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温馨校园文 第一章 早上六点,孟凯风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关了闹钟,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弹性良好的席梦思床显然不利于他的发挥,他随手在床垫上摁了摁,还是觉得从前在乡下睡的硬板床要舒服些。 他爸把他从乡下外婆家接回来那天,村里敲锣打鼓地迎着他爸的宝马车进村,偏偏他扒着外婆家的大门就是不肯走,好几个大人都拽不动,他爸的手掌跟蒲扇似的挥过来:“真是个贱骨头!” 这是他出生以来他爸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噗……”吐出口里的漱口水,孟凯风又接了一盆水,直接把头埋进去。今天可是高三开学第一天,据说要换班主任,还是早早过去的好。 等他换好衣服,家里人早就开始吃早餐了。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孟嘉宝端坐在餐桌前,姿态优雅得好似摆在眼前的是一架钢琴。 孟凯风想到昨晚临睡前听到的钢琴练习曲,简直怀疑自己这个妹妹根本不需要睡觉。 孟父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心里很不满意,刚想开口训斥几句,他已经背起书包一阵风似的冲出门去了。 昨晚刚下了一场雨,孟凯风的自行车就拴在车库门口,难免淋湿了一些。他把座椅和扶把擦干,跃身而上,脚下一蹬,悠哉地穿过一排花园洋房。 这地方环境虽然好,却偏远的要死,每次等孟凯风赶到学校早读都快结束了。但凡同班的学生在上学路上看到他就知道要坏事,谁让他已经成了迟到的标志呢。 对此孟凯风倒是坦然的很,他从乡下的学校转到这里,基础就没跟上,特别是英语,开口就是一股方言味,他爸请了好几个家教才勉强纠正了他的普通话,对他的英语发音实在爱莫能助。 他也没指望上多好的学校,反正家里有孟嘉宝就足够拿出去炫耀了,他马马虎虎能上个大专就行。 今天起床还算早,等他赶到学校,看着一片乌泱泱的人潮,不禁欣慰地想:总算是赶上了一次大部队。 孟凯风个子很高,眉眼随他爸,深邃又凌厉,看着就不好惹。他普通话不好,平时不大爱开口说话,搞得班上的同学都以为他个性冷漠,再加上他穿的衣服都是名牌,综合起来给人以不好接近的大少爷形象。 他们万万想不到这个看似高傲的大少爷只是个木讷还有点自卑的少年,此刻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赶快把书包里的压缩面包填进空空如也的肚子。 在孟凯风专心对付自己早餐的时候,新任班主任已经走进了教室。他坐在最后一排,按说还挺隐蔽,可他就是觉得那个小老头的目光穿越过一排排或认真或伪装早读的学生,直直地落在自己身上。 他看着一桌的面包渣,忽然有点羞涩,默默从抽屉里掏出课本摆在桌上,然后低下头继续吃。 新班主任做了个自我介绍,他是上一届A班的物理老师,本来已经打算退休,禁不住学校再三挽留,只好答应带比较清闲的普通班,孟凯风所在的三班幸运中选。 孟凯风没太在意他的身份,只记住他姓陈,这样下次写检讨或是补交作业,就知道该去办公室找陈老师了。 陈老师还表示,下午会转来一个男生:“大家要多照顾新同学,他的位置还没排好,等下午他来了,就让他随便选个位置,原本坐在那里的同学就挪到后面去。” 后面?不少同学条件反射地扭头看了一眼,后面唯一的空位就在孟凯风旁边。至于大多数人对孟凯风的印象嘛——“看起来挺凶的”“挺傲慢的,都没怎么见过他说话”“家里一定很有钱,大少爷脾气不好惹吧”…… 当不大家默默祈祷自己的座位不要被选中的时候,孟凯风正低头啃着面包,一手托在下巴底下小心地接住面包屑,压根没听到陈老师说了什么。 新班主任带来的新奇感很快就湮没在排的满满当当的课程里,周围的同学恨不得把黑板上的习题都扒下来塞进脑袋,孟凯风不时从呆滞的状态里回过神,再换一个姿势继续发呆。 等到新同学来的时候,不少人压根就忘了这回事,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插班生。 他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衣冠整洁,身姿挺拔,在班上这堆长得歪七扭八的男生里显得格外醒目。 陈老师让他做个自我介绍,他淡定地朝讲台下面扫了一眼,清朗的声音在教室里缓缓流淌:“我叫林湛,来自邻省的A市,因为父母工作变动的关系转到这里,请大家多多指教。” 孟凯风单手托腮,自顾自地想道:他的普通话真好,肯定从小就是在城里长大的。 “那好,你去选个自己的座位吧。”陈老师在他肩上拍了一把,示意他直接去找个座位,“原本坐在那儿的同学就去后面,也就是最后排靠窗的那个高个子同学旁边坐。” 孟凯风一愣,左右看了看,终于意识到他所说的高个子同学就是自己。 林湛背着书包,径直走到最后一排,“我就坐这里吧。” “那也行,你快点把东西收拾好,马上要上课了。”陈老师说完就匆匆离去。 林湛也不着急坐下,看了一眼本该属于自己的座位上堆得乱七八糟的杂物,问孟凯风:“这些东西是你的吗?” “啊?哦,哦哦!我这就收拾!”这个位置一直没人坐,孟凯风就干脆把自己的东西都堆在上面了。 他手忙脚乱地把桌子上的东西挪过来,看着自己的水杯留下的水渍,又在抽屉里翻了好一阵,想找张餐巾纸给擦干净。 林湛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微微垂下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湿纸巾,将整张桌面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 孟凯风看着他掏出的纸巾,又开始胡思乱想:他还带湿纸巾啊,好像还有香味,擦得桌子上都是一股香气,我这里都能闻到。 林湛从书包里掏出课本,整整齐齐地码在桌上,将椅子挪开一个适当的距离,稳稳当当地坐下,对孟凯风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我们以后就是同桌了,我叫林湛,你刚才应该听到了,你叫什么名字呢?” 孟凯风一愣,立刻正襟危坐,他两年来都是独自坐在最后一排,从来没有过同桌,再加上很少说话,压根忘了该怎么介绍自己。结果憋了半天,他才蹦出几个字:“我叫孟凯风。” 林湛轻声“哦”了一下,开始低头做自己的事情。 孟凯风偷看了他几眼,发现他的确没有再和自己搭话的意思,有点失落地低下头,隔着塑料袋一下一下地戳着手里没吃完的面包。 第二章 孟凯风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发呆,往往等他神游天外回来,一节课也就结束了。 最近他的兴趣多了一项,就是观察他的新同桌。 观察别人这种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从被带到这个大城市开始,他就学会了察言观色。他不懂怎么讨好人,只能尽量不被人讨厌。 譬如在饭桌上,他的后母还有妹妹夹了什么菜、哪样夹的比较多他都会记在心里,等他下筷子的时候就会记得避开那几样菜。这些顾忌导致他常常吃不饱,只好在房间里囤积一些零食,像是方便面饼干面包之类的,也尽量避免和家里人一起用餐。 他观察人还是有一套的,眼睛该朝哪里转,手要怎么放才能遮住对方的视线,他做起来简直得心应手。没过几天,林湛的在学校的生活规律和小习惯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下课铃一敲,他心里默念“杯子”,林湛会就从桌上拿起水杯小口小口地喝水。还有林湛常常在午间休息的时候拿在手上的书,封皮上写着英语语法,其实每次底下都是不一样的内容,他只是做了个“英语语法”的书皮,每次套到不同的课外书上。 