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鬼为妻(包子 6)——鬼策
鬼策  发于:2014年06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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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0.真相

 看到眼前让人心肝都会发抖的一幕,魏时开始是震惊,接着却有些惊疑不定起来,虽然有一些记忆他并不是很清楚,但是他这绝对不是他第一次见到生吞鬼魂的情景了。 魏时觉得这个很重要,他眉头皱得死紧,一个劲儿地想把脑子里那些模糊不清的记忆弄个清楚明白,越想他的脑壳就越痛,痛的他捂着头直抽冷气,但是,那些被人刻意抹去的记忆在眼前这个相差无几的情景下,终于还是让魏时找了回来。 第一次,魏时脸色发白,敲着自己隐隐作痛的额头,第一次,他第一次见到这种生吞鬼魂的事情,好像是一个梦里面,他梦到了魏昕的鬼魂在一条黑色的河里面,那些被魏昕撕碎、扯裂、吞下的“影子”其实就是些鬼魂。 魏时恍恍然地站在树后边,是的,他想起来了。 那不是什么梦,那是他去魏庄后山找魏昕的时候,遇到的事,他在那里看到了还活着的魏昕,不过,那个时候的魏昕就已经变得古古怪怪的,魏昕让他离开那里,让他不要找自己,但是他没听,他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把魏昕带回去。 然后,在那条河里,也许是为了救他,也许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魏昕跟他进行了一个什么仪式。 魏时的脑子里响起来了一段话。 “鬼为阴,人为阳,阴阳初分;行是恶,念是善,善恶无别。入鬼门,守鬼道,共命同死,此契——” 那个声音尖锐、冷漠,带着浓厚的煞气和血腥气。 即使是这么久以后想起来,魏时都有些心悸,当时魏时并没有认出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谁,但是,现在拨开了那些遮蔽理智、思维和记忆的黑雾,魏时已经明白,那个声音就是魏昕发出来的。 魏昕一直都在魏庄后面那个山洞里。 一直都在那条阴水河里。 第二次他见到生吞鬼魂的事情,是在那个地下停车场,马家那几个人跟他动起了手,结果把镇压在那栋楼下的凶魂厉鬼全都放了出来,鬼使神差之下,他把那个小鬼叫了出来。 那个小鬼就跟魏昕一样,生吞了很多鬼魂。 第三次,第三次,有没有第三次呢?魏时的眉头已经皱的快打结了,他又用力敲起了自己的太阳穴,疼痛让他发胀的大脑变得舒服了一点,魏时嘴巴不停地开合,用仅有的一点理智让自己不发出声音。 他没记错,是有第三次,谁也别想再在他脑壳里面作怪,蒙蔽他! 第三次就是在江边的鬼市上,那个高大的、从他身体里面剥离出来的大鬼!他也生吞活剥了不少鬼魂! 魏时的脸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他一会儿脸色铁青,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懵懂茫然,种种情绪就好像沸水一样翻腾着。 魏时摊开双手,看着自己的手心。 他的手在不停地发抖,不受控制的抖动着。 什么狗屁“一体二魂”! 什么狗屁“鬼契”! 如果到这个时候他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能说明他脑子太蠢,以及他从徐老三,从马家,以及自己自学到的东西都白学了。弄明白了这一切,魏时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苦涩而又扭曲的笑容,魏昕跟他签了一个鬼契。 不管是那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鬼还是后面出现的大鬼应该都是魏昕,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并且好像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个什么身份一样。 难怪从那个时候开始魏昕就有点不太对头,他明明是具尸体却可以离开他布下的阵法,可以自由的活动,甚至具有了一定的灵智,魏时狠狠捶了自己的头一下,这个时候,他也不知道是怨自己蠢还是怨魏昕埋伏得太深,难怪他在那个山洞墓穴里面让小鬼附身在魏昕身上那么轻而易举就成功了。 魏时骂了一句“妈的”,他还以为是自己法力高强,还在那里沾沾自喜,后面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还义无反顾地跑到了马家的地头上。 突然,魏时变来变去的脸一下子变得僵硬和木然起来。 他想起来大鬼出现的那个晚上发生的事。 如果说以前魏时觉得那个事发生了就发生了,就当是被鬼压床了一回,但是一旦把那个大鬼跟魏昕联系到了一起,魏时的脸色就白了透着情,最后变成了黑色,手握成了拳头,要是魏昕现在出现在他面前,被他狠狠收拾一顿那是一定的。 不管这个小鬼、大鬼到底是个怎么回事,他被自己老弟占便宜这个事,确实确凿无疑的。 魏时深呼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弟弟要慢慢教,不能把他直接打死了打残了。 在魏时脑子急转,七想八想终于把那些“忘记”了的事差不多都想起来了的时候,那边魏七爷他们做的事也快完成了。 魏七爷不愧是魏家里让小孩看到就害怕,大人见到就敬服的人物,看到魏昕生吞活剥恶鬼厉魂的恐怖样子,不但笑得出来,还很感兴趣一样地绕着魏昕转了几个圈,口中连连叫好,让边上几个魏家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是突然抽风了还是魏昕真有什么名堂在里面。 魏七爷因为太高兴了,一不小心一口阴风呛进了喉咙里,立刻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从他那个单薄而衰老的身体里发了出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让人不禁怀疑他会不会就这样直接咳死,或者身体直接散架,然而,魏七爷的生命力显然要把他们所认为的强得多,咳了一阵之后,吐出了哽在喉咙里的浓痰,魏七爷又活了过来,不过声音更加虚弱和嘶哑。 “没想到马家的养尸赶尸秘术比我想的要更厉害一点,咳——”魏七爷捂着嘴又轻轻地干咳了一声,然后喘了口粗气,“比阴尸还要厉害——我们魏家也许还真有那么一天。”魏七爷高兴地喃喃自语。 其他几个人默默听着。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的树林里突然有了响动。 大家老带着几个马家人从里面走出来,他轻蔑地看着脸色大变的魏七爷他们五个人,“哼,你们这些外来的人还真把我们马家当个随进随出的地方了?你们是打的‘阴鬼’的主意吧?它是我们马家三百多才炼成的一具半尸半鬼的尸体,你以为我们马家会这么容易让你们把它偷走?” 魏七爷看到这些人,先是吃了一惊,但是却也不慌不乱。 他也不管马家人,直接走到了魏昕身边,“他本来就是我故意让人交到你们马家手上的,现在不过就是收回来。” 大家老慢慢地说,“那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要是前几天你们把他偷走了,我们马家除非跟你们面对面打一场还真没得其他办法了,不过他已经过了我们马家的仪式,你就是想带走也带不走了。” 大家老显然对马家的秘术很有信心,他甚至还有闲心来跟魏七爷说话。 两个人不急不躁地你来我往又说了几句。 魏时觉得两个人不是不想立刻动手而是两方面都有些投鼠忌器,好像都在顾忌着对方什么一样,这两个老奸巨猾的老头跟那些莽里莽撞的年轻人不是一个路数,他们不会轻易地就拼命。 魏时看着他们继续在那里不咸不淡地鬼扯淡。 此时,魏昕已经把周围那些没来得及逃走的鬼魂吞吃一空,而那些已经流到了他脚下的蜡油顺着他的身体,蔓延开去,就好像缠在身上的藤萝一样,密布了魏昕的整个身体,包括脸上。魏昕吃完了之后,茫然地站在了那里,还带着点稚气的青涩面孔上有一些黑色的古怪纹路,沾着一些黑色的脏污,这是一种无知的邪恶,而因为这种天真而又懵懂的样子,让他身上的邪恶更加的纯粹和浓郁。 被他吸引的同时,也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 魏时现在就有这种感觉,不过,他很快就把这种感觉抛开,不管是吸引还是战栗,不管怎么说,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眼前这个已经不能算是个活人的鬼崽子就是他弟弟。 ——还是他弟弟。 魏时偷偷摸摸地继续围观接下来的事态发展,突然,他发现魏昕那张茫然无措的脸,表情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要不是魏家人手里的白烛还在摇摇晃晃地烧着,魏时估计也看不到,魏昕莫名地转了个身,他空洞的眼睛看向的,正是魏时所在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魏时突然觉得有点心虚。 我心个鬼的虚啊,魏时默默地唾弃自己,难道就因为自己置身事外一直围观绝不插手的行为?按理来说,他是应该站在魏家这边的,但是魏七爷做的事,实在超过了他接受的底线,他无论如何也没法说服自己,当然,他也不可能站在马家这边,马家可是打算把他一直拴在马家村的。 最好的结果就是趁着两方面人马打得你死我活的时候,他把魏昕带走。 不过,当魏七爷跟大家老越谈越投机,两个人好想抛开了成见和顾忌,越站越近,最后,好像密谋起了什么一样,从斗鸡眼一样的对头变成了握手言欢的伙伴,其变脸之快,让魏时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年轻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不过看情况,他们确实是达成了某些协议。 现在要带走魏昕,有点难了。 不过,总要试试。 241.分魂 说是这么说,但是真到要做的时候,魏时还是有点犹豫的。 不是什么别的原因,主要还是他怕痛。 眼看着那两个老头子已经把事情都快谈得差不多了,不管两个人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至少面上已经是在笑了,一等谈下来,也许就要把魏昕带回去了,到那个时候,有了前车之鉴,再要把魏昕偷出来就更困难了。 魏时一咬牙,从腰上系着那个小包里面摸出了一块布,他小心地把叠好的布打开,里面是一排大大小小都有的银针,银针上隐隐地发出一些红光。 这种针叫分魂针,是徐老三交给他的,当时徐老三把这个给他的时候,还考虑了蛮久,因为这种针太邪性了,徐老三觉得魏时学的还没到家,把这个针交到他手上,就好像把一把大刀塞到了一个两三岁的小孩手上,可能会伤人害己。最后在魏时的“绝对不轻易用分魂针”的保证下,才勉强把这个东西给了他。 分魂针不是用来做针灸的,它的作用就跟它的名字一样,是用来分离魂魄的,按照人的体质、性别、八字,以及施针位置的不同,可以把人的三魂七魄一一分离开来。 一般来说,人的魂魄除非是死了,或者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是不可分离的,而这些特殊情况下的魂魄分离,有各种各样的称呼,比如说魏时他们那里把这种情况叫走邪,也有的地方把这种事情叫丢魂等等。不管是走邪还是丢魂,都是极其危险的,分离的魂魄要是找不回来,人就可能变成白痴渐渐死亡,或者直接就断气了。 而分魂针,则是隐门的那位老祖师徐衍想出来的人为分离魂魄的办法。这种办法对于被分离魂魄的人来说,极其的凶险,稍有不慎,就可能一命呜呼。所以徐老三才那么郑重其事,一再要魏时保证绝对不轻易动用这个手段。 说到这个,当日徐老三把魏时带到那个公墓去练胆的时候,就用这种分魂针收走了魏时的一魄。因为仅仅只收走一魄,而且魏时作为受针的人并没有抵抗的情绪,所以徐老三不管是下针,收魄,还是后来的把那一魄送回魏时体内都很顺利。 这也是分魂针的窍门之一。 当日,徐老三之所以把分魂针交给魏时的时候那么慎重,说穿了,是怕他对其他人这样做,徐老三只怕做梦也想不到,他这个徒弟,第一次动用分魂针,不是用在别人身上,而是打算用在自己身上。他要是知道了,只怕会一蹦三尺高痛骂魏时一顿。 魏时挑了最细的那根分魂针。 带着点暗红的银针在微弱的雪光下,清晰可见。 虽然在做决定之前,魏时可能会犹犹豫豫,但是只要他做出了决定,那么他就不会再有任何的迟疑和拖延。这也算是魏时的优点之一了。 魏时先把冻得已经有点发僵的右手放到胸口贴肉的地方捂热,免得等下分魂的时候,因为动作不灵活这种事出岔子,那就真是自找死路了。冰冷的手让魏时皱了下眉头,吸了口气。 等手捂热了之后,他才小心地捻起那根细若毫毛的银针,看了一眼,用另一只手摸索着自己的眉心,找到了位置之后,闭上眼,把银针轻轻插入了自己的眉心。 眉心一疼,同时,一滴浓稠的血从眉心渗了出来,同时一股黑气跟着冒了出来,魏时拔出银针,那滴血还粘在银针上,被魏时用一个小瓶子接住,同时,那股黑气也跟着一头扎进了瓶子里。 分魂的第一步完成了。魏时的七魄之一灵慧被分离了出来。 魏时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变得轻飘飘起来。 缺了魂魄的人,一半在阳世,一半在阴间,已经不能算是个活人了。 魏时发现自己不管做什么动作都变得非常的吃力,明明手要去摸耳朵后面,却总是摸到了脸上,他急了起来,只要抖着手沿着自己的脸一点一点地蹭到耳朵后面去,另一只手也不停地抖动着,手指捻着一根比刚才那根粗一点的银针,差点掉到了地上。 周围不停地有刺骨的冷风吹过来,吹得魏时身体和魂魄都不停地发抖,就跟天上不是在刮风而是在下刀子一样,魏时觉得好冷,好黑,他快飘起来了,周围有什么东西在拉他,想把他拉走。 魏时的手终于摸到了耳朵后面,另一只手抖抖索索地把银针插在了耳垂下面那个位置,又是一滴浓稠的血流了出来,魏时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把沾着血的银针塞进了那个小瓶子里。 人有三魂,天魂、地魂、命魂。据说,人死后天魂会归天,地魂会入地府,而命魂则会徘徊在坟墓之间。 魏时把自己的天魂取了出来,几乎是立刻,他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魏时的身体无意识地抽动了一会儿,然后,他慢慢地站了起来,不过,此时此刻,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任何一丝的表情,眼神空洞,他抬起头,看向了四周,他看到了站在上方的魏昕。 他往魏昕走去,毫不迟疑,脚步很快,好像挡在前面的那些密密麻麻的树林没有一点阻碍一样,事实上也是如此,他从那些树枝间穿了过去,就好像那些树枝不存在一样。 很快,他就走到了魏昕面前。 而站在旁边的,不管是魏家人,还是马家人,他们都没有看到魏时,魏七爷还在跟马家的大家老说话,边说边往魏昕走了过去,魏七爷苍老的脸上隐含着一点得意,还有一点怒气,不过很快,就又不动声色了。 魏时伸出手,向魏昕抓过去。 他的嘴里说着,“阿昕,跟我走。” 边上的人,好像既看不到他,也听不到他说话。他就这样拉着魏昕,魏昕毫不反抗地跟在了他后面,才走了两步,那些马家人跟魏家人立刻发现了魏昕的不对劲,他们站在魏昕前面想把他拦下来,一个人穿过了魏时的身体抓住了魏昕的肩膀,这个人打了个冷战,他有点疑惑地看了看四周,刚才他好像浸了盆冰水一样,冷飕飕的。然而,周围什么都没有,他摇了摇头,觉得大概是自己感觉出错了。 魏七爷在喊,“拦住他,快点拦住他。” 大家老也在喊,“你们四个留下三个人拦住他,一个人回村子里把魏时喊起来。” 魏七爷听到大家老的话,愣住了,“魏时?” 他脸色立刻大变,“魏时在你们马家村里?”他转过头瞪着另外那四个魏家人,破口大骂,“你们这些冒卵用的(没一点用的),守着这里都没发现他们马家把我们魏家的人抓起来了。” 另外四个魏家人你看我,我看我,脸色也相当不好看。 听魏七爷的意思,他们一直留在马家村附近监视马家村里的动静,主要应该还是为了魏昕这回事。 大家老听到魏七爷的破口大骂,有点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魏时不管他们在做些什么,喊些什么,他什么都没有听到,也没看到,他只拉着魏昕,一直往前走,不管前面挡路的是活人,还是树木,都是一样。那些人拉扯着魏昕不让他走,但是没什么用,魏昕的力气很大,魏昕也想跟着他走,他们拉不住。 很快,魏时就拉着魏昕进了树林。 他们要穿过平龙山,到附近的一个县城里面去,到了那里,马家人和魏家人就不敢明目张胆地追上来了,他们就能暂时安全了,魏时不太记得路了,他脑子昏昏涨涨的,不过他知道自己要往人气最足的地方走。 魏昕的手冷冰冰的,跟他自己的手一样。 走着走着,魏时觉得自己好像跟身边这个人变成了一个人一样,他们在用共同的身体走路,在用共同的意识思考,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充满了一种由衷的喜悦,快乐得要飞起来了一样,脚步轻快地不像是在深山老林里跋涉,而是在舞台上轻盈地旋转。 高兴、快乐、兴奋、激动、孺慕、喜爱…… 这些情绪都是因他而来的。 魏时已经没有了平时那种思考的能力,也没有了原来那种细腻的情感,他被这些浓烈到了极点的情感蛊惑了,不由得做出了一些回应,接收到他的回应,那边在一瞬间的沉默之后立刻来了个大爆发,像潮水一样的情感涌了过来。 魏时有点害怕了,然而此时却已经由不得他了。 这时,前面出现了一些游荡在山间的孤魂野鬼,它们一边害怕着魏昕一边却又垂涎三尺地看着魏时,最终,它们还是忍不住回到阳世的诱惑,向着魏时扑了过来。它们还没有靠近,就被魏昕一把抓住了,他脸上那些黑色的好像藤蔓一样的纹路扭动了起来,白皙的脸上浮出了一层黑气,鬼魂被魏昕直接吞了下去,连尖啸声都没来得及发出来。 挡路的鬼魂并不是很多,附近的鬼魂大部分已经在刚才的仪式中不是被烧融了,就是被魏昕吞吃了。 那些马家人和魏家人还是没死心,他们一直追在后面。密林里的路不好走,他们走的跌跌撞撞,时不时摔几个跟头,但是却一直没有跟丢,魏时不知道已经走了多久,走了多远,他没有一点累的感觉,也许是感觉不到累。 天边已经亮起了一点白,离天亮已经不太久了。 就在天要大亮起来的时候,魏时被人拦了下来,拦住他的,是马家的另外两个家老。二家老花白头发,佝偻着背,一边捶着自己的腰一边吸着旱烟管,巴兹巴兹的声音不停地传来,魏时要走过去,却发现他能够随便穿过其他人的身体却没办法穿过二家老的,不管他走哪一边,二家老都挡在他前面。 失去了一魂一魄的魏时,就好像一头蛮牛一样横冲直撞。 二家老长叹了一口气,他拿着旱烟管,伸出去,敲了一下魏时的头。 魏时顿时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看着二家老,目光还是那么空洞,没有一点波澜。 二家老又捶了下自己的腰,“真是比不得你们年轻人了,走点路腰就要断了,你也做得出。”他这句话是跟魏时说的,“我们三个老家伙还是把你小看了,你们魏家的人有点门道,半人半鬼的,真是想得出。” 他声音里还有点赞赏。 242.忘记 二家老边说着话边就动起了手。 他手里拿着的旱烟管又高高地举了起来,就要往魏时的头上敲过去,这时,远远地,有个人嘶哑着声音喊了句,“莫动手。” 说话的是魏七爷,他喘着粗气,胸口跟拉风箱一样,呼呼作响,咳得差点背过气去,走在他左右的,是大家老还有另外那几个马家人、魏家人,他们费了一大把子力气,总算是把魏时他们追上了。 二家老把举起来的旱烟管含在了嘴里,巴兹巴兹地又吸了起来。 魏时刚才停了一下,现在呆呆愣愣地站在那里,他手里还牵着魏昕,他停下来,魏昕也跟着停了下来,魏昕紧挨着他站着,失了魂魄的魏时,可以轻而易举地穿过树林,穿过人身,却能被魏昕碰到,也许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现在的魏时,已经跟半尸半鬼的魏昕差不多了。 魏时勉力地想抬起脚继续往前走,但是,二家老一直拦着他。 魏时很愤怒,二家老感受到了他的怒气,他有点惊讶地看着魏时,手里的旱烟管又做起了势,好像只要魏时有任何的异动,他就会动手一样。 魏时觉得心里一股怒火蹭蹭地往上冒,他的怒气似乎也影响到了魏昕,魏昕脸上那些黑色的藤蔓状的纹路更加的明显,好像活了一样在魏昕的脸上不断地变幻着、扭动着,让魏昕那张精致的脸,更加的鬼魅和可怕。 以前的魏昕,虽然可怕,却也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诡异魅力,吸引着他人的注意力,那么,现在的魏昕,只剩下了可怕,绝大多数人面对他的时候,只怕是连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魏昕的眼睛,只有眼黑,没有眼白。 二家老脸色发白,深吸了一口气,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往旁边一让,这个时候,魏七爷跟大家老已经赶了过来,大家老看到二家老把人让开了,脸色有点急,“老二,还不拦下他,走出山了就难找回来了。” 二家老脸色有点发苦。他也想拦,不过也要有这个胆子和能力,他们是没看到刚才阴鬼的眼睛,他敢肯定,要是他刚才没立刻让开,只怕已经是有死无生了。阴鬼的能力,只有把它炼出来的马家人才知道。 魏时又往前冲,这一回已经没人拦在他前面了。 魏七爷一看不好,立刻把一样细小的东西用力一扔,丢到了魏时前面不远处,在不太明亮的光线下,那个东西看上去就像是一颗蚕豆。 “蚕豆”掉到了地上,钻到了土里面,几乎是立刻就长出来了一个贴着地面的小苞苞,这个小苞苞好像开花了一样摊开,越变越大,经络分明,铺满了整个地面,这个时候,已经可以看出来这个东西居然是一片巨大的荷叶。生出了一片荷叶之后,立刻那些贴着地面的茎干快速地攀爬到了旁边,又生了几个小苞苞,小苞苞又长大摊开,变成了一片荷叶。 才十几秒的时间,魏时前面就好像凭空生出了一个有“接天莲叶无穷碧”架势的荷叶池,只不过,这个“荷叶池”不是长在水里面,而是生在地面上。 魏时懵懵懂懂的,也不知道前面的危险,一脚就踩在了一片荷叶上,那片足足有一米宽的荷叶立刻卷起来,把他跟魏昕的腿包上了,在那片荷叶开始卷边的时候,铺在地面的茎干开始魏时所在的地方收缩,另外十几片一米多宽的荷叶也顺着茎干哗啦哗啦地被拖过来,包在了魏时和魏昕身上,一片叠着一片,层层叠叠,把他们两个从头到脚包住。 远远地看过去,只能看到一个绿色的,有很多荷叶边的茧状物,不停地发出细微的抖动,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挣扎一样。一等那些荷叶把魏时他们两个包住,地上那些茎干也跟蛇一样,嗖嗖作响地捆在了茧子上。 魏时被困在了荷叶里面。 荷叶有一种似有若无的清香,他闻着这个香味之后,开始时候的拼命挣扎慢慢地放缓了下来,跟他一起被困在荷叶里面的魏昕,和他紧紧地贴在了一起,像两只交颈的鸳鸯一样。 魏时觉得有点恍惚,他的手脚没了力气,只能做一些幅度不算大的动作,他在茧子里面不停地动来动去,魏昕则跟他完全相反,除了一开始两个人倒下去的时候,刚好把自己的一条腿插入了魏时的腿间,一双手抱住了魏昕的腰之外,也就是说,魏时是被他瘦弱的身体结结实实地压在了下面。 失去了魂魄的魏时,还想着继续走,从另一边传来了一种惬意的情绪,但是,这种情绪让他相当的不快。 不管他们两个在荷叶里边是个什么情况,魏七爷跟大家老他们已经围了上来,大家老眼神里面有点不太自在,“没想到你们魏家还有这种手段,了不起,实在是了不起。”这种溢美之词里的言不由衷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魏七爷咳嗽了两声,“把压箱底的一点东西都拿出来了,让大家老见笑了。按照我们刚开始说好的,阴鬼你暂时带起回马家,后面还有一些步骤必须留在你们马家才能完成,至于魏时,就由我带起走了,你看怎么样?” 大家老的眉毛抖了抖,虽然魏七爷这个话说得很好听,好像在跟他打商量,但是他当然不会以为魏七爷是真的在跟他商量,他有点迟疑地看着那个茧子,好像想说什么却又憋了回去,二家老的脸色也变了变,不过他看了一眼大家老之后,又巴兹巴兹地吸起了烟。 过了好一会儿,大家老才点头同意了。 占了上风,达到了目的的魏七爷,虽然察觉到了马家人的鬼祟,但是却当做没看到一样,自顾自地走过去在荷叶上面点了把火,火一下子烧了起来,连同茎干在内,把荷叶烧成了一把飞灰。 魏时跟魏昕两个人头挨着头,睡着了一样躺在里面。 魏七爷点的火,只烧了荷叶,没有烧到他们。 甚至连一点灼烧引起的高温都没有感觉到。 马家人走过来,想把魏昕抬起走,但是却发现这两个人抱得死紧,一时半会儿根本拉不开人,魏家这边四个人在魏七爷的示意下,也走过去帮把手,七八个人出了一头汗之后才总算把魏时两个分开。 马家人用一副担架把魏昕放在了上面。 大家老跟魏七爷抱了个拳,“我们先走一步了,这天快大亮了,得赶在十一点前回去。” 魏七爷也回了礼,“我们也要走了,希望一切都顺利。” 大家老带着几个马家人走入了深林,留下了魏家人以及还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魏时,魏七爷一直看着马家人消失的方向,站了好久之后,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打量起了地上的魏时,他皱起眉头,跟边上的几个魏家人说,“老四、老五,你们两个查一下马家人把魏时抓起来的原因。”其中两个魏家人应了一声。 魏七爷半弯下腰,上上下下地看着魏时。 正当他伸出鸡爪子一样干枯的手,把魏时的头拨偏了的时候,魏时腰上挂着的那个小包里里发出一声轻轻地爆裂声,里面有什么东西碎了,立刻,两股黑气从小包里冲了出来,一个直接冲到了魏时的耳朵下面,钻了进去,一个却在魏时头顶上不断地盘旋。 魏七爷脸色大变,他从魏时的小包里面摸出了一些散碎的东西,还有几片碎瓷片,上面沾着一些黑色的浓稠的血渍,咳嗽了两声之后,看着魏时骂了起来,“这个不要命的兔崽子,把自己的魂取了出来,想得倒是好,还一早就定了让装魂魄的瓶子破了的时间,也不想想,这世上哪里有十成十不会出任何意外的事,自己的魂魄也敢动手脚,真是,真是,真是不要命了,咳咳,咳咳——” 魏七爷也不知道该把魏时这种胆大包天的行为怎么定义了。 现在魏时的天魂已经回去了,七魄之一的灵慧却没有立刻回去。 魏时好像喝醉了酒一样,整个人懵懵懂懂的,你说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嘛,也不是,他看得到魏七爷,也看得到魏七爷身边那几个魏家人,更知道魏昕已经不在他身边了,那些马家人也跟着不见了。 他心里发急,却不知道自己在急些什么。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就要往前走,脚下却歪歪斜斜的,根本走不好路,幸好,他现在要走的也不是一般人走得路,他眼里看到的一切跟一般人看得都不一样,眼前是一片灰黑色或者灰白色的雾气笼罩着,山也不再是山,也是一些白森森的骨头堆在那里。 魏七爷把魏时拉住,让他闻了一种香。 魏时直接晕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辆正在行驶的汽车上面,马达的声音哄哄的传来,汽车发出规律的震动,魏时茫然地睁开了眼睛,他看着狭窄的车厢,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转动着僵硬的脖子,照这僵硬的程度,他躺的时间怕是不短,他看到了佝偻着腰,正不停地咳嗽的魏七爷,还要两个他有点面熟的魏家人。 魏时撑着手坐起来,摸着自己的头,有点迟疑地看着魏七爷。 “七爷爷,你怎么在这里?” 243.流水 从一醒过来,魏时就觉得自己身体里的五脏六腑,血管骨肉都被塞了砖头灌了铅一样沉重,脑壳作痛,胸口烦闷,时不时就眼前一黑半晕半醒,或者呕吐个不停。连续受了这几日折磨之后,魏时整个人憔悴了不少,瘦得皮包骨头,眼眶都陷了下去。 魏七爷在路上抓了几服药,煎好了让魏时喝了下去。 一大碗黑乎乎的比黄连还苦的药汁,魏时每次都是捏着鼻子才喝下去的,喝了几天药之后,他的身体状况总算是好了一点,也开始有精力去想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车子里,为什么会碰到魏七爷几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个问题了。 不过,每次一想这个事,他的脑壳就痛得要命。 同时,神智也会变得恍恍惚惚的。 他能想起来的事,就是在学校里不小心被下了恶降,差点没把自己的小命给送个哒,接着,他终于找到了解开恶降的办法,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就是不用脑子,也能猜得出他把中间好多事都忘了个一干二净了。 魏时摸着自己的下巴。 他转过头看着坐在一边,正闭着眼睛养神的魏七爷。 这一路上,他虽然精神不怎么好,但是把能问的也问了一下,比如魏七爷是在哪个地方碰到自己的,当时是个什么状况,自己把一些事忘了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大问题等等,前面几个问题魏七爷都是含糊其辞,随便找了些连小孩都骗不过的话搪塞了一下,至于最后那个问题,魏七爷倒是说得很清楚,他走了邪,魂魄回来的时候出了问题,能不能把那些忘了的事记起来,那只能看老天爷怎么说了。 不过魏时总觉得,魏七爷对于他现在这种状况非常的乐见其成。 要不是他很确定魏七爷不会对他不利,他还真会以为是魏七爷对他动了什么手脚,不过这个念头也就是在脑子里过了一下,随后,魏时也被自己的这个念头震了一下,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个想法很可笑,不可能是真的,但是心底却有个很小的声音,一直在让他对魏七爷保持怀疑和警惕,所以,魏时也有点纠结了。 魏七爷直接把他带回了魏庄。 魏时跟魏七爷那三个人分开了之后,就直接回了家。 家里面还是老样子,虽然是刚过完年,但是气氛却还是冷冷清清的,魏时想到自己连过年的时候都在外面没回家,让魏妈妈一个人过了个年,心里也有点内疚。 魏时一进大门,就看到了站在小院子里,正抬头出神地望着天的魏妈妈,魏时不由得把声音放小了一点,喊了一句,“妈,我回来了。” 魏妈妈转过头看着他,神色有点恍惚,她喃喃地说,“到哪里去了?过年也不回来,连屋(家)都不要了罢。”声音里带着些埋怨和担心,魏妈妈本来就是像菟丝花一样柔弱的女性,眉眼也长得秀气,现在这个样子,虽然年纪大了一点,但还是有一种让人忍不住从心里怜惜的气质。 魏时走过去,扶着她的手臂,魏时觉得她的手臂抖了一下,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一样,不过却也没有把手臂拿开,魏时把她往屋里带,“哪里会,我不是回来了,先进屋吧,外面冷。” 魏妈妈听话地跟着他进了屋。 看到魏妈妈比以前要好了不少的样子,魏时一路上的烦躁和郁闷也舒散了一些,魏时去上大学前面,魏妈妈一直都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门都不出,脾气古怪话也不跟他多说一句,现在却知道出来散个心,呼吸下新鲜空气,跟他说几句话,还真是意外之喜,魏时觉得莫不是自己连过年这么大的事都没回家,让魏妈妈担心之下,才做出这种改变的吧? 难道还真是要下狠药才行? 魏时摇了摇头,笑了一下。 接下来一段时间,他就老老实实地待在了魏庄,回家的当天去自己亲二叔屋里吃了一顿饭,他二叔魏金成以及堂兄弟魏炚,再加上一个过来窜门子的,打了一下午的麻将,到天黑才散了。 魏时跟二叔约好了,让他第二天去自己屋里吃个饭。 他在外地读书,家里一些事都是他二叔照看的,肯定是要表示一下的,这点做人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第二天,二叔一家三口都过来了,魏时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味道不能说很好不过也过得去,还开了一瓶上好的酒,酒是魏时的舅舅委成斌过来拜年的时候送起来的,除了魏妈妈又把自己关在屋里连饭都不肯出来吃,最后还是要魏时送过去的之外,一切都蛮好。 不过,等二叔一家离开,屋子里就剩下魏时一个人的时候,魏时就坐在椅子上半天都没动,他身体还没好全,劳心劳力了一下午加半个晚上,有点受不住了,看了一桌子残羹剩菜,魏时也懒得起身去收拾了,他决定有什么事都等明天再说,现在,他得去休息了。 魏时挨着床就立刻睡着了。 魏时觉得自己被寒气侵蚀着,身上的温度一点点的被吞噬,身体从脚往上慢慢地变得冰冷,四肢、胸口也越来越沉重,魏时心里明白自己是被魇住了,但是却也毫无办法。 他看到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拿着一把铜匕首,在他身上比划着。 身上的衣服被撕开,露出了惨白的胸膛,魏时心里一紧,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拿着铜匕首,划开了自己的胸口,露出了里面的骨头、内脏,内脏本来应该是鲜红的,却变成了黑色。 那只手高高地举起来,然后把手上的铜匕首狠狠地插进了胸腔里那颗黑色的心脏上,直没到铜匕首的把手那儿,魏时无声地大叫了一声,在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也一阵剧痛,似乎自己的心脏也被插入了一把刀子似的。 胸腔里那颗已经停跳的心脏突然间,跳了一下,又一下,接着,开始了有节奏的收缩、张开,缓慢地跳动。 魏时看得浑身发抖,他闭上眼睛这些场景还是出现在了他面前,他只好又把眼睛睁开,他想走过去阻止那只拿着铜匕首的手,但是脚下却像被定住了一样一动也不能动。 本来魏时觉得眼前这个梦已经够离谱够可怕了,活体解剖都出现了,但是接下来突然涌出来的无数的恶鬼厉魂以及滚滚阴气,直接让他从梦里面惊醒了过来。 魏时摸了把额头,一手的冷汗,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妈的,简直能把人的心脏病都给吓出来。 他看了一下床头的闹钟,才三点钟,不过他今晚上是睡不着了,从床上坐起来,魏时的脸色阴沉沉的,他觉得今晚上这个梦,好像不单单是个梦,梦里面的那些事,他似乎真的身临其境过。 他看着自己的手,翻过来看一会儿,覆过去又打量了一番,梦里面那双手,跟他的手很像,不过他的手没有那么苍白,跟只鬼爪子一样。魏时把五指张开,又抓紧,似乎在回忆,或者该说是回味着什么感觉一样,冰冷的、沉甸甸的,那把散发着阴气的铜匕首,魏时眯起眼,他绝对曾经碰过。 魏时的脸阴得更厉害了。 他若有所思地坐了一整晚,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想了些什么。 接下来一段时间,魏时除了自己给自己开了个药方子,每天按时吃两回药之外,过得还算悠闲,寒假本来就没好久,没等他过出什么滋味儿来,已经到了开学的时候,魏时打包好了一些东西,跟魏妈妈说了一声,又跟二叔家打了招呼之后,才回了校。 回校之后,他先去了舅舅家,被他舅舅骂了一顿之后,灰头土脸地回了学校,他舅舅对他没听他的话去他家里,以及连过年都不知道到哪里鬼混这两件事非常的恼火,尤其是魏时支支吾吾,连个理由和解释都说不清的时候,那更是点爆了火药桶。要不是他舅妈在一边又是拦又是劝,估计他舅舅真会抽他一顿。 魏时脸色发青的从舅舅家出来,就开始想办法联系自己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 他已经大概知道了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因此造成的后果却没办法全部消除,身体上的不舒服是小事,忍忍也就过去了,但是失去了一大段记忆,这让他坐立不安,还有魂魄不稳,让他气虚体弱,不光是以后容易生病,还很容易招邪见鬼,身上火罡一低,就可能会霉运缠身,总之,各种严重的后果,让魏时也不得不提起精神,用上各种办法解决隐患。 徐老三很快就给他打了电话。 老头在那边跟他说,过几天就过来见他,让他这几天待在宿舍里,不要到外面去,男生宿舍阳气比较重,好歹也能压一压。魏时听他的口气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样子,本来紧绷的情绪也稍微放松了一点。 魏时也是回了校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搬出了宿舍,庆幸的是,当时是匆匆搬出去的,并没有办理退寝的手续,魏时把自己的记事本上的电话号码通通打了一遍,找到了房东,问明白了自己当时租下的那间房子的地址,在房东疑惑的声音里挂断了电话,然后直接去了附近那条街。 七拐八弯之后,终于找到了那个已经年代久远的院子,以及那间阴晦潮湿的屋子。 244.师父 魏时站在院门外面看了一眼,高大的槐树把大半个院子遮了个严实,叶子绿得发黑,阴气森森的,他摸了摸下巴,房子租在哪里不好,偏偏选了这么个真的可能出鬼的地方,没有原因才是怪事,魏时越发好奇,自己当时到底是在做些么子事搞成如今这样子。 他打开了那把锁,沉重的木门在吱嘎一声响后,被打开了。 屋子里光线很黯淡,摆设很简单,一张床,床上的被子凌乱地放着,好像主人家刚从床上爬起来还没来得及整理一样,两把椅子,一张桌子,地上还摆着一些烧了一大半就留下一点残渣的蜡烛,屋子里比外面的院子阴气更重,魏时的鼻翼翕动了一下,他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尸气。 有点熟悉。 魏时边收拾东西边琢磨了起来。 他的东西并不多,整理了一个旅行袋出来之后也就差不多了。 魏时站在门口,最后看了一眼这个阴暗潮湿的房间,带着一点疑惑,还有一点说不上来的惆怅和回忆关上了这扇木门。 魏时老老实实地在学校里面待了七天,这七天里他一直尽量跟周围的人一起集体行动,虽然还是出了一点小问题,比如去教学楼上厕所的时候,见到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女鬼,不过总算没出什么大问题。 熬了几天,魏时眼睛都熬红了,他觉得要是徐老三再不出现,他肯定是要自己跑到隔壁市去找那个肖老头想办法去了,不然的话,这日子没法过了,走着走着就见鬼,时不时还来个头疼脑热,走在楼下都可能被个掉下来的花盆砸到,这日子过得简直是水深火热。 而且魏时发现,自己居然分不大清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到底是人还是鬼了,有一次在学校一个比较偏僻的花圃里见到个弯着腰不停地在那里东摸西摸好像在找什么东西的老头,魏时这个人还是挺尊老爱幼的,所以就跟他搭话,魏时问他“你老到底是要找个什么,我帮你一起找”,老头高兴了,裂开嘴笑开了花,告诉魏时,“我要找我老伴的骨头”,当时就把魏时雷的外焦里嫩,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青天白日里就这么见鬼了。 在用了一把子力气费了四五道符也没把这个鬼老头摆平让他跟上了自己之后,魏时只好跟老头说,自己一定会帮他把老伴的骨头找回来,老头才暂时放过了他。 答应鬼的事是一定要做到的,做不到的话,那你也可能变成鬼。 也就是从这件事,魏时意识到他现在的情况很严重,连人跟鬼都已经分不清了,为了避免再出现鬼老头这样的情况,现在除了几个熟悉的同学和室友之外,他谁也不敢搭理。 因为摆着张酷脸——其实魏时自认为是苦脸——的关系,再加上本来就长得不错的关系,他在院里面的人气居然还往上飙升了不少,得到了不少师姐师妹的另眼相看,这也只能说是苦中作乐。 徐老三终于在魏时耐心完全耗尽之前回到了同城市,魏时看着酒糟鼻子上架着一副墨镜,下巴上那把山羊胡子稀疏了一点的徐老三,也有点惊讶,徐老三全身上下最看重的就是他那把胡子,少一根他都要心痛半天,恨不得为那根胡子开个追悼会,现在少了这么多,还不得发癫去。 魏时一脸“你老终于是回来了”的如释重负神情,喊了徐老三一声,“师父,你什么时候到的?” 徐老三虽然胡子掉了不少,不过样子却跟打了一场胜仗的公鸡一样趾高气扬,他一脸高深莫测的哼了一声,“要不是你小子三催四请,我老人家哪里用得着这么赶,一把老骨头还要替你们这些不争气的操心劳力……” 余下那一堆抱怨和吐糟,外带得意和炫耀的话,魏时全当成耳边风,听过就算,这是他被徐老三抓着学习那几个月训练出来的特种技能之一,专门用来应付徐老三的话唠。 等徐老三过足了瘾,把该说的想说的全都说完了之后,终于想起来该关心一下自己这个关门弟子了,他把魏时上下看了一遍,手轻轻摸着自己下巴上的山羊胡子,“你用了‘分魂针’。” 话一说完,徐老三就跳了起来,手指着魏时的鼻子大骂出声,“老子把‘分魂针’交给你的时候是怎么给你说的?啊?你把老子的话当耳边风是不是?老子没有你这么蠢不代乏(蠢不可及)的徒弟,你用就用了,要是用到别个身上,老子也想得开一点,你用到自己身上,你是想告诉老子,老子当时是瞎了狗眼才把你这么个化生子收下当了徒弟?真是气死老子了,你别看我,老子绝对不会救你,让你死了算了,死了空个位置出来,老子还能再找个聪明点的去当徒弟……” “……” 魏时看着徐老三跳脚,低头做沉重反省状。 徐老三口水骂干,终于停了下来。 魏时狗腿地倒了杯水递了过去,“师父,你老喝点水再接着骂。” 徐老三一口水喷出来,手一伸,狠狠地敲在了魏时头上,魏时痛得肩膀一缩,“老子怎么就收了你这么讨债鬼一样的徒弟。”他边喝水边一脸悔不当初的摇着头。 魏时笑嘻嘻地站在旁边,“收都收了,头也磕了,祖师爷也敬过茶了,你老想后悔也没地方去了。” 徐老三哼了一声,没说话。 发作了一通之后,徐老三还是满脸不痛快地问起了魏时到底是怎么回事,魏时把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包括自己忘了最近发生的一些事,还有现在连人跟鬼都分不清的状况。 徐老三哼哼唧唧地坐在旁边,听几句就骂一句。 听完了,过了好一会儿,徐老三才慢慢地说,“你这个事,应该是分出去的那一魄,回来的时候出了问题,没有及时的回来,时间太久结果搞得现在魂魄不稳,我想个办法把你魂魄稳下来,不过你说自己忘了事,估计是很难想起来了。”徐老三若有所思地说,“我看你最近遇到的事,要查的话,还是能查到点蛛丝马迹的。” 魏时认真地听着。 徐老三这个师父也许没什么师父样子,但是魏时知道,他是真的关心他,也不可能真的把他丢到一边不管,“师父,那些事先不管,先把魂魄稳下来才是第一要紧的事,哎,我前几天就已经被鬼缠上了。” 徐老三把墨镜往鼻尖上一扒拉,露出藏在墨镜后的眼睛。 他的眼球上蒙着一层白翳,好像得了白内障一样,看起去也有点可怕,他这双眼睛是天生的阴阳眼,没有他现在带的这一副特殊的墨镜,就能直接见鬼,所以为了在外面活动的方便,除了“干活(也就是做自己的老本行驱鬼去邪之类的工作)”的时候,徐老三一般都时刻戴着墨镜。 他看了一眼魏时,“身上确实有一股黑色的怨气。”徐老三幸灾乐祸地笑了出来,“你小子又有麻烦上身了。” 魏时看着笑得东倒西歪的徐老三,摸了摸下巴没做声。 徐老三从随身带着的包里面拿出了一个纸包,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纸包,里面包着三根小指粗、筷子长的线香,他一脸肉痛地把纸包递给了魏时,跟他说,“每天睡觉前点上半个小时,这个‘安魂香’我可是好不容易找到的极品,就被你小子这么浪费了,真是,哎,老话说得好,败家容易发家难。” 魏时嘴角抽了一下,接过纸包。 线香散发出来的香味,隔着个纸包,都能闻个一清二楚,魏时光是拿着这个纸包,闻着这个香味,就觉得这几天一直沉重的身体,发木的脑袋轻泛了不少。 除了这三根线香,徐老三还给了魏时一个铃铛,挂在手上,周围有什么动静就会响几声,魏时觉得这个铃铛挂在手上太女气了,想把它放在衣服里或者直接放在口袋里,徐老三眼睛一瞪,“老子说放哪就放哪,你小子这么不听老子的话,是不是打算欺师灭祖?” 魏时想说什么,还是忍了下去。 这老头还真当他不知道,这个玩意儿明明只要随身放着就可以,故意让他挂在手上还不是打算看他笑话的,魏时一边哼唧一边把那个精致的雕花铜铃铛戴在手上,铃铛里确实放着一个东西,但是摇动的话,并不会发出声音,串起这个铃铛的,用的是一些红色的线扭成的一股小指粗的绳子,结头那儿还留了一个类似流苏的尾巴——当然,这样子就更女气了。 给完了东西之后,徐老三又告诉了魏时几个事,第一,他最近七七四十九天每天都要嚼二十粒浸泡了鸡血的黄豆,黄豆是明正气的,可以辟邪,鸡血的作用,连一般人也多少都知道点;第二,多晒点太阳,多接点人气;第三,要是有女朋友了,说到这里的时候,徐老三又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说“其实这个说不说都一样,我看你小子也不像是有女朋友的”,魏时已经被打击得麻木了,也跟着翻了个白眼,徐老三接着说,不要跟女的有什么接触,你懂我的意思吧?徐老三又不太放心的问了一句。 魏时脸上有点古怪。 这老头子骂人骂得那么狠,说到这种事的时候却又支支吾吾的,脸皮好像也没那么厚嘛。 不就是不要跟女的那个嘛,他懂的。 徐老三把事情交代完了之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魏时按着他说的,每天照做不误,转眼间,一个半月飞快地就过去了。 眼看只要撑过最后几天,就大功告成。 这天是周末,魏时在占了室友的电脑在玩个游戏,玩得正投入的时候,楼下有人喊。 “魏时,有人找。” 魏时跑下楼一看,居然是个长得清秀可人,低着头涨红着脸的妹子。 245.重见 魏时不知道其他人遇到这种无厘头的事情,是什么感觉。 反正他的感觉就是有点莫名其妙。 一个脑子里没什么印象的漂亮妹子找上了门,看着妹子含羞带怯的小眼神,魏时觉得无来由的尴尬了起来,空气里也开始弥漫着一种暧昧的气氛,他抓了抓头发,“你找我?我好像没见过你。” 这个话一说出口,就跟捅了马蜂窝一样,妹子脸色一白,眼泪水就出来了。旁边进进出出的人那种谴责的似乎在说“渣渣滚开,我来”的眼神下,魏时扛不住了,他只好跟这个妹子说,“我们出去找个地方说吧。” 妹子还算善解人意,点头同意了。 魏时前头走,妹子后头默默跟着,走到了学校附近的一个凉亭里。 冬天虽然是过去了,但是春天的脚步却似乎迟了一点,往日里这个藤花架子是情侣们最喜欢来的地方,现在只有干枯的藤蔓,萧萧瑟瑟的,倒是清净了不少。 魏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他不认识这妹子,这妹子却认识他,联系到前一阵发生的事,显然,这妹子就是那时候认识的,问题是,他现在完全忘了妹子是谁,而且,看妹子这个样子,也许两个人之间还真有那么点…… 魏时的大脑开始发散的七想八想。 他看了一眼妹子,“我前一阵生了一场病,失忆了,呃……”魏时看妹子有点没听懂,接着解释了一下,“就是好多事都不记得了,妹子,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不?怎么认识我的?” 妹子脸色更白了,好像有点不敢相信,但是魏时看起去又实在不像是在撒谎,所以她立刻慌了起来,眼泪刷刷的往下掉。 魏时没想到她会这么激动,吓了一跳,“别,你别哭啊。”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纸巾,递给了妹子,“有什么我们慢慢说,你叫什么名字,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妹子哭得抽抽噎噎,低声说,“我叫马秀。” “马秀……”魏时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确实有点熟悉。 这个叫马秀的妹子性格有点内向,又容易害羞,跟个背着壳子的蜗牛一样,受点刺激就又缩回去了,魏时只好尽量态度温和地跟她说话,这种说话方式,对魏时来说,算是一个全新的体验,要不是看在马秀是个女孩子,迁就一下也是身为男生该做的事,更何况他还要从她那里打听事情,魏时绝对不会这么耐得烦。 马秀显然没怎么接触过外人,轻而易举地就被魏时三两下把话都套出来了,魏时知道了马家村,知道了自己过年那段时间就是住在那里,知道了当时自己身边还跟着一具形影不离的尸体,知道了自己突然间就从马家村消失了,当然,也知道了马秀为什么会从山里出来找上他。 原因很简单,他住在马家村的时候,闲着没事跟马秀瞎聊,马秀对山外面的世界很向往,魏时就跟她打了个包票,要是以后马秀有机会出去,记得找他,他一定会“三包”,包吃包住包玩,这其实就是聊到兴头上的随口一说,但是马秀太单纯了,不知道这里面的道道,把他的话当真了。 这不,一从山里出来,谁也没找,就找了魏时。 而她之所以知道魏时的地址,当然也是魏时自己在聊天的时候说出来的。 魏时苦笑了一声。 其实像这种朋友间互相到对方所在的地方落脚或者旅游的时候,招待一下都是很正常的事,如果马秀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到他这里来,他也很乐意招待她,问题是没这么简单。 魏时问马秀是来这里工作呢还是游玩? 马秀一脸不知所措,还带着点惊慌和哀恳,就好像是在躲什么事或者人一样,魏时一看就知道她肯定是有什么事才从马家村里跑出来,因为马家村那个地方很封闭,只有少数马家村的男人在外头走动。 虽然魏时知道也许这个马秀是个麻烦,但是他也不忍心就这样把一个千里来投奔自己,才十七八岁,又没有任何社会经验,一看就是拐卖集团最好目标的女孩子就这样推出去,无奈之下,就把马秀带到了附近那条商业街,在一家家庭旅馆开了个房间,让她先住下。 魏时掏钱的时候,心里在滴血。 后面几天,不是他过来看马秀,就是马秀到学校去找他,弄得全寝室的人都认为他交了个女朋友,魏时解释说不是,几个室友用看禽兽的眼神看着他,魏时知道解释也没用了。 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 魏时旁敲侧击地地想从马秀口中知道她从马家村出来的原因,但是马秀其他都好说,一到这个事,嘴巴就跟蚌壳一样,逼得死紧,魏时拿她没办法,只好先把这个疑问放下,过一阵再说。 不过,魏时知道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他可以管马秀一时,但不能管着她一世,他现在还是个学生,虽然平时会做一些勤工俭学赚点钱,但是学费还有一部分生活费,还是魏庄那个教育基金和他舅舅给出的,他总不能拿着这个钱去养个人。 所以魏时决定,给马秀一个月适应的时间,一个月之后,不管是走是留都要弄个章程出来,如果她想继续留在这里,那就要找房子找工作,当然,这些事,魏时也会尽力去帮一下忙。他对马秀的印象还是挺好的,说一丁点想法都没有,那也是自欺欺人,说有很多想法,那倒也不是,就是那种十几二十岁的年轻男孩女孩之间,有的一种莫名地好感,如果这种好感能更进一步,那就能变成喜欢,甚至是爱。 这是一种很容易夭折的感觉。 也许,每个人的成长过程中,都曾经有过。 把事情理清楚了之后,徐老三说的七七四十九天也就剩下今天这最后一天了,魏时一边嚼着泡了鸡血的黄豆,一股子血腥味冲向了他的喉咙,魏时脸色有点发青,这东西实在太难吃了,尤其是要连吃这么多天,魏时觉得以后三五年内,他都不想看到豆制品以及血做的食物。 魏时把二十颗黄豆硬吞了下去。 他用纸巾擦了擦手,深呼吸了一口气,哥总算是解脱了,魏时大力伸了个懒腰,好像听到了身体骨骼发出的爆裂声,虽然看上去这么懒懒散散的一副春眠不觉醒的困顿样子,但是实际上魏时这几天都是处于神经紧绷的状态,没一刻是放松的。 他从前两天开始,就觉得自己身边有人在盯着自己。 那种阴冷而又充满恶意的目光,让他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他一边装作若无其事,一边暗地里不停地观察着身边出现的人,却没有什么大的发现,除了一次,他远远地在一棵树后面看到个男人,但是等他走过去的时候,那个地方早就没人了。 魏时慢慢悠悠地晃出了校门,今天他约好了马秀去爬山。 这几天,魏时一直在带着马秀熟悉附近的环境,还有这整个城市,让她能有个大概的印象,马秀从一开始的拘谨怕生,连旅馆的大门都不怎么敢出去,到现在的好奇兴奋,充满着生机和活力,魏时对她的这种转变乐见其成,如果她真的打算留下来,那么,就必须走出去。 现在,至少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 这座山是同城市一个不大不小的景点,山不算太高,不过风景却还可以,一到放假的时候,很多人过来爬山,呼吸下新鲜空气顺便锻炼锻炼一下身体。 魏时带着马秀在山道上慢慢地走着。 说是山道,当然不可能真的是那种山间小路,而是一条宽有三四米的水泥路,坡度也不高,很适合散步似的爬山者,就是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积满了灰色的云层,看着有点压抑,不过,也没有下雨的迹象,所以魏时还是决定过来了。 爬到半山腰的时候,魏时突然停了下来。 他觉得周围的环境有点不太对头。太安静了,连鸟雀的声音都听不到了,更不要说,他有好一阵没见到那些过来爬山的人了,马秀一脸紧张地站在旁边,两只手扭成了麻花,魏时知道,她也感觉出了。 魏时看了左右一眼,冲着空气喊了一声,“出来吧,别躲了。” 四周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古怪声音,一个男人从旁边的树林里面走了出来,他用怨毒的眼神看着魏时,旁边的马秀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惨白的,她低低的叫了一声,“马卓……” 魏时转过头看她,“你认识他,他也是马家人?” 马秀又是害怕又是慌乱地点了点头。 这个叫马卓的来意不善的马家人,“你这个贱女人,敢私自出了马家村到外面找野男人,回去了,我一定要让你知道马家的规矩。还有你,”他看着魏时,恶狠狠地说,“我要你死,再把你的尸体炼成手上的僵尸。” 马秀被他吓得往后一缩,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不是你的女人,我没同意跟你结婚。” 好了,话到这里,魏时觉得自己把事情差不多弄明白了。 马秀被马卓逼着结婚,马秀不愿意,但是又强不过马卓,只能从马家村逃出来,她从小到大就生活在马家村里,根本就不认识外面的人,唯一认识的就只有自己,所以就理所当然地找了过来,现在被马卓找到,马卓把自己当成了马秀的奸夫,虽然自己不是,但是马卓这个人显然不是那种听得进去解释的,再说,这个事也真的有点解释不清。 魏时叹了口气。 那边已经开始动手了。 马卓手里的铜铃铛摇了起来,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魏时忍不住看过去,就看到几具尸体从树林里走了出来,以极快地速度向着他冲了过来。 天空更灰蒙蒙了,周围起了一层雾气。 那几具尸体跳了过来,魏时被它们吓了一跳,那些尸体的脸都是铁灰色的,穿着一身黑色的寿衣,更加恐怖的是,这些尸体露出来的部位都长满了白色的硬毛,一股浓烈的尸臭扑面而来,魏时捂着鼻子,从腰上的小包里拿出了一把铜钱剑,还有几张黄符纸。 他倒不是很怕这些尸体,就是觉得它们恶心了一点。前一阵徐老三过来的时候,把他身上的装备进行了必要的升级还有补充,给了他不少的好东西,比如这把铜钱剑,据说是徐老三当年行走江湖时用的最多最趁手威力也最强的法器,当然,黄符纸啊还有其他一些东西,也给了不少,这些东西,魏时这几天都是随时随地待在身边,以防意外发生的。 现在,果然是派上用场了。 就在魏时打算冲上去把这些尸体先解决了的时候。 突然,空气里响起了一个嘻嘻笑着的声音。 是个小孩子的笑声。 魏时听着这个诡异而又突兀的笑声,心里莫名其妙的抖了一下,他抬起头,就看到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除了嘴唇太红了,红的好像抹了血一样,脸色又太白,白的跟尸体一样之外,这个鬼娃是魏时见过长得最好看的小孩了。 真是可惜了,居然是个小鬼。 246.渴求 魏时一看到这个小鬼,瞳孔立刻收缩了一下。 这小东西就是那个莫名其妙跟在了他身边,时常神出鬼没的小鬼。有一阵没见到他了,就是这一阵子罡火低,白天见鬼走路遇鬼,几次遇到了很危险的情况,也没见这小鬼出来,魏时还以为这小鬼已经离开了,哪知道是空高兴了一场。 小鬼一出来,周围的温度立刻又往下降了几度。 他咯咯笑着在空中飘来飘去,时不时来个俯冲,或者跑到那些尸体前面做个鬼脸,魏时看得眉心跳了一下,嘴里哼了一声,小鬼听到魏时的声音,在空中打了个旋儿,下一个瞬间就出现在了魏时的面前。 小鬼飘在半空中,与魏时的眼睛平齐。 魏时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虽然这小鬼貌似从来没害过他,反而多次帮助过他甚至是救过他,奇怪的是,魏时却总是对他有一种深深的忌惮,以至于平时就算遇到了什么事,也是尽量用其他办法解决。 小鬼偏着头看人的时候天真又稚气的样子,看起去实在是很可爱。 要是个女人看到了,绝对会母性大发。 但是魏时却心里嗖嗖地冒凉气,那种头皮发炸的感觉绝对不是他的错觉也不是他想多了,他是真的觉得这个小鬼在生气,虽然天知道才知道他一个小鬼会气什么。 一般来说,鬼在阳世上流连不去,都是因为执念。 那么,这个小鬼的执念又会是什么呢? 魏时头一次对这个小鬼产生了兴趣,也许是因为他突然认识到,要是把这个小鬼的来历搞明白了,把他的执念弄清楚了,也许还真的能把这个小鬼收归己用,再不济,把这颗不定时炸弹早点丢开也是件好事。 抱着这个念头,魏时伸出手去,想摸一摸小鬼的头。 结果,小鬼往旁边一飘,他的手落了个空。 魏时愣了一下,小鬼这一次出现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以前小鬼很黏他,只要一出现就往他身上扑,嘴里不停地喊着“阿时”,虽然一个三四岁的小鬼用这种平辈的称呼来喊他,总是让他觉得深深的蛋疼。 魏时放下手。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失落。 小鬼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血一样的暗红,滴溜溜的眼珠子,可爱里面透着诡谲,他看着魏时,用奶声奶气的童音一本正经地说,“阿时,我生气了。”他指着一脸害怕、不知所措的站在一边的马秀,“你跟她在一起,你忘了答应过我的事。” 魏时汗毛根根竖起,这小鬼一脸的煞气,他是想杀人。 他连忙跟小鬼说,“你别乱来,我答应你什么了?” 小鬼哭了起来,但是脸上却没有眼泪,鬼是流不出眼泪的,不过他那个伤心的样子,就算只是干嚎,也让魏时觉得自己真的做了什么亏心事,把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欺负成这样,实在渣到了一定境界。 魏时脸上一阵扭曲,挨不过心里的内疚,正打算跟小鬼说几句安慰话的时候,旁边的马卓不甘寂寞的出手了,本来在小鬼出来的时候,马卓也被吓了一跳,有一点打退堂鼓的意思,但是接下来一看小鬼只是在那里飘来飘去,并没有什么能力的样子,他怨毒的看了魏时一眼,又驱使着那些尸体往魏时扑了过去。 魏时猝不及防下,差点被一个尸体抓住。 他赶紧往旁边一跳,堪堪躲了过去,背上出了一层白毛汗,再也顾不上去安抚那个小鬼,他绕着那些尸体兜圈子,手里的铜钱剑指东打西,铜钱经过万人之手所以带着很重的阳气,而且铜钱外圆内方,一来代表着国运,二来也也有一股正气,用来镇邪驱鬼再好不过,眼前这些被马家人用秘术驱使的死物,在铜钱上的阳气和正气完全消散之前,是不敢来硬碰硬的,魏时就是利用这个,想找个机会把黄符纸贴到那些尸体的眉心那里,把尸体定住。 他的计划进行的很顺利。 魏时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夹住一张黄符纸,边念咒边啪的一声把黄符纸贴在了一具尸体的脑门上,尸体摆出张牙舞爪的姿势被定在了那里,一动不动了,魏时抬起脚踢过去,扑通一声,尸体面朝下的摔在了地上。 魏时拍了拍手,满意地点了下头,解决了一个。 他把目光放在了下一个目标上。 就在这时,周围突然传来一个沉闷的响声,就好像一个捂在被子里的爆仗一样,闷闷的、重重的,砸在人心口上,震得人往后一倒,魏时连忙看过去,他以为是马卓又出了什么新招,却发现是小鬼那个方向。 小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高大的、灰黑色的影子。 这个影子一出现,那些尸体好像遇到了什么克星一样,立刻惊惧地在原地嚎叫个不停,这个影子跟小鬼一样,身上散发着浓郁的阴气,但是小鬼却没有它身上那么重的煞气,让人喘不过气来。 它一出现,好像没费什么劲一样的随随便便在空气中那么一抓,旁边那具尸体就好像被吸尘器吸过去一样被它抓在了手心里,然后,它的手轻轻地那么一捏,尸体就爆裂开来,碎肉烂沫掉了一地。 它居然就这样生生捏爆了一具僵尸。 魏时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影子。 不光是魏时被惊呆了,马卓也一样,他脸色惨白,全身颤抖地看着那个影子,一手一个,一下一个的把他带来的几具尸体轻描淡写的全都解决了,三两下之后,就剩下他个孤家寡人站在这里。 突然,马卓浑身一抖,他从呆怔中反应了过来,这个男人虽然撇不清了一点,但是还不至于看不清形势,他果断地转身跑向树林里逃命去了,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他还能逃得出去吗? 下一秒,马卓发现自己人吊在半空中,脖子那里有个冰冷而又潮湿的东西捏着他,接着,他的脖子慢慢地往后扭,一个轻轻地咔嚓声之后,他的头就被人扭断了。 这一切,发生的那么快,以至于魏时连声都来得及出。 周围安静了。 马秀在影子捏爆那些尸体的时候就已经被吓晕过去了。 现在只有魏时,跟影子,默默地对峙着。 魏时勉强自己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试探地问,“你是小鬼?” 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宁愿面对二十具僵尸,也不愿意面对眼前的鬼。 影子没有用语言,而是用行动回答了他,他的手又抬起来做出了那么轻轻一抓的手势,魏时就发现自己的双脚离了地,下一秒,他的脖子就被影子捏住。 完了,完了,阴沟里翻了船,死亡的预感让魏时胸口如同塞了一团浸水的棉花,不能呼吸,他踢腾着腿,反手想抓住身后这双冰冷而又潮湿的像是手,又像是冰冷的东西,但是却抓了个空,影子似乎并没有实体,魏时绝望了,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会是这么个下场。 他不甘心,他还这么年轻,还有那么多事没来得及做。 他还没有找到魏昕,还没有让家变回原来那个家。 魏时勉强抬起头,他用极度憎恨和怨毒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这个影子,他就知道那个小鬼突然出现在他身边不是什么好事,可惜他一直很忙,小鬼又太诡异,没有及早把小鬼治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影子似乎是由灰黑色的雾气凝聚而成的,雾气翻滚着,越滚动就越浓稠,渐渐地,影子的五官从模糊到清晰,那是一张很男人,很性格的脸,跟小鬼那种糯米团子一样的可爱完全不同,长相也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魏时本来以为影子是小鬼变出来的,这个时候也忍不住有点动摇。 影子拎着魏时,消失在了空中。 原地就留下了晕倒在地上的马秀,过了五分钟之后,两个来爬山的大学生发现了马秀,立刻打了报警电话,陆陆续续地停下了一些围观的人,半个多小时之后,马秀被送去了医院。 没有人知道,就在离马路并不算太远的树林里,还有一个人也处在极度的危险中。 魏时被影子丢在了一片林中空地上,这是一片柔软的草地,所以他并没有受伤,魏时在草地上打了个滚,正要站起来逃走的时候,却被影子压在了地上,影子的身体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但是总的来说,是往清晰里发展的。 地上湿漉漉的,阴森而充满着寒意。 树林里起了雾气,雾气很浓,只能看到一尺远的东西。在这个时候起雾,而且雾气就笼罩在这么一小片范围,怎么看怎么不寻常。雾气翻滚,不停地变幻着形状,它们是从影子身上散出去的。 魏时被牢牢地压住,影子开始脱他的衣服。魏时因为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呆了一下,接着,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开始拼命地反抗了起来,然而,影子是雾气,它无处不在,却让人丝毫使不上力。 魏时的脸紧挨着草地。 站着露水的草地,散发着一股清香,魏时想起来,这种气味他曾经很熟悉。 那是魏昕身上的味道。 