钟无射一个档次了!”顾行止听他一个人在哪里嘀咕,没有理他。已经到中饭的点,他只想快点回去吃饭。 “阿止啊,我们下去出来逛逛吧。”顾莫余百无聊赖的趴在马脖子上说道。 顾行止不知道他又要干什么,问道:“你要买东西?” “不是啊,我兑现承诺。” “什么承诺?” “你没去过滇彝吧,你知道川路有多难走么,去宝髻的路就更不用说了,我赶路的那一段时间,脚下就没有哪一刻是踩在平地上面的,所以我决定,只要我回了临安,一定要好好感受一下临安的平坦大道,这种路踩上去都有平步青云的感觉啊。” 顾莫余自己在那里吐槽,顾行止完全无视了他,最近杉沙公会跟周家谈成了这笔生意,自己要忙的事就来了,虽然自己是个武官,但忙的时候皇帝也会扔给自己一些工作,自己并非像他一样闲散人一个。 刚走到一半,就有一个小厮骑马过来拦下了顾莫余,顾莫余认得这小伙计,就是总是跟在喻源后面做事的那个,看他的样子有点急切,只跟顾莫余说道:“喻先生请您过去一下。”顾莫余看了一眼顾行止怪里怪气的说:“看到没,我的闲散日子到头了。”然后就策马转身跟着那个伙计走了。 顾行止自己回到秦王府,李大水和桃木枝等在门口,一看只有顾行止一个人,便问顾莫余,顾行止只说了有事出去了,没有理会他们两个,李大水不满的嚷着什么要顾莫余再跟自己比一场云云,桃木枝在一旁听了半天没说话,李大水暴躁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冲着桃木枝吼道:“看什么看,小毛孩子一边玩儿去。” 桃木枝思索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将军,知不知道国境之西的南山村?” 他这么问是有原因的,从今天开始见到李大水,桃木枝就总觉得他给自己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像是认识,但又记不起是谁。 很快,他看到了效果,李大水身形明显一滞,转过头来正眼看着他说:“你小子想要问什么?” 这打杀之人本来身上就戾气重,现在又这么一发狠,桃木枝觉得自己小腿肚子在不停的打颤,但还是咬着牙继续说:“将军……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但是我想不起是谁了,得罪之处还请您不要怪罪!” 李大水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叫什么?” “桃……桃木枝。” 李大水深吸一口气,继续问道:“你是不是有个姐姐,叫……桃木梳。” 他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虽然是在问他,确实十足的肯定的语气,桃木枝一愣,没想到在这里还有人知道他姐姐叫什么,姐姐是个命苦的人,不像他这么幸运遇上了顾莫余。 桃木枝点点头,疑惑的望着李大水,只听他沉着嗓音说道:“我是你没过门的姐夫。” 桃木枝一听,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难怪这人他看着这么眼熟,他是姐姐的心上人啊,自己小的时候还见过他! “你姐姐……最后怎样?” “饿死的人还能怎样,她一直都惦记着你,还是没见到你最后一面……死不瞑目。” 桃木枝表情有点呆滞,像是回到了那一年因干旱而饿殍遍野的小村子。龟裂的土地,随处可见的死人,被村民杀死的白袍,教会的制裁者,以及姐姐即便是在烈日下依然冰冷的身体,那是桃木枝一生的噩梦。 二人相顾无言,沉默了很久。 “你是怎么到临安来的?”最后李大水看着他表情不对,便转开话题问道,南山村一个偏远的小村落,若是没什么变故,怕是那里的人一辈子都走不出来。 桃木枝老老实实的跟他说了一遍,李大水沉默了一小会,嘀咕了一句什么桃木枝没听清,然后李大水就大手一拍,十分振作的说:“搞半天你还是我小舅子啊,想不想学功夫啊,姐夫教你怎样?” 桃木枝一时间有点接受不了他这个转变,整个人有点发傻。 李大水幽幽的来了一句:“七年了,让她过去吧。” 七年时间足够长,渐渐的就如滴在清水中的墨滴,淡晕了化开了,最难不过阴阳两隔,放得下如何,放不下又如何,终究是镜中水月,不复往昔。 29.假账与面条 顾莫余被喻源叫到了公会就一直一副懒懒的像谁欠了他几千两银子样的,别人叫他也不回话,一个人耷拉着脑袋瘫在椅子上,远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病了的狗,喻源看不惯他那样子,睥睨着眼,走过去踢了他两脚说:“滚起来,别搁老子这破坏形象啊。”顾莫余长长的伸了个懒腰,一抹脸瞬间换了个精神抖擞的样子站起来问:“哪里又出事了啊?” “这是永安的账本,账目不对,但是远亭看不出来。” 