还有,林湛从不吃早点。 这点让孟凯风有点着急,林湛的脸色总是苍白的,有时候上课还会捂着肚子,他鼓起勇气问过林湛一次,林湛说是胃疼,老毛病了。 孟凯风觉得,这个毛病的症结就出在他不吃早点上啊。 林湛看起来很有修养,衣服虽然不是名牌也都整洁干净,在孟凯风的想象里,林湛一定出自一个充满温暖的家庭,有一对既温柔又有教养的父母,就像他小时候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美好家庭一样。 可是,这样好的父母为什么不给林湛做早饭呢? 孟凯风直接把想不通的问题抛在脑后,着重考虑怎么让林湛吃早饭。 他可以在早上多带些吃的过来,可是以林湛的性格,八成不会接受。他想着林湛尖尖的下巴、冷清的眼睛,心里有点发怵。尽管林湛平时说话轻声细气,也不会不理人,可他就觉得自己和林湛之间隔着一层。 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已经上课了,陈老师拿起一张试卷冲他们挥了挥:“大家把前天发的试卷拿出来,这节课用来讲解。” 孟凯风把书包抽屉翻了个遍,从前遗失的橡皮倒是翻出来两块,就是没见到那张试卷的影子。 林湛一边做着笔记,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身旁的人。看见他桌子上一片兵荒马乱,默默地把自己的试卷推过去一半。 “他讲到第四题了。” 孟凯风一愣,下意识地推拒道:“不用,这张试卷我有的。” “等你找到,估计早就讲完了。” 孟凯风又在抽屉里胡乱翻了两把,终于彻底死心,默默地朝林湛那边挪了一点,看向第四题。 其实有没有卷子对他而言差别不大,反正他总是听不懂的,找不到的那张卷子上也几乎一片空白。 可是他看着林湛认真的侧脸,忽然就觉得很不好意思,如果自己继续发呆实在对不起林湛分给他的半张试卷。 看他翻出一个笔记本,手忙脚乱地抄着老师的板书,林湛打断道:“你还是先听他讲课吧,笔记什么的等下课我借你抄。” 孟凯风低低地“嗯”了一声,抬头专注地盯着黑板,心里却想着:林湛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的同桌了,明天不管怎么样都要让他吃早餐。 这件事成了孟凯风心里头等重要的大事,他回家翻了翻自己储存的零食,方便面还是算了,不知道林湛吃不吃饼干……诶,还是新鲜的面食比较好吧,可是那样林湛就会看出来自己是特意给他带的。 孟凯风考虑再三,决定去附近的一家蛋糕店买他们那儿的招牌蛋糕,小小的一个,做得精致又美味。 孟凯风直接买了一袋子,提手里沉甸甸的。他把装着蛋糕的袋子小心翼翼地系在自行车的扶把上,小车穿过一片郁郁葱葱的林荫道,蛋糕的甜香和涩涩的树叶气息混在一起,一同在影影绰绰的阳光里起伏。 教室里,林湛捧着他那本“英语语法”正看得入神。孟凯风把蛋糕夸张地丢到桌上,见林湛眼都不抬,只好补上一句:“唉,今天运气真好,蛋糕店在做活动,卖的特别便宜!” 林湛不咸不淡地回道:“那你也不用买这么多。” 孟凯风卡了一下:“额,是啊,我也觉得买的有点多,要不你帮着我一起吃吧。” 林湛反手把书压在桌上,狐疑地看着他:“不用了,这蛋糕闻着就挺甜,你居然喜欢这种味道?” “啊?你不吃甜食吗?那我下次……就一个人吃。”孟凯风差点说漏嘴,生硬地转开话题,还好林湛没有和他多聊的意思。 可他看着一袋子散发着浓郁甜香的蛋糕,牙已经隐隐有些疼了。 蛋糕的确美味,可是刚吃完第四个孟凯风就快被齁死了。看他猛灌水的狼狈样,林湛忽然伸手从他的袋子里拿了一个,小心地舔了一口。 “挺好吃的,不过你下次不要买这么多了。” 孟凯风猛地瞪大眼,怔了半响,又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蛋糕僵硬地递过去:“好吃的话就再吃一个吧。” 林湛也是一愣,忽然笑得低了低头:“你说话怎么好像念广告词一样——好吃你就多吃点。” 林湛长得秀气,一笑眉眼弯弯,孟凯风的心好像被柔风托着,慢悠悠地飘到了云里。 林湛慢条斯理地吃完了两个蛋糕,还不忘对孟凯风道声谢。孟凯风从没有任何时刻像此刻这般厌恶自己的笨嘴拙舌,他还想听林湛的声音,还想看林湛笑。可是林湛已经拿起桌上的书,同往常一样,只留给他一个恬静的侧影。 第三章 林湛从来没有见过孟凯风这样的人。 他们在三年前见过一面,不过孟凯风大概不记得了。 那时林湛刚上初三,成绩和现在一样好,也一样的彬彬有礼、招人喜爱。可他遇见孟凯风的那天可能是他人生里最难堪的一天。 林湛不是出自什么书香门第,事实上他的父母连高中都没有读过。他出生在郊区的小平房里,一家三口睡一个房间,林湛长大了一些就在地上打地铺。他的书桌是一个高点的椅子,他常常搬着这个椅子和一个小凳子坐在门口写作业。 可是生在这样的环境,他还是变成了人人称赞的好孩子。他的成绩好,也不是书呆子,总是把早餐的钱省下来买资料和课外读物。从小到大,他自己攒钱买的书堆满了床底,他有时候会躲在床底下,枕在书里睡觉。 他的父母看着别人家一个个富起来,他们却还是蜗居在狭小的平房里,自然不甘心。他们几乎尝试了所有可以赚钱的营生,每天起早贪黑,可是结果往往不能尽如人意。 林湛刚上初中,父母便借钱开了一家小餐馆,生意还不错,林湛每天放了学就过去帮忙。 林湛长得好,有时候帮着端菜也会被大人们拉着问几句。他们常常感慨于林湛的好教养,又可惜他身在这样的家庭。 林湛看似浑然不知,他常常端着一大盆水,蹲在餐馆门口洗盘子。有次他的同学路过,一脸惊诧地冲他打招呼,他大大方方地回了一声,反倒是那个同学尴尬不已。 只要是干干净净用双手挣钱的工作,都没有什么好羞耻的。林湛从小就懂得这个道理。 餐馆开了两年,生意渐渐萧条,林湛总是在半夜被父母的争吵惊醒,他隐约知道,这两年的辛苦大概又白费了。 最后餐馆关门,父母对完账,发现某个机关单位的白条欠了一摞,从前催要过几次,都没有结果。 林母从前在菜场杀鱼,嗓门大脾气冲,每次去那个单位讨钱都被推来推去,有时候等了一下午都见不到负责人的面。她心头火气,决定去那里大闹一场。 她还嫌自己声势不够,顶多被人当成一个泼妇神经病,就一手拽上了林湛。 那是个夏天,太阳很毒,林湛被晒得晕乎乎的,或许他也不愿意在此刻太清醒。 林母拉着林湛,冲进办公室,几个挂闲职的中年女人正在嗑瓜子聊天。林母来了几次,也算老熟人了,她们的脸色都不太好,正打算赶人,林母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林湛茫然地站在一边,林母一边干嚎一边絮絮叨叨地诉说着林湛的优秀,假如开餐馆的钱收不回来,林湛读高中的学费便没有着落。 中年女人对这样的故事还是挺有兴趣的,她们好奇地打量着林湛,也接着林母的话茬问了几句。 林母几乎把林湛从小到大的履历都讲述了一遍,还嫌不够似的,挣扎着起身将林湛推到她们面前,“你们看看,我们家林湛是多么好的孩子,从小成绩就好,长得也好,简直不像我们这样的家里出来的,他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你们就帮我找找领导,只要要回了这笔钱,我们林湛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们的恩情。” 林湛直挺挺地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林母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急得快要真哭了:“你这孩子,怎么不帮着说两句啊,你也求求这些阿姨,让阿姨帮我们把钱要回来!” 林湛张了几次口,艰难地吐出了“阿姨”两个字,他稚嫩的声音在这样的场景里显得格外单薄,旁边看热闹的人不知是谁嗤笑了一声。林母的眼泪总算挤了出来,也顾不上撺掇林湛,蹲在门前哭得撕心裂肺。 