魏时听到了被浓雾包围着的衣服扯破,纽扣崩裂的声音,那双冰冷的手不管他如何的躲闪都如影随形的粘附在他身上,阴寒的抚摸着他身上每一个地方,连最私密,最细小的地方都没有放过。 贪婪的、渴求的、肆无忌惮的…… 247.不休 魏时在和一团雾气做着斗争,他能看到他,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冷,但是却碰不到他,抓不住他,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那一团冰冷钻进了他的裤子里,在他两腿之间如同一条狡猾的蛇一样滑动着,挑动着他敏感的中心,在那里时轻时重的抚触起来,轻的时候就好像有人拿着一根细长的柳枝骚动着他的痒处,重的时候却如同有人用并不算太锋锐的指甲在刮搔着他的敏感,痒中带着痛,痛里又带着乐,让人不上不下,不自觉地向后退想躲开这些似有若无的刺激,却又忍不住往前一挺想更靠近一点那带来刺激的东西。 魏时嘴里哼了两声,声音里带着克制不住的粗喘。 刚开始的极度愤怒和拼命挣扎,在极尽的挑弄之后,变得有心无力,魏时一阵羞恼,呼吸越来越急促,身体也开始慢慢发热,魏时张开嘴拼命地呼气吸气,然而,他吸进去的不仅仅是空气,还是弥漫在周围空气里,那些无所不在的灰黑色雾气。 冰冷的、阴晦的雾气,被他吸了进去。 魏时立刻狠狠地打了个冷战,就好像大热天喝下了一杯冰水那样,寒冷瞬间传遍了全身,如同掉到了一个冰窟窿里。内里的冷,与外面的热,魏时战栗个不停,也不知道是痛还是快,让他的神智也开始有点迷迷糊糊。 那些雾气,刁钻地在他口里活动着。 明明是无形无状的东西,却也能做出那些亲热的举动,魏时的嘴唇被一团冰冷碾压着,从柔和的轻碰到狂热的啃噬,连口腔里面都被横扫了一遍,舌头被一股雾气挑起,被迫跟它纠缠,冻得快僵了,却还是让这股雾气进入的更深,每当那股雾气发现自己碰触、挑弄某处的时候,魏时发出轻微的哼声或颤抖,它就会不停地往那个地方进攻。 他在寻找魏时身上那些敏感的地方。 身上那些雾气简直是无孔不入,魏时的上衣被影子直接撕开了,裤子却还穿的好好地,然而,对于眼前这个压根就没有实际形体的影子来说,穿了裤子也等于没穿,他完全视之无物,从皮带,从裤脚,从裤子布料的缝隙…… 魏时被他一刻不停,无处不在的抚摸着、挑弄着,身上那些敏感之处被一一找到,然后就是如同跗骨之蛆一样的揉搓,魏时浑身不停地颤抖,他眼神迷离,两颊绯红,身体像脱了水的鱼一样扭动个不停。 这个样子,显然愉悦了影子。 于是,他急躁而又愤怒的动作,缓和了下来。 魏时本来因为过多的刺激而快要受不了接近爆发的身体,也终于舒服了一点,他喘着气,睁开眼,看着影子,自己正在被个鬼影子侵犯的事实让魏时倍受打击,而且在他印象里,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影子也在看着魏时。 虽然近在眼前,但是影子时而溃散,时而凝聚,所以他的面目也是在情绪与模糊之间换来换去,然而,魏时觉得,不管是什么样子,他都一直在看着自己,那种执拗到了极点,不知道该说是火热还是冰冷的目光,简直让魏时觉得自己被个背后灵跟上了。 ——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有个人在盯着看。 这简直比现在他就要被这个鬼影子奸了更可怖。 喀拉一声,皮带被解开的声音在这个雾气弥漫的空间里格外的清晰,魏时的身体被浓郁的雾气抬起来了那么一点,而影子则趁着这时把他的裤子一剥到底,连底裤带外裤一起脱了个精光。 魏时全身光溜溜地躺在了草地上,被雾气包围着。 影子的手——他刚刚用雾气凝成了一只手,摸到了他的胯间,男人那个最要命的地方被他抓在了手心里,魏时一个哆嗦,那里本来就因为刚才那无孔不入的抚摸而微微硬起,现在,那只手继续着刚才那些钻进裤子里的小股雾气的动作,不过,幅度更加的大,也更加的惑人。 不管是上面的柱体还是下面的圆球,都得到了妥善而周到的安抚。 魏时喘着气,深入骨髓的刺激让他做着垂死的挣扎,被个鬼影子玩到泄出来这种事,实在太他妈的不科学了,但是,身体的感觉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受着理智的驱动,更何况,他的理智也并没有他自己想象中那么坚定,所以,没用多久,他就在那只冰冷的手里泄了出来。身体还沉浸在发泄过后的余韵里面,理智却懊恼的让魏时闭上眼。 那只手瞬息间变成了一团浓郁的雾气,把那些还带着腥味和温度的液体包裹住,雾气把这团液体一分为二,一团雾气裹着那些液体往上淌过去,闭上眼的魏时没留意这些,直到他闻到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他睁开眼,有些呆住的看着那个雾气裹着一些白色的不明液体,已经碰到了他的嘴唇。 魏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该死的他清楚的感觉到影子在笑。 他紧紧闭上嘴,用色厉内荏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影子,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这鬼影子不会这么邪恶吧?然而,事实证明,这鬼影子比他想的还要邪恶,因为他感觉到有一股冰冷的雾气裹着一团微温的东西在他臀间徘徊。 魏时左右扭着头想逃开眼前这个用心险恶的雾气,但是,雾气一直贴着他闭合的嘴唇,就如同压在石头下的种子,被春风唤醒,发了芽抽了枝,终于还是撑开了石头,见到了阳光,雾气也钻进了魏时的口中,一旦开了口,就再也无法阻止,那一点腥味的液体也被送进了魏时的口中。魏时“唔唔”几声,想把这东西吐出去,他可没有这种吞自己东西的重口味,但是,雾气却把那些液体直接送进了他喉咙深处。 更可恨的是,影子还在他喉结那里又舔又咬。 一个不小心,没支持住,魏时喉结上下滑动,已经把那些液体吞了下去。 魏时脸色立刻铁青。 但是,真正的危机不是这里,而是在他身后摸索的雾气。 玩弄过他嘴巴的雾气,缓缓地退了出去,然后与身后那股雾气汇在了一起,它们一点点挤进了魏时的身体里面,相较于外面这些冰冷的雾气明显算是高温的内壁,让那些雾气沸腾了一样翻滚了起来,它们裹带着进去的白色液体,被涂抹在了四周。 魏时觉得自己那个干涩的地方,被那些液体,还有潮润而冰冷的雾气弄得湿漉漉的,慢慢地被撑开,他吸着气,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自己也有后门不保的那一天,早知道跟宿舍里的室友少开这种玩笑了,说着说着就可能成真了,魏时脑子里抽风一样的乱想着。 一个冰冷而又坚硬的东西抵在了他那里,眼看就要破门而入。 就在这时,周围的雾气突然间有了异动,一个白纸灯笼浮在了浓雾上,一个影子随着这摇曳的烛光,出现在了浓雾中,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手提着那个白纸灯笼,拨开了浓雾,缓缓走了过来。 这个男人,从雾气中来,却如同早出的晨光,充满着一种优雅的风姿。 他一出现,本来已经箭在弦上就要发射的影子,立刻手一挥,周围的浓雾滚滚而来,把魏时所在的那一小片地方团团围住,与此同时,他也从魏时身上飘开去,一闪之下,出现在了那个男人三步开外。 他跟那个男人默默对视着。 良久之后,那个男人轻轻叹了口气,他本来举着白纸灯笼的手已经放开,但是那盏白纸灯笼却没有掉到地上,而是依旧浮在半空中,朦胧的光线之下,似乎这个男人看起去修长、白皙的手,是一双骨爪。 这个男人的肩头上,也突然间出现了一个眉心长着个小红点的孩子。小孩抱着这个男人的脖子,骨碌碌的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影子,看起去煞是可爱。 “跟我回去吧。”这个男人轻声说。 影子不动,也不做声。 男人的眉头微皱,“你的魂体还没有稳定,三年时间不够你和阴河里的煞气融合,若是执意如此,你可能会被煞气影响失去神智。”即使是在着急的劝说着眼前这个人,男人的声音却还是像林间的泉水一样,温和而又沉静,他轻叹了一口气,“回去吧。” 影子动了一下,却又停住,似乎犹疑不决。 这个男人看着影子,就好像看着一个自己不太听话的后辈,带着点慈爱和无可奈何,“我出来找你一次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知道我不能离开魏庄太久,太远,这一次,已经是极限了,不要让我太担心。” 影子的身体溃散了一点。 男人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那滚滚浓雾,又叹了口气,“人鬼殊途,你比鬼还不如,你明知这点,又何必,更何况,他还是……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跟我回去,先把魂体稳定下来,前一次,你自作主张用鬼契把魂魄一分为二,跟在了魏时身边,结果却让煞气侵占了神智,差点魂飞魄散,这一次,终于能魂魄合一又自作主张离开了阴河,擅自妄为,你难道以为我真不能把你怎么样?你难道忘了自己该做的事?” 即使是在质问,在责备影子,这个男人的声音始终是不温不火。 然而,却也没有人敢把他的话当耳边风。 影子也是一样。 他又动了一下,也没见他做什么,这个男人却点了点头,“好吧,那我先走了。记住你答应我的事。” 男人的手伸出来,拿起那盏白纸灯笼,接着,拨开浓雾,如同他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走了。 影子在原地站了许久。 然后,他的身体彻底溃散,与周围的浓雾不分彼此。 雾气中间,那最深最浓的地方,隐隐约约的能听到缠绵的、火热的呻吟,持续了很久。 248.胎记 当那样反感又压抑,情不自禁又痛苦难耐的时刻终于过去了的时候,魏时虚脱地趴在了青草地上,背上是一层薄汗,雾气如影随形似的,把他身上渗出的汗水带走,像是舔舐,也像是擦拭。 他好像做了一个漫长、疲惫、混乱、欢愉、竭力抗拒却又最终沉沦其中的梦,当一切平静下来的时候,他也有点昏昏欲睡,似乎想借由睡眠来逃避什么不想面对也不敢面对的事。 他听到了身后传来一声叹息,轻轻地,就好像清晨最后一丝薄雾。他想转过头,却连小指头都动弹不得,像是被梦魇住了一样,然而,在似睡非睡间,他明白,他还没有睡着。 他的背上有冰冷的感觉在游移,像是雨水滴落,也像是流连轻吻,敏感的皮肤上因为这些而起了一些细微的战栗,魏时莫明地觉得这像是最后的告别,他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走了。等我回来。” 魏时不确定自己回没回答他,也许回了一句“滚”,也许什么都没说。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魏时终于慢慢地有了动静,他的手在草地上缓缓动着,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终于用力翻了个身,仰面朝天躺在了地上,这样子让他稍微舒服了一点。 树林里静悄悄的,连风吹过树叶的窸窣声都没有,鸟雀似乎也避开了这个地方,这片天空一样,天空是灰蒙蒙的,时间倒并不是很晚,魏时看着天空发了会儿呆,直到觉得从地上传上来一股阴寒之后,才站起来,身上的衣服还算整齐,除了撕开了几道口子,掉了几粒扣子,那个鬼影子在离开之前,把该打理好的地方都打理好了。 这大半个下午,魏时实在是受刺激过大。 以至于他回到了学校之后才想起来把马秀给忘了,等他找到马秀住的那个家庭旅馆也没见人之后才着急了起来,这一着急倒是把自己莫名其妙被个鬼影子给强X了的郁闷给暂时抛到了一边。 之所以只有郁闷,没有愤恨,原因在于那是个鬼影子,他的身体结构跟真正的大男人还是有很大区别的,那个能随性所欲变大变小而且温度极低、表面湿滑,硬中带软的玩意儿,魏时想起那个东西的感觉,脸上就跟倒了颜料瓶一样,五颜六色的。整件事从头到尾,诡异的感觉胜过其他,所以实在很难让魏时产生跟强X案件里受害者同样的情绪。 除了这些之后,还有就是他心里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 那个鬼影子虽然看起去不像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人,或鬼,但是魏时对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不得不说,这种熟悉感,也是极大的降低魏时愤怒和仇恨的原因。 这就好比一个你很重视的人,做了一件让你不高兴,或者伤害你的事,你可能会很生气,很愤怒或者恨伤心,但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把这个人给人道毁灭了,这让魏时很是憋屈。 魏时在外面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失踪还没到二十四小时也不好到警察局去报案,他只好又回到了家庭旅馆里等着,一直等到了晚上十点多,马秀才回来,她是被一个警察送回来的,脸上还带着点受到惊吓的苍白,显得有点楚楚可怜的马秀,看到魏时的时候,眼泪哗啦一下就掉了下来。 魏时费了一把子力气才把后面那些麻烦事处理好,幸好那个鬼影子打扫战场还算干净,那里除了晕倒的马秀没有留下任何支离破碎、恐怖吓人的死人或者尸块,干净得跟刚有环卫工人扫过地一样。 等闲杂人等都走了,魏时忙累了一天,也没什么精神去安慰马秀,交代了两句就离开了,接下来两天,魏时只去见了马秀一次,还匆匆忙忙的,魏时也确实很忙,因为他现在头上悬着把剑,那个鬼影子离开之前说了“I'll be back”,魏时可是时时刻刻记在心里,弄得他这几天都疑神疑鬼的。 为了把这个麻烦解决掉,他可忙的要死。 百忙之中,还要兼顾学业,学业之余,还要照顾一下马秀,算得上分身法术,恨不得多张两只手,就在魏时忙的天昏地暗的时候,那个在校园花圃遇上的鬼老头还时不时来搅个局,让魏时是烦不胜烦,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这个鬼老头很“讲道理”,说鬼讲道理也许听起去是个笑话,但是实际上鬼生前的性格确实会影响到死后的性格,甚至可能是一模一样的,除非是碰到了他执着的事,才会变得偏执、固执或者干脆是不可理喻。 鬼老头生前应该是个读了很多书的人,也许是学校的老师也说不定,说话做事都很文雅,就是问起魏时有没有帮他找老伴这个事,都会用个“请”字,魏时说暂时没找到,他也不会过多的纠缠或者发火,而是默默离开,然后,过了一天半天的,又突然冒出来问一句,简直是魏时见过的最好打交道的鬼了。 也许是因为鬼老头很好说话的原因,魏时果断的采取了拖延策略。 所以说,人善被人欺,鬼善了就容易被人糊弄。 …… 魏时第一个找的人是徐老三,问他有什么办法能摆脱养的小鬼,徐老三呸了他一声之后,说连这么简单的事都要来问他,他是不是把他教的那些东西全学到狗肚子里面去了。魏时眼角抽了一下,接着问。徐老三哼唧了一声,说有两个办法,一个是把小鬼送给个不知情的人,东南亚那边有人这么干,主要是小鬼长得太快了,主人已经压不住了,又不敢直接把小鬼附身的容器给毁了怕小鬼报复,一个就是把做成小鬼,或者跟小鬼签鬼契的时候用的信物给毁了,当然,这个办法比前面那个要危险得多,十有八九会被小鬼反噬。 魏时从徐老三那里得到的回答其实他自己早就知道了,他就是不死心,觉得自己到底是刚进入了这个圈子,见识方面肯定是比不上徐老三,也许他那里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他又问了前不久认识的潘老头,得到了差不多的答案,还是不死心,又查资料又翻书,结果当然还是没有什么奇迹出现。 确实只有这唯二的两个办法。 但是这两个办法都有个前提,那就是他手上必须有那个小鬼藏身的容器。 魏时把自己手里所有的东西都检查了一遍,甚至以防万一,赶着周末回了趟家,把家里面的东西也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回,但是没有任何东西是能用来养小鬼的容器,更不用说发现什么骨头或者毛发、小孩衣物之类的控制小鬼必须的物件。 这一次他回家,还被魏三爷抓了个现行。 魏三爷对他这种不好好在学校里读书,随便请假回来的行为,严肃地批评教训了一回,整整三个小时的训斥,让魏时像把腌菜一样,没精打采的回了学校。 第二天,马秀过来找他了。 跟着马秀一起来的,是一个满脸风霜的中年男人,他让魏时叫他桂叔,他是马秀的爸爸,是出来找马秀回去的,他对魏时一直照顾马秀的事一而再再而三的表示感谢,弄得魏时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好像他做了天大的好事一样。 突然出现的马秀,又突然间这么走了。 除了走之前一步三回头时那种依依不舍的目光和泪水,什么都没有留下。 在马秀走了之后,魏时只觉得身上的担子轻松了不少。 不管是马秀本身,还是她带来的一些麻烦,都让魏时这阵子压力有点大,他最怕的是,马家那边的人知道了马卓的死跟他有关,然后接二连三的找上门来。平龙山马家那可是出了名的护短、阴毒又不讲道理,遇上他们,就是躲起来都没什么大用,他们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仇家找出来。 时间如流水,一晃三个多月就这样过去了。 从春到夏,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起来,人们穿的也一天比一天清凉。 寝室头顶的风扇呼呼扇着,发出机械而又沉闷的声音,都是些聊胜于无的热风,稍微动一下就一头一脸的汗,魏时坐在桌子前,埋头苦读,他读的是课本,而不是那些让室友看了啧啧称奇的杂书,因为现在已经进入了考试月。 在做了几个月的无用功之后,魏时已经暂时放弃了把养小鬼那个容器找出来的想法了。 所以他只好化郁闷为动力,让自己专注到学业上面去。 因为是在寝室里面,魏时只穿了条宽大的沙滩裤,上身什么都没有穿。 还带着少年稚嫩气息的单薄身体,他其实身材比一般同龄人要结实一点,手臂上也有那么一点的肌肉,但是比起成年男人来说,还有那么一点差距,念了一阵书之后,门边响起了大呼小叫的声音,是出去为寝室里面几个懒鬼打饭的室友回来了,魏时刚要站起来去开门,沙滩裤却被椅子上一个毛刺给挂住,刷拉一下,半边屁股就暴露在了另外两个室友的眼睛下,顿时,那两个室友一个起哄,一个吹了声口哨。 其中一个喊着,“没看出来啊,魏时,你居然这么闷骚,还在屁股上搞纹身。” 魏时笑骂了一句,“纹个毛线啊,老子屁股上什么都没有好不。” 室友喊着,“不信,你自己去照镜子撒。” 魏时将信将疑地跑到卫生间里,站在镜子前把裤子拉下来,侧过身看了一下,他屁股上还真的多出了一个看起去像纹身,或胎记的东西,那是五个小指甲大小,形似血滴的红色印记,红的像是血滴在了上面一样。 魏时记得,以前那里是什么都没有的。 249.钟家 那个印子让魏时上了几天心,开始他怕是什么皮肤病,但是既没有肿块,又不痛不痒的,看起去实在不太像,一旦确定了不是病,魏时也就那么紧张了,那个印子样子是奇怪了点,不过反正穿着衣服别人也看不到,魏时也就没再把这个屁股上的印子当回事了。 魏时全身心的投入到了考试里面去了。 等考试完了,就是暑假,这么长一段时间,不管是小鬼还是鬼影子都没再出现,魏时一直紧绷的神经也不知不觉的放松了不少,甚至觉得他那时候听到鬼影子说等他回来这个话,也许是听差了。 他在放假前就已经把暑假计划要做的事一一列好。 首先要去一趟平龙山,不把那一段时间自己忘了的事弄清楚,魏时是不会罢休的,不然睡觉都睡不安稳;其次鬼老头那个事也要开始办了,拖来拖去也许哪天鬼老头就发火了;再次继续想办法解决鬼影子的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那个鬼影子要是真的回来了,魏时想到这个,脸色就发青。 魏时坐车去了隔壁省位于平龙山边一个小县城,平龙山马家村是这个小县城下属的一个村庄,这个小县城很小,因为是在山区,经济也不发达,来回也就那么三四条主街,魏时打听了一下,发现那个马家村居然是在一个山坳子里,还没有通车,要去那里,只能坐车到另外一个村子之后,再走着进山。 他到这么个封闭的小村子到底是要干嘛?魏时百思不得其解。 魏时先坐车去了那个中转的小村子。 这个村子也不大,不过勉强还有几栋二层的楼房,一般像这种乡下地方,能起栋楼房的人家,都算那里有钱的,也说明这个村子不算太穷,魏时下了车,看到几个老人家坐在路边的一个小杂货铺子门口聊天。 他走过去问路。 听到他说是要去马家村,那几个老人立刻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一个干瘦的老人说,“细伢子,你去那里做什么?那个地方外人进不去的,他们不欢迎外面的人。” 另一个老人插话,“你莫不是又是那些来研究民俗啊还是什么的人吧?” 一个老婆婆摇着扇子,接话道,“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去,现在的年轻人啊,都不晓得什么忌讳,到时候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几个老人七嘴八舌的一通说,魏时站在旁边一五一十的听着。 这些老人话里的意思很清楚了,马家村不欢迎外人,外人去了马家村可能会死于非命。魏时笑容满面地听着那些老人说完之后,还是继续问路,那几个老人直摇头,大概是觉得又有人上赶着去找死,其中一个老婆婆磨不过魏时,指了条路。 魏时谢过了几个老人,在村子里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沿着那条路往前走。 开始的时候,山路还是比较平坦好走的,走了一个多小时,周围草深林密,山路曲折陡峭,这条路应该平时也没什么人走,有时候甚至被周围疯长的草丛树林给淹没了,要不是总还能看出些路的痕迹,只怕会让人迷失在这个深山老林里。 这些魏时还勉强能克服,还有一个很大的麻烦,这里的毒虫特别多。 湿热的气候,茂密的丛林,养活了无数的毒虫,从常见的蛇类、蜘蛛类到不太常见的蝎子类,应有尽有,时不时就窜出来,让人是防不胜防。 魏时进山的时候也做了一点准备。 身上的衣服,脚下的靴子,包里准备的药物,就是这样,也出过几次状况,在慌手慌脚的应对下,总算没出什么大乱子,不过,魏时五指做爬犁状在长满了红紫疙瘩,已经看不出原来长相的脸上用极轻的力道抓了几下。实在是痒死人,他真是忍不下去了。 魏时在山里整整转了一天。 一无所获。 他连马家村的边都没摸到,等他把随身带着的食水都用掉,黑着一张脸从山上狼狈地下来,他第一反应就是去找那个指路的老婆婆讨个说法。这时候已经天黑了,天上一轮苍白的月亮,村子里时而可以听到狗叫声传来,户户人家窗户都透出晕黄的灯光,看起去安静而祥和。 魏时走在长长的石板路上,脚下发出笃笃的声音。 他记得当时那些人把那个指路的老婆婆叫钟婆婆,住在村子的最当头那栋屋子里,魏时走到那里发现这栋屋子里没开灯,外面看黑漆漆的,也不知道里面的人是睡着了还是不在家,不过乡下都睡得早,魏时想了一下,还是举起手敲响了门。 “笃笃笃”的敲门声在夜色中响起。 旁边几栋屋子的灯光突然间全熄灭了,开始时隐约可以听到的说话声也跟着安静了下来,周围一下子变的悄无声息的,只能听到从远处传来的几声狗叫声,魏时觉得这个狗叫声特别的低沉,“呜呜”的声音,不像是狗在叫唤,而像是狗在哭泣。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那个魏时见过一面的老婆婆站在门里边,冷冷地说,“既然来了,就进屋吧。”说完,转身就往屋里走了。 魏时想了一下,跟着进去了。 进了屋之后,魏时才发现,其实屋子里并不是完全没得光源的,至少屋子神龛前那张桌子上,还是点了一盏油灯的,只不过这个油灯芯子太细了,火苗比黄豆粒看起去还小,那奄奄一息的样子,似乎都不用什么风吹过来,它自己就可能熄掉了一样。 屋子里很阴很暗,空空荡荡的,就摆着一张四方桌子四把长凳子一把椅子,老婆婆就僵直地坐在上手那把椅子上,好像从头到尾就没动过一样,墙上贴满了黄符纸,简直连个空地都没有了,连屋顶的房梁上都没放过,一张一张的黄符纸飘飘荡荡的挂在半空中,风一过,就唰啦唰啦轻轻地响了起来。 这些黄符纸分明都是用来镇宅驱邪的。 一般镇宅驱邪,用上几张黄符纸就行了,能让人把整个屋子贴满了黄符纸,那说明这个屋子太凶了,他们没办法治它,无计可施之下,只好用上这种不是办法的办法,有没有用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而且,魏时刚才看了一下那些黄符纸,里面有一些还是道行蛮高的人画的,跟徐老三给他那些符也差不到哪里去了。道行高的人画的符,用的材料、符的种类以及符纸上能感觉到的灵性都跟一般的符不同,只要对这方面有些了解,天眼也开了的人,就都能看出来。 不要看魏时好像大大咧咧的样子,其实他紧张的手心都出汗了。 他其实有点后悔自己来找老婆婆这件事了。 不过,事到如今,也只能尽力一搏了。 总不能坐以待毙。 魏时从包里摸出了那把铜钱剑,另一手拿着一张黑色的黄符纸,这张黄符纸是用黑狗血画出来的,是他手上最有用的符纸之一了,看着他小心戒备的样子,坐在那里的钟婆婆突然间笑了起来,她干瘪的嘴巴上下张合着,发出古怪的哧哧声,她抬起手,招呼魏时过来,“细伢子,过来坐。” 魏时呆了一下,他还以为立刻就会来一场恶战,这个老婆婆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徐老三跟他说起过,要是以后到了两省交界这个自古以来各种巫蛊层出不穷,人更是凶险狡猾的地方,那是要小心再小心,就是跟人说一句话、喝一口水都要先试一试有没有被下毒、下蛊、下降头。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不外乎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魏时迟疑了一下,走到了那个四方桌子边,抽出一条长凳坐下。 钟婆婆还蛮客气,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从神龛那里摸出了一个盘子,给了魏时,还倒了一杯水给他,“还没吃饭吧,先吃这个垫垫肚子。” 魏时看了一眼,是一盘糯米糕,他不太想吃,不过钟婆婆在一边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只好拿起了一块,送到嘴边上,还没进口就闻到了一股子霉味,也不知道这盘糯米糕放了多久了,魏时只好勉强自己一口吞了下去,钟婆婆还让他继续吃,魏时边吞边摆手,示意自己已经吃饱了不用了。 那杯水他是没敢喝的。 水里面那不知道是茶叶还是虫子的沉淀物,实在让他下不去口。 钟婆婆就把那盘糯米糕拿过来,自己吃了起来。起了霉斑的糯米糕一块接着一块的送进了钟婆婆干瘪的没有牙齿的嘴里面,再蠕动着嚼两下咽下去,魏时看了一眼,胃里面也有点反应。 钟婆婆开始问话,“你是哪里人啊?” 魏时倒是没撒谎,老老实实地说,“S市人。” 钟婆婆把魏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又问“跟着哪个学的本事?” 魏时继续老实地回答,“徐老三。” 这种好像老辈问小辈话的情景,让魏时心里有点打鼓,拿不准钟婆婆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不过钟婆婆问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只要不是生辰八字这些,撒不撒谎也问题不大,所以魏时一直都是实话实说。这个时候魏时才想起来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师父的大名,徐老三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怎么的,压根就没有把自己的大名告诉给魏时知道,而魏时更是压根就没有意识到这个事。 钟婆婆点了点头,“细伢子不错,没跟我老人家说谎,我老人家最讨厌在我面前不老实的人。” 一说完这个话,大门突然被推开了。 吱呀一声之后,一个男人走了进来。魏时看着那张惨白的面孔,就知道这个男人已经死了,他走到屋子中间,周围响起了细微的窸窣声,魏时吃了一惊,他眼睛死死地盯着墙壁,那些黄符纸被什么掀了起来,一条一条线一样的虫子从墙里、从房梁上爬出来、掉下来,它们爬到了那具男尸身上,那具男尸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好像在忍受着什么极大的痛苦一样,不过人都已经死了,尸体怎么还会有痛觉?难道他的魂魄并没有离体?所以现在等于是在受着万虫噬身的痛苦? 意识到这个,魏时脸色很难看。 突然,他面色古怪地看着那些黑色的线虫,再想到老婆婆的姓氏。 她莫不是以蛊术出名的钟家的人? 250.追根 这具男尸被黑色的线虫吃了,就剩下一个白惨惨的骨头架子,地上掉了一层厚厚的线虫,骨头架子上也缠满了像线头一样的虫子,接着,魏时听到了让人牙酸的轻轻的啃噬声,骨头架子晃来晃去的,不停地往下掉白灰,这些线虫连骨头也没放过,最后,噼啪几声,骨头架子散了,落到地上,激起了一层白色的灰。 这些黑色的线虫实在太可怕了。 钟婆婆像看着自己儿孙一样慈祥地望着那些黑虫子,还跟它们细声细气地说话,“吃饱了不?……吃饱了就回去哈……还要吃?……他不能给你们吃……好了好了都回去都回去……不听话是罢?” 魏时听得心里凉气直个冒。 那话里的意思是这些个黑虫子还把主意打到他身上来了。 那些黑虫子又在地上蠕动着爬了一会儿,才四散开地爬回了墙上、房梁上,那些黄符纸被它们拱来拱去,似乎就要从墙上松脱了一样,但是等那些全进了墙里面,黄符纸又牢牢地贴在了那里。 也许是看到魏时把目光一直放在那些黄符纸上,钟婆婆笑着说,“那些都是没用的,我住在这里就不跟他们计较这么多了,他们要贴就让他们贴,也让他们安个心。” 魏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钟婆婆把魏时看着,“你莫担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说起来我也见过徐老三一面,被他师父带起来的,个么高的一个小孩子,怕得很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 魏时有点晕,没想到这个钟婆婆还跟自己的师门有渊源。 不过徐老三现在八十几岁了,钟婆婆说见过七八岁的他,那钟婆婆不是上百岁了?那还真是个长寿人。 不管怎么说,魏时心里安稳了一点,说话也没那么心惊肉跳了。 魏时想了一下,就问,“钟婆婆,你昨天给我指路的时候,是不是指错方向了?我在山里转了一天都没找到那个马家村。” 钟婆婆说,“我看马家的人不顺眼,我们钟家跟马家有仇。” 魏时听了哭笑不得,他这是什么运气。 钟婆婆把魏时看了一眼,又问他,“你找马家那些人做什么咯?” 魏时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我过年的时候去了马家村一趟,回来之后把那些事都忘了,心里不踏实想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婆婆对魏时说,“我劝你不要去找了,你找不到的,马家的人如果不想让外人找到那就找不到地方,你本事还不行,莫把命丢个这里。” 魏时不说话了。 钟婆婆也没勉强他,接着说,“我当年要你师父帮我做件事,这么多年了都没给我个回信,你回去之后帮我问,时候也不早了,你就在后面那个屋子睡一晚,明天早上莫来找我,自己直接走,这个油灯你拿着照路。” 说完,钟婆婆站起来去了左边那个屋子。 魏时满肚子打鼓,按钟婆婆说的,徐老三见她的时候才七八岁,能办什么事,这都隔了七八十年了,只怕早就不记得这码子事了。 魏时拿着那盏油灯进了后面那个屋子。 这个屋子里就摆着一张木板床。 魏时看了一眼那落满了灰,放着一床黑黝黝的破棉絮的床,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躺上去,他到外面拿了两条长凳,拼起来就当了一张简易床,睡是很难睡得着的,魏时硬挨到天亮,立刻就出了屋子。 晨曦初露,小村子里薄雾弥漫,左边那家人打开了大门,当看到从那栋屋子里走出来的魏时的时候,那家女主人“啊”的大叫了起来,她男人立刻跑出来,砰地一声,刚打开不久的大门又给关上了。 魏时摸着自己的鼻子,回头又看了一眼身后那栋屋子。 从外面看起去,就是一栋上了年头的老房子,也没什么阴气,如果单看这个,没有人会想到这栋屋子会有什么古怪。 一般的凶宅,阴气都会很重。 虽然昨晚上钟婆婆说了那个话,但是魏时还是不死心,他这个人脾气就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撞了南墙才回头的,要不是这样,也不会在他弟弟魏昕失踪了之后,不管多少人说他弟弟肯定是出事了不会回来了,他也一直没放弃把他找回来的打算。 魏时过去敲门。 门里面没人答应。 魏时用大了力气继续敲,边敲边喊,“老乡,麻烦开个门,问点事。” 门里面传来了低声的说话声还有推撞声,好像是那个男的想过来开门,那个女的不同意要拦着他,最后,那个男的骂了几句,那个女的没办法只好让开了。 男的开了门,“是哪个?” 魏时说,“过路的,老乡,马家村往哪边走?” 男的没直接回答魏时的话,而是问他,“细伢子,你是从哪个屋子里出来的?你昨晚上没遇到什么事?” 魏时撒了个谎,“我昨天过来的,没地方住,看那个屋子没人就住了一晚,难道那个屋子有什么问题?” 男的惊讶地看着他,“你个细伢子命大啊,那个屋子是我们这里出了名的鬼屋,进去一个死一个,外乡人不知道情况,都死个好几个了。”他有点疑惑地接着说,“那个屋子上了几把锁的,你到底是怎么进去的?” 魏时想到昨晚上那个主动开门的钟婆婆,他摸了摸自己的头,有点迷糊地样子,“我也不知道,就这么进去了。阿叔啊,那个屋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的我都起了一身白毛汗了。” 男的看魏时确实不像是个鬼,当然主要是这时候太阳也出来个脸了,魏时脚底下那个影子明晃晃的,鬼是没有影子的,男的也就放心了。 他把魏时让进屋。 魏时听他说起了旁边那栋屋子的由来。据说那栋屋子原来住着姓钟的一家人,两个老的还有一个女儿,一百多年前,那个时候兵荒马乱的,到处都是死人,就有一个队伍,其实也就是个手底下有点兵的小军阀,驻扎到了这里,好像是在山上找什么东西,抓了那两个老的去当了壮丁,男的去上工,女的去做杂事,留个那个女儿在屋里,那个女儿想自己爷娘啊,日也盼夜也盼,等了几年也没见自己爷娘下山来,结果,她就自己上山去找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见那一家人从山里出来过,那个队伍也没再出现过,好几百号人就这么在山里失踪了,又过了几年,村子里有人看那栋屋子空着也是空着,起了坏心想占了,就把自己一家人搬进去,第二天,那家人就不见了,连尸体都没找到,后来,有人猪油蒙了心还想要那栋屋,结果也死了,从那以后,就没人敢打这栋屋子的主意了,除了一些不知道的外乡人。村子里的人也不敢拆了它,只好就用锁把房门锁起。 听说,那个钟家的,原来是苗寨里出来的苗家人,会那些邪术,他们人虽然死了,但是还是要守着自己的屋子不让外人占了去。 魏时把事情打听清楚了,那个钟婆婆应该就是那家人的女儿,所以,他昨晚上见到的,其实是个鬼? 不过为什么钟婆婆身上阴气却并不重。 魏时左想右想没想通是个什么原因,后来,他干脆不想了,这个世上古里古怪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想要全部弄个清白,是不可能的事,只能先把问题留着,看以后有没有可能解开这个谜团。 魏时在这家人里吃了个早饭,又问了路,魏时看着那个男的指着跟昨天钟婆婆指的那条一样的路,脸色有点奇怪,也许,钟婆婆还真没骗他,魏时又在山里转了一天之后,终于得出了这个结论。 他的平龙山之行,算是失败了。 魏时回了学校。 开始着手解决第二件事。 他在学校花圃那里找到了鬼老头,鬼老头还在那里找来找去,嘴里念念有词的,魏时喊了他一声,鬼老头飘过来,开口就问,“请问你找到我老伴了吗?” 瞧,多有礼貌。 魏时摇了摇头,“你老人家也不告诉我姓什么叫什么哪里人,不好找啊。” 鬼老头看起去比魏时还茫然,他呆呆地抬起头,看着花圃开始转圈圈,“叫什么,叫什么,哪里人,哪里人,我都不记得了。” 他一脸痛苦。 魏时轻轻叹了口气,他就知道事情没那么容易,鬼是因为执念而存在,人死之后,魂魄有一部分会消散,留下来的魂魄残缺不全,必然造成了记忆以及神智的缺失和混乱,鬼大多只记得自己的执念,或许还记得一些跟执念有关的事。 再多的,就没有了。 当然,也有少一部分的鬼魂,在各种因缘巧合之下,还记得生前大部分的事。 魏时就换了个方向问他,“老人家,你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哪里人,做什么的不?” 鬼老头把花圃里的一丛花看着,“我姓顾,顾言城,清远人,做什么的?我是同城国立师范学院的老师。” 同城国立师范学院? 那不是同城师范大学的前身吗?那是建国前的事了,建国后就把同城国立师范学院改名为同城师范学校,二十年前才改成了现在的名字同城师范大学。 这鬼老头是建国前的人物? 魏时顿时头就大了。 251.熬骨 要把鬼老头的身份找出来倒也不是件特别困难的事,同城师范大学把历年来的档案保存的还算完好,唯一的问题在于那些档案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给人看的。 魏时先找了罗亮,他就在同城师大念书,结果没找到人,罗亮因病休学了。 听到这个事的时候,魏时愣了一下,这几个月他忙的头晕脑胀,都没想起罗亮有好几个月没联系自己了,没想到就出事了,他当即打了个电话去罗亮家,没人接。 他把这个事放在心里,又想了一下,果断地给舅舅委成斌打了个电话,他舅舅在同城市教育界还是有点关系的,在他百般保证绝对就是查个资料没存什么坏心眼之后,他舅舅才勉强答应给他弄个“特别借阅证”。 因为是暑假,所以同城师大的图书馆并不是每天都开门的,一般都是分区开放,魏时找了开放档案馆那天去了。 档案馆在图书馆的四楼。 图书馆里安安静静的,尤其是四楼的档案馆,摆满了架子的房间里除了一个板着脸坐在电脑后面,正玩着扑克牌的中年女人,就只有魏时。魏时把借阅证递给了那个中年女人,那个中年女人把魏时看着,皱着干枯的眉毛,“这里的档案都是珍贵的资料,看的时候要小心,不准折起来不准弄脏了,也不准带出去,要复印的话,要另外办手续。” 魏时点了点头。 尘封的档案散发着一股腐败的味道。 魏时直奔建国前的档案区,那里有一架子的资料,魏时看着倒吸了一口气,没有电脑搜索要一本一本的找个人出来,这要到什么时候去。 他拿起一本发黄的书就翻了起来,里面的文字居然还是繁体竖排的,要不是魏时小时候看过一些繁体竖排的书,后来跟着徐老三学东西的时候,看的也大部分是繁体竖排的书,估计进度还要慢上几倍。 不过,很快,魏时就欣喜地发现,也许事情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困难。 因为这些档案内容其实是分开的,校史、老师、杰出学生等。魏时直接找到了记录同城国立师范学校历年教师履历的档案,那是两本厚厚的书籍。 一直到图书馆快下班的时候,魏时才把第一本将将看完,里面没有顾言城,也就是说,第二本里肯定有,他只好跑到工作台那里去办手续把第二本档案复印下来。 在付出了比外面的复印贵十倍的费用,而且因为耽误下班,遭了中年女人冷言冷语,魏时拎着一袋复印纸回了学校。 他一边吃着饭一边用沾着菜油的手翻着那堆纸,室友们都回家过暑假去了,寝室里就剩下他一个人,倒也自在,除了在他背后探头探脑地往复印纸上看的鬼老头有点煞风景之外,一切都好。 魏时吃完饭,随手拿起一张已经看完的复印纸擦了把手,在鬼老头一脸不赞同的目光下,准确地把揉成一团的复印纸丢到了垃圾篓里。 在半夜十点钟,他总算是把顾言城这个人找到了。 顾言城,清远人,生于1900年,1922年毕业于同城国立师范学校,毕业后曾担任陆军某旅的秘书官,1928年到1945年执教于我校中文系,妻子张兰,育有一子一女,1946年因病去世,享年46岁。这是顾言城的生平,当然,他其他方面的一些情况也记录在列,比如工作方面和学术方面,但是并不在魏时关注的范围。 也就是说,要找的人,叫张兰? 要把人家祖坟找出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魏时一脸惆怅的想。 明明是两夫妻,老头却找不到老太,要么是死的年头隔得太远,出了什么变故,后人没把老人葬在一起,要么是葬在了一起但是后来坟被人给挖了,尸骨分离。 难道要去一趟鬼老头的家乡? 这么多年过去了,斗转星移,世事变迁,还能不能找到他们的后人还有他们的坟地也是个问题,不过,事情总要先去做了才知道结果。 魏时想了一下,就这么跑过去,肯定是不行的。 鬼老头的生平里面就简单说了一句“清远人”,清远在现在的行政区划里是一个县,就是解放前,那也是一个乡,人口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万,要在这么多人里找个把人出来,那就是瞎抓。 鬼老头还在那里神叨。 魏时两眼无神地看着它,突然,他眼前一亮,猛地一拍桌子,想到了一个办法。这找人的事,还是要落到鬼老头身上。一般来说,鬼都不能离开自己身死或埋葬之地太远,鬼老头出现在花圃那里,应该也不是偶然,魏时想起进校的时候听那些师兄师姐说起过,他们这个校区以前是个坟场,周围死了人都是埋在这里。像这种死人骨头一挖就出来的地,开发商也不太敢下手,很多时候都是把这些地直接划给了学校,算是一举两得。 也只有学校里那么多血气方刚的学生,才能镇得住坟场的阴气。 魏时一直等到了深夜。 盛夏的天气,即便是到了深夜,天也是要黑不黑的。 魏时拿着把下锄头,来到了花圃那里,周围除了虫鸣蛙叫,没有其他声音,幸好这地方还算偏僻,现在又是放假的时候,白天也没什么人过来,更不用说晚上了,不过这样公然搞破坏的行动,还是让魏时手心里出了点汗。 他一边问鬼老头方位,一边“辣手摧花”,把花圃里那些开的摇曳生姿的花扯的扯,锄的锄,干得热火朝天。其实在学校接收这块地之后,就已经清理过一遍了,能找到后人的,就通知那些后人把坟迁出去,找不到后人的,就把里面挖出来的尸骨集中到一起进行了火化处理,那些烧出来的骨灰葬在了另外一个公墓里,也算仁至义尽。 只不过,清理嘛,多多少少会有一些疏漏。 就好比学校BBS上偶尔会出现一些帖子,说在某处发现了一块人骨云云,搞得学校里各种校园怪谈层出不穷,各种鬼故事简直让人毛骨悚然,随便一个学生都能说上一两个。 魏时口里叼着个小手电筒,刨了一个深坑。 鬼老头站在坑边,袖着手,让他加油干。 魏时脑门一头黑线。 突然,魏时发现锄头碰到了一样东西,他赶紧用手电筒照过去,是半截手臂骨,被他的锄头从中间一斩两断,鬼老头在旁边不淡定了,转来转去的,边转还边喊着手痛。 魏时黑着个脸,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还知道什么痛。 他把骨头捡起来。 两截还沾着泥巴的碎骨,魏时用带来的白布包起来,放到一边。 事情是办好了,但是后续的扫尾工作还任重道远,魏时得把这个深坑平了,还要尽量把那些花还原,这些活,一直忙到快天亮,魏时听到远处有早起的人走动的声音,才赶紧收拾了一下,跑回了寝室。 第二天,他就去了清远。 清远并不远,就在省内,坐车也只要三个小时就到了,魏时赶了个早班车,十一点多,人就已经站在清远县城里了,他坐车出了城,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那两块碎骨头拿出来。 鬼老头就附在了其中一个碎骨头上,至于另外一块碎骨头,就另有用处了。 魏时选的这个地方左边是一片低矮的树林,右边靠近一条水渠,地面比较湿润,下面应该有地下水,他就站在树林里,拿出了一根蜡烛,用打火机点上,接着,用一张空白的黄符纸包起那块骨头放到火苗上去烧。 骨头被烧得巴兹作响。 一股股浓烟冒出来,简直让人想不到这么一小截骨头能烧出这么重的烟,焦臭的味道夹在浓烟里,过了好一会儿,魏时才把黄符纸包从火上拿下来,他打开被火烧了很久却完好无损的黄符纸,里面的骨头已经被烧成了白色的细灰。 魏时就用这些细灰拌了黑狗血,在这张空白的黄符纸上画起了符。 魏时画符已经很熟练了,速度与质量兼备,不一会儿就把符画好了,他拿起这张符,吹了一下,把它展开,等风干了之后,才慢慢悠悠地从树林里出去。 在路上,他不停地换方向走,时不时低下头看一下那张黄符纸,每当他走对了方向的时候,黄符纸就会微微发热,走错了的时候,黄符纸就毫无反应,这种用骨头烧成灰再画出来的符,叫问亲符,既不能镇鬼也不能驱邪,除了用来找寻这块骨头的后辈子孙或者死者的墓地,没什么其他用处。 按着这张黄符纸的指引,魏时到了傍晚的时候,就找到了一户人家。 魏时上去敲了门,问主人家是不是姓顾。 出来应门的老人一脸疑惑地看着他,点头说是。 252.起坟 魏时说话很直接,没有拐弯抹角,也没有任何废话,第一句话就直奔了主题,“老伯,你是顾言城的后人吧?” 老人愣了一下,“你个细伢子,从哪里知道我父亲的名字的?” 看来,这个老人就是顾言城那一子一女里的儿子了。 魏时笑了笑,“老伯,要不要找个地方我们说一下话,我有事想跟你商量一下,是跟你父亲顾言城有关的事。” 老人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把魏时让进了屋。 屋子里就老人一个人,其他的家人都出去了,老人对魏时还是有些防备的,不过是看魏时年纪不大,看起去也不像是那种作恶事的,再说,又是跟自己早年去世的父亲有关的事,总还是有些好奇。 魏时之所以这么开门见山,是因为他有把握让老人相信他。 老人给他倒了杯茶。 魏时就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重点在于鬼老头的遗愿一定要达成。 老人跟听天书一样听完了魏时的讲述,一脸地不敢置信。 魏时也没做其他的事,就是拿出了一个瓶子,从里面倒出了一点水状的东西,然后抹在了老人的眼皮上,接着,就看到老人的身体猛地往后一靠,脸上先是极度震惊,接着是喜极而泣,跪在了地上,冲着一片空气,喊着“父亲”。 鬼老头也有点激动。 可惜,两个人只能互相看着,说不了话。 牛眼泪只能让人短时间内能见鬼,并没有能让人与鬼说话的能力。 其实如果不是魏时不想搞那么麻烦的事,他完全可以等一个晚上,让鬼老头入了自己后人的梦,在梦里面把事情先打个底,接着魏时再上门,事情也还是会一样的顺利。 老人哭了一会儿,一直到看不到眼前的鬼魂了之后,才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来,扶着椅子坐下,这时,他已经完全相信魏时了,跟魏时说话的时候也不再是那种怀疑和轻视的口气,而是一口一个“师父”,完全把魏时当平辈人对待了。 魏时一心想着尽快把这个事给解决了,所以就对老人说,“老伯,事情宜早不宜迟,干脆我们今天晚上就去坟头上把两老合葬到一起!” 老人同意倒是同意了,不过就是想把自己屋里崽啊媳妇啊孙子啊等起回来一起去,也让自己已经去世了的老父亲看一看自己的后人,顺便去踩踩坟,沾点地气。 这个算是人之常情,魏时也不能拒绝,只好同意了。 这一等就等到了深夜。 等把在外面打牌的老人的儿子也等起回来,再把事情讲清白,已经是深夜了,想去坟地也来不及了,只能等明天再说。魏时当天晚上就住在了老人家里,跟老人的孙子一个房间。 老人的孙子今年大概是十五六岁,正是认为老子天下第一的叛逆期,看着魏时的眼神就跟看神经病一样,要不是他爷爷跟他老子压着,怕早就跳起来了把魏时打出去了。唯物主义教育出来又正值血气方刚的下一代,哪里肯信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 这小子一晚上横眉怒对。 魏时一直把他当空气。 虽然两个人年龄只差了那么三四岁,但是魏时觉得好像跟他是两代人了一样,不知道是他经的事情多,所以提前成熟了,还是本来就三岁一代沟,说不到一块是理所当然的事。 一夜风平浪静,很快就过去了。 第二天晚上,一家人吃了饭,一家人吃了饭,魏时从怀里掏摸出了一个白纸灯笼,把灯笼吹起,小心点上,才招呼顾家老小出门,前面带路的是顾家的老人。 一轮明月高高悬挂在天际,淡白的月光让夜晚显得格外的冷寂,开始的时候,顾家的人还交头接耳的低声说话,走了一阵之后,也许是被这沉静的气氛所惑,一个个都安静了下来。一行人很快就走出了村子,往附近的一座山上走去。 魏时拿着白纸灯笼。 其实有了天上这轮月亮,打不打手电,提不提灯笼,大约都能看清脚下的路,白纸灯笼里的那点烛光无风自动,火舌一跳一跳的,若仔细看,就能看出来那个火舌不是淡黄色,也不是白色的,而是带着点幽幽的绿色。这是用来引魂的灯笼。 顾家的坟地离得并不远,走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地头。 一排三个墓碑矗立在那里,黑黝黝的,前面几个土包,坟头上清理得还算干净,只新长了一些杂草,顾家的老人喊着自己的儿子,要他把那些草都扯掉,顾家的老人告诉魏时,最左边那个坟里埋的就是自己的母亲。 魏时点了下头。 他抬起头看了一下天,心里估算了一下时辰,一直等到了天上突然起了云,把月亮给遮住,周围一下子变得黑暗了起来,这个也是有讲究的,所谓月不入宅,不管是阴宅还是阳宅,都忌讳被月光直接照进去,如果是月光照进了阴宅,那么就容易起尸,如果是月光照进阳宅,就会妨主,容易让房子的主人家败财生病,家居设计里面,也会尽量避免把床放在能照进月光的窗户边上。 魏时在来之前就起了个卦,算准了今晚上的月亮出不了多久。 魏时把白纸灯笼挂在旁边的树枝上,烧了一张黄符纸,丢到了一碗水里面,然后拿着那碗符水,绕着坟墓转起了圈子,一边转一边念念有词,同时手还蘸着一些水,五指一弹,符水落在了坟头上。 也不知道为什么,周围就突然起了一阵冷风。吹得人背心发凉。 顾家那小孙子明显也有点后怕起来,左顾右盼的。 魏时看得心里暗暗发笑。 顾家老人喊着自己的儿子、孙子过来,开始挖坟刨土,他儿子吐了口唾沫在手心,跟他老子说,“爸,真挖啊?”老人瞪了他一眼,“让你做事就做事,你哪那么多空话,快点动手。”他儿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自己老子骂了几句,顿时有点不好意思,闷头干起活来。 三个男人在旁边干活的时候,媳妇就在旁边烧纸,边烧边向先人告罪。 这么一锄一铲地干了快一个小时的活,终于看到了棺材盖。 魏时喊了声停。 三个人把手里的锄头、铲子往旁边一扔,从坑里跳了出来,魏时拿出一张符,啪的一声,贴在了棺材盖上,这才跟顾家老人说,“好了,可以开棺了。” 老人招呼儿子动手。 至于那个小孙子,已经吓得跟他娘老子站一块去了。 棺材盖是被撬开的,因为年代太久了,棺材早就已经腐朽,加之又是没什么光线下干活,棺材盖被砸开了一个洞,让那个老人跪在了旁边,磕了好几个响头。魏时并没有让他们把棺材盖全打开,而只是打开了一个一尺见方的口子,隐约里,可以看到支楞的骨头,还有挂在骨头上要掉不掉的黑色布鞋。 魏时把一个白布包交给了顾家老人。 白布包里包着的是鬼老头的那半根上臂骨。 顾家老人走过来,双手恭恭敬敬地举着那个白布包,把它往棺材里面放,魏时看到他的手有些抖抖瑟瑟的,看来不管顾家老人表面上多么镇定,实际上心里还是怕得很。不过也是,活人总是会害怕这些的。 就算是魏时,也是怕的。 甚至是越接触阴世,越知道阴世的一些事,就越怕。 顾家老人小心地把白布包放进了棺木里,放好了之后,他如释重负地站起来,又带着自己的屋里人一起在坟前磕头,魏时让他们把棺材盖盖起,再填好土,做个收尾的法事,也就差不多了。 到顾家老人跟他儿子阖上棺材盖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 魏时心里也轻松了一点。 但是,突然,那个阖起的棺材盖砰地一声,又自己掀开了,顾家老人吓得往后一退,脚下绊到个什么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儿子也吓得厉害,“妈呀”叫出了声,而那个小孙子更是吓得脸色发白,被他妈妈抱住,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魏时皱起了眉头,他那时灵时不灵的见鬼能力,这个时候大概是没有发挥作用,举目望去,周围除了树林里的阴影,没有见到什么鬼魂,也就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合葬失败的。 他走过去,把那盏白纸灯笼从树枝上拿下来,然后摸出了那张“问亲符”,放到蜡烛上点燃,问亲符冒出滚滚浓烟,魏时把问亲符丢到了棺木里面,等了一会儿,又让顾家老人再试一试把棺材盖阖上。 顾家儿子害怕了,又被他老婆拉过去咬了一会儿耳朵,就不愿意再做了,想回去,被顾家老人狠狠瞪了几眼,拗不过老父,只好又走到了棺材旁边,两只手抖得厉害,跟顾家老人一人一边,又开始把棺材盖阖上,但是这一回,不管他们用上多大的力气,那个棺材盖死活抬不起来,就好像压着千斤重担一样。 顾家儿子实在受不住这个压力了,从坑里跳了出去。 他跟顾家老人说,“爸,这样不行,我看我们还是别……” 顾家老人回头看着魏时,“小师父,你看……” 他们说话的时候,魏时已经蹲在了棺材边上,他直接伸手进了棺材里面,把那个白布包又拿了出来,这才抬起头跟顾家老人说,“老伯,你有没有听老人说起过,你父亲是否还有另外一房妻室?” 除了这个,魏时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了。  253.蛇蛊 魏时这个话问的蹊跷,顾家老人面上有些犹豫,到底是上一辈人之间的隐私,作为后人总有些避讳,不太好说起,不过在魏时的劝说下,顾家老人还是抛开了这些顾虑,他一边想一边慢慢地说,“我是听我母亲提起过,在她跟父亲结婚前,父亲是还跟个女人有过一段,结没结婚那就搞不清了,父亲自己从来没说起过这些事。” 魏时又追着问了一句,“那顾老伯,你记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不,那个时候,你父亲人在哪里,在做些什么?” 顾言城从同城国立师范学校毕业之后,到他回到学校任教这一段时间的履历一句话就概括了,很难搞清楚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顾家老人摇了摇头,“我父亲都没说起过。” 魏时很失望。 他们说话的时候,顾家另外几个人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坟也重新填好了土,一行人准备下山,这时,顾家老人突然又跟魏时说,“虽然没说那个时候的事,不过我父亲倒是跟我说起过,他当年在颍军第七旅下属第326团担任秘书副官。” 魏时皱起眉头,事情又复杂起来了。 这个事真是瞎子摸黑。 魏时当即决定不再浪费自个儿的时间了,反正答应那个鬼老头替他找老伴的时候,也没说个具体时间,要不是鬼老头一直阴魂不散地跟着他,让魏时烦不胜烦,只好把其他事放一边,先把这个事解决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不是鬼老头并没有对魏时咄咄逼人,文文雅雅的样子让魏时有了一点好感,再加上魏时想当然的以为这个事应该不太难,魏时也不会这么快就行动了,更大的可能是在以后的日子里,心血来潮或者偶然的机缘巧合下遇到了解决这个事的契机,才可能会出手。 天很快就亮了。 虽然一晚上没睡,魏时有些疲倦,但是他也没打算继续留在顾家休息,一早就跟顾家一家人道了烦,离开了,他坐上了回同城市的早班车。 车上稀稀落落的,没几个人。 魏时拣了个靠窗的位置,把头抵着窗户,随着车子规律的晃动,头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瞌睡,半睡半醒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有些冷,身体缩了起来,抱着手臂,但是那种冷就好像一条滑溜的蛇一样,始终萦绕左右,魏时忍不住往旁边摸索,想拉个什么东西盖在身上,但是手摸来摸去却什么都没有摸到,冷得越发厉害了,魏时有点急了,他的手指在座位上爬动着。 五根苍白的手指,指头变成了一条吐着红色信子的蛇。 魏时吓得差点叫出来。 他用力地把手指放在座位上擦着,五条蛇吐着信子,头高高抬起来,用冰冷的无机质的目光看着他,他又用力甩着手,想把手上的蛇甩开,但是蛇就是他的手指,他的手指就是蛇。 魏时听到砰砰的声音,那是他的心脏在紧张的跳动。 魏时看着那五条蛇的身子汇集到他的手掌,然后他的手掌上长出了细小的蛇鳞,冰冷的,刺人的。魏时恐惧地看着自己的手,自己是在变成一条蛇,还是有条蛇在吞吃着自己的身体,他已经分不清了。 魏时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于是,他张开嘴,把那五根变成蛇的手指塞进了嘴里,用牙齿撕咬了起来,他要把这些蛇吃掉,腥臭的鲜血还有被咬断的蛇头从他嘴角溢出来,这让魏时心里有一种奇怪的痛快感。 他吃完了手指,又继续吃着手掌。 最后,他把整个手臂都塞进了嘴里。 嘴巴塞得满满的,连呼吸都被哽住了,魏时睁着眼,眼球暴突,他快窒息了,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身体猛地往前一倒,头撞在了前面的座椅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魏时从噩梦中惊醒了过来,他摸了摸自己的头,一手的汗,刚才要不是路上遇到个坑,让车子颠簸了一下…… 想到后果,魏时简直不寒而栗。 他后怕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还好,没变成蛇。 突然魏时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他把手放在了自己的眼下,仔细地看着,打量着,他手上那些细小的灰白的像是藓一样的东西是什么?他越看越觉得像是蛇鳞,就好像刚才那个噩梦里见到的一个样。 魏时拿出一张黄符纸,在手上用力的擦着。 那些灰白色的细小鳞片,就好像顽固的污垢一样,怎么也擦不掉。 魏时知道,坏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着了道了。 回了学校之后,魏时的脸色一日比一日的难看,大热天的,他还穿着一件袖子把手背都能遮住的长袖衬衫,在经过了一个学期的修养之后,已经变得健康起来的身体,又跟霜打了个的茄子一样,苍白憔悴起来,站在那里,瘦骨伶仃的,一看就很病态。 这一天,魏时回了寝室。 他脱了衬衫,露出光裸的上半身,他的手臂已经长满了灰白色的细小鳞片,魏时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鳞片,用手摸了一下,开始的时候,这些鳞片长在身上还没什么反应,不痛不痒的,这几天,开始出现一种细微的疼痛,并不是太痛,就好像有一些小蚂蚁在那里咬。 这几天,魏时也没闲着。 他仔细地想了一下,最有可能让他着了道的地方还是在那个钟婆婆那里,虽然那个古里古怪的钟婆婆没有立刻对他下手,但是也没说一直不会对他下手,再联系到,这个古怪的钟婆婆是苗家人,魏时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钟家,想到了钟家的那个恶毒的“蛇蛊”。 “蛇蛊”是钟家最厉害的几种蛊,这种蛊的厉害之处在于它不会立刻要了人的性命,而是让蛇蛊的幼虫在人身体里孵化,等到发作的时候,这些成熟了的蛇蛊就会在人的身体里互相吞噬,最后剩下一个最强大的蛊虫,到那个时候,被下蛊的人,也就成了这只最强的蛊虫的食物,从他的内脏里面钻出来。 “蛇蛊”与其说是一种蛊虫,不如说是一种养蛊的手段。 用活人养蛊,极其的恶毒,所以才说它是钟家最厉害的蛊之一。 魏时这几天还回了那个小村子一趟,不出他所料的是,钟婆婆果然是传说中的人物,不但那栋屋子里除了一层老厚的灰尘之后,别说人连鬼影子都没见着一个,就连魏时专门去找了那天问路的时候在场的其他几个老人,都说没见过钟婆婆,村子里压根就没这个人。 倒是魏时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他们一个个都害怕了起来。 魏时这几天也一直在找徐老三。 不过一直没找到人。 魏时在心里急,师父,你要是再不出现,你就再也见不到你徒弟了。 “蛇蛊”的发作越来越频繁,从三天一次,到一天一次,痛感也越来越强烈,从蚂蚁咬人那种细微的痛感,到针扎在身上那种刺痛感,这种缓慢的升级速度简直能把人逼得精神崩溃。 魏时觉得自己现在还强撑着四处活动,算很不错了。 这一天,他疲累地回到了寝室。 天已经黑了。 虽然没有有点胃口,但是魏时还是强迫自己吃完了打回来的饭,不吃饭就没体力,没体力就不能坚持下去,跟吃毒药一样总算把饭吃完了之后,魏时松了口气,他把饭盆一推,端坐在了桌前。 桌面上放着几枚铜钱,一个小碗,一把铜匕首,几张符纸,还有两个盛着朱砂和黑狗血的墨盒,以及一只毛笔。 今晚上,魏时打算试一试把身上中的“蛇蛊”解掉。 他先用铜匕首割开了手指,把流出来的鲜血,滴到了那五枚铜钱上,接着,嘴里默默念了个咒,同时,把手上的铜钱一个接一个按照五方的位置丢在了地上,然后,魏时盘腿坐在其间。 这是“五方祛煞阵”,就是把五鬼请出来,五鬼不是通常说的五个小鬼,而是五瘟,也成为地煞或者阴煞,是天上的五方煞星,能杀鬼祛邪,对魏时身上那些诡异的蛊虫有很强的克制作用。 五个朦朦胧胧的高大黑影子飘在了铜钱上空,默默地看着魏时。 魏时知道,这请五鬼,已经算是成功了。 他虚弱地擦掉额头上的汗水,又滴了一些血在墨盒里面,把血、朱砂和黑狗血混合在了一起,稍微磨了一下,就拿着毛笔蘸了一点,在黄符纸上画了起来。这种“生阳符”是用燃烧人体内精血的代价短时间内极大的提升罡火和阳气,从而把身体里的阴物驱逐出来,蛊虫虽是活物,但说到底还是属于阴物的范畴。外有“五方祛煞阵”,内有“生阳符”,魏时觉得,自己成功把“蛇蛊”解决的几率很高。 其实魏时现在用的办法也是无奈之下的选择,算得上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燃烧精血,就等于是燃烧生命。事过之后,不死也伤。 但是,总比丢掉性命要强千倍百倍。 魏时把“生阳符”画好了,再也没有任何迟疑地就把符塞进了嘴里,艰难地咽了咽唾沫就打算吞下去,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自己脖子被个冷冰冰的东西用力的掐住,魏时被掐得嘴巴大张,一股冰冷的气流涌入他口中,把那张符扯了出去,丢到了阵法外。 同时,魏时也被放开。 他捂着自己的脖子,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抬起头,就看到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站在他面前,喜滋滋地冲着他笑,嘴里喊着。 “阿时,我回来了。” 魏时眉心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觉得自己身上更痛了。 254.条件 魏时阴着脸,结着手印,把请来的五鬼又送回去。 小鬼一出来就掐着他的脖子把他的法术打断了,看来是打定主意要跟他做对,要是以前,魏时肯定会对小鬼不客气,拎着它把它扔到一边凉快去,但是自从知道小鬼可能会变成大鬼之后,魏时就焉了。 不过,等忙完了,魏时还是狠狠瞪了小鬼一眼。 小鬼咬着自己的手指头,有点委屈地看着一脸冷漠的魏时。 他蹲在边上,把地上那五枚铜钱滚来滚去地溜着玩。 魏时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小鬼一点也不怕铜钱上的阳气和正气,这也变相说明了小鬼的强大,魏时身上又痛了起来,他扶着桌子跟个七老八十的老人一样,蹒跚地坐下来。 小鬼屁颠屁颠地跟过来,仰着小脸看着他。 样子可爱是可爱,就是脸色太白,嘴巴又太红,鬼气森森的。 小鬼偏着头,问魏时,“阿时,阿时,跟我玩。” 玩个屁,老子命都快没得了,还玩什么玩,玩完还差不多。 魏时冷着脸,身上痛得一抽一抽的,他吸着气问小鬼,“这么多天,你是跑去哪里了?” 小鬼圆溜溜的眼睛带着点迷茫,摇着头说,“不记得了,那个地方好黑!好冷!好多人!他们都是坏人,不过我把他们全都吃了。”小鬼用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露出尖尖的牙齿,一脸垂涎欲滴,意犹未尽的样子,小鬼一脸骄傲地说,“我吃了他们,我就能回来找你了。” “……”魏时皱着眉。 这小鬼的智商看起来跟它表现出来的年龄差不多,跟阴森又霸道还下流的大鬼完全是两个极端。想从它这里把大小鬼的事情搞清楚,看来是不太可能,其实魏时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小鬼能变成大鬼?在什么条件下能变成大鬼?能不能阻止它变成大鬼? 魏时把小鬼看着,问它,“大鬼怎么不出来?” 小鬼不乐意了,“阿时喜欢它,不喜欢我吗?”小鬼看起去有点伤心,“我也能帮阿时的!”它龇着牙,眼睛里冒着幽绿的光芒,“要是有其他的鬼敢欺负阿时,我把它们都吃了。” 魏时嘴巴抽了一下。 他一点也不怀疑这小鬼说得出做得到。除了它吃不下的,它真是见什么能吃什么。 疼痛最强烈的时候已经过去了,魏时闷哼一声,慢慢地舒散着紧绷到发麻发痛以至于快失去知觉的四肢,“大鬼到底什么时候会出来?” 小鬼别扭地撇过头,跟魏时怄气,不肯说话了。 魏时当然不可能去安抚小鬼。 