说完就把账本扔到他面前,顾莫余颇为惊讶的看了喻源一眼,宁远亭在账目上可不是一般的厉害,他可是公会账房的金字招牌,各种复杂的资金周转都是出自这位宁账房之手,底下的小县城交上来的账本更是当天就能看完发下去,这他都查不出来的账目……这假账做的,很要点本事啊。 顾莫余随手翻了两页,没有细看,只是大致浏览了一遍,还一边问道:“永安那里是哪个人在管事?” “一个叫李图居的。” 李图居,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啊。 “叫人多盯着点他,然后找几个人帮我去看看崖山那几处悬崖的地形,最后帮我问下疯子那口棺材怎么样了。”顾莫余一口气吩咐了好几件事让喻源有点疑惑,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啊,这合在一起没有逻辑可言啊。看到喻源的表情,顾莫余唯一一次没有卖弄他的智商,只是说了一句“别问”就揣着账本走出去了。 那时候是春天,临安的柳絮被吹得满城飞舞,喻源看着顾莫余踏出门槛远去的身影,突然就有一种悲壮,永远不会再回来的感觉…… 顾莫余没有马上去秦王府,而是折去了檀青园一趟,还好程腕那个小子不至于犯傻到现在还维持着低价每天不知道要招待多少客人的程度,现在园子又回到了一个月前的样子,一条碎石小路还是那样歪歪扭扭的铺到园子门口,冷冷清清,完全不像是做生意的样子,顾莫余走进铺子里,程腕趴在桌子上睡大觉,顾莫余走过去敲了两下桌子,程腕睡得天昏地暗的抬起头,一看是多天不见的老板,马上就清醒了,站起来拿着抹布掸了掸椅子上的灰点头哈腰陪笑道:“老板你来了啊,坐坐,我去给您泡茶。”说完就想脚底抹油,赶快溜,结果他还没走几步就被顾莫余叫回来了,程腕哭丧着脸回来问道:“老板您还有什么吩咐?” 顾莫余看着程腕脸上的表情觉得好像,他是生怕自己再给事情他做,看样子前几天他还真是忙怕了,这么懒的个性,要不是自己收留他,他上哪去找一份这么好的差事? “程腕腕啊,坐这儿,陪你家老板唠唠嗑呗。” 程腕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半晌才弱弱的问了一句:“老板你不困吗,还是先睡一觉吧。” 哎呦,顾莫余看见他一副见鬼了的表情简直要笑岔气了,敢情他是觉得自己现在这样不正常啊。 “程腕腕啊,你有喜欢的姑娘没有啊,老板帮你说说媒怎样?” “老板……” “我知道你喜欢谁,休心阁煮茶的那位孙姑娘对吧。” “老板……” “事先告诉你,人家已经有婚约了,我看隔壁的翠妞挺喜欢你的,你将就将就算了,翠妞也不错啊。” “老板,你没事儿吧。” 程腕说完这句话之后,顾莫余就一直没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看见顾莫余红着眼抬头说:“程腕腕啊,我挺喜欢你的,可惜你不愿意嫁我。” 程腕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表情,这个话题走向已经不是失控那么简单了,这简直就是神转折啊!程腕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刚刚老板说了啥?他向自己告白了?他向自己告白了!他,他,他喜欢男人?!这,这…… 过了好久,程腕才喃喃道:“老板,我,我……” 顾莫余眼神放空,不知道望向何处,幽幽的说:“跟我走吧,我对你好。” 程腕摇摇头,他拒绝了。 “老板,我,我不是不喜欢你,你看你每个月都给我那么多月钱,我都没怎么干活,但是但是,我对你不是那种喜欢,我是喜欢……” 看着程腕一脸解释来解释去,就是说不清楚的窘迫的样子,顾莫余终于憋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倒在摇椅上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说:“程腕腕啊,你怎么就那么好玩啊……我就那么一说,你就信了,哈哈哈哈。” 程腕一脸的惊讶,嘴巴张开的都能放下一个鸡蛋了,这,这是……又被老板耍了?! 顾莫余在一旁笑够了,揉揉发酸的脸说:“不逗你了,有我的信吧,拿来给我。”之前在青藤镇叫徐错带给周维礼的口信,这么久应该也到了。 程腕怨怪的大叫了一声“老板”顾莫余看着他的脸,没多久又忍不住笑起来,程腕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还是转身去拿信了。顾莫余随意瞟了一眼信封就揣在兜里转身出了门,走之前大叫了一声:“过两天有个棺材要来,记得好好安置啊!”