林湛只觉得周围的景物放大又放大,一切混乱的场景幻化成巨大的漩涡,自己变成一个可有可无的背景,随时可能被这片乱流裹夹着甩出去, 这段难熬的时间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总算有一个人答应带林母去见负责人,林湛看着林母抹干眼泪喜、出望外地跟着那个人出去,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跟上去。 “诶,那边那个孩子,你也别站在门口了,去外面的走廊上等吧。” 林湛木然地走出去,走廊上蹲着另一个男孩,皮肤黑黑的,看着和他差不多大。 那个男孩挺坦然地跟他打招呼:“嘿,你也是被他们赶出来的吧。” 林湛没精打采地站到他旁边,算是默认了。 “你妈真厉害,动静比我外婆闹的还大。”男孩大大咧咧地开口。 林湛盯着他的眼睛,干干净净的眼珠透亮得能映出自己沮丧的脸,他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没羞耻心的人呢? 从前的理论已经没办法继续安慰林湛,他怎么也想不通,只是想要拿回本来就属于自己家的钱,为什么会如此艰难又难堪? 男孩看起来等了挺长时间,无聊地吹着口哨,身子晃来晃去。 林湛憋了一肚子火,不耐烦地冲他吼道:“别吹了!” 男孩诧异地看着他:“你生气啦?诶,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啊,我在心里也把他们骂了百八十遍,可是你越难过他们看得越高兴,就跟我们乡下看猴戏一样,他们看了还不丢钱,凭什么给他们白看!” 林湛愣了愣,忽然笑了出来:“你才是猴子呢!” 两个办公室文员拿着资料出来,其中一个人看了男孩一眼,对身旁人笑道:“这就是孟局长那个私生子啊?” “不会吧,看着比孟局长的女儿还要大诶。” …… 等他们走远了,男孩忽然对林湛道:“你不要听她们乱说!” “嗯。” “我才不是私生子,我外婆说了,我妈和我爸是从小订的亲,后来我爸进城里读大学,就再不管家里了,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他都没回来。本来我才不想来城里,可外婆非说市里的高中好,我爸能帮我安排进去。不过我外婆来闹了这么多次,压根没见我爸的踪影,哈哈,我估摸着肯定没戏。” 他们第二次见面,林湛看着长高了不少,眼神却还是干净如初的孟凯风,心里有些恶意地想:看来,你外婆还是成功了嘛。 孟凯风现在看起来过得不错,班里人还会背地里喊他“大少爷”,不过他好像没有变开心,反而沉默了不少,常常坐在那里发呆,有时候还会偷看自己。林湛懒得拆穿他,不过他偷看了一小会儿后旁若无人的傻笑还是会让林湛有些不爽。 林湛心想:他一定是个笨蛋,所以才会这么无忧无虑,好像从来感受不到生活的难堪。 话虽这么说,其实还是有一点嫉妒啊。 林湛决定,永远也不要告诉他自己非常喜欢甜食。 其实那天早上的蛋糕,是他吃过最美味的东西。 第四章 下午最难熬的往往是数学课,更可怕的是摊上了一个讲课没意思又爱发脾气的数学老师。 机灵点的学生早就准备好课本试卷,像小学生一样端端正正地坐好,恨不得在脸上刻个“早”字以示勤奋。 不过,孟凯风显然不属于这一类。 林湛在桌子底下偷偷踢了他好几下,他还是浑然未觉,半个身子都埋进了抽屉,不时发出砰砰的声响。 数学老师是个脾气火爆的男老师,尤其对男生格外苛刻。他把手里的粉笔头一丢,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抓着孟凯风的衣领把他从抽屉里拽出来。 “孟凯风,我这次重点就打算说你,上次月考考了多少分你还记得吗?你自己不好好听听课就算了,别影响其他同学,你没看旁边林湛都忍你多久了?!” 林湛阴沉着脸,倒是很配合数学老师的控诉,虽然他心里想的是:这个笨蛋,提醒他都不知道,真是活该! 孟凯风下意识地看了林湛一眼,见他不理自己,心里也有点着急,无力地解释道:“我没有不好好听课,我是在找这节课要讲的试卷。” 数学老师哼了一声:“那你找到了没有啊?” “没……” “呵呵,那你就站着听课吧,什么时候找到了什么时候坐下。” 林湛看着孟凯风佝偻着背艰难地在抽屉里翻来翻去,又解气又无奈,这么乱的抽屉,能找出来才怪。 数学老师正要伸手拿一支新粉笔,却见粉笔盒里都是用剩下的粉笔头,随手一指:“孟凯风,你先去杂物室拿几盒粉笔,过会儿回来继续站着。” 孟凯风点了点头,没精打采地从后门走了出去。 好在他也不是第一次被委派这种杂事了,还算熟门熟路,走廊上阳光正好,他却耷拉着脑袋,一副挫败的样子。 数学老师的话和林湛冷漠的表情交织在一起,不停在他脑袋里回放。自己的确是个只会惹麻烦的家伙,说不定林湛心里早就烦了,不过是没说出口罢了。 他抑制不住脑袋里种种让人难过的猜想,特别是想到林湛可能会换一个同桌,可能会吃新同桌的蛋糕,可能会对新同桌笑,心里就像火烧一样的灼热疼痛。 站在杂物室的门口,他还是呆呆的,简直快要忘掉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了。 “喂,我跟你说个事,你可别跟别人说。” 里面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孟凯风有点为难,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在他迟疑间,另一个女生开口:“有话就说啊,别卖关子了!” “好好好,你别着急嘛,就是隔壁班那个男生,你们都说长得挺不错的那个叫林湛的……” 林湛! “林湛?他怎么了?” “你别看他穿的整整齐齐,看着还挺光鲜……切,都是装的,他爸妈在天桥下面摆了个小摊子,还是没证件每天被城管追的那种。我那天晚上看到他在那里帮忙,正给别人手机贴膜呢。” “不是吧!” “我也觉得奇怪,特意多看了两眼。他们也在收摊了,我见林湛跟着他爸妈后面往城北三路走,那儿你也知道吧,都是些外来打工的人租住的地方,绝对没错。” …… 她们后面说了什么孟凯风没注意听,他的第一感觉是难以置信,那样聪明优秀的林湛难道不应该出自一个同样完美的家庭么? 随即他又推翻了自己无稽的想法,林湛从未说过自己的家世,这一切都是他自己揣度的,难道还要怪林湛欺骗了他么? 他心里几乎对自己刚才的迟疑感到愤怒,即使林湛真如她们所言又怎么样,他从小便常被人嘲笑欺辱是没有父母的孩子,难道长大了反而要成为那时痛恨的那种人吗? 里面的两个女生又闲聊了几句,孟凯风躲在拐角处,看她们走远了才进去。 等他拿完粉笔回教室,数学老师的脸乌沉沉的都快滴水了:“拿个粉笔也这么磨蹭,知道我们等了你多久吗?” 孟凯风神色恍惚,却被数学老师误会他心里受了什么重创,高考前学生跳楼的事情可不少见,他只好把正要脱口而出的责骂咽了回去,只是狠狠瞪了孟凯风一眼。 林湛还是那样正襟危坐,侧脸的弧度从饱满的额头延伸到挺翘的鼻梁,孟凯风想:林湛长得这么好看,就再多看一眼吧…… 或许他还没有发现,他对林湛的崇拜里,掺进了一点点心疼,混合成一种叫做爱慕的情感。 下课了,孟凯风站了一节课,下节课还是数学。 他两手撑在书桌上,沮丧地低着头。 “你的抽屉那么乱,当然找不到试卷,好好整理一下说不定下节课就能坐下了。”林湛看也没看他,不大自在地说道。 孟凯风惊讶地扭头看他,原来,原来林湛没有生气啊! 林湛好像被他毫无顾忌的眼神惹怒了,白了他一眼:“看我有什么用,还不快收拾!” 孟凯风赶忙点头,把课桌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往外收拾,如果他屁股上有条尾巴,现在一定摇的很欢快。 林湛在一旁看了半天,不大满意地开口:“你这是怎么收拾的啊,试卷都混在一起了,要按科目分好啊,还有记得试卷要对折一半,这么大一张在抽屉里多占位置!” 他嘴上抱怨着,手里却不自觉地帮着孟凯风整理起来,直到上课,他们两个人还在一张张地将试卷分类。 数学老师一见这场景,更不高兴了:“林湛,你不用管他,我是让他罚站,多站会儿他就老实了。” 林湛挺直着身姿站了起来,淡定地回道:“我是他的同桌,帮他整理也是应该的,既然老师要罚他站,那我也一起吧。” 孟凯风不安地扯他衣角:“林湛,你不用这样……” 林湛立刻瞪了他一眼:“早点收拾好我们都能坐下,呐,这张是物理的,你收到左边那一摞去。” 