两个人一时都安静了下来,只有头顶的电风扇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魏时自顾自地洗脸刷牙,自顾自地躺到床上去,自顾自地闭上眼准备睡觉,他确实很累了,身心俱疲,“蛇蛊”消耗着他身上的阳气,让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 他连还在闹别扭的小鬼都忘了。 在睡梦中,魏时总觉得耳朵边有个什么细弱又无孔不入的声音不停地钻进来,钻到他的脑海里,钻到他混乱的梦境里,把他从睡梦中拉扯了出来。 那是小孩子在哭。 哭得很伤心,一直嘤嘤嘤地哭泣着。 才刚睡着就被吵醒的魏时,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连着深呼吸了几次,觉得自己的火气降下来了,扯了扯嘴角,跟蹲在床边哭得专心致志、心无旁骛的小鬼说,“小鬼,过来。” 小鬼听到喊,抬起头,打了个嗝。 鬼是没有眼泪的,哭也就是在那里干嚎而已,除非是怨气太重,才会流出血泪。不过鬼哭跟人哭不同的地方在于,鬼哭的声音特别的渗人,让人身上发冷,起一身鸡皮疙瘩。 魏时向着小鬼伸出手,“过来。” 小鬼想了一下,大概是觉得自己架子已经摆足了,才用冰冷的手抓住了魏时的两根手指。魏时看它可怜兮兮的样子,苦笑了一声,装得再可怜,也变不成一只羊。 他让小鬼坐在床头那儿。 小鬼突然说,“阿时需要的时候,或者叫他的时候,他就会出来。” 魏时转过头惊讶地看着小鬼,这是在回答他刚才的问题? 小鬼趴在床头,也不管自己是人是鬼就把头埋进了枕头里,那是真的埋进去了,只露出小半个后脑勺在枕头外边,魏时满头黑线,这让他怎么睡。 一晚上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魏时就醒了。 他一睁眼,就看到小鬼挨着他,难怪昨晚上他做了个抱着冰块躺在冰窟里的噩梦,魏时拎着小鬼的后衣领,把它往旁边一丢,小鬼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又飘了回来,笑眯了眼地喊着,“阿时,阿时。” 它倒是一点也不记仇。 不管魏时对它的态度怎么恶劣,怎么冷漠,就算当时委屈了点,转脸,又黏了上来。 魏时明明是很不耐烦的,但是也被它弄得没脾气了。 他先打了个电话去罗亮家,知道了罗亮是生了重病不得不休学,现在人还在医院里没出来,罗妈妈情绪还算稳定,告诉魏时,罗亮的病倒不是太严重,就是身体太虚,要养,魏时跟她说了几句之后,就把电话挂了。 昨晚上的事被小鬼打断了,但是魏时却并没有就这样罢手。 连着两天晚上,魏时打算做法事的时候都被小鬼打断之后,魏时怒了,他把小鬼拎起,怒声说,“小鬼,你莫搞乱行不?”小鬼被他摇来晃去,“阿时,放开我,放开我。”魏时把它远远丢开,小鬼跑过来,仰着脸,“阿时,这个符不好。” 魏时抹了把脸,“你个小鬼,莫操这些空心。” 小鬼拉着魏时的衣摆,“阿时,我会帮你。” 魏时把它看起,摇了摇头,“你可不敢要你帮。” 妈的,要是帮着帮着半路变成了大鬼,那他就亏大发了。 魏时浑身一抖,后背一冷。 小鬼撇着嘴,突然,它伸出手,五指如钩直直地插进了魏时的肚子里,魏时顿时觉得自己的肚子被塞进了一团冰块,让他狠狠打了个冷战,他刚要动手把小鬼甩开,就看到小鬼的手在他肚子里一翻一搅,魏时当即痛得差点没叫出声,还没等他冲着小鬼发作,小鬼就把手收了回来。 惨白的小手上是几条细小的灰白色小蛇。 好像刚从蛇蛋里孵出来的一样。 小蛇身上还带着一些黏液,在小鬼的手上轻轻动着,小鬼眼睛里冒着凶光,小手紧握,就看到那几条小蛇被它直接捏碎了,变成了一些细小的肉末,小鬼一脸嫌恶地甩着自己的小手,然后抬起头,用好似做了什么天大的事求鼓励求抚摸的目光看着魏时。 魏时僵硬地咳嗽了一声。 小鬼把那些小蛇从他身体里扯出去之后,他的身体确实觉得轻松了不少,但是魏时也明显感觉到,“蛇蛊”并没有被解掉,还在他身体里面,小鬼的行动只是让“蛇蛊”的发作又往后推延了一段时间。 魏时伸出手,摸了摸小鬼的头。 它的头发,冰冷,潮润,好像摸的是一团浓稠的阴雾一样。 小鬼圆溜溜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两天后,徐老三终于出现了。 他一出现,就丢给了魏时一部诺基亚的手机,说是方便以后联系,魏时一边接过手机一边心里嘀咕,这也不知道到底是方便了谁,反正不会是方便了找这个便宜师父。 魏时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跟许老三说了。 重点当然放在了钟婆婆,以及身上的“蛇蛊”。 徐老三听到魏时中了“蛇蛊”脸色也不由得变了,下巴上的山羊胡子被他捋断了两根,让他心疼了半天,“你说是姓钟?见过我跟你师祖?”他皱起了眉头,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想起来了,我七八岁的时候是见过这么一个人。”他突然呸了一声,愤愤不平地说,“那不是我答应了她什么,是我师父也就是你师祖答应了她!怎么现在就算到我头上去了,难道这回事还讲师父的债弟子来还?她倒是想得美!” 魏时没说话。 他身上的“蛇蛊”怕就是逼债用的。 从师祖到师父,难道他们这一门不靠谱是一脉相承的?魏时抖了三抖。 徐老三还在那里跳脚大骂。 不过骂声越来越没有底气,不过就是气不过发泄一下而已。 魏时等他骂完了,才开口,“师父,你们到底是怎么惹上那个钟婆婆的?她到底是要你们做什么事?” 徐老三哼了一声,“哪个会去惹她咯,又不是吃饱了没事做,是她主动找上来的,那个时候我师父带起我走江湖,经过一个苗寨,被下了绊子。然后就被缠上了,不得不……做什么事?她要我们替她办个冥婚。” 虽然徐老三说的话含含糊糊的,但是魏时也明白了,应该是他师祖跟他师父两个人吃了亏。 冥婚?不就是阴婚吗? 徐老三沉默了一下,“那个老太婆我们惹不起,她活个怕有两百岁了,早就已经不算是个活人了,她把蛊养在了自己身上,用蛊给自己续命。” 魏时听到这里,脱口而出,“师父,这也可以?” 徐老三瞪了他一眼,“有什么不可以,这世上的事,只有人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哼哼,钟家的蛊术哪个不知道厉害的,更何况那个老太婆还是钟家这几代里最厉害的一个。” 魏时觉得奇怪了,不就是个冥婚吗?为什么师父这么忌惮。 255.蛊女 也许是钟婆婆等个这么多年等得不耐烦了,才在魏时身上下了“蛇蛊”让他们就算不想做也要帮自己把事情做成,而倒霉的魏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一头撞到了枪口上,他最近的运气是不怎么好,做什么什么不成功,魏时想着,莫非还是跟自己前阵子走魂这个事有关系? 徐老三在边上唉声叹气。 魏时对徐老三问道,“师父,你跟师祖到底为什么不把这个事办了?” 徐老三翻了个白眼,“能办不早办了。” 魏时不说话了。 他想了一下,又说,“也不是不能办,那个时候我年纪不大,事情也记不大清了,不过当时我师父是去找了钟婆婆要找的那个男人,不过那个男人当时已经结婚了,有妻有子,难道还把人家夫妻拆散了,让人家一家子骨肉分离?太损阴德了,所以我师父就耍了个花招,一直躲着钟婆婆,哪想到你会一头扎进别个手上。” 徐老三用恨死不成钢的眼神瞪着魏时。 魏时觉得自己太委屈了。 这还不是前人造的孽,他这个后人不幸遭了殃。 再说了,既然前面有这码子事,徐老三这个当师父的也没见提醒个一句半句,估计也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徐老三又说,“刚才说的是一个理由,还有一个是因为钟家的传说,这个钟婆婆是钟家的‘蛊女’。” 魏时琢磨了一下,“师父,这个‘蛊女’就是刚才你说的在自己身上养蛊?” 徐老三叹了口气,“说是也不是,钟家不是以养蛊出名吗?他们钟家每过个几十年就会选个刚出生的女婴出来,在她身上下蛊,让她成为钟家的‘蛊女’,‘蛊女’既是钟家最厉害的人,也是钟家最厉害的蛊,只要有‘蛊女’在,钟家就没人敢招惹,其实,‘蛊女’命都很惨,平时因为身上的蛊虫受尽万般痛苦,活也活不长,钟家只有钟婆婆是个例外,她活得比其他‘蛊女’都久。”徐老三又接着说,“也许是因为从小受尽了折磨,所以钟婆婆不但长得不好,性格也古里古怪,她当时看中的一个军人,也不管别个愿不愿意,就要跟他在一起,后来,那个军人走了,她那个性格也就更加扭曲了。” 魏时有点想不通,“就算是这样,那阴婚也不是不能办吧。” 反正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估计那个军人早就去世了,不正好把阴婚办了,让钟婆婆把心事也给了结了,自己也就能把身上的蛊给解了。 徐老三嗤了一声,“哪里有这么简单,你莫打岔,让我说。” 魏时举起双手,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徐老三说,“这个钟婆婆蛊术很高明,怕是已经没什么人比得上了,她要跟那个男人办冥婚,不光是结个冥婚那么简单,她是要把那个男人的魂魄也留在身边,让那个男人一直陪着她。” 徐老三用一种“懂了吧”的眼神看着魏时。 魏时恍然大悟,后背有点冒凉气。 这个钟婆婆真看不出来是这么偏执的一个人,人死了连魂魄都不打算放过。 对于一个魂魄,不让它投胎转世的话,那是件怨气极重,有违天道的事。难怪师祖跟师父不愿意这么做。事有所为有所不为。 魏时自问要是碰到这么个女人,自己只怕也想躲得远远的。 深情到这种地步,也是件可怕的事。 魏时轻声嘀咕着,“这个钟婆婆这么厉害,她怎么不自己去找那个男人。” 直接把那个男人抓起来不就好了。 SEXplay。 反正以钟婆婆的手段,那个男人绝对逃不出她的五指山。 徐老三抽了根烟,“那是因为钟婆婆走不出平龙山,所以她只能找人帮她。” 魏时惊讶地说,“还有这回事?” 徐老三哼了一声,“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原因,不过也有说是钟家以前得罪过什么人,还是什么势力,被逼得在平龙山里当缩头乌龟。”徐老三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要不是这样,钟家那些人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 魏时有点为难了。 把那个男人找出来跟钟婆婆结冥婚嘛,对不住那个男人,不把那个男人找出来嘛,对不住自己,最后,魏时一咬牙一狠心,觉得还是只能对不住那个男人了。死了这么多年了,按理来说,也应该投胎去了吧?这人死了之后变成鬼留在世间游荡的,毕竟是少数。 徐老三跟魏时说,“这个事你就不要管了,交给我来办,你现在这个样子,走一步晃三晃的,看得我闹心。” 魏时知道这是徐老三为他好。一来是他身上的“蛇蛊”让他身体很虚弱,二来这个事说穿了还是可能损阴德的,徐老三不想让他沾手。 魏时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被徐老三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去,不说话了,不过心里的感动是不做假的。 徐老三当天就走了,说是去把人找出来。 三天之后,徐老三骂骂咧咧地回来了。 魏时把徐老三看着,问他,“师父,事情不顺利?” 徐老三脸上有点风霜,“那家人没把人埋在祖坟里,埋在了同城的一个公墓,我去了那个墓地一看,妈的,早就变成个学校了,这些人,人死了就不是人了啊,把别个的坟都挖个,不等于是搞强拆扒了别个的屋吗,早晚要遭报应的。” 魏时听着徐老三的唠叨,不以为然。 从古至今,就算是帝王将相的坟,有几个能一直保存下来的?要都把这些坟保存下来,供起来不动,活着的人怕早就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当然,这个话在暴跳如雷的徐老三面前是肯定不能说的。所以,魏时只能沉默了。 只不过,他怎么听怎么觉得徐老三刚才那个话有点耳熟。 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吧? 魏时轻声问,“师父,钟婆婆要找的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 徐老三头也没抬就回了他,“姓顾,顾言城。” 魏时大惊失色,“不会吧,师父,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啊,你要找的这个人,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跟在我身边要我帮他找回老伴的那个鬼。” 徐老三先是惊讶了一下,然后就乐了,一拍大腿,“要不怎么说无巧不成书呢,哈哈,就连老天爷也是知道老子是个好人的。” 他让魏时把那鬼老头那两块骨头拿出来,又用了个招魂的法子把鬼老头叫了出来,确定了鬼老头就是自己要找的人,突然,徐老三对魏时说,“我说哪里会这么巧,果然这个世上是有巧事,不过不是事事都会这么巧,那个钟婆婆在这个男人身上下了蛊,你看他的骨头。” 徐老三把骨头递给了魏时。 魏时拿过来,翻来覆去地看了一回,终于是看出了一点名堂,那个骨头的骨髓带着点黑色,本来魏时以为是人被埋在土里,天长日久的,骨头自然而然就变黑了,现在看来还是有点不同,这块骨头里的黑色,是一个个细密的比芝麻粒还小一点的黑点。 徐老三指着那些小黑点说,“这应该是钟家的‘万里蛊’,只要被下了这个蛊,就算走出万里远,下蛊的人也能把人找到,你身上的“蛇蛊”,跟这个“万里蛊”都是钟家的蛊,大概就是这个原因,顾言城的鬼魂才找上了你。” 魏时觉得时间顺序不对,他遇到鬼老头在钟婆婆之前。 那个时候他身上还没被钟婆婆下蛊,所以徐老三这个猜测说不通。 他把这个疑问说出来之后,徐老三想了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好简单粗暴地做了个总结,“反正不是这个原因,那就是老天爷觉得你小子命不该绝。管他三七四七,只要能把人找出来让那个钟老太婆把你身上的蛊解了就行。”徐老三眼睛一亮,用手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山羊胡子,“照你刚才那么说,我觉得我们也不用担心损阴德这回事了,这个顾言城说要找老伴,既然找的不是自己老婆,那很可能就是钟老太婆。” 徐老三笑眯眯的,一脸开心的样子。 事不宜迟,当天,徐老三就租了辆车,出发去平龙山,当天晚上,就到了平龙山脚下,魏时曾经来过一次的小县城,又跟司机打了商量,多送了一段路,直接到了那个小村子。 此时夜色低迷,四周安安静静的,家家关门闭户,只能偶尔听到几声狗叫,还有起夜的人细微的声音,白天的炎热被夜晚徐徐吹来的凉风带走,这靠着山的地方,气温比钢铁水泥的大城市要低上几度。 魏时走在徐老三身边。 小鬼趴在他背上。 徐老三在小鬼刚出来的时候,还对他有点兴趣,不过左看右看没看出个什么名堂,就把它当成了魏时养的小鬼,没放在心上了,还跟魏时说起养小鬼的一些事,魏时有苦说不出,他一要跟徐老三说小鬼的事,小鬼就在背上掐他的脖子,摆明了就在说他不高兴。 很快,两人一鬼就来到了钟婆婆的屋前。 256.捣乱 天很黑,眼前的屋子只能看到个模糊的轮廓。 徐老三走到前面,抬起手在那张木门上敲了几下,声音空洞洞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远处那些狗突然呜呜的叫了起来,听起来非常的渗人。 徐老三在前,魏时在后,两个人前后脚地进了屋。 屋子里还是前次来那个样,墙上、房梁上贴满了黄符纸,被风一吹,哗啦啦地直响,村子里的人以为这个屋子是个凶宅所以找了好多道师术士弄来了这么多黄符纸,哪里想到,守着这个屋子的,不是厉鬼冤魂,而是个会下蛊的,不知道是人还是蛊的老太婆。 屋子里点着一盏灯。灯火微弱,似乎随时都可能熄灭。 徐老三带着魏时大模大样地把四方桌边的长凳子抽出来两条,一条自己坐下,一条让魏时坐着,同时,他掏出了烟盒,递了一根烟给魏时,再自己抽出一根烟,用个打火机点上,眯起眼不紧不慢地抽了起来。 他们进来的时候,屋子里并没有人。 钟婆婆不在。 魏时把点上的烟夹在手指间,他现在可没得抽烟的心情。 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魏时忍不住了,他把还在一根接一根抽烟,看起去很是气定神闲的徐老三看着,“师父,我们就这么等下去?” 徐老三的脾气比他要暴躁得多,魏时可不信他这个师父真像他表现出来的这么淡定,只怕心里早就跳起来指天画地的骂娘了。 徐老三吐了个烟圈,“年轻人,一点也沉不住气。” …… 魏时果断地拿出了手机,打算用手机游戏打发下时间。 这要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在,魏时肯定不敢这么做,只会绷紧神经,但是现在有徐老三这个师父在,魏时觉得有个靠山真他妈爽,刷BOSS的时候,可以只用吆喝两下就够了。 这时,门口又传来了吱呀一声响动。 一个女人从门外走了进来,一看她那僵硬的身体,惨白的脸,魏时就知道这是一具女尸,魏时把手机收的飞快,他本来玩手机的时候就是心不在焉的,二分注意力在手机上,八分注意力在周围的异动上。眼看着墙壁上那些黄符纸又被掀了起来,一条一条的黑色线虫从墙里、房梁上爬出来、掉下来,蜂拥地爬到女尸身上。 上次他来的时候见到的那一幕又上演了。 就算魏时经历了各种或恐怖或恶心的事情之后,心理上的接受能力以及承受能力都强大了不少,现在也不是一般二般的有种作呕的感觉。 在黑色线虫把这具女尸吃的差不多的时候,钟婆婆从后面那道黑沉沉的侧门走了进来。 徐老三一看到她,就站了起来。 这倒不是说徐老三怕了钟婆婆,而是当年钟婆婆跟他师父是一个辈分的,自己怎么说也矮了一个辈分,在他们这些人中间,对辈分这种东西比较看重。 钟婆婆把徐老三上下看着,点了下头,“你也老个哒。” 徐老三摸了摸下巴上的山羊胡子,讪讪笑了一下,“你老倒是一点也冒变,还是跟以前一样,三不五时就要来这么一出。”徐老三看了一眼那具快要被吃完的女尸说。 钟婆婆摸着供桌,慢慢坐下,“我这不也是没得办法。”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起了话,听起去就好像是两个好像没见的老熟人在那里闲扯一样,魏时脑袋差点没转过弯,后来一想,这两个人都是活了老大一把年纪了,世情不说看透,也看得七七八八了,当然不会跟一般人那样,有了些龃龉或摩擦就斗鸡一样撸起袖子上。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那具女尸被黑色的线虫吃完了。 骨头架子倒在地上,变成了一些灰白色的粉末末,地上那些黑色的线虫跟凌乱的细毛线一样纠缠在一起,它们并没有像上回那样爬回墙上、房梁上,反而向着钟婆婆爬了过去。 魏时觉得自己嗓子眼干干的,后背直冒凉气。 那些黑色线虫从钟婆婆的鞋面、裤脚爬了进去,然后就那么消失了,钟婆婆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跟筛糠一样,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了下来,她伸出鸡爪一样的手,抓起桌子上的一个杯子,喝了一口,然后朝着徐老三说,“让你看笑话了。” 徐老三眼神有点奇怪,厌恶和怜悯混在一起,他叹了口气,“你们钟家的这些蛊术太恶了。” 钟婆婆笑了,“不恶哪里会有这么厉害。” 徐老三摇了摇头,“我今天来是为了几十年前我们两师徒答应你的事。” 钟婆婆把魏时看了一眼,“要不是我碰到了你这个后辈,怕你还是想不起来罢。” 被揭穿了事实,徐老三也没辩解,就笑了两声。 按说钟婆婆这么多年的夙愿就要达成了,怎么样也要激动一下吧,但是她却还是那么平平静静的坐在那里,好像那个夙愿能不能达成已经对她不重要了似的。 徐老三也看了魏时一眼,“你老也莫难为我这个后辈了,他身上那个‘蛇蛊’差点没去掉他半条命,你看看他现在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 魏时嘴角抽了一下。 说的也太夸张了,他哪里半死不活了! 不过徐老三这个话里的意思魏时倒是一下就想到了,不外乎就是老子答应你的要求替你办事,但是你总要先把人质给老子放了,不然老子办事的时候不放心。 钟婆婆倒也没推三阻四,从衣服里拿出个小钵。 一条黑色的线虫从她手指头里钻了出来,掉到了小钵里,然后,魏时就觉得自己肚子一阵翻天覆地一样的剧痛,没几下子,汗水就把身上的衣服全打湿了,接着,他头一偏,就往地上吐了起来,把肚子里那些四处蠕动的东西全吐出来之后,魏时立刻觉得身上轻快了许多,好像去掉了什么重担一样,连萎靡不振的精神也健旺了不少。 他一边从包里面拿出一瓶水漱口一边看了一眼地上。 就一眼,差点没让他又吐出来。地上一滩黏液里是些缠绕在一起的灰白色细蛇,怕有几十上百条,还在动来动去,魏时脸色铁青,赶紧又拿起水来继续漱口。 魏时这边的事一解决,徐老三那边的事也就立刻开始了。 东西都是准备好了之后带起来的,徐老三拿出了一块木牌子,在上面写起来字,这块木牌子等下要当成顾言城的灵位,行礼的时候用得上。徐老三做这个事动作很快,三下两下灵位就已经写好了,把墨迹还没干的灵位放到了供桌上。 钟婆婆伸出手,在灵位上摸了一下。 魏时看到,她那双枯瘦如柴的手,轻轻抖了一下。 这个冥婚也不知道应该算是给两个死人办呢还是一个死人一个活人办,或者一个死人半个活人?魏时一边给徐老三打下手一边脑子里七想八想。 实际上,他这一次看到钟婆婆比上一次看到的时候多看出了不少事,钟婆婆绝对已经算不上是个活人了,因为她身上那活人都有的三盏阳火都没有了,但是她又跟完全的死人不一样,死人身上只有黑色的阴气,她身上确实是阴气很重,几乎跟死人一样,但是浓郁的阴气里面却又杂了那么一点红色的阳气。 这就古怪了。 魏时虽然对钟婆婆身上这种异状非常的好奇,但是也没有想过去探究这其中的秘密。 好奇心这东西,有时候容易害死人。 因为一切从简,所以只会行个简单的仪式。 本来徐老三还打算让魏时拿起那个灵位跟钟婆婆拜堂的,被魏时坚决拒绝了,徐老三瞪了他一眼,悻悻地放弃了这个打算,又做法招了个鬼过来,让它代劳了,因为一般的鬼是碰不到阳世的东西的,所以为了让这个鬼能捧起那个灵位,徐老三还不得不用礞石混着隔夜水在灵位上刷了一层。 这么忙了一通,也用了不少时间。 钟婆婆还觉得这个婚礼不热闹,又让徐老三把附近的孤魂野鬼都找了过来,当宾客观礼,徐老三没办法,一边念着麻烦一边答应了。 一根红绸子,一端系在牌位上,一端被钟婆婆拿在手里。 魏时左看右看,也没看到那个鬼老头,按理来说,鬼老头应该就在这附近,再加上徐老三刚给它弄了个灵位,那更是走不出这里了,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难道他找的老伴不是钟婆婆,或者干脆是近乡情怯? 魏时被自己的这种猜想雷了一下。 就在徐老三用了个法术让纸扎的乐队奏起了乐,婚礼仪式正式进行的时候,门口又吱呀一声响,十几个男男女女闯了进来,打头的是一个穿着苗装,头上身上戴满了各种叮叮当当响的银饰的女人,他们一进来,钟婆婆的脸色立刻大变,就连徐老三也立刻把魏时拉到了身边,一脸凝重地看着门口。 一身银饰的女人,一脸蔑视地看着钟婆婆,“祖婆婆,我看你是忘了自己是‘蛊女’不能结婚了。” 钟婆婆沉着脸,“我早就不是‘蛊女’了。” 那个女人笑了起来,一身银饰叮当响,“祖婆婆,我看你是个老辈子才这么客气跟你说话,‘蛊女’不管是生还是死都是我们钟家的人,别说你不知道这个事,这么多年了,钟家的‘蛊女’都换个几代了,现在也该到了你回钟家的时候了。” 钟婆婆不说话,过了一下才说,“这个婚我是结定了,八十三年前你们拦住了,八十三年后你们不会以为还会跟以前一样罢?” 那个女人手一摆,身上的银饰晃动着,她身边十几个男女就围了上来。 魏时跟徐老三咬耳朵,“师父,这些人就是你说的钟家的人?” 徐老三点了点头,“前面那个女人,应该是钟家这一代的‘蛊女’,这回麻烦大了。” 257.续命 屋子里顿时响起了一片片的窸窸窣窣声,好像有无数的蛇虫鼠蚁在那里爬来爬去一样,钟家的“蛊女”带着那十几个男女把钟婆婆围起就要动手。魏时也没看出来他们到底是怎么下的蛊,钟婆婆身体一抖一抖的,身上就扑簌簌地往下掉虫子,大的小的活的死的花的绿的各色各样,狰狞可怕的样子,简直让人望而生畏。 钟家不愧是玩虫子的祖宗。 钟婆婆身上穿的那件黑衣服好像活了过来一样,在微弱的光线下,也可以清楚地看到有黑色的东西在上面爬动翻滚着,就好似那件衣服本来就是用黑色的线虫织成的一样。 魏时看得是后背发麻,不寒而栗。 趁着钟家人内斗顾不上他们的时候,徐老三带起魏时站到了屋角那里去,把中间的空地让出来让他们打个痛快。 魏时偷偷跟徐老三咬耳朵,“师父,我们不跑?” 徐老三眼睛看着钟家的人斗法,“跑什么。钟老太婆还没发力,这些个后辈怎么会是活了百多两百岁的老妖怪的对手,就是钟老太婆还没下狠心,她不愿意把钟家后人的命害在这里。” 就在徐老三说话的时候,钟家的“蛊女”看到了钟婆婆身上那件好像是虫子做成的衣服,她又是震惊又是恐惧地喊了出来,“祖婆婆,你,你把那个‘蛊’练成了?” 钟婆婆现在的样子实在是可怕,只怕是地狱里的恶鬼也比她形象要好一点,那些黑色的线虫也出现在了她身上露出来的部位,在她脸上那些像枯柴一样的肉里钻来钻去。 魏时问徐老三,“师父,她说的是什么蛊?” 徐老三压低了声音跟魏时说,“我听我师父,也就是你师祖说起过,钟老太婆身上养的蛊跟钟家其他的‘蛊女’不一样,是钟家最厉害的蛊,叫‘续命蛊’,要不是这种蛊,她早就跟钟家其他‘蛊女’一样死个哒,哪里能活到现在。” 魏时看了一眼钟婆婆现在可怕的样子,觉得她实在也不能算是“活着”。 这种“活着”还不如死了。 不过,人各有志,也许钟婆婆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 钟家“蛊女”在看出来钟婆婆身上的蛊虫之后,就让自己身边的人暂停动手,她把钟婆婆看着,目光里好像有厌恶也有羡慕,“祖婆婆,你身上有‘续命蛊’,我们不是你的对手,不过,族里已经把你找到了,就算我们这次不能把你带回去,下回其他人来了也是一样。” 钟婆婆也慢了动手,“你让那些老家伙不要来了,把这个事结了之后,我就会自己回去。”她对着钟家的“蛊女”还有那十几个钟家人挥了挥手,“你们走吧,把我的话带起回去。” 钟家的“蛊女”没有任何犹豫的,带起那十几个钟家人离开了。 等他们一走,本来站的稳稳当当的钟婆婆立刻往后一个趔趄,扶着供桌,坐到了旁边那把椅子上,她脸上那些黑色的线虫在肉里面爬进爬出,枯柴一样的手上却还紧紧抓着那根红绸子。 让人觉得既可怖,又诡异。 莫说胆小的,就是胆大的看了,只怕也会把胆子吓破。 反正魏时看了一眼,就再也没勇气看第二眼。 屋子里那些灰黑色的鬼魂,低着头,沉默地站在那里,阴气森森,这个冥婚,实在不像个婚礼,更像个丧礼。 徐老三常年四季在外面跑来跑去,不知道见过多少人经过多少事,所以即使钟婆婆现在的样子连鬼都怕,他还是走了过去,“钟婆婆,你身上的蛊发作了?” 钟婆婆有点困难地抬起头,“你看出来了?你师父把你教的不错。我当年为了多活几年,把钟家祖传的‘续命蛊’种在了自己身上,哪里想到,命是续下来了,却变成如今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要是你们这次不来,我也坚持不了多久了,迟早是要回钟家去的。” 徐老三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 钟婆婆倒是看得开,“都是命,命里该要遇到那个人就逃不脱。我那个时候就是想不开,见了那个人就不想死了,所以给自己种了‘续命蛊’,等人走了,又想等下去,就变成如今这个样子还要做尽缺德事,偷别个的尸体养自己身上的蛊虫。我现在都不知道该不该,值不值。” 魏时记起来徐老三说过,钟家的“蛊女”都活不了好久。 徐老三也有点唏嘘不已。 钟婆婆打起精神,“刚才被打断了,我们继续吧,就算是死,也总要了了我这个心愿。” 在一片安静中,在周围鬼魂的默默注视下,钟婆婆跟那个灵位行了三拜大礼,拜完天地,再拜父母,没有父母在堂,就对着天地再拜了一次,接着是夫妻对拜,礼成。 钟婆婆从那个鬼手里把灵位接了过来,捧在手里。 她对旁边那些鬼说,“你们走罢,让你们走这一趟真是麻烦你们了。” 那些鬼冲着她拱手的拱手,行礼的行礼,不一会儿,散得一干二净。 钟婆婆把徐老三两个人看着,“我也不留你们了,你们也走吧。” 魏时在走之前,脚下有点迟疑,在将要出门的时候,他又转了个身,走了回去,钟婆婆一个人捧着灵位孤零零坐在屋子里,只有那个红绸子是一点亮色,却更显得死气沉沉,魏时从包里拿出了鬼老头的那块手骨,放在了供桌上,“钟婆婆,这个是……他的遗骨,我想还是留在你这里,他好像一直在找你。” 钟婆婆两眼无神,“他还是不肯出来见我,还在是怪我。” 魏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又不知道这两个人的过去,刚才把骨头拿出来,一方面是觉得答应鬼老头的事要善始善终,另一方面也是觉得钟婆婆这个样子看起去实在是有点可怜。 就在钟婆婆念叨的时候,一个灰黑色的影子终于是出现在了她面前,伴随而来的,是一声沉重的叹息,钟婆婆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带着点不可置信的惊喜,不过,随即,她又慌乱地拿出一张黑色的帕子蒙住头,好像怕被鬼老头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活个不知道多少年的人了,见到心头那个人的时候,还是会惊慌失措,还是怕他看到自己不好的一面。那么恐怖的一张脸,做出这个样子之后,居然也变得没那么可怕了,一身的死气沉沉也变得鲜活了那么一丁点儿。 鬼老头顾言城走过去,用手拉了拉那张帕子,“别遮了,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钟婆婆浑身颤抖,“我,我,我现在的,样子,见不得人。” 顾言城沉默了一会儿,“人都死了,哪里还会在乎这张皮相。” 钟婆婆还是没放下脸上的帕子,声音听得出来她现在极其的激动,“我,我对不住你,害死了你那么多兄弟,还,还在你身上下,下了蛊,我知道你恨我,这么多年了,我就想跟你说句‘对不住’。” 顾言城勉强笑了一下,“算了,算了,都过去这么久的事了,还提做什么,这辈子都过完了什么事早晚都要放下,我也没恨过你,你做的事也是没办法,最后你不还是救了我。”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 顾言城转过身跟一直站在旁边的魏时说,“还没谢谢帮我找到了人。”说完,他对着魏时深深鞠了个躬。 魏时连忙往旁边一躲,这他可受不起。 顾言城又说,“我就留在这里了,小兄弟请自便吧。” 魏时点了下头,“那我走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跟鬼分开的时候,是不能说什么“再见”“再会”,也不能回头,一个不好,就又会发生什么牵扯,到时候怕是让人哭都哭不出来。 事情能这么顺利的解决让魏时非常的高兴,也有兴趣去知道一些七里八里的事了,徐老三等在门口不远的地方,魏时走过去把刚才发生的事跟他说了一遍,然后问起,“师父,你说他们两个人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魏时想起以前听说过的,有个军队进了山就没再出来。 莫不是就是说的顾言城带的队伍? 徐老三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半夜三更的还是戴着他那副假墨镜,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清楚前面的路,“我师父以前倒是查过,那是以前的一个军阀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平龙山钟家有一种能让人活很久的药,就派了他手下的一个军队进山来找,没想到在山里全军覆没,原来是死在了钟家人手上。”徐老三一脸嘲讽的笑,“哪里是什么药,不就是那个‘续命蛊’,真是异想天开,还以为自己是始皇帝。” 徐老三一边走一边跟魏时说,“‘续命蛊’哪里是那么好练的,要不然钟家这么多代人怎么只有那个钟老太婆炼成,再说了,就算是炼成了,也不是什么长生不死,不过是让人生不如死的多活那么几十上百年。” “续命蛊”续的是命,要的也是命。 在他们离开之后,钟婆婆再也没有在这个小村子里出现过,而那间屋子,也在早上的时候轰然倒塌,旁边的人家等了几天之后才战战兢兢地去看了那片废墟,发现房梁、家具早就被虫蛀成了粉末,看样子好像是几十年前就应该塌掉了,他们你看我我看你,不敢再靠近,而是从外面弄来了不少的柴油,把那个废墟焚烧了一天一夜。 而三天之后,平龙山深处的钟家,门口站了一个面容丑陋不堪的老太婆。 钟家的人蜂拥而出,迎了上去。 半夜的时候,钟婆婆带着几个钟家人从钟家后面进了山,爬了几个山头之后进了一个山洞,再也没有出来过。 而如果魏时在的话,他会惊讶的发现,这个山洞,看起去有点眼熟。 好像他以前来过一样。 山洞里面,两排瓮棺上的腐烂、干枯的人头,空洞洞、黑沉沉的眼眶,一直在看着洞口。 258.工作 从平龙山回来之后,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三年。 这三年时间里,魏时的生活平淡中偶尔掺杂点意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就像是徐老三说的,进了这一行,就算闭上眼睛也能遇上那些神神怪怪的人和事,逃都逃不脱,只能去面对去解决。几次遇鬼撞邪的经历让魏时明白了为什么徐老三要弄个墨镜戴上,只怕不是因为那双天生的阴阳眼会给生活带来不便,而是因为这样可以少很多的麻烦。 魏时蛮羡慕徐老三能戴个墨镜,他跟徐老三不一样。 他那个见鬼的能力时灵时不灵的,戴着这种特殊的墨镜也没用。 三年时间里,小鬼经常在他身边蹦跶,大鬼倒是只出现过寥寥几次,那一次比较危险,魏时手段用尽也没办法脱身只好把大鬼叫了出来,事情过后,也付出了惨痛的“利息”让他当即下定决心,以后就是要跟那些鬼鬼怪怪死磕到底,也不去叫大鬼出来了。 但是,事情的发展又出乎了他意料。 在另外一个事里,魏时正强撑着的时候,大鬼自己跑出来了。 它一出来,就把那些缠着魏时的凶魂厉鬼吞吃一空,然后就开始向魏时索取“利息”,魏时在挣扎中奋力地喊着“卧槽,老子又没见你出来,你哪来的滚回哪去”,然而大鬼不为所动,该干什么干什么,因为魏时的叫唤,还更加的凶恶,手下的动作也越发的暴躁。 不管怎么说,三年时间总算是平安的过来了。 魏时的人生目标也有了巨大的改变,他以前的人生目标是把魏昕找出来,而现在,他的人生目标除了这个之外,还有一个就是想办法摆脱大小鬼,让它们彻底地滚出他的人生,把他已经被搞乱的人生扳回来。 然而,不管是前一个目标,还是后一个目标,都没有实现。 连一点线索都没有。 也许是这两个目标老是在魏时脑子里打转的原因,有时,魏时会有一种古怪的感觉,那就是这两个目标重合在了一起。 魏时也到了大学毕业的关卡。 大学毕业生最重要的两件事,一个是毕业论文,一个是找工作,找工作的重要性远远高过毕业论文,毕竟毕业论文除了太混的一般都不会有什么问题,工作就不好说了,毕业即失业这句话,已经算是脍炙人口了,身在招聘会场的时候,才会让人感慨中国人真他妈太多了。 在毕业大军里面,魏时的运气绝对算是不错的。 因为他还没毕业就已经把工作单位定下来了,让班上大部分的同学眼红个半死,这是因为他舅舅委成斌的关系,早在魏时填报大学志愿的时候,他舅舅就已经把他未来要走的路想好了,魏时要做的,就是按部就班,不出什么大乱子就成。 魏时离开了呆了四年的学校,拎着自己的行礼直接去了单位宿舍。 他打量了一下这个带着个卫生间,比以前住的寝室条件要好上不少的单人宿舍,轻轻叹了口气,他心里面有点烦躁地在并不宽敞的房间里走来走去跟只困兽一样,实际上,他也确实像个困兽。 魏时其实一点也不想来这里上班。 他本来是打算跟徐老三学,大学一毕业就做个江湖术士到外面去闯一闯,就跟他那些前辈师祖们一样,这也是他们这个流派的传统之一了,以他现在的本事,养家糊口是没什么问题的。 但是当他向为他找工作的舅舅透露了一点自己的打算之后,就被他舅舅劈头盖脸的痛骂了一顿,骂了几个小时,魏时还是打了退堂鼓,他舅舅在他心里已经是另一个父亲,他不忍心让他失望,也不想让他继续为自己操心,他身边统共就那么几个关心自己的亲友,魏时想,算了,反正工作之余也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魏时收拾收拾,洗了个澡躺到了床上。 这个时候,小鬼出现了。 它趴在魏时床头,阴冷的身体散发着阵阵寒气让魏时在这么个大热天里狠狠打了几个寒战,魏时皱起了眉,把小鬼看着,小鬼身上的阴气、煞气、怨气是越来越重了。 鬼身上有阴气、怨气还算正常,一般非正常死亡的鬼魂很多身上都有怨气,倒也不一定非要是那种被人杀害的鬼魂身上才会有,只要是不到阳寿就因意外而死了的鬼魂,都有可能生出怨气。而鬼身上带煞气就有点奇怪了,煞气也称为凶煞之气,说穿了就是一种杀气,煞气可以是自己身上生出来的,比如只要杀生了身上就可能会产生煞气,而杀人就一定会产生煞气,杀生杀得越多,产生的煞气就越重;煞气也可以是从某些阴煞之地沾染上的,这个很好理解,就好比一个屠夫的老婆,她跟屠夫朝夕相处,身上的煞气就会比一般人重,鬼也一样,如果鬼常年四季待在一个阴煞之地,那么身上就会带上浓浓的阴煞之气。 身上有怨气的鬼,更容易产生煞气。 小鬼到底是哪一类? 魏时突然想起来这个小鬼从一开始出现在他面前就表现得特别凶恶,难道这小鬼之所以身上这么重的阴气、怨气和煞气是因为它吞吃了很多鬼魂的缘故?魏时两眼放空地看着小鬼想着。 小鬼在魏时耳朵边吹气。 魏时后背一麻,一个激灵回了神,他板着脸把恶作剧的小鬼一把揪住,往墙面上一丢,小鬼大半个身子陷在了墙里面,就露出两条小短腿,它原地一个翻滚,又回到了魏时身边,扒着魏时不肯放手。 其实小鬼并不是时时刻刻跟在魏时身边的。 它经常性地会消失一段时间再又突然出现,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反正魏时问它,它一脸茫然的样子,一问三不知,问大鬼也没问出个什么名堂来。刚开始的时候,魏时感觉不到它的离开,但是也许是相处的时间久了,小鬼在不在身边跟着,就算看不到小鬼,魏时也能知道了。 魏时明白,这也说明他跟小鬼之间的联系越来越深了。 联系越深,摆脱起来就越难。 想到这一点,魏时眉头皱得更紧了。 小鬼在房间里飘来飘去,突然冲过来跟魏时说,“阿时,这里不好,你不要住这里。” 魏时正在想事,也没注意它说什么,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小鬼不高兴了,跑到魏时身边,从他肚子那儿钻了个对穿,从床底下飘了出来,然后在魏时的怒视下,害怕地离开了。 魏时觉得自己肚子好像被塞了团冰块。 小鬼一跑,魏时就从床上坐起来,他从床头那儿摸出个罗盘捣鼓起来,这个罗盘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字,跟一般的风水罗盘不一样,这种罗盘是道师术士手上专门用来测算周围阴气浓度、流动方向用的。 罗盘的指针绕了一小圈,落在了十二分五厘这个刻度上。 这说明周围的阴气浓度确实比一般的地方要高,但是也没有高到离谱的地步,考虑到这里是医院,阴气的浓度本来就要比一般的地方高一点,所以也能算到正常的范围里面去。 就是这个阴气的流动方向有点古怪。 罗盘的指针这一头虽然是落在了十二分五厘上,但是另一头却指着葵丑,以阴阳五行论,天干之癸属阴之水,地支之丑属阴之土,都是阴属,再仔细一看,这附近的阴气都流向了一个地方。 难怪小鬼说这里不好。 确实是有点问题。 魏时第二天就绕着医院转了几圈,把医院的边边角角都踩到了,才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昨天指针会是那么个指向,这个医院也不知道是哪个设计的,风水上来说居然是个凶地,整个医院呈四六包合之相,阳气难入,阴气不散。阴气不能散去,自然会往阴气比较重的地方汇聚过去,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种后天的聚阴现象。 这个医院阴气积得太重,肯定会发生各种凶事。 魏时走了这么久,出了一身汗。 把事情弄清楚之后,他非但没有轻松下来,反而紧张了起来。 以他这个见鬼的体质,本来在医院这个阴气重、死人多、停留在阳世的鬼更多的地方工作,就已经要承受极重的心理压力了,再加上这个医院这么个古怪的情况,那绝对是雪上加霜的事。魏时觉得自己该从现在开始考虑辞职了怎么面对舅舅怒火这个事了。 他趁着午休到休息处跟那些小护士套近乎。 魏时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脸,看起去有点腼腆,举止也斯文,带着点刚从校园里出来的青涩,要让人心生好感实在是件很简单的事,他轻易就打入了其中一个护士圈里,听着身边那三个小护士你一句我一句唧唧喳喳地说着话,时不时引导一下,就把自己想知道的事打听得差不多了。医院一般都是怪事发生最多的地方之一,但是在这个医院,却很少发生这些事,不管是医生的工作还是病人的情况,都跟其他医院差不多。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怪事的话,那就是有些病症的病人,在别个医院治不好,到了这个医院就有可能治好。这一点,那些护士都是用一种很引以为荣的神情说出来的,医院水平高,病人多,自然福利就更好,也难怪她们会这样。 魏时听了这些,没觉得松了口气,反而心里面那种异样的感觉更重了。 转眼间,他就在这个医院上了半个月班。 刚上班的新人,一般都是接手一些脏活累活,老资格的不愿意干的事都可以派到他头上。魏时忙的晕头转向,每天一回宿舍就栽倒在床上,连七想八想的力气都没了,心里存着的一些担心也在忙碌的工作中渐渐地忘了。 这一天,他正在坐班,接到了家里来的一个电话,是他二叔带来的。 他二叔说魏妈妈生病了。 259.住院 上次打电话回家的时候还好好地,怎么一下子就出事了。 魏时一接到电话,就立刻请了假回家去。 离得远远的,就看到魏庄那棵老槐树,叶子绿得发黑,枝繁叶茂,大热天的坐车赶路,出了一身汗,到了树底下,浑身的汗水立刻一收,一股凉浸浸的感觉把全身的热量带走,在烈日的曝晒下有点萎靡的精神,也为之一振。 魏时看了一眼老槐树。 人都有“灯下黑”的时候,每天都能看到的东西,时间久了,看到了也会好像没看到,就好比这棵老槐树,居然已经有了一点灵性,倒是非常难得,毕竟这个树木要修出一点灵性,比动物还有人要困难得多,只不过,这棵老槐树身上的气息也比较奇怪,不管是树木还是其他活物,都是阳世的生灵,按理来说,身上应该只有阳气,但是这棵老槐树却阴气很重。 难怪一到树底下就打冷战。 魏时虽然有点奇怪,但是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这棵老槐树这么大怕是已经活个成千上百年了,魏家搬到这里也才三百来年,也没见出什么事过,说明对于魏庄来说,这棵老槐树并没有什么槐树。 就因为一时的好奇,而把这棵老槐树给砍了,有伤天和。 魏时经过老槐树,到了家,他二叔魏金成就在堂屋等着,魏时走过去,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连忙问,“二叔,我妈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二叔在电话里语焉不详的,就是说他妈病了,让他赶快回来一趟。 魏金成脸上有点踌躇,“这事要从五天前说起。你妈好几天没出房门,厨房也没见开火,我怕她出事就把门强行破开了,一进去看到你妈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他露出一点无奈的表情,“本来我是要立刻送她去医院的,但是她死活不肯,就要你回来,拖了一天,眼看着她是越来越虚弱了,所以只好把你喊起回来了,你现在赶紧进屋去看看她吧。” 魏时也知道魏妈妈脾气古怪,尤其是在魏昕失踪之后,更是古怪到了不近人情的程度,所以他有点歉意地看了一眼他二叔,估计这几天他二叔为了劝动他妈妈去医院,遭了不少罪。 在经过魏昕房间的时候,魏时急促的脚步也停了那么一下。 魏妈妈的房间整理得相当干净整洁,还有一股清淡的魏时从小闻到大的香气,虽然关门闭户导致空气不那么流通,有点窒闷,大床上,魏妈妈面向里躺着,魏时走过去,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喊,“妈,妈……” 魏妈妈没有反应。 魏时心想坏了,不是病情加重已经昏迷过去了吧?他赶紧把魏妈妈的身体掰过来,轻轻摇了两下,魏妈妈虚弱地呻吟了一声,睁开了眼睛,“是阿、阿时回来了吗?” 魏时一边扶着魏妈妈从床上坐起来,一边回答她,“妈,是我,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这就送你上医院去。” 魏妈妈用削瘦的手死死地抓着魏时的手臂,掐的魏时一阵肉疼,“阿、阿时,我,我看到阿昕回来了。”她怕魏时不信似的,又加了一句,“真的,我真的看到他回来了,回来了。”她手一晃,指着窗户,“就在那里,他站在那里看着我。他回来看我了。” 魏时看着魏妈妈精神恍惚的样子,心里一沉。 她这个样子,比起以前,情况是更严重了,怕是已经出现了幻觉。魏时一直都很担心魏妈妈的精神状况,所以平时也涉猎过这方面的书籍。 他顺着魏妈妈的话,“阿昕回来了是好事,那你更要把身体养好,等他回来了,做他最喜欢吃的菜,他喜欢吃的那个四喜豆腐、回锅肉都备起。” 魏妈妈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他就喜欢吃我做的这两样菜。” 魏时把魏妈妈背在了背上,往外走。 魏金成没有进屋,而是等在了外面,魏时看到他,跟他点了点头,“二叔,还要继续麻烦你了。” 魏金成摇了摇头,“跟你二叔还说这个话做什么,都是一家人。” 魏时背着魏妈妈去了老槐树下。 他是专程租了车回来的。 魏妈妈刚才清醒了一小会儿,现在又昏昏沉沉的,魏时看她脸色寡白,一虚汗不停地从额头上渗出来,觉得这个车子开得太慢了跟乌龟爬一样,就跟司机说,“师傅,麻烦再开快点。”司机师父看着路,头也不回地说,“我这已经是最快了,你莫急,不会耽误事的。”魏时没办法,只好掐着魏妈妈的人中。 要不了一会儿,镇医院就到了。 魏时先把魏妈妈送去检查,同时办各种手续。镇医院条件并不好,小病小痛还能治,稍微麻烦点的病痛就只能送到市里面去了。魏时是想先把魏妈妈放在镇医院稍作检查,至少给吊瓶水,再看情况决定是不是要去市里的医院。 这边办手续的时候,魏时也没忘记给舅舅委成斌打了电话。 他舅舅一听,立刻表示自己开车就赶过来。 魏时知道,只要他舅舅知道了这个事,那是肯定会赶过来的,他妈妈等于是他舅舅一手带大的,说是兄妹,感情却更像是父女,再说,这一进医院就要钱,要是还要去市里,要的钱就更多,医院是个最烧钱的地方,他个刚参加工作没多久的,肯定是负担不起。 镇医院没检查个什么名堂出来。医生就给魏妈妈吊了瓶水。 魏妈妈的脸上还是那样差,而且好像还越来越虚弱了。 魏时心里急,也坐不住,就在床边上走来走去,时不时跟他二叔说两句话,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一瓶水还没吊完,他舅舅已经赶到了,肯定是开了快车的,看到躺在病床上的魏妈妈,他舅舅脸色焦急地问东问西,魏时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他舅舅当即决定,要把魏妈妈送到市里的大医院去。 具体的地方,就是魏时现在工作的医院。 魏时一听,立刻就不同意了,要是他没发现医院的古怪,那就算了,现在已经发现了,那肯定是不能让魏妈妈去的,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要是有个万一…… 魏时不想想下去了。 但是他这个理由说出去,他舅舅压根就没当回事,反而是把他劈头盖脸的又教训了一顿,说他好好一个学医的大学生,还信迷信,那个医院是市里面出了名的专治疑难杂症的,外地的人都专程跑到那里去治病,要是真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难道别个还会不知道?再说了,魏时在这个医院里工作,刚好可以就近照顾,去别的医院,有这个条件? 总之,去的理由很多,不去的理由,几乎没有。 魏时说不过他舅舅,只好同意了。 他心里也存着点侥幸,他舅舅说的也没错,要出事早出事了,既然这么久没出事,那肯定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原因在里面,自己屋里人运气应该不会这么背。 四个人上了他舅舅委成斌的车。 魏金成不放心,也跟着去了。 在上车的时候,魏时若有所觉地看了一眼身后,刚才好像有阴冷的东西在跟着他们,他抬头看了一眼白的耀眼的太阳,这么个大白天,这么个大太阳,应该不会有阴物敢出来才对,他摸了摸头,自己不会是被太阳晒昏了吧。 车子紧赶慢赶到了医院。 又是办手续,又是检查,一通忙下来就是大半天。 他舅舅说的也确实是对的,有个在医院里工作的人,不管是办手续还是检查,都方便了很多,只不过,不管是抽血还是化验,都没查出来魏妈妈身上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魏妈妈还是一直昏迷不醒,医生只好说等明天再做进一步的详细检查。 魏妈妈瘦弱的身体躺在病床上,好像快消失了一样。 到了晚上,他舅舅回家去了,他二叔也被魏时劝走了,陪床的只有魏时,魏时坐在床边上,他也是累了一天,上半夜还勉强撑着,到了下半夜就实在撑不下去了,他看看躺在床上的魏妈妈也没什么动静,就闭上眼打算睡一会儿。头一点一点的,很快就睡过去了。 半夜的时候,魏时突然觉得冷得厉害,被冻醒了。 他一睁开眼,下意识地就往病床上看过去,一看之下,本来刚睡醒还有点迷糊的脑袋立刻就被吓醒了,病床上空荡荡的,根本就没人,魏妈妈不见了!魏时一下站起来,砰地一声,椅子被他一带,摔在地上。 魏时先去了卫生间,卫生间的门是打开的,里面没人,他又看了一下病房里其他三张病床,上面的病人都睡得很沉,连刚才他带翻椅子发出的巨响都没惊醒他们,魏时把手往床头一按,想把护士喊过来也没反应,他跑到病房外,走廊里无声无息的,头顶的白炽灯让整个走廊连一丝阴影都找不到。 太静了。 260.失踪 魏时想起了魏昕失踪那天,也是在一家医院里,也是在一个安静的深夜,周围的人好像都睡死了过去了一样,僵直地躺在那里,也许他们真的死了,魏时忍不住这么想。 他回到病房,从带来的背包里拿出罗盘,在病房里走了一圈,接着,又打开门,沿着走廊慢慢地往拐角的楼梯走去,踏踏的脚步声在空寂的走廊里回响,声音像个皮球一样碰到了墙面又反弹回来再又弹出去,如此往复,杂沓的脚步声纷乱地响起,好像有七八个、九十个、更多个人在走廊里跑了起来。 踏踏。 踏踏踏。 踏踏踏踏。 …… 站在走廊的一头,看向另一头,就仿佛是看到了另外一个未知的世界,那个世界没有光亮,没有气息,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的黑暗。 魏时曾经体验过一次这种感觉。 他的心脏就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地捏住了一样,紧得发痛,痛得发麻,那只手,捏一下,松一下,捏一下,松一下,把人吊在了半空中,耍起玩一样。 魏时憋着气,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在这个夜晚,他确实感觉到了恐惧,还有害怕,但是却远远没有到让自己心脏病发作的地步,然而,他的身体却实实在在的起了这种剧烈的、本能的反应。 到底是因为前方的黑暗,还是其他的原因。 魏时分不清楚,但是他知道,自己只能往前走,也必须往前走。他再也不想经历跟魏昕失踪那天晚上同样的无能为力,同样的愤怒无奈。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魏时。他学了那么多东西,就是为了这一刻。 他闭上眼睛,让自己不去听不去看不去闻不去想,心里头一片空白,然后,在这一片空白里长出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黑的很黑,白的很白,界限分明,他用这双冥想出来的眼睛看着周遭。 眼前的世界失去了绝大多数的颜色。 周围的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从那些模糊的轮廓上可以看到一些浮动的雾气,有些是各种各样的红色,淡红、浅红、深红等等,有些是各种各样的黑色,浅黑、深黑、浓黑等等。 凡是阳世的生灵,身上都会有红色的阳气。凡是阴世的阴物,身上都会有黑色的阴气。 魏时的手在罗盘上摸索着,指针晃来晃去,没个定向,这个医院里的阳气太低了,红色的雾气在浓郁的阴气的包围下,像溺水的人一样,浮浮沉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完全吞没。 魏时刚才从魏妈妈的病床上找来了一根头发。 他捻着这根头发,把它系在自己的中指上,然后再用中指拨动了一下罗盘的指针,指针在罗盘上连着转了十几圈,再慢慢悠悠地停了下来,但是,指针并没有完全静止,而是在临近的两个区间来回的摆动。 魏时皱起眉头。 人身上的任何部件,都带着自身的阳气,就是一根掉落的头发也是一样,但是因为头发已经从人身上脱落下来了,所以上面的阳气会随着时间的过去,快速地变淡,直至消失。不过头发到底还是差了点,要是人身上流出来的血,阳气保存的时间就会长得多。 魏妈妈已经失踪了一段时间,头发上的阳气已经消散了不少,要精确地确定位置,有点困难。 魏时想了一下,决定先去指针指向的阴气比较重的方向找一下,如果那里找不到,再去另外一个方向。魏时睁开了眼睛,当他把眼睛睁开的时候,心里面那双眼睛就立刻消失了。 “心眼”类似于“阴阳眼”,“阴阳眼”大多数是天生的或者后天得来的,有时候会被阴物所蒙蔽,而“心眼”在这方面就要牢靠一些。绝大部分情况,有了“阴阳眼”就足以应付,所以一般的道师术士要么是天生就有“阴阳眼”要么是后天借用各种手段得到了“阴阳眼”的能力,几乎没有多少道师术士去多练一个“心眼”,这一方面是因为这两者之间作用重合了,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心眼”比“阴阳眼”要难练得多。 一滴牛眼泪就能让你短时间内见鬼,但是“心眼”却要每天坚持不断地冥想,把自己心里面的杂念去掉,欲念斩断,让心思纯粹,或者你心思不纯粹也可以,那么你就要有极强的自我控制能力,在冥想的时候摒弃掉纷乱的念头,抱元守一。 要做到这个很难。 徐老三说了,能练成“心眼”的,有两种人。 一种是天生“缺心眼”,一种是心眼太多脑子太活性格太拗。 徐老三同时也说了,魏时就是属于“缺心眼”那一类。当然,魏时对他说自己“缺心眼”是相当不以为然的,一般说人“缺心眼”那是骂人的话,以前单纯还是单纯,现在单纯早就变成了“单蠢”,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属于后者。开玩笑,如果像他这样的都算“缺心眼”了,那这个世上还有聪明人吗? 他下了楼,出了住院部,按着罗盘的指示继续往前走。 黑暗中,因为不熟悉环境,他走的跌跌撞撞。 他觉得有点冷,周围的阴气越来越重,这个方向是通往他上次看过的医院阴气汇聚的地方,那里是医院的太平间。 魏时走的累了。 他觉得周围的空气黏糊糊的,吸进去就好像吸了一团灰尘一样,不断把肺部都给堵住了上不来气,还把灰尘输到了血管里面,运到身体各处,让身体也沉重起来,他轻轻地喘着气,打起精神,继续往前走。 夜晚的太平间,冰冷的铁门上没有挂着锁。 魏时伸出手去推门,铁门很重,他推了好几次都没有推开,最后,他下了死力气猛地一推,门哐啷一声响,被打开了,魏时的手抖了抖,刚才,就在他用力推门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手上有个什么冰冷的东西贴了上来,在跟他一起推门。 魏时有点害怕,但是还是一步一步地往门里面走去。 魏时再一次的后悔自己为什么是拿了根荧光棒出来,虽然这根荧光棒是军用级别的,亮度很高,但是在阴森恐怖的太平间,拿着根荧光棒,让人身上的血液更冷了。 太平间里是一个个活动的简易病床,上面躺着一具具被白布盖着的尸体,一排过去,好像望不到头一样,更不用说旁边的冰柜里还有更多的尸体放着。 魏时深呼吸了一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尸臭味,盖过了福尔马林的味道。 他狠了狠心,脚步坚定地往离他最近的一具尸体走去。 在这个一目了然的太平间里找人,也只能是往这些尸体身上找了,魏时一脸的平静,手轻轻掀开了第一张病床上的白布,白布下是一具年轻的女尸,一般人去看也许会觉得很可怕,但是对于看过更可怕的东西的魏时来说,这个女尸几乎没有引起他任何的情绪波动,他直接又把白布给盖上了。 他走向了第二张病床,掀开白布,白布下是一个老头,应该是出了车祸,半个脑袋稀巴烂,头发上沾满了红红白白的液体,魏时手很稳的又要把白布盖上,就在这个时候,这个老头僵硬的手往上一抬,刚好把白布给扯住了,魏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吓了一跳,往后一退,躺在那儿的尸体往上一挺,好像要坐起来一样,却又扑通一声掉了回去。 尸体又不动了。 魏时听到了滴滴答答的声音。那是从尸体身上流出来的黑血。 魏时谨慎地没有立刻靠近,而是又走了三步远,站定了观察那具尸体,他本来以为是这具遭了横祸而死的尸体在这个阴气汇聚的地方起了尸,等了一会儿没动静,他觉得大概是自己想错了,也许是死后的肌肉反应,这在医学上也是有解释的。 魏时拿出了一张黄符纸,夹在手指间,一步一步地挪过去。 他看了一眼那具尸体恐怖的脸,然后慢慢地把白布又给盖上了。 第三具尸体,第四具尸体,第五具尸体…… 魏时不知道自己已经看过了多少具尸体,各种各样的死状,或者平静,或者扭曲,或者完好无损,或者惨不忍睹,看着这些人死后的样子就好像看到了一出出人生的结局,你可以想象或者推测出他们是怎么死的,他们的大概身份,他们平时的生活。 从尸体也可以见到众生百态。 魏时已经看的麻木了,他一个一个病床找过去。 已经找了一大半了,只剩下最后十几张病床。 突然,罗盘上的指针剧烈的左右晃动了一下,停了下来,没再动了,指针指的,就是魏时现在站着的太平间,魏时看了一眼离他最近的两张病床,眼睛一眯,难道就在这里? 他小心地走过去,把尸体盖着的白布揭开。 心脏剧烈的跳动着。 魏时的手甚至都有一点发抖。 白布下,是一种熟悉的脸,魏妈妈就躺在这张病床上,一动不动,脸色寡白,魏时伸出手放在魏妈妈的鼻子下面,没气了,他不死心,又摸了摸魏妈妈的脖子,去探她的脉搏,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最后,他用了“心眼”去看,魏妈妈身上只有浓郁的黑色阴气。 魏妈妈死了。 魏时全身一冷,呆住了。 突然,他眼睛里露出了一点决然的凶光,他直接咬破了自己的中指,用血在那张白布上画起了“招魂符”,他画的符比他平时用的“招魂符”要复杂的多,作用也截然不同,以前那些“招魂符”是把活人丢了的魂魄招回来,而现在,则是要把死人的魂魄从阴间拉回来。 血不停地从手指头流出来,好像他的手指通着一根小动脉血管一样。 不一会儿“招魂符”画好了。 魏时用画着“招魂符”的白布把魏妈妈全身上下盖住,然后把中指贴在了魏妈妈的眉心那儿,他的手指头还在流血,血晕染了白布,一点点地扩散开去。一股阴冷的气息隔着白布传了过来,那是死人的温度,魏时压低了声音念起了“招魂咒”。 扑簌簌,太平间里起了一个很轻很轻的声音,是从周围刮起来的阴风里带来的,声音很低很小,比耳边的窃窃私语更低,比听不到的声音更小,却钻到了人的心脏里头。 太平间里来了很多的灰黑色鬼魂,它们低着头,从四面八方出来,周围阴森森的一片黑暗,魏时放在旁边病床上的荧光棒也暗淡了下来,就好像是将要熄灭的炭火一样,最后一点光一点热也被周围的冰冷和黑暗慢慢地吞没。 那么多的鬼魂被魏时的“招魂咒”招来了。 它们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魏时。 看着把自己招来的人。 这些鬼魂里面没有魏妈妈,魏时的压力越来越大,嘴里的咒语却越念越快,快的几乎听不清他到底在念些什么,周围的鬼魂向着魏时聚拢了过来,魏时头皮发麻,按在魏妈妈眉心的手指都有发抖。 画着“招魂符”的白布细细地颤动着,不堪重负的样子。 魏时也已经坚持快坚持不下去了。 用“招魂符”把魏妈妈的魂魄招回来只是他打算让魏妈妈还阳的第一步,他必须留下足够多的精力去进行后面的步骤,否则的话,就算把魏妈妈的魂魄招回来了,还是会功亏于溃。 这时,魏妈妈的鬼魂终于出现了。 它站在那里,一脸的呆滞,好像失去了神智一样,但是还是受着那张白布的吸引,往魏时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魏时心里松了口气,他按着魏妈妈眉心的手指开始在魏妈妈的脸上画起了“引魂咒”,他要把魏妈妈的魂魄重新引回到她的身体里面。 那样,魏妈妈就能重新活过来。 这就是茅山的“续命”。 把死去不到三天的人的魂魄招回来,然后用术法让其回到自己的身体,还回阳世,说出去耸人听闻,让人不敢置信世上真有这种逆天的秘术,做起去也是代价沉重,违背天道必然要受惩罚。 而“续命”的惩罚就是施术者的阳寿。 261.弓煞 魏妈妈的魂魄在“引魂咒”的牵引下,脚不沾地地慢慢往身体所在的方向飘过来,魏时紧张地看着它,手上打了一个诀,口里喊了一句,“去”,魂魄立刻往那块白布上一扑,没入其中。 白布好像被鼓了风一样凭空膨胀了起来。 魏时不敢有丝毫的延误,他反手向上,用手背朝着白布打了过去,扑的一声轻响,鼓起来的白布一下子泄了气一样的又服帖地盖回了魏妈妈身上。 人的手心为阳,手背为阴,所以就有了手心打人,手背打鬼的说法,有时候我们会觉得别人随随便便拍了你一掌,好像也没用上什么力气,就是觉得特别的痛,原因可能就是这个人是用手背打的人,手背打人,不单打了人的肉身,还打了人的魂魄。 魏时想用手背把魏妈妈的魂魄打进身体里面去。 只要有意识地控制好力道,就不会打伤魂魄,顶多是让魂魄痛几下或者昏迷一阵子,这也是现在情况太急了,周围被招过来的鬼魂到了这个阴气极重的地方,只进不出,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鬼魂,摆明了是个大威胁,所以魏时也只好出此下策。 魂魄入体,算是成功了。 魏时紧绷的脸也稍微放松了一点。 他拿出了三枚铜钱,一枚放在了魏妈妈的嘴里,其他两枚塞进了魏妈妈虚握的手里。 魏妈妈身上三盏阳火已经全都熄灭了,人身上没有阳火就算不得活人,要让阳火重新燃起来必须借助外力。 魏时滴了三滴血在哪三枚铜钱上,铜钱发出一股耀眼的红光,一时间把周围的阴气都给驱散开来,一瞬间的爆发之后,红光又偃旗息鼓起来,周围的阴气像潮水一样又涌了回来。 魏妈妈头上,两边肩头上,三盏阳火亮了起来。 阳火似有若无,飘忽不定,随时都可能再次熄灭一样,魏时知道这都是正常的,就是个阳气足罡火旺的人,遭了这一劫,身体也会变得虚弱起来,更何况魏妈妈本来就是个病人。 魏时把魏妈妈的身体拉起来,先在她后背上贴了一张“定魂符”,一来是稳定她刚回到身体里的魂魄,二来是防着等下从周围的魂魄里冲出去的时候被鬼上身——魏妈妈现在的身体状况,那些鬼魂见了肯定不会放过。 魏时把魏妈妈背在了背上。 周围全都是模模糊糊的鬼魂,它们撕咬着病床上的尸体,一些尸体动了起来,轻轻地“噗噗”声传来,好像是个什么东西爆裂了一样,空气里立刻传来一阵恶臭,那是一具摔倒了地上的尸体腐败的内脏被压迫发出的声响。 尸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魏时瞳孔一缩,这么个聚阴的鬼地方,本来就容易起尸,又被他无意中招来了这么多鬼魂,阴气在短时间内急剧增加,那些鬼魂得到了机会,附在了尸体上面。 大部分的鬼魂低着脑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魏时手里拿着徐老三给的铁蒺藜,据说是他们隐门每一代当家的信物和象征,是隐门的老祖宗徐衍用过的,曾经用它杀过无数的恶鬼厉魂,带着一股阴寒的煞气,神鬼莫敢近前,徐老三吹得天花乱坠,魏时只希望这个铁蒺藜至少有他所说的一半的作用。 铁蒺藜扎着手心,隐隐刺痛。 魏时拖着沉重的脚步往门口走去。 鬼魂没有跟上来,那些起尸的尸体也没有追上来。 魏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也有这种运气,他看着手上的铁蒺藜两眼放光,这东西真是个宝,徐老三没骗他,魏时加快脚步走出太平间,外面一片安静的夜色,虽然一样的阴气浓郁,但是相比较太平间的阴森可怕,外面无疑是要可爱得多。 魏时没有注意到。 在那些低着头的鬼魂中间,站着一个比周围模糊的鬼魂看起去要更清晰一点的鬼魂,它远远地看着魏时,等魏时走出了太平间之后,它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身边的一个灰色鬼魂,把它往嘴里塞进去,“咯吱咯吱”的咀嚼声在空荡而又死寂的太平间里响了起来。 鬼魂发出尖利的啸声,四散而逃。 那些起尸的尸体摇摇摆摆地走了几步,扑通一声又倒在了地上。 魏时把魏妈妈背回了病房。 住院部还是静悄悄的,不管是病人、陪床的家属还是值班的医生护士,都无声无息的,好像这么大一栋楼里就没一个活人了,魏时进了电梯,按响了五楼的按钮,电梯轻轻响了一下,魏时明显感觉到整个人往下一沉,接着,电梯慢慢升起。 