然后也不管身后程腕在那里嚷着什么棺材之类的,轻轻的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从檀青园出来,顾莫余暗自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去别的地方直接回秦王府了。 下午的时候顾行止被他爹叫过去做事,顾莫余蜗居在自己的客房里,翻了一下午的账本,然后他发现,这个假账做的其实并不是很高明,但是要搞清楚真账大致是什么样子,却很麻烦,要不停的算,不停的排除。结果他伏案工作了一下午,晚饭也没去吃,一直在复账。 永安虽然是座小城市,但他离临安很近,有很多临安城里多了的东西,或者城里差了什么东西,都会从永安调动,进入临安的货物也大多会在永安休整检查,永安就是临安的一个门户,所以在永安很多行业的账目都涉及临安的账目。出问题的是官盐的账目,从三个月之前就有问题了,但是那是数目小,再加上喻源其实也不是每个月都会收账本上来看,所以就一直没有被发现。是这一段时间喻源觉得临安的官盐运送有了点不知不觉的改变,但他觉得有点不心安,才觉得收了账本来看,结果果然就是有问题了。 顾莫余饿得肚子直叫,奈何账本还有近一半没有看完,自己心思完全不在吃上。他打了个打哈欠,揉揉眼睛,重新翻开新的一页顾莫余做事讲究连续性,不习惯被打断,他认为无论做什么事,都存在一条逻辑在里面,要是被打断了,说不定以后的整个逻辑思路就被打乱了,但是又看了几页之后顾莫余发现自己心思完全不在账本上了,因为他闻到了面条的香味。 虽然说自己没什么心思吃东西,但是毕竟是中饭晚饭都没吃的人,生理上的饥饿不是他能控制的,在这种时候,任何饭菜香味都能把他的魂儿都勾走。 面条香味停在门口,敲了敲门,顾莫余眼睛一亮,扬着声音说了一句“进来”果然就看到顾行止端着一碗面条走进来了,顾莫余兴奋的差点没扑倒他身上去,两只手掌并在一起上下搓动着说:“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阿止也,太感动了,真是雪中送炭雨中送伞急人之困啊!”说完就准备去结果他手上的面条,谁知顾行止手往上一抬说道:“我说了是给你的?” 顾莫余够了半天没够着,赔笑道:“阿止啊,这大白面条怎么配得上你高贵的皇子身份,你看你出去劳累了一天,等我吃完这碗面,有力气了去跟你做真正的大餐怎么样。” 顾行止看着他讨好的笑脸失笑道:“你?能把水烧开就不错了吧。” 顾莫余见美食相诱没有效果,于是就开始上甜言蜜语的糖衣炮弹外加苦肉计“阿止啊,我一天没吃了,最爱你了,告诉我,那碗面是我的。” 顾行止挑挑眉,一脸戏谑的说:“最爱我?证明呢?” 顾莫余眼睛盯着面条生,怕顾行止把汤洒出来说道:“要不我亲你一下?” “好啊。” 顾行止这句话一出口,顾莫余整个人石化成了雕像。 他是随口说的,真的是随口说的,在他心中,顾行止这样的人是不会开玩笑的,他这样的人应该是以冷漠为外衣的!内心腼腆的!薄脸皮的!小青年,所以自己开开他的玩笑应该看到的是他脸红着把碗放下来,而不是自己脸红然后被他一句话噎的进退不得! 顾行止饶有兴趣的看着顾莫余的表情,一边说:“怎么不动了?” 开,开什么玩笑,真,真要去亲他一口,被公会的人知道了,就,就真的全身长嘴也说不清了啊,说到底他,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看着顾莫余僵硬的表情,顾行止把碗放下来说:“你活该一天不吃东西。” 顾莫余本来还愣在那里想东想西的,一看到碗里的面,什么公会什么人言什么账目长生的都去他娘的! 什么都没有眼前这碗面来的实在!也许是饿太久顾莫余觉得这碗面格外的香。 顾行止看着他吃面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但是笑着笑着视线就不知不觉的转移都他身上去了,他今天去见过皇帝,所以头发还是绾起来了,但是穿的就简单多了,基本上就是他平时穿的衣服,两只眼睛闪闪发光,嘴角还挂了一颗葱,一直没掉下来,真是个容易满足的人。 顾莫余三下五除二的解决了一碗面之后,摸摸肚子,一脸的满足感,顾行止坐在他对面,神情认真的看着他,搞得顾莫余都有点不知所措了,然后他缓缓的伸出手扒下了他嘴角的那颗葱,指尖划过皮肤,顾莫余觉得自己心尖一颤,有点尴尬。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啊,怎么会有这样的时候啊…… 顾行止眼神一转,落在了他没看完的账本上“账目有问题?” 