孟凯风也没有那么迟钝,知道自己再客气林湛就不高兴了,也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教室里也算形成了一道奇景,前面的同学个个端端正正地坐着听课,最后两排的两个少年却站在一起,一同收拾着满桌杂乱的试卷,矮个子的少年不时对高个子的少年抱怨两句,高个子的少年的笑容有些无奈,却像早晨初凝结的的露珠一样青涩甜蜜。 第五章 每到下雨天,小学的门口就会等满来接孩子放学的家长。小学生们都穿着校服,看过去全是一片乌压压的小脑袋,可是家长总是一眼就能认出自己的孩子,赶忙冲过去把他拽到伞底下,一边帮他擦身上的雨水一边问他冷不冷。 这种情景,一直是林湛非常期盼的。 直到现在,每到下雨天,他都会在屋檐下站很久,虽然不会有任何人来接他。 孟凯风对这个就豁达多了,反正他从小身体好跑得也快,乡下的孩子也没有那么多讲究。 有次他站在二楼的走廊往窗外看,他家的车刚到门口,孟嘉宝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从车上下来,旁边的司机帮她举着伞。 这就是自己的妹妹啊。小时候邻居家有个小妹妹,总是扎着冲天辫,裙子也脏兮兮的,可是谁要敢嘲笑她,她哥哥一定会冲上去和那个人打一架。那时孟凯风就想:如果自己有一个妹妹,也一定把她保护得好好的,把那些欺负她的坏蛋都打跑。 孟嘉宝比邻居家的小妹妹不知道好看多少倍,可是她看孟凯风的眼神总是冰冷的,漂亮的眼睛像玻璃珠一样毫无生气。 可是孟凯风心里还是喜欢她的,他没事就去花园蹲着观察那些花草,看到开得好的花就偷偷摘下来放进孟嘉宝琴房的玻璃花瓶里。 不过,孟嘉宝一定以为那些花都是佣人在换吧。而且,她也从来没有喊过孟凯风哥哥。 今天一早天气就阴沉着,孟凯风特意在书包里塞了把伞。 果然,刚放学外面就淅淅沥沥地开始飘雨,不少人聚在走廊里等雨停,可外面的雨隐约有越下越大的来势。 孟凯风慢吞吞地收拾好书包出来,就见林湛愣愣的站在走廊里。 林湛长得不高,可是站在人群里孟凯风一眼就能看到他。孟凯风觉得,一定因为他站得最挺拔,而且干干净净的侧脸自然流露出一股宁静的气质。 “林湛!” 林湛扭过头,就见孟凯风冒冒失失地跑过来。 “你没带伞吗?”孟凯风说着从包里掏出一把雨伞,自顾自地撑开:“别等了,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我送你回家吧。” 林湛手里捏的拳头紧了紧,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嗯。” 两个人并肩走,没一会儿孟凯风的肩膀就湿了一小块,林湛忽然抬手扶住孟凯风举着雨伞的手朝他那边挪了挪:“你别往我这边打了,没见你胳膊都湿了吗?” 孟凯风浑身一僵,满心感受到的都是林湛手心温热的触感,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没事的,都习惯了。” “淋雨这种事情,怎么能够习惯呢?”林湛有些恍惚地开口,其实他自己,何尝不是早就习惯了这种事。 他常常告诉自己,人没有办法选择出身,但至少能选择生活的态度,总有一天他能够把每一件缺失的东西用自己的双手补上。 可是,心里还是有一点难过,甚至会想,如果不是生在这样的家庭,自己的人生大概会完全变样。 就算自己再怎么装作安于贫困,终究是不甘心。这一点不甘心常常折磨着他,尤其是看着为生计奔波忙碌的父母,他愈发厌恶这样自私的自己。 看着孟凯风一无所知的脸庞,他常常庆幸又难过地想:自己根本没有他想象里那么好,如果有天他知道了自己那些阴暗的想法,不知道又会怎么看待自己。 他们在雨里不知走了多久,前面隔着雨雾隐隐能看见天桥,“城北三路”这个地名突然出现在孟凯风脑袋里。 他偷看一旁林湛的表情,见他神色如常,好像一点不介意孟凯风知道自己的住所。 孟凯风默默地想着,忽然站住了,握着林湛的胳膊把伞递到他手里。 林湛有些茫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孟凯风故作轻松地笑道:“我和你不同路,就在这里分开吧,我家离得近,我跑着一会儿就到了,伞给你。” 林湛刚要开口,孟凯风却转身冲进了滂沱大雨里,只一会儿就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孟凯风!”林湛喊了一声,却立刻被雨水声盖过了,连自己都听不清。他摩挲着手里的伞柄,还有孟凯风留下的温度。他轻轻地舒了口气,心里温暖又难过。 孟凯风在雨里跑了一路,终于找到个电话亭能够躲雨,他家离这里还有很远。 刚才他踌躇着要不要送林湛回家,林湛看起来根本不介意自己知道他家的情况。可是他又猛地想到,自他和林湛相识以来,就从未看透过林湛真正的想法。 林湛那样骄傲的人,即使心里不愿意也不会说出口,即使感觉难堪也会强作淡定,一直以来,不都是那样吗? 哪会有真正完美无缺的人呢,他想,林湛过得太累了。 可对孟凯风而言,只要一丝半点让林湛感到难堪的可能,他都不会去做的。如果林湛愿意告诉他关于自己家庭的情况,他一定会耐心地听。可是只要林湛不开口,他永远也不能问。 孟凯风这个人迟钝又笨拙,他只知道对待感情好像递人剪刀,一定要把尖锐的一头朝向自己。即使手中流血,也必定必定要让对方感到舒适妥帖。 第六章 高三的上半学期很快就过去了,孟凯风和林湛的关系也从偶尔说上两句话变成放学一起回家,虽然每次走到天桥底下就会分开。 寒假临近,高考复习的进度却是半点不等人,寒假被学校压缩到成不到十天。 大家虽然有些怨言,还是高高兴兴地收拾东西回家,准备度过高考前最后一个假期。 孟凯风就没有这种好心情啦,家里有什么意思呢,顶多早上可以多睡一会儿,还没办法给林湛带早餐。 看着孟凯风一副没精神的样子,林湛也觉得好笑,哪有人这么讨厌放假的。他从书包里取出一个黄纸包着的东西递给孟凯风:“呐,这是我小姨在寺里求的平安符,你记得随身带着。” 孟凯风一下来了兴趣,把平安符拿在手里看来看去,兴奋地问:“你也有一个吧。” “嗯,怎么了?” “哈哈,没什么。” 林湛脸有点红:“我是看这学期吃了你不少零食才送你这个的,也不是特意给你求的。” 孟凯风照样乐呵呵地把平安符揣进裤子兜里,又把书包背上,“走吧。” 他们走了一路,不时闲聊两句,孟凯风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过年不回A市吗?” “不回去啊,我爸妈过年也要工作,就留在这里。” “那你不用拜访亲戚什么的,应该有多余的时间吧?” 林湛不大高兴地瞪了他一眼:“有话就直说。” “其实也没什么啦,”孟凯风不大好意思地挠头,“我过年的时候打算回乡下看外婆,你要是有时间的话,也可以和我一起去乡下玩。” 林湛撇嘴道:“乡下有什么好玩的……嗯……你什么时候过去?” 孟凯风一愣,又忍不住傻笑了两声:“我还没定下,到时候给你打电话。” 得到了林湛的默许,孟凯风立刻把这件事摆上议程。孟父常年不在家,后母更加不会管他,不过除夕夜还是得留在这里的,最后把时间定在了初三初四。 林湛家刚搬到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没什么好应酬。林湛父母更是趁着这两天跑去广东进货,不知要捣鼓些什么。 除夕夜那天,林湛一家围着火炉吃饺子,林母的手艺很不错,毕竟从前开过餐馆,只是平时都没时间好好做一顿正餐。 林湛吃了两碗,扶着肚子站在门口休息,就听见林母在里面喊:“湛湛,你同学来电话啦!” 林湛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孟凯风低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听着居然挺有气势,林湛想:这个家伙不常说话的样子其实还挺能唬人的,不过本质还是笨蛋一个。 孟凯风那边倒是挺安静,不像自己这头到处是鞭炮响,他的声音听着格外清晰:“林湛,你吃晚饭了吗?” 林湛随口嗯了一声,那边又接着问:“那吃没吃早饭?” 