红色的指示灯,一层楼,一层楼的亮起。 到了四楼的时候,电梯停了下来,门自动打开。 电梯外是一条空荡荡的走廊,魏时默默往旁边一让,好像有很多人进来把电梯塞满了一样,电梯门又关上,魏时看着站在自己身边这些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脸病容,青白脸色的鬼魂——这医院到了晚上,就是活人禁止,百鬼出游吗? 魏时把魏妈妈送回了病房。 魏妈妈躺在那儿,呼吸还算平稳,魏时也算放下了一半的心。 他想了一下也没想通,为什么魏妈妈会半夜跑到太平间去。 就算是身体虚弱,魂魄不稳,被那个聚阴不散以至于招鬼引魂的地方吸引了过去,那也只会是魂魄去了,身体应该还是留在病床上的,魏时把这个事翻过来覆过去的想了又想,倒是找了一两个可能的原因出来,只不过都不太符合。 他也不敢再睡着,只好硬挨。 总算熬到了天亮,魏时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来换班的舅舅,舅舅看着他憔悴的样子吓了一跳,赶紧让他回去睡一觉,嘴里念叨着“现在的年轻人体力不行啊,一个晚上就这个样子了。”魏时有苦说不出,闷着头走了。 魏时并没有去睡觉,他反而去了医院附近的一栋高楼。 那栋高楼是附近最高的建筑,可以把整个医院以及周边看个清楚明白。在仔细看了一会儿,又在纸上涂涂画画了一阵子,他才从高楼上下来,接着就找了一家网吧,要了个机子,上了一会儿网,从网吧出来,魏时又打了个的士,直接去了市立建筑设计院,找了那里的工作人员说要见宋建国教授。 工作人员一看魏时一张犹带青涩的脸,就摇起了头,“不是工作上的事,宋教授都不见外人的,你回去吧。” 魏时把他刚才乱涂乱画的草稿纸递给了工作人员,“请你帮个忙,把这张纸给宋教授看一看,要是看完了他还不肯见我,那我就走。” 工作人员把草稿纸拿过来。 上面乌七八糟的线条还有歪七扭八的字迹让工作人员一脸怀疑地抬起头看了魏时一眼,魏时脸有点红,他的字是写的不太好看,所以他只好脸上发热地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工作人员,也许是他态度很好,长得也实在不像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所以工作人员最后还是拿着那张草稿纸找宋教授去了。 宋教授是市里建筑设计院里最有名的建筑设计师。 同城市里面很多的有名的建筑物都是他设计或者参与设计的,不过他早就已经不再接设计工作了,如今主要做一些研究工作,同时也在一所大学的建筑学院当老师,现在外面的人一般都不太知道宋教授的大名。 工作人员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 她脸上还带着点惊讶,向着魏时点了点头说,“宋教授答应见你了,请跟我来。” 魏时说了一句,“谢谢。” 工作人员带着魏时进了一间办公室,宽大的书架是这间办公室最显眼的地方,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坐在一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面,正在看着一张图纸,他看到人进来了,就抬起了头把眼镜摘了下来,并且挥了挥手让工作人员下去。 宋教授外貌英俊,虽然一脸风霜但是不减丝毫魅力,像是陈年老酒,越酿越醇。 他温和地看着魏时,“小伙子,就是你要找我?” 魏时点了下头,“冒昧打扰了,我在网上查到了环宇大厦是您设计的,所以想过来找您谈一谈。” 宋教授一脸兴味地看着魏时,“小伙子,那你要跟我谈什么?” 魏时沉默了一下,“我在环宇大厦对面的同城医学院附属第三医院上班。” 宋教授惊讶地看着他,“看来你是知道点什么了才到这里来找我的。” 魏时又点了点头,“我知道您用环宇大厦布了个‘天煞弓’的局。” 魏时一直怀疑为什么这个阳气不入、阴气不散的医院到现在还没出事,所以他今天去了附近一栋高楼,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建筑和地形,发现医院跟他前面查看过的差不多,但是医院门口那栋大楼却别有蹊跷,大楼是个弧形的建筑,一条绿化带连接弧形两端,形成了一个弓型,而大楼正中间,又莫名其妙的立了一个长约二十米、形似一座低矮山峰的雕像,就好像是一把弓上的箭一样,而箭头所指的方向,正是魏时所在的医院。 只要懂风水的人仔细一看,就能看出来,这是一个“天煞弓”的局。一般的建筑绝对不会这样建,原因很简单,弓箭是凶器,带着一股煞气,居住在这种建筑里的人,做生意的破财,过日子的破家。但是,这种局,在某些时候却也有镇煞的作用。 显然,环宇大厦之所以建成这样,就是为了镇煞。 由此也可以知道,设计这栋大厦的建筑师,肯定也是个懂行的,他知道对面的医院是个大凶之地,所以他用了这种办法压制医院里的煞气,这也就是为什么本来是大凶之地的医院却没有发生各种惨剧的原因。 古时候,建房子都会请风水先生来相宅,到了现代这个社会,懂风水的人是越来越少,绝大部分建筑也用不上相宅这门术数了,除非是地基打在了坟场或者其他发生过怪事的地方。大部分的建筑设计师就跟古时候的工匠一样并不懂风水,但是也有极少的建筑设计师,身兼两家之长,不但能做设计,也能相宅。 所以魏时才用尽了办法找到了宋教授。 他让工作人员送进去的那张草稿纸就是他画的医院和环宇大厦的结构图,并且在环宇大厦旁边画了一张弓。 宋教授笑了起来,“现在的年轻人不简单啊,你是想知道你上班的医院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吧?” 魏时用急切的眼神看着宋教授,“请宋教授指点!” 宋教授摇了摇头,“不是我不告诉你,是告诉你了也没用。” 262.梦魇 讲老实话,魏时最烦的就是宋教授刚才说的那个话。 听起去苦大仇深,一副为你好的样子,实际上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用,你都没说,怎么知道就没用?要不是有求于人,并且宋教授这人也确实算得上德高望重,魏时真想糊他一脸。 不过,想归想,魏时还是德跟宋教授好言好语地磨着。 不管怎么着,也要让宋教授把知道的事说出来。 魏时左求右拜,好话歹话都说尽了,就差没在地上撒泼打滚,总算是让宋教授松了口,宋教授看着魏时苦笑着摇了摇头,“你个年轻人啊,怎么就不听讲,算了算了,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不要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 魏时郑重地点了点头。 跟宋教授聊了这么久,他也已经搞清楚,起先宋教授之所以不肯把事情告诉他,就是怕他年纪轻轻不晓得天高地厚把自己的小命丢个去,后来宋教授之所以松口答应把自己知道的情况说出来,却是因为魏时无意中透露了自己懂行,并且还不是一般的懂这个事让他放了心。 只有真正懂行的人,才知道什么东西惹不起。 无知者,才真正无畏。 宋教授点了一根烟,抽了一口就放在了烟灰缸上让它自己烧着,他一边回忆一边慢慢地说,“这个事要从我研究生导师说起,当年我在同大建筑系师从郭爱民教授,我现在这一身本事就是学了郭教授一点皮毛,当年,郭教授把其他的课题都丢个一边,也不做建筑设计了,专门在研究一个事情,我是他最看重的学生,所以,也多多少少接触到了一点内情。” 魏时想了一下,“难道就是……” 宋教授点了点头,“就是同城医学院附属第三医院。” 宋教授接着说,“解放前,第三医院所在的地方是个小村子,这个小村子叫南乡村,它在解放前就成了个无人村,根据县志记载,一夜之间,整个南乡村的人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连人带家畜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村子也成了一片废墟。一直到解放后,同城县合并了周围的几个地区成了同城市,随着市区规模的扩大,南乡村不知不觉的,就到了市中心的位置。市区规划不可能把这么大片地继续空在那里,就把地划给了同城医学院。” 魏时没打岔,洗耳恭听。 宋教授叹了口气,“当时老师极力反对,但是他反对的理由却又站不住脚,就说那地方有古怪,建了房子会出事,你说,现在谁还会信这些?”宋教授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所以也没人把他的话当回事,甚至连他的工作都受到了牵连,差点教授的职称都没保住,我老师那个人哪,不管别人怎么说,他做事只讲个问心无愧,所以他一直想在自己的学生里面找一个能传承他真正衣钵的人,后来,他找到了我,不过,也是因为我是真的相信这些东西,也是真的感兴趣。” 魏时慢慢地说,“是不是真的出过事?” 宋教授看着桌子上那根快烧尽了的烟,“是八四年时候的事,当时在第三医院的病人突然间全部发病死了,也是一夜之间,这个事当时闹得影响很大,上面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事情压下来。” 魏时撇了撇嘴,早干嘛去了。 不见棺材不掉泪,人都是这个样子。或者该说是,没死自己屋里人,不心痛。 宋教授接着说,“当年老师早就预测到会发生类似的惨剧,只不过当年他年纪已经大了,说的话也没人听,所以就是干着急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只能把事情交给我,告诉我要是出了事就怎么怎么做,那个‘弓煞局’就是在出了事之后,那些人也怕了,听了我的话建的。” 听到这里,魏时一肚子都是问题。 既然早就知道会出事,也有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为什么不提早预防而是要事后来补救?要知道跟“弓煞局”作用差不多的其他办法也不是没有,就算效果也许没有“弓煞局”好,但是动静却也比小得多,至少用不着这么大兴土木,专门搞个建筑物出来。 宋教授看着魏时,“当时我也有跟你一样的疑问,后来,我才知道,事情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魏时忍不住问道,“那还是什么原因?” 宋教授却没有接着说第三医院的事,而是话锋一转,“当年第三医院出事前,隔壁的B市一家化工厂也出了事,有毒物质泄漏,当时在场的人差点死光了,当时没死的,也因为中毒的关系,几年之后陆陆续续的过世了。” 魏时不知道为什么宋教授突然间说到这个事,不过他知道宋教授绝对不是无的放矢。 宋教授放在桌子上的手神经质一样的抖动了一下,“当年老师发现,第三医院和那家化工厂之间,看上去没有一点联系,但是实际上却可能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系。” 宋教授拿出了一张地图,是省内地图。 很详细的一张省内地图。 他把书桌上的东西挪开,把地图摊在了桌面上,招了招手,让魏时过来,魏时过去一看,那张地图上有几个地方做了红色的标记,其中一个赫然就是第三医院,另一个则是B市的一个地方,还有一个则是H市下属一个县里的一处。三个标记呈品字形。 宋教授用手指点着那三个标记说,“老师在研究怎么解决第三医院问题的时候,顺藤摸瓜的找到了这两处地方,他发现,这三个地方应该是一个邪阵,牵一发动全身,一个地方被破坏了,另两处也会出事,老师想了一辈子也没想出办法该怎么破了这个邪阵,这也是他一辈子的遗憾。” 所以当B市的化工厂出事,同城的第三医院也跟着出事了? 魏时有点不置信。 这是哪个这么大的手笔,一个阵法绵延几十年,横跨一个省! 本来这就让人够震惊的了,没想到宋教授接下来又扔了一个重磅炸弹,“这些年我接着老师的路子继续研究,发现这个阵法可能是传说中的‘五行七煞局’,也就是说,可能有五个或者七个类似B市化工厂和第三医院的地方,更重要的是,我还发现,有人在维护这个邪阵。” “五行七煞局”?听起去有点印象。 魏时皱起眉头想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个“五行七煞局”本来是一种墓局,用来防盗墓或者坑人害人用的,后来有人把“五行七煞局”改动了一点格局,从地下弄到了地上,在法术界里,有把这个局叫做“绝阵”的,为什么说它绝呢?因为“五行七煞局”是用五个或者七个威力极大、各不相干的杀阵组成的一个大阵,因为五行相生相克的道理,两两相关,动一个就等于动五个或七个,除非你一口气同时把五个或者七个阵法破了。 但是“五行七煞局”一是难发现,那五个或者七个杀阵千变万化,或远或近,或隐或现,就好比魏时现在遇到的这个,不是机缘巧合并且还知道这么多阵法墓局道道的,压根就想不到自己面前的是“五行七煞局”;二是要同时破阵,隔得近还好,离得远了,好比现在,遍及一个省,光是组织人手破阵就不是个简单的事。 至于宋教授说的“有人还在维护这个阵法”当然也引起了魏时的高度警惕。 魏时连忙问,“宋教授,你是从哪儿得知有人在维护这个阵法的?” 宋教授指了指地图上B市那个标记,“化工厂出事之后,我去过一趟B市,发现化工厂那里有很重的阴气,聚而不散,并且跟市内的一个地方形成了牵引,化工厂里的阴气慢慢地往那个地方汇聚了过去,我就找了过去,不过学艺不精,比不上我老师,只找到了一个大概的位置,没找到具体的地方,可以确定的是,化工厂的阵法被破坏了之后,有人在附近又布了一个新阵,重新把‘五行七煞局’的缺口给补上了,我在那个附近找了很久也没发现什么,只好回来了,后来,也时不时去一次,都没什么结果。” 说到这里,宋教授脸上也有些灰败。 他一直想完成老师的遗愿。 宋教授看着若有所思的魏时,“我把这个事告诉你,是因为在这方面你比我懂得多,也许,你有办法能完成我老师的遗愿,把这个不知道害了多少人的邪阵给破了,让它不能再害人,我也老了,也不知道还等不等得到这一天。” 魏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如果他轻浮一点,就会跟宋教授拍胸口说“这个事交给我了”,但是他不能这么做,他也不是这样的人,因为他也没把握,所以他只能跟宋教授说“我尽力而为”,宋教授拍了拍他的肩。 在魏时走之前,宋教授把这么多年找到的另外两个疑似“五行七煞局”一部分的地方告诉了他。 这个时候的魏时,他最关心的,当然不会是“五行七煞局”,他想的是如何让魏妈妈的病好起来,他之所以这么关心第三医院里的异状,也只不过是因为魏妈妈现在躺在第三医院的病床上,并且昨晚上还莫名其妙的出了事。 魏时回了医院。 他觉得不能无论如何不能让魏妈妈继续待在第三医院里了,本来身体就出了问题,再待在这么个鬼地方,那问题只会越来越严重,所以他把舅舅从病房里拉出来,说要转院。 他舅舅当然不答应,但是魏时咬着牙说一定要转,不转不行。 最后被他舅舅逼得急了,冲口而出“躺在床上的是我妈,我说了算”,结果被他舅舅一个大耳刮子,嘴角都出了血,差点没把护士引起来,魏时看他舅舅气得脸红脖子粗,一副高血压中风就要发作的样子,不敢再闹了,只好低声下气地继续求着。 他舅舅看着他,半晌之后才说,“要转也不是不行。” 魏时喜出望外。 他舅舅瞪了他一眼,“不过你妈妈现在身体虚弱,现在不要挪动,至少要等到明天病情稳定下来之后再转院。”他舅舅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她是你妈,她还是我亲妹子!”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魏时知道把他舅舅惹毛了,只好苦笑了一下。 他回到了病房,坐在魏妈妈的病床边。 魏妈妈脸色苍白,气息虚弱,躺在那儿一动不动,耳鬓边有几根白发从黑黝黝的头发中冒出来。魏时看得一愣。 现在是白天,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魏时看了一会儿,终于熬不住,头一点一点的,打起了瞌睡。 魏时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轻,他慢慢地站起来,浮起来,飘起来,他看了看左右,一片灰蒙蒙的,什么都没有,什么也看不见,魏时茫然地走在这片灰蒙中,就好像走在一片荒无人烟,景色单调的旷野。 不知道走了多久,既不知道疲倦,也不知道终点。 只是走,一直走。 走着走着,前面的灰蒙就越来越浓。 手缓缓地伸过去,就好像拨开了一层浓稠的灰色的汁液,黏腻的、腥臭的,让人有点恶心,又有点晕,魏时的喉咙发出一种古怪的“咯嘎——咯嘎——”声,就好像一个半损坏的机器人在笑一样,刮擦声让人耳膜生疼。 他继续往前走。 他想停下来,但是脚不听使唤。 前面很危险,不能再继续走了,他心底深处有个声音在冲着他大喊大叫,他的脚停了一下,但是,紧接着,又僵硬地继续往前走,越走就越慢,越走手脚就越僵冷。 好像走的是一条阴间路。 这个时候,魏时的肩膀上突然搭上了一只冰冷的手,他微微偏过头,看着那只手——修长的、骨感的、好像是冰块雕成的手,那只手紧紧地扣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圈住了他的腰,固执的把他留在了原地。 魏时的脚还在往前走,身体继续往前倾。 他挣扎着,却被抓得更紧,扣得更牢。他的身体贴上了背后的一具冰冷的躯体,略微比他瘦弱的身体,就好像铁钳一样把他牢牢地固定在原处,并且把他的身体掰过来,于是,两个人对上了面。 魏时茫然地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 263.发作 这个突然出现的人不让他走,殷红的嘴张张合合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魏时晃了晃脑袋,拼命克制着往那片灰蒙中走的冲动,那里好像有个散发着无穷吸力的黑洞一样。 突然,魏时觉得自己的身体往下一歪,耳朵里听到哐啷一声巨响,身上一时痛得厉害,他满头冷汗地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连人带椅子摔在了地上,屋子里的人都在看着他笑。 隔壁床的大爷要陪床的儿子过去扶把手,“小伙子,哈哈,睡迷糊了吧,我看见你脚一蹬就摔了,没摔着哪吧?” 魏时脸上有点红,不好意思地摆摆手,连声说,“没事,没事,没摔着哪……”他忍着痛又坐回去,屁股一阵一阵的生疼,连带着脑子也跟着抽了起来,他捏着眉心,刚才好像做了个不太好的梦。魏时大致上想起了梦里面发生的事,阴着脸,没想到,大白天的,他就差点被拉了魂。 医院的情况是越来越严重了。 这个地方用的“地脉聚阴阵”,就是利用地底下一条天生的阴脉做阵,聚集周遭的阴气达到自己的目的。这种阵法之下,阳气不入,阴气不出,天长日久,必会生变,就算外有“弓煞局”镇着,也于事无补,顶多是推迟了生变的时间和程度,但是“变”总是会“变”的,就看怎么“变”,什么时候“变”了。 魏时皱着眉头,运气真是太背了。 好死不死的,就刚好遇上了“生变”的时候。 “弓煞局”已经快压不住医院的阴气,阴气往外溢出来了一点,这也是医院里到了晚上就会百鬼夜行的原因,这些在医院徘徊的魂魄全都被那个阴气聚集的地方所吸引,想离都离不开。 现在要解决这个事,只能重新加固“弓煞局”。 魏时直接打了电话给宋教授,把情况跟他说了一下。要做这个事,不是什么小打小闹,而是要动土,把当“弓煞局”箭头用的假山推了,重新给“弓”弄个“箭头”,这一回不能用土石作材料,压不住对面医院的阴气,得用金铁。 宋教授很紧张,一再地跟魏时确认。 魏时也不厌其烦地跟他解释了一遍又一遍。 两个人终于说清楚了,宋教授叹了口气,“幸好那栋楼的所有人我认识,不然的话,事情还真不好做,这回真是要谢谢你,小魏,晚上一起吃个饭,我们再谈谈。” 魏时答应了。 因为晚上要跟宋教授吃饭,所以陪床的事就交给了二叔魏金成。 魏时走之前,在魏妈妈床头放了“安魂符”,又用朱砂在床底下画了一个“固魂阵”,确保不会出现昨晚上发生的事,又一再地跟二叔说让他好好看着,这才放心地出了门。 跟宋教授见面是件让人愉快的事。 宋教授不管是为人处世还是学识见解都让魏时受益匪浅,同时,宋教授也对魏时知道的一些神神道道的事还有他那些常人觉得匪夷所思的经历很感兴趣,一时之间,两个年龄相差几十岁的人相谈甚欢。 魏时把“地脉聚阴阵”跟宋教授仔细地说了一遍。 等到了晚上十点半,魏时觉得时间也不早了,一脸意犹未尽地跟宋教授说“要走了,下次再聊”,宋教授是自己开车来的,就说送他回家,魏时也没推辞,时间也晚了,公交车大多数停开了,打车也不是很方便。 魏时坐在车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宋教授说着话。 突然,车速慢了下来。 宋教授无奈地转过头跟魏时说,“路堵起来了。” 魏时有点惊讶,“这个点了,怎么还会堵车?” 宋教授用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前面出了个车祸。” 等了半个多小时,已经十一点多了,前面的车子还是纹丝不动,看这架势,还不知道要堵到什么时候,一开始,魏时还能耐烦地等着,等到后面,他心浮气躁的,完全是等不下去了,他的手在车窗玻璃上敲着,“笃笃笃”的声音,让人更加心烦气躁。 魏时想了一下,跟宋教授说,“我还是不放心,我先走过去,谢谢你了宋教授。” 宋教授也知道魏时他妈妈在住院,就摆了摆手,示意他直接走。 魏时穿过车与车的间隙,到了路边。 车流像一条条黑色的河流一样,一眼望不到头,魏时埋头往前走,一般来说,像这种堵车的时候都是很热闹的,探出窗户骂人的、下车走路的、无故鸣笛的等等嘈杂的声音混在一起,再加上汽车的嗡嗡声,尾气的臭味,让整条路跟开了锅一样。 然而,此时此刻,也许是因为夜已经深了的关系,这条停了不知道多少车子的路,却很是安静,魏时经过这些车子的时候,眼角往那边一瞄,车子里的人都坐在那里,看着前方。 魏时加快了脚步。 今晚上的古怪让他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他怕出什么事想赶快回医院去,问题是他现在在的地方离医院有点远,就算他用跑的,没有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的,也别想到地方。 所以,等魏时喘着粗气,回到医院的时候,时钟刚刚好停在了十二点上。 魏时没坐电梯。 他没忘记昨晚上在电梯里看到的那些鬼魂,电梯是个密闭空间,容易出事,就算他本事高不会被鬼给害了,电梯可能出故障也不能不考虑,所以他选择了走楼梯。 一路上,就看到那些灰蒙蒙的鬼魂从他身边走过。 魏时目不斜视,全都当看不见。 他总算回到了魏妈妈所在的病房,病房里开着一盏小灯,灯光昏暗,好似照不到人,里面静悄悄的,全没有白天的生气,魏时悄悄地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病房里的情况,魏妈妈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苍白的脸露了出来,二叔魏金成还留在这里,大概是看他没回来不放心的原因,魏时有点感激,正打算轻声喊他一句的时候,僵坐着的二叔突然动了。 他站起来,俯下身,手伸向了魏妈妈。 魏时皱起了眉头,他不知道二叔打算做什么,是帮魏妈妈擦汗还是盖被子?魏时怕打扰到病房里人的休息,所以悄无声息地又往前走了两步,这时,二叔的头越垂越低,他的脸碰上了魏妈妈的脸,手掀开了魏妈妈的被子,摸上了她的衣服。 魏时不可思议地看着二叔的一举一动。 二叔这是什么意思?他难道是想……魏时还是不太敢相信,在他眼里的二叔,一直是把他当半个父亲看待的,就这样一个人,现在却正在对他的母亲动手动脚,魏时受的打击有点大,一时之间给愣住了,不过也就愣了那么几秒钟,因为二叔接下来的动作让他大喊一声,“二叔,你干什么?”边喊边冲过去,一拳头直接击中了二叔的肚子,把他打趴在了地上。 魏妈妈衣服被扯开,魏时慌手慌脚的给她把衣服又掩上。 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把魏妈妈吵醒,魏时一时又是庆幸,又是愤恨,他用杀人一样的眼光盯着倒在地上的二叔,看他快要从地上爬起来,又狠狠地踹了一脚,用力踩在他背上,用阴恻恻的声音说,“二叔,刚才你在做什么?” 魏金成困难地抬起头,跟魏时有二分相似的脸看起来那么让人厌恶,眼神发直,嘴角流出了一点口水,他肩膀耸动地哭了起来,声音古怪而又压抑,却什么都不说又好像把什么都说了。 魏时想起来,他每次回去的时候,魏妈妈那古怪的态度,她总是躲在屋子里不肯出来见人,精神状况也越来越差,尤其是看到二叔魏金成的时候,更是一脸的惶恐,魏时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头,他真蠢,蠢透了,他一直以为这是因为魏妈妈生病了,没想到,没想到是因为其他原因,而且这个原因是这么的,这么的让人难以接受,魏时两眼通红,他恨不得杀了眼前这个男人。 但是,不行,暂时还不行。 这是家丑。 魏时不想在这里把事情闹大了。 魏时握紧了拳头,让自己不停地呼气、吸气,总算让自己的理智回了炉,他把脚慢慢地从魏金成身上挪开,魏金成从地上爬起来,一脸的恐惧、失措还有羞愧,他嘴巴哆嗦着,“阿,阿时啊……” 魏时头也不回,“闭嘴,别逼我现在就动手杀了你。” 魏金成安静了一会儿,突然他茫然地开口说,“阿,阿时,我是鬼迷了心窍,真的,就是鬼迷了我的心窍,我,我没想做出那种事,我该死,我该死,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他跪了下来,爬到了魏时脚边上,抓着他的裤脚哭了起来,魏时被他哭得心烦气躁,你以为老子不想杀你?不过是想留着你这条命换个地方再收! 魏时一脚又把魏金成踢开。 刚才的动静这么大,也没把房间里的病人吵醒,魏金成还在那里念着是“鬼迷了自己的心窍”,魏时沉着脸,也许这个医院的阴气确实影响到了魏金成,因为就算魏金成再没脑子,也不会在这里做这种事,但是阴气也不会把你没做过或者没想过的事引出来。 这个事对魏时冲击太大,他把头抵在床头,时不时地在墙上砸两下,他连看都不敢看魏妈妈,他觉得都是自己的错,他居然亲手把自己的亲妈送到了个禽兽手上,这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魏时越想越拗,越拗就越转不过弯,头在墙上砸的砰砰直响。 就在这时,魏时听到了一个爆裂声。 噼啪噼啪噼噼啪啪的声音,悉悉索索的,不绝于耳,好像有千百个小爆竹同时炸看了一样。 魏时猛地抬起头。 不好,医院里的阴气发作了。 264.出阵 感觉到周围浓郁的阴气滚滚而来,而躺在床上那些病人也突然间有了动静,魏时脸色大变,这么重的阴气可以让活人直接变成死人,死人直接诈尸,本来还在那里埋头做忏悔状的魏金成也突然间安静了下来,身体跟打摆子一样前后摇晃着,晃来晃去,扑通一声一头栽倒在了地上,手脚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魏时看都没看他一眼,抬起一脚,把他沉重的身体踹到了一边。 他紧张地看着躺在床上的魏妈妈,她倒是没跟其他病床上那些动起来的病人一样,还是一脸安详地睡在那里。 魏时松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为了以防万一,他在出门之前贴的符画的阵起了作用,发作的阴气暂时还没有影响到魏妈妈,不过,魏时抬起头,看着从床上爬起来的那些“病人”,它们一个个脸色青灰,眼球都是白的,嘴巴张着,无意识地看着前方。 魏时的眼睛突然一片模糊,就好像突然间得了高度近视一样,什么都看不清楚了,他伸手使劲揉了揉眼睛,又用力眨了眨,眼角流出了一点生理性的泪水,视线总算是又清楚了。 不过,魏时宁愿自己还跟刚才一样,什么都看不清楚。 卧槽,眼前这弥漫在四周的、浓稠的、灰黑色的阴气是怎么回事?简直是无处不在,这些阴气钻入了那些病人的身体里,病人身上的生气被带走,死气沉沉,还有那灰黄色的病气,混杂着灰黑色的阴气,这他妈是在预演世界末日吗? 魏时看着那些已经变成了僵尸的“病人”僵硬地转过身,被魏时一脚踹到墙边的魏金成也慢慢地爬了起来,他额头上流着黑色的血,龇着牙,一摇一摆的,也跟那些“病人”,往魏时走过来。 魏金成也被阴气影响,死了,变成僵尸了。 看着他那张曾经熟悉,现在变得狰狞可怕的脸,魏时心情有点复杂。 不过他很快就收起了这种情绪,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容许他多想了。 他必须尽快带着魏妈妈离开这所已经变成“鬼域”的医院。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必须做一件事。 魏时面无表情的从怀里拿出一张“阴符”,这种符是用来伪装死人用的,一般都是用阴性的东西去画的,比如说李子汁,这东西就很通阴,或者说隔夜水,但是不管是李子汁还是隔夜水,都没有尸体(尤其是因为各种意外而亡的尸体)身上残留的死血或尸液管用,用李子汁或隔夜水做成的“阴符”,在现在这么重的阴气下,只怕坚持不了五秒钟就会失去作用。 所以,魏时一脸感概地看着手上这张“阴符”,当时忍着恶心和腐臭,用死血制作了这么一张“阴符”备用的自己,实在太有先见之明了。魏时把“阴符”贴在左手手心。 接着,魏时又把另外一张用隔夜水画成的“阴符”贴在了魏妈妈的右手手心,魏妈妈本来就病了,又在不久前丢过一次魂,所以她身上的生气本来就很微弱,这个时候用这张效果不太好的“阴符”反倒效果还不错。 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之后,魏时把魏妈妈背在了背上。 本来被魏时身上活人的生气吸引过来的僵尸们,一个个木然地停在了原地,魏时背着魏妈妈,从它们身边一个个走过,在经过魏金成的时候,他的脚步稍微停顿了那么一下,接着,又毫不迟疑地继续往前走了。 走廊安安静静的,看起去跟往前的每个夜晚差不多。 只有魏时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那些病房里躺着的病人已经没有一个活人,那些医生和护士,也全死了,这晚上过去,明天就会成为一个惊动全国的特大惨剧,魏时这个时候还有闲心想着,到时候惨剧的原因到底会被说成什么?毒气泄露?不知名的病毒传染? 突然,魏时停了下来。 他走了这么久,本来早就应该走到头的却又回到了魏妈妈所在的409病房门口,魏时眯起眼,前面的阴气好像个黑洞一样吞噬着走廊,他遇上“鬼打墙”了。 魏时额头上全都是汗水,一滴滴的淌下来,把他的头发衣服全都打湿了,汗水粘着头发,让他的脸有点痒,魏时把背上的魏妈妈往上送了送,背着个人走了这么久,魏时也有点累了。 要走出“鬼打墙”是件很简单的事,只要摸着墙直走就可以了,但是背上还背着个人,还得在周围这么重的阴气重走出去,就有点困难了,魏时觉得喉咙有点痒,他忍不住干咳了一声,在犹豫了那么一下之后,他咬了咬牙,舍小取大,干了。 魏时压低了声音喊,“小鬼,出来!” 没动静。 接着喊,“小鬼,出来!” 还是没动静。 魏时皱着眉,有点不习惯,以前只要喊一声就屁颠屁颠出现的小鬼现在却不应声而出了,“小鬼,在不在,在就快出来!” 然而,不管魏时怎么喊,小鬼还是没有出现。 魏时骂了一声“妈的,就知道靠不住”。 魏时对于召唤出小鬼的想法,绝望了。 周围的病房门被陆陆续续的打开,已经变成僵尸的病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在浓郁的阴气里,看起去影影绰绰的,似人似鬼。魏时被迫夹在这些僵尸中间,僵尸身上散发出来的腐臭气和血腥味,让他忍不住作恶,更让人难受的是,这些僵尸大概是刚刚变成僵尸的关系,走路都走不太稳,歪歪斜斜的,时不时的,手打了魏时一下,脚踩了魏时一下,身体往魏时身上靠了那么一下,僵尸身上滴滴答答流出来的腥臭的黑血还有脓液,魏时简直避无可避,尼玛,魏时一脸血。 这就算了,这些魏时都可以忍。 让魏时不安的是,这些僵尸好像发现了魏妈妈。 它们对魏时以及魏时背上的魏妈妈兴趣越来越大,魏时明显感觉到,“故意”往他这里靠拢的僵尸越来越多了,以至于他现在的行动越来越困难,魏时一手摸着墙,紧张的手心里全都是汗水。 魏时手指尖碰着墙面,一步一步地往前挪。 前后以及左面,全都是青灰的僵尸。 一个僵尸被后面的僵尸推着挤着,撞到了魏时身上,本来就没剩下多少力气的魏时手一松,魏妈妈就滑到了地上,发出扑通一声轻响,周围的僵尸突然起了一阵骚动,它们僵硬的脖子扭动着,白色的眼球全都看向了魏妈妈。 魏时脸色惨白的看到魏妈妈右手手心的“阴符”剥落,掉在了地上。黄色的符纸,跟渗了水的墙纸一样,出现了斑块,变成了灰黑色,已经失去了作用。 魏时手抖了一下,把自己左手手心的“阴符”扯下来,一把贴在了魏妈妈的右手手心,古语有云“男左女右”,这在茅山术里,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往魏妈妈靠过来的僵尸们动作又是一停,然后僵硬的脖子一扭,齐刷刷地往魏时看过来,看起来比刚才要激动得多。 也是,魏时身上的生气显然要比病弱的魏妈妈多得多。 魏时叹了一口气,这个“地脉聚阴阵”凶得很,只要一发作,就会把阵法里面所有的活物,也就是说不管是人还是动物,就算是一只蟑螂身上的生气吞噬一空,只剩下阴气,也就是死气。而现在这个“地脉聚阴阵”因为长久的压制,一发作起来,更是厉害。 魏时阴着脸,不就是一条命吗,豁出去,拼了。 他用最快的速度往自己身上又贴了一张效果不太好的“阴符”,拖一点时间,然后从身上的包里拿出来十几块鸡骨头,分别用黄符纸包起来,再咬破手指,每一个黄纸包滴了一滴血上去,这是一个简易版的“借阳阵”,这个阵法的作用就是把施术者的生气分到了那十几个黄纸包上,一来是分散周围这些僵尸的注意力,以便能让魏时浑水摸鱼,二来这样做会让自己损失大量的生气,平时的话,绝对是有益无害,但是目前这种状况,肯定是弊大于利。 要是命都没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就在魏时打算把准备好的黄纸包四散开来扔出去之前,他还是不死心的叫了一遍“小鬼,小鬼,你再不出来也许就再也见不到我了,卧槽,你到底出不出来”,周围的僵尸们又起了一阵骚动,魏时的眉毛已经快打结了,今晚上的糟心事已经够多了,不会还会出什么意外吧?魏时一脸纠结地看着引起僵尸异动的方向。 挤满了一整个走廊的僵尸,让出了一条路。 走廊那头,走过来了一个人。 魏时的眼睛看不透浓郁的阴气,只觉得那个人,那个身影,看起去有点熟悉,慢慢地走近了,魏时的眼睛越睁越大,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走到近跟前的人,这不是在做梦吧?他居然在这里,在这个僵尸堆里,在这个“地脉聚阴阵”中,看到了魏昕! 活的魏昕,活生生的魏昕!就站在他面前! 魏时眼睛都直了,嘴巴一张一合的,说不出话来。 虽然这么多年没见了,但是魏时还是一眼就把魏昕给认了出来,他现在的样子跟当年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脸色还是有点苍白,不过却略带着点血色,殷红的嘴巴抿着,看上去有点不太高兴,下巴还是那样尖,身体还是那样瘦削,个子——魏时看了一下,个子好像长了一点,跟自己差不多高了,身上的气势阴沉而又凛冽,没有以前的虚无感。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魏昕都像个活人。 尤其是他伸向自己的手,魏时瞪着魏昕的手,修长的、骨感的手,冰冷而有力的把他从地上抓起来。 离得近了,魏时闻到了从魏昕身上散发出的一股轻淡的味道。 在周围浓浓的恶臭中,这股味道却萦绕不去。有点像水,清冽里又带着点腥气。 这小子,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也不知道尊敬兄长。 265.控尸 没想到,没把小鬼叫出来,却让魏昕出现了。 按理来说,这么大个馅饼砸在头上,不说让魏时头晕眼花,至少也会欣喜若狂,你想啊,心心念念找了这么多年的人,就这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还不得让人高兴坏了! 但是,魏时在高兴之余,却总有点不太舒服的感觉。 看着魏昕那张平静中带着一点诡谲的脸,魏时觉得心里有点毛毛的,好像很忌惮他似的,有一种恨不得离他远点再远点的冲动。因为这样复杂的心情,所以魏时脸上的表情就有点扭曲。 他想来想去,只能把原因推到了魏昕身上,魏昕出现的时机太离奇了,时间不对、地点不对,连方式也不对,甚至魏时看着魏昕那张肖似活人的脸,也觉得不对,好像魏昕在他心里,就应该是个死人一样。魏时觉得自己的脑子是越转越糊涂了,连这种念头都冒出来了,他摇了摇头,把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全丢开。 最终,还是终于找到弟弟的喜悦占了上风。 魏时抓着魏昕的手,他的手有点冷,不过皮肉却是柔软的,一脸喜意地上下左右打量着魏昕,这都多少年了,魏时的眼睛有点湿意,十二岁在镇医院失踪,自己整整找了他七年。 魏时死死地盯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弟弟,迫切地想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当年到底是怎么失踪的,一脑门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却不知道先问哪个好,最后挤出来几个字,“你,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吧?” 面对魏时的惊喜交加,魏昕就显得淡定多了。 他看了一眼手足无措的哥哥,把滑倒在地的魏妈妈抱起来,轻轻松松地就背在了背上,还能空出一只手牵着还处于魂不守舍状态的魏时往楼梯口走。 魏时到底也不是个普通人,在经过了一开始的失神之后,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现在可不是说话的时候,周围的僵尸还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有什么话出去再说。 魏时正打算把手上那些已经准备好的黄纸包扔出去,手腕子却被魏昕抓住了,魏昕冲着他摇了摇头,魏时有点意外地看着他,嘴里问道,“不用?”魏昕又点了点头,魏时有点犹豫,他不太相信魏昕有办法解决目前的危局,毕竟就算是自己,也觉得非常棘手,不付出惨重的代价就没办法带着魏妈妈还有魏昕从医院里脱身,但是,要是不听魏昕的,会不会让魏昕觉得自己不相信他,看轻他了……魏时纠结了,不过他很快就打定了主意。 先照着魏昕的话做,要是情况不对,自己就立刻出手。 魏时走在魏昕身边,时不时转过头去看一眼魏昕,好像生怕这个突然间出现的人,又莫名失踪了一样。魏昕沉默地往前走。被意外的惊喜砸晕了头的魏时没有注意到,从头到尾,魏昕都没有开口说过话。 让魏时吃惊的是,周围的那些不停游走的僵尸,似乎根本就没有发现他们一行人一样,任凭他们在走廊中穿行而过,好几次,因为靠的太近,魏时觉得那些僵尸都起了骚动,但是,很快又平静了下来。 魏时满心的疑问。 他看着魏昕的侧脸,轮廓线条还是那么精致,褪去了少年时的稚气,已经有了点成年男子的硬朗,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笔直地往前走着,不管前面是不是有挡路的僵尸,每当魏时以为魏昕再这么走下去肯定会撞上前面某具僵尸的时候,那具僵尸就会突然间往旁边一退,或者一倒。 一次还可以说是意外,二次、三次……魏时也看出了些名堂。 魏昕不但不怕这些僵尸,他甚至能够操纵这些僵尸的行动。 魏时一脸深沉地想……会控尸啊……而且水平还不低…… 看着一脸平静的魏昕,魏时有点难受,说实在的,他一点儿也不想让自己弟弟也走上和自己一样的路,这条路是注定了不平坦的,也注定了不能过平平常常的日子,不要以为会这些别人不会的东西就可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那都是扯蛋,这一行里各种各样的忌讳就困住了绝大多数法术界的人,只能用点边角的手段谋生,还不说那些老天爷给的坎子,这些年,魏时也多少认识了一些法术界的人,穷困潦倒、鳏寡孤独的人不在少数,就算是有发财的,也必定在另一方面有所缺失。 真正说得上活得自在的,还没见过。 所以当魏时发现魏昕这一手控尸术之后,心情当然非常低落。 散发着王霸气场的魏昕,带着魏时还有魏妈妈顺顺溜溜地出了医院,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让魏时结结实实地松了口气。魏时走出医院的大门,回过头来,看着被浓郁的阴气重重包裹住的医院,阴气遮天蔽日,而且还有往外围缓缓散溢的趋势。 魏时赶紧拿出手机。 在医院的时候,没有任何反应,只有杂音的手机,这一回却顺利的拨通了电话,魏时把医院的情况跟宋教授说了一遍,宋教授在那头半天没说话,魏时知道他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事实,一医院的人都出事了,死了这么多人,是个人都会震惊和难过。 魏时默默地把电话挂了,转过头看着魏昕。 魏昕还在望着医院出神,以前的魏昕虽然也是沉默内向,但是魏时多少也还是能猜到点他心里面的想法,而现在的魏昕,长久的分离、他身上笼罩的神秘感,还有那张面无表情好像得了面部神经麻痹,俗称面瘫的脸,已经让魏时完全猜不到他的想法了。 这样陌生的,散发着疏离感的魏昕,魏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僵持了一会儿,魏时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阿昕,这些年,你人到底在哪里?在医院里,你是被谁拐走了?” 魏时一直坚信,魏昕是被社会上那么万恶的拐卖集体拐走的。 魏昕眼睛动了动,总算是往魏时看过来。 他的眼睛极黑,就好像无星无月的夜晚下的一池湖水,黑黝、冷寂、深不可测。 在他的目光下,魏时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有点不敢直视。 魏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接着就好像溅了水上去的滚油,心里冒出了一股无名之火,这小子从一出现就闷不吭声的,问他话也不开口,是闹哪样?魏时盯着魏昕的眼睛,“说话,我问你话呢!” 魏昕却好像什么话都没听到一样,只是深深地看了魏时一眼,背起了魏妈妈就沿着马路的人行道往前走去,魏时气急败坏地拦在了他面前,“你这是打算把老妈带到哪去?” 魏昕伸出手,在魏时的手背上写了两个字:回家。 魏时一愣,“你是要带起老妈回家?现在?你是不是应该先回答一下我刚才问的问题?”魏时这个时候才想起,都是自己在说话,魏昕一直没开过头,他有点困难地咽了咽口水,“阿昕,你怎么不说话?难道……” 难道他不能说话了? 魏昕没回答他,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魏时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他刚才才在电话里答应留下来帮宋教授修补那个“弓煞局”,就这样跟着魏昕一走了之撒手不管,不是魏时的做人原则,但是,要是不跟着魏昕,不把事情弄个清楚,魏时知道,接下来的每分每秒自己都会坐立不安。 最后,魏时一咬牙,妈的,原则这种东西就是用来打破的。 还是老弟要紧。 这要是不看紧点,转头,又丢了,他可没地方哭去。 要是宋教授这边有什么事情需要商量,完全可以打电话。 这么一想,魏时就抛下了那些有的没的的念头,加紧赶了几步,走到了魏昕身边,魏昕走得飞快,压根就看不出他背上还背了个人,魏时偶尔还得小跑两步才能跟上他的速度。 这么走了几分钟,魏时觉得自己有必要把魏昕劝下来。 他一把抓住魏昕的手臂,拖着他不让他动,“停,停,阿昕,这样走下去不是办法,难道你还真想就这样走回去?那要走到什么时候去?我们叫个车坐车回去不快些?” 魏昕挣了两下,魏时赶紧加把劲,牢牢地抓住魏昕,开玩笑,要是不把他拦下来,魏时觉得自己两条腿非得走断去,他一脸怪异地看着魏昕,他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都不会转个圈。 魏时一边扯着魏昕,一边在路边拦车。 此时此刻,是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刻,城市的霓虹街灯,却把这个黑暗打破,白天车流密集的路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车子开过去,就算是喧闹的城市,也有安静的时刻。这个时候打车是很困难的,魏时好不容易拦下了一辆车,司机一听是要出市,就怎么也不肯答应,哧溜一声,把车子开走了。 无奈之下,魏时只好继续拦车。 好不容易在魏时的好说歹说外加五百块车钱的说服下,一个司机答应把魏时三个人送回B市下面的南广县,司机只肯把人送到县里面,下面的乡镇就让魏时他们自己转车过去。 魏时同意了。 他打开后车门,让魏昕抱着魏妈妈坐上去,自己却坐到了前座,司机一看魏妈妈闭着眼睛的样子,脸上又犹豫了起来,不肯发车,魏时知道司机在想什么,就给他宽心,“师傅,后面是我弟弟还有我妈,我妈病了,这是打了针睡着了。”司机看了后视镜一眼,“不会出事吧?看起去情况不太好。” 魏时平静地说,“没事,就是发个烧。” 人都已经上车了,总不能还把人赶下去。 司机犹犹豫豫地发动了车子。 266.回庄 魏时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司机说着话,尽量让司机别把注意力放在后座上那两个人身上,他怕司机半路跑了,不过,他嘴里说着话,但是眼睛却时不时地往后视镜里看。 魏昕一脸阴沉、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看起来那叫一个乖。 魏妈妈还是昏迷不醒,但是身体状况也没有变得更差。 魏时抹了把脸,后面坐的这两个人就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如果说魏时也有什么执念的话,那就是自从魏爸爸过世之后,希望自己的亲人能够平安的活到终老那天,不用大富大贵,不用有权有势,可惜,就这么个普通的愿望,现实却总是跟他对着干,好似他的执念越强,失望就越大似的。 半夜了,路上也没什么车,司机把车速提了上去。 车子开得很快,车外那些一掠而过的黑影在车窗上划过去,张牙舞爪的,像要打破玻璃挤入车内似的,魏时看到车子前面不远处的路上,有个男人在那儿趴着,男人看着开过来的车子,抬起头,魏时被他的脸吓了一跳,脑壳开花,满脸是血,眼球掉出了眼眶,身体只剩下了上半身那一截,肠子拖在地上,连着一米五开外的下半身,他伸出手想抓住过往的车辆。 司机没有看到这个男人,车子从那根肠子上一碾而过。 魏时清清楚楚听到了“噗呲”一声轻响。 车子里刚打开的广播发出了轻轻的电流声,司机“咦”了一声,往车载DVD看了一眼,骂了一句“又出问题了”,他伸出手去用力拍了拍那台机器,一拍之后,广播就正常了,司机习以为常地继续跟着广播哼起了歌,回过头还问魏时,“哎,小兄弟,你觉不觉得今晚上比平时要凉快点?” 是要凉快点,鬼都跟上车了,能不凉快吗?魏时眼睛有点抽,看着一双还在往下滴着黑血的手抠着车底盘往车里面钻,半个被开了瓢露出灰白色脑浆的头已经探到了车内…… 魏时一边随口回答着司机的话,一边偷偷从口袋里摸出张黄符纸,然后半弯着腰站起来,嘴里嘀咕着“没烟了,跟我弟拿包烟”,说着手就伸出去,要把黄符纸往那个男鬼脑门上贴去。 这一晚上一出接一出的,就没有个消停的时候。 就在这时,半闭着眼的魏昕睁开了眼,他脚轻轻一抬,踩在了男鬼的头上,然后,轻轻那么一碾,男鬼的头“噗嗤”一声化成了一滩腥臭的黑水。 …… 魏时无言地看了看面不改色把脚收了回去的魏昕,又看了看手上的黄符纸,镇定地把黄符纸塞进了口袋里,然后装模作样在后面翻找了两下,还问了魏昕一句“你把烟放哪了?”当然,魏昕还是不出所料的没有回答他,魏时悻悻地又坐了回去。 司机笑了起来。 魏时扯了扯嘴角,跟着笑了一下,那个笑容看起去还挺内秀的。 几个小时的车程一下子就过去,司机拿着五百块车钱走上了回头路,而魏时三个则站在南广县城的汽车站,等着开往广济镇的早班车发车。汽车站年久失修,破烂陈旧,一道铁门,往里可以看到两三辆公交车停在一个小广场上,而大门口则有两棵无精打采,叶片发黄,一副营养不良的大树。 魏时就靠着其中一棵树,而魏昕则站在另外一棵树下。 此时,魏时也已经不再老是想着跟魏昕说话了,魏昕一直不开口,这让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不会是出了什么事不能说话了吧,这么一想,本来还有点生气的心情立刻又担心了起来。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宋教授打来的电话。 这个时候了,医院里发生的事应该已经被人发现了,魏时边接电话边想着,一听宋教授说起,事情果然是他想的那样,武警已经把整个医院包围起来封锁了,宋教授声音里带着疲惫和悲痛,魏时宽慰了他两句,并且把自己有事必须先离开的情况跟他说了一下,宋教授表示了理解,同时也要魏时尽量快点回来。 魏时满口答应。 宋教授交游广阔,这个年代里,不信邪的人很多,信邪的也不是没有,要不然为什么每年新年里佛教圣地之一的南岳山大庙头一炷香能炒到那种天价?所以他联系了一些人,把事情跟他们说了,很快的,就得到了开工的同意。 魏时觉得没什么问题,指点了一下注意的事项。 无外乎是开工的时辰,开工时动手的人的生辰八字,随着情况的变化箭头所指的方向要做的调整,箭的用料,以及其他一些忌讳,林林总总,巨细非遗,说了十几条。 说起来这个事并不难,但是也得小心着来。 毕竟对面就是一座满溢着阴气的医院,一个不小心犯了什么忌讳,谁知道会出什么事,不过,魏时对宋教授还是很有信心的,他又不是那种不知道轻重的小年轻,当然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 魏时打电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魏昕。 他注意到,站在那里的魏昕,从他打电话开始,一直到结束,半个多小时的时间里,没有动过一下,就好似个木头桩子一样忤在那里,同时,背上还一直背着魏妈妈,昏迷中的魏妈妈还偶尔会轻轻动一下,但是魏昕没有,一点也没有动。 不正常,很不正常。 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在背负重物的情况下,坚持这么久不动? 魏时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了。 两个人在默然无语中等来了早班车,除了他们三个人,车上包括司机在内只有三个乘客,车厢里空荡荡的,从县城到他们那个镇要四十分钟的车程,魏时他们三个人坐在最后排,在车子规律的晃动下,一个晚上没睡,疲累到了极点的魏时打起了瞌睡,身体一歪,就靠在了旁边坐着的魏昕肩上。 魏昕僵硬地侧了侧头,看着魏时的头发。 他想伸出手去,摸一摸,手指曲张了几下,却僵硬得不能动,他只好用慢镜头拉长一样的动作,缓缓地低下头,像个生锈的钟摆一样,脸碰到了魏时的头发。即使他现在并不能感觉到什么,也不能闻到什么,魏昕还是觉得,自己似乎闻到了阳世的味道,阳光的、活力的、新鲜的。 ……让人沉醉的、甜的。 魏昕忍不住再把头低下了那么一点。 多久了。 太久了,久得他以为自己快熬不过去,等不下去。 他终于再一次的靠近了自己的哥哥,他在心里念着哥哥这两个字,一遍又一遍,在经历了好像看不到尽头的苦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让人无所归依的虚无之后,他再一次重回了这个世间。 魏昕的心情很好。 说得上高兴,所以他僵硬的嘴角也出现了那么一点往上勾起的弧度。 魏时睡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头上有个什么东西抵着,他伸出手去抓,抓了个空,这么一动,人就醒了过来,打了个哈欠,抬起头一看,车子已经快到地方了。 车子停下来,魏时三个人下了车。 本来魏时以为还要再找个车才能回魏庄,没想到一下车就看到了轻易不出魏庄的魏七爷带着一个魏庄人站在路边上,身旁还停着一辆面包车,看到下车的魏时三个,魏七爷用破风箱一样的嗓子喊,“魏时,阿时,这边,这边。” 魏时一愣,这架势怎么看起来是专门在这里接他的? 魏时疑惑地走过去,“七爷爷,大早上的,你们怎么在这里?”魏七爷在早起还有点凉意的晨风中咳嗽了两声,“出来办点事,刚好碰上了,一起回去吧。” 魏时要是信了他的话,才怪。 不过,魏七爷长年累月建立起来的威信还是起了作用,即使魏时满肚子疑问还是坐上了车,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刚才他下车的时候,魏七爷看的不是他,而是他身边的魏昕。 难道魏七爷是专门来接魏昕回去的? 魏七爷又是从哪里知道魏昕已经回来了的?如果魏七爷早就知道魏昕的下落,为什么一直没告诉他?为什么魏昕要把魏妈妈接回魏庄?魏七爷跟这个事有没有关系?甚至,魏妈妈的病是不是也有什么古怪在里面? 说来说去,因为“身在此山中”的原因,魏时一直都没想起来,要说起古怪,最古怪的难道不就是自己生长的魏庄吗?那些古怪的习俗,那些稀奇的禁忌,那些古老的祭祀,甚至是族长这个早就应该丢到历史的回收站却在魏庄依旧存在的制度,说起来,都很古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时越想越多,越想越深。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车子已经开回了魏庄。 到了魏庄,一行人下了车,魏昕背起魏妈妈走在前面,魏时正打算跟上去的时候,被魏七爷叫住了,“魏时啊,你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魏时冲着魏昕的后背喊了一句,“回家等我回来,我跟魏七爷说完话就回。”魏昕的脚步停了一下又接着往前走。 魏七爷抽了根烟,“阿时啊,你把人送回来就接着回去工作吧。你妈有我们照顾着,没事的。” 这是要让自己离开怕自己碍什么事的节奏? 267.遇袭 魏时随口敷衍着魏七爷,跟他说把魏妈妈安顿好,看下魏昕就回去上班,魏七爷满意地点了点头,就好像个真在关心小辈们上不上进、努不努力的老辈子似的,长满褶子的脸那叫一个慈祥。 魏时踏着青石板路回到了家。 家门是虚掩着的,魏时推开门走了进去。 薄雾消散的早上,空气很清新,深深吸一口都能让人精神振作三分,周围安静得很,能听到鸟雀扑棱着翅膀在枝叶间发出的声响,在这个清晨,鸟儿们啁啾婉转的鸣叫,似乎也格外的动听。 魏时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哪个早上不都是一样,只不过是人的心情不同。 他走进了屋,先去了魏妈妈的房间。 魏妈妈已经被魏昕放在了床上,明亮的晨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留下的一点缝隙,让屋子里的阴暗也散去了一些。魏昕站在窗边,出神地看着外面,也不知道在看个什么。 外面就是堵墙,有什么好看的,魏时心里嘀咕着。 魏时走到了魏昕身后,拍了拍的肩头,“阿昕。” 魏昕缓缓地转过身,他的动作很慢,就像个年老体弱,头脑也有点不太清楚的老人那样,慢慢吞吞的,动作呆板而僵硬,他用黑如子夜一样,没有丝毫变化的眼睛,看着魏时,那个样子似乎在问“喊我做什么?” 魏时问他,“你是不是……”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不能开口说话了?” 魏昕僵硬地点了点头。 实际上他并不是不能说话了,而是他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完全,还差了那么一点,不过,这个,就没有必要告诉给自己的哥哥了,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闹翻天的。 有些事,已经开了头,就没有回头路可走。 再说,他也不想走什么回头路。 这是宿命。 魏时眼神里带着点悲伤,也不知道魏昕在外面到底遭遇了什么事,弄得连话都不会说了,“你等我一下,我去拿个东西。”魏时匆忙地丢下一句话,急步走出了屋子。 他到自己屋子里找出了纸笔,又回到了魏妈妈的房间。 既然不能用语言交流,那就用文字好了,魏时失踪的时候也上初中了,就算后面几年没机会念书了,日常用的字词还是会写的。魏时把纸笔塞到了魏昕手上,一字一句地跟他说,“我问你写。”他一定要把事情问清楚,然后把罪魁祸事找出来,让他付出代价。 第一个问题,魏时问,“是谁把你从医院带走的?” 魏昕手里的笔是魏时硬塞进去的,他虚虚地拿着,手慢慢地握成拳头,这个姿势……他甚至连笔都不会拿了,他用着小孩子学字时候用的抓笔的姿势,在纸上戳了那么几下,薄薄的纸张被笔尖戳了几个洞,魏昕的手一动,刺啦一声,纸被划破了一道口子。 那道裂开的口子就好像一个小丑的笑容一样,让人刺目。 魏时看着魏昕笨拙的,不听使唤的动作。 再一次的沉默了。 魏时看着继续试图在残破的纸张上写字的魏昕,忍不住抓住他冰冷的手,把笔拿开,纸丢掉,“我们不写了,以后再写,只要人回来了就好,这些事我们都可以推到后面,我们可以慢慢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管魏昕现在的状况到底是生了病还是其他原因导致的,魏时都下了决心,一定会让魏昕恢复正常,他才十九岁,正是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候,不应该背负这样沉重的命运。 魏时把魏昕拉到了魏妈妈床边。 魏妈妈虚弱而苍白的躺在那里,魏时不知道魏昕为什么一定要把魏妈妈带回来,魏妈妈现在这个样子显然应该待的地方是医院,他叹了口气,“还是把妈妈送到医院去吧,这样子怎么行。” 魏昕的手动了动,手指头擦过了魏时的手心。 手心有点痒。 魏时转过头看着魏昕,“你的意思是不送?” 手心又传来了一点轻轻的痒。 魏时有点困恼,“好吧,等一天,要是妈妈还不醒就一定要送医院。”最后,魏时还是在魏昕的坚持下让步了,不管怎么说,魏时还是相信魏昕绝对不会害了魏妈妈,他这样坚持把魏妈妈留在魏庄是有原因的。 但是,魏时并没有等到第二天。 因为就在他跟魏昕进行着艰难地交流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手机上显示的是个陌生号码,魏时接了,听到第一句话,就知道麻烦又找上门了。他作为第三医院昨天晚上唯一一个幸存者,被警察通过医院附近的摄像头给找到了,警察要他立刻回同城协助调查。 这种单位打过来的电话,当然是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 魏七爷的目的,算是变相的达成了。 魏时当天上午不得不回了同城市,让他觉得奇怪又庆幸的是,在电话里面,警察并没有提到魏昕还有魏妈妈,只说到了他,魏时当然不会节外生枝提到魏昕和魏妈妈,但是既然摄像头拍到了他,那就没道理没拍到魏昕和魏妈妈,除非…… 魏时脸阴了下来。 除非……魏昕和魏妈妈压根就不算活人了。 魏时甩了甩头,好像要把脑子里的这个念头狠狠地甩出去一样,这怎么可能,自己现在好歹也算得上半个术士了,难道连是人是鬼都分不清?肯定是其他什么原因,只是他没有想到,或者警察觉得找自己就够了,毕竟自己不但是幸存者也是第三医院的实习医生。 魏时千叮咛万嘱咐,十万个不放心魏昕和魏妈妈,但是又不得不走,离开的时候三步一回头,看起去跟生离死别差不多了,一直到拐个弯已经看不到魏昕了,才拖着脚步,上了魏庄里的人开往镇上的一辆顺风车。 他打定主意,等警察一问完话,就立刻回来! 反正第三医院都那个样子了,工作也肯定没指望了。 等到了广济镇上还要转车去县里面才有往同城市的班车,这一折腾,就到了下午,中途他还接了一个催促的电话,但是开往同城市的班车只有下午三点才有一趟,所以就算他想快也快不了。 魏时坐车候车室里枯等。 此时正好是中午,外面饭菜飘香,但是魏时一点胃口都没有,他的肚子已经被焦虑和愤怒给填满了,余不下一点地方。候车室里的人并不多,小站点也没那么多讲究,工作人员也吃饭去了,五排塑料椅子,稀稀落落地就坐了三四个人,魏时也没去注意周围是些什么人,他自顾自地发着呆,想着心里的事。 这时,候车室里又进来了三个男人。 如果是平时的话,魏时肯定会注意到这三个男人,他们一脸凶悍,神情鬼祟,手放在口袋里,而且一个两个的,有意无意地往他身边坐过来,候车室里有两个也许是经常在外面走所以知道事情不对头的中年男人,立刻收拾放在脚边的行礼,出了候车室。 等魏时发现不对头的时候,那三个男人已经把他围了起来。 魏时神经紧绷,虽然看起来还在发呆的样子,但是人已经处于了一触即发的戒备状态,这三个男人怎么看怎么来意不善的样子,他最近也没得罪什么人,尤其是黑路子上的,怎么有人来找他的麻烦,他就是个刚从校门里走出来的社会新鲜人。 他手里拿着个横跨的皮包,脑子快速的转着,不能等这三个人先动手,虽然这三个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但肯定还是多少会有些被动,所以他必须得抢先,这么一想之下,魏时猛地一站起来,把手上的皮包狠狠往旁边一个男人脸上砸去,那个男人猝不及防之下被砸个正着,叫了一声,“动手。” 皮包里放的那瓶水起了作用,那个男人被阻了一阻。 魏时抓住这个机会,往候车室的出口跑去,那三个男人从口袋里拿出了藏着的匕首,候车室里剩下的那个女人看着这个混乱吓得直发抖,魏时一脚把眼前挡路的男人踹开。 这三个男人大概也没想到魏时的动作会这样快,这样敏捷。 魏时不得不在心里感谢着徐老三对他的魔鬼训练,让他的身手比起以前有了很大的提高,至少跟这三个男人周旋起来不至于立刻落败,他抢了先机,终于在那三个男人刀子刺在身上之前,跑出了候车室。 外面就是人来人往的街道,吃饭的店子到处都是。 魏时一跑出去,那三个男人立刻知道想截住魏时是没戏了,所以骂骂咧咧地把手上的匕首又塞进了裤口袋里,空着两只手,凶狠地瞪了旁边的人两眼,吓得那几个正吃粉的客人低着头,连看都不敢往他们那边看。 逃出了老远,魏时走进了一家人看起来最多的饭店,叫了两个菜,坐了下来。 心脏还在扑通扑通的跳着。 说起来,魏时虽然遇到过那么多稀奇古怪、阴森可怕的事,但是还真没有遇到过这种红刀子进白刀子出的情况,所以这一回想起来,觉得跟活人搏命,也不见得就真的比跟鬼怪做对要轻松到哪里去,也许是他见惯了黑暗中的那些事,人跟鬼的泾渭分明,在他眼里,是越来越模糊了。 魏时一直等到车子快开的时候,才用最快的速度上了车。 免得被这些来路不明的堵个正着。 268.接二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路上,魏时心里并没有觉得轻松了。 他的手指在腿上轻轻弹动着,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拿出手机打了宋教授的电话,电话那头响起了甜美的“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的女声,他皱着眉头,挂了电话,隔了一会儿再拨过去,还是无人接听。 魏时知道,肯定是出事了。 现在这个时候,宋教授不会把手机放一边,肯定是随身带起走,他要联系修补“弓煞局”的相关人员,要跟魏时随时保持联络以便出了什么状况或有什么不能决定的事也有个商量的人。 魏时心里急得跟猫爪子在那里挠一样。 等好不容易终于是到了同城,他一下车就打算先去找宋教授,但是等在车外边的,却是四个全副武装的警察,他们一看到魏时就走了过来,“魏时同志,请跟我们走一趟,协助调查。” 同车的人全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魏时。 魏时镇定了一下焦躁的情绪,对打头的那个警察说,“我回来就是为了协助调查的,不过,现在能不能先让我找个人,我有急事必须先见到他。” 警察也不是不通人情,魏时态度又很合作,所以当即说,“如果时间不用太久的话。” 魏时也不知道会用多久,他拿出手机继续打电话。 电话那头还是无人接听。 魏时心里越来越急,坐上了警车之后,他也不客气地让警察先把车开到第三医院对面的环宇大厦,警察一听他要去的是这个地方,顿时都用一种怀疑的目光打量着魏时,魏时被他们严厉的眼神看得神经都紧绷了起来,说话都有点结巴了,“你,你们看我干什么?” 打头的警察问他,“环宇大厦那里也出事了。” 魏时并没有显出特别意外和震惊的样子,本来激动的情绪反而意外的平静了下来,他问,“出了什么事?宋建国教授有没有出事?” 打头的警察惊讶地看着他,“你认识宋教授?那边工地用的雷管发生了爆炸,造成了四死一重伤的事故” 魏时低声说,“我刚才说要找的人就是宋教授。” 打头的警察示意车子转个向,“宋教授现在在医院,你要找宋教授的话,那就先去医院。”这个时候,他们倒是不提“协助调查”这个事了,魏时猜测,警察也不是完全不知道第三医院的内情,也大概知道宋教授找了那些工人是打算做些什么,现在看到魏时跟宋教授关系匪浅并且一副知之甚深的样子,肯定是要沿着这条线继续调查下去的。 今天的同城,失去了往日的喧嚣,弥漫着一股悲痛和哀伤的气氛。 打头的警察拿出根烟,“死了一医院的人,建国以来还没出过这种大案子。” 魏时沉默地看着窗外。 中心医院很快就到了,四个警察紧跟在魏时身后,进了医院,看来他们也把宋教授监控起来了,连问都没问,直接把魏时带到了宋教授的病房。