顾莫余感谢他及时转移了话题,要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之前的话,但是这扯着扯着有回到公会上的事去了啊,他长长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时候:“是啊,一群不省心的家伙,就知道在这添乱,每个人自己的小算盘打的风生水起的。” “喻源呢,公会其他人?” “这位做假账的有点本事,我们的账房先生看不出来问题在哪。” “……!” “对了,你对李图居这个名字没有什么印象,我总感觉像是在哪听过。” 顾行止想了想摇头,过了一会迟疑道:“李图居我不知道,但是赵图居我知道,赵图熙的弟弟。” 顾莫余一听顿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是说这种不和谐感从哪里来,原来是姓氏不对啊! 看他表情顾行止就知道他想到了点什么,也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的拿起账本看了起来。顾莫余见了也不阻止,任他看去,自己在一旁不知道想些什么。 顾行止对于他放任自己不管的态度倒是颇感意外,自己之前在朝堂上对他多加阻挠,按理说他应该是对自己加强戒心才对啊,还是说他认定自己从这账本里看不出什么来? 过了一会之后,顾莫余看着一页页粗略翻看账本的顾行止,一脸讽刺的说道:“你看懂了吗,知道这是哪一行生意的账本么?” 顾行止只撇了他一眼说道:“官盐。”顿了顿又说道:“就这么给我看,你也不怕什么?” 顾莫余一脸完全不介意的样子说:“你怕什么,且不说你看不看的懂,这本身就是一本假账,就算你看懂又怎样,再说,你又不是外人。” 顾行止明显一愣,看着顾莫余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个人知不知道他刚刚到底说了什么,不是外人? 顾莫余伸了个大懒腰,走到床边,不知道从那个角落里拿了一坛酒出来说:“上好的桃花酿,咱走着,出去酌一壶?” 顾行止嘴角上扬,饶有兴趣的说道:“有何不可?” 30.说不尽,心中事 出门是一个小花园,花园中间有石桌石凳,顾家大宅那副凋敝破败的模样跟这里完全不能比,虽非中秋,但正值月中,秦王府地处京畿之西,东边是灯火通天的临安大道,但到了这里倒也沉寂下来,夜幕深邃,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晚风习习而过,顾莫余斟上两杯,借着月光,与顾行止那杯一碰,一口气喝下咋咋舌说:“说来,这是我们第一次这样好好的坐下来喝这桃花酒呢,可惜了丽江浮光跃金,静影沉璧的美景啊。” 顾行止淡然道:“有什么可惜的,有时间一起再去不就好了。” “哈哈,那倒也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不错,真不错。” 顾莫余自顾自的高兴了一会,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顾行止坐在一旁没有说话,但是脸上表情明显柔和了许多,一方桌,一壶酒,一对人,明月相携,晚风相伴,良辰美景,似诉衷肠。 二人沉默许久,最后顾莫余自己又斟满了一杯酒给自己,像抿茶一样抿了一口,悠悠的问道 “阿止啊,你说居高位之人,最想要什么?” “长生。”说完还十分鄙视的看了他一眼,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 “难道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你也是居高位之人,你想要什么?” 顾行止不明所以,不知道他这么问有什么用,顾莫余继续说道:“财富,权利,名誉,地位,世人大多为了这些奋斗,但你身为皇子,除了权利其他的都是与生俱来的,你自己想要什么?” 顾行止被他问到了,他不知道。 “那你想要什么?这些你大多也都有了。”顾行止答不上来,反问他。 顾莫余看着他觉得有点嫉妒他,这个人有别人一辈子求不来的地位,他却不知道自己手上的这些东西能用来做什么,这是何等的奢侈。 “你就没有想做的事?” 顾行止沉默了很久说:“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有自己明确的目标,本来人就是盲目的活着的。” 顾莫余笑了一声,有点嘲讽的意味。顾行止看着他,他知道眼前这个人与其他人都不一样,但具体怎么不一样,他说不上来。 顾莫余问他:“阿止,你说到底是事实改变了人的认识,还是人的认识改变了事实呢?” 顾行止沉吟了一会说:“这个世界说到底是有万物而后有人,大概是事实改变认识吧。” 顾莫余不置可否,放下手中的酒杯,赞许的看看他,顿了顿道:“盐雪地土贫瘠,唯一能对外输出的就是盐,而这盐也不似垄水的茶,非盐雪的盐不可,你说我为什么涉足这一利润微薄的不毛之地?” 