林湛一愣,忽然有点恼羞成怒:“你特地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些无聊的问题吗?” 孟凯风无奈地叹气道:“好好好,祝你新年快乐!” 林湛轻轻地笑了一声,“嗯,也祝你新年快乐,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没什么……其实也不是没什么,今年除夕,外婆大概和堂姐他们家一起过,往年都是和我一起的。” “哈,你还嫉妒你堂姐啦?” “才没有,不过既然是新年,当然会想要和自己重要的人一起过。” “那你就给你外婆打个电话嘛。” “嗯,已经打过了。我现在想给你打。” 林湛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泛起一片火烧云,拿电话的手攥得不能更紧:“喂!你……” 孟凯风十分无辜地回道:“我就想听听你的声音,放假听不到不太习惯。” “笨蛋,过两天不就见到了吗?不跟你胡扯了,我挂啦!” “嗯,晚安。” 林湛放下电话,又站在那里愣了半天。他向来聪明的脑袋第一次变得空空荡荡,可是这种感觉其实还不坏。 两人约在汽车站碰头,林湛远远就看见背了个大包的孟凯风。 “不就住两天,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 孟凯风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怕你住不习惯,也没带很多,还有些是零食……” 林湛翻了翻,居然还有方便面:“你外婆要是看到你回家住还带着泡面,不定多生气呢!” 孟凯风无奈地说:“难道要丢掉吗?” 林湛把包里的泡面都拿出来:“我去帮你处理了。”说着他就朝候车厅人多的地方走过去。 不一会儿,果然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你真丢啦?” 林湛白了他一眼,把几张钱塞进他手里:“没丢,卖给等车的人了,反正他们一时半会也没别的东西吃。” 孟凯风绝对发自内心地赞叹道:“你真厉害!” 林湛很不自然地把头扭到一边,不愿意回应这个夸奖。 他们没等多久,孟凯风背着自己的大包,一手又把林湛的书包提上了。 “喂!你给我,我又不是提不动!”林湛冲他喊了声,可孟凯风跑得快,等林湛追到车上,孟凯风早就把行李都放好了。 林湛挺不高兴的,往窗边一坐就背着孟凯风看向窗外,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 孟凯风从包里取出个暖手袋,还是小熊的造型,往林湛手里塞。 “车上不是有空调吗,再说这看着也太蠢了!”林湛毫不客气地把小熊嫌弃了一通,孟凯风只好无奈地把暖手袋揣自己怀里。 他想:林湛从前没有这么凶啊,不过现在这样子好像也不错,比起以前客气生疏的林湛,还是现在这个更亲近些。 第七章 孟凯风外婆家住在水边,家家户户都是傍水而生,以打渔为业。现在年轻人许多都进城去了,林湛跟着孟凯风一路走过去,看到的大都是精瘦的老人。 孟凯风领着林湛去了外婆家的老屋,门没锁,一推就开了。 林湛一眼见到的就是很多很多的竹篓、渔网,还有一些他叫不出名字的打渔工具,几乎堆满了半间屋子。 孟凯风解释道:“我外婆手特别巧,这一带的渔民用的渔具都是她做的。不过早几年好多人进了城,留下来的人也都去做些小生意,这些东西也渐渐没人要了。不过外婆说不做手艺就会生疏,还是每天做几个,慢慢地堆了这么多。” 两人在屋里屋外找了一遍,就是没看见外婆的影子,孟凯风跑去隔壁家问了问,说是外婆一大清早出去买菜了。 “八成是知道我们要过来,不用担心,先去把东西放下。”孟凯风说着带林湛进了里屋。 林湛见里屋只有一个小床,问道:“我们睡哪儿啊?” 孟凯风倒了杯水,递林湛手里:“过会儿我领你去镇上的旅馆,我在这儿打地铺就行。” “不用了,我和你一起打地铺吧。” 孟凯风露出为难的神色,看了看角落堆着的干草:“我晚上把这些干草铺地上,再垫一层棉絮就能睡,可能不太舒服。” 林湛笑道:“我哪有那么娇气,不过你得把床分我一半。” 孟凯风不大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林湛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孟凯风蹲在堂屋里,拾起外婆编了一半的竹篾顺着编下去。 林湛好奇地问:“你也会编竹篓吗?” 孟凯风手里的活儿没停下:“嗯,我小时候也会帮着外婆一起编,可是我编的没有外婆密实,外婆老说谁要是倒霉买了我的竹篓,鱼都要跑光了。” 林湛忍不住笑起来:“那你还不快放下,免得你外婆回来还要把你编的地方拆了重做。” 孟凯风仍旧低着头:“我现在的手艺可比小时候好多了。而且,外婆现在的竹篓也编的没有以前密实了,倒像我小时候编的那些一样,歪歪扭扭的。” 林湛叹了口气,默默地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外婆快中午才回来,远远就看见她手里提了不少东西。 孟凯风赶忙迎上去,把她手里的东西接过来。他们说的方言,林湛听不太懂,隐约听出孟凯风在抱怨外婆买了太多东西。 外婆年纪大了,走路都颤颤巍巍的,不过精神头很好,一个劲的拉着孟凯风说话。 林湛半懂不懂地听着,忽然被孟凯风撞了一下,孟凯风在他耳边笑着说:“外婆说在给我们煨鸡汤呢,一大早就放炉子上了,要我们等会儿多吃点。” 林湛懵懂地点点头,外婆的眼睛微微眯着,就连脸上的皱褶看着都无比柔和。她看林湛的目光也同看孟凯风一样,带着熟悉的亲切和善意。 从来荣辱不惊的林湛,第一次像小孩子一样微微低着头,脸上的神色拘谨又害羞。 孟凯风端了个小炉子出来,正是外婆炖了一上午的鸡汤,一掀开盖子便是香气扑鼻。 孟凯风拿着大勺子,先给外婆盛了一碗,一边告诉林湛:“你别看这鸡汤没冒热气,其实热度都藏在油底下,你记得把油划开,多吹吹再吃。” 他盛了第二碗给林湛,用勺子又在汤面上扒拉了一下,带了一点油走。 林湛挑起里面的细粉,吹了半天,见外婆还没动筷子,就小声问孟凯风:“外婆怎么不吃?” 孟凯风回道:“我们先吃,外婆是担心我们吃剩下了,她要等我们吃完再吃。反正鸡汤很烫,过会儿吃也不会凉的。” 林湛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果然鲜美入味,他看了看孟凯风碗里:“你碗里怎么什么都没有?” 孟凯风夹出一个鸡肫给他看:“呐,我这儿有吃的,你快吃吧。” 林湛看着碗里的大鸡腿,狠狠地咬了一口,吃的满嘴油光。 孟凯风和林湛商量着下午去划船,林湛什么都不懂,索性都交给他安排。 河边没什么人,好多空船在岸边系着,孟凯风上去就解绳子。 林湛奇怪地问:“这是你外婆家的船吗?” 孟凯风笑道:“我外婆那么大年纪哪还有力气划船,我也不知道这是谁家的船。不过以前我常常划别人家的船出去玩,停在这儿的空船都是他们暂时不用的。” 林湛踩着踏板迈进摇摇晃晃的船身里,孟凯风随即也跳了进去,占着船尾,两手攥着船桨熟练地从岸边划开。 林湛在船头坐定,抓着两边的船桨也学着孟凯风的样子划起来。 孟凯风无奈地看着他:“你划的方向和我不一样,我们这么划下去永远都只能在这里打转。” 林湛脸有点红,他也是奇怪怎么加上自己一份力这船反而走不动了。 正是冬天挺冷的时候,河边风大,林湛裹紧了外套,还是打了个喷嚏。 孟凯风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可惜忘带暖手袋了,那东西其实还挺好用的。” 林湛把胳膊支在腿上,撑着下巴:“你看东西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 孟凯风的笑容在风里显得遥远又飘渺,林湛忽然觉得有些恍惚:“孟凯风,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 “啊?”孟凯风愕然地瞪着眼,“我和别人哪有什么两样。” 林湛自顾自地笑起来,忽然觉得自己太蠢了,怎会觉得这个家伙是笨蛋呢?