宋教授还处于昏迷不醒中,一头白发,满脸病容,看起去一晚上老了十岁不止,完全是个花甲老人的模样了。 医生给宋教授打了一阵,等了一会儿,宋教授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他昏花的眼睛呆滞地看着四周,眼球缓缓转动,神智似乎还不太清醒的样子,魏时走到了他身边,轻轻拉着他冰冷的手,“宋教授,是我,魏时,我来了。” 宋教授听到了魏时的声音,手抖动了一下,眼角渗出了一滴浑浊的泪水,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魏时把耳朵凑过去想听清楚他到底说些什么。 宋教授断断续续地说,“魏,魏时,我,对,对不起,你,我,失,失败了,工,工地,出,出事了,人,人,都,都死了……” 话还没说完,宋教授被药物催发的一点力气就耗光了。 魏时握着他的手,“宋教授,你好好养病,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 宋教授嘴巴张合,没发出声音,魏时从口型认出来,那是“小心”这两个字,魏时冲着宋教授重重地点了点头,宋教授眼睛慢慢闭上,医生过来,看了一下,“病人晕过去了,你们走吧,别再打扰病人了。”医生对于刚才警察强行要求他把病人叫醒的事不是太高兴。 宋教授的病房门口也守着两个警察。 魏时被警察带到了警察局,两个警察坐在桌子对面,一个问话,一个记录,那个记录的警察长相白净,眉目清秀,魏时看了他一眼,反倒没怎么注意问他话的那个中年警察,即使这个中年警察高大威猛,虎目鹰鼻,很有威慑力,要是心里有鬼的人见了他,只怕会当场腿软。 中年警察开门见山,要他把当天晚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一遍。 魏时没说话,他在考虑该怎么说,最后,他狠了狠心,先冲着中年警察笑了一下,笑完了之后却转过脸,对着记录的警察说,“你跟我是一路人吧?没想到,还有人进了单位工作的。” 记录的警察把手上的笔放下,有点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看出来的?” 魏时指了指自己耳朵,“听出来的,你说话跟一般人不一样。” 这个警察说话的时候,声音有点飘,也许他自己都没注意,但是只有修炼过正宗茅山道术的人,声音才会这样,不像普通人的声音总是带着一股浊气,就算是声音再清脆,再动听的普通人,也避免不了这一点,或轻或重罢了。 不过,有个“同行”在这里,也就说明警察也知道这一次的不是一般的案子,魏时心里也松了口气,说实话,他还真怕警察找不到凶手就胡乱找个替罪羊,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小心无大过。 魏时可不想阴沟里翻船。 他把事情从头到尾,连细枝末节也没放过的说了一遍。 那个看起来正气凛然的警察,居然也面色严肃的听着,没把他当成宣传封建迷信或者神经不正常的人关起来,还真是让魏时有点意外,不过反过来一想,魏时也觉得这才是正常的。 说完了之后,对面两个警察都陷入了沉默。 年轻的警察开了口,“你的意思是,环宇大厦那个工程还必须继续,而且得尽快完工,不然还会出事?” 魏时确定地点了下头。 阴气散佚,肯定会影响到周边,就算短时间内造成的影响没有第三医院那么恶劣,但是从长远来看,死的人也不会比第三医院这次的少。人受阴气影响,严重的,当时就死了,轻一点的,也必会体虚气弱,病痛缠身,厄运临头。 两个警察对视了一眼,站起来,“我待你去环宇大厦看一下吧,这个事,既然第三医院的事跟你无关,那这个事还是希望你能帮个忙。” 魏时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一行人来到了环宇大厦,在路上,记录的警察自我介绍姓应,应唯亭,而中年警察姓李,李大民,魏时也重新自我介绍了一下,他在跟应唯亭说话的时候,旁敲侧击地打听他的出身师门,不过应唯亭在这方面讳莫如深,顾左右而言他,三个人随便说了说话,打发这一路上的时间。 第三医院所在的地方里三层外三层的戒了严,只看到全副武装的警察不停地在附近巡逻,把试图靠近这一片的居民劝走,有两个警察带着,魏时还是接连遇到了两拨审查的人,等他站到环宇大厦前的时候,也不得不感叹戒备的森严。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对面的第三医院。 第三医院的金色院名在阳光下也显得暗淡无光,整间医院安静无声,透着一股浓浓的死气,就算是没有开阴阳眼的普通人,也能明显感觉到这里的不对头,大白天的,阴气就把这里的天空都遮蔽了,本该是炎热的午后,也凉意沁人。 时不时的,还有不知道从哪儿刮过来的阴风。吹得人皮肉发麻。 魏时站在环宇大厦门口那一堆废墟前,废墟上还留着暗沉的血渍,一滩滩的,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惨剧。 他绕着废墟走了几圈,蹲下来,用手指捻起一点泥土,放在嘴里尝了尝,应唯亭跟在他身边,“你发现什么了?”魏时站起来,脸色有点不好,“跟我想的差不多。这里一早就有人动了手脚,难怪‘弓煞局’会镇不住对面的‘地脉聚阴阵’。” 魏时有点后悔,要是当时他没有回家,而是留下来帮宋教授的忙,也许,这些人就不会死,宋教授也不会受伤进医院。世上的事很少有能够两全其美的,顾此失彼是常有的事,所以人的一生中总会留下很多的遗憾和缺失,这些遗憾和缺失,会让人惆怅莫名、咬牙切齿、痛苦悔恨…… 要说魏时痛苦悔恨倒也还不至于,毕竟那是他经过再三思索做出的选择。 但是,一些内疚是避不可免的。 应唯亭在旁边问,“那现在该怎么做?” 魏时回过神,“先要把这个破坏‘弓煞局’的局破了,再把‘弓煞局’重新布好,第三医院里的阴气得到了压制,过个三五天,我再想办法把那里聚集的大量阴气引走一些,就能让一切都恢复正常了。” 应唯亭当即说,“好,我相信你,一切都听你的安排,你有什么要求直接说,只要能办到的,我们都会满足你。” 魏时微微笑了一下,这个应唯亭之所以相信他,也许大部分的原因还在于他刚才谈话的时候说到了自己的师门。 “还真有事想请你们派人过来帮忙。” 269.破局 魏时让应唯亭喊来了一帮子警察,让他们把环宇大厦前面那一大面水泥空地挖开,在下面的土层里仔细找一下,看有没有像大米一样的东西撒在土里。为了防止乱挖搞得地面一片凌乱导致找不到要找的东西,魏时指挥着应唯亭派来的精干警员沿着做“箭”用的假山往外挖。 应唯亭紧张地在旁边走来走去。 这样任由魏时指挥自己手下的人,他也是要担很大的关系,要是再出个昨晚上的事故,他不但前途尽毁,只怕还得接受内部处分。当然,这些都是次要的,主要还是人命关天。 应唯亭一手的冷汗,事故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明面上的解释也已经想好了,但是,事情肯定不能就这样了解,总要找到个事故责任人,现在魏时还有宋教授告诉他,第三医院压根就不该建在这里,这里本来就是一块邪地,迟早会出事,也就是说,别想找到什么事故责任人了,老早前的事了,只怕连尸骨都不见得连摸到。 想到这里,应唯亭更加烦躁。 他其实本事不大,但是卖相好,背景深,魏时以为他是茅山正宗出身的这一点其实也不太对,正确的说,是他爷爷是茅山正宗的传人,他爷爷是个有大本事的,广结善缘,认识了很多上面的人,那些人遇到什么事就会来找他爷爷。 应唯亭从小跟在他爷爷身边,见到很多在外面有权有势的人,哭求到他爷爷面前,他觉得很骄傲,很自豪,同时,心里也很羡慕,想着有一天,也要像他爷爷那样。但遗憾的是,他没有他爷爷在道术上的天赋,只学到了一点唬人的皮毛,倒是把他爷爷那种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样子学了个七八成,同时,长年累月的修行,也把身体里的浊气排出去了一些,这也就是为什么魏时听到他的声音会跟普通人不同的原因。 长大以后,凭着他爷爷的人脉和影响,应唯亭混的风生水起,别人见了他也要喊一声“师父”或者“大师”。 只不过,应唯亭总还是有些心虚的,所以魏时问他的时候,他只能装聋作嫁。应唯亭虽然没什么真本事,但他有几点好处,那就是见识广,人面也广,还有一点,他在他爷爷身边长大的,看人的眼力还是有一点的,同时,他很有自知之明,自己做不到的事,他会放手给别人做,只要结果是好的,他总能把功劳捞点到自己名下。 这一次,也是一样。 当他从魏时口中听到了徐老三这个耳熟能详的名字,他就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他这次的救命稻草,只要他能把事情给圆满解决了,回去之后,自己肯定是要论功行赏的,升一级甚至升两级,立个特等功不在话下,更妙的是,这个人还不是内部的人,也就是说,这次的功劳完全可以算是自己的。 打着这种如意算盘,他不顾李大民的反对,一意孤行地支持着魏时。 应唯亭看着魏时,心里打鼓,你可千万要给我争气,我的前途就在你身上了。 那边正忙着的魏时可没想到应唯亭脑子里那七转八转的心思。 那十几个警察拿着专业开挖的工具,半个小时的时间已经挖开了一大片,翻着下面的土层,没有找到魏时说要找的东西,魏时单膝跪在咯人的地上,手一点一点的查看着堆在旁边的土堆。 没有,还是没有,魏时疑惑地看着土堆,不应该呀。 他用脏乎乎的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白净的下巴上留下一道污渍,突然,魏时看到站在他斜前方的警察挖开的一块土,那个警察用手拨了拨,找了一下发现没有自己要找的东西之后就要把土块往后面那个土堆丢过去,魏时赶紧喊了一声,“等一下。” 警察的动作停了下来,魏时跑了过去。 他蹲下来,手在土块上一个不起眼的黑点上刮了一下,把刮下来那点黑色的东西,放在眼面前看了又看,还拿到鼻子下仔细闻了又闻,这一回他不敢用嘴去尝了,怕有毒。看完了,闻完了,手指一个用力,黑色的东西就变成了粉末,两个手指一搓,粉末就掉了下来,只在手指头上留下了一点印子。 这个破坏“弓煞局”的人还真是用心良苦,怕被人发现,把大米泡进墨汁里面染成了黑色,难怪怎么找都找不到。 不过,最终还是被魏时发现了蹊跷。 魏时喊了一声,把人集中到了这一块,他指着刚才发现黑大米那条线,让他们沿着那条线继续开挖,有了明确的目标,后面的情况就好了很多,接二连三的,警察把挖出来的黑大米送到了魏时面前摆着的小碗里。 魏时跟个路边上要饭的乞丐一样,蹲在那里,等着他们送“米”上门。 应唯亭站在他身边,指着碗问他,“这是大米?” 魏时点了下头。 应唯亭一脸好奇,“在地下埋了这么久,居然都没坏?” 华宇大厦建成不是一年两年而是有十几年了。 魏时低着头说,“用尸油泡过的,对了,”魏时抬起头,“要是你有办法的话,可以查一下当年修这个广场的施工人员,这些东西肯定是那些施工人员中的某一个混进去的。” 应唯亭觉得有道理,把不远处的李大民喊了过来,两个人咬了会儿耳朵,李大民就先行离开了,应唯亭跟魏时说,“李大民查去了,这方面属于他的工作范围。” 魏时点了下头。 警察挖开了一道半米宽,二十米长的水泥地面,直到碰到了埋在那儿的一根管道才停了下来。下面的土层就差没用放大镜去找了,把混杂在里面的黑大米差不多全都找了出来,堆了一小碗。显而易见的,这个铺洒黑大米的路径,是向着对面的第三医院的。而那条管道,经过查探,也是通着第三医院的下水管道。 魏时让应唯亭把人叫下去休息。 自己却端着那个小碗,往假山走去,应唯亭在他背后喊了一声,“你小心一点啊。”魏时做了个没事的手势,这个应唯亭人倒是不坏,魏时心想。他人一闪,就进了假山。 当日设计的时候,是把这个假山设计成了一个能让人休息的场所,所以里面种花植草,摆上长凳,还有喷泉应景,很适合走累了坐一坐的地方,把镇邪跟休闲融为一体,设计这个“弓煞局”的宋教授,还真是个人才,魏时感叹了一句。 不过,现在这里早就被雷管弄塌了一半,遍地碎尸,受到摧残的花草更添一点凄凉,这些对魏时来说,没有丝毫的影响,他站在那儿,凝神静气,把碗里的黑大米往四周撒去,黑大米掉在了地上,却又跟装了弹簧一样跳了起来,也不知道魏时施了个什么法术,几百粒黑大米蹦蹦跳跳的,跟兔子一样,慢慢地汇聚到了一个点上。 魏时稳稳走过去,就是这地方了。 他往外面喊,让应唯亭派两个人进来。像这种做苦力的事,当然是能推给其他人就推给其他人,魏时让那两个警察在黑大米堆起的地方开挖,两个警察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挖了一个很深的坑。 挖着挖着,铁铲就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是一个密封的铁罐子。罐子上面用红色的颜料画着密密麻麻的符号,经过了这么久,颜料的红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氧化的关系,是黑红色的,不过,魏时在闻到了一股腥臭味后,就明白了并不是颜料被空气氧化了,而是本来颜料就是黑红色的,因为这个颜料就是死人血。 魏时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密封的罐子。 一股浓烈的恶臭传来,差点没把“久经沙场”的魏时熏晕了过去。等味道稍微散去了一些,魏时捂着鼻子往罐子里看,里面是一具半腐烂的蛇尸。设下这个局的人,用的是略通门径的修过仙的牲畜。一般来说,像这种情况下,用的都是黄仙,也就是黄鼠狼,狐仙,也就是狐狸,刺猬,蛇,龟之类的,尤其是蛇用得最多,因为蛇修仙的多,力量更强,而且蛇到了冬天休眠,活得也长,如果没有外力强行破坏,可以用很长的时间。 不过,魏时看了一下,觉得这条蛇在被封进罐子前,就已经被弄死了。 设这个局的人,不是想让这个局维持多少年,而是想让这个局尽快发挥作用,事实上,他也成功了。 用黑大米把第三医院地底下的阴气引过来,再用铁罐子里的蛇做引子,慢慢地侵蚀破坏“弓煞局”,天长日久之下,还真被他达成了目的,用心不可谓不狠毒、深沉。 把这个局破了之后,就是重新修补“弓煞局”了。 这后续的工作并不复杂,又有应唯亭这个实权人物在,工程进度比起宋教授那时候还要快得多,不到半天,就已经照着魏时的指点,把“箭”重新安在了“弓”上,“弓煞局”再一次发挥起了作用。 此时,夜色早已经降临。 夜雾笼罩下,对面的第三医院漆黑无声,魏时放眼看去,医院上空遮天蔽日的阴气聚成的黑云已经在慢慢散去,让人窒息的压抑也得到了极大的缓解,还在戒严的警察在寂静的夜里发出一些细微的声音。 魏时转过头看了一眼跟在旁边,一脸如释重负的应唯亭说,“我们现在进医院。” 应唯亭吃惊地看着他,“现在,不用再等等?我觉得这个医院里面还是挺危险的。” 他虽然自身本事不高,但是长年累月的浸银,也多少能感觉到一点东西。 魏时慢条斯理地说,“早完早好。家里还有人等着我回去。” 270.镇压 要说起来,魏时是肯定不愿意带着应唯亭这个“累赘”一起进医院的,但是,现在这情况却是不得不带着他,一来应唯亭算官面上的人,也知道这方面的事,带着他,等于是带个见证;二来应唯亭虽然不济事,但是他上头有个本事大的爷爷,他就不信了,那个老爷子不会给应唯亭留起那么一两手应急救命的后路。 魏时站在医院的偏门前。 里面黑沉沉的,四周高楼霓虹闪亮,却透不进一点光,魏时觉得自己后背一片冰凉,如果有可能,他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呆哪怕一秒钟,可惜,事不由己。 他转过身看着应唯亭,低声说,“进去了。” 应唯亭比他还紧张,一张脸惨白惨白的,看起去随时会晕倒的样子,听到魏时的话,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跟在了他后头。 魏时想到了应唯亭可能会比较废柴,不过没想到他会这么废柴。 所以,他脸色也更加难看起来。 魏时手里提着一盏白纸灯笼,他用黄符纸小心地点着了灯笼里的那根白烛,火苗轻轻吞吐着,苍白的光刺破了四周的黑沉,照亮了一隅,魏时回头看了应唯亭一眼,抬起脚往前走。 四周很黑,很暗,提着灯笼的魏时,似乎独自行走在这片漆黑中,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挤压着你、笼罩着你,灯火摇曳,随时都可能熄灭,接着你就会被黑暗吞掉,而在黑暗里,总会有一些东西——也许是真实存在的,也许是脑子里乱想出来的——在蠢蠢欲动,它们窥视着你,你心惊肉跳,又慌又乱,强迫自己不胡思乱想,不去听,不去看,但是那种心悸的感觉,却越发的鲜明,鲜明到你觉得自己一回头,就一定会看到什么,所以不敢回头,你埋着头,越走越快,越快越怕,然后,那些窥视你的东西,越来越近…… 魏时当然不会像个普通人一样在黑暗中无所适从,害怕惶恐,但是,身上也会有一点冷飕飕的。 这是条小路。 要穿过一个建的很粗糙的花园,再经过住院部大楼,才能到后面的太平间。白天的时候,应唯亭就派人把医院里的尸体运出去了,所以现在的医院是个空的。 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回响在一片死寂里。 魏时虽然有办法彻底破坏第三医院里的这个“地脉阴煞阵”,问题是这个“地脉阴煞阵”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把迫在眉睫的威胁给解决了再说其他。 “地脉阴煞阵”的阵眼就在第三医院的太平间。 同时,那里也是阴气最重,最危险的地方。 魏时轻轻推开了太平间的铁门,他皱起眉头搓了下手指,总觉得手上好像沾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粘腻、冰冷,太平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张七零八乱的停尸床,把尸体搬走的人大概也是害怕,白色的盖尸布一团团、一块块的丢在停尸床上、地上,暗淡的灯光打下来,让太平间越发的阴森。 魏时拿出个罗盘,摆弄起来。 要把此地淤积的阴气引走,得先定个方位。茅山术里面,认为任何一个地方都有一个生气流向,按着七关,也就是即云垦关、尚冂关、紫晨关、上阳关、天阳关、玉宿关和太游关,这七关又分别与北斗七星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相对应,只有七关不堵不塞,这片地方才能太平。 又有说法,这个七关,分成了“阳七关”和“阴七关”。这也很好理解,世间不光有阳,也有阴,光是生气流动自如,并不能完全保证一个地方不出事,阴气也要能遵循着天地间的规律,阴阳中和方能真正让一方平安。 而第三医院里生气流动,也就是说“阳七关”其实是没什么问题的,不堵不塞,生气主要说的是活物身上的生命气脉走向,要是“阳七关”出了问题,那这个地方的人畜活物都会立刻遭殃,而现实是第三医院里的人在没出事前都活得好好的,所以魏时判断,应该是“阴七关”出了问题。 此外,魏时还有个想法。 这个不知道是谁搞出来的“地脉阴煞阵”最开始的作用应该是聚煞用的,它可能会害人性命,但是绝对不会有这次这么严重,它应该是“细水长流”,利用医院的优势,不知不觉的夺取他人的性命。这才是搞出这个“地脉阴煞阵”的人的初衷。 但是,世事往往不尽如人意。 谁也没想到这个“地脉阴煞阵”被人看穿了,而且还在对面弄了个“弓煞局”把“地脉阴煞阵”给镇住了,导致“地脉阴煞阵”里的阴气在日积月累之下,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浓度,以至于让“阴七关”不是被堵住了就是被截断了。 搞出这个“地脉阴煞阵”的人不甘心,就布了个局,想破了“弓煞局”,只不过没想到会导致第三医院里的阴气来了个大发作,死伤无数。 这一切,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 当然,魏时也只是有了这么个猜测,到底是不是他想的这么回事,还有待以后的验证,只不过,他是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没准就是真相了。 魏时先找到了“阳七关”再倒走七关,把“阴七关”的方位给定了下来,“阴七关”所在的地方遍及整个医院,只有代表着阴气的气脉出口的云垦关不出他所料刚好就在太平间里。 魏时带着应唯亭,在前六关所在之处,插了一根李子木做的木牌,木牌上画满了“鬼画符”,魏时一脸淡定的忙活着,应唯亭则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不过总算没有腿软,没把他爷爷的脸给丢光。 魏时把最后一块木牌弄好,李子汁是能通阴的东西,而在李子木上画上特殊的符咒,则能起到疏导阴气,引领灵体的作用。魏时想着,用这个法子,能把第三医院里被堵塞的“阴七关”疏通。 他拿着最后一块木牌,带着应唯亭回到了太平间。 也不知道他怎么做的,他直直地把手里的木牌插在了太平间的水泥地板上,木牌立在那儿,魏时放开了手,站起来,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一把抓起应唯亭就躲到了太平间的角落里。 才刚走两步,一片死寂中就响起了“巴兹”“巴兹”的电流声,头顶亮起的那盏灯在几个闪烁之后,熄灭了,四周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死沉沉的安静中,突然起了风。 风声很轻很轻,连根头发丝都吹不起,却好像能从身上的毛孔里钻进去,一直钻一直钻,钻到你的血肉里,心脏里,让你这个人从里到外,湿漉漉,冷冰冰的。 应唯亭跟筛糠一样的打起了摆子,魏时看了他一眼,脸色寡白,双眼的瞳孔细成了一根针似的,显然惊惧到了极点,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看到了什么还是感觉到了什么。 魏时看着两个人脚边上的阵法,是用来混淆阳气,迷惑阴阳的,目前看来,效果还是不错的,至少那边的阴物都没察觉到他跟应唯亭的存在。 不知道从哪儿刮过来的风,细细轻轻,滑滑溜溜,在地上打着旋儿,把那些掉在地上的白布都给吹了起来,发出簌簌的声音,停尸床也好似被人推了一把,吱嘎吱嘎地动了起来。 黑暗中,只能看到片片好像招魂幡一样的白布。 以及,在黑暗中影影绰绰,不停地动来动去,碰撞在一起的停尸床。 这场景,实在渗人。 魏时心里也是一跳一跳的。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握下。 就在这时,太平间外面突然响起了几个突兀的脚步声,因为在漆黑而又死寂的夜里,这个刻意放轻了的脚步声还是听得很清楚。魏时转过头,对应唯亭说,“你们还派了人进来?” 应唯亭还在打摆子,他摇了摇头,“没,没,就我们两个。” 这么个鬼地方,谁愿意进来,也就他。 魏时一听,也觉得奇怪。 深更半夜,进入一间戒严了的医院,怎么想都觉得来的人有蹊跷。 不过,魏时现在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怕这个人坏了他的事,所以他一脸紧张地盯着太平间的铁门,那个人也许是察觉到了太平间里有些不对头,所以脚步就停在了太平间的铁门外,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本来闹得厉害的白布和停尸床,也突然间安静了下来,周围一下子又变回了一片死寂。只有那种低低的、轻轻的阴风还在刮着。 魏时知道,这个人刚才没有一察觉到不对就走,现在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外面的阴物已经发现了他,他躲不了了。 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他所料。 门外边发出砰地一声响,伴着一声凄厉的惨叫,虚掩的铁门被一个直挺挺倒下去的身影撞开,忽的一声,一股阴冷的风带起一些发出腐臭味的枯枝败叶吹进来。 本来安静下来的太平间,好像又打开了个开关一样,霹雳乓啷的响了起来。魏时额头上全都是冷汗,好几次,那个风似乎就要吹到了他身上,却又被个无形的东西挡了下来。 这个难熬的晚上,简直是读秒如年。 当清晨的阳光终于出来的时候,魏时整个人都快虚脱了,应唯亭干脆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271.无关 门口传来一股恶臭,就好似潮润的高温下,浸泡了许多腐尸的沼泽,浓绿的、粘稠的水面上,咕嘟咕嘟的冒着一些沫子,实在太臭了,让人差点熏得晕过去。 魏时捂着鼻子往门口看。 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倒在那儿,许多肥白的蛆虫从尸体上掉下来,还有内脏接触到空气之后发出的轻微的噼啪声,往外溅起一些脓水。 昨天晚上还是个大活人,今天一早就变成了一具好像死了蛮久的腐尸。 魏时转身,用力掐着应唯亭的人中。 应唯亭“啊”的一声醒了过来,魏时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看门口,“把你的人喊进来。”这个人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总要验尸,身份肯定也要查明白,这些事当然要交给警方处理。 应唯亭拿出对讲机喊人。 魏时走到昨晚上插进水泥地里的李子木牌,木牌已经在阴气的影响下,化成了一滩散发着淡淡腥臭味的黑水,并且还在慢慢地消散,估计用不了多久,这地方就会变得一干二净,看不出昨晚上的惊心动魄。 警方的反应非常迅速,很快就有一堆人到了这里。 验尸的验尸,问话的问话,找物证的找物证,忙忙碌碌的,那具高度腐烂的尸体让法医啧啧称奇,在初步检验之后,就把尸体给运走了。 中年警察李大民走过来跟应唯亭谈事情。 魏时就在一边光明正大的旁听。 李大民查了一晚上终于把环宇大厦前面那个小广场的施工单位找了出来,因为案情实在太严重,所以警方也是全力以赴,效率那是杠杠的,很快就查到,当时这个工程是一层层承包下去的,具体施工的是G市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包工头。 过了这么些年,当日的小包工头已经成了大包工头,并且挂在了一家大型房地产公司下面,警方找上门的时候,小包工头还完全不知道咋回事,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把当日他手下那帮施工人员的名单找出来,多少年前的东西了,也难为这个小包工头还留着。 经过排查之后,发现里面有两个可疑的。 一个名字叫董爱国,一个叫陈鹏,这两个人留在小包工头那儿的信息,除了两张一寸黑白照是真的之外,其他包括身份证号码、家庭住址、联系方式等等全都是假的,也就是因为这个,才让警方确定了这两个人才是嫌犯。 不过就算知道了这两个人是嫌犯,要把他们找出来那也是大海捞针。 不过,很快,他们就把其中一个人找出来了。 那具腐尸经过还原之后,终于现出了本来面目,跟一寸黑白照上的董爱国长得是一模一样,除了老了点。 警方继续调查,而魏时觉得已经没自己什么事了,该到功成身退的时候了,他跟应唯亭说了一声,告诉他,最好是把这个太平间拆了,不要种花种树,让它自己长些杂草就行了。 这个地方本来就是阴气的气脉出口,还没事建个太平间在上面,阴气过重,聚而不散,早晚出事。 应唯亭点头答应了。 魏时也不管李大民用犀利的鹰目,一脸不赞同的看着他,李大民肯定还是有些怀疑他的,觉得这个事无论如何也跟他脱不了干系,想要把他留下来继续审问,可惜,作为搭档的应唯亭不答应。 魏时才懒得管李大民是怎么想的。 他忙了一晚上,精疲力竭,没顾得上休息就直接赶车回了魏庄。 魏时回到家,发现家里人进人出,已经搭起了灵棚。白色的纸花、花圈、招魂幡到处都是,屋子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号声,魏时几乎是跑进了屋,堂屋的四面墙上已经挂起了白布,上面写着祭文,他的二婶哭天抹地,旁边一群女人围着她,一些人也跟着哭了起来,在一边安慰她,而他的堂弟,则披麻戴孝,还有些稚嫩的脸上流露出的是不知所措还有哀痛。 他们已经知道二叔出事了。 魏时看了一眼堂屋,不过二叔的尸体应该还没运回来,警方那边还没调查清楚的情况下不会这么轻易就让家属把尸体运回家,甚至可能根本不会把尸体还给家属,而会直接火化了把骨灰送还家属。 魏时一出现,他二婶立刻跌跌撞撞的走过来,一把抓住他,边哭边说,“阿时啊,你二叔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一样是去医院,怎么你们一屋人都没事,就你二叔出事了啊,啊?” 言下之意,大概就是死的怎么不是你们一屋人。 她使劲摇晃着魏时,好像要把魏二叔从魏时身上摇活过来一样,眼里的怨恨连掩都掩不住,“你倒是说话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说话啊,你二叔从小是怎么对你的啊,比亲儿子还亲啊,金成喂,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啊,你让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哦!” 哭声拖得很长,凄厉而又突兀。就好像坟墓里的老鸦一样,充满着不详的气息。 魏时面无表情地看着魏二婶在那里哭天拜地的发疯。眼神深处有点嘲讽,还有点怜悯,这个女人如果知道她丈夫做了什么事,还会这样为他痛哭吗? 魏时的冷漠,让旁边这些来帮忙的魏庄人,尤其是魏庄的女人都拿眼偷偷看着他,看完了还交头接耳的说着闲话。 魏时把他二婶扶着坐回了原处,然而,头也不回的去了自己家那半个院子,在经过堂弟身边的时候,他顿了一下,还是没有停下来,虽然知道这个事跟他堂弟没关系,但是要他拿以前的态度对待自己这个堂弟,暂时是没办法做到了。 魏时先去魏妈妈的房门前。门是虚掩的,他轻轻推开门,魏妈妈躺在床上,他走到床边低头看了一眼,魏妈妈睡得很安详,呼吸平缓,脸色也好看了一些,看起来情况比前几天好转了不少,魏时也稍微放心了一点,他帮魏妈妈轻轻掖了掖被子,转身离开。 他站在魏昕的房门前,指关节在房门上敲了敲。 笃笃——笃笃笃—— 轻轻地,好像怕惊动了什么一样的敲门声。 小心翼翼的,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忌惮和防备。 魏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再次见到自己的弟弟时会有一种心悸的感觉,就好似面对着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隔得老远就发散着致命的吸力,把周遭的一切都吞进了那黑沉的洞中。 魏时本能的不太想接近这样的魏昕。 但是魏昕是他自己失踪了这么久的弟弟,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该把魏昕置之不理,所以这种本能的警告被他自己压了下去。他就这么一个弟弟,他要是不管他,那魏昕该怎么办? 过了好一会儿,魏时已经失去了耐心,这个门外面没锁,推又推不开,明显是从里面反锁了的,也就是说里面有人在,有人在却在那里装死不开门,这小子是欠揍呢还是欠揍呢?魏时觉得自己的手有点痒,好久没揍人了,还真有点怀念。 门终于打开了。 魏时黑着脸看着门内的魏昕,一把推开他,进了屋,劈头盖脸的就骂了起来,“人在屋里怎么这么久不开门?你再不开我都要喊人过来把门砸开了!” 魏昕一言不发的看着他,幽深的眼睛看的魏时一身寒气。 魏时伸手,啪的一下打在了魏昕的头上,“看什么看,你还有理了不是?” 魏昕被他打的头一偏,苍白的脸有点发青。 魏时一噎,刚才那一下难道打重了?这小子才刚从外面回来,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确实不应该对他打打骂骂,就算有什么事,也应该好言好语的和他说。 自认是个好哥哥的魏时,干咳了一声,“咳——好了,刚才的事就算了,我不该打你,不过,下回敲门好歹应一声,敲这么久的门都不应,搞得人火气就上来了……” 说到这,魏时猛地想起来,魏昕已经不会说话了。 一想到这,魏时脸上的内疚就越重。 他伸出手,摸了摸魏昕头上刚才被自己拍到的地方,轻轻揉了两下,冰冷的、柔软的头发穿过他的指间,像融化了的冰雪,寒气浸入了骨肉。 魏时帮着魏昕梳理头发的五指,曲起又张开。 魏时勉强扯起嘴角,做了个笑的样子,不过那个笑比哭还难看,他像个唠叨的女人一样也不管魏昕愿不愿意听,听不听得懂,自顾自的说着,“我想了又想,觉得你还是应该回学校去上学,虽然现在迟了一点,不过有我帮你补课,咱们至少要把高中读完,现在都是研究生满地走,大学生不如狗的时代了,连个高中学历都没有,将来怎么混……说到这,我打算把市里面的工作辞了,回来办个卫生所,也方便……” 魏时说着说着就出了神。 他没注意到,魏昕离他越来越近,魏昕的身体几乎是靠在了他身上,魏时边说话边下意识地动了一下,让魏昕靠的更舒服一点,魏昕那张苍白精致的脸伏在他的肩膀,脸半掩着,浓长的眼睫好像萦绕着的黑雾,在雪白的脸上留下一些阴影。 就这么挨了一会儿。 突然,魏昕抬起了头,僵硬地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再退了一步。 一直退到了离魏时三步开外的距离。 他默默地看着魏时,把拿在手里的一张纸给了他。 魏时一脸莫名地看着那张纸,上面写着几个潦草的字。 ——我的事与你无关,哥哥。 272.后山 魏时看到字条的第一反应是:这狗爬一样的字写的真丑!果然应该把人送学校再念几年书。 再接着,魏时脸拉了下来。 一面喊着哥,一面像个叛逆期的中二少年一样喊着“莫管我”,你以为老子愿意管你?不是看在你我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份上,你就是死在老子跟前,老子保证都懒得抬头看一眼。 妈的,以为老子时间多愿意管你?喜欢操这些空心? 熊孩子就是皮痒欠揍。 魏时冷冷地抬头看了魏昕一样,“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用手指夹着那张纸,另一只手屈指弹了那张纸一下,发出轻微的一声脆响,魏时脸上要笑不笑的,看着渗人。 魏昕也不知道是识时务了还是怎么的,反正也没有在这个时候再撸虎须,他安静地站在房间里,跟魏时大眼瞪小眼,魏时很不愿意承认的是,其实是他一直在瞪着魏昕,而魏昕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与周围的昏暗融在一起,你很难分得清,他到底是在看着人,还是在看着某处虚空…… 魏时也不知道。 最后,还是魏时先退了一步,“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不过,你总要把自己以后的打算告诉我一声。”魏时转身走到门口,手扶着门把手,背着身又说了一句,“等下出来一起吃饭,每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也不怕发霉。” 魏时出了门,连着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慢慢吞吞地往外边走。 他们这边的习俗是只要人死了就会搭起灵棚,但只有等真的封了棺才会把道师班子请起来做道场,做个三五七天的道场,把棺材送上山才算完。 而封棺也是有讲究的,比如说一个老人去世了,死之前他说要见着自己在外地工作的儿子女儿等后人,那么,就会先把老人的尸体清洗干净,穿上寿衣,放进棺材,而棺材盖则半盖上,留出蒙着白布的脸,等到见着后人之后才会进行封棺。再比如说要是人是横死的,那在封棺之前还得请道师做个小法事,让死者身上的怨气发散掉,免得死后不能投胎。再再比如说死人被烧成了一把灰,或者尸体不全,那在封棺之前也是要先做个小法事的,而且情况不同,做的法事也不同。 魏时一直觉得,做道师,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七七八八要注意的事一大堆。 魏家的灵棚搭了半个月之后,市里面才下通知让他们家里来人把魏金成的骨灰拿回家去。魏二婶一个没怎么出过门的农村妇女,魏炚也就是魏时的堂弟还没成年,所以不管愿不愿意,只要魏时没打算撕破脸把事情说出来,那肯定是要帮这个忙的。 魏时倒也不介意帮这个忙。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再说,他也要回市里面办点自己的事,他是真的打算不回市里面工作而是在魏庄开个小卫生所,在这之前,他得先把舅舅委成斌给说服了,这几天也给他舅舅打了几个电话商量这个事,他舅舅坚决不同意,后来看他一意孤行的样子,又改口说要他当面跟他说清楚。 魏时也明白他舅舅是为了他好。 委成斌是这么觉得,外甥好不容易从学校毕了业,找了个好工作,就算工作单位出了问题,那他也完全可以给自己的外甥换个不比第三医院差的地方继续上班,这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现在,一个好好的大学毕业生,居然哭着喊着要回魏庄那么个乡下地方,你以为你是响应国家号召回家乡支援家乡建设吗?被洗脑洗傻了吧!委成斌是坚决不会同意的,一个村级卫生所一个月能赚多少钱?够不够生活,够不够养家糊口?年轻人,就是容易头脑发热,完全没想过后果。 魏时现在就坐在他舅舅面前。 委成斌沉着脸看着他,“说吧,是什么原因?” 魏时这时候也没敢再嬉皮笑脸,他把魏昕的事,还有魏妈妈那一身奇怪的病简单说了一下,“舅舅,我是打算先回魏庄干两年,顺便也看着魏昕还有我妈,不然我不放心。” 委成斌听了他的解释,脸色终于好看了点,“阿昕的事确实需要上心,不过,你妈妈嘛……”委成斌有点迟疑,他像是想了一下才继续往下说,“你妈现在的情况,你倒也不用太担心,我觉得这跟遗传也有关系,你外婆当年也是这样,看着严重,过一阵子自己又好了,反复发作,你外婆的妈,也就是你祖外婆也是这样,你外婆去的早,前头我也没想起这个事……” 舅舅,听你这么一说,我更担心了好嘛!魏时在心里嚎了一声,“去的早”?!这还不够让人担心啊! 大概是魏时脸上的表情太明显了,委成斌解释了一下,“你外婆不是因病去世的,是出了意外。” 魏时问,“那我祖外婆呢?” 委成斌皱起眉头,“我也不知道。” 两个人说不到一块去,在魏时的坚持下,委成斌最终还是没能改变他的想法,最后只能无奈地叹了气,魏时安慰他,就他外甥这人才,在哪都能发光发热,完全不用担心被埋没了。年纪一大把了还要这么撒娇卖萌,魏时也觉得压力很大,不过,委成斌是看着他长大的,就吃他这一套,被他说了一通,脸色也渐渐好看了一点。 最后,甥舅两个终于是和解了。 魏时带着魏金成的骨灰盒回了魏庄,魏炚披麻戴孝跪在魏庄那颗大槐树下,他身后是从隔壁慈恩镇望乡村请来的道师班子,打头的那个道师叫东老先,黄皮瘦脸,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了个不起眼补丁的道服,一双眼眼白多过眼黑,又喜欢吊起眼角看人,所以就显得特别尖酸刻薄,一副没福没寿的样子。 一般魏庄里的人有什么白事,都是请这个道师班子。 这十里八乡其他道师班子也不是没有,不过如果是魏庄的人去请的话,他们一般不会肯上门,只有东老先的道师班子,愿意接魏庄的生意,久而久之,魏庄的人要是有什么事,就干脆直接去找东老先。至于为什么其他道师班子不愿意接魏庄的生意,也没个解释,后来有个道师班子放了话出来,大概就是魏庄的地气跟他们合不上,去了也是白去,也许还会出事。 这也算个不是解释的解释。 魏炚对着骨灰盒三跪九叩,东老先领着道师班子吹吹打打,嘴里念念有词,魏时捧着骨灰盒原地站在不动。 东老先手里拿着一根挂着白纸上面画着符的竹棍,绕着魏时打圈,走几步就来一个踮脚,身体往上一冲,嘴里喊一声。 “身死化灰……莫问鬼神……后人跪迎……先人归来咯……” 尖利的声音破开午后的闷热,在大槐树下,生生让人打了个几个寒战,全身长出鸡皮疙瘩,恨不得拿手去搓一搓,魏时甚至觉得,好似脚下边有股子冷风吹了一下。 东老先做完了法事,打头往魏时家里走。 魏时捧着骨灰盒紧跟在后,堂弟魏炚则要更辛苦点,他得赶在这一行人前面,在东老先每次停下来念经的时候,就跪下迎接。十八岁的少年,脸上是一片木然,低着头跪在那里,身边人要他跪他就跪,要他站起来他就站起来,好像丢了魂一样。 魏时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他。 等把骨灰盒终于迎回了家,东老先继续做法事封棺。 魏时把一直扎在手臂上的白色长布,他们那把这个叫做“拖头”一般都是死者家里发给亲戚的,血缘关系越近的亲戚,“拖头”布就越长,孝子贤孙的“拖头”布要一直到脚跟,而邻里朋友则发个一尺长的布,来拜祭或帮忙的时候扎在手臂上就行了,魏时没跟屋里的亲戚一样把“拖头”戴在头上,而是扎在手臂上。 他看了一眼堂屋,没找到魏昕,也没看到魏妈妈,去他们屋里找了一下,魏妈妈倒是好生生的待在屋里,好像一直就没出去过,魏庄人都知道魏妈妈身上有病,性格也很是古怪,所以都没过来打扰她,魏二叔那边吵吵闹闹,魏时家里这边却安安静静,偶尔有几个人过来也是拿完东西就立刻走了。 魏时把院子以及二叔家里找了一遍,又问了几个人,还是没找到魏昕,他有点急了,赶紧出门去找,碰到一个人就问一声,终于从一个小孩嘴里知道了魏昕的下落,这小子一大早,天刚亮的时候就去后山了,也不知道去那里有什么事。 魏时三面环山,但只有跟魏庄那棵老槐树正对面的那座山才被叫做后山。魏庄所在的地方是丘陵地带,山连着山,高高低低,起起伏伏,山势都不高,也不陡,但是魏庄的后山却是个例外,这座山比其他山都要高,也要陡,矗立在那里,就好像随时都在俯瞰着魏庄一样。还有一点,魏庄的祖坟就是后山的一个山坳里。 魏时从小到大就不太喜欢这座后山。 他在后山找了一遍,没找到人,只好去魏庄的坟场,远远的,就看到魏昕站在坟场。 ——站在一片坟包和墓碑中间。 273.倒影 此时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分,山谷里起了白色的雾气,它们驱赶着奄奄一息的阳光,渐渐地,阴霾把整个山谷都占据了,而后山则在残留的光线里投下浓重的阴影,让阴霾越来越浓,雾气也越来越重,站在坟场中的魏昕,单薄而瘦削的背影,在浓雾中若隐若现,轮廓模模糊糊的,好像那些不停流动的雾气直接从他的身体里穿过了似的。 当魏时走到魏昕身后不远处的时候,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 魏时觉得这个天黑得也太快了一点,像是有只天狗把残阳直接一口吞掉了一样,晃眼间,天就暗了下来,倒也不是完全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还是有着隐约的天光,比起明亮的月光来要暗上那么一些。 走近了魏时才发现,魏昕头发上、脸上、衣服上都沾了一些黑乎乎的脏东西,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子土腥味,像是刚从土里钻出来的。魏时伸出手,五指张开又握住,最后,他拍了怕魏昕的肩,“阿昕,晚了,回去了。” 魏昕慢慢地转过身,沉默地看着他。 他的眼睛生的其实很好看,眼睛狭长,显得极为深邃,就是看人的时候,给人感觉有点怪,好像他看的是个死人而不是个活人,魏时觉得,大概是魏昕的眼睛里眼黑的部分太黑,跟一般人不太一样所以才让人觉得心里有点毛毛的。 魏昕一言不发地跟在魏时身后,开头的时候,魏时还时不时跟他说几句话,但是面对着一个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可自拔的对象,魏时的独角戏也唱不下去了,他闭上嘴。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回到了家。 那边已经起了道场,作为侄子的魏时也不得不去露个脸,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这么一忙下来,倒是把满肚子的心事都给暂时忘到了一边。 接下来的五天都很忙,他除了每天睡觉前会去看一下魏妈妈和魏昕,其他时间都忙自己的事去了。帮忙魏二叔的丧事是一件事,另外一件事就是在魏庄开个卫生所的事,魏庄不比别的地方,像这种事是需要魏庄那些老辈子们同意的,尤其是魏庄的老族长魏七爷的点头。 魏时提着一包烟两瓶酒过了河去魏七爷家说这个事。 魏七爷家跟其他魏庄人的住处是隔开的,一个在河西边,一个在河东边,一座木桥架在河面上。这条河贯穿了魏庄所在的山谷,河水清澈见底,游鱼在水草间忽隐忽现,夏天的时候,脱了鞋,把裤脚卷起来就可以直接淌过去,到了冬天,在河里立几个桩子,也随便就可以过了河。 但是魏庄人并没有这么做,而是正儿八经的修了一座桥,就算是在夏天,除了那些不听大人话的孩子之外,要过河都是老老实实的从桥上过。 只要是魏庄人,从小时候起,老辈子们就会对他们耳提面命,要他们不要下河,不要下河,河里面有水猴子会把人拖下去当替死鬼。 魏时站在桥上,看着平静的流水上自己的倒影。 是个清瘦的年轻人的样子,突然,水面下一条鱼摆了下尾巴,水面晃了一下,倒影扭曲,像打碎的镜子,变得支离破碎,魏时看着看着,眼一花,自己在河里面的倒影冲着他裂开嘴笑了一下,舌头伸出来,搭在了胸口上。 魏时被这张酷似的自己却变成了畸形的脸吓了一跳,赶紧地又看过去,波动的水面恢复了平静,倒影还是那个倒影,他把右手伸出来动了动,水面上的倒影也跟着动了一下。 魏时松了口气。 大概是最近事太多,脑子太乱,所以出现幻觉了。 他敲了敲魏七爷家的门,一个咳嗽声由远及近,门被打开,魏七爷就站在门后边,他看了魏时一眼,“来了,进来坐。” 魏时跟在后边进了屋。 魏七爷佝偻着背,枯瘦的手握成拳,堵着嘴,边咳边说,“你找我有么子事,说吧。” 魏时一顿,魏七爷还真是开门见山,直截了当。 魏七爷看了一眼魏时,“你们这些细伢子,没事哪里会来找我这个半截身体入土的人。”他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好了,好了,说吧。” 话到这个份上,再说什么套话就显得矫情了,魏时就把自己想在魏庄办个卫生所的事说了一下,主要是想要村里面答应这个事,当然,如果能够提供一个地方那就更好了,没有也无所谓。 魏七爷一直听他说完才慢慢吞吞,用嘶哑的像个破风箱一样的声音说,“你是想把市里面的工作辞了回魏庄?” 魏时应了一声“是的”。 魏七爷没直接回答他,好像在琢磨什么事,良久之后才终于点了下头,“也好,魏庄离镇上也比较远,平时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还要去镇上看病,有个卫生所也方便点,咳,咳。” 魏时听他这个话,心里松了口气。 他还真怕魏七爷因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原因不答应这个事,毕竟前几次魏七爷都明确表明了想要他回市里面工作的态度。 魏家的这些老辈子可不是轻易能得罪的,他们的决定也不是轻易会改变的。魏时本来还以为肯定要列举一二三条不得不回来的原因,以及一二三条在魏庄开个卫生所的好处等等来说服魏七爷。 魏七爷看了魏时一眼,“要做就好好做,别一天到晚不着调。” 这就是教导了。 魏时赶紧答应了,生怕老爷子又改主意。 让魏时更意外的是,魏七爷还给了魏时一间村里面公用的空屋,让他把卫生所开在那儿,空屋总共就两间房,前面一间当卫生所,后面那间小一点的屋子,就让魏时自己住,甚至还带了个小厨房。 当然,魏时是没打算住在这儿的。他家就在魏庄,没道理还要住出去。 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商量好了之后,魏时一脸轻快地从魏七爷家离开,魏七爷坐在堂屋上手的靠背椅上,目送着他离开的背影,良久之后,才传来了一声叹息。 魏时回了家,又忙了一阵,吃过饭,打水洗澡。 澡桶里装着从井里面打上来的冷水,在这个燥热的晚上,能洗个冷水澡无疑是件让人神清气爽的事。 魏时脱光了衣服,赤条条的站在澡桶边上,手里拿着个毛巾,有点臭美的就着灯光俯瞰着水面,用手拨了拨湿漉漉的头发,冲着水面上的自己龇牙笑了一个。 突然,他龇牙的动作僵住。 他想了起来,今天下午过那条桥的时候,他的右手动了动,水面上的倒影也跟着动了动,不过,那个倒影动的手不是右手,而是左手…… 卧槽,真的出鬼了。魏时心里骂了一句。 274.洗澡 魏时伸手在水里一搅,再掬了点水泼了泼脸,也许真是有个水猴子在那里作怪,明天再去看一下,他心不在焉地抹着香皂,拿着毛巾在身上擦着。 安静的夜晚,只有水声哗啦哗啦的响着。 沿着身体往下淌的水,蜿蜒地向着出水口流去,一切都跟平时差不多去,魏时一手撩起水泼到后背上,一手反过去用毛巾擦着后背。带着肥皂泡有点浑浊的水顺着脊骨流向了臀间,后背上的水好像有自己的意识似的,全汇向了那一个方向,甚至于,它们并不流向地面,而是钻到了臀缝间。 水流不停地冲刷着那个隐秘的部位。 就好像有一双缠绵的手,正抚摸着眼前这具瘦削的身体,一寸一寸的,贪婪的游移着,没有人注意到这种不动声色的玩弄——魏时往胸口上泼着水,本来应该四散流淌在他身体上的水却不停地冲刷着他胸前的两点,带起了一些异样的感觉。 魏时并不是个特别细心的人,再说,他脑子里装着事,洗澡的动作都是下意识的在做。再说了,作为一个男人,洗个澡那都是随便应付了事的,不会像女人一样,边洗也许还会边看着自己的皮肤状况之类,所以他压根就看都没看自己的身体一眼,直到胸口的麻痒让他浑身打了个哆嗦,从失神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他低头看了一眼,拿起毛巾又擦了一把,就好像用粉笔擦把黑板上的粉笔字擦掉一样。 从那两点冲刷而下的水,直接流向了两腿之间那个敏感的地方。 冰冷的水打在上面,轻微的痛在凉意中放大,反倒成了快感。 魏时看了自己的下半身一眼,想起来自己已经有很久没有发泄过了,现在有了感觉,魏时也不打算憋回去,他伸出手,握住那处,揉搓了起来。熟悉的快感如同潮水般袭来,魏时忍不住舒服地长出口气,微微闭上眼,手下的动作更快了。 地面上四处流淌的水,浮了起来,澡桶里的水也悬在了空中,水靠过来,往魏时的身上泼过去,魏时吓了一跳,手上的动作一停,刚要睁开眼,就听到了身后传来了一个响动,耳朵边刮起了一股极轻的风,就好像有个人故意挨着他的耳朵吹了口气。 魏时知道这是撞鬼了。 水流不停地冲刷着,臀缝、胸口、小腹、腿间,一个地方都不放过,明目张胆的挑弄着他的身体,魏时忍不住抖了一下,嘴里差点没呻吟出来,他赶紧咬紧牙关,默默背诵着“驱鬼咒”。 冰冷的气息萦绕着他,水流无微不至的照顾着他身上的敏感点,魏时的身体能够做出最基本的反应,但是却无法反抗身上的桎梏,就好像鬼压床一样,但是又比鬼压床的情况要轻一点,至少他的身体在被揉搓感受到快感的时候,会发出细微的抖动,而这些不受他控制的反应,显然取悦了身后这个胆大包天的鬼。 到最后,在水流的冲刷下,魏时终于是没忍住,泄了出来。 白色的浊液随着水流淌向地面。 魏时张开眼,全身无力地喘着气,老半天才缓过来。 他看了一眼空荡而安静的洗澡间,冷冷的哼了一声,刚才那种感觉,他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当然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不见了有一阵子的小鬼又回来了。 魏时咬牙切齿的骂了一通,草草的洗了一把就出了洗澡间。 外面就是家里的小院子。 一抬眼就看到魏昕正站在离洗澡间不远处的一棵树下,魏时也没心情理会他,他现在一门心思就想着怎么把那个越来越过分的小鬼给一次性解决掉,“我洗完了,你进去吧。”他冲着魏昕说。 魏昕靠着树,分不清是人还是树。 魏时踩着人字拖,踏踏的走过去,抓着魏昕的手把他从树下拖出来,“还磨什么洋工,去洗澡,洗完早点睡。” 三天之后,魏二叔被送上了山。 家里也安静了下来,魏时本身也是个很有行动力的人,一个星期就把卫生所给开了起来,进了一些常用药还有简单的医疗器械,把那两间做了卫生所的屋子打扫干净消了毒,也没选什么日子就开了张。 魏庄总共也就千把来人,大病肯定是要上医院,感冒发烧这些小问题才会来卫生所,乡里乡亲的,魏时一下子就找到了感觉,比以前在医院里紧张而又忙乱的生活要自在的多。 没病人上门的时候,还能找几个人凑桌麻将。 小日子过得别提多滋润了。 连那天晚上洗澡的时候发生的事,似乎也没那么让人暴跳了。 魏妈妈的病情一直在好转,魏昕虽然还是死气沉沉的,至少人在他眼前,没再失踪,魏时觉得阳光灿烂,花是香的,草是绿的,隔壁打牌输了钱不肯认账的牛哥都没那么碍眼了。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魏时还时不时打几个电话给自己的死党魏宁,炫耀一下自己的新生活,让在B市拼死拼活奋斗着的魏宁各种羡慕嫉妒恨,魏时每次放下电话各种得意和满足。 只不过,人难免会有乐极生悲的时候。 这一天,他跟往常一样,穿着拖鞋,踩着夕阳,叼着根烟,拖拖拉拉的往家里走,走到家门口,就听到哐啷一声巨响,大门被用力的拉开摔在了墙上,粉墙上被砸了几个坑洞出来,魏时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打算看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看到魏妈妈蓬头垢面的从家里面跑出来,一看到魏时就尖叫了起来。 叫声尖利得就好像是有人用指甲在毛玻璃上刮着,耳朵生痛生痛的。 魏妈妈跌跌撞撞,跨过门槛的时候,一头就栽在了地上,魏时赶紧过去把她扶起来,魏妈妈抬起头,满脸疯狂,已经失去了理智,她紧紧抓着魏时的手臂,深深的陷进了魏时的肉里面,魏时痛的一个哆嗦,忍着没有把她的手拉开,而是温声说,“妈,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魏妈妈呆滞的目光埋着一点怨毒,“都是你,都怪你,我就不该把你生下来,都是你,都是你。” 她不停地重复这句话。 魏时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说,不过这种从父母口中说出的“不该生下来”的话,总还是有点让人心里过不得想,只不过魏妈妈本来精神方面就有点问题,也不好再刺激她,所以他柔声跟魏妈妈说,“好,都是我的错,我们先进屋,有什么事进屋再说。” 魏妈妈脖子上的青筋暴突,秀美的脸扭曲的不成样子,脸上全都是汗水,她扯着嗓子用尖利的声音疯狂的大喊,“你爸爸死了,他死了,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左邻右舍全都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这是怎么了?”“魏家婶子不是又……”“魏时啊,快把你妈妈扶进去,要不要上医院啊,要人帮忙就喊一声。”魏时勉强答应了几声,他在旁边几个婶子的帮助下,扣住了魏妈妈的手臂,把她强行带进了屋子,也许是刚才的大力挣扎让魏妈妈用去了过多的力气,现在她被人扶着瘫软无力的倒在一张椅子上,嘴里还在念着,“家成死了,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她无神的看着四周,“都是他的错。” 魏时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爸爸魏家成已经失踪了十几年了,家里人都默认他已经死了。 现在魏妈妈这么闹一场,难道是另有隐情? 这时,门外拥挤的人群突然让开了一条路,隐约的咳嗽声传来,魏七爷也来了。 275.问询 魏七爷拄着根拐杖,敲着青石板地面,发出“笃笃笃”的清脆声响,一下一下的,敲在人心口上,虽然看起去是个七老八十,半截身体入土的衰弱老人,但是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却很是威严,他扫了围得里三圈外三圈的魏庄人,“都站在这里干什么,散开去,散开去,留两个人在这里照看一下就行了。” 魏庄人一哄而散,留下来两个中年女人。 魏时皱起眉头看着脸色苍白,一头冷汗的魏妈妈,犹豫着是不是应该把人送到医院去检查一下,这精神状况时好时坏的,要是继续恶化下去就难办了。 魏妈妈嘴里反反复复念着刚才那几句话。 魏时想起来,其实他不是第一次听到魏妈妈这么说了,几年前,魏昕失踪的时候,魏妈妈也说过差不多的话,说他害死了魏爸爸又要来害自己的亲弟弟。 那个时候,魏时并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魏妈妈因为魏昕的事,精神状况太差了,每天恍恍惚惚的。 但是,现在魏妈妈旧话重提,魏时就不得不怀疑起来。 魏七爷站在魏妈妈面前,用破风箱一样的嗓子大喝一声,“好了,你一个当妈的,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都不知道了?” 魏妈妈被他这破锣嗓子一吓唬,身体抖了抖,嘴巴嗫嚅着,真的安静了下来。 话刚喊完,魏七爷就咳嗽了起来,剧烈的咳嗽下,他的身体似乎下一秒就会散架,魏七爷摆了摆手,“你们把她扶进去休息一下,我还有点话跟魏时说。” 留下来的两个中年女人搀着魏妈妈往房间走。 屋子里就剩下了魏七爷和魏时,一时安静了下来。 魏七爷叹了口气,“你别把你妈的话放在心上,你也知道她是个什么情况。她一个女人,把你们带大,不容易。” 魏时木着脸,“我知道,我没放心上。” 魏七爷又说,“本来还想找你谈个事,今天这情况就先不说了。你先顾好家里的事,那个事等以后再谈。” 魏时可有可无的点了下头,“我听你老的。” 这么不咸不淡的扯了两句,魏七爷就走了。 魏时去看魏妈妈,那两个中年女人看魏时来了,跟他说了一声之后也离开了,魏妈妈呆愣愣地坐在椅子上,两眼无神地看着窗子,暗淡的光照进来,打在她的脸上,魏时才发现,魏妈妈真的已经老了,她的脸上已经长了很多皱纹,她的头发已经斑白,她整个人的精神气已经像个迟暮的老人,而她的实际年龄却还不到五十。 魏时在魏妈妈身边蹲下,握住她冰冷而枯瘦的手。 魏妈妈用空洞的声音说,“他们都说家成死了,我不信,我知道他没死,他们骗不了我,他们都说我疯了,我呸,他们才疯了,我脑子清清白白的,他没死,他没死……”她的手用力的抓着魏时的手,手背上青筋毕露,“他没死,我知道他没死,你去把他找回来……” 魏时用另一只手拍着魏妈妈的手,安抚着她,“好,我去找。” 魏妈妈转过头,“现在就去。” 魏时苦笑了一下,“好,现在就去。” 看魏时答应了,魏妈妈才回过头,又出神地看着窗子。 魏时在房间里呆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走出去。 其实魏时已经差不多忘记魏爸爸失踪这个事了。时间隔得太久,他那个时候又太小,再加上魏爸爸就常年在外面工作,一年到头也几天在家,爸爸这个形象在他脑子里占的地方并不大,后来,干脆就忘了,只是偶尔的时候会想起来,脑子里也只有一个男人模糊的身影,觉得熟悉又亲切,再多的,也没印象了。 对于魏时来说,魏昕跟魏妈妈在生命中的分量无疑要重得多。 尤其是魏昕,陪伴着他成长,一直在他左右。 失去了父亲,母亲又常年在外工作,起初的时候,魏时两兄弟被托给了二叔家代为照顾,后来,听到二婶背地里跟二叔抱怨说多两个孩子多了好多事,负担也重,魏时就学着自己做饭,自己作家务,自己照顾年幼的弟弟。 那是一段孤独的年月。 只有沉默寡言的魏昕,听话懂事的魏昕,给暗淡的时光里带来了一抹亮光。两兄弟互相依偎,互相照顾,也正是因为如此,魏昕的失踪才给了魏昕那么大的打击,差点让他一蹶不振。 现在魏妈妈旧事重提,魏时也就把这个事放在了心上,决定抽个时间再去查一下。 想到这,魏时想起上回见面的时候舅舅说过的话,以及魏妈妈现在的精神状况,他怀疑是不是魏妈妈那一边的人有遗传性的精神疾病。魏时抓了抓下巴,深深地叹了口气。 过了两天,魏时看魏妈妈精神状况有所好转,他找了个人照顾魏妈妈,每个月五百块钱,也不用她做其他事,就是自己在卫生所上班的时候照看一下,如果自己有事出门,就帮着做做饭。 魏时把卫生所大门一关,就出了门。 他要找的是魏爸爸失踪前最后出现的地方,也是魏爸爸的工作场所。魏爸爸的工作很简单就是给人打煤炉子,现在都用气不烧煤了,但是十几年,城市里面烧煤还是主流。 魏时走在街上,目光往两旁的店面一路看过去。 这条街曾经很繁华,但是现在却已经显得老旧,尤其是对比着周围新建的高楼大厦、住宅小区,更是像一匹陈旧泛黄的粗布,低矮拥挤的店面,狭窄逼仄的小巷,人来人去,店铺上的牌匾有些新潮,有些陈旧,混在一起,好像时空交错。 走了好一阵,快走到街尾,魏时有点担心,也许魏爸爸工作过的那个店子已经关门了,这是很可能发生的事。所以,当他看到“旺记厨具店”几个招牌大字,以及下面一行小字“专营各种煤炉、灶台”的时候,心里松了口气,还好,这家店的老板很不错,十年如一日的坚持下来了,没倒闭没转让没改行,连店名都没换,真是好样的。 魏时进了店,一个个崭新的,各种样式的煤炉摆满了整间店,一个中年男人正拿着一块白色的铁皮敲敲打打,看到魏时进来,抬起头看了一眼,问他,“是要煤炉子还是要什么?”他站起来招呼魏时,拿起旁边一块抹布擦手。 魏时给他递了一根烟过去。 老板奇怪地看了魏时一眼,把烟接了过来,“X蓉王啊。” 魏时笑嘻嘻地跟老板搭话,说了几句,老板也是个爽快人,在仔细回忆了一下之后,他才终于把魏家成这个人想了起来,老板边抽烟边说,“你是他屋里什么人?儿子?” 魏时点了点头,“是啊,我爸失踪这么多年了,我想着看能不能再找到点什么线索……” 老板一脸理解,“哎,其实以前就有人问过我几回,要不是这样,十几年前的事了,我也不会到现在还记得,我当时就说了,魏家成请了假回家之后根本就没回来上过班,他们都不信。” 魏时愣了一下,“老板的意思是我爸没回来过。” 老板肯定地点头,“是的。” 魏时想了一下,“那老板麻烦你再仔细地想一想,我爸在这个事之前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或者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老板也蛮耐得烦,他抽着烟想了一会儿,“哎,以前也有人问过,我当时就说了,他,哦,就是你爸,没什么古怪的举动,那天他请假回家的时候,还说过两天就回来,哪里想到这一去……哎,人啊……”老板感慨着说,突然,他皱着眉,“他那天走的时候好像说了一句什么来着,哎,看我这脑子,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 魏时来了精神,赶紧又递了根烟过去,“别急,老板你慢慢想。” 老板抽了一口烟,“好像是说要把两个儿子带出来。” 魏时抓了抓头发,“就这句话?” 老板确定地点了点头,“没错,话也许不是这么说的,但是那个话的意思就是这个,我当时还以为他是想着市里面的条件好,要把儿子带到市里面上学。” 失踪前的魏爸爸心心念念都是两个儿子,魏时心里有点不好受。 他又跟老板说了两句,接着又请老板吃了个饭。 不过,老板那里也没再说什么有用的事。 魏时怏怏的回了魏庄。 到了家门口,就看到魏妈妈坐在一把高背椅子上,正守在那里,他请来照顾魏妈妈的阿婶看到他回来了,赶紧跑过来,“阿时,阿时,快过来,你妈又发作了,她把你的东西全都放在那里了。”大婶指了指角落,那里放着一堆东西,魏时走过去一看,都是自己穿的用的,一样一样的放好了摆在那里。 魏妈妈端坐在椅子上,看着魏时。 魏时不知道这又出了什么事,他抓了抓下巴,有点无奈地走过去,“妈,你把我的东西都拿出来,这是做什么?” 魏妈妈直挺挺地坐着,眼神清明,神智看上去并不混乱,她看着魏时,“你去把你爸爸找回来,找回来我就还认你是我儿子,找不回来,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了。” 魏时脸色一变。 魏妈妈说完这个话,站起来,把大门一关,魏时被关在了门外面。 276.夜幕 魏时看着紧闭的大门,突然就觉得哭笑不得。 他年纪老大不小了,如果不是念大学,照着他们魏庄人的习惯,早就应该结了婚,生个孩子也快能打酱油了,已经不会跟小时候一样,因为不得父母的欢心而伤心。 更何况,魏妈妈情况特殊。 魏时抓了抓下巴,转过身,喊了两个相熟的人过来帮着一起把东西搬去了卫生所,安置好了后,他想起这几天忙来忙去的没顾得上魏昕,不知道这几天他都在做些什么。 魏时穿着拖鞋,踩着青石板小路,边走边跟一路上碰到的人打招呼,时不时还停下来跟某个相熟的大叔大伯敬根烟,闲扯两句,那副悠悠闲闲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刚被自己老妈毫不留情扫地出门的架势,魏时叼着根没点上火的烟,就这样打发了一下午,等到了快吃晚饭的时候,才慢慢腾腾的往家里边走去。 每天到了这个时间,魏妈妈的精神就会好一点。 魏家的那扇大木门是半打开的。 魏时进了门,往左边的小院子走去,雾霭重重里,魏妈妈就站在院子里的那棵树下,她一动不动的出着神,魏时走到她身后,也没说话,随着她的视线跟着看过去,树皮坑坑洼洼,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划破的,也许刻上去的时候挺清晰的,树皮一年又一年的生长,也就慢慢地模糊了。 站了一会儿,天越发的晚了。 起了夜风,吹得头顶的树叶簌簌作响。 近秋了,天也带起了一点凉意。 眼前的房屋树木,看得越发朦胧,旁边的房间都没开灯,只有厨房里,亮起了一盏昏黄的灯光,还有锅碗瓢盆的响动,那是魏时请来的大婶正在做晚饭。 魏时低声说,“妈,爸爸失踪前回来那一趟是打算做什么?” 魏妈妈站了半天,好久没说话,过来好一会儿,她才伸出手,就着厨房那儿的一点余光,手轻轻地摸上了树皮的那处坑洼,动作非常的温柔,就好像那不是一块粗糙的老树皮而是情人的脸,“他说要把我们一家人都迁到城里去住,说要把你们两兄弟都送到城里的学校,说要让我们过上好日子。” 