顾行止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你觉得盐北高原更北是什么?” 顾行止一愣,犹豫着说:“海洋?” 顾莫余冷笑一声道:“海洋?是啊,我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世界的边界就是无边的海洋,这是每个人的认识,可是你知道盐北高原的民谣是怎么说唱的?‘北边大荒原,山鹰也弃嫌,晴天一地泥,雨天沼泽填。’阿决以前就跟我说过,几乎这个世界上九成九的人都认为盐北高原更北是海洋,可事实却是一块荒芜到万径人踪灭的荒原,这是说北边是陆地啊!是宽广的一如东边海和西边海的陆地啊!” “若他真的只是一片荒原的话倒也罢了,可是如果突然有那一天从那片死亡的荒原里走出来一队人呢?” 顾莫余的话让顾行止一震,这代表什么? “他的样子与我们有些不同,他们的皮肤白的像雪山上常年不化的白雪,他们的头发像我们稻田里金黄的麦子一样耀眼,他们的眼睛像湖水一样碧绿,像大海一样湛蓝,他们的鼻子像山鹰一样带着钩,他们从遥远的西边来,他们越过了无边荒泽,阿止,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顾行止在脑海里慢慢勾勒出一副西边来的人的模样,他不是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自古以来,宇宙世界上就只有这一块大陆,四面环海,世界中心是所有人最基本的观念,若是盐北高原以北真的是一块荒芜陆地,那就说明在他门西边至少还有一块大陆!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实,他们这么多年都不知道西边还有大陆,还有与他们不同的人,可是人家已经千山万水的来到你的家门口了!若是再进一步考虑,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那么如果说他们是以大陆外来者侵略的话,那对于大陆来说无异于一场灭顶之灾! 顾莫余知道以顾行止的思维能考虑到这一步,但是往后呢? “你应该也想到了,我们最可惧的地方是我们对他们的一无所知!其实这本来是一个很容易解决的问题,若是我们不知道的话,那慢慢派人去探索就好了嘛,认识总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但是事实呢?这个大陆的掌权者简直就像是中了诅咒一样,鼠目寸光,庸人辈出,而且他们几乎所有的行动都只为一样——长生。这个长生就像是束缚着整个大陆的荆棘一样,牢牢地把我们拴在了这一块土地上。” “仔细看看夏子长先生的《帝国史》很容易就发现,从神话时代一直到现在,推动整个社会发展的居然是长生,几乎每一件影响大陆格局的事件都是因长生而起,这是一种很不正常的发展,这种发展总有一天会因为长生的崩溃而分崩离析,仔细看看这个世界阿止,用你自己的眼睛。人们为了自己的生存资源,粮食,淡水,盐这些东西都自顾不暇,而手握着社会绝大多数资源的皇家个教会却在为长生而战。你在看看支撑这些大人物欲望的底层人,他们完全就是为了活着而活着,支撑整个大陆生存下去的是那些农民,商人,可是为了讨好大权在握的人,他们的脊梁不得不一代一代的弯下去,是的,反正百姓是不会死绝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当我们整个大陆的脊梁都直不起来的时候,我们拿什么去面对那些潜在敌人的入侵?” “也许你觉得这只是我想象的,西边来的人只是希望和我们和平的做生意,但是整个历史是在向前推进的,我们今天隔绝,明天隔绝,谁能保证一百年,一千年以后我们还是被隔绝的?这样一个由没有信仰,没有理想,没有脊梁的人民和一群只知道追求长生满足私欲的上层贵族组成的大陆又有一个什么样的未来等着他?” “我们没有进步不代表人家没有进步,大家都知道,强大的国家回去攻打弱小的国家,而弱小的国家要是无法变强就只有被灭的份,其实大陆与大陆之间不也是一样的,我们围一圈子在里面厮杀,说不定外面已经先我们十几步走到前面去俯视我们了!” “愚民,性别歧视,权利崇拜,迂腐道德,各种各样的制度和思想束缚,所以人们根本就不知道自由二字到底代表着什么,也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死,恐惧支配了他们,于是皇室教会就扩大利用这种恐惧。