只有真正的聪明人才能让自己每天都过得豁达又快乐。 他们一直玩到夜幕降临,孟凯风蹲在地上给他们铺“床”,林湛坐在小板凳上泡脚,一边指挥着孟凯风:“这边的干草不够多,往左边多铺点。” 外婆在旁边念叨,说孟凯风小时候都是和她在小床上一起睡的,怎么现在一下子长这么高。 孟凯风铺好棉絮,用手按了按,还挺软,就见林湛已经光脚踩上来了。 林湛的脚踝很细,好像一手就能握住。孟凯风的脸忽然红了,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种联想。 林湛奇怪地盯着他:“你愣着干嘛?” 孟凯风脸红的更厉害了,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光着脚就跑出去了。 外婆笑呵呵地说:“这孩子都这么大了,还是跟个小猴子似的。” 晚上,孟凯风和林湛并排睡。林湛翻了几下身,还是觉得侧身面朝孟凯风比较舒服,可是两人面对面还是有点不习惯。 “你转过去。”林湛在被子里闷闷地说。 孟凯风乖乖地翻了个身,把坚实的后背对着林湛。 林湛看着窗外投进的月光,心安安稳稳地沉了下去,一夜无梦。 第八章 林湛费力地夹起碗里嫩滑的鸡蛋,举到嘴边咬了一口,鲜黄的溏心顿时流了满嘴,他伸出舌头,一点一点地舔干净。 孟凯风刚走到堂屋,看到的就是这一幕,顿时觉得喉咙有些紧。 林湛看了他一眼:“怎么现在才起来?外婆早上煮了面,你快去锅里添,记得把里面那个鸡蛋夹起来,我们一人一个。” 孟凯风应了一声,不一会儿端着面出来,坐在林湛对面淅淅沥沥地吃起来。 林湛笑道:“我看你特别适合去拍食品广告,只要看着你吃东西,我就会有食欲。” 孟凯风不明就里地回道:“你没吃饱啊?锅里还有,要不要再吃点。” 林湛白了他一眼,懒得回话。 两人中午吃过饭,把东西收拾好,居然比来时还要多,除开孟凯风的旅游包塞得鼓鼓囊囊,还有好几个塑料袋的吃食。 孟凯风看着外婆从床底翻出来的几盒柿饼、一大袋放的快蔫的橘子,还有捆在一起的腊香肠……极其无奈地开口:“您都藏床底下干什么,平时就拿出来吃嘛。” 外婆指着自己干瘪的嘴巴,笑道:“外婆牙都没啦,吃不了。你记得分给你的小朋友吃。” 孟凯风看着林湛被叫成“小朋友”的尴尬表情,忍不住偷笑。他忽然想到什么:“我要去街上买点东西,你们等等,我马上回来。” 林湛见他急匆匆地往外走,看着好像不太对劲,略一沉吟就跟了上去。 “喂!”林湛小跑着追上孟凯风,“你要买什么?我和你一起。” 孟凯风一愣,指着旁边的小卖部:“我就买瓶水。” 林湛不大相信地看着他:“家里又不是没水,非要跑这儿买。” 孟凯风只是笑笑,果然走进了小卖部,也不知道在磨蹭什么,好一会儿才出来。 两人提着东西,被外婆一路送到了汽车站。孟凯风从包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布袋,塞进外婆手里。 外婆打开一看,都是些零碎的散钱,孟凯风解释说:“这都是我平时的零花钱用剩下的,都是些散钱,您拿着打牌还是买点小东西都行。” 外婆还想推拒,林湛在旁边接茬说:“这点钱算什么,孟凯风平时花钱大手大脚的,您要是不拿着他就都花光了。” 外婆听到这话,急忙抓着孟凯风的手问东问西,还说虽然他爸现在有钱,也不能养成坏毛病什么的。 林湛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看着,不时还帮着外婆说孟凯风几句。孟凯风只好陪着小心,保证以后不会乱花钱了。 趁外婆不注意,林湛在孟凯风耳边小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干什么去了,这些零钱是你怕外婆不收,临时跑小卖部换的吧?” 孟凯风不好意思地傻笑了几声:“外婆就是这样,只能想点办法。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买票。” 林湛看着孟凯风坦然表情,心里不大自在地想:这家伙说谎倒是不眨眼,指不定什么时候偷偷骗过我呢。 不得不说,他的直觉的确还挺准的。 两人把东西在车上安置好,见外婆还在车边站着,孟凯风打开窗户,探出去小半个身子,冲她喊道:“外婆,别等了,外面风大!我们都坐好了,不用担心。” 外婆穿着黑色的棉衣,像每个乡间妇女一样,用花围巾裹住了大半个头。她听不清孟凯风的声音,隐约听到了风大,以为孟凯风怕冷,着急地往回跑。 孟凯风诧异地看着外婆的背影,林湛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外婆回去了吗?” “好像是,不过……哎,没什么。” 不一会儿,引擎发动的声音响起,车开始慢慢倒退。 孟凯风一眼就看见外婆从候车室跑出来,追着车后面,他着急地冲外婆摆手,让她回去。 外婆颤巍巍地跑到了车窗底下,幸好车还没完全启动,孟凯风放下车窗,两个热乎乎的东西塞到了他手上。 外婆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两个玉米,你记得在车上吃,吃了就不冷了。” 孟凯风握着外婆冰凉的手,用力搓了几下:“您回去记得加衣服,不用担心我,我不冷,我的手都是暖和的。” 外婆好像终于放下心来,欣慰地冲孟凯风笑。 车终于开出去了,孟凯风看见外婆还站在原地,矮小的身材,蓬乱的头发,好像风里一捧随时可能被吹走的稻草。 最后,还是完全看不到了。 林湛默默地握住他的手,他低着头,两个玉米死死地攥在手里。 有什么温热东西,一滴一滴地落在他们两人双手的紧握处。 ****** 明天就开学了啊,孟凯风把分的整整齐齐的试卷一一装进书包里,原本崭新的改错本也用了快一半。虽然是临时抱佛脚,也总不能眼看着自己和林湛的差距越拉越远,孟凯风思量着将来半年的计划。 只要上了本科线,不管什么学校家里都能供,说不定还可以和林湛在同一个城市读书。 他从裤兜里摸出贴身带着的平安符,捏在手里细细地看,不知不觉,林湛已经成为他对将来的企盼中的一部分了。 夜凉如水,从二楼的落地窗望出去,看不到万家灯火,只有稀稀落落的几户亮着灯,分外冷清。这样的夜,这样的家,孟凯风蜷缩着身子,又开始想念乡下老屋、带着陈年湿气的厚棉被…… 还有,身旁一无所知的林湛。 他这样迟钝的人,往往等心底那些细枝末节的悸动汇合成一股洪流,才会被这股绵长的力量推动着认清真实的情感。 有天林湛在专心致志地写作业,孟凯风把头枕在胳膊上偷看他。他的额头边有一簇不服帖的头发,总在那儿荡来荡去,干干净净的眉眼若隐若现。 孟凯风忽然捂住胸口,最近那里常常没来由地一阵疼痛。 他喜欢林湛,喜欢到有时看到他的侧脸会傻笑,笑的时候心尖却在一抽一抽的疼。 因为,他喜欢上了一个永远不可能的人。 入睡前,他把平安符丢到枕头底下,迷迷糊糊地想:林湛看到这个东西的时候,会不会也像他一样,忍不住想起另一个平安符和它的主人呢? 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孟凯风一进教学楼就看见了墙壁上大大的倒计时纸牌,周围来往的同学丝毫没有开学第一天的兴奋感,个个嘴唇紧抿、神色匆匆。 林湛还是老样子,反正孟凯风从没见过他紧张,他早就把东西收拾进了抽屉,漫不经心地翻着手里的课本。 见孟凯风过来,他也只是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 孟凯风觉得有点失落,默默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东西,用纸袋包的很严实,放在了林湛桌上。 “你小心点,挺烫的,还有油……” 林湛打开纸包,“是千层饼诶,还是热的,你早上骑车一定很快吧!”他说着,急匆匆地把一块千层饼塞进嘴里,两颊塞得鼓鼓的,嘴巴上沾了不少油。 孟凯风忍不住在心里偷笑,林湛肯这么大大方方地在他们面前吃东西,怎么说都算是他们关系的大突破吧。 毕竟在最开始的时候,不管孟凯风给他带什么,他都会扭头说不饿。还好孟凯风凭借自己超群的耐力和美食的诱惑,打开了林湛的壁垒,甚至还知道他嗜甜嗜辣,吃得高兴就会眯着眼睛微微仰起头,像猫咪一样。 