魏妈妈的声音温柔而甜蜜。 跟那个老板说的差不多。 魏时皱着眉头,他跟那个老板吃饭的时候问过魏爸爸打煤炉的月工资并不高,要把一家老小都带过去很困难,魏爸爸先前也并没有想过这回事,突然就冒起了这么个念头,怎么想都觉得里面有古怪。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魏爸爸做出了这么个决定。 这个决定到底跟他失踪又有什么关系。 魏时的眼前就好像有一座笼罩了漫天迷雾的大山,他想拨开浓雾见到这座山的真面目却有心无力。 就在这时,大婶过来喊他们吃饭。 魏时看着饭桌旁边就他跟魏妈妈两个人,而大婶已经把围裙摘下来,打算回家去了,她本来就是帮忙做做饭的,碗都是留着第二天过来洗,在她要离开的时候,魏时喊住了她,“阿婶,魏昕怎么没听你的喊过来吃饭?” 阿婶边往外走边说,“他吃饭晚,我留了他的饭。” 魏时站起来往魏昕的屋子走去,敲了敲门,门里面没人应,门上没有锁,他又推了推门,门应声而开,黑洞洞的房间无声无息,冷意沁人,好像这个房间好久没人住过似的,没得一点人气。 魏昕并不在屋里。 这么晚了,人到哪里去了。 魏时本来打算出去把人找回来,又想起刚才阿婶说魏昕会晚点吃饭,也就是说这种情况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魏时想着,这一阵子自己忙着开卫生所,又忙着查魏爸爸的事,确实是有些忽略魏昕了,今晚上就干脆把人等回来再问个清楚。 魏时把饭菜热在了窝里。人就在魏昕的屋里等着。 这一等,就等到了深夜。 夜已经很深了。 魏庄万籁俱寂,高低错落的房屋趴卧在地,像是一群聚在一起打盹的野兽,魏庄的房屋建的很是密集,几百年下来,新的变成旧的,拆了又建了新的,本来经过规划的建筑就变得有些散乱,飞檐白墙,青石甬道,浸透着岁月的沧桑和变迁。 淡薄的雾气漫开去,魏庄就在这个雾气里若隐若现。 庄口那棵老槐树,在雾气中沉默的矗立着,那些白天看来浓绿喜人的树枝,变得张牙舞爪的压抑,然而,在这样的夜晚,老槐树也并没有神展开枝叶,反倒有些无精打采。 通往魏庄的那条马路黑沉沉,空荡荡的。 天上无星无月,只有稠密的云,因而让天幕下更黑了。 这时,似乎从马路的尽头走过来了一个人。 一个提着一盏灯笼的男人,他安静地、无声地向着魏庄走来,手上的白纸灯笼在白雾里摇曳个不停,雾气很淡薄,而那个白纸灯笼发出的光也是淡淡的,似乎里面的白烛也是有气无力。 近了才发现,这个男人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 这个男人抱着孩子走进了魏庄。 青石板路面,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周围趴卧的房屋在他经过的时候凶恶的盯着他,而他却无知无觉,或许是因为他压根就不在意。 他穿过了魏庄,进入了魏庄的后山。 轻车熟路般,他又穿过了后山上魏庄的祖坟,在山壁那儿的一个山洞处,停了下来。周围密密麻麻们全都是坟墓,老的、新的、长满了草的、建了墓碑的,他就那样安静的站着,时不时低头跟怀中的小孩说上两句话,小孩趴在他肩头,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漂浮在不远处的是点点鬼火。还有半夜出没的,叫声悚人的夜鸟。 那个男人站了一会儿。 那点点鬼火飘动起来,它们浮在了半空中,莹绿的光芒跳动着,突然,让人恐怖而又震惊的一幕出现了,那些鬼火突然间就变成了一个个白色的影子,它们尖啸着在坟场飞来飞去。 那个男人怀里的孩子看着那些白影子,拍着手也跟着叫了起来。 这时,又有一个少年从山下走了上来。 那个少年身上湿漉漉的,一张极好看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神幽深,嘴唇却是鲜红,颜色对比实在过于惊心,以至于让这个少年显得非常的鬼魅,鬼魅里又带着一点撩乱人心的蛊惑。 少年走到了那个男人身边。 他们一起进了山洞,跟着他们的,还有在旁边飞来飞去不停尖啸的白影子。 277.阴河 这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山洞。 山洞迂回曲折,他们却丝毫没有迟疑,一直走到了山洞的最深处,那里,传来了潺潺的流水声,似乎有一条河安静无声的淌过,滴滴答答的水声从山洞的洞顶,地面传来,那是渗出来的地下水。 这个山洞里面确实有一条河。 一条只有在晚上,只有在特定的时候才出现的河。 河水静静流淌,无数的白影子呼啸尖叫着从旁掠过,白影子越来越多,让四周起了白雾,因着这条河,使得周围也越发的湿冷。 这两个男人,或者该说是一个男人,一个少年,站在河边。 河面上弥漫着一股黑气,分不清这些黑气到底是从河里面冒起来的,还是河水本来就太黑太浓,以至于都溢出来成了一股股黑气,黑气和黑水搅合在一起,却又泾渭分明。 那些白影子想靠近那条河,又忌惮似的。 死寂的河水里,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哗声,像是往深潭里投入了一块石头,水波泛起,在水波的中间处,可以看到一个人在黑水中载浮载沉。那个人随着水流越来越近,他的脸朝下,大半个身体没入水中。若是在外面,只怕会被当成一具溺水而亡的浮尸。 黑水浸没他的身体,黑气也在他身体里弥散。以为已经成了一具浮尸的男人,身体轻轻抽搐着,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无法解脱的苦痛,那些无法靠近黑水的白影子抓着那个男人,把他从水里面拖出来,再扔进去,不断地重复着这枯燥的动作,而每一次,这个男人的身体都会更剧烈的抽搐几下。 站在水边的两个人静静地看着浮在水中的那个人。 不知过去了多久。 有空洞的声音,很轻很轻的传来。 仔细听了才发现是站在水边的两个男人在说话。 那个少年模样的男人轻声说,“大爷爷,还要多久?” 抱着孩子的男人松开手,他怀中的孩子就浮在了半空中,追着那些白影子去了,“三五年吧。” 年少的男人眼睛如同鬼火,“有些太久。” 年长的男人看着水中的那个男人说,“对魏昕来说,太久,对等了三百多年的魏家人来说,却又不长。” 年少的男人似乎叹息了一声,“是啊。” 周围又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年少的男人又说,“我和他都是一样的命。”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眉间也有点痛苦之色。 年长的男人声音很低,“总会有解脱那天。” 年少的男人抬起头,笑了一下,那个笑容冷得让人从心底里觉出一股寒气,“可要是我不想解脱呢?” 要是解脱了,怎么去找那个人,怎么去缠着他。 年长的男人看了他一眼,“你自己愿意就好。” 年少的男人看着水中的男人,本来浮在水中,毫无动静的男人动了起来,不停地挣扎着,似乎想要摆脱河水的吸力般往河边划动,“终于又熬过去一晚,这条阴河也就这个用处了,阴气蚀魂,煞气侵体,养出来的,就成了不人不鬼不尸的存在,我们魏家的祖先还真是聪明。”他的话里带着些尖刻。 水里的男人已经上了岸,身上的水滴滴答答的溅在地上,他直接往山洞外走,在经过河边那两个男人时,看了他们一眼,却没有说话,而是直接走了过去。 年长的男人等那个男人走了之后才跟身边年少的男人说,“走吧。” 山洞里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人察觉到。 也许并不是没有人知道,只不过知道的人,也绝不会说出去。 等在家里的魏时,头一点一点的,打起了瞌睡,突然,他的头猛地往旁边一动,人一下子惊醒了过来,房间里就点了一根蜡烛,已经烧了一大半,烛泪流到了桌面上,他看了下手上的手表,已经午夜三天半了,而魏昕却还没有回来。 魏时推开了椅子,在夜晚发出哐啷一声响,让人心口猛地一跳。 这时,虚掩着的房门也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个带着些水汽、寒意的身影站在门口,是夜归的魏昕。 魏时看了一眼魏昕。 他的脸色很白,隐隐透着一股黑气,身上的衣服好像被打湿了一样,贴在身上,把少年清瘦的身体线条勾勒出来。 魏时像所有那些既担心又恼火的家长那样,质问着不听话的孩子,“这么晚了上哪儿去了?半夜三更的才回来?也不跟家里人打个招呼。” 魏昕照例是一言不发。 魏时实在是拿他这种性格一点办法都没有,骂不管用,打,这么大了,还打的话,也不太好,好好跟他说,他把你的话当耳边风,真是怎么做都不对,魏时觉得自己虽然还没生孩子,但是已经深刻理解了那些被孩子气得暴跳如雷的家长们的心情了。 再说,他也不忍心对魏昕太严厉。毕竟是失踪了这么久才找回来的。 想要对他好一点,就已经占了魏时大部分的想法。 所以,魏时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站了起来,走到了衣柜那儿,把自己这次去市里面给魏昕买回来的衣服拿出来,带着内裤一起塞到了魏昕手里,嘴里嘀咕着,“去,把身上的湿衣服先换了,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照顾一下自己。” 魏昕拿着衣服,半天站在那里不动。 魏时皱起眉头,“快点换,在那里磨蹭什么。”忽然,魏时像想了什么一样,挑了挑眉,露出一个坏笑,“难道是不好意思在你哥面前脱光了换衣服,你早说嘛,早说我也不会出去的,来,来,哥帮你搭把手,你小时候都是我帮你脱衣服,连澡都是我帮你洗,害什么臊啊,你身上什么地方我都见过,小鸡鸡上……” 魏时边说边真的往魏昕走过来,看那个架势,是真的打算帮魏昕脱衣服。 魏昕的身体好似有些发僵,他抬起手,把身上湿透了的T恤脱了下来。 赤裸的,白皙的胸膛露了出来,紧窄的腰线下,连着紧翘的臀部,虽然犹带着一点少年的青涩和单薄,却也已经有了成年男子的轮廓。 魏时笑嘻嘻的凑过去,出其不意的摸了一把魏昕的腹部,点着头说。 “不错,还有点腹肌。” 278.事实 魏时对于调戏自己家弟弟没有任何心理压力。 不过,他搓了搓自己的指头,怎么魏昕的身体跟个冰块似的,没一点温度就算了,还带着骨子阴寒。在茅山术里面,当出现不正常的冷意时,就说明这地方阴气很重,当周围出现不寻常的寒意时,就代表这地方可能有怨气。 魏时有点担心,他认真地跟魏昕说,“阿昕,要是有什么事,一定要跟哥哥说,别一个人闷在心里,说出来我们两个人可以一起想办法解决。” 魏昕两条修长笔直的腿从掉在地上的裤子里跨出来,内裤也跟着脱下,魏时大大方方地看了魏昕胯间一眼,心里感叹“老弟终于长大了,长成这样,也不知道要让多少妹子心碎”,这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喜悦和心酸是怎么回事。 趁着魏昕换衣服的时候,魏时去厨房把还带着余温的饭菜端了过来,等魏昕把衣服穿妥当了,就招呼他过来吃饭。 魏昕拿着筷子的姿势有点僵硬,手指头不听使唤,好几次筷子都差点从手里掉出来,他用力抓着筷子,吃力的在菜里戳着,却怎么也不能把菜夹上。 魏时看着他试了一次又一次,默默转身去厨房拿了个调羹,回来之后坐在了魏昕边上,把他手里的筷子拿开,“哥喂你吃。”他舀了一点饭,又舀了一大勺的菜,递到了魏昕嘴边。 魏时的眼睛有点发疼。 他的弟弟,从小带到大的弟弟…… 魏昕慢慢地张开嘴,黑沉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魏时。 那张精致的没有一点表情的脸上,生生让魏时看出了一些窘迫。 魏昕缓缓地抬起手,在魏时的脸上擦了一下。 魏时也跟着胡乱的擦了把脸,赶紧又舀了勺饭菜递到了魏昕嘴边,“好吃吗?你明天晚上想吃什么,哥把菜买回来让婶子给你做,多吃点,你哥这年纪是没得长了,你还能努力一下。” 魏昕慢慢地点了点头。 这么一个喂一个吃,一大碗饭没一会儿就吃完了。 魏时把碗筷一收,站起来正要出去,却又迟疑地停下来,“阿昕,你要不要去医院查一下,有什么问题也能早点查出来……” 魏昕慢慢地摇了摇头。 魏时觉得自己一晚上叹的气快赶上一年的分,“好吧。” 魏昕小时候就是个犟脾气,想做什么事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这次回来后,魏时发现,他别的地方也许或多或少都有了改变,唯独这个脾气却一点也没改,除非是把他打晕了送去医院,想让他自己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想到这儿,魏时摸了摸下巴,也许真的应该考虑把人打晕。 不过,这也就是想象,魏时知道不可能。 一来是他不想违逆魏昕的意愿;二来,也许是他内心深处知道,魏昕身上的状况,就算去医院也没用。 当天晚上,魏时并没有在家里睡觉,而是架了个梯子从墙上翻了出去,在凌晨时分,天已经有点发白的时候,回了卫生所,当他躺在床上的时候,一夜没睡本来应该疲惫不堪的精神清醒无比,睁着眼睛,听着外面从无到有的响动,那是早起的人给这个世间带来的生机。 魏时觉得自己很没用。 他帮不了魏昕,也查不出魏爸爸失踪的真正原因,一种对一切无能为力的感觉深深的刺痛了他的神经,一直以来,魏时都是要强的,遇到再大的事,他首先会让自己冷静下来,接着就是去找办法,但是,这一次,也许是关系到自己最亲的人,他有些惶恐,如果自己不行怎么办?如果自己做不到怎么办? 这种想法折磨着他。 让他吃不下睡不好,连着三天下来,眼下一片青黑。 旁边一起打牌的人笑他是“想老婆想的身体都虚了”,魏时笑笑不说话,想个屁的老婆,要是用一辈子没老婆换来魏昕的平安无事,他都愿意,可惜,这世上不会有这种交易。 因为发现魏昕晚上会不知所踪,所以魏时这几天晚上都会躲在家里附近,想看看他大晚上不睡觉到底在干些什么,这也是他眼下青黑的原因之一。 头两天天晚上,都没追到人。 明明看到魏昕从家里面出来了,但是跟着跟着,就不见人影。 到了第三天晚上,魏时学精了,他在家门口撒了一圈“黑蛾粉”,黑蛾是一种蛾子,黑色的翅膀上有暗红色的纹路,长在深山老林的沟涧里,把这种蛾子的尸体磨成粉子,弄到活物身上,再拿着这种“黑蛾粉”画成的引路符,是最好的追踪用物。 魏时之所以以前没把这个用上,是因为他一直没想过把自己学来的这些暗地里的手段用在魏昕身上,不过,现在他已经改变了想法。 不管用哪种手段,只要能跟上魏昕,搞清楚他到底在做什么事就行。 黑色的引路符本来是一张软不拉耷的纸,在魏时念了几句咒,并且用手指在符上划了几下之后,刷拉一下挺得笔直,魏时毫不犹豫地就往引路符所指的方向走去。魏昕走得很快,跑了起来一样,魏时跟着引路符走了一路都没把人追上,一直到了魏庄的那条小河边,魏时看着引路符好像被水打湿了一样,软哒哒地垂下来。 引路符没用了。 魏时站在小河边,河边长满了高大的树木,树影重重,枝叶摇晃,恍如鬼影缭乱。 河边没有脚印,而那条小木桥在一百米开外的地方。换句话说,用上了引路符,他还是把魏昕给跟丢了。 “黑蛾粉”只有在两种情况下会失效,一种如果沾上“黑蛾粉”的不是活物,用“黑蛾粉”画成的引路符就起不了作用,另一种就是沾上“黑蛾粉”的活物,本身的力量要远远大过魏时,以至于能够把魏时的法术完全压制住。 魏时把手上的引路符随手丢到了河里面,化成了一滩纸泥的引路符随着水飘走。 魏时站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背过身,半轮冷月在几片稀薄的云中穿行,没有一点动静,一地的月光铺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却带着冷透人心的寒气。 魏时的眼角有点湿意。 就算他强迫自己把魏昕身上种种异状都找了借口,此时此刻,事实还是让他避无可避。 279.水下 上大学跟同学扯闲话,说到要是二零一二年真的世界末日了,要是身边的亲人、朋友变成了丧尸,那自己该怎么办?有说人都已经死了不能让亲友死了都不得安生,所以会亲手解决它们,有说就算知道它们死了,还是下不去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当时自己说了什么,时隔这么久,魏时已经不太记得了。 有些事情,没到你头上的时候,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选择,就好比现在,明知道魏昕已经不是个活人了,魏时也没有一点打算斩妖除鬼的打算,就算他学了那一身本事,就算他身为隐门的弟子,不说主动去斩妖除鬼,碰上了也应该做些什么才适合他的身份。 这世上,总有一些事,你明知道自己该做,却永远不会去做。 你明知道那样做是对的,对人对己都好,你还是不会去做。 在没有开灯,一片昏暗的房间里,魏时呆愣地坐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他没有一点食欲,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不是悲伤也不是愤怒,就是空落落的,好像自己一直以来汲汲营营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他想,要是自己的弟弟真的变成了丧尸,他肯定还是会护着它,甚至会把它养起来,就好像现在这样。 一直到第三天,天上艳阳高照,地面跟有温火在炙烤一样,魏时才推开门走出了家门,他神情有些萎靡不振,整个人看起来跟被太阳晒焉了的路边杂草,没得一点精神气,拖着脚步慢慢腾腾地往小河边走。 清澈的河水潺潺流过,走得近了,一股阴凉让人浑身的暑热一散,顿时舒服了起来,三三两两的小孩子结着伴在河边玩耍,几个大人在不远处看着他们闹腾。 这也是魏庄人的无奈。就算你说的再多再严重,听话的还好,调皮一点的,还是会往水边跑,所以,为了以防意外,干脆让大人带着孩子在白天的一些时段让他们到河边玩一下。 还别说,这个法子一用上,确实效果不错。 老话说的“堵不如疏”,诚如斯言。 一根粗大的枝桠横穿过河面,投下浓重的阴影,把阳光结结实实的拦了下来,以至于这一处比起其他地方更加的阴凉。 魏时就坐在这根枝桠下的河水里,也不管身上的衣服打没打湿,看着不停流淌的河水在那里发呆,别个以为他在歇凉,实际上他脑子里想的却是魏昕到底是个什么回事?它明明已经死了却还能自如的活动在阳光下人群里,看起去跟活人差不多,就算是僵尸,除非是传说中的“不化骨”,但这是不可能的。 魏时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魏昕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想明白,接下来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魏昕既然不是活人了,那么它就需要大量的阴气才能保持现在这个样子,大概也就是这个原因,它才会每天晚上不知去向。 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魏时一扫颓唐,从水里面坐起身,正打算站起来回家去的时候,眼睛往水里面随意的那么一瞄,看到一个黑色的东西随着绿油油的水草晃动着,那个东西鬼鬼祟祟,躲在水草中间,借着水草的掩护,往他所在的方向飘了过来。 魏时不动声色地看着那个东西。 那个东西飘过来,一把抓住了魏时的脚腕,冰冷、滑腻,一股强大的力道把魏时往水里面拖,不远处还可以听到孩子们开心的大叫大闹,而这一处却阴森森的,像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魏时摊手摊脚,没做一点抵抗,任由水猴子把他往水里拖。 水猴子用力箍住了他的腰。 魏时听到水猴子发出“唧唧咕咕”的古怪笑声,还闻到了一股猛烈的恶臭,就好像成千上百条被曝晒在沙滩上的鱼发出的鱼腥和腐臭味,弥漫开来,周围清澈的河水也变得浑浊,转过来,又由浑浊变成了浓稠的黑色。 这股黑水,阴冷得让魏时手脚都有点发麻。 水下边伸手不见五指,什么都看不到。 要是普通人,这个时候早就慌忙起来,根本不用想去挣脱水猴子的束缚,性命肯定会被水猴子收了去,但是,这只水猴子运气不好,碰上了魏时。 魏时在水里憋了一会子气,觉得呼吸不上来了,才打算动手。 他前面之所以拖着,就是想看看这只水猴子有没有帮手,要是有的话,那就干脆一窝端了,等了这么久也没见第二只水猴子过来,他就打算动手了。 就在魏时抬起腿打算往水猴子踹过去的时候,漆黑的水里又是一阵搅动传来,魏时心里一动,手上的动作就停了下来,一个人在水里面“走”了过来,一般人在深水里,因为水的浮力,是不可能站在水底往前走的,但是偏偏这个人可以,而且走得很稳,走得看似还很悠然。 那个人走近了。 一张精致而又苍白的脸在水里面若隐若现,若有若无,像是周围的黑水避开了他,也像是黑水穿过了他,总之,魏昕就这样看似慢实则快的走到了魏时面前。 那只还箍在魏时腰上的水猴子,在水里也看不清形貌就是一团黑漆漆的东西,那团东西张牙舞爪,冲着魏昕叫嚣着,好像在威胁他一样。 魏时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倒是想看看,魏昕到底会怎么对付这只水猴子。 不过,他在水里呆的太久了,进水之前深吸的那口气早就用完了,现在嘴一张,那些腥臭的黑水就灌进了口里,魏时赶紧闭上嘴,还是吞了几口进去。 那边,魏昕也终于行动了起来。 他手脚非常利落。 那只水猴子随着黑水死命挣扎着往魏昕所在的方向流过去,魏昕张开口,那股水流就往他嘴里去了,包括那只水猴子,喝完了之后,魏昕鲜红的嘴角淌下了一线黑色的液体。 魏时趁着这个机会,狗刨了几下,往水面上钻去。 一等到浮出水面,魏时就捂着喉咙拼命咳嗽起来。 为了看个热闹,真是亏了,亏大发了,魏时边咳边想,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叹着气从腰上的包里面拿出了一张黄符纸,打算把喝进去的黑水吐出来。 280.亲吻 附近也没得水,魏时皱了下眉头,河里的水他暂时是不敢用了,谁知道是不是沾了下面那个阴水的恶臭,他把黄符纸揉成一团就打算丢进嘴里,直接这么干咽下去。 水里传来了哗啦哗啦的声音。 魏时侧头一看,魏时踩着水,从水里面冒了出来。 绿树清水,微风徐徐,如同沾着清晨露水的美玉般的少年,从水里面这么走出来,比外面的阳光,勃勃的生机,更加吸引着魏时的目光,他不错眼珠地盯着魏昕,水珠顺着他过分苍白的脸滑下来,滴在精致的锁骨,微露的胸口,要是有那么些心思的人,只怕恨不得自己变成那些水珠,跟眼前这个少年来点亲密的接触。 魏时当然不会对自己的弟弟有这个想法。 他就是觉得眼前的弟弟非常的好看,好看的超过了他见过的所有人,身为他哥哥的自己,也与有荣焉,不过,他转念想起,魏昕已经不是……顿时,本来放松下来的脸又一沉。 魏昕浑身湿哒哒的向他走来。 经过的地方,留下一个个浸水的脚印。 他站在坐在地上的魏时身边,把魏时拿着黄符纸的手拿开,魏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不过他对魏昕一向相当纵容,所以也由着他动作,魏昕缓缓地单膝跪下,头慢慢地往魏时俯下。 魏时心里有点发毛,强迫自己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随即,他瞪大了眼,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近在眼前的那张俊脸,嘴唇上冰冷而又柔软的触感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脑子里回响,卧槽,卧槽,卧槽,卧槽,无数个卧槽在他脑子里疯狂刷屏。 他被亲了,被他自己的老弟亲了。 这么个事实震的魏时一时没回过神,完全懵住了。 而碾在他唇上的人毫不客气,轻车熟路的抵开他的唇瓣,暧昧的刷过他的牙齿,魏时因为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嘴更是为对方大开方便之门,冰冷的舌也缠上了魏时的舌头。 卧槽。 被雷劈中的魏时终于回了神,他猛地一个用力,把还在他口中肆虐的魏昕狠狠推开,用湿透的衣袖在嘴上擦着,还不停的吐着口水,舌吻啊卧槽,老子居然被自己的老弟舌吻了。 这个事实不停地在魏时脑子里重复播放。 刚才的一幕幕也不停地重复放映。 被亲吻的时候忽略掉的细节也放大、重温。 魏时的脸色已经黑的能滴出水,他捂着嘴,瞪着魏昕,手指着他,“你脑子进水了,看清楚我是谁没?你亲哥你也亲得下去,老子打不死你!” 相较于魏时的暴跳如雷,魏昕一脸平静。 也许是因为他的身体已经做不出什么表情了。 魏时还在骂他,突然,他看到魏昕的嘴角边还残留了一点黑色的污渍,骂声一顿,“你刚才那是为了帮我把喝进去的那个黑水弄出来?” 魏昕点了点头。 魏时一噎,骂不下去了,这还怎么骂,他都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虽然行为是让人难以接受了点,但是出发点还是好的,不过,虽然如此,这种行为也是可一不可再,他把这通道理跟魏昕语重心长地跟魏昕说了一遍。 魏昕乖巧地点了下头。 魏时满意了,站起来拍了拍魏昕的肩膀。 弟弟这么听话,又这么着紧他,自己这个做哥哥的没白疼他。 这么个意外在一阵子别扭后,被魏时抛在了脑后,过不了一会儿,情绪也就恢复过来了,他想起了刚才的事,魏昕把那只水猴子给吞下去了,他赶紧上下打量了魏昕一遍,“你刚才把那只水猴子吃下去了,身体没事吧?” 魏昕摇了摇头。 魏时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随即,魏时又板起了脸,教训起了魏昕,“别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肚子里吞,要是吃坏了怎么办?像这种水猴子直接杀了就行了,做什么吞进去,你要是对付不了不是还有我吗?下回可别这么做了。” 魏昕侧过头看着他唠叨,没答话。 魏时也没指望他回答自己,就是忍不住多啰嗦几句。 就好像那些殷切的父母千般叮嘱万般交代自己的子女,想让他们少走弯路,不至于行差踏错,魏时现在对魏昕就是这么个心理,因为魏昕不会说话,因为他已经不算是个活人,所以就更加牵肠挂肚,就怕出什么事。 此时,在河边玩耍的孩子已经被大人赶起回去了。 河边一片安静,只有昆虫声嘶力竭的叫着,枯燥而又乏味,听得人就好像吞了一把锯木屑,耳朵和喉咙都难受的厉害。 这是一个令人昏昏欲睡又辗转反侧的午后。 魏时眯起眼睛看着外面炎热的阳光,本来想着回去的又改了主意,他上了岸,捡了一块比较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然后,拍了拍身边另外一块石头,示意魏昕坐下。 魏昕顺从的坐了下来。 荫凉之外,又湿又热,荫凉之内,又阴又冷。 魏时叼着根草,看着平静的河面。 过了好一会儿,几乎让人以为他睡着了,他突然用手肘撞了一下身边的魏昕,“阿昕,你说河里还有没有水猴子?” 魏庄是没有鬼的。 据说是魏庄的先人在建魏庄的时候,为了保一方平安,用了些奇门八卦的阵法,阴物在魏庄都呆不下。 但是,魏庄的这条河里却有水猴子。 魏时想起上次去魏七爷家的时候,经过木桥上时,自己的倒影发生的异状,现在想起来,也许就是水猴子搞的鬼,不过,魏庄里不是没有阴物吗?为什么水猴子却能安然无恙的存在着?难道是因为阵法的范围所限?魏时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他叹了口气,想起了小时候那些掉进水里淹死的小伙伴,记忆最深的大概就是魏惜了。因为魏惜跟魏昕长得都好看,个性方面,也同样的别扭阴郁。一个是因为常年生病的缘故,至于自己身边这个吗?魏时看了魏昕一眼,这个,就只能说是本来的性格就是那个样了。 魏时躺着躺着觉得有点无聊,他两眼一亮,从地上一跃而起。 旁边的魏昕看着他。 魏时摸了摸下巴,一脸高深莫测,“阿昕,我们来做点好事,把河里的水猴子都引出来解决掉。” 这样,魏庄的小孩就不会再发生惨剧。 281.放生 说做就做,魏时抓了抓头发,想了一个“钓”水猴子的办法。 他跟魏昕了一声让他等在这里,自己跑回了家,拿了几个鱼钩,还有一大块新鲜猪肉,兴头头地跑起回河边。 他拉着魏昕,沿着河边,一路找过去。 魏昕动作很慢,魏时也跟着把脚步放慢了下来,四周虫鸣鸟叫,流水淙淙,大片大片的绿意让人眼前、心口都畅快起来,本来还有点浮躁的魏时,也安静了下来。 随着走动,草丛发出速速的声响,被踩在地上的草茎,匍匐了一会儿后,又直起了腰杆,一些野花被鞋子碾碎,花瓣粘在鞋上,然后,又擦在了草丛里。 人走过,就留下一道清晰的足迹。 跟魏昕并肩走着,魏时莫名其妙就想起了一句很酸的,也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话——“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他想起来这是一个大学女同学的QQ签名,用了四年,雷打不动,所以他才会有印象。 走了一会儿,魏时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地方。 那个地方是个浅洼,碧波微荡,游鱼倏忽,水草轻摆,洼边更有圆溜溜的鹅卵石星罗密布,浅洼上空,几棵树密集长在了一处,枝干横生,树叶层叠,挤挤挨挨,没有一丝阳光透过。 这个地方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幽静;第二感觉就是死寂。 就算水里面有鱼,似乎也没什么生气。 魏时一走到这里,一股寒意,瞬间传遍全身,如同掉进了一个冰窟,让人不由得狠打几个冷战。魏时让魏昕站开些,把猪肉、鱼钩、鱼线、黄符纸、铜钱等物一一取出来,放在旁边的干地上,等准备妥当了之后才开始做法。 那块新鲜猪肉还在滴着血水。 魏时把铜钱拿过来,铜钱有字的一面为交,也就是阴,无字的一面为阳,把铜钱阴面,也就是有字的那一面往上,按照正南、正北、正东、正西、东北、东南、西南、西北八个方向摆上,又点了三根线香,拜了三拜,再把那张黄符纸放在了那八个铜钱的正中央,割破自己的手指,在黄符纸上不多不少滴了三滴血。 魏时轻声念着。 “天为正,地为负,四神有方;人为阳,鬼为阴,先天自明。” 一股风刮过来,把那三根线香吹灭,而摆在地上的那八个铜钱,同时一跳,翻转了一下,阴面向上变成了阳面向上。 魏时又冲着四方拜了三拜。 过了三五分钟,才把地上那八个铜钱一一收好,拿起那张黄符纸,滴在上面的血已经渗进了纸里面,魏时小心地把黄符纸也收进了包里。 他那张做法的时候板着的脸笑了起来,扭头冲着魏昕说,“让你看看哥的本事。” 魏时用鱼线穿好了鱼钩,接着,把那块肉用鱼钩钩牢,再用鱼线绕着那块肉捆了几捆,这才把那张准备好的黄符纸贴在了那块猪肉上。 之所以要这么麻烦是因为像水猴子这类阴物是靠着感应活物身上的阴气来判断事物的,而刚才魏时摆的那个阵,就是让那张符有了“僭阳”的作用,也就是说那张符可以模拟出人身上的生气,迷惑那些不明真相的阴物。 至于为什么不像刚才那样以身涉险,自然是因为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个理由说出去,那些了解魏时的人肯定会呸一声,骂句“你小子骗鬼吧”,魏时当然不会承认是刚才魏昕那个亲吻落下的阴影。 这要是出了什么意外,魏昕那小子又来一次…… 魏时一想起,脸都是绿的。 魏时把那块贴了符纸的猪肉丢进了水洼里,溅起了一片水花,水波荡漾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了下来,魏时就站在水边,河水清澈见底,那块猪肉就掉在了一丛水草中间,鲜红的猪肉,浓绿的水草,被惊吓的游鱼,魏时蹲在水边,就跟小时候守着钓鱼竿、捞鱼网一样,枯燥中是难耐。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烟,拿出一根点上。 还没吸上一口,从背后就伸过来一只手,把他手上的烟拿下,也不管还烧着的烟头就用手捏成了一团,丢在了地上,魏时诧异的抬起头,往后微微一仰,看到本来站远了一点的魏昕,这时就站在他身后。 魏时莫明的觉得眼前这一幕有点熟悉。 他一把抓住魏昕的手腕,看了一眼他的手心,烧红的烟头并没有在他手心留下任何的灼伤,魏时放下心来,一把甩开他的手,悻悻的摸了一下口袋里的烟盒,到底是没有再拿烟出来。 没得烟抽,也没得其他东西打发时间。 百无聊赖之下,魏时只好又琢磨起了魏昕的事。 他拉着魏昕到了旁边一棵树旁坐下,他的手冰冷,但是肌肉并不算太僵硬,有点柔软,手腕探不到脉搏,魏时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小刀,看了魏昕一眼后,就拿起刀在他手腕上轻轻划了那么一下。 魏昕的手抖都没抖一下。 一道很小的口子,从暗红的血肉里慢慢地渗出了一点暗红快接近黑色的鲜血,在苍白的皮肤上,很快的凝成了一小点血块。 魏时伸出指甲,把那点血块抠下来,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他做这些的时候,完全就是一副理所当然,老子就要这么干的样子,魏昕也不跟他计较,好像随便他要做什么都行。 魏时闻了之后,还觉得不够,又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手指上的血块。他不知道,在他这么做的时候,旁边的魏昕是用什么眼神看着他的,如果他知道了,肯定会恼羞成怒、暴跳如雷,再跟魏昕进行一通语重心长的兄弟间的谈话。 魏时做完这些时候,就没管边上的魏昕了。 一般死亡比较久了的尸体,身体里的血已经凝固了,割开皮肉是不会再出血的,就算是普通的僵尸或者养尸人养的活尸,也是一样,它们的身体虽然没有腐败,却已经死了。 但是魏昕显然跟它们都不一样。 他会出血,虽然他的血跟活人的不一样,半人半尸,魏时下了这个结论,他抬起头,目光复杂的看着魏昕,知道了这点后,魏昕的头一个想法就是千万要把魏昕给藏好了,不能被马家那样的养尸人或者其他会养尸的人得知,像魏昕这样的半人半尸,对于养尸人来说,就好比饿死鬼看到食物,色鬼看到女人…… 魏时看着魏昕,认真地跟他说,“阿昕,以后要出庄子一定要跟我说一声,听到没?” 魏昕乖乖地点了点头。 看自己弟弟这么听话,魏时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又等了一会儿,就在魏时快不耐烦,以为今天肯定等不到或者水里已经没了水猴子的时候,终于有了动静,一团漆黑的东西出现在了水洼的水草丛里,慢慢地试探着往那块猪肉靠拢过去。 魏时扯了扯魏昕的衣服,示意他看水里。 魏时牵动了连着那块猪肉的鱼线,把那块猪肉慢慢往水边拖,那个水猴子看那块猪肉动了,就缩在了水草丛里,过了一会儿,又追了上来,它一把抓住猪肉。 魏时不紧不慢的拉着。 水猴子也用着劲想把那块猪肉拖到水里面去,两方较起了劲,水猴子的力气很大,魏时感觉到自己手上一阵剧痛,那是被鱼线给勒出来的,这时,魏昕走过来,一把抓住了鱼线。 魏昕的力气显然要比水猴子大,水猴子拖不过他。 离水面越来越近,水猴子急了,想松开手,但是魏时一声阴笑,小样,小爷我费了这么大的劲,才弄出这么一块加料的猪肉,你以为是想甩脱就能甩脱的?那小爷还忙乎个什么劲儿。 水猴子越是挣扎,就在猪肉上缠得越紧。 不一会儿,那个水猴子就被拖出了水面。 那是猴子模样的动物,不过长得比猴子难看得多,浑身湿漉漉的,不停地往下淌着腥臭的水,发出“吱吱叽叽”的怪叫声,一出了水面,就倒在那里。难怪把它叫做水猴子。 魏时一脸好奇地看着它。 这东西跟在水里完全不一样,在水里的时候,好像并没有个实体,到了地上,却变成了这个样子,看起去也没有在水里凶悍,好像没什么威胁了。 魏时拿出了一早准备好的一瓶子汽油,瓶子是5L装的,用来烧死这只水猴子应该正好,魏时也没打算再给它做个什么法事,反正这东西也不知道害了多少人了,再说,他也没得那个超度的本事。 魏时把汽油淋在了水猴子身上,拿出打火机正要点上。 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了几个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几声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那个咳嗽魏时很熟悉,整个魏庄也只有魏七爷的身体是这个样子,同时,还有几个喊叫传来,“魏时,你给我住手,快住手!” 魏时打火机都已经打上了火,离那只水猴子不到不到半尺。 他直起腰,打火机的火灭了,一脸疑惑地看向了来人,两个老头急匆匆跑过来,一个拄着根拐杖,一个捶胸顺气,是魏老爷子跟魏七爷,魏老爷子是现在魏庄里辈分最高的老辈子,是魏七爷那一辈人还活着的人里面年纪最大的,所以魏庄的人就把他叫做魏老爷子,而魏家的族长因为在那一辈兄弟里面排行第七,所以被叫做魏七爷。 喊住魏时的,就是魏老爷子。 魏时没想到来的人会是魏老爷子,魏老爷子脾气比较大,虽然辈分高,但是很少管魏庄里的事,魏老爷子气喘吁吁地过来,“你个不懂事的细伢子,青天白日的,你不守着卫生所给人看病开药,跑这里来搞这些空头路(没用的事),你是想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抽你几顿是吧?你看看你,你看看你,都做的什么事,幸好我们这些老不死的,赶过来了,不然我看你怎么办!” 魏时被魏七爷劈头盖脸? 他做了什么?做了什么!不就是为民除害打算烧死一只水猴子吗?怎么好像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天地良心对不起祖宗的事? 魏时一脸无语地看着地上那只不知是死是活的水猴子。 他深深的觉得自己跟这些老辈子们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这都不是代沟了,是马里亚纳海沟。 魏七爷看起去比魏老爷子要镇定一点,他拉了一把魏老爷子,劝着他,“好了,好了,他一个小辈,又不知道那些事,你跟他发什么脾气,发了他也不懂,现在还是先把他惹出的事解决了再说。” 魏老爷子把拐杖在地上狠狠地戳了几下,魏时抖了三抖,他怎么觉得魏老爷子是想把那根拐杖往他身上使,魏老爷子冲着魏时翻了个老大的白眼,“你还站着干什么,还不赶快……”他指了指地上的水猴子,“把它放回水里去!快点,快点,动作快点,你磨蹭个什么劲儿啊我说你。” 魏时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魏老爷子跟魏七爷。 他怕他们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老爷子,七爷,这是那个害人淹水的水猴子!怎么能放回去,我好不容易抓住的。” 魏老爷子拿起拐杖做了做要打人的样子,“你个死伢子,难道我老人家还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还要你来告诉我,我让你放回去就放回去,你听不听,不停老子就开揍了!” 魏时不想挨揍,所以只能一脸不情愿地走过去,揪起地上的水猴子把它扔进了水里。 水猴子直直地往水底沉下去,一动不动。 魏时看着它,有点幸灾乐祸,看吧,两个老爷子来迟了,水猴子早死了!还没等他高兴完,那只水猴子动了动,然后惊慌失措地往河里面一窜,接着,就不知去向了,魏时脸黑的如同锅底,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两个老辈子要强迫他把这只水猴子给放了,今天要是不给他个充分的能说服他的理由,那这件事怎么也不能就这样过去。 所以,魏时板着脸,看着魏老爷子跟魏七爷。 魏老爷子跟魏七爷看着那只水猴子逃走,脸色古怪,像是悲戚也像是迟疑。 魏时问魏老爷子,“老爷子,为什么要把这么个害人的东西放走?” 魏老爷子看了魏七爷一眼,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魏时一看就知道,这两个老辈子在打商量。 最终,魏老爷子开了口,“也是应该让你知道一点事了。” 282.拜祭 其实,魏老爷子根本不想这么早就把一些事情告诉给魏时,一来怕打草惊蛇,二来怕魏时感情用事,三来也是觉得还没到时候,但是魏时跟其他魏家人不一样,他本来在魏家的身份就特殊,再加上,又学了那么一身本事,现在也已经察觉到了一些事,再想要遮遮掩掩的,也盖不住了,索性就把事情挑明了,当然,不是全部的事,只能挑明一部分。 这也是他跟魏家老族长魏七爷商量后的结果。 要谈事也要找个地方,两个老爷子把魏时两兄弟带去了魏七爷家里,大门一关,空落落的堂屋里就剩下了两个老爷子还有魏时,而魏昕却被打发在门外的小院子里守着。 魏时看着两个老爷子这样慎重其事的样子,也有点紧张起来。 魏七爷咳个不停,冲着魏老爷子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魏老爷子看了他一眼,本来他还想着自己在旁边看着就行了,现在看魏七爷这个样子,也推不开了。 听着魏七爷的咳声,魏老爷子的喉咙也有点作痒,他也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人,“魏时啊,你也不是不晓得事的人,这一般水里面的水猴子哪来的,应该是知道的吧?” 魏时愣了一下,谨慎地回了,“知道是知道,一般都是掉进水里淹死,又心里有怨气不甘心的鬼魂变成的。” “水猴子”也叫“淹死鬼”、“落水鬼”。不是所有淹死在水里的人都会变成“水猴子”,只有淹死在水里,又身带怨气,执着留恋人士的人才会变成“水猴子”,像这样的“水猴子”要等到他身上的怨气散尽了,才有投胎的可能,一般都是找“替死鬼”把自己摘出来。 魏时听着魏老爷子这没头没尾的一个问题,脑子转了几圈突然就想到了一个事,他脸色有点不太好看,“老爷子的意思是,那个‘水猴子’是我们魏家在那条河里淹死的人?” 除了这个理由,再也没有别的理由能让魏老爷子阻止魏时把刚才抓住的“水猴子”放了。 魏时有点不满,他觉得眼前这两个老人家不会是年纪到了老糊涂了吧?不说这个人世间阴阳各有所归,人鬼殊途,就说那条河里害死的魏家人还少?这些“水猴子”就跟连环套一样,总不能因为那可能是淹死的魏家人变成的“水猴子”就不顾活人了吧…… 魏时很不以为然。 他脸上露出的神色当然瞒不过眼前这两个年老成精的老辈子。 魏七爷看了魏老爷子一眼。 魏老爷子把拐杖在地上拄了拄,横着眉瞪了魏时一眼,“你那是个什么样子,你心里怕是以为我们两个都是老糊涂了吧。” 魏时有点尴尬,赶紧摆了摆手,“哪里敢,哪里敢。” 魏老爷子哼了一声,“你哪里不敢了。” 魏时只要抓了抓自己的下巴,讨好的跟魏老爷子笑了一下。 魏老爷子也不跟他计较,神情有点不自然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你那些想法我们这些老家伙哪里不知道了,不过都是魏家的血脉,就算是死了,那也是埋在魏家的祖坟里,我们当然也不想活人出事,所以也是千叮万嘱,不过……”这个转折一出来,魏老爷子的声音就微微发冷,“要是说了一遍又一遍还是不听,还是出事了,那就是上赶着找死,老天爷要收人!” 听了这个话,魏时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反应,只好木着脸。 魏老爷子接着一个转折,“不过,今天我们这两个老家伙拦着你不让你动手,是因为我们觉得那个水猴子可能是你父亲魏家成!” 这句话就如同一个惊天霹雳,直接把魏时镇住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魏老爷子,“老爷子,你,你说,说什么?”他结结巴巴的,连话都说不清了。 魏老爷子叹了口气,“你前一阵不是去市里面查过你爸的事吗?” 魏时对于魏老爷子知道这个事倒是没觉得有点什么意外,一个是魏时是因为什么从家里搬出去的,魏庄人几乎都知道——当日魏妈妈在门口大闹,左邻右舍都是看着的;另一个是魏时去市里面的事,他也没瞒着周围的人,去之前的那天晚上跟人打牌,在牌桌上还说了的。 魏老爷子也不管魏时满脸震惊,自顾自往下说,“我知道了以后,本来是想着你爸爸不是失踪而是去世这个事能瞒着还是瞒着,给你妈留个念想也是好的,但是你今天做出这个事,我们就是不说也不行了。” 过了好一会儿,魏时才干巴巴地说,“老爷子,你,怎么就认定那只‘水猴子’就是我,我爸爸?” 回答他的不是魏老爷子,而是一直坐在旁边没说话的魏七爷,“你爸爸就是死在那只水猴子出现的地方。” 刚开始听到这个事的时候,魏时脑子都是懵的,整个人拐不过弯来,他想起了刚才见到的那只狰狞而又可怖的“水猴子”,他曾经想把那只“水猴子”直接用浇上汽油烧成一把灰让它再也不能害人,现在,两个老爷子却告诉他,那只“水猴子”可能是他父亲的魂魄所化。 魏时的手指细细颤动。 但是,到底魏爸爸已经失踪了这么多年,说是失踪,但是这么多年一点消息都没有,心里早就已经有了魏爸爸可能已经不在人世的觉悟,伤心也在时间的消磨里慢慢地淡去,所以,现在乍然间听到这个消息,伤心还是有些伤心,只不过这个伤心里也有尘埃落定的空虚,也有寻找良久却再也找不到的失落,以及怕魏妈妈知道了这个事后身体出什么事的担心等等,种种情绪交杂,让他百味杂陈,不过,他到底是个冷静的人,很快就稳定了情绪,能够腾出大脑想其他的事。 比如当日为什么要瞒着这个事;比如,魏爸爸身后事是怎么安排的;比如,那条河又不深,身量不高阳气不足的小孩可能会出事,大人怎么会出事;比如,就算魏爸爸因为意外淹死在河里了,魏老爷子他们又怎么就认定了那只“水猴子”就是魏爸爸变的…… 魏时把自己这些问题一股脑儿都甩出来。 既然魏老爷子今天把事说开了,那怎么着,也得给个答案。 魏老爷子看了魏七爷一眼,慢慢腾腾地说,“你爸爸就埋在后山祖坟那里,不过没立碑,等以后你们两兄弟给你爸爸立个碑,至于为什么不说出来,是因为你妈妈的病,怕她知道了这个事,人就垮了,至于那只‘水猴子’,刚好那天东老先到我们庄上做道场,知道出事了就到了水边看了一下,跟我们说的,你也知道,东老先是个有本事的,不至于看错。” 魏时沉默了一下,虽然还是有些地方说不通,但是,魏时知道,从魏老爷子他们那里,也只能得到这些解释和理由。 他慢慢地站起来,“请两个老爷子把我爸爸的坟指给我看一下,我这个做儿子的,这么多年了,连他坟头上都没去过一次。” 也不知道坟头上的草长了多高了。 魏老爷子叹了口气,“你爸爸的坟,这些年我们也照看着,过时过节,也除了草,烧了纸钱。” 魏时谢了魏老爷子一声。 魏七爷身体不好,带着魏时两兄弟去后山坟场的是魏老爷子,魏老爷子虽然说得上健朗,但也已经七老八十了,所以走起山路来,也得慢慢来,幸好,离得也并不是很远。 魏庄的坟场上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坟包和墓碑。 魏老爷子带着魏时还有魏昕走到了山壁下的一处角落,那儿有几个不起眼的小坟包,魏老爷子指着最左边那一个小坟包跟魏时说,“这就是你爸爸的坟。” 魏时看了一下周围的地势,对魏老爷子他们把魏爸爸埋在这个地方有点不满,山壁高耸,有点往着山谷方向倾斜,魏爸爸的坟包又刚好紧挨着山壁,也就是说,这个地方很难见到阳光。 魏时看了一眼脚下,阴湿的地方,浓绿的杂草,簌簌而动的虫豸,还有萦绕在鼻端的淡淡腥臭,都说明了这个地方的风水很差,一般的人家根本不会选这么个地方下葬。 不过魏时知道,魏爸爸算得上横死。 而在魏庄,只要是横死的,几乎都是埋在跟这个地方差不多一样的所在。 也有一些干脆就埋在了眼前这个山壁上的一个山洞里。 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原因才会这样做。 因为来的仓促,也没带香烛纸钱,魏时只带着魏昕在魏爸爸坟前扎实的磕了三个头,他打算等过几天到镇上去卖了纸包香烛再过来正式拜祭。同时,他也把实情告诉了魏昕,并且让他不要跟魏妈妈说起这个事。魏妈妈的神经确实是经不起任何的刺激了。既然已经瞒了这么多年,那就干脆继续瞒下去。 魏时心情有点复杂,不管魏老爷子是不是真的是因为魏妈妈的缘故,把魏爸爸的死瞒了下来,但是,他现在却做了跟魏老爷子一样的事,这件事说穿了,也是对不住魏爸爸的,让他死后,连两个儿子的香火都没吃到。 下了山之后,魏老爷子就走了。 魏时带着魏昕到了河边那个小洼,看着幽静的水面发起了呆。 283.寺庙 鬼是很难被超度的,不管是身上带有怨气的冤死或横死的鬼,还是普通的执念而留恋人世的鬼。民间说法里面,常有鬼找替身才能投胎的说法。实际上,这种说法只对了一半,找替身才能投胎的鬼,只会是冤死鬼或者横死鬼,它们必须杀人,才能平息身上的怨气,怨气散尽了之后,才能去投胎,但是往往被它们杀死的人变成鬼之后,也会有怨气,所以这就是个死循环。 徐老三跟魏时也说起过这方面的事。 据他所说,如果只是因为执念而留恋人世的孤魂野鬼,还是比较好解决的,如果执念不是太深,只要化解了它的执念,就能让它去投胎,反过来,如果执念太深,那就只能该干嘛干嘛,到阳世害人的鬼,就地解决,没害人的,就不管。 真正麻烦的,是冤死鬼和横死鬼。怨气这东西很凶,难化解。一般有怨气的鬼,都是凶魂厉鬼,没有什么理智,害人几乎是一定的。要平息这些鬼身上的怨气,就只有两个办法,一个就是让它杀人,就是前面说的找替身,一个就是身具高深法力的人,费时费力的去超度它。 为了让一个凶魂厉鬼去投胎害死一个活人,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就有人想了个能糊弄住鬼的办法,原理很简单,鬼辨识活物不是靠眼睛,而是靠活物身上的阳气,或者也可以称之为生气。根据术士所学的不同,他们用的手段也会千差万别,比如正宗茅山术里,就有一种阳符,可以用来伪装活人,让鬼以为自己找到了替身,从而平息身上的怨气。 但是,上面这些办法,就跟化解那些普通鬼魂的执念一样,只能解决一些不太厉害或者一般厉害的凶魂厉鬼,对于道行高深,怨气冲天的鬼魂来说,是没什么大用的,对这些厉害的凶魂厉鬼,一般的术士要是不巧遇上了,一般要么是人活鬼灭,要么是鬼活人灭。 魏时拿出一张黄符纸。 黄符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手指摸上去潮乎乎的。 这附近确实有很重的怨气,魏老爷子说的倒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不过,再没有亲眼确认前,魏时还是不能完全相信。 总不能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魏时把头低下,平静的水面倒映着他和魏昕的身影,他看着水里魏昕的倒影,跟他说,“阿昕,魏老爷子说老爸变成了水猴子,我不是太信,今晚上我们过来看看吧,要是那只水猴子真的是老爸变的,怎么样也要想办法让老爸解脱了去投胎。” 魏昕慢慢伸出手去,抓住了魏时的手。 魏时反握住魏昕的手,拍了拍他的肩,“长大了啊,知道安慰人了。”魏时脸上带着笑说,不过,他那个笑没到眼里。 到了晚上,下起了雨。 这时已经入了秋,白天的时候,秋老虎肆虐,气温还是很高,到了晚上,却比夏天的时候要凉快很多,下了雨之后,气温的变化就更明显了,穿着短袖出门的魏时,还觉出了一点冷。 淅淅沥沥的雨声遮盖了魏时踩着青石板的脚步声。 魏时打着个不是太亮的手电,晕黄晕黄的光,穿不透黑暗和雨幕,他急匆匆地走着,过没多久,就到了河边,沿着河又走了一小会儿,找到了白天时候的那个小水洼。 浓密的树枝把雨水挡住,时而有噼啪的水滴从树叶上落下来,打在水面上,溅起了无色的泡沫和水花,周围的阴冷气息很重,魏时后背有点发麻,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他的脚都有点迈不开步,只能放慢了动作,蹭到了水洼边。 树叶上的水滴还在噼噼啪啪的掉落。 淅淅沥沥的雨水,也越来越大。 雨水变大了,树叶上水珠也就掉落的越急越多,渐渐地,外面在下雨,树下,好似也在下雨,天上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树下确实噼噼啪啪的大雨,大雨打在人身上生疼,雨水也越发的粘稠,一股被雨水冲刷过变得极淡的腐败味道,弥漫开来。 魏时觉得自己好像被雨水给粘住了。 雨水把他的衣服跟身体粘在了一体,四肢粘在了一体,脚跟地面粘在了一起,身体跟雨水接触的地方粘在了一起,他就好像掉进了一个胶水桶里,挣都没办法挣一下。 魏时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自己的处境很危险这一点他却是一清二楚,耳朵边有个人在说话,“去吧……去吧……”魏时迷迷瞪瞪地问,“去哪里……”那个人说,“去水里……”魏时呆呆站着,说了声,“好。” 那个声音越来越清楚,他往那个声音的方向走了过去。 好舒服……魏时心里想。 眼前是一片明亮的温暖的白色,魏时躺在上面,就跟睡在一堆软绵绵的棉花上,不,比棉花还要舒服,棉花只能让你睡觉很舒服,却不能让你从心里温暖起来。 魏时舒服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虽然是这么舒服,但是魏时却觉得有点不真实,他心里老是起着战栗,也许是因为太舒服了,所以才会有这种不安全感,有个声音不停地安抚着魏时,魏时一时沉浸在那种舒服的感觉里一时又想去把战栗的原因找出来。 突然,他的胸口那儿一股灼热的剧痛,硬生生让他惊醒了过来。 魏时猛地睁开眼,他发现自己躺在一片黑沉沉的水里,水灌进了他的口鼻中,他张大嘴,把那些水喝进了肚子里,魏时吓得呛咳起来,拼命划动四肢往水面上浮,一个东西用冰冷的爪子抓着他的脚腕把他往水里拖,魏时脚下不停地踹着,同时,艰难地把手伸进了口里,摸出了几张黄符纸,符纸漂浮在他周围,脚腕上的抓力变弱了,魏时用力一蹬,终于把缠着他的水猴子甩开,冲出了水面,爬上了岸。 魏时狼狈地倒在了河边。 这个时候,魏时也明白过来了,他是被水猴子迷惑差点做了它的替身,这只水猴子太厉害了,虽然占了天时地利,但是居然能把站在岸边上的身上有道行的人拉下水,还差点让它成功了,要不是及时醒了过来……魏时一阵后怕。 天上还在下着雨。 那种粘住人的感觉却消失不见了。 魏时知道自己大意了,他没想到这只水猴子的道行这么深,因为下着雨的关系,到处都是水,那只水猴子把自己的地盘延伸到岸上来了。魏时的脸色很难看。 他觉得今晚上的事情完全是他自找的,他学了点本事,又在前不久第三医院那件事上起了大用,就有点飘飘然了,按着他们那儿的说法,做了点事听了点夸赞的话,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轻了三两。要是徐老三在,看到他这样子,老早就开骂了。 这种自恃过高,目下无尘的样子,迟早都会出事。 魏时把眼睛闭上,把自己最近做的事前前后后想了一遍,深刻的反省了一回,把事情想明白了,魏时也就暂时把它先放在一边,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先把那只水猴子抓住。 他转头看了树后一眼,淡淡地说,“出来吧。” 魏昕出树后边走了出来。 从他出家门就跟上来了,刚才要不是他,自己要摆脱那只水猴子可能还要大费工夫,魏时本来以为到了晚上魏昕就会失踪所以也没想过晚上到这里来把他带上,没想到,魏昕自己跟上来了……所以说,有个弟弟还是不错的。 魏时拿出一沓黄符纸,洒在前面,符纸轻飘飘的,被风带到了空中,星罗棋布,魏时的手掐了几个诀,口中念了几句,那一沓总共三十六张的黄符纸按照三十六天罡星的位置就跟箭一样激射而出,把那个小水洼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般认为,天罡为阳,地煞为阴,以北斗星群里的三十六天罡星布阵,就会让陷入其中的阴物觉得周围阳气烧身,再在三十六天罡阵的阵法里面布置个小缺口,困在阵中的阴物就会在“阳火”的驱赶下往那个缺口逃去。 本来平静的水面开始咕咕的冒着水泡。 水泡是黑色的,散发着腐烂的味道。 一股粘稠的黑色水线从水洼边沿漫开,蜿蜒着向那个缺口流去,魏时跟魏昕并肩站在缺口外,魏时笑嘻嘻地看着那条跟蛇一样的黑色水线,这就叫围三放一。 那根黑色水线在阵法中不停地扭动,冒出腾腾的黑气,就好像烧烤了的水一样,魏时手里拿着一把铜匕首,划破手掌,用血把匕首两面涂满,等到那根黑色水线从缺口处出来,他手一挥,匕首刺入黑色水线,同时他嘴里念着道家的咒语,又从包里拿出了一块黄色的古玉,里面似乎有一些黑色的斑纹,魏时把古玉投到了黑色水线里,又是几声咕咚咕咚声响,那些黑色水线全部没入了古玉里,把淡黄色的古玉变成了黑色,而古玉上本来就有的黑色的纹路,却变成了血色。 那只水猴子被魏时收进了这块死玉里。 魏时走过去,弯下腰把死玉捡起来,随手撩起衣摆擦了擦玉上的污渍,把东西收拾好,招呼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魏昕,“事情办好了,我们回去睡觉去了,其他事等明天再说。” 魏昕看了他一眼,没有跟着他走,反而转身走入了树林。 魏时看着他高瘦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间隙,沉默了一下,转身往家里去了。 回家结结实实睡了个好觉。 魏时一醒过来,也没把卫生所的大门打开,他打算今天不开门,反正也不是什么朝九晚五一定要上班的工作,他把那块死玉拿在手上,仔细地研究起来。 要怎么才能把死玉里镇着的水猴子身上的怨气化解呢? 用阳符?还是到外面找个道行高深的来超度? 要说超度,还是佛门的那些法门最有用,想到这,魏时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就想起了广济镇边上一座山里的寒蝉寺。要要说起这个寒蝉寺,魏时也是从小听到大的,虽然现如今这个年代,这么多年的唯物主义教育下来,不管是佛法还是道家都已经没有前代兴盛,但是一些有名的道观佛寺还是香火鼎盛,就好比这个寒蝉寺。 寒蝉寺是明末清初由一个不知名的人出资所建,雕梁画栋,殿宇森森,据说还非常灵验,所以香火一直很鼎盛,就是不信佛,就当看个名胜古迹,也值得一游。魏时小时候也去过几次。 不过,他之所以对寒蝉寺印象特别深,还有个原因,那就是徐老三对寒蝉寺的方丈慧心大师非常的推崇,要知道,徐老三是那种老子天下第一,除了老子,其他人不是渣就是渣的人物,像这样称赞一个人,是很少见的事。 想到就做,魏时立刻就坐车去寒蝉寺。 寒蝉寺离魏庄并不算太远,坐个半小时的车就到了。 寒蝉寺很大,占地六亩,也不知道是怎么从那场大动乱里幸存下来,不管是建筑,还是佛像都没有什么大的损毁,大多还是一些看得见的风霜雨雪的侵蚀痕迹,更显得古香古色,意蕴深远。 魏时直接去了大殿。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和尚站在那里扫地,看到魏时进来,作了个礼,口里说,“这位施主是来上香还是观佛?” 魏时冲着小和尚笑了笑,“小师父,我找慧心方丈。” 小和尚看了他一眼,把扫把往旁边一方,蹬蹬蹬就往殿后跑,边跑边说,“施主,请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喊方丈大师。” 不一会儿,一个老和尚带着那个小和尚,缓步走了过来。 老和尚雪白的眉毛垂到了嘴边,眉目慈和,端方威严,一身袈裟,他看着魏时,念了声佛,“施主从何而来?” 魏时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种有点像打机锋的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佛家讲慧根,讲缘法,魏时觉得自己慧根基本没有,缘法无迹可寻,所以他也像模像样的跟老和尚见了礼,笑嘻嘻的凑上去,把死玉拿出来,“慧心大师,我从师父那儿知道你老慈悲为怀,佛法高深,这块死玉里面被我镇着一只怨气深重的水猴子,想请方丈化解它身上的怨气,让它脱离苦海,重新投胎。” 魏时双手捧着那块死玉,递到了慧心方丈面前。 慧心方丈口中念了句“阿弥陀佛”,双手接过那块死玉,“这玉上怨气太重,贫僧也只能尽力而为。” 魏时赶紧说“那当然,那当然。”心里却想着,徐老三说的是一点都没错,慧心方丈果然是只要有人求上门来就来者不拒。 慧心方丈把那块死玉放置在佛像前的香案上。 大殿内佛像或怒目圆睁,或拈花而笑,或慈眉善目,各色不一,慧心方丈带着几个小和尚盘腿坐在大殿内的蒲团上,念起了经文,魏时也没有退出大殿,而是拿着个蒲团坐到了大殿的角落,看着慧心方丈他们念经超度。 经文听也听不大懂,过不多久,魏时就有点昏昏欲睡。 这个念经超度不是一两天能完成的事,慧心大师告诉魏时,等个七七四十九天再来看结果……魏时嬉皮笑脸地跟慧心方丈磨,说自己住得远回去不方便,请慧心方丈行个方便,让他就住在寒蝉寺,当然,住宿费他肯定是自掏腰包的。 慧心方丈磨不过他,只能无奈同意。 那个在大殿扫地的小和尚叫明正,他把魏时带去了后院的一间静室,里面放着一张云床,两个蒲团,墙上挂着一张释迦摩尼的佛像,推开窗户,外边就是一片清净的竹林。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慧心方丈在大殿做早课晚课念经超度的时候,魏时也在一边听着,其他时间就在寒蝉寺里到处乱晃,过没几天,他就把寒蝉寺上上下下十八个老和尚大和尚小和尚全都混熟了,就连慧心方丈,也在他的死皮赖脸下节节败退。 一晃眼,就过了七七四十九天。 这是最后一次的晚课,魏时松懈了一个多月的神经也再次紧绷,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供在香案上的死玉,受了这么多天的香火,死玉上的黑色已经褪掉,变回了淡黄色,而上面的血色纹路,虽然也淡了很多,却还是依稀可见。 嗡嗡的念经声在大殿中响起,佛像上晕出了一些金黄色的光芒,这些光芒汇集到了死玉上,跟里面的血色纹路搅在一起,一些血色纹路慢慢地淡化,这时,一道灰黑色的影子扭曲着从死玉上浮现出来。 魏时直着眼睛看着那道灰黑色的影子。 模糊的五官,痛苦的神情,魏时差点没忍住冲上去,虽然隔了这么多年没见,脑子里对于魏爸爸的相貌已经记不大清楚,但是,现在就看了一眼,魏时就确定,那就是魏爸爸的魂魄。 魏爸爸就是那只水猴子。 魏爸爸的魂魄想从那块死玉里逃出来,却被周围的佛光压住,在凄厉的尖啸了几声后,不甘心地又被镇压回了死玉里。而与此同时,大殿里的念经声也戛然而止,晚课已经到了结束的时候。 慧心方丈从蒲团上站起来,走到香案前,双手捧起那块死玉,递到了魏时面前,他虽然神情已经安稳祥和,但是魏时知道,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让这位年事已高的大师已经疲累不堪,他双手接过死玉,冲着慧心方丈深深的鞠了一躬。 慧心方丈念了声佛,带着弟子们走出大殿。 其实慧心方丈刚才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他的神情已经告诉魏时,七七四十九天的超度虽然把水猴子的怨气化解了大半,这也是刚才水猴子能短时间变回生前模样的原因,同时,水猴子的怨气并没有得到完全的化解,也就是说水猴子不用去找替身,不用再去害人,但同时也不能去投胎,要化解掉最后的怨气,得靠时间,或者另找其他办法。 总的来说,这一行的目标是达成了一半。 魏时一脸复杂地带着死玉回了魏庄,他把死玉用一张黄符纸包起来放在了随便带着的小包里。小包里面放着徐老三给他的和他自己前后置办的“家业”,像是什么铜钱、罗盘之类的。 四十多天没回魏庄,魏时一回来,第一时间就跑回魏家去看魏妈妈和魏昕。 当然,要看魏妈妈那得偷偷看。 看魏昕就简单了,直接翻过墙去他房间找就行了。 魏昕现在这个情况,既不能去人堆里,也不能长时间待在太阳底下,白天一般都是在屋里连房门都不出半步,而且她连饭都不用吃,就更省事了。魏时想起上次喂魏昕吃饭的事,魏昕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居然还真的老老实实就吃下去了,他现在都不是人了,当然就不能吃人间烟火,这些饭菜都是带阳气的,阴物吃下去,不是找死就是自虐。 想起这个事,魏时又叹了口气。 其实他知道为什么魏昕那样做,还不就是因为饭菜是他要喂的。 说起来,弟弟听话是好事,但是明知道哥哥事情做错了也听着,这样盲目,就过犹不及了。 一进房门,就看到魏昕顶着一张阴沉的脸站在那儿。 不要问他是怎么从魏昕那张面部肌肉已经僵化的脸上看出阴沉这个表情的,魏时自己也不知道,他就是看着魏昕那个样子,心里发虚,本来还想着先跟他说魏爸爸那个事,再跟他好好说说话的,那个脚却有点不听使唤的想往门外跑,还没等他退到门边,哐啷一声,木门自己关上了。 魏时回过头,扯着一脸皮笑肉不笑,“阿昕,我回来了。” 魏昕当然不会回答他。 魏时只好继续说,“出去十多天,家里没什么事吧?”魏时厚起脸皮走到魏昕身边,“好了,不要生气了,哥不是回来了吗?哥错了还不行吗?下次出门一定跟你说,要不,把你也带上,好了,好了,别气了,别气了,你看哥回来连口水都没喝上就来找你了。”十几天烟熏火燎,睡眠不足,再加上刻意做出的可怜相,魏时现在看上去也确实有点憔悴。 魏昕慢慢走过来,把人搂住。 魏时让他搂着。 心里直叹气,哎,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毛病,动不动就搂搂抱抱,亲亲摸摸。 魏时为了纠正魏昕这个毛病,还专门在网上发了贴求助。 网上的答案那是五花八门。 最让人无语的就是还有一群大喊“在一起,兄弟萌”的妹子,太凶残了,让魏时满头大汗,落荒而逃。 不过,也不是没有让魏时觉得有点谱的回帖。 比如一个回帖说是被绑架失踪那么多年造成的心理阴影,要家里人好好疏导,一个回帖说可能是皮肤饥渴症,喜欢肢体上的亲密动作,不管是心理阴影还是皮肤饥渴症,面对魏昕的时候,魏时除了无奈,就只剩下纵容了。 要是魏时知道,纵容下去会把自己搭进去,那大概他绝对不会再继续宠着魏昕了。 284.七年 时间像静水一样缓缓流过。 七年的时间转瞬即逝,魏时一直守着卫生所,平平淡淡的过日子,知道他情况的,也有为他惋惜的,辛苦学习那么多年拿到了学位却待在这么个发挥不出所学的乡里小诊所,实在浪费人才,他舅舅几次三番要他到市里面来,都被魏时拒绝了。 