但是一个没有自由的民族是没有未来的,没有自由就没有创造力,没有创造力社会就会永远停留在这里不能前进,而不能前进的社会便是一潭死水,总有一天会崩溃。” “我要的是一种思想,一种自由进步的精神,现在看来这种思想是无稽之谈,但是,思想是唯一能在这黑暗的历史长河中闪光的存在。我生活的这片土地,他美丽而深沉,勤劳的人民修筑的宽阔大道直通蓝天,他应该是自由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暮气沉沉了无生机。” 顾莫余一边喝着桃花酒,一边对着月亮,他的眼睛里闪耀着光辉,是那样绚丽耀眼,他的脸上是一种不容撼动的坚毅,他的表情是顾行止从来没有见过的认真,它执着却又沉沉的压在他的肩上,这样的顾莫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他只知道顾莫余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但是从来都不知道是什么,他也从没想过这个柔弱的少年背负着这么庞大的梦想。 眼前这个人,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让他动容。 “我的时间很长,但是我也是人,我也会累会倦。阿止,你是皇子,手握军权,也是秦王,手下万户赋税,即便你没有远大的志向,你怎么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最后那句话,带着点质问带着点愤怒,还有点小小的嫉妒,顾行止沉默了很久,权利使人沉醉,但是同样会使人生畏,他之前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查明自己母亲的死因然后报仇,但是眼前这个少年这一番话,唤醒了他心中沉睡多年的种子。 皇宫里许多不能去的地方,但是小小的自己却充满了好奇,小时候希望走出皇城的围墙,长大一点希望走出临安的城墙,再大一点希望走出杉沙的国土,现在呢?这个大陆就真的如人们所说四面海洋吗?那海洋的尽头是什么?现在的顾行止希望走出世界的围墙,却不知道怎样才能触及这个世界的屏障。说到底,人为什么想要到外面去? 顾行止苦笑又无奈的自嘲的笑笑——因为,我们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了啊! 顾行止斜过身去,轻轻抱住了顾莫余,靠在他耳边呢喃:“我陪你。” 那一瞬间顾莫余觉得自己所有的委屈辛酸痛苦都灰飞烟灭了。在这个只是为了生存而生存的世界里,自己的理想就像是一缕无足轻重的风沙,吹过时也许能迷住人的眼睛,但是过了就过了,没有人会在意今天迷住眼睛的风沙是不是昨天那一颗,这条孤独路上自己踽踽独行了这么些年,无论何时都要把腰板挺得直直的,以免一个不小心被戳了脊梁骨,若是,若是以后的路,真的有这样一个理解自己的人一起走…… 想想就让人觉得安心。 顾莫余也伸出双手缓缓抱紧了对方,这真的是,让人觉得温暖又安心啊。 天阶夜色凉如水,一壶浊酒聊衷肠。 临安的码头上旌旗飘飘,大雍杉沙两国的标志旗迎着清晨微凉的江风猎猎作响,码头戒严,大雍皇子周匄带着杉沙公会的两份合同书胜利的踏上自己回国的道路,顾莫余也正是告别了杉沙皇帝,但对于他来说只是从秦王府搬回到檀青园和自己的顾家大宅了而已。而对于喻源来说,这几日他表示自己过得很是疑惑,不知道这位主子最近是吃错什么药了,竟然每天都来公会溜达一圈,隔三差五的吩咐自己做点事,有时候自己忙不过来的事情,他还能帮忙。这,这人真的是以前宁愿在檀青园里肯馒头,也不愿出门的做一件很轻松还带工作餐的小事的顾莫余么! 面对喻源怀疑的目光,顾莫余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有钱难买爷乐意!” 所以,喻源觉得顾莫余其实只是这两天心情好吧,指不定过个几天就又满世界找不着他人了。 一日,顾莫余早上忙完,中午跑到秦王府去蹭饭,结果却被告知顾行止出城去了,他撇撇嘴,有点失望的回到檀青园,一头倒在摇椅上就准备睡觉,结果桃木枝却看到抱着一本《帝国史》走过来。 “鱼先生……”他弱弱的喊了顾莫余一声。顾莫余看着他怀里的《帝国史》顿时来了兴趣,这小子,难不成是来回答之前在垄水自己问他的问题?还知道自己去找有用的书了,真是不错啊不错。 “先生可不可以跟我说说从帝国到现在的土地制度。” 顾莫余颇为意外的看着他,他以为桃木枝会问别的更加深层的问题,比如为什么自古土地兼并都很严重之类的,这个单纯的制度问题,《帝国史》上不是都说的很清楚吗? “你不是在看书么,这本书上讲了的。” “先生,我,我看不懂书上写的……才来问您的。” 看不懂?