林湛风卷残云般吃完了一包千层饼,掏出纸巾正要抹嘴,就见语文老师大步流星地冲他走过来。 他桌上凌乱的纸袋还没收,一眼就能看见“陈记饼铺”的字样。 语文老师是个古板的中年女老师,这会儿眉毛都快拧成一个结了。林湛的语文成绩在年级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向来是她麾下爱将。今天居然敢在她的自习课上吃得满嘴油光,还神色坦然,跟旁边那个没皮没脸的小混混一个德行。 她狠狠瞪了孟凯风一眼,已经认定是这个家伙带坏了林湛。 林湛倒还知道不能火上浇油,主动向老师道了歉。老师一把抽起他的课本,合上捏手里:“我说过回去要先预习文言文单元,你先把第五章的第一篇文言文背一遍。” 下面一片抽气声,这简直是存心刁难啊。 孟凯风把书翻到那一页,偷偷地往林湛桌上推。结果直接被语文老师抢过去,和林湛的课本一同在她手里作伴。 “急什么,他背完就该你了。不会背的抄十遍。” 她话音刚落,林湛清朗的声音就从旁边传来,还带着点少年的青涩沙哑,起承转合干净利索,毫无滞怠地背完了整篇文章。 孟凯风吃惊地瞪大眼,满脸崇拜地看着林湛。 于是到最后,要抄完了十遍课文的人还是只有他一个。 林湛见他对着课本抄都磕磕绊绊的,无奈地叹了口气,把他抄到一半的信纸抽过来,直接撕成了几半。 “别整这些没用的了,她要想难为你有的是办法。你还不如把这篇课文背下来,上课她问你要抄写你就背给她听,比这个有用。” 孟凯风肉疼地看着自己奋笔疾书了大半天的成果就这么被无情撕毁,还是没有丝毫火气地点点头,打算硬着头皮来背。 林湛在他的书上做了几处标记:“按着这些重点脉络,一段段地背,记得背完一段就连着前一段再背一次,免得忘记。” 孟凯风看着林湛清隽的字迹,脸悄悄地红起来。 就算是最迟钝木讷的男生,也不会辜负喜欢的人的期望。 等孟凯风在语文课上一鸣惊人,磕磕绊绊却还是顺利背完了整篇课文已经是后话了。 现在,就让他对着林湛纤长的手指和笔下美好的字迹再发一会儿呆吧…… 第九章 林湛的梦里常常出现一片绿洲,它好像一头温煦的巨兽,匍匐在大地之上,托起万物生灵。林湛在里面一个人走很久,累了就躺下来看看天上的云,看见清凉的溪水就把双脚伸进去被激得一哆嗦。 在这个世界里,他可以不必成为一个聪慧有礼的林湛,甚至不必成为林湛。他可以是掠过的一阵风、静卧在地的一块石头,甚至是潮汐涨落间掀起的一个水花。 生而为人,真的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林湛,你没事吧?”孟凯风看着林湛发呆的样子,不大放心地问。 林湛恍惚地朝周围看去,晚自习后,这是他和孟凯风一起回家的路。 “嗯……前面就快到了天桥了,你注意点,这附近车多。”孟凯风叮嘱道。 这句话是两人要分开走的讯息,孟凯风推着自行车,傻乎乎地跟在林湛旁边,好像对他家的住处一点都不好奇。 “孟凯风,你送我回家吧。”林湛忽然开口,却让孟凯风愣住了。 他艰难地运转着自己不太发达的脑袋,想要捕捉到林湛真实的想法,最后当然还是失败了:“嗯,那我骑车,你坐上来给我指路吧。” 说来也奇怪,孟凯风每回都是推着自行车和林湛一起走,从来没想过可以让林湛坐在他的车后座上。至于此刻,他只是想着,或许林湛靠在自己背后,就能感受到自己传达过去的勇气。 夜里的风很凉,两个人都穿的鼓鼓囊囊,挤在车上好像两个大气球。孟凯风不大好意思地说:“你要是手冷,可以把手揣进我的衣兜里。” 没过一会儿,他感到两个衣兜一沉,身后的人终于毫无芥蒂地靠在了自己背上,就算隔着厚厚的衣服,他还是忍不住脸红了。 林湛的声音不大,几乎要被呼啸的寒风掩住,孟凯风却能一字不差地捕捉到,按着他的提示在城北三路这些破败又逼兀的建筑间穿行。 “到了,最前面的那一家就是。” 孟凯风稳稳地停下车,林湛从后座跳下来,坦然地朝前走,孟凯风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刚到门口,里面就是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林湛大概能辨认出林母的呜咽和林父的怒吼,间或夹杂着物体的撞击声。 虽然这样的声音,在这片街上一点都不出奇。其他住户甚至连看热闹的兴致都没有。 孟凯风站在林湛身后,把手轻轻搭在他肩上。 “你早就知道了吧?” 孟凯风看着林湛清明的双眼,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孟凯风,我根本就不是你看到的样子,甚至比你想过的最坏的林湛还要差劲一百倍。” 林湛昂着头,满脸倔强的神情:“我比谁都怕考不上大学,否则我一生都只能留在这个地方。家境算什么,即使放到比我更惨的境地,也会有人活得坦坦荡荡。可是我不行,我自私又阴暗,甚至常常会想:凭什么我生来就要忍受比别人更多的痛苦呢?我是一个满身负累、千疮百孔的林湛,你却是干净如初的孟凯风,你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你。” 林湛说着说着,自己也哽咽起来,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在另一个人面前坦陈自己,也没有任何一个时刻像现在这样厌恶自己。 一层层剥开自己的壳,他就像一枚长坏的坚果,要把自己最苦涩的心掰开给孟凯风看。 他不是温柔优雅的林湛,甚至不是穷且益坚的林湛,即使他曾经有过骄傲和勇气,也被居无定所的生活一一抹平,现在的他同城北三街上每一个人都没什么两样,对生活满心怨怼,却没有能力改变。 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人,孟凯风怎么会喜欢呢?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只有夜风吹过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林湛的眼前一阵模糊,他想,一定要忍住,比这难堪一百倍的场景他都经历过,现在怎么能暴露自己的软弱呢。 可在这沉默的下一秒,他却被孟凯风拽着抱进了怀里,他的呼吸打在孟凯风的脖子上,两人温热的体温好像要融在一起。 孟凯风的声音结结巴巴,却比林湛听过所有的话都要更真挚、动听:“我不会说话,刚才一直再想,可是等我想好,你肯定要难过死了。” “林湛,这些都不是你的错,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完美无缺的人,我也从来没有把你当成那样的人。你会觉得这么辛苦,是因为你把所有痛苦的情绪都选择一个人承受,就算累也不说。其实我很高兴,至少你对着我会坦诚一点,也会轻松一点。” “我今天才知道,你过得比我想象里更难过。以前的我还不够了解你,对不起。” 林湛把头埋进孟凯风的胸口,如果可以,他希望永远都不要抬头给孟凯风看见自己的傻样。 眼泪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孟凯风抱着他,没有再说话。 这个家伙,果然不会安慰人。 孤独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林湛常常想:就算说出来,也不会有人能够理解,不会有人想听。 可是,孟凯风向他道歉,他说自己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想,自己对人生所有美好的企盼加起来,或许都比不上这一声温柔的“对不起”。 番外一: 好久没见过这样的男孩子了,周靳失神地想,手里的酒杯几乎要拿不稳。 “嘿,发什么愣呢!”相熟的好友上来打招呼,这是一场上流社会的夜宴,周靳也是此处的常客。 他很快调整好了脸上的表情,同好友寒暄两句,不动声色地打听那个男孩的来历。 “他啊,”好友撇了撇嘴,“没什么背景,不过是陈老板带来的助理。” 周靳怎会看不出来,那个男孩年纪很轻,可能大学都没毕业,西装不太合身,虽然强作镇定举止间却掩饰不住拘谨,可是干净青涩的眉眼就是莫名的吸引人。 