要说前几年,魏时听到他舅舅的劝说,心里还有点想法,但是过了好几年悠闲日子之后,就算是请他去,他也不愿意去受那个约束了。人都被养懒了。 这几年,他也不是完全闲着的。 挂在心里的那几件事,也一直在想办法。首先,就是镇着魏爸爸魂魄的死玉,残留的怨气在经过他一系列的努力之后,已经所剩无几,大概用不了多久,魏爸爸就得到解脱能去投胎了。 其次,魏昕也一直好好地,前三年每天晚上都会莫名失踪,后几年这种情况倒是少了,三不五时才会来上一回。 第三,魏妈妈的病情,魏时专门去调查了外婆家的事,他吃惊的发现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他外婆家在解放前是专门做神婆那一行的,而且还四邻八方还有点名字,最擅长的就是“请神”,也就是把死去的人的魂魄从地下叫上来,附在神婆身上跟活人交流,说穿了就是一种变相的“鬼上身”,不过跟一般人被“鬼上身”不同的是,身体异于常人的神婆,能够控制“鬼上身”,让上身的鬼魂不至于真的把身体占了去,同时,因为天生的体质特殊,也不至于因为“鬼上身”而大病一场。 他外婆家的这种特殊的体质是母女相传,就跟遗传一样,并不是每一代的女性都会身具这种特殊体质,能够做这一行,或者虽然有一些对于阴物的感应,却不是很强烈,“请神”的时候就会时灵时不灵的。 但是,因为一代代的都是吃这行饭的,也有了一些口碑,所以如果哪一代的女性没有不具有这种特殊的体质,那么就会用骗的。就好像绝大部分自称能请神驱鬼去邪的婶婆巫汉一样。 解放后,这种封建迷信活动被彻底打压。 实际上,老天爷给了魏时外婆家这种特殊体质,虽然让他们有了吃饭的“手艺”但更多的是一种折磨。他外婆家的女性,大部分精神方面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太正常,也说不清到底是体质的原因,还是因为这个体质从小就受到了惊吓和周围人的排斥导致精神出现问题,再说了,精神方面的疾病,也是有遗传性的,所以魏妈妈的精神问题几乎就是个无解。 魏时跟魏妈妈生活了这么多年,当然明白魏妈妈并没有遗传到他外婆家的特殊体质,但是却遗传到了精神方面的问题,尤其是在魏爸爸失踪的重大打击,接着又面临要抚养两个儿子的强大生活压力,而魏昕的失踪成了压在她脆弱精神状态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么些年,魏妈妈的病情没有丝毫好转,反而更加严重。 魏时也没办法,只能耐起烦的小心照看。 不过,心情不好的时候,面对魏妈妈的时候,还是难免会有点暴躁。每当这时候,魏时就会觉得很愧疚。 这几年里,在第三医院那个事上跟他有过一些交集的应唯亭,还有宋建国教授都和他也联系过几次,主要当然还是为了查出那个“五行七煞局”里其他几个阵法所在的位置,这东西就和个定时炸弹一样,谁知道什么时候某个地方就会死一片人。 不过,这么几年了,不管是宋教授还是应唯亭,都没查到更多的消息,当日死在第三医院太平间门口的那个叫董爱国的男人,线索也断了,那个董爱国就好像凭空钻出来的一样,应唯亭分析,董爱国可能不光名字是假的,可能连长相都是假的,现在这个社会了,相貌上的改变早就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设下这个“五行七煞局”的人,是一群极其狡诈、残忍,同时又善于隐藏的人,那个“董爱国”可能是他们中的一员,也可能是被蒙蔽,被利用,最后被灭口的一员。而且魏时事后分析,在他回城的时候,在汽车站里遇到的那三个莫名其妙跟他动刀子的男人,也跟“五行七煞局”有关,第三医院“地脉聚阴阵”附近应该有人长期监视,当他们发现魏时有可能破坏掉阵法的时候,就出手了,当日宋教授带人去修补环宇大厦前面广场上的“弓煞局”结果出了事故,也是这些在附近监视的人下的手。 当然,这些都是魏时闲来无事的时候做的分析。 他并没有把这个事放在心上,只要那些人不追在他屁股后面喊打喊杀的,他也不会主动去报那个被追杀的仇。他又不是那种上赶着悲天悯人的性格,只要事情不是发生在他眼面前,他都可以当没发生,没看到,能省把力气就省把力气。 不过,最近事情有了一些变化。 魏庄里连续办了两场阴婚,一场是自己的死党魏宁和那个十二岁的时候在河里面淹死,长得跟魏昕一样好的魏惜,一个是魏家跟魏老爷子、魏七爷一个辈分,魏老爷子也要喊他一声“大哥”已经死了快六十年的魏林清,和隔壁慈恩镇望乡村的陈阳。 魏宁去富民大厦面试的时候,遇上的那个“九九归一煞阵”,在经过徐老三和魏时的一系列调查后,确认是当年B市那个化工厂被人布置了“九九归一煞阵”,后来因为不明原因,化工厂出事,“九九归一煞阵”被破坏,化工厂里的工人死伤无算,厂子也成了个废墟,外面的人干脆把那一片叫做废厂,而富民大厦出现的“九九归一煞阵”是在化工厂的“九九归一煞阵”遭到了破坏之后重新布置的,这么些年下来,也害了不少人命。 当时遇上这个事的是魏时的师父徐老三。 徐老三让那个用“九九归一煞阵”聚财保命的老板罗世文自食恶果,还发生了一些事,这些事都是魏时事后从徐老三和魏宁那里知道的。同时,魏时看到那个“九九归一煞阵”的前因后果,也生了一种感觉,认为“九九归一煞阵”跟第三医院的“地脉阴煞阵”都是“五行七煞局”的一部分。他把这个分析跟徐老三说了,徐老三也同意了他这个看法。 也就是因为如此,徐老三并没有把富民大厦以及它附近的万佳小区里的“九九归一煞阵”完全破坏掉,只是把这个阵法暂时失去了作用,不能再害人,怕的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魏宁结阴婚的时候,魏时还没当回事。 后来他知道,魏宁是真的打算和那个已经变成鬼的魏惜在一起,他苦口婆心地劝了他好几回,看劝不动他,也就算了,个人有个人的命,有些人生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这一遭,就算你知道了,你也避不开躲不过。而且,你认为不对的时候,又怎么知道别个不乐意? 当然,上面那些理由都很冠冕堂皇。 还有一个更直接的理由是他要是再劝魏宁改主意,死缠着魏宁不放的那只鬼,就要过来跟他拼命了,那可是一只凶魂厉鬼,这些年魏时虽然道行深了不少,但是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能胜过它。 所以,只能这么算了。 眼看着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走上这条“不归路”让魏时失落了好一阵,魏昕一直跟在他身边,倒是想安慰他,可惜他安慰的方式不对,居然又抱住他,亲他的脸,魏时一个没注意,连嘴都被亲上了。 这都是什么毛病,什么世界。魏时觉得自己都快跟不上趟了。 刚开始魏昕这么跟他亲热的时候,魏时以为是偶然的,也就没放在心上,但是这么几年下来,魏昕变本加厉,只要有机会就对他又亲又抱的,魏时就算是个傻子,也觉出点味儿来了,偏偏他却拿魏昕一点办法都没有。 魏昕虽然能走能动,但已经不算个活人了。 要是个活人,打几顿骂几餐,再给他介绍个女朋友,让他能转移下注意力,成个家生个孩子,没准也就正常了,如果魏昕真的是喜欢男人,他做点心理建设也不介意有个男弟妹,问题是这些想法都不现实。魏昕这一辈子永远走不到阳光下,他甚至不能跟人群过多的接触,怕有人发现他不对头。在魏时去卫生所上班,跟人打牌,到外地去见徐老三跟着他“做生意”、“跑业务”(徐老三把杀鬼驱邪这些事说成是做生意,跑业务)的时候,魏昕就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屋子里。 要是魏昕真的是具没有意识,没有感觉的活尸,那魏时也就没那么纠结了。 偏偏他不是,他有意识,有感情,有记忆,除了身体,他就是一个活人。 他认得魏时是他哥,魏妈妈是他妈,他对魏时充满着依赖和依恋。 魏时撇不开他,也不愿意撇开他。 结果就是魏昕的得寸进尺,魏时的不不退让。每当一个不小心被动作比较慢的魏昕抓住的时候,魏时就暗地里庆幸,魏昕这小子幸好不是个活人,除了亲亲抱抱,也做不了其他的事,不然的话,他只怕早就落荒而逃,而不是一脸淡定的任搂任抱,任亲任摸,还要装聋作嫁,无视掉魏昕那双眼睛里快溢出来的感情。 魏时有时候真他妈想哭。 到了陈阳结阴婚的时候,魏时已经彻底淡定了,人跟鬼这条鸿沟都能跨过去了,人都能生出鬼胎了,他还要保住这个鬼胎,亲兄弟之间稍微出格点算什么!什么都不算! 不得不说,前后见过两个阴婚,魏时现在觉得自己的神经就算钢索细那么一点,比钢丝却绝对要粗了,这真不知道是个好事还是个坏事。 在陈阳结阴婚的时候,魏老爷子给了他几本书让他自己去看去学,并且告诉他,他是魏庄一脉相传的“巫”,要担起自己的责任来,至于到底是个什么责任,过一阵就知道了。 魏老爷子一脸深沉地说,要不了多久了,很快。 而就在这个时候,魏庄爆发了一场瘟疫,几天时间就死了上百号人,要不是魏时急中生智想出了换血这个办法,只怕死的人要更多,而在这场人为引发的瘟疫中,一心想着让自己的后代继承族长这个位置的魏七爷被东老先利用,东老先上了魏七爷的身把他害死了。 魏时发现魏庄里居然有一个养尸坑,里面有成百上千具尸体,还有一具神秘的棺木。他也知道了一些魏家祖上的事,比如说,瘟疫的来历,但是也有一些疑问,比如说,养尸坑里的尸体到底是谁等等。 与此同时,离开魏庄到外地工作的陈阳却又遇上了怪事,他差一点就被自己屋里的祖宗当成了借尸还魂的肉身,而那个借尸还魂的鬼魂却跟着他回到了望乡村,接着又发现那个鬼魂是三百多年前被望乡村一个乡绅收了当小老婆的一个姓董的逃难过来的外地女子。这个女鬼最终被魏昕跟魏林清抓住,封在了一张黄符纸里面。 那一段时间接二连三的发生了一连串的事,让魏时疲于奔命,到处奔波。 人都瘦了几圈。 285.相亲 转眼间,又到了年末。 过了年,魏时的年纪就是三字头了,当然,他实岁还只有二十八,要满二十九还要过几个月,问题是他们那里都是算虚岁的,虚岁比实岁有时候要大上两岁。 这么个年纪,还没结婚,在魏庄是极少见了。 平时只要看到他,操心他终身大事的三姑六婆都会问上一句,有什么觉得不错的妹子,也会跟魏时介绍一两个,其实魏时的条件算不错的,长得不错,学历高,也有个固定工作,脾气也好——魏庄里的人觉得人脾气好,就是见人就给笑脸,跟人说话和气,不摆架子,叫去玩的时候,也能打成一片——这么个年轻人,在他们那边,很多人都愿意跟他结亲。 介绍的人多了,魏时实在推不脱的时候,也去见了几个。 尤其是到了年末的时候,在外地打工、上班的人都回来过年了,这种相亲的事就特别多,一般来说,男女双方相看了一下,互相觉得还算满意,就差不多定下来,来年就可能结婚。跟城市里面不太一样的是,魏时他们那里绝大部分年轻男女都是通过这种方式结亲的,非常利落,一点也不纠结。 魏时觉得这种方式挺好的。 其实也就是一个相互认识的途径,要是男方或者女方看不上,也没什么。魏时现在那些喜欢给人做媒的三姑六婆眼里,可没有什么好印象,这么多年了,帮他介绍了怕有十几个妹子了,都是捡好的给他介绍的,差一点的,都怕他看不上,结果魏时一个都没看中——这人得挑剔到什么程度才会这样。 所以,魏时的亲事也成了个老大难问题。 当然,这是别人这么认为的,魏时一点也不在意。 除了偶尔睡着冷床冷被,吃着冷饭冷菜,身体也欲求不满的时候,才会有那种该找个女人,有个家的想法,不过,往往这个想法才刚在脑子里出现,转头就看到了魏昕。 嗤的一声,那小火苗上浇了盆冷水一样,熄灭了。 魏时一脸郁卒。 虽然这两年愿意帮魏时介绍对象的三姑六婆是越来越少了,但是也不是没有,就好比现在,坐在魏时开的卫生所里跟他絮絮叨叨的大婶,她也是看着魏时长大的,这几年被魏时请到了家里帮着做饭料理一些简单的家务,满心眼的疼爱这个吃了苦却还是整天笑脸看人的子侄,所以对魏时的挑剔劲儿那是一百个一千个看不顺眼。 莲大婶语重心长地跟魏时说,“我说阿时啊,你过了年就三十一岁了,也该想点事了,这次,我帮你介绍的可是镇上的中学老师,女方长得不错,性格也好,跟你一样,都是上过大学的文化人,要不是几年前生了一场大病耽误了,也不至于这么大年纪还没结婚,我看你们就挺合适,女方说28号那天见一面,先互相了解一下,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缘分了。” 魏时嘴角抽了一下,三十一岁……就算过了年,我也才二十九好吧,摔!硬生生把人叫老了两三岁,老家这边的算法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28号,并不是说的阳历,而是阴历。 一般这一天,镇上都会有一个大集,赶集是魏时他们那里的老传统,每个乡镇隔三日一集,挨近的乡镇则把赶集的日子错开,每到这一天,住在周边的村民都会聚集到乡里镇上,到了现如今,乡里镇上都开了很多店铺,连超市都不止一家了,像这种乡里交易用不上的东西的集市,就没得以前那么重要了,毕竟,平时要买什么吃的用的东西,镇上随时都可以买到,不用特意等到赶集那天。 当然,热闹还是和以前一样热闹,尤其是到了年末。 而28号,一般来说,每个乡镇都会有个集市,方便附近住的村民置办年货。魏时一脸无奈地被莲大婶抓着,换了身衣服,两个人坐车往镇上去了。 镇上那几条街挤满了人,一年到头在外头奔波的男男女女,把集市当成了聚头会面的地方,时不时就听到一个高声喊着另外一个,“回来了?在外头工作怎么样?带没带女朋友/男朋友回来?这几天到我家去玩撒……” 魏时被吵得头晕脑胀。 莲大婶带着魏时到了一家小超市门口。 门口站着四个女人,两个年轻点的,另外两个年纪比较大,长得都有点像,一看就知道是有亲戚关系,莲大婶把魏时带过去,还没走近呢,就笑着喊起来,“刘大嫂,你们来得早啊,今天这人太多了,挤了半天,让你们等真是不好意思,这就是我侄子,魏时,来,来,我跟你介绍,这是刘大嫂……” 噼里啪啦,像倒豆子一样的声音,魏时嘴角带着笑,悠悠然然地看着眼前站着的两个不太自然的年轻女人,左边那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看起去有点眼熟,魏时抓了抓下巴,想了一下,眼前一亮,他凑到那个女人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试探着说,“你是刘然?” 那个女人脸色发红,更加不自然了。显然她比魏时更早就认出来,自己是他的高中同学。 魏时也觉得有点尴尬,他咳了一声,摸了摸鼻子。 说起来,自从在魅力KTV出事,刘然被阴气侵蚀神智出了问题不得不休学两年,这么一来一去的,两个人自从高中毕业之后,十年了,再也没见过,难怪见了面,都没直接认出来。 说起来,高中的时候,他跟刘然还被人笑过是一对。 挽着刘然胳膊的女人,跟刘然咬耳朵,“表姐,你认得他?” 刘然看了魏时一眼,“他是我高中同学,叫魏时。” 都怪自己,年纪大了,妈妈天天催日日赶的要自己相亲,次数多了,自己一听这个事就不耐烦,这一次也是一样,根本就没上心听刘妈妈的话,要是听了,只要知道了名字,估计早就知道自己这一次要相亲的对象是谁了,可自己就知道是个姓魏的……虽然开始的时候有点不自在,不过刘然到底这么大年纪了,也不会跟十几二十出头的女孩那样,很快就镇定下来,大大方方地跟魏时聊了起来。 也没说别的,就是这么多年两个人各自的经历,还有认识的同学的事。 这都是老同学之间的老话题。 两个人聊天的时候,旁边的莲大婶跟刘妈妈含笑看着他们,走进了小超市,把空间留给了两个年轻人。 从刘然那里魏时才知道,刘然是养了一年半之后才去上的学,身体一直不太好,磕磕绊绊的从桐城师范毕了业,一起毕业的同学都是向往着去大城市发展,或者当老师或者进企业或者考公职,再不济的也能去个县城的重点中学任教,但是这些出路都不适合刘然,因为她身体底子到底还是弱了点,时不时就来个三病两痛,所以家里人就要她回了广济镇,在广济中学给她找了个工作,一晃眼,就过了好几年。 工作倒是没什么问题,刘然教的不是主科,轻松又稳定,只不过终身大事却一直没有得到解决。 刘然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个什么情况,不想拖累其他人,刘妈妈却急了,做家长的,肯定是想着让自己的孩子有个好归宿,也不是说要过什么大富大贵的日子,就是病了痛了老了的时候,有个人在旁边端茶送水,还有,他们做家长肯定是死在孩子前面,等他们去了,留下刘然一个人,怎么过日子? 一想到这些事,刘妈妈急得头发都白了。所以她就瞒着刘然给她找了一个男人,并且告诉刘然,这个男人知道她身体不好,刘然虽然不是很想结婚,但是一想到刘妈妈心就软了,再加上那个男人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还愿意跟她结婚,那她当然也愿意试一试,就是没想到,后来都快结婚了,刘然偶然间知道,刘妈妈其实并没有把实情告诉给那个男人,她只是告诉他,刘然的身体有点虚弱,没什么大碍,刘然知道了以后,立刻找上了那个男人,把实情一五一十毫无隐瞒的告诉了他,让他自己决定到底要不要结这个婚,结果是这个男人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这件事之后,刘然是死后不答应再相亲了。 这一次,还是刘妈妈以死相逼才让她答应来见男方一面的。 不过,刘然是打定主意,见面就把自己身体的实情告诉给男方。 没想到,男方居然是魏时。 她高中的时候是喜欢过魏时的,当时自己都不知道,还是过了后才明白那种感觉就是喜欢。刘然看了魏时一眼,他还是没什么变化,跟高中时一样,嬉皮笑脸的跟人扯淡,看起去很好相处,实际上……刘然心里有点涩,好像吃下了一枚没成熟的青果子,魏时眼睛里就那么几样东西,就那么几个人,其他人都没放在他心里。 他今天看到自己的时候,半天都没认出来。 刘然跟魏时说着话,“魏时,罗志勇也在家里,要不要到他家去看看?” 魏时也有好久没见过罗志勇了,就点了点头。 两个人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往罗志勇家走。 魏时正一边走着一边跟刘然说话,突然,他停了下来,目光紧紧盯着前方不远处的人群,他转过头,急匆匆地跟刘然说,“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先走了,你手机号码是好多,过几天找几个同学一起聚一聚。” 刘然一愣,把手机号码告诉给了魏时。 魏时记下来,打了声招呼,就跑了。 刘然看着他消失在人群里,一时有些茫然。 刚见到魏时的时候,她不是没有一点期待的,这么大年纪了,难得遇上一个知根知底的同学也还没结婚,两个人走到一起,机会还是很大的,更何况,她当年从刘妈妈口中知道了魏时有些手段,自己遇到了那种邪事还能保住性命,跟魏时也有关系,魏时肯定知道她身体不好,也许还愿意…… 现在想想,也许是她太一厢情愿了。 刘然叹了口气,回头找刘妈妈、姨妈还有表妹去了。 那边,魏时在人群中跟条游鱼一样钻来钻去。 如果他刚才没看差的话,那个人就是魏昕。 魏时恨恨地在心里把魏昕骂了个狗血淋头,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状况还跑到外面来,跑到外面来就算了,还专门跑到人堆里来,他是嫌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没事也要找点事是吧!魏时气得眼睛里都出红血丝了,要是魏昕就在眼前,只怕就真的要开揍了。 魏时一脸不耐烦,前后左右全都是人。 各种声音,各种气味,吵吵闹闹,几百只鸭子在脑子里叫着,魏时绷着脸,手伸进口袋,扣着一张黄符纸,黄符纸轻轻弹动着,魏时往这边走,弹动就轻一点,换个方向,弹动就重一点,魏时试了几个方向,向着动静最大的方向找了过去。 这一找就出了镇。 人流已经变得稀疏,就是堵了一长串的车子,又走了一阵,车子也渐渐少了,却看到前面不远处,又围了一堆人,在那里指指点点。 魏时赶紧跑过去,一看,那是个车祸现场。 一个中年男人直挺挺的躺在那里,胸膛都塌了进去,脸部扭曲得不成样子,那是临死前的痛苦,血流了一地,身体还在滴滴答答的滴血。一辆摩托车摔进了路边的沟里,车头和前面车轮胎被撞得变了形,另外一辆小卡车,停在前面,车头也有撞击的痕迹。 看情形,应该是那辆小卡车撞上了那辆摩托车,那个中年男人就是骑摩托车的。魏时扫了一眼,看到几个男人把一个抱着头在路边哭的男人围了起来,要他负责,那应该是小卡车的司机。 魏时对这个车祸并不太关心。 他淡淡地扫了一眼那个死者,稍微愣了一下,死者身上有很重的怨气,不过,都过年了,突然间遭了横死,有怨气才正常,没怨气才是奇怪的事。 魏昕就站在车祸现场的人群外。 虽然是冬天,但是却出了太阳,气温也不低,穿件稍微厚实点的衣服多走点路都会出汗,周围的树木在冬天也并不算太萧瑟,大部分的树木还是青叶满枝头,旁边的农田里,一垛一垛的稻草堆,带来了一些冬天的物乏。 魏昕明明站在那里,却好像游离在人世之外,旁边的人,从他身边经过,却跟身边没这个人一样。天地间有这么一个“人”,他不是阳世的,也不是阴世,他能行走在阳世,却跟阳世格格不入,他也能行走在阴世,却又跟阴世无法交融。所以他站在那里,似乎冬天那寒冽的气息全聚到了他身上。 冰冷的、无动于衷的、旁观的、孤寂的…… 魏时吸了一口冷空气,走到了魏昕身边。 他抓着魏昕的手,软着声音跟他说,“你怎么出来了?早知道你也要出来,我就等你一起了。” 魏昕看了他一眼,手指在他手心轻轻划动,“你,相亲?” 魏时嘴角一抽,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有点心虚,他转过眼不再跟魏昕对视,有点不自然的摸了摸下巴,“莲婶一定要我来见,我没推掉,反正也就是见个面,也不一定就……嘶……”魏时倒吸了一口气,魏昕刚才用力握住了他的手,是真的“用力”,很“用力”,他的手快被握断了!这个兔崽子他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魏昕面无表情地松开手,看着魏时。 魏时心里在滴血,面上还要笑着安抚魏昕,妈的,这不是他弟弟,这是他祖宗,“好了,好了,哥不是早跟你说了,不结什么婚,不找什么老婆,哎,那些妹子要是知道我背地里是做什么的,估计有一个跑一个,我也没想过找,只是,莲婶那么说了,我总不好老是打哈哈(敷衍),还不如见一面就算了,哎,哥这单身有为青年,压力也大啊。” 魏时发着牢骚。 魏昕又在他手心划动,“我们,在一起。” 魏时心不在焉说,“当然,当然,不然还有谁,哥不会甩开你,谁让你是我弟呢。” 这不是他要的答案,也不是他话里的意思,魏昕目光又深又冷。 旁边车祸现场的围观人群突然骚动了起来。 一呼啦的人往外跑,嘴里胡乱喊着,“诈尸了,诈尸了。” 魏时正愁着没个事情转移注意力,赶紧看过去,躺在地上那具中年男尸,直挺挺的坐了起来,断折的手臂挥动,眼睛暴突,嘴里汩汩的往外冒血丝,喉咙里格格作响。 卧槽,还真的诈尸了,青天白日啊,魏时又倒吸了一口气。 他看了一眼,本来出太阳的天,已经有点阴沉下来,这个中年男人身上的怨气太重。而且,魏时看了一下周围的地势,这个地方是个急转弯,以前肯定也出过事故,死过人,所以这地方阴气比较重,再加上那个中年男尸也可能八字带煞,就出现了诈尸这回事。 果然,到了年末,不但容易出事,还容易出大事。 遇上了就不能躲开,这也是隐门的处事法则。 魏时拿出一张黄符纸正要走过去。那具中年男尸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正摇摇晃晃地走向那个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小卡车司机,小卡车司机已经被吓得尿了裤子,整个人抖抖索索的,别说跑了,人都直接吓瘫了连爬都爬不起来,被撞死的那个要报仇,滴滴答答的血水从那具中年男尸身上滴下来,在这样的冬天,血水也很快就传来了淡淡的腥臭味,颜色也从红色变成了暗红色,隐隐有些发黑。 魏昕拉住魏时,不让他过去。 魏时挣开他的手,他没有直接靠近那具中年男尸,而是围着尸体走了好几圈,眉头皱着,好像在寻思着什么事。从那具中年男尸突然动了起来,已经过了一分钟,周围的人全都吓得跑开了,但是这条路上人来人往的,还有一些胆子大的听到这个稀奇事从镇上跑过来看热闹的,周围又陆续的聚集了一些人。 魏时拿出一块刚打鸣的公鸡骨头,想着要怎么着才能把骨头塞进那具中年男尸的嘴里,把它身上的尸气压下去,这么大庭广众的,要他做这个事,有点压力。 就在魏时还在犹豫的时候,他的手腕被人抓住。 魏时转头一看,却是魏昕。 魏昕把魏时拖得往后走了好几步才把他的手放开,魏时愣了下神,“你干什么,不知道我有事啊?等下,你要干什么?你给我停下来!”魏时看到魏昕往那具中年男尸走过去,立刻压低了声音喊道。 魏昕直直地走向那具中年男尸,那具中年男尸已经晃晃荡荡地站在了小卡车司机面前,小卡车司机一脸绝望,神情呆滞地看着中年男尸还在滴着血水的手往自己的头上抓过来,就在这时,魏昕张开嘴,发出一声尖啸,那具中年男尸浑身一颤,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身体抽搐了几下,就一动不动了。 魏时听到了那声尖啸,而那个小卡车司机却一脸茫然。 那是鬼啸。 而且还是道行非常高深的厉鬼才能发出的鬼啸。 所以才能轻而易举地把这具中年男尸压制住。 魏时表情有点裂了,那次在魏庄那条河里被水猴子拖住的时候,他就知道魏昕不简单,但是没想到,他的道行有这么深,而且只有厉鬼才能发出真正的鬼啸,听到鬼啸的活人,几乎不可能活下来,魏昕那个壳子里装的是个厉鬼? 四周跑过来的人远远地看着车祸现场,过了好一会儿,看到那具中年男尸还是没有任何动静,胆子大的,才慢慢地凑过去,那个小卡车司机一声惨叫,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而这时,几个男女跌跌撞撞哭叫着跑过来,一个中年女人伏在那具中年男尸身上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看来是中年男尸的家里人过来了。 这时,围着的人也越来越多。 魏时拉着魏昕,混入了人群,回到了镇子上。 286.年夜 魏时心情复杂的带着魏昕回了魏庄。 在把魏昕送回家的路上,他几次想开口问魏昕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他以前也不是没问过,魏昕也没回答他,所以这一次,魏时也懒得再问了,是怎么样就怎么样,能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只要魏昕好好的,也没必要去深究。 再说,他很怀疑,其实魏昕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不然为什么每次魏时问起他半夜到底上哪儿了,他失踪那几年到底人在那里,他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到底会些什么的时候,都用平静到没有一丝波动的眼神跟和他对视……擦,他以为装着这种深沉的样子,自己就看不出他屁都不知道吗?魏时心底嘀咕着。 魏时自顾自回了卫生所。 屁股还没坐热,莲大婶就找上来了,那张白胖白胖的脸硬生生做出了“你懂我懂大家都懂”的表情,笑着跟魏时说,“阿时,这回婶子介绍的不错吧,女方对你的印象也好,你可不能再东挑西选了,错过了这一个,下次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我听说,还跟你是高中同学,我就说这就是缘分……” 魏时脸上露出一点苦笑,脑子都炸了,“婶子,我……” 莲大婶唬着脸,“你,你什么你,你想跟婶子说什么?” 魏时无奈地摸了摸下巴,“哎,婶子,其实不是我不想找个人,我对刘然的印象也蛮好的,问题是我不能找……” 莲大婶奇怪的看着他,“什么不能找?” 这回魏时是想通了,不然总是被人惦记着终身大事,时不时就要被唠叨几句,相个亲,不光浪费自己的时间,也浪费女方和热心大妈大婶们的时间,打定了主意,魏时脸上慢慢露出一种很难以形容,既尴尬又难过的神情,“莲婶,其实我身体有病,生不了孩子,就是得了那个无精症,精子活力不足,自从知道自己得了这个病,我就没想过结婚了,结了婚也是害人……” 莲大婶一脸被噎住的样子,“无,无什么症?不能生孩子?” 魏时满脸“沉痛”的点了点头,表情那个凄惨,让热心肠的莲大婶立刻就安慰起他来,“哎哎哎,你早说撒,早说我就不跟你介绍了,这不是让你难受吗?” 魏时压低了声音,“这个病怎么好跟人说,要不是莲婶,我也不会说出来的,看你上上下下的替我操心,我过意不去。” 莲婶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哎,你这孩子。”她迟疑了一下,“你说的那个病,不能治?” 魏时默默的摇了摇头。 莲婶“哦”了一声,再也不提介绍对象的事,赶忙又安慰了魏时几句。 魏时边听边点头。 等莲婶终于离开,魏时才松了口气。 自己这回亏大发了了,为了过清净日子,为了安抚魏昕,连这么扯这么丢脸的事,也编出来了,没准别个以为无精症是不能人道,想到以后要面对别人怪异又同情的目光,魏时的脸皮又抽了抽。 转眼间,就过了两天,这天是大年三十。 一般来说,每年的大年三十或者初一,都是各家各户祭拜祖先的团圆之日,是一年当中最重要的节日和祭典,而魏庄却与别不同,在魏庄,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日子是每年阴历七月十四那天的祭祖,而次重要的,就是每年大年三十晚上的祭神。 阴历七月十四那天的祭祖,是魏庄所有人都要参加的,就是去了外地的魏家人,也要尽量赶起回来,为什么要在这一天祭祖,大概是因为七月十四是鬼节,鬼门打开,魏家的祖先们也能通过鬼门回到阳世,享受后辈的香火。 而大年三十晚上的祭神,却是一种类似祈福的活动。虽然也是由魏庄的老辈子们领头,但却不强求魏庄每一个人都一定要参加,老辈子们会直接选定一些魏家人参加,至于没选上的,则各自回家过自己的年。 阴历七月十四的祭祖,场所是在魏七爷家的房子后面的一个山洞里。 大年三十晚上的祭神,却是在魏庄后山的坟场那儿的一个山洞。 魏时长这么大,祭祖参加过很多次,祭神却一次也没参加过。 但是今年的祭神,魏老爷子却派了人过来喊他去参加。 前不久魏七爷死了,他又没个后人,魏七爷那一支就算是绝嗣了,魏家族长这个位置祖祖辈辈都是由魏七爷那一支坐的,他一死,这传承就断了,所以魏家的老辈子们打算给魏七爷那一支过继一个嗣子,不过嗣子到底是嗣子,年轻压不住阵,真有什么事,还是要靠魏家的老辈子们,就好比祭祖这个事,就是由威望最高辈分最大的魏老爷子出面。 魏时第一次参加祭神,心里也有点紧张。 魏庄每年七月十四那天的祭祖,外面的人要是看到,保准会吓个半死,阴气森森,却又震撼心神,就那么几个小时,过后身体比较弱的人,要在床上躺三天才能站起来。不知道魏庄的祭神,又是个什么样子。魏时不是没有跟参加过祭神的人问过,但是他们都三缄其口,不管怎么问都不肯说。 一直挨到晚上,魏时看了下手表,已经是晚上九点点。 他打着手电,不紧不慢地往后山走去,那个过来告知他的魏庄人,说的时间是十一点,只要他在十一点之前到了那个山洞口就行了,从卫生所走到后山坟场,不要一个小时,时间充裕得很,他完全可以慢慢来。 不过,本来打算慢慢来的魏时,却越走越快。 太冷了!山上好大的风!风还特别的阴寒!魏时觉得自己的骨头缝里都在嗖嗖地往外冒凉气,穿在身上的厚实羽绒服没起到一点挡风保暖的作用,手都快冻僵了,脚趾头开始还觉得有点痛,现在都没一点感觉了。 魏时捂着被寒风吹得生疼的鼻子,口中呼出的白气在夜晚分外鲜明,曲折的路边,有银白色的冷霜闪着幽光,一步一步往前走,脚下踩着的是枯枝败叶,还有结的冰霜,轻微的咔擦声,沙沙声,簌簌声,不停地传来。 好像有许多人在耳边细语。 魏时把羽绒服的衣领又往上提了提,半张脸埋进衣领里,心里暗暗后悔出门的时候没把围巾带上,走了好一会儿,好像比平时多用了一倍的时间,才终于走到了坟场那个山洞口。 魏时喘着粗气,抬起手,就着手电筒朦胧的光看了一下手表,刚才他觉得时间多用了一倍其实是个错觉,他比平时用的时间还少,现在才九点四十,也就是说,他要在这个坟场的山洞口等上一个小时又二十分钟。 喜欢留出充裕的时间做事的习惯真是伤不起。 魏时看着坟场那大大小小的坟包,还有沉默而立的墓碑,以及黑洞洞的山洞,有一种做死的感觉,今晚上可真冷,魏时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就有点受不了了,他只好走来走去。 坟场里幽绿的鬼火,漂浮不定。 魏时跺着脚,脚下溅起了一些烂泥,发出难听的吱呀声,一股腐臭味冲鼻而来,魏时捂着鼻子,往旁边跳开。 快到十一点了,还是没人来。 魏时等得越来越焦躁,一两分钟就看一次表,越看的多时间就越过的慢,不过,在这么个阴森恐怖的地方,没吓得晕过去而只是心情有点不太好,已经是心理承受能力相当强悍了。 左右没事,魏时就观察起四周来。 除了坟墓、墓碑、鬼火、群山、树木,就没有其他东西了,虽然这地方阴气很重,却也没有孤魂野鬼徘徊不去,魏时早就知道魏庄这周围是没有鬼魂存在的,他拿着手电,走到了魏爸爸的坟前,手伸进随身带着的包里面,摸着那块被黄符纸包着的死玉,低声说,“爸爸,我会让你解脱的。你就等着吧,要不了多久了。” 坟墓死寂,只有虫豸的窸窣声。 魏时站了一会儿,才听到几个脚步声由远而近的传来。 应该是祭祖的人过来了。 他转身一看,惊讶的发现来的人少的出乎意料,总共才五个人,包括四个老人,一个年轻人,那个年轻人是魏老爷子的一个孙子,叫魏峰,也是过继给魏七爷那一支的嗣子,更是新一任的魏家族长,那四个老人,打头的是魏老爷子,其他三个,也是魏庄仅存的老人里面威望和辈分都最高的。 就这么几个人祭祖? 魏老爷子带着人走到了山洞口,看了一眼魏时,“进去了。” 魏时摸了摸下巴,跟着一起进去了。 魏时前一阵才和魏宁一起进过一次山洞,这个洞穴太黑、太深、太静,阴气也太重,所以光是站在山洞口,就让人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冒嘶嘶地往外冒寒气。 他们六个人在山洞里走了十几分钟。 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的山洞,只有杂沓的脚步声,越发显得幽深而又诡谲,魏时是用的手电,而魏老爷子那几个人却是每人拿着一盏白纸灯笼,手电筒的光芒在山洞里越来越弱,过没多久,就没用了,魏时甩了甩手电筒,还是没反应,只好把手电筒收起来。 而那五盏白纸灯笼,却在这一片黑暗中,发出朦胧的白光,摇摇晃晃,飘飘忽忽,似乎破开了周围的黑暗,却又好像是与周围的黑暗不分你我。十分诡异。 突然,魏时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 他闻声而动,刚要说话,魏老爷子就举起手,指了指那个方向,又做了个噤声的比划,魏时只要把到喉咙口的声音又咽了回去,闷不吭声地埋头继续跟着往前走。 一直走,一直走,流水声明明近在耳边,好像转个弯就能看到一条小河流淌而过,却又走了又走,始终没有找到发出流水声的河流,脚下有点发麻,魏时也不知道已经深入了洞穴多深,只知道,这么七拐八弯的,又没留个记号,不要在山洞里迷路了才好。 魏时看着以魏老爷子为首的四个老人家,有点佩服他们的体力。 这时,魏老爷子脚步突然慢了下来。 在这条通道的尽头出现了一个五米高的洞口,走进那个洞口,就看到隐隐的幽光,魏时知道,这是山洞里特有的一种能发光的苔藓,魏时眯起眼睛,看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高台,三米来高,石台两边是整齐的,约莫半米宽的石阶,石台上放着一张石床,石床旁边是九个石柱,石柱上还残留着火烧过的痕迹,石台是从一面石壁上延伸出来的,而那石壁上正有一股地下水冒出来,流到了石台凿成的水槽里。 魏时惊讶地发现,那个石台就是他上次跟魏宁进洞穴的时候发现的那个石洞里的石台,连火烧的痕迹都一模一样,但是——魏时转头看了一眼这个宽敞的石洞,有一条河不知从何处流出来,横穿过石洞,又不知流向了何处,而石台上那股地下水,也被水槽引着,流入了河中——他上回来的时候,没有这条河,石台上的地下水也没有流入河中。 一时之间,魏时也有点迷惑了,不知道到底眼前这个石台是不是自己以前看到的那个。 再来,上次他跟魏宁进洞穴的时候,只走了十几分钟就看到这个石台,而这一次,怕走了一个小时,所以时间也对不上。 相比较接下来看到的一幕,刚才那点迷惑简直微不足道。 那条河散发着浓重的阴寒,河水静寂无声,像是一块黑色的巨大死玉,根本没有流动似的,然而,魏时知道,这条河在动,在一刻不停的流动,河面是平静无波,河下是惊涛骇浪。 突然,河水动了。 黑色的河水,起了细小的浪花,冲刷着岸边的石头,哗哗作响,泛起了无数的白沫。 魏时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也被河水冲刷着一样。 怦怦——怦怦——怦怦—— 心脏好像要从胸口跳出来,又好像被一只手攥住,胸口发闷作痛,隐隐的,魏时知道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他精神极度紧绷的看着河面,就是那里,那里有个什么要出来了。 哗啦哗啦的声音,河水被细浪推到了岸边。 一个人浑身湿淋淋的从河里面走了出来。 魏时的眼睛睁得不能再大,那是魏昕,虽然他样子有点改变了,像是几天功夫就大了几岁,已经从带着少年模样变成了一个俊美的二十出头的青年,那张在少年时有些雌雄莫辩的脸,如今已经有了男子的棱角,然而,这张脸虽然充满着男子气,轮廓却还是精致的,好像还长高了一些,身上的肌肉也有模有样了。 这样的魏昕是吸引人的。 他从清晨的草丛里的一滴露水,变成了凝结在树木上的寒霜,他缓缓走过来,黑色的水从他身上滴滴答答的落下,他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依旧跟平时一样沉默而僵硬,但是,魏时却觉得他从凝结在树木上的寒霜,变成了深山里被茂密高大的树木围绕的幽潭。 不知道是冰冷的寒霜让人望而却步,还是幽静的深潭更让人敬而远之。总之,这样的魏昕,是陌生的,但又不是完全的陌生,就好像魏昕失踪了又回来那一年,隔了那么多年的兄弟两个再次相见时的感觉差不多,但又比那个陌生大过于熟悉的感觉要好一点。 魏时觉得自己也有点乱了。 但是他并没有开口叫住魏昕,他沉默地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事态的发展。 今晚上的祭祖把他叫上,绝不是没有原因的。 而那个原因,十有八九就落在魏昕身上。 魏昕慢慢地走过来,踏上石阶,走上石台,躺在了那张石床上。 这时,魏老爷子走到了魏时身边,“阿时,还记得我给你那几本书上写的魏家的‘巫’该做些什么罢?去吧,上石台,把你该做的事做完,我们魏家等了三百多年才终于等到这一天。” 魏老爷子沧桑而又衰弱的声音在空旷的石洞内回响。 魏时的心神被蛊惑了。 他一步一步地向着石台走去,好像他天生就知道自己这是要去做什么,又能做什么一样,那是从血脉里面传承下来的东西,血在血管里快速流动着,像开了锅的沸水一样,烧的魏时眼前是一片白花花黑乎乎的,他看不清了。 于是,魏时停了下来。 他闭着眼,觉着周围的阴气浓的已经能滴出水来,而阴气里面又夹杂着凶恶的煞气,他的心里警觉了起来,他明白了这条河是从地下最深的那个地方流出来的,他睁开眼,周围的一切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无数的白影子在空旷的石洞里尖啸着穿来穿去,它们时不时的就掉到了河里面,被黑色的河水吞没,它们散发着浓浓的煞气,那些煞气一部分是从地下带上来的,一部分却是这些白影子生出来的,而他要做的事,很简单,就是把躺在石床上的魏昕变成不人不鬼不尸,不在三界,不入五行的存在。 这是最后一步。 只有他才能完成的一步。 魏时的手发抖,嘴唇发抖,他转过身,看着石台下的魏老爷子,慢慢地说,“我需要个说法,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做的说法……”他的话里面带着一股深深的杀气,像是如果不给个说法,他今天不惜杀人一样,那种狠绝的口气,告诉石台下的人,他不是在开玩笑,他是认真的。 魏老爷子好像一点也不意外魏时的这个反应,他跟边上的三个魏家老辈子交换了一下视线,“你就算不问,我们也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让你自己决定该怎么做,不过,这个事说起来话长,要花一点时间。” 魏时手里拿着一把铜匕首,面无表情地说,“时间有的是。” 魏老爷子点了点头,“是啊,至少今晚上还是有时间,你先从上面下来吧。” 魏时想也不想就从石台上走下来。 287.历史 在下石台之前,魏时看了一下魏昕的情况。 魏昕安安静静地躺在石床上,面容平静,虽然说不上宁和,但也不能说苦痛,就跟睡着了差不多,魏时伸出手,把魏昕的头发往后一拨,露出了苍白的额头,魏时又摸了摸他的额头,皮肤冰冷而湿润,这样看起去,就像是一具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尸体,刚捞上来的尸体可能面部会有紫绀、口鼻有泡沫,总之,看上去是很有些可怕,跟魏时是完全不能比的。 魏时走下石阶,站在了魏老爷子几个人面前。 他站的位置,离那几个人有三五步远,这个距离,隐隐的,就表示了魏时的态度,对魏老爷子几人的戒备,对魏昕目前状况的怀疑和焦虑等等。 魏老爷子叫了魏峰一声,“把带起来的东西拿出来吧。” 魏峰应了一声,在手上提着的纸袋子里找了一下,从里面翻出来了一个酒瓶子,还有一个瓷杯,他把酒瓶子里的液体倒入瓷杯里面,往前走了几步,递到了魏时面前,示意他接过去。 魏时看了那个瓷杯一眼。 里面的液体没有酒味,略浓稠,散发着一股甜腻的香气,光是这么靠近了闻一下,魏时就像是喝醉了酒一样,晕沉了几秒钟,他赶紧往后退了一步,味道变淡了,脑子才清醒过来。 遇到这种事,魏时的脸色更差了。 他冷着声音跟魏老爷子,“老爷子,你再搞七搞八莫怪我不敬老了。” 魏老爷子说道,“你怎么总是把我这个老头子想得这么坏,我要真想害你,还会这么光明正大的给你一杯‘醒茶’?你也不是那种不懂行的,难道没听说过‘醒茶’?”魏老爷子大概也有点生气,声音大了起来,“我还不是想让你把忘了的事都记起来,也省得有些事说不清,你还记得吧?几年前你还在念大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的事你糊里糊涂的记不大清楚,为了搞清楚那些事,你还跑到平龙山……” 魏时是听说过“醒茶”的,他是从书上看来的,这个“醒茶”也是一样难得的东西,一不是术士做法的材料,二不是什么毒药,它是一种巫术的解药,那种巫术是云贵那边深山里的一个不为外界所知的小部落里的代代传下来的,并不是用来伤天害理,而是让人失去一段时间的记忆,或者混淆一个人一段时间的记忆,而“醒茶”则是破除这个巫术唯一的办法。 魏时想起来,当时自己应该是去了平龙山,遇到了一些事,晕了过去,醒过来之后就看到了魏七爷还有几个魏家人,而在晕过去之前,自己闻到了一股香气。 难道自己就是那个时候被下了巫术?而在自己身上下巫术的就是魏七爷?他为什么要那样做?魏时脑子打结。 魏峰还拿着那杯“醒茶”站在魏时面前。 魏老爷子那几个老辈子则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就好像留出时间让魏时把利害想明白一样,既不解释也不催促。一群老王八,魏时在心里狠狠咒骂了几句,现在这情况,他能不照着他们的意思来吗?不说他本来就想把那些被人刻意掩盖的记忆记起来,就说眼前这架势,摆明了他忘记的事,跟今晚上的祭神息息相关——他根本就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当然,魏时之所以接过那杯“醒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看过的那本书里面关于那个混淆或掩护记忆的巫术以及破解该巫术的“醒茶”,跟他的遭遇以及眼前这杯“醒茶”都对的上号。 所以,魏时把那杯“醒茶”接了过来,一口喝了下去。 刚喝下去,魏时觉得有点昏昏欲睡,连站都站不稳,歪歪斜斜地走了几步,一头往地下栽下去,幸好,魏老爷子一直让魏峰看着,眼明手快的一把扶住了他,让他慢慢地往地上坐下来。 魏时把头埋在膝盖上。 他的身体跟筛糠一样的抖动着,牙关紧咬,脸上的表情狰狞可怖,脖子上青筋都扯了出来,看起去疯疯癫癫的,有点吓人,他的手抠着裤子,几乎要抠出个洞来。 那些被可以掩去的记忆像潮水一样往魏时的脑子里涌了过来。 他记起了他在鬼市上遇到了魏昕。 他记起了自己为了让魏昕摆脱马家养尸人的控制而去了平龙山。 他记起了自己被迫留在平龙山马家村。 他记起了当日魏昕的失踪跟魏七爷有关,是魏七爷把魏昕送给马家养尸人的。 同时,他也记起了跟自己结“鬼契”的是魏昕。 记起了遇到危险的时候,出现的小鬼大鬼是魏昕。 记起了自己身上的“一体二魂”另外一个生魂是魏昕。 记起了跟他发生过不止一次关系的那个男鬼,同样是魏昕。 可笑,他还一直以为自己跟魏昕之间虽然出格了一点,但是好歹也还没有完全出格,现在回过头一看,乱仑这个帽子很早以前就在他脑门上扣结实了。魏时忍不住抬起头看向石床上的魏昕,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要做那些事?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只能是他?自己是他的亲哥哥,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从小到大也没往歪里带,怎么就养成现在这样了?魏时怎么想都想不通这个事。 魏时脸上的肌肉不住的抽搐。 他沉默半晌,终于让激荡的情绪缓缓平静了下来,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他跟魏昕之间那些说不清的事,而是魏七爷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者——魏时看着眼前的魏老爷子还有跟他站在一起时不时说上几句的三个魏庄的老辈子——眼前这四个老辈子跟魏七爷也是一伙的,不,魏时暗地里摇了摇头,是一定是一伙的。魏昕的失踪是他们搞的鬼,魏昕被送去马家被他们炼成活尸是他们搞的鬼,把魏昕带回魏庄是他们搞的鬼,一切都是他们做的。 河水还在无声的流动,空旷的石洞里,只能听到滴答滴答的滴水声,还有魏时粗重的喘息,这时,魏老爷子拄着拐杖走过来,慢慢地跟魏时说,“你记起那些事,一定以为是我们把魏昕杀了之后再把他的尸体送到马家去的吧?一定觉得我们这些老不死的都是些杀人凶手都该死吧?” 魏时没说话,他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他现在没动手,是因为他喝了那个“醒茶”之后,虽然恢复了记忆,但是身体却处于轻微的麻痹状态,有点使不上力,所以他继续埋着头,把自己布满血丝的眼睛闭上。 魏老爷子继续神叨,“要是我告诉你,我们做的这些事都是魏昕同意的呢?” 魏时猛地一抬头,嘶哑着声音喊,“不可能!” 魏老爷子看着魏时,“你在外面见过那么多世面,你觉得这个世上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魏时冷哼了一声,没理会魏老爷子。 他现在就等着身体的麻痹感过去,要拖时间,所以他问,“你有什么证据?” 魏老爷子把拐杖在地上敲了敲,“证据当然有。不过这个话说起来就长了,我们从头说起,这样你才能明白为什么魏昕要这样做,为什么我们要这样做。” 魏时点了点头,说了个“好”字。 魏老爷子就用缓慢而又苍老的声音讲起了古。 要把事情理清楚,要从一千多年前说起,现在是二千多年,三国时才二三百年,差一点就是两千年了,那个时候,刘备带着一干手下还有军师诸葛亮入了川,不久,紧跟在曹魏之后就称了帝建了国,这些事,都是耳熟能详,人人都知道的历史。 但是历史下面,也有一些从来没有引起人注意过的事情,这就是历史的另一面,就好比明线和暗线,贯穿着整个历史,载浮载沉,知道的,无可否认这些暗线的影响力。 刘备入了蜀,也不是一帆风顺,蜀中的人,也不是见了刘皇叔就跪下臣服的,那些地方,也有自己的豪强,也有自己的大族,他们世代盘踞在那里早就根深蒂固,外来的和尚要在这里念经,不是件容易的事。在古代,蜀地包括现在的四川、贵州、云南还有陕西一带。这个地方地形复杂,气候多变,毒虫猛兽遍野,少数民族众多,巫蛊之术盛行其间。种种事情,让蜀汉政权也是手忙脚乱。 在平定和收服蜀中的过程中,比较出名的一个事就是“七擒七纵”。诸葛亮七擒孟获,最终得到了蜀中土着和汉人的信服,这个典故在三国中也是赫赫有名。 但是,事实的真相往往并没有那么高风亮节。 也许“七擒七纵”在历史上确有其事,但是这只是蜀汉政权平定和收服蜀中土着和汉人的其中一个手段。 为了对付蜀中土着和汉人的巫蛊之术,他们从中原,从各地搜罗了许多的术士以及术士门徒,许以高官厚禄,金银财帛,他们带到了蜀中,让他们配合军队专门对付那些巫蛊之术。 最终的结果表明,这个策略,无疑是成功的。 当时,蜀汉政权一直收服不了平龙山那一带的土着和汉人,他们只听附近小洞城的董姓豪强的,而董姓豪强则是四川最出名最厉害的会巫蛊之术的大家族,实力强横,就算面对蜀汉的大军,也怡然不惧,几次三番打退了蜀汉的军队,无奈之下,蜀汉从中原那边找来了一个姓魏的家族,这个家族在中原那边也很有名,不是茅山正统,而是归属于旁门左道,他们为茅山正统的术士所忌,所以就想把家族搬到他处繁衍生息,恰好,蜀汉派人过来招揽,两方互有所求,也就一拍即合。 魏家答应摆平小洞城的董家,蜀汉则答应让魏家占了小洞城开祠立宗。 魏家和董家在小洞城和平龙山一带摆开阵势,拼了个你死我活,最后两败俱伤,趁着董家被魏家打压的虚弱不堪的时候,蜀汉派大军压境,董家见势不妙,立刻投降,最终,在蜀汉政权的支持下,董家退让,魏家也进驻了小洞城。 蜀汉政权之所以要这样做,为的就是制衡。 而魏家和董家在多年的争斗中,族人死伤无数,早就有了血海深仇,现在住在一个地方,更是摩擦不断,一代一代的魏家人和董家人,都告诉自己的后辈,魏家或者董家是自己的死敌,不管是董家人还是魏家人,只要有机会,都会毫不犹豫的杀死对方。 代代累积的仇恨,早就比山高比海深,深入血脉,无可化解。 一千多年下来,两家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谁也奈何不了谁,谁也没有想过要把这个仇恨忘了,这种互相仇杀的情况一直延续到了明朝末年的时候,张献忠入川。 张献忠这个人杀人如割草,那句“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杀杀杀杀杀杀杀”天下闻名,他聚拢了一批人,占据了蜀中这一块丰饶之地,志得意满之余,就想着更进一步,正路子他走不通,就走起了邪路子,他把当时四川云贵一带的术士都集中起来,让他们想办法,魏家就是其中之一。 魏家当时的族长就想利用这个机会,彻底地把世仇董家给灭绝了,他跟族里的商量这个事的时候,遭到了魏家的“巫”强烈的反对,但是他却一意孤行,最终,他用魏家的一个禁术——夺脉山河阵——换来了张献忠的帮手。 所谓“夺脉山河阵”就是利用山河之灵造出一个假龙脉,把亲人葬在这个假龙脉上,后辈子孙就可能有成为真龙天子的命数。这个阵法说起来也是骇人听闻,居然能硬生生造出一个帝王来,可见其厉害之处,然而,世人只见其一不见其二,假龙脉始终是假龙脉,就算真的出了一个帝王,那个帝王也是条伪龙,不为天地、天下万民、神灵所承认,而且必定不得善终。 魏家的族长当然没有把“夺脉山河阵”的不妥之处告诉张献忠,而张献忠后来的际遇,也恰恰应了“夺脉山河阵”的反噬,他建了大西政权,却只做了两年皇帝就被入川的清军灭了,人也死在了凤凰山。 一夜之间,董家被魏家杀的鸡犬不留。 董家擅巫蛊之术,家族里面的女人比男人要更厉害,虽然看起来在外面主事的是男人,但是实际上,真正当家做主的是女人,董家的女人嫁出去之后,生了儿子归男方,生了女儿却要姓董,并且在五岁之后,回到董家学巫蛊之术。 正如魏家是族长说了算,在董家,做主的是一个被尊称为“祖婆”的巫蛊之术最厉害的董家女人,她在大难临头之际,把还活着的董家女人全聚集到了董家养蛊的一个山谷,就再也没有出来。 一天之后,魏家带着军队冲进了山谷,却发现一百多个董家女人,上到八十多岁的老太婆下到刚出生不久的婴儿,面对着“祖婆”面带笑容,或坐或躺,已经没了气息,而那个“祖婆”身上爬满了蛊虫,指着魏家人嗬嗬大笑,跳起了一种古怪的舞蹈,魏家的人还没冲过去,“祖婆”就倒在了地上,气绝身亡。 进入山谷的魏家人,面面相觑,都被眼前诡异可怖的一幕惊得呆住。 突然,一声惨叫传来,无数的蛊虫从那一百多个女人的身体里钻出来,爬到了魏家人的身上。 魏家人没有一个人从山谷里出来,全死了。 没有跟着进山谷的魏家人急急忙忙的退了出去,但是事情并没有就此了结,一个又一个的魏家人中了蛊术,在生不如死的折磨下死去,面对这种惨状,魏家的族长后悔了,然而,此时,后悔也已经晚了,他找到了劝阻无效之后隐居了起来的“巫”,“巫”告诉族长,这是用一族人的生命和仇恨下的咒,天下没有任何解救的办法,魏家人必定要遭此劫难,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留下一丝魏家的血脉,以待将来。 而魏家也没有如自己想象中让董家灰飞烟灭,董家同样有漏网之鱼。 等魏老爷子说到这里,魏时也明白了,他说的魏家留下的一丝血脉就是现在的魏庄人,董家的漏网之鱼,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就是说的望乡村那个从外地逃难来的董姓女子,她留下的血脉,有一支复了董姓,搬迁到了外地,现任家主就是董成芳。这么说起来,还真是可笑,董家跟魏家这对世仇,就是家破人亡,离乡背井了,落脚的地方居然也是相隔不远。 有句话叫“冤家宜解不宜结”,更有句话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魏家逃出来的是一个旁系远支,当他们来到了外省并且找到一个适合居住的小镇定居下来的时候,却发现,噩运并没有远离他们,一场瘟疫在他们中间爆发,几天时间,残存下来的魏家人就又死了一大半,魏家人心惶惶,绝望之中还是魏家的“巫”救了他们,这个“巫”已经不是那个试图阻止魏家前族长的“巫”了,而是他的孙子,魏家的“巫”也是一脉相承,“巫”让魏家人搬到了另外一个山谷,这个山谷阴气极重,还有一条阴河从地下流出,于是,在他的监督下,把魏庄建了起来。他布置了许多的阵法,并且还在前代的“巫”的交代下,把前代“巫”的尸体运到了魏庄,建了一个养尸坑,用“巫”的尸体结合魏庄的凶阵,镇住魏家身上的诅咒。 此后,魏家人就在魏庄繁衍生息,绵延至今。 这不是说魏家人从此就能平静的生活了,董家的那个诅咒没有那么简单,每隔五六十年,瘟疫还是会来临,到了那时候,魏家人也只能坐地等死。“巫”所做的,不过是让那个诅咒威力减弱,让魏家的血脉尽量延续下去,有了这个缓冲的时间,再慢慢想办法把魏家身上的诅咒彻底破解。 经过几代的“巫”的研究,他们确实找到了破解诅咒的办法。 只不过这个办法对于魏家人来说,也是过于残忍。 但是,为了能从这个诅咒中解脱出来,又不得不这样做。 因为魏庄的凶阵压制,魏家人死了之后不能入地府投胎,魂魄只能停留在阴河之上,慢慢被阴气侵蚀,失去了灵智,他们同时又化成了魏庄的凶阵的一部分,因为不能投胎,阴气和煞气极重,而这些阴煞之气,加上阴河从地下带出来的阴煞之气,就成了魏家人摆脱诅咒的契机。 说到这里,夜晚已经过了大半,魏老爷子抬起头看着魏时,声音黯哑,“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你的母亲精神上有问题,魏惜的母亲精神上也有些问题,还有魏家福的老婆,魏杰的老婆,那都是我们特意让他们把人娶回家的。” 魏时的母亲,魏惜的母亲,还有一些魏家人的老婆或者母亲,她们或者她们的上一辈都能通阴,她们都有这种血脉,魏家人娶了她们,生下的孩子,也可能会有这种通阴的体质。只有这些孩子的魂魄,才能挨过阴河里的阴煞之气的侵蚀,才能强大起来,才能成为魏庄的“鬼守”,才能让魏家从诅咒中得到彻底的解脱。 你是这样,魏惜是这样,魏昕是这样,我的哥哥魏林清也是这样。 魏老爷子说。 魏时听到这里,心里翻腾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是连出生都被算计的愤怒,还是对身为魏家人的悲哀,亦或者,是对千年仇怨的无力。错综复杂而又无从逃避的命运,摆在了他面前,或者他从来就身在这个蜘蛛网里却不自知。 魏老爷子接着说下去。 “你也不要怨恨我们,我们都是魏家人,都受着这个诅咒,我已经一只脚进了棺材,还能在这个阳世上活几年?就算是诅咒又出现了,那也应不到我身上了,我做的这些事,是为了你们这些后人,就好像我们的父祖辈一样,他们也是为了后辈子孙。” 魏时没说话。 魏老爷子说到这里,还是没有解释清楚,为什么要杀了魏昕,为什么要把魏昕送到马家养尸人那里,他最关心的是这个。 魏老爷子好像想了一下该怎么继续往下说。 “先要说你父亲的事,我前面说过魏家的‘鬼守’,这么几百年下来,我们魏家虽然不断地跟通阴的人联姻,但是作用并不大,两百多年了,没有一个魂魄能成为‘鬼守’,因为成为一个‘鬼守’也必须得满足各种条件,生辰八字,死亡时间,执念深浅等等,一直到我大哥,也就是魏林清的出现,事情才有了转机,而二十几年年前,魏惜那个小孩子出生的时候,我们帮他看了生辰八字,他是个早夭的相,而且有很大的机会成为了另一位‘鬼守’,这让我们觉得终于有了希望。 第三个‘鬼守’跟前面两个‘鬼守’不一样,它必须能在阴阳两边行走,而这一代里面,能做这个‘鬼守’的,只有你还有你的弟弟魏昕。你们都是我们魏家的血脉,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就算再狠心也不可能真的亲手杀了你们这些后辈,只是把事情告诉了你们的父亲魏家成。 魏家成知道这个消息就回到了魏庄。他也是知道魏庄每隔个几十年诅咒就会降临一次,每一次都要死一半人,而这一次的降临,已经迫在眉睫,他在考虑再三之后,找上了魏七爷和我,他说自己也是‘巫’虽然没有什么道行,但是身上有这个血脉在,也许能做到,他要去成为‘鬼守’,我们没有阻止他,因为这是他自愿的,也是我们想看到的,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他跳到了河里面,淹死了,没成为‘鬼守’,却变成了‘水猴子’。 所以,你爸爸是为了你们两兄弟能活下来才自愿去死的。” 魏时听着听着,觉得脸上湿湿的。 魏老爷子在原地走动了几下,接着说,“你弟弟魏昕跟你父亲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当时,我们在你家里商量事情的时候,不小心被你弟弟听到了,他就跑过来说,要成为‘鬼守’,你父亲不同意,后来你父亲失败了,他又找到了魏七爷,还是那句要当‘鬼守’的话,我们也就同意了。 魏昕的这个‘鬼守’跟其他两个‘鬼守’不太一样,他只能算是半个‘鬼守’,我们用了一些办法把他的魂魄从身体里剥离出来,他的魂魄被留在了阴河里,能不能熬过阴煞之气的侵蚀就看他本身,而他的身体,则被我们带到了马家,用马家特别的养尸炼尸法祭炼尸体,让他成为一具比‘阴尸’更高级的僵尸,马家人把它叫做‘阴鬼’,当他的尸体和魂魄再次合二为一的时候,就成了一种非人非鬼非尸的存在,那个时候,半‘鬼守’才算大功告成。 你们两兄弟一定会有一个成为‘鬼守’,而你的弟弟不想你承担这种痛苦。” 魏时的喉咙底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288.哥哥 魏时在沉默,他的沉默是因为淤积在心里无处发泄的感情。 过了很久,腿脚都麻了,他才慢慢地站起来。 也没看旁边的魏老爷子几个,转身就往石台走去,那里,有他必须去做,也只能由他去做的事。要结束魏昕的痛苦,就要让他彻底地成为非人非鬼非尸的存在。刚才魏老爷子也说了,今晚上的祭神,就是为了这个事。魏昕的身体和魂魄分离的时候,魂魄就徘徊在阴河里,守着阴煞之气的折磨,想要让他成为魏家的半个“鬼守”就得在他身体和魂魄再次合二而一的时候,浸在阴河里,经过阴气侵体,煞气蚀魂,才能成功。 现在,过了七年时间,时机终于来到了。 魏时想起那几本书上的内容,对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一清二楚,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不痛苦,不畏惧。相反,他的手脚发软,几次差一点就从石阶上摔下来。 魏时在咬牙切齿。 有些事情的真相,在不知道的时候,还能心安理得,知道了之后,就是天翻地覆。沉重的让他喘不过气来的压力,让他的背脊都好似弯了一样,直不起来。 不管是父亲,还是魏昕,为他做的,为他牺牲的,都太多。 魏时站在了魏昕面前。 他低着头看着魏昕,一点水滴在了魏昕脸上,缓缓滑落。 魏时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刚才他哭了。 他拿起一直抓在手里的铜匕首,往自己的手心划去,手上没什么力气,划了好几道浅浅的口子,不够,魏时用酸软的手用力握住铜匕首,再次划破手心,浓稠的鲜血从伤口涌出来,魏时把手放在魏昕的脸部上空,手微微一侧,鲜血滴滴答答的落在了魏昕的脸上。 殷红的血,开在了魏昕的脸上。 在他苍白的脸上纵横交错,形成了一副鬼魅而艳丽的图案。 血越流越多,越流越急,失血过多外加情绪过于激动让魏时眼前有点发黑,他伸出手抓着石床边沿,竭力让自己站稳当。魏时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魏昕,书上说,只要这样做了,魏昕的身体和魂魄就会彻底融合,因为他跟魏昕是同一个血脉而来,但是,过了这么久,用了这么多血,却没有什么变化。魏时紧紧盯着魏昕,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他现在也不管魏昕是死人是活人还是半死不活还是不死不活,只要还能看得到魏昕,只要魏昕还把他当哥哥,他就满足了。多的,他也不强求了,也强求不来了。等魏家的事了了之后,他就把魏昕带走,带到一个人稀地广的地方,跟他一起生活。 无论如何,他绝对不会把魏昕抛下的。 这时,魏时觉得一股热度从自己屁股那儿往手掌而去,就好像有一溜儿火在沿着这条线烧一样,烧得魏时差点叫出声,他手一抖,还在往下滴的鲜血就溅在了魏昕的脖颈胸口处。 被划破的手心,像是点了一根蜡烛,烛火在不温不火的炙烤着伤口,冒着青烟,散着肉香,魏时几乎能闻到油溅在锅里的巴兹巴兹声。痛是很痛的,不过这个痛比起他刚才的心痛,却也能忍得下。在痛的同时,手心的血也慢慢的止住。 魏时摊开手一看,伤口居然已经是半愈合的状态。 那几道深浅不一、血肉模糊的伤口,收敛了口子,变成了一道道暗红的痕迹,上面还结着痂,伤口一阵痒,这么一小会儿功夫,他的伤口已经完全长好,痂皮脱落。 魏时的手心干干净净的,一点也看不出刚才还有狰狞的伤口。 而手心上,本来是伤口的地方,却出现了五个像血滴一样的红痣。魏时觉得这五个点很熟悉,想了一下才记起来,这是他屁股上的胎记转到手心上了。魏时看着那五个像血一样的红痣,用拇指搓了搓,除了把那一小块皮肉搓红了之外,红痣没有任何变化。卧槽,这莫名其妙长出来的红痣是要逆天啊,它居然还能自己换地方。 这时,魏时觉得自己的手腕被一个冰冷而又僵硬的东西牢牢抓住他,他倒是没受什么惊吓,因为在被抓住之前他就已经看到了魏昕的手动了那么一下。 魏昕睁开了黑沉的眼睛,看着魏时。 刚跟他的视线一接触,魏时还来不及心有感触,就觉得脑子里好像又浮出来了什么东西,那是一段被他忘记了的更久远之前的记忆。那个晚上,刚学了一点卦术皮毛的魏时,跑到了这个山洞里面,却掉进了阴河里,是魏昕把他从阴河里救上来,他看到无数的鬼魂围着魏昕,它们相互撕咬,缠斗在一起。有鬼魂抱住魏昕,让他动弹不得,有鬼魂抓着他的脚腕,把他往河里拖,有鬼魂撕咬着魏昕的血肉,不停的吞咽,而魏昕,在它们中间左冲右突,不停地战斗,不停地吞噬,从弱小渐渐变得强大。 魏昕就是这样一步一步的走过来。 就在那个晚上,魏昕为了救他,让他跟自己签了一个“鬼契”,相互交换了五滴血,他手心里的那五滴血就是魏昕给他的凭证,而魏昕之所以一定要跟他结这个“鬼契”也只不过是为了能让分裂出去的一魂二魄跟在他身边,就因为这个,魏昕必须在阴河里面受更久的折磨,而跟在他身边的那一魂二魄,也极其不稳定,一旦留在阴河的大半魂魄遇到危险,跟在他身边的一魂二魄就可能消散,更有可能形体都不稳定,小鬼时不时变成大鬼,不管是小鬼还是大鬼只要有机会都会吞噬掉尽可能多的魂魄,都是因为如此。 也许是恢复了全部记忆,彼此之间换了血的关系,魏时能微妙的感觉到魏昕的所思所想,虽然感觉并不清晰,但是为什么不管是大鬼还是小鬼都跟魏昕长得不像这一点,他却是知道原因了。 原因让魏时哭笑不得,不过就是因为小时候笑话过魏昕长得跟个妹子一样,将来肯定找不到女朋友没人要,结果,这小子下意识的就把自己那一小半魂魄化成了一个高大英武的男人。 魏时摸了摸魏昕的头,还是没长大啊。 他跟魏昕早就结过“鬼契”,压根就用不着再来一次。 只不过,十几年前,那个时候,魏昕才刚把魂魄和身体分离,魂魄在阴河里受尽折磨,那么艰难地情况下,他居然还能成功的让魏时和他结成“鬼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为此付出了什么惨重的代价。 魏时暗地里叹了口气,又伸出手,摸了摸魏昕的脸。 这就是他的弟弟,不顾一切为他的弟弟。他这个做哥哥的,一直以为是自己在照顾弟弟,他觉得自己付出了很多,在过于疲惫,被生活逼迫的时候,还曾经觉得魏昕是个负担,是个麻烦,现在想起来,简直就是无地自容,事实的真相刚好是反!一直以来,都是魏昕为他牺牲,在照顾他,在帮助他,无私的,不求回报的…… 魏时忍不住问魏昕,“阿昕,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魏昕张了张嘴,像是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魏时伸出手,跟以前一样让魏昕在自己的手心写字,但是这一次魏昕并没有这样做,他嘴巴张张合合,极其艰难似的,尝试了很多次之后,嘴巴里终于发出了一点细弱的、断续的、难听的声音。 “哥哥。” 魏时听着,笑了起来,笑中带着点泪光,他使劲点了下头,“嗯,我是你哥,就是不太负责任,让你这个当弟弟的做了那么多事,吃了那么多苦,你放心,以后都不会了,哥再也不会自以为是,一定好好地学本事,让你能跟着哥吃香的喝辣的……” 魏昕又张了张嘴,也许是刚刚才把魂魄和身体彻底融合,僵硬的肌肉不受控制,所以他说话还是很困难,他听着魏时的神神叨叨,好像有点急,黑沉的眼睛深不见底,他专注地看着魏昕,眼睛眨也不眨,嘴巴张合,终于又发出了一点声音,他的声音冷冰冰的又带着一点沙哑,就好像阴河结成的冰,光是听到声音,就能让人下意识把衣领拉高一点挡住不存在的寒气。 “我,愿意,为,哥哥。” 魏时又点头,“我知道你愿意,哥也愿意给你做这些。” 魏昕眼神一沉,他不懂,还是他不愿意懂。 魏时一挥手,“好了,这个事先不说了,反正以后的日子还长。” 事情就在魏时这一挥手间,过去了。至于魏时到底是怎么想的,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魏时把魏昕从石床上扶起来,石台下的几个人,一脸激动的看着魏时兄弟两个,魏老爷子的拐杖在地上用力拄了几下,一迭声的说着,“好,好,好,我们魏家等了几百年,终于是等到这一天了,终于是等到这一天了,大哥……”魏老爷子突然哭着冲着四周喊了起来,“大哥,我们这一辈终于能看到那一天了,就是死了也能闭眼了。” 魏老爷子喊叫的时候,石台下突然出现了两个朦胧的影子。 影子越来越清晰,却是两个鬼魂。 那是魏林清和魏惜。 三个“鬼守”终于齐聚。 289.倒数 看魏老爷子这意思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魏时不置可否。 大年三十晚上就这样过去了,说是祭神,实际上除了魏昕这个事,其他什么都没干。出了山洞,魏老爷子告诉魏时,早些年,魏家年三十搞出这个祭神,用处主要是为了从地下把阴河水引上来,并且固定住阴河水的水脉,让魏庄所在的山谷充满着阴气,减弱或拖延诅咒。 这个事也很复杂,很重要。 阴河水脉其实是流动的,并不固定在一处,魏家当年发现这处阴河水脉的时候,只不过是刚好流动到了这里,魏家的“巫”想尽办法,才把这条阴河水脉留下。 至于他用的办法嘛,说起来也是个残忍的事,就是用魏家死去的魂魄散发出的阴气、怨气、煞气来镇住这条阴河水脉,天长日久,魏庄这里就聚集了浓郁的阴气、怨气、煞气,阴河水脉也会受到这些阴气、怨气、煞气的吸引,阴气、怨气、煞气越重,受到的吸引就越大。 他一方面利用阴河水脉配合着魏庄的凶煞阵法以及那个养尸坑,让魏家死去的族人没办法投胎,只能被困在这个魏庄,渐渐地,此地的怨气、煞气、阴气就越来越重,而反过来,越来越重的怨气、阴气、煞气,也留住了那条阴河水脉,同时,阴河水脉以及魏庄的凶煞阵法、养尸坑,因为这些越来越重的阴气、煞气、怨气,作用也越来越大,让魏家人身上受到的诅咒发作的频率坚定,程度减弱,更进一步,阴河水脉以及弥漫其间的越来越重的阴气、煞气、怨气,也能让被困住的魏家失去的族人的魂魄,有一些机会成为魏家的“鬼守”。 简单来说,魏家的“巫”绞尽脑汁想出了这么一个环环相扣、互相作用的计划,试图把魏家人从董家的诅咒中解脱出来,可谓是用心良苦。 当魏时知道这些事,以及整个计划之后,也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这个先祖,实在太厉害了,太牛了,简直是神鬼般的智慧。要不是董家这个诅咒太厉害了,估计他都能想出办法直接破解了,也不用让魏家人受三百多年的折磨,耗时耗力才能得到最终的结果。 说实话,魏时觉得在这个事里自己虽然有用处,并且可能是必不可少的,但是在化解诅咒这个事里面,他也插不上什么手,因为前有一代一代的魏家人不断的完善和补充整个计划,后有魏家这些老谋深算的老辈子们,他这个虽然已近而立,道行也不浅的魏家人,还真是不够看。 所以,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等。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魏时继续过着以前的日子,给人看病开药,打牌扯谈,要说有变化的地方,大概就是魏昕了,大年三十那天晚上之后,魏昕就再也没有回过魏家老宅,而是一直跟在魏时身边,同进同出,同吃同睡。 后面那一句“同吃同睡”其实也不太对。 魏昕现在也是能吃东西的,不过他吃东西的方式跟普通人不一样,热气腾腾的饭菜摆上桌,魏昕坐在旁边,过不多久,饭菜就变得冷冰冰了,而且好像放了很久一点,失去了色香味,就跟鬼享用祭菜一样。魏时现在做饭,都是做双份的。 不管魏昕是不是真的需要这些香火,总之,他既然吃,那就做。 让魏时不自在的是魏昕一定要跟他睡在同一张床上。 他现在住在卫生所,用的那张床是那种单人床,一个大男人睡刚刚好,再加一个,就太挤了,再说,魏昕的身体又冷又硬,大冬天里,跟贴着个冰块一样,当然,这些都不是魏时不想跟魏昕睡一张床的原因。 如果魏昕对他还是纯洁的兄弟之情,那么就算抱着团冰块睡觉,魏时也是愿意的,问题是魏昕他压根就不是这样,魏时也不知道魏昕到底是什么时候长歪的,小时候也没见他对自己有什么啊,就是失踪前也有十几岁了,也没觉得他对自己有什么啊,怎么失踪了几年回来之后,就变了呢! 魏时想不通。 他本来还想着装傻混过去,奈何魏昕那小子不给他机会。 妈的,天天用那种“恶心”人的眼神看着自己,天天只要魏时稍一松懈就又搂又抱,又亲又摸,魏时发脾气也没一点用,要是对他态度稍微恶劣一点,或者故意不搭理他,这小子还会耍脾气玩失踪……一定要魏时亲自去找了,才肯回来。 魏时几次三番下定决心,赌咒发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但是,还没坚持几天,就在魏昕的眼神以及失踪里破了功,以至于到了后面,他已经有点破罐子破摔了。 爱抱就抱吧,爱摸就摸吧,只要别太得寸进尺,哥都忍了! 魏昕是那种会看人眼色,知进退,不得寸进尺的人吗?绝对不是! 说错了,魏昕他现在不是“人”。 魏时退一步,他就能进三步,魏时退一丈,魏昕就能进三丈。因为魏时对魏昕的愧疚,从一开始就决定了魏时的阵地失守是一件必然的事,而且将很快到来。 所以当某一天晚上,魏时被魏昕搂在怀里——魏昕已经长得比魏时高了——一双手掀开他的衣服,摸了上去,冰冷的手让魏时的身上起了一些细微的小疙瘩,那双手好似漫无目的的一样在魏时身上摸来摸去,渐渐地,就摸到了一些魏时很敏感的地方,冰冷的刺激让魏时浑身颤抖了几下,那双手顿了一下,动作一下子急切了起来。 那双手并没有试图去脱魏时的衣服。而是继续轻巧的挑弄着魏时身上各处,越是他感觉敏锐的地方,就停留的越多,动作就越温柔。 同时,一团冰冷的东西钻入了魏时的衣服里,把他的衣服撑了起来,很快,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被这团冰冷的东西占据,魏时拼命喘着气,想挣开背后的魏昕却被牢牢地压住,身体的每一寸都被那团冰冷的东西舔舐着,湿冷的、细腻的、温柔的简直让人脸红耳赤,那团冰冷的东西动作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放肆,它们贴着魏时的下半身,揉搓抚弄起来,偶尔的,那团冰冷的东西的一部分像是化成了一根钝钝的细针,在他下面那个最敏感的地方刺那么几下,轻微的疼痛带来了更多的快感。 魏时的身体忍不住跟着他的动作颤抖了起来。 他张开嘴,想阻止魏昕,太过了!必须停下来!“停、停下来、魏昕,你给老子松手,我擦,叫你松手你没听到,你还来,嘶——呵——啊——放手——嗯——妈的,老子会揍死你——嘶——” 本来的骂声变成了暧昧的呻吟。 魏时的下面可怜兮兮的缴了械,人也只剩下大喘气的份。 那团冰冷的东西在魏时泄出来之后就消失不见了,只有魏昕那双冰冷的手还在魏时身上抚弄着,残留的快感让魏时差一点又被魏昕那双手挑起了欲望,他面红耳赤的坐起来,一把抓住魏昕的衣领子,想骂又不知道该骂什么好,挥起拳头打算揍下去,那张精致的脸上又带着心满意足、满不在乎以及——该说是深情的笑。 魏时沮丧的发现揍不下去了。 他忍了忍,最后松开了魏昕的衣领,吸着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等觉得自己已经够冷静,能够跟魏昕好好说话的时候,才慢慢地说,“魏昕,我们是兄弟,亲兄弟,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你懂我的意思没?” 魏时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敢看魏昕的眼睛。 魏昕慢慢悠悠地回了一个字,“嗯。” 魏时瞪着他,“嗯?嗯什么嗯!下回你绝对不能再这么做了,妈的,这是乱仑你懂吗?你要是实在想找个伴,就算找不了其他活人,外面女鬼也不少——男鬼也可以。” 魏时说这个话的时候看起来理直气壮,只有他自己知道心是虚的。 魏昕这回没“嗯”而是开玩笑一样凑到他面前,往他耳朵里吹了口气,魏时的耳朵很敏感,身体立刻颤抖了一下,他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热度刚有点退下去的脸又火烧火烧的,魏昕看着他,轻轻那么一笑,好像冰渣子互相撞击一样,又冷又脆,魏时能从他的笑声里听出他现在的心情很好。 当然,也能听出,他完全没把自己刚才那段话当真。 魏时脸黑的能滴出水来。 魏昕抱住他,把他放倒在床上,用棉被裹起来,轻声说,“睡觉吧,今晚我不会再闹你了。” 那是因为每晚一出已经闹完了!魏时黑着脸。 魏时又是心酸又是恼火地看着魏昕平静的睡脸,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在魏昕的脸上轻轻拍了一下,骂了一句,“臭小子,就会给我找事。” 就这么打打闹闹,躲躲闪闪,亲亲热热的过着日子,时间一下子到了阴历三月,魏时发现有一些外面的人来了魏庄,其中他认识的就有马家的那几个家老,还有一些打扮和举止一看就跟普通人不一样的男男女女,大部分都上了年纪。 这些人全都是魏老爷子接待的,他们被魏老爷子安排在了魏家祠堂的空房里,空房住满了,又让旁边住的几家人暂时搬了出去,把房子空出来让这些人住。 陆陆续续的来了不少人。 阴历三月一日那天,魏老爷子把魏时叫了过去,魏时把自己觉得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就往魏家的祠堂走去,他知道,等了这么久,那一天终于要来了。 只是,他没想到,魏老爷子会找这么多人过来。 魏时进了祠堂,守在祠堂大门口的是魏家的两个老辈子,他们搬了两把摇椅,一边一个,坐在门口,看着进出的人,一旦没得到允许的魏家人想过来,就挥起手跟赶鸡赶鸭一样把人赶开,不听话的小孩子还要被骂一顿。 魏时跟守门的两个老辈子打了声招呼才进门。 祠堂里住了二三十号人,但是祠堂的大堂里只有七八个人,包括魏老爷子和马家的大家老,马家的大家老看到魏时,还跟他点了下头,算是打了个招呼,魏老爷子跟魏时做起了介绍,“这是我们魏家不成器的后辈,叫魏时,你们叫他阿时就可以了,阿时啊,这位马家的大家老你是见过的,旁边这位——”魏老爷子指着一个身上戴满了银饰的老婆婆,“钟老太,她们钟家的蛊术很厉害,这位——”他又指着一个脸色苍白,两眼无神的男人说,“这是酆老头,乐山酆家,你肯定也听说过他们的大名。” 魏时一一跟这些人见礼。 眼前这些人可都是厉害角色,脾气又都古里古怪的,他可不敢怠慢了,就算不知道他们的大名,也知道他们出身的家族。平龙山马家,湘西的钟家,祝由寨的黄家,以及乐山的酆家 ,是除了正宗茅山门派之外的四大家族,平龙山马家擅长养尸赶尸,湘西的钟家最厉害的是蛊术,祝由寨的黄家擅巫术,而乐山的酆家,他们则是养鬼。 四大家族这里就出现了三家,魏家好大的面子,居然能把他们都请过来。 魏时记得徐老三说过,这四大家族之间的关系并不好,平时见了都要互掐一把,怎么就能凑到一起了。魏时满肚子问号,就是不好说出来。从魏老爷子的语气里可以看出来,他对钟老太比较忌讳,说话也很客气,对酆家来的酆老头就很随便,关系应该比较好,而对马家的大家老,虽然也是客气,但是明显却比较熟悉。 酆老头虽然看上去没精打采的,跟被女鬼吸取了全身阳气似的衰弱,说起话来倒是比较爽快,“魏老头,你这个孙子不错,这个年纪有这个道行算难得了,小子,跟你家酆爷爷说说,拜的是哪家师门啊?” 还没等魏时回答,旁边的钟老太冷冷哼了一声,捏着嗓子说,“别人拜什么师管你这个老不死的什么事,问东问西的,你烦不烦,再问老娘就给你一条蛊虫让你一边玩去。” 好了,不用魏时回答什么了,酆老头跟钟老太已经吵起来了,眼看就要动起手了。 魏时赶紧不动声色的往旁边躲。 魏老爷子和马家的大家老在一边劝架。 这一伙人还真是关系复杂。 在又是劝说又是威胁之下,酆老头跟钟老太总算是消停了下来,不过两人还是互不服气的瞪着对方,好像一个忍不住就会打起来一样。一大把年纪了,火气还这么大。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纯粹看对方不顺眼呢还是有什么过节。 魏老爷子请他们坐下,商量起了事情。 四个老头老太杂七杂八的说了一通,魏时一直旁听,听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总算明白过来了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说白了,这四大外道家族确实是源远流长,怕有上千年的历史,但是三百多年前,他们还没有被叫做四大外道家族,那个时候,他们这些家族还只是魏家或者董家的下人,其中马家、钟家都是董家的下人,而酆家、黄家则是魏家的下人。他们现在会的养尸赶尸、巫蛊之术、养鬼驱邪等等都是魏家和董家教给他们的。 在魏家和董家覆灭之后,这四家就脱了奴籍,经过几百年的发展之后,人口繁衍,家族兴盛起来,魏家和董家分别教给他们的东西,也被他们发扬光大,到了今时今日,就成了有名的四大外道家族。 酆老头之所以来帮魏家的忙,一是看在三百多年前那段主仆情谊,以及魏家教给他们酆家的养鬼之术;二是他跟魏家的魏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就认识了,关系一直不错。 而擅长巫术的黄家不愿意蹚这趟浑水,显然是觉得三百多年前的那点香火之情,早就断绝了。 至于身为董家的下人为什么要来帮魏家的忙,原因更是简单,他们不是为了帮魏家,而是为了帮自己。当年的董家对下人的控制要远远大过魏家,这三百多年来,不管是马家还是钟家,都还在听着董家人的差遣,马家和钟家一直想找办法摆脱这种控制,却不得其法,直到魏家找上门来,才一拍即合。 这三百多年来,马家还有钟家的人,不得不听从董家的安排,帮着布置下“五行七煞局”并且还要时时刻刻地保证“五行七煞局”这个阵法的运转。 魏时觉得有点奇怪,三百多年前,董家跟魏家一样遭逢大难,族人几乎全都死了,唯一剩下的那个女人,也逃到了外省,怎么还有能力去找上马家和钟家的人,并且能让他们听话的? 他看酆老头比较好说话,就把这些疑问跟他说了出来。 不过,回答他的并不是酆老头,而是马家的大家老,他阴阳怪气地指着酆老头说,“他知道什么,这是董家和马家、钟家的事,外人知道个屁,来,小子我告诉你,你仔细给我听着,董家远远比你想的要厉害,你以为董家人死了就是真的死了?错,董家人就是死了它也能从下面爬上来,成了鬼也能把人玩死,董家三百多年前最后的一个‘祖婆’压根就没死绝,她一直都在,而且她还一直想把你们魏家人全都搞死,要不,她让我们弄那个‘五行七煞局’做什么,还不就是为了聚集煞气,咒死你们魏家人,这也幸好是你们魏家人的祖先还有点本事,不然死去活来都不知道多少回了。” 马家的这个老头子话里话外都是幸灾乐祸。 魏老爷子冷哼了一声,也跟着阴阳怪气地说,“你们马家比我们魏家又强在哪里?三百多年前当别个的下人那还算正常,三百多年过去了,全国人民都大解放了,你们马家还在当别个的下人做牛做马,卖血卖命,哦,我说错了,你们现在都不是当人的下人,而是当鬼的下人,切——” 魏老爷子一脸的看不起。 马家的老头子一张老脸发红又发青。 魏时在旁边看热闹。 酆老头打圆场,“好了,好了,大家都是一个目的,别把关系搞僵了。” 钟老太因为刚才魏老爷子的话也间接的骂到了自己,脸色也有点不好看,不过勉强忍住了而已。 大堂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这时,魏家的新任族长魏峰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把几杯茶一一放在几个老头老太手边的桌子上,放一杯就说一句,“你老请喝茶。”这么转了一圈之后,凝重的气氛得到了好转,马家的大家老和钟老太也不是不知道事情轻重缓急的人,就是一时面子下不去,现在被魏峰捧了一下,也就不好再发作了。 几个人喝着茶。 魏老爷子就问了,“对付那个老鬼你们有多大把握?” 他口里的老鬼指的应该就是董家的“祖婆”。 钟老太掐着嗓子,尖利地说,“只要你们魏家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好了,就没问题。” 马家的大家老附和她的话。 酆老头跟魏老爷子对视了一眼,说道,“话可是你们说的,不要到时候我们这边没出问题,你们那边却出了漏子,到时候话就不好听了,你们马家和钟家的脸也就丢尽了,董家那个老鬼的坟墓你们也进去过,只要到时候我们这边把‘五行七煞局’给破了,那边的老鬼受了影响,应该是好对付了。” 老鬼的坟墓? 魏时听到这里,想起了上次为了解开身上中的“恶降”而不得不去的一个墓室,在那里他也遇到了一个听到他是魏家人就脸色大变的守墓人,而且在那个墓室里面的遭遇也是惊心动魄,好几次差点都死在了里面,最后逃出来了,身上却中了“人瘟”还是魏昕救了他。而且马家的养尸人跟那个墓室的守墓人互相之间好像很熟悉。 综合这些事来看,那个墓室里面埋的人,应该就是董家的“祖婆”。 290.土地 有了马家和钟家的帮忙,本来很难确定下来的“五行七煞阵”就不是什么问题了,马家直接提供了两个位置,一个居然就是魏时工作过的第三医院,魏时好奇的问了一句当时死在第三医院的化名叫董爱国的男人,跟马家有没有关系? 马家的大家老脸一沉,“那就是我们马家人。” 马家提供的另外一个地方在本省的另外一个市下的一个县上,那个地方魏时也听人说起过,是个出了名的凶地,没想到居然是“五行七煞阵”的其中一个分阵。 而钟老太也提供了三个地方。 那三个地方除了魏时也知道的富民大厦那儿的“九九归一煞阵”,其他两个地方,魏时都没听说过。 他们两家就提供了五个地方,剩下另外两个就只能靠魏家人自己想办法找出来了,魏时把宋建国教授曾经给他的那张地图拿出来的时候,心里也有点感慨,兜兜转转的,他经历过的很多事情居然都跟魏家息息相关,也许这就是命。 命里注定他要走这条路,要做这些事,要经由他这一代的人,把加诸在魏家人身上的诅咒化解掉,就算魏家人有罪,这么多年下来,死了这么多人,也足以赎罪了。 老天还是公平的。 宋建国教授给的地图上,标记处了几处地方,刨开跟马家和钟家人重合的,还有三个标记,其中一个标记明确表示应该就是“五行七煞阵”的分阵之一,而另外两个标记则存疑,要查探过之后才能确定。 魏老爷子当即拍板,三个标记分成三批人去查探。 魏时跟魏昕一路,魏宁跟魏惜一路,陈阳跟魏林清一路。 前几天,魏老爷子就把魏宁从B市叫回来了,而陈阳,也在魏林清说了之后,来了魏庄。 定了章程,魏时和魏宁、陈阳匆匆说了几句话,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就离开了魏庄,坐车往省会去了,那张地图上标示出来的两个存疑的地方,其中一处就在省会的郊外某处。 魏时直接在距离省会不远的马子桥下车。 下车后,就带着魏昕,不紧不慢地往目的地走去。 倒也不用担心走岔路,他们要去的地方原先是个坟场,后来改建成了一所小学,这些年农村里的小孩子也是越来越少,一是生的少了,二是都进城去了,所以那所小学相当的荒凉,也许再过个几年,就要被撤销了。农村的日渐萧条跟城市的兴旺发展对比分明。 魏时围着小学低矮的围墙打着转。 围墙内传来了正在上体育课的小学生的尖叫声、笑闹声,正在上语文课的小学生整齐而清脆的读书声,这里充满着旺盛的生机和蓬勃的活力,和猜测中的应该见到的东西完全不一样,很难想象这个地方会成为“五行七煞局”的分阵之一。 魏时在眼皮上抹了点牛眼泪,四处看了一下,这地方看起来很正常,跟他前面见过的富民大厦、第三医院完全不同,不管是富民大厦还是第三医院,都是阴气极重,甚至聚拢成了一片片的黑云,而这所小学,压根就没有什么过重的阴气。 魏时摸了摸下巴,难道这地方不是的? 为了以防万一,魏时绕到了学校后面,打算最后再试一次。 他拿出三根蜡烛,用黄符纸点上,插在地上,再又点上三炷香,然后用铜钱剑指着地面比划起来,嘴里念念有词。 “阳间有道,阴间有法,土地护佑,一方太平,起——” 铜钱剑的剑尖划过那三根蜡烛,三个火苗子就那样被铲在了铜钱剑的剑身上,火苗子一窜老高,熊熊烧了起来,魏时的手腕一动,铜钱剑的剑尖往下那么一斜,三个火苗落到了地上,钻到了土里。 魏时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把这地方的土地等来了。 这土地长得很有特色,瘦瘦小小,形容猥琐,就好像一只土拔鼠,他站在那里,眼神满是恐惧地看着魏时,魏时开始还觉得也许是自己的王霸之气把他给镇住了,又发现他的眼睛看的其实不是自己,而是站在自己旁边的魏昕。 ——这种会错意,不是自己牛而是别人牛的恼羞成怒感让魏时挑起眉,瞪着土地,“土地在上,在下想知道这地界是不是发生过什么奇事惨事。” 土地抖抖索索地回答他,“小神,小神也不,不知道。” 土地管着一方大小事务,只要发生在这地界的事情,无一不在他眼里,怎么可能不知道,难道这地方真的就这么太太平平的,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魏时摇了摇头,觉得不太可能,因为要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宋建国教授以及他的导师就不会找到这儿,所以一定是眼前的土地有所隐瞒。 魏时冷哼了一声,看了魏昕一眼。 魏昕现在跟他也许说不上万事都心有灵犀,但是绝大部分情况下,都能明白对方的眼神或者未尽之言到底是什么意思。魏昕往前走了一步,站在了土地面前,土地抖得越发厉害了。 土地只是一个稍有法力的小神,根本就不是魏昕的对手。 魏昕身上散发着浓郁的阴气,唬得土地立刻趴在地上,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哭丧着脸抽抽噎噎地说,“我说,呜,我说还不行吗?呜呜,我怎么这么倒霉,我也不是故意瞒着你们的,以前有个人让我不要说出去,要是我说出去他就把我吊在土地庙门口……我不想丢这个脸……” 魏时听得满头黑线。 卧槽,这么又二又胆小的土地真的可以有吗? 胆小如鼠的土地在魏昕的目光下,抖得跟只小鹌鹑一样,“这,这个地方,两百多年前是,是个小镇,后,后来,一把火烧了,镇,镇上的人都被烧死了,这地方就变成了一个荒坟地,附,附近的人都埋在这里,后,后来,二十五年前,就建,建了个学校,学校建,建成了,就有个男人来,来找我,让我不要把这地方的事,事情说,说出去!我说的都是实话,不骗人。” 结结巴巴,断断续续,听得魏时肠子也跟着打结。 魏时问土地,“难道就没有什么奇怪的事?” 土地想了一下,“要说奇怪,就,就一个事,本,本来这里是个荒坟地,阴气很重,建了学校就好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土地表示他也不明白。 魏时绕着土地走了一圈,“那你告诉我,你觉得这个地方有哪一处比较古怪?跟其他地方不太一样?” 土地歪着头,“学校那个废弃的工具房,到底怎么奇怪,我也说不上来,就是绝对那地方古里古怪的,我也不敢靠近。”土地说话总算不结巴了。 魏时点了点头,冲着土地笑了一下,“谢谢你啊。” 土地慌忙的摆着手,“不用,不用,我,我可以走了吗?” 魏时笑容可掬的点头,“当然可以,麻烦你了。” 土地二话不说,噌的一下,钻进土里。 魏时摸了摸下巴,寻摸着看来这里还是有值得怀疑的地方,他决定等晚上过来查证一下,魏时把拿出来的铜钱剑等物收起来,把地上的蜡烛线香熄灭,扔到了一旁的草丛里面,拍了拍衣摆,慢条斯理的往附近的街道走去。 马子桥是临近市区的下属小镇,镇子并不大,商业却繁荣,沿街的店铺大部分都是饭店,招待过往的司机,魏时左找右找,眼见的发现了一家网吧,立刻就往网吧奔去。 现在已经是下午,他得找点事做打发下时间。 进了网吧,发现这里环境还不错,除了大厅的机子外,还有一些小包厢,费用就是比在大厅上网要贵一半,魏时看了跟在后面的魏昕一眼,要了个有两台电脑的小包厢。 小包厢像一个个鸽子笼,一边一条长沙发和一台电脑,要是上网上的累了,可以躺在上沙发上睡一觉,这种小包厢主要是方便那些在网吧上通宵的人。 魏时坐到左边的沙发上,打开电脑,拿起鼠标点来点去。 他看到魏昕还站在那儿没动,就扬了下头,示意他坐到对面,“你玩那台。”说完,就自顾自点开了一个游戏图标,玩起了CS,玩的正High的时候,电脑屏幕突然一黑,掉线了,魏时看到一根苍白而修长的手指按在机箱的电源键上,顿时满头黑线,他沿着那根手指,看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半蹲在自己旁边的魏昕,“你这是干什么?” 魏昕伸出手,抱住了魏时,头低下来,一言不发就亲了上去。 魏时手脚乱挥想把他推开,嘴里发出“唔唔”的闷声,但是不管他怎么用力,魏昕的身体却纹丝不动,在他唇上碾压的嘴唇冰冷而又柔软,冰块一样的舌头正试图钻到他口中,缠上他的舌头。 又来了,魏时翻了个白眼,放弃挣扎。 不就是刚才只顾着自己玩没理他吗?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魏昕的舌头凶狠的闯进了魏时的口中,舌头被缠上,过于剧烈的动作让他感觉到了一些疼痛,魏时握紧拳头,在魏时肩头上砸了一下以示抗议,魏昕的动作立刻慢了下来,他轻柔的舔着魏时的舌头,拉着他一起缠绵,魏时的舌头左躲右闪也逃不过他的追赶,只能无奈的投降。 魏昕的舌头在他口中不停地进出,那模拟性交的情色的动作让魏时面红耳赤,魏昕真是越来越过分了,魏时手放在魏昕的肩膀上,把他的身体抵住,往外推。 而魏昕则伸出一只手把魏时的手抓住,拉下来,强迫他抚摸自己的身体,慢慢下滑,一直到了下肢中间那个要紧的位置,轻轻覆了上去,不停地揉搓,魏时觉得自己的手好像着了火,这种被强迫自慰的事,快感比平时要猛烈好几倍,才两三下,魏时就感到,自己的下面已经硬的不能再硬。 魏昕空出来的那只手拉开了魏时的裤链,用另一只手抓着魏时的手强迫他伸进了裤腰,挑开了内裤,直接摸到了那个硬的不行的地方。 魏时咬着牙,忍住差点脱口而出的呻吟。 那只手抓着他的手动了起来,一只手冰冷一只手火热,冰火两重天,魏时被刺激得频频发抖,随着魏昕的几下强迫抚弄,泄了出来。 魏昕抓着魏时的手从裤子里抽出来。 两个人的手上站着散发着腥气的白色浊物,魏昕举起魏时的手,头往下一低,伸出猩红的舌头,把他手指上的白色浊物舔了几下,轻轻一笑,低声说,“真快。” 魏时脸涨得通红,“住嘴!” 哪个男人愿意被人说成快枪手,所以说这小子就是欠揍。 魏昕亲了亲魏时发红的脸,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好了,该我了。” 他不顾魏时的挣扎,强拉着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下身,看魏时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就用撒娇的口气说,“哥哥,你帮帮我好不好?动一动吗?” 魏时被他这种小孩子要糖吃的口气雷的不轻。 但是看着魏昕可怜兮兮的哀求眼神,又有点不忍,最后无奈的闭上眼,手伸下去,动了起来,嘴里嘀咕着,“卧槽,老子真是前世欠你的。” 魏时心满意足的又亲了亲魏时的眼睛。 其实魏时觉得古怪的地方是,魏昕明明已经不是活人了,为什么下面那地方还能有反应……这简直不科学,魏时也不好问他这个问题,只好憋在心里自己默默的琢磨。 两个人就这样在小包厢里厮混了好几个小时,魏时不但自己被迫自慰了两回,还被迫帮着魏昕解决了两回,到了后面,他的手已经完全酸掉了,走出包厢的时候,魏时捧着自己的手腕,狠狠地盯着魏昕的后背,咬牙切齿的发起了不知道已经发过多少遍的誓,下回,绝壁不让魏昕这小子得逞!绝壁不让他靠近自己一尺以内! 两兄弟出了网吧,在附近的一家饭店吃了个晚饭,磨磨蹭蹭的拖到了晚上十点,才往那所小学走去。 白天里喧闹不休的学校,安静无声。 学校里应该有守夜的人在,不过却毫无动静,魏时找了个地方,用块石头踮着脚,轻轻松松的翻墙而入。 魏昕的动作比他还要更快,他是直接飞过去的。 本来魏昕是要带着魏时一起飞过去的,但是魏时还在生气,断然拒绝了魏昕“搂抱”的“无理要求”。 废弃的工具房就在学校食堂的后面。 那是一间低矮、破旧的小砖房,魏时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过去,他手里拿着的测试阴气的黄符纸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随着夜风翻卷着,走了二十几米,终于到了工具房前面,黄符纸还是没有反应,魏时看了一下房门,门上挂着一把铁锁,魏时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铁丝,伸进锁眼里动了起来,没花什么功夫,铁锁就被他打开了,魏时满意的点了点头,虽然哥已经久不入江湖,但是宝刀还未老。 魏时轻轻地推开门。 门后面黑洞洞的,好像藏着什么鬼怪,散发着一股子灰尘味和发霉的味道,魏时拿出一个小手电筒,拧亮了往屋子里照,屋子里摆了一些教学用具,几张旧课桌,几块黑板,黑板上面还有白色的粉笔字没有擦掉。 魏时进了屋,站在屋中间,虽然确实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但是怎么找也找不出来,他在屋子里转了几圈,连角落里有几个蜘蛛网都数清楚了还是没有发现什么地方异常,正觉得可能无功而返的时候,看到魏昕站在那几块黑板前面看着上面的粉笔字。 魏时一时好奇,也凑过去跟着一起看起来。 粉笔字笔划很凌乱,有些地方甚至辨认不清到底写的是什么,但是能认得出那些字,是一些符咒,比如上面一块黑板写着“木中有鬼,土中有怪,坐居坟上……”,后面看不清写的是什么了。就前面那三句,显然是一个镇邪咒。 魏时摸了摸下巴,事情终于开始有意思了。 他拿出了几张黄符纸,沾了一点混着黑狗血的朱砂,就向那几块黑板上的粉笔字擦上去,擦一句话,周围的阴气就重几分,阴气越来越浓,屋子里起了一层灰黑色的雾气,雾气弥漫,让砖墙上变得湿漉漉的,阴寒入骨,魏时擦了好几句粉笔字之后就停了下来,只要把事情确定了就行,要是把粉笔字全都擦干净了,被镇压的阴气一下子冒出来,那在这个学校里念书上课的老师学生就要遭横祸了。魏时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魏时离开了工具房,顺便把铁锁又重新锁上,然后在寂静无人的学校里转了起来。 转了几圈之后,他问一直陪着他的魏昕,“你觉得这地方是什么阵?” 魏昕想了一下,“有点像五方斩鬼阵。” 魏时点了下头,“是有点像。” 五方斩鬼阵并不是一个煞阵,相反,多半时候,正如它的名字一样,是术士用来杀鬼斩邪的,不过这个阵法又跟茅山术里的正统杀鬼用的阵法有些不同,五方斩鬼阵里面,用来杀死阵法中的鬼魂阴物的是五方,也就是五鬼,这五鬼分别是中方五鬼张元伯,北方五鬼刘元达,西方五鬼赵公明,南方五鬼张士贵,东方五鬼史文业,他们在天上是五鬼,在地上是五瘟,总的来说,五方斩鬼阵,是以煞冲煞,以鬼杀鬼。不能完全算作正道。 而眼前这个五方斩鬼阵,又跟魏时在典籍上见过的有一些区别,一般的五方斩鬼阵是请来天上的五鬼,而这个五方斩鬼阵,则是用五个强大的凶魂厉鬼代替了天上的五鬼,斩杀困在阵中的魂魄,不管是这五个强大的凶魂厉鬼胜利了还是被困在阵中的魂魄杀了五鬼其中之一并且代替它成了五鬼,阵法中始终存在五方,也就是五个凶焰最盛的凶鬼。 就是因为这么一个改变,本来非正非邪的五方斩鬼阵,一下子变得邪恶无比。 291.阵眼 魏时跟魏昕连夜赶回了魏庄。 魏宁和魏惜那一对比他们回来的要早,而陈阳和魏林清则比他们回来的要迟,魏宁和魏惜去的是那一个明确标记着是“五行七煞阵”分阵之一的地方,而陈阳和魏林清去的,则是存疑的另一处。 魏时把自己所见所闻所做的事一五一十地跟魏老爷子、马家的大家老、钟老太、酆老头说了,四个老头老太觉得,如果没出意外,这里应该就是“五行七煞阵”最后的一处分阵。 在魏时他们回来两个小时之后,天已经大亮了,陈阳和魏林清也回来了,隔得老远,陈阳就冲着魏时和魏宁打起了招呼,他还是跟以前一样的爽朗,等到了面前,也不用人问,陈阳就噼里啪啦的把一路上遇到的事跟屋子里的人说了,间中,又由魏林清把一些遗漏的地方补上。 他们去的那个地方确实是一个凶地,也确实遇到了一些危险,不过,在经过查证后确认,那地方之所以成为凶地是因为风水的关系,那是一处绝阴地,把人埋在那里,十有八九会变成僵尸,他们在那里被一群僵尸追了大半路才终于把它们全都解决了,陈阳大大咧咧地说,自己什么都没做,都是魏林清在动手。 “五行七煞局”的分阵已经确定之后,马家的大家老、钟老太和酆老头就带着各自的人手离开了魏庄,赶往平龙山里董家那位“祖婆”的坟墓,在那里,等着他们的也是一场凶险的恶斗。 而魏时他们要做的,就是破解这个“五行七煞局”。 因为“五行七煞局”分布在七个不同的地方,而且每个分阵都是相当厉害的煞阵,没有精深的道行,没有高明的手段,没有机智的应变,没有历险的经验,就承担不了破阵的责任。 所以,要找出七个能破阵的人,也不容易。 幸好魏时还有个师父在,他早在大年三十那天晚上之后,就联系上了徐老三,并且请求他一定要尽快到魏庄来一趟,同时,也跑到寒蝉寺请了慧心方丈,到周仁县请了在前不久魏庄诅咒发作,人瘟爆发的时候过来帮忙的梅老太太,这样,加上魏昕、魏惜、魏林清就有两个人了,魏时不算在内,因为他是居中策应的。 少了一个人的问题,被徐老三解决了。 他把在B市福寿街开香烛纸钱铺子的肖老头请出了山。 这样就凑齐了七个人,除了魏时,其他都是在这个行当鼎鼎有名的人物,把事情交到他们手上,应该是万无一失。 七个人加三个鬼聚在一个屋子里,十把椅子一边五把相对而放,不管是人还是鬼,都坐在椅子上,上手当然是徐老三、慧心方丈、梅老太太以及肖老头,下面就是魏时、魏宁和陈阳,这个事魏时本来就是一定要去的,魏宁和陈阳不是术士,留在魏庄最好,但是他们两个在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却一定要跟过去,而魏惜和魏林清也完全没有劝阻的意思,结果就是屋子里摆了十张椅子。 “五行七煞局”的破解还有一个关键点是确定阵眼在哪里。 只有把阵眼找出来,并用上一些魏家的“巫”一代一代想出来的办法,才能把“五行七煞局”彻底破解掉,要是没把阵眼找出来,那就算把七个分阵全都破坏了,“五行七煞局”也会害死无数人。 徐老三看着慧心方丈,梅老太太,肖老头三个人,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我们四个人各自用个子的办法推算阵眼在哪里,把答案先写在一张纸上,等都推算完了,再看结果,你们觉得怎么样?” 慧心方丈低声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 梅老太太端坐椅上,“就按你说的办。” 肖老头跟没骨头一样挂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于是,魏时就看到了四种截然不同的推算方法。 徐老头用的是普通的龟背推算法,而慧心方丈则念着经文,转动着手上的佛珠,佛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而梅老太太则闭上眼,身体猛地一抖,然后颓然的倒在了椅子上,肖老头则让魏峰给他送了三个酒杯过来,一个黑影子把大半个身体融入到肖老头身体里面,肖老头用枯瘦的手指站着酒杯里的酒水,在桌子上画着,等到黑影子快要完全融入肖老头身体的瞬间,肖老头浑身一震,手猛地往桌子上一拍,三个酒杯凭空跳起,翻了个身,又落回了桌上。 肖老头这突如其来的一拍桌,砰的一声响,把正在推算的徐老三给吵到了,徐老三冲着肖老头翻了个老大的白眼,而闭着眼,瘫软在椅子上的梅老太太好像也被惊动了一样,浑身颤抖着睁开了眼睛,额头上全都是汗水,她有点虚弱地冲着肖老头点头一笑,“还是麻烦你老了,差点就回不来。” 肖老头的脸色也并不是很好,寡白寡白的,“你们梅家到下面去‘问阴’比我这‘酒算’可是要危险多了,你年纪也大了,以后还是不要管这些事了,过几年松泛日子,我们还能活几年咯。” 听起来,他们四个人好像是老相识了。 梅老太太抿嘴一笑,六十多岁的人了,身上有一种从容的风度,让人忽略了她的年龄,“是咧,是咧,我这次来也是没办法呢,谁让我以前欠了人情没还,这是最后一次了,过了这次,我就要好好歇着了,这么多年了,也真是累了。” 肖老头跟梅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话。 徐老三又在没人看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冲着那两个还在说话的,“你们能不能专心点做事咯,快点把推算出来的结果写下来撒,不会是忘个哒吧。” 肖老头瞥了徐老三一眼,“就你性子急。” 说是这么说,他还是拿起了纸笔,先递给了坐在旁边的梅老太太,再另拿了纸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而坐在徐老三旁边的慧心方丈,早就写好了等在那里了。 徐老三兴致很高的把四张纸条收拢了起来,一个一个的打开看过去,看完了之后也猛地一拍桌子,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看来我们的意见都是一样啊,哈哈哈,哎呀,慧心方丈还是这么厉害,梅老太太,你下去‘问阴’要机心点(小心点),还有肖老头,在那堆破烂里打了十几年滚,还有这个水平,不错,不错。” 魏时看着自己师父那嚣张的样子,蛋疼。 其他那三位高人,除了慧心方丈垂着眼睛,没什么表情外,梅老太太摇了摇头,肖老头则抬头望天,哼了几声,嘀咕了一句,“笑个屁。” 魏时从徐老三手里拿过一张纸条,看了一下。 上面写着“废厂”四个字。 其他三张纸条上,也是一样的内容。 魏时心里觉得有点奇怪,不是说“废厂”的阵法出了问题,已经被董家的“祖婆”安排了人转移到了富民大厦那儿去了吗?怎么四位高人一致推算出“五行七煞阵”的阵眼在“废厂”,难道这几年,那里的情况又有了新的变化? 事不宜迟,阵眼推算出来了之后,魏时一行七人就立刻出发了,七个人、鬼分头往定好的目标而去,魏时作为魏家的“巫”要去的地方是“五行七煞阵”的阵眼,只有他在魏昕的帮助下才能破坏阵眼,其他人,包括比他道行高的徐老三等四人都不行。说到底,“五行七煞阵”是董家的“祖婆”为了杀尽魏家人布置的,因果相连,反过来,也只有魏家人才能破解它。 “废厂”在B市外围,那里曾经是一个化工厂,八几年的时候,出了个大事,外面的官方说法是有毒物质泄漏导致化工厂大范围死伤,因为有毒物质很难分解,所以那片区域在过了几十年之后,还是一片荒芜。 为了保证以最快最安全的方式到达目的地,魏老爷子安排了七辆小车,一个方向一辆。魏时坐在车里,看着窗外往后急速倒退的景色,心情起起落落,半刻都不得安宁。 车子开了两个多小时就到了“废厂”。 这地界非常的荒凉,跟周围的繁荣截然两样,就好像你前一分钟还走在原始丛林,下一分钟就进入了戈壁沙漠。眼前是一大片长满了杂草和低矮灌木的荒地,还有一些残破不堪的建筑物,七零八落的散布在荒地上,草丛里有小动物窸窣穿过。 魏时跟魏昕并肩走在一起,魏时闷着头走路,心无旁骛想着接下来要应付的事,手臂在身体两侧自由摆动,突然,他的右手被另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握住,接着,十指交扣。 魏时的脚步不由得停了那么一下下。 他本来想把手挣出来,但是不知道怎么的,又没动了,任由魏昕扣住。冷冰冰、硬梆梆,一点也不温暖,更不能说柔软,魏时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这是造了什么孽。虽然是这样感叹着,他的手却用了点力扣住了魏昕的手,想把自己身上的温度传过去一点。 魏时拿着一个罗盘在手里摆弄着。 魏昕则守在一旁。 魏时有事忙的时候,魏昕都是很乖巧的在旁边等着。 也就是因为他这么乖巧,让魏时越来越狠不下心。 魏时按着罗盘的指示,往前走着,不时的换个方向,他要找的是当年发生惨剧的事发中心,那里,最有可能是阵眼存在的地方。魏时调了好几次,时进时退,时左时右,折腾了好一会儿之后,找到了一处空地。 那个地方非常的显眼。 因为它是光秃秃的,周围其他地方不是长满了杂草,就是残留着一些残埂断壁,只有这一片足球场大的地方,干干净净,除了几块石头,连根杂草都没有。要是这地方没古怪,魏时还真就不信了。 罗盘的指阴针,急速的转动着,说明这地方的阴气已经大大超过了警戒线。 魏时走过去,看着那几块石头,总共是七块石头,石头一半露在地上一半深埋在土里,石头形状古怪,好像不是天生天长,而是有人刻意雕琢而成,只不过那个人的雕刻的功力太差,石头显得很粗陋,因着这粗陋,要是一般人看到了,多半也会以为这些石头本来就是这样的。 魏时伸出手,碰了碰其中一块石头。 一股阴寒,从手指接触石头的那一点面积,钻入了体内,往身体的各个部位散去,阴寒来的太快太猛,让魏时差点有五脏六腑冻结,整个人变成一座阴寒冰雕的错觉。 一直抓着他的手的魏昕,把魏时往后一带。 魏时的手指脱离了那块石头,刚才那感觉就好像触电一样,甩都甩不脱,幸好身边还跟着个魏昕,魏时暗暗庆幸,这地方果然不是一般的凶险。 魏时把准备好的东西从包里一样一样的拿出来,他现在手上最重要的东西是徐老三交给他作为隐门信物的木蒺藜,还有一些七七八八的东西,徐老三把这些东西交给魏时的时候,心痛万分的喊把自己的家底都搬空了,以后魏时一定要还回来。 魏时对此不置可否。 他会还才怪。 魏时笑嘻嘻的把东西拿在手上,一样一样的看着,都是好东西。 他拿出一个沙漏,看了一下时间。 这地方阴气太重,手表手机之类的能显示时间的东西都用不了,只能用这些最原始的东西。他跟其他六个方向的人约好了动手的时间,离那个时间还有一段空闲,魏时要抓住这段时间把该准备的事准备好,到了时间就立刻作法,要是被什么事情耽误了或者被什么意外打断了,那麻烦就大了,所以除了手上这个用来确定时间的沙漏,还有几张黄符纸,用来联络,黄符纸也显示不了什么详细的信息,不过,万事俱备这么简单的信息,还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这也是因为这七个人或者鬼道行都相当高深才能做到。 一般人,黄符纸永远是那张黄符纸,就算黄符纸起了什么变化,他们也不知道这个变化是因为什么原因。 魏时先把那七块石头的外围刨了五个坑,把五个黄符纸包分别埋了进去,同时,还拿出了七七四十九枚在佛寺里已经供奉了五十年以上的古钱,往七个方向一撒,古钱在空中翻转,落到地上摆成了一个大七星阵,这个阵法是借用天上北斗七星的力量,破邪祛妄。 两重阵法布下,魏时还不满足,又拿出了九个黑沉沉的木牌,布成了九宫阵,这九块木牌是用千年阳木做成,阳木天生天生属于纯阳之木,能克鬼驱邪,定魂安魄,布成九宫阵之后,威力更是倍增。 魏时满意地看着三层阵法,拍了拍手上沾着的泥土。 实际上这些阵法并不是破坏“五行七煞阵”阵眼的最重要的东西,最重要的是他和魏昕,然而,魏时本性就是小心谨慎的,既然能多几个保险,为什么不这样呢?所以他毫无压力的从徐老三、肖老头还有梅老太太那里搜刮了一大堆好东西过来,就是为了布下这三重阵法。 接下来,就是等。 等时间到。 魏时百无聊赖地在原地走来走去,这地方没遮没挡,风刮过来连一丝停滞都没有。 现在阴历三月三,倒春寒。 风还是很冷的。 魏时搓了搓手,有一句没一句的跟魏昕聊着天。 话题的中心围绕着等把魏家的诅咒解了之后,该干什么去这个问题展开了深入而热烈的讨论,魏时想着可以到外面走一走,看一看,大好河山错过了有点可惜,魏昕无可无不可,他的意见很简单,魏时去哪他就去哪,魏时觉得自己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半天没言语。 就在两个人说话的时候,不远处的一栋破屋后面,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魏时立刻转过头,警惕地看着那个方向,几个摇摇晃晃的身影从屋后走了出来,都是女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老太婆,一头白发,蓬头垢面,苍老的脸上满是皱纹,上面还有几道黑红的口子,她用恶狠狠的目光看着魏时,嘴里发出古怪的呵呵声。 魏时开始还没认出来,就觉得这老太婆给他感觉有点熟悉。 想了一下之后才猛地想起来,这不就是张英芳的母亲吗?小洞城那个村子里的一个老太婆,古里古怪的,她跟她女儿的命都满悲惨,说得上那句可恨之人也许有可怜之处。 张英芳以鬼养魂,害人害己,但是她的本性却并不恶,只是被人利用了,而当时,魏时知道了那个她用的那个驭鬼咒,是一种害人的邪术,但是张英芳生活的那个小村落里却每个女人都会,就算她们暂时用不上,她们也知道有这么个驭鬼咒,当遇到什么事的时候,她们就可能会想起这个驭鬼咒。 当张婆婆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时候,魏时知道,事情有点不妙。 292.结局 这些女人全都被人控制了,变成了傀儡。 她们的身体已经死了,却在驭鬼咒的作用下,能继续在阳世走动,但是身体却渐渐腐烂,而她们吞食了一些鬼魂之后,本身的力量得到了大大的增强,现在,她们就是听从了命令,过来阻止魏时破坏阵眼。 看来,董家的“祖婆”也是图穷匕见。 一个又一个的女人从四面八方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一下子人数就增加到了四五十个,董家的“祖婆”怕是把手里那些中了驭鬼咒的人全都赶过来了罢。 魏时一手铜钱剑,一手黄符纸正要冲上去迎敌,却被魏昕拉住,魏昕说了一句“我来”就站到了魏时前面,魏时想了一下,也就算了,毕竟等下子破阵还需要他出大力气,要是现在就把力气用光了,后面顾不过来了那就因小失大了。 当然,他虽然不动了,却也没有把目光移开,一旦发现魏昕有不敌的迹象,他就会立刻行动起来。 从魏昕身上漫出了一层灰黑色的雾气,雾气快速的散开,不一会儿就把整个荒地笼罩其间,那些直直地往魏时走过来的傀儡立刻失去了目标,茫然地在雾气中走来走去,而时不时的,可以听到一些古怪的声音,就好像动物世界里演的狮子撕开猎物时一样,血肉的崩裂、骨头的喀嚓、鬼魂的尖啸,在雾气中频频响起,魏时听得后背发麻,这声音听起去比身边有头猛兽在猎食还要惊悚。 过了好一会儿,魏时捏着自己的手,在原地极小的范围走来走去。 他实在有点紧张。 虽然对魏昕很有信心,但是那毕竟是四五十个傀儡,而且还是中了驭鬼咒,本身实力也不弱的傀儡,一拥而上,他也没把握应付得了,想到这,他更用力的抓紧手上的铜钱剑,决定再等五分钟,要是魏昕还不回来,他就要行动了。 就在这时,荒地上的雾气突然越来越淡,越来越淡,终于把整个荒地重新暴露在了眼前,而魏昕就站在他不远处,衣服上全都是污血,连脸上都沾了好几点,而魏时看向荒地的时候,倒吸了一口气,遍地都是残肢断臂、内脏碎骨,污血横流,把整个荒地都浸得湿了一层土,暗红发黑的颜色,浓烈腥臭的味道,简直让人窒息。 魏时怕魏昕受了伤,走过去打算看一下。 还没等他靠近,魏昕就猛地又往后退了好几步,魏时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往前走了一步,魏昕随之后退了两步。这是做什么?因为魏昕的反应,魏时更觉得他肯定是受伤了怕他担心所以才避开他不让他接近,魏时板着脸,冷冷地说,“站那,别动。” 魏昕听了,好似有点摇摆不定,当看到魏时又打算走过来的时候,抬起脚忍不住又往后退,魏时警告地看着他,魏昕僵在那儿,不敢动了,魏时哼了一声,走过去,拉着魏昕的手臂,让他转了一圈,问他,“没受伤?” 魏昕摇了摇头。 魏时就不明白了,“没受伤,你躲什么?” 魏昕看了一眼脏污的衣服,“太脏,太臭。” 魏时一脸无语,“卧槽,我都不嫌你嫌什么。” 魏昕看了魏时一眼。 魏时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其实刚才魏昕一说他就明白了,魏昕是怕他嫌弃身上的腥臭。 不过,他是那种人吗? 哎,这孩子真是想太多想的自个儿在那里纠结了。 捣乱者已经被收拾干净了,不过,现场的惨状要是被人发现了,那就算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魏时不得不打了电话给自己的师兄方志,把事情告诉他报个备以防万一。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魏时还是全身戒备着,但是一直到约定好的时间,周围再也没有任何的异动,想想也是,董家的“祖婆”最得力的手下马家和钟家已经倒戈相向,除了他们,“祖婆”大概也没什么强大的下人了,就是帮她守墓的那个家族,过了几百年,也早就衰落了,上次魏时去的时候,那个村子就剩下了一些老弱病残,就是这些老弱病残也不到二十个人。 魏家的先祖筹谋策划了几百年,才等到这一天。 魏时所要做的,是整个计划中最简单的一部分,因为要他做的事已经被魏家的老辈子们一一安排好了,连破阵的步骤都经过了再三的推演,确保万无一失,要是这都出错,那是魏时太无能,也是天要亡魏家。 魏时看了一下天色,虽然没有出太阳,但是此时应该是正午时分,天地间阳气最足的时候,用来破除这种煞阵是最好的时机,魏时拿在手上的几张黄符纸,突然自动烧了起来,其他六方每一方给了他一张黄符纸,同时,他也给了那六方一方一张黄符纸,现在,信息已经传过来,另外六方已经准备就绪。 魏时冲着天空笑了一下。 开始了。 他拿出了一张空白的黄符纸,咬破了自己的舌头,用手指沾着舌尖血在黄符纸上快速的画符,符文凌乱而又充满着一种古朴的气息,魏时把这张黄符纸贴在了自己的手心,然后,又拿出一张空白的黄符纸画了一张同样的符,贴在了魏昕的后背。 然后,他主动伸出手去,抓住魏昕的手,跟他说,“走了,出发。” 虽然话说的雄纠纠气昂昂,但是实际上他只往前走了五步。 他跟魏昕进了那七块石头围成的圆圈中。 一进去,天立刻就黑了,浓云压城,寒风四起,好似到了隆冬时节,天空飘起了黑色的细雪,落在地上,铺着薄薄的一层,雪随即融化成了黑色的雪水,干燥的地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潮湿、松软,接着是泥泞,雪继续下着,不停地下着,泥泞就变成了一个个小小的泥坑,泥坑虽然或大或小却总是在变大,而又有无数的小泥坑不断的产生并且并和到了其他更大的泥坑里,好似没有边际的这一片空地,变成了一个泥潭。 腐臭的深不见底的泥潭。 就在你脚边,就在你脚下,没有一个地方能让你落脚,无论往哪个方向提起脚,落下的地方都是泥潭,而你踩在地上那只脚也慢慢地陷下去,污臭的烂泥没过脚背,淹没小腿。 烂泥一寸一寸的吞吃着你的身体。 魏时一头冷汗,他没想到进来遇到的是这种情况,他本来以为会迎面扑过来几十上百具活尸或者鬼魂,然后跟它们拼死拼活的打一场,伤痕累累之后高唱胜利的凯歌……卧槽,节奏完全不对啊,魏时想把陷进烂泥里的脚抬起来,但是本来抬起的那只脚也压根就没有落脚的地方,前后左右全都是烂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烂泥吞没自己。 随身带进来的那些法器符箓,根本就用不上。 魏时把身上的厚外套脱了铺在烂泥上,然后小心地平躺上去,他记得好像是听说过一个说法,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要尽量扩大身体跟泥面的受力面积,这样能有效拖延被淹没的时间。 反正是死马当活马医。 躺下了之后,确实沉没的速度好似下降了一点,但是天上不停飘落的黑色细雪,落在身上,湿透了衣服,冷得直发抖,而在刻骨的寒冷中,魏时还觉得有点痛,他以为是身体被冻伤了,但是当他低下头一看,暴露在外面的手背,出现了一块一块的芝麻大的黑斑,黑斑又痛又痒,魏时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挠一把,这时,他看到几片黑色雪花落在了手背上,眨眼间,雪花不见了,原处多出了几块黑斑。 董家的巫蛊咒术再配合“五行七煞阵”实在太厉害了。 但是,再怎么厉害,也不能让魏时坐以待毙,他咬着牙脑子急速的转了起来,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无论什么法术都是有解的,不过是难易不一而已,一般巫蛊之术都是下在活物身上的,只要想出对付那个活物的针对性办法就能解开巫蛊之术,而现在这情况,显然是利用一个大环境咒杀里面的活物。 魏时要做的,就是把藏在这个大环境里的巫蛊之术的承载物找出来,毁掉,那他就安全了,但是,魏时抬起手环顾四周,天地好像无边无际,虽然理智上魏时知道,“祖婆”不可能真的布下这么大的阵法,但是感觉上,魏时还是有点绝望。 就算没这么大,要找个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管了,先开找吧,魏时也懒得去想容不容易这个事,直接找了起来,他两只手在周围的烂泥里摸索,冰冷的烂泥冻得他骨头作痛,他皱起眉,五指张开,继续在烂泥里面抓着,烂泥从他指缝里挤出去,发出古怪的噗呲声。 魏时小心翼翼地把周围的烂泥摸了个遍。 运气并不是太好,因为除了烂泥他什么都没摸到,唯一让他高兴点的消息是他手上那些又痛又痒的黑色斑点在手被冰冷的烂泥冻得毫无知觉之后,那种又痛又痒钻入心底的感觉,不见了。 魏时还没高兴多久,就发觉自己的脸、脖子还有身上各处也慢慢传来了痛痒的感觉,那种痛痒就好像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他身上爬,在他内脏里爬,在他骨头上爬,边爬边撕咬着他的血肉骨头。 魏时脸色发青。 是冻的,也是痛的。 魏时歇了一会儿气,觉得身上又有了一点力气之后,就用极细微的动作慢慢地挪动着身体,同时,手在烂泥里继续寻找着那个承载物。 也不知道找了多久,魏时已经忘了时间,脑子里空空的,只记得伸出手在烂泥里面摸索着。突然,前方响起了一个古怪的声音,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炸裂开了一样,魏时抬起头,尽力睁大眼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看不清,魏时眼睫毛上也沾了一些泥水,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低下头想用身上的衣服擦一下,却发现身上也没有什么地方还是干净的,找了一下,总算找到了一个还算干净的衣角,用两根指头捻着那点布料,眼睛凑上去,轻轻蹭了蹭,视线顿时清晰了不少。 魏时继续往那个方向看。 一道灰黑色的影子浮在半空,黑色的雪花呼啸着向他卷去,好像要把他卷到天上一样,而那个灰黑色的影子在风雪之中屹然不动,忽然,灰黑色的影子像是感觉到了魏时的视线一样,往魏时所在的方向看过来,当发现魏时的时候,它立刻就往魏时扑了过来。 风夹着雪挡在他前面,他轻盈地就像是一颗尘埃,穿过风雪,在下一个瞬间来到了魏时面前,一身狼狈的魏时冲着那个灰黑色的影子露出一个笑容,脏污的脸上只有雪白的牙齿特别晃眼,魏时说,“等你半天了。” 魏昕并没有把他从烂泥里拉起来,而是往下一扑,抱住了他,然后身体一个翻转,变成了魏时在上,他在下的姿势,魏时有点不好意思的动了一下,“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魏时对于魏昕这种做法倒也没有什么异议,说白了就是,他是一个活着的有点本事的人,跟魏昕这种非人非鬼非尸的强悍存在不能比,所以,丢脸什么的,完全不再考虑中。 也许是因为现在的形态有点问题,魏昕说话的声音飘飘忽忽的,好像从很远处传来又好像是低不可闻的耳边私语,“身体陷进泥里了,出不来,为了找你,只能魂魄出来了。” 魏时“哦”了一声,没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而是急切的把自己的发现跟魏昕说了。 “我们必须尽快找到承载物,不然的话,可能就出不去了。”魏时把自己的手背给魏昕看了一下。 手背上的黑色斑点让魏昕的眼睛一沉,灰黑色的影子瞬间又凝实了不少。 魏时躺在魏昕身上,魏昕的身体化成了稀薄的灰黑色雾气,弥漫了附近的一大片范围,魏时为了不浪费劳力,坚决要求自己也要出工出力,能多一只手就能快一分,魏昕开始还反对,他想让魏时休息一会儿,但是后来抵不过魏时的强烈要求还有愤怒恼火的眼神,退让了,不过他还是坚持让魏时躺在他身上。 其实,也不能说是身体了吧,魏时看着身上那稀薄的可以直接透过去看到烂泥的灰黑色雾气。 不然的话,脑子只要一想着现在是躺在魏昕身上,再发散一下,把现在这个雾气的身体换成平时那具冰冷而又僵硬的身体,就会觉得各种不对,魏时甩了甩头,我擦,这种情况下还能胡思乱想,难道说人类需要联想,世界需要想象。 魏时的手在烂泥中摸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沙漏中的沙子已经掉了大半。 时间快要来不及了。 魏时有点急了,不过他的动作却并没有慌乱,还是那么有条不紊。 慌乱不能给你任何帮助,只能把你拖入更深的混乱,最终,你得到的可能就是失败。 而魏时不能忍受失败,尤其是魏家等了三百多年才等到了这么一个机会。 魏时摸着摸着,突然手碰到了一个硬块,他立刻抓住了那个硬块,甩掉沾在上面的泥水,又用脏污的衣服随便擦了两下,这是一个巴掌大的木雕,雕刻的是一个老年妇女,赤裸着上半身,干瘪的乳房垂下来,下面就穿着一条宽脚裤,赤着双腿。 魏时激动地眼睛发红,就是这东西,他找到了,魏时喊了魏昕一声,四散开来的灰黑色雾气立刻凝聚到一起,形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魏时迫不及待地跟魏昕说,“一下就好。” 他咬破了舌尖,喷了一口血在那个木雕上,然后用指尖沾着那些血快速的画起了符,直到把木雕的后背以及脸部全部画满,木雕动了起来,拼命地想从魏时的手里挣出去,魏时用力的抓紧,鲜血化成的符咒发出一阵白光,啪擦一声,木雕成了一地碎片。 木雕被毁的瞬间,整个天地的风狂暴刮了起来,黑色的雪花也变成了黑色的冰雹,铺天盖地的砸下来,魏时吓了一跳,这地方连个遮掩的地方都没有,只能硬生生挨砸。 魏时闭上眼,等着身上传来剧痛,但是等了一下一直没等到,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头顶上弥漫着一层厚实的灰黑色雾气,把冰雹都挡在外面,只有一些细碎的冰渣落在了他身上。 魏时喉咙噎了一下。 暴风冰雹似乎是最后的狂欢,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就停下来了。 天空传来一阵细细的呜咽声,像是有什么人在那里哀哀地哭泣。 丝丝入耳。 魏时却没注意这些,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头顶的那团灰黑色浓雾上,在刚才暴风冰雹的攻击下,本来浓的已经快能凝聚成液状的雾气变得稀薄了许多,魏时担心的看着那团雾气,等到那团雾气又变回了人影的样子,他迫不及待的问,“阿昕,怎么样?” 魏昕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没事。” 魏时当然不会觉得他没事,但是,现在也不是追究有没有事的时候,阵眼已破,一切都等出去再说。 魏昕带着魏时到了自己身体所在的魏时,把一些冰雹聚拢过来,让魏时坐在上面,同时,一头扎进了烂泥里面,下面立刻传来了咕咚咕咚的声音,烂泥被搅动,一个全身被泥裹住的人从烂泥中跳出来,魏时看着魏昕那造型,再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就笑出了声。 也许是因为他们终于熬了过去。 空间崩塌,两个人眼前的一切慢慢地变了样子,荒地回来了,杂草回来了,断壁残垣回来了,暗沉的天空也回来了,就在魏时耐不住松口气的时候,一个尖啸在耳朵边响起,他后背一麻,转头一看,卧槽,一个鸡皮鹤发,老的已经不成样子的老太婆面目狰狞的站在他身后,手上的指甲黑乎乎的,又尖又长,她看到魏时,疯狂的扑过来,指甲几乎就要擦到了魏时的脸。 但是,也只是几乎! 魏时留在外面的那三个阵法终于还是没有白费,那个老太婆被阵法拦住了,她不甘心地在阵法里面左冲右突,很快就破了一个阵法,却又被第二个阵法拦了下来,这种破阵如同撕张纸的节奏实在太逆天了,眼看着这老太婆就突破了第二个阵法,已经陷在了第三个阵法里面,眼看着又要冲出来了。 站在一边的魏昕蠢蠢欲动,魏时赶紧拦下他。 虽然看不出来,但是魏时知道,刚才在阵眼里面,魏昕消耗过大,还受了伤,陷在已经是强弩之末,再跟这么一个强悍的对手交手,那绝对讨不了好去,魏时左手拿着木蒺藜,右手拿着千年桃木剑,做了一个动作,那是用来请神附体的法术,同时,魏时嘴里也念着“天神下凡咒”。 事情往往都是出人意表的,当魏时做好准备,严正以待,直面强敌的时候,那个凶恶到极点的老太婆仰头朝天惨叫一声,消失在了空气中,魏时吃惊的看着这一幕,这就完了?真的完了?结束了?魏时还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也会有这种好运气,简直是从来没有过,一般都是被虐的半死不活之后才终于否极泰来,现在他还好生生的站着,离半死不活还有点距离。 因为不放心,魏时又等了好一阵,终于确定了那个老太婆不会再出现。 他收拾着地上零零碎碎的东西,那七块石头已经碎成了石头渣。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那些四分五裂的尸体。 魏时皱着眉开始想办法,觉得如果能点把火的话,是最好的。 这时,魏昕开口了,“我有办法。” 魏时看着他,“赶紧的。” 魏昕站在原地没动,好像出了会神,过没多久,周围阴气森森,许多的小气流在周围滴溜溜的转动,那些残尸逐一消失不见,就连渗入土层的血水也清理干净。 魏昕把附近有一些道行的鬼魂全都叫来了。 等周围都干净了,魏时松了口气,跟魏时说,“走了,我们回去了。” 魏昕点了点头。 送他们到这里的车子还停在原地等着接他们回去,司机看到魏时两兄弟像看到了亲人一样,那明显等得太久终于得到解脱了的眼神,让魏时嬉笑起来。 魏时在车上打了电话给方志,告诉他,他把问题都解决了,不用再麻烦他了。 同时,魏时也开始打电话给师父徐老三、给魏宁、给陈阳、给肖老头,甚至是远去平龙山的酆老头,事情成功了,悬在魏家人头上的剑已经被取下来了,也许是因为心有所感的原因,魏时还真觉得自己身上松泛了不少,当然,这也许是是他的错觉,同时他也知道了,那个跑到他面前来的老太婆就是董家的“祖婆”。 终于过去了。 魏时回了魏庄,看见魏老爷子正跟几个魏家的老辈子商量着要把魏庄进行大范围的改建,因为魏庄以前的建筑还有门上、屋檐上那些凶兽雕像,都不适合现在了,他们得把先祖们在魏庄布置的阵法撤掉,也要把后山那个山洞里的阴河移开,活人住的地方,阴气太重总不是好事。还要把魏七爷家那儿的养尸坑偷偷处理掉,这些事里最重要的,还是要把困在魏庄三百多年的魏家的那些先祖的魂魄送去投胎。 一件件一桩桩的事提出来,事情很多,很杂,但是每个人身上都洋溢着轻松的笑容。 这是魏庄从来没有过的轻快。 魏时他们累了一场,回来就睡觉去了,睡了个天昏地暗,到了第二天中午才将将醒过来。 三个人,魏宁、魏时和陈阳凑在一起吃饭,吃完饭之后又打起了牌。 牌桌上你来我往,说说笑笑。 突然,魏宁问魏时,“你跟魏昕是个什么打算?” 魏时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他馋得很,但是魏昕又不准他吸烟,所以只能做做样子,他正琢磨手里的牌该怎么出,嘴里就含糊地说,“什么什么打算?” 魏宁把一张牌丢在桌上,“我上次看到魏昕在——” 魏时愣了一下。 陈阳才不管他们在说什么,喊着魏时要他莫发呆,“我早就看出来了。” 魏时把嘴里的烟拿下来,嬉皮笑脸地说,“还能怎么样,不就那样,反正他离不开我,我也丢不开他。” 魏宁皱着眉,“这样勉强可不行。” 魏时摇了摇手指,“这你就错了,我还真不勉强。” 魏昕想跟他当兄弟,那就当兄弟;想跟他当情人,那就当情人。 他早有觉悟,也早就接受。 他既不想魏昕伤心,也不想自己难过。 三个人没有再说这方面的事,而是专心的打起了牌,一直到夜色降临,一道影子,两道影子,三道影子突兀地出现在了房间里,各自站在正在打牌的某个人身后,魏时拿着手里的牌,抬手往后仰,问背后的人,“你说,出哪张牌?” 那个人伸出苍白的手,指了指那张红桃K。 魏时把红桃K打出去,赢了一局。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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