顾莫余愣了一下,想了想又释然的笑了,是啊,他桃木枝只是边境贫穷村庄的一个小孩子,就连字都是偷偷学着认的,他既没有私塾的古文基础也没有太学的属文技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基本上可以算是个文盲了,他是很有思想,有自己的看法,但是他毕竟只是一个见识浅陋的乡下小孩子,不是天才,一上来就要他回答那么深远的问题,实在是太勉强了。 顾莫余想了想说:“桃子,是先生考虑不周,你要是觉得这个问题太难,我可以给你换一个,等你有了基本的文学认识之后再来回答也不迟。” “不用不用,先生,我想了一个很好的方法,但是不知道在现在土地制度上可不可行。” 很好的方法?他这个小脑袋瓜子里想出了什么来? “先生可不可以先告诉我,土地制度的问题?” 顾莫余很看好这个孩子,他算不上聪明,但是他有自己的想法,这跟那些只知道讨一口饱的人有根本上的区别,最重要的是他足够勤劳,这比什么都重要,但是穷山恶水里的孩子真的就这么厉害?是有人在背后教他还是自己想的? 31.桃木枝有他自己的想法 “帝国的土地制度很简单,简单说就是,整块大陆全是大雍天子一个人的,无论是可耕地还是不可耕地,大雍天子把他的土地分成一块一块的,每一块交给自己的一个亲戚管辖,注意是管辖不是拥有,然后从地里收上来的赋税要全额交还给天子,再由天子来决定每一块地上管辖的亲戚能分得多少,《帝国史》上把这样的分地制度叫分封。” “但是1053年分国后,分成的这四个小国家就不这么做了,每个国家制度都不一样,但是大致都是差不多,就是皇帝把土地大致均分给农民,然后农民交税给皇帝,但是这个税制的种类就有很多种了,在六十几年前皇家是收实物,就是你种的水稻就交水稻,种的小麦就交小麦,但是自从公会兴起之后,各种商业的繁荣,现在大多都折合成银两来交税了。” “先生,这里有两个问题,分封的时候是天子的一个亲戚管一大片土地吧,那天子怎么知道他们这块土地上一年到底丰收了多少,他们完全可以报一个虚假的数字上去啊,然后那些亲戚们自己掌握更多的财富嘛,还有就是现在的制度,是一个一个的农民自己私有,天下农民那么多,那每个人分到的地应该是很小一块才对啊,为什么现在很多都是一个地主一大片土地,然后农民没有土地啊?” 很好,这两个问题都问道了点子上,这小子眼光不错啊,一下子就切中的要害。 “关于分封,你说的很对,前朝帝国就是这么亡国的,而现在这样嘛。你说现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随社会的动荡而贬值的是什么?当然是土地,而按照以前的制度,土地在谁手上?农民!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是这个社会除了奴隶之外最低层的人,是这个社会上最没有权势的人,任何人都可以掠夺他们的财产而他们什么都做不了,你说那些有钱有权的人本来就看重土地,而现在土地在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农民手上,他们难道会就这么看着?当然是买过来收编成自己财产才安心啊。” “但是桃子,你不觉得你漏掉了什么吗?” 桃木枝听见顾莫余反问自己,明显一愣,漏掉?能漏掉什么?土地制度不就是皇室与农民之间的制度么? 看着桃木枝疑惑的眼神,顾莫余想了想还是提醒了他一句:“天下的土地有皇室直接控制的京畿,地主控制的农田,农民自有的小块田,还有呢?” 还有,还有教会! “矿产!教会控制的矿产!”桃木枝失声叫出来,教会就像这不断变化的历史中唯一不变的存在,自帝国起,矿产资源以及产矿地带就一直是教会控制。 “孺子可教也。”顾莫余欣慰的看着这个一点就通的孩子,心想捡他回来,不亏。 “桃子,你识多少字?”他的基础还是太差了,在这种深厚的知识里穿行,基础的认知还是有必要的。 “日常用字还可以,但是书面上就……” “你这些时候就先跟着我,我会教你最基本的东西,但是过几个月之后我就会有事外出,你就去公会里找一个叫宁远亭的账房先生,要他教你,就是是我要你去的。” “是,先生……” “走吧,跟我去街上买两本书,我很期待你最后的答案。” 难得顾莫余中午没有睡觉,而是带着桃木枝逛书店,顾莫余看了几本临帖和入学教材找来桃木枝问他:“你看看,喜欢哪种字体?” 桃木枝被他问得有点不知所措,鱼先生是先生,不是应该他规定自己练什么就练什么吗?看着一下子答不上来话的桃木枝,顾莫余有点好笑:“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只有你自己喜欢,才会认真去练,才能练得好。” 桃木枝在几本字帖中仔细看了好几遍,选了一本不太常见的瘦筋体,顾莫余问他“这么多本,怎么偏生挑了这一本”,桃木枝回答道:“好看。” 这审美观,还真是独特。 刚出店门,顾莫余就看见正在拴马的顾行止,桃木枝恭敬的喊了一声五爷,顾行止转头就看见顾莫余站在那里,手上拿着两本书,走过去说道:“来买书?” “嗯,我今儿中午准备去你那儿蹭饭的,结果你居然不在。”害的我到现在都饿着在。当然,后面那句他只是在心里默默的腹诽。 顾行止听了,看了他好一会儿说:“走吧,我请你吃饭。”顾莫余眼睛一亮,这人的耳朵是什么做的啊,这没说出来的话他也听得见? 跟着顾莫余吃了这么多次饭,顾行止表示今天这餐绝对是最正常的一餐,除了时间有点不上不下以外…… 顾行止领着后面那个吃货进了南亭,南亭是一家饭馆的名字,顾行止的母亲喜欢吃这里的烧虾,他小的时候总是偷偷跟着宫里的小厮溜出来买给母亲。顾莫余打发了桃木枝自己回去,就兴致勃勃的跟着他一起进了南亭。 踏进南亭的那一瞬间,顾莫余神情有点恍惚,如此平凡的生活,做平常的事,住平凡的房子,出入这种平凡的饭馆,生活平静的就像是本该如此一样,这样的生活,要是真的该多好,真的,多好。 但是他也只能这么想想罢了。跟着顾行止找了一个临窗的位子坐下,顾莫余等着他点菜有点百无聊赖的趴在桌子上,顾行止点完菜看着他那个懒洋洋的样子,突然有点好笑:“看你这样子,到底是怎么混到公会长这个位子上的?” 顾莫余怪嗔的白了他一眼说:“小爷这是天纵英才,不用混,自然有人跪着拜。”这位说瞎话可从来都是不打草稿张口就来的,但是顾行止也是听惯了他空口说白话,倒是没放在心上,他在意的是刚刚跟他在一起的那个孩子。 “刚刚那个孩子是你亲戚?” 顾莫余摇摇头说:“我捡的。”顿了顿又说:“这小子挺有天赋,脑子虽然转的不快,但好歹还是肯想的。” “捡的?”顾行止还是一如既往的牢牢控制着话题走势,他想问的是桃木枝是他顾莫余什么人,不是他智商如何。 “嗯,就在我出大研去滇彝的路上,快被一个白袍打死了,我就顺手把它捞起来了。” “倒是看不出你有这种助人为乐的品质。” 顾莫余一听马上又得瑟起来了,一脸贱贱的表情晃着脑袋说:“怎么样怎么样,我可是救人于水火的侠客,桃子那个时候还管我叫恩公呢。” 顾行止撇了他一眼,凉凉的说:“是,八斤先生。” 一句话,像是一盆凉水从头浇到尾,顾莫余顿时就得瑟不起来了,暗自想取这个乡下人的名字果然是自己一生的失误啊,害的现在人人都有嘲笑自己的说辞。 顾行止其实以前不是这种专门噎别人话的人,只是不知为何,对象要是换成顾莫余,他就总是忍不住去堵他的嘴,每次看见他吃瘪的样子,就会觉得实在是一件有趣的打紧的事。 小二端了菜上来,顾莫余完全顾不上什么餐桌见的主次礼仪之分,直接端了筷子就上了,好在顾行止也不是在意这种事的人。顾莫余一边吃就一边说:“再过不了多久,教会那边就会有动作了,到时候你准备怎么办?” “静观其变。” “教会只是个开始,你看,过不了多久垄水就会忍不住插手进来,今年皇室的收入减少,那帮平时挥霍惯了的二世祖怕是一下子受不了住,一个个都想着怎么发财呢。” “那公会呢?” “公会能怎样,这么多年谁都看的出来,公会不会帮谁,我要的是他们双方势力的一个平衡,现在明显是皇室压着教会在,理论上当然是帮教会。” “理论上。” 顾行止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这一句理论上就代表,顾莫余不准备这么做了。 “阿止啊,凡是又开始就有结束,这千年的长生之争,也该结束了吧。” 顾行止听了,眼皮一跳,结束?这种事岂是他顾莫余说结束就能结束的?他到底在打些什么算盘? “阿止啊,我只对我的敌人有恶意,而你不是。我有我想做的事,同时也是我必须做的事,我如果不去做,我会永远抓不住我想要的。” 顾行止不置可否,顾莫余的确跟他不一样,很不一样,他很清楚自己的目标,与浑浑噩噩,只在这宫闱之中求存的自己不一样。 吃完中晚餐,顾莫余心情大好,拽着顾行止要他陪自己逛逛,顾行止倒是没有拒绝。 临安大道一如往常的热闹繁荣,叫卖声此起彼伏,顾莫余一个人蹦跶在前面这里看看,那里看看。顾行止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也没去管它,但是目光却一直跟着他,没有挪开一寸。走到路口的时候,在一栋房子门口突然就围了很多人,顾莫余正准备挤进去看的,却一把被顾行止抓住手,略显无奈的眼神望着他说:“好歹等我一下。” 顾莫余笑笑,同样握住他的手,把他往人群里拽,刚挤到前面,感觉耳边一阵风声,顾行止顿时冲上前去抱着他转了个身,险险躲过,而他们刚刚站的地方,一地的花瓶碎片,一个刺耳的女人的声音尖细尖细的直刺入人的耳膜道:“贱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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