他将酒杯搁下,随手整了整袖口,又将衣领微微竖起,这才神色自若地走上前去。 林湛一个人站在旁边都快长蘑菇了,他本来只不过是临时顶替老板助理的工作,天知道还要来参加这种宴会。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里的酒杯,自己这样无关紧要的小角色果然只能在角落吃灰。 假如早个几年,在遇到某个人之前,他对这样的名流宴会还是十分向往的,觥筹交错、衣香鬓影,这是他只在书上见过的生活。 可是现在,听着身后阳台上那对情人的小声吵闹,他只觉得烦躁不已。 女方还是个刚出道的影视明星,前不久刚演完一部挺红的偶像剧。孟凯风特别爱看,每次林湛从客厅过都看见孟凯风蹲沙发上看得起劲,手伸进薯片袋子里半天都忘记往外拿。 林湛偶然看到几幕,就见女主角眼泪汪汪地在那儿喊:“伯母,我是真心爱他的,你不能拿钱来侮辱我!” 现在这姑娘正在阳台后面和她的金主对峙,边说边哭,恨不得字字泣血,真真是我见犹怜。 林湛想,可比她演的电视剧好看多了。 两人的争吵到达了一个小高朝,女方哽咽道:“我打从十六岁就跟着你,你家里那个母老虎不知道明里暗里给我使了多少绊子,这次我新戏的主角换人,我就不信你先前没收到消息!人家傍着大老板的,个个戏约不断,就我一个人坐冷板凳。你说,我跟你这么多年落下什么好了?!” 林湛想,至于说的这么曲折隐晦吗?还不如直接摇着那个人肩膀,咆哮道:快拿钱来侮辱我吧!!! 他心中吐槽不断,脸上还是丝毫不显,看到一个不认识的人朝他走来,嘴角微微翘起一个礼貌的弧度。 “一个人吗?”周靳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他今年刚满三十,还带着几分年轻人的热情直率,却抹去了粗糙毛躁,内敛的气度修炼得刚刚好。 “嗯。”林湛不太好意思地冲他点点头。 “从前没看到过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角落?” “我是第一次过来,没什么认识的人。” 周靳忽然将手搭在他肩上,却没有亲狎的意思,好像只是一个随意的动作:“没事,我带你去和他们认识一下,我想,他们不会介意花上一点时间认识一个不错的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林湛。” “呵,很好听的名字,我叫周靳。” 林湛有些受宠若惊地跟在周靳身后,他可不相信自己能莫名其妙交上这样的好运。 等他看到那些看起来遥不可及的公子哥们笑着同自己打招呼,却用意味深长的目光在自己和周靳身上打转,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周靳纵横欢场多年,几乎是战无不胜,他也没打算在林湛身上浪费太多时间,随意聊了几句就开始深入的试探。 “你看起来年纪不大,还没交过女朋友吧?” 林湛想了想,“嗯,没有。” “那你确定,自己喜欢的是女人么?”周靳的声音带着浓浓的蛊惑,“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或许试一试和其他性别的人交往,你会有不同的体验。” “如果你是指同性的话,我刚好想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林湛在周靳强大气场的压迫下,艰难地突出重围。 周靳却轻笑起来,他本来还担心要费一番功夫,既然林湛本来就是弯的,那可就轻而易举。他对自己还是很自信的,再说,看林湛的衣着举止,显然不属于上流社会,他又能找到多好的男朋友呢? 两人又你进我退地互相试探了几句,林湛端着酒杯不动声色地朝后退,简直快被周靳逼到了阳台上。 林湛想,这下可好,要他刚才还嘲笑别人,现在阳台内外,两场闹剧,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他正要开口周旋,却听见后面的女人一声惊叫,他来不及躲过,就不知后背被谁狠狠顶撞了一把,狼狈地摔到一边,好死不死正撞上了旁边摆满了餐盘的方桌。 林湛还没来得及享用的各色佳肴,甚至还有甜酒蛋糕,就这么款待了他的一身西装。 全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此处,林湛低着头,羞得简直没脸站起来。阎王打架,小鬼遭殃,那个女明星的金主横起来蛮劲倒是挺大,却被她躲过一拳,只倒霉了林湛。 周靳迟疑了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格子丝巾,小心地递过去:“你先擦擦吧。” 林湛自嘲地笑了声:“不用,免得把你袖口也蹭脏了。” “林湛!”一个声音由远传来。 林湛想,自己这是幻听了吗,怎么会觉得这声音格外像孟凯风。 没等他缓过劲来,孟凯风就实实在在地奔到了他面前,穿的是一身侍应生的衣服,袖口像个土老帽似的高高卷起。 “你撞到哪儿了?疼不疼?”孟凯风上去就抱住了林湛,把他扶起来,林湛身上的汤汁奶油蹭了他一身。 林湛忽然忍不住笑起来,不动声色地瞥了周靳一眼:“脚扭了。” 孟凯风小心翼翼地将他背到自己背上,温柔地安抚道:“没事儿,我们回去擦药。” 林湛轻轻地嗯了一声,孟凯风背着他大步流星地朝外走,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人混杂着鄙夷好奇的眼神。 周靳愣了片刻,好友忍不住糗道:“看来我们周大少的魅力还没有一个侍应生大。” 周靳笑笑,看着自己光洁如新的袖口,却有些怅然若失。 林湛趴在孟凯风的背上,忍不住小声抱怨:“我这件西装还是借来的,脏成了这样,不知道送去干洗店还有没有救。” “你的脚还疼不疼?” “好点了,等会儿!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酒店?还穿着侍应生的衣服。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在外面打零工?” “这个……呃……("▔□▔)” “孟凯风!我就觉得你最近早出晚归的不对劲,放个暑假还不肯和我好好待一块,你不止兼了这一份零工吧?” “可是……你不是也在外面做实习生么?” “我有瞒着你偷偷去么?” “_(:з」∠)_” 以上,就是孟凯风和林湛同居后的一天日常。 第十章 天气一天天转热,也预兆着高考的临近。 就连孟凯风那个平时不着家,一个月都说不了两句话的亲爹也在饭桌上问了问他现在的成绩。 在林湛不厌其烦地讲解和他自己的努力下,还是有些提升的,当然那点成绩落在孟父眼里还是不够看。 后妈在旁边笑得自得:“嘉宝最近倒是很不错,上次老师还和我商量要让她直接升本校的高中,不过我还是打算等她初中读完就送她出国。” 他们后来谈论的话题就离孟凯风很遥远了,他看着孟嘉宝小小的个子,想到她很快就要孤身一人被送到国外,忍不住开口:“嘉宝这么小,不用急着出国吧,等读完高中再送出去也不晚。” 孟父冷笑着瞪了他一眼:“你以为谁都跟你那么没出息,左右你考上个大学我把你送出去就不管了,嘉宝可是我们家从小培养的……” 他话说到一半,旁边忽然响起一声脆响,孟嘉宝手里的小瓷碗摔到地上,碎成几瓣。 孟父看了她一眼,不以为意,还准备继续刚才未完的话。 孟嘉宝推开椅子,蹲下腰去捡,碎瓷片锋利的边缘划开她手上的皮肤,血滴立刻就涌了出来。 后母一惊一乍地冲上去,拽着她的胳膊,将她受伤的手举到自己眼前:“怎么这么不小心,要是影响了手上的敏感度,你以后还怎么弹钢琴?” 孟凯风往楼上跑了一趟,下来见后母还在责怪孟嘉宝,默默打开手里的小医药箱,取出创口贴放到桌上。 “放心吧,只是小伤,就是有点疼,明天就好了。” 后母往他身上瞥了一眼,很不耐烦道:“嘉宝手上贴着这个东西要怎么弹钢琴,你就别添乱了。” “嘉宝那么厉害,一天不练习也不会生疏的。” “你懂什么!”后母扬眉瞪眼正要发作,孟嘉宝已经一个人坐到了平时弹钢琴的地方,优雅地掀起琴盖,双手毫无滞怠地在琴键上飞扬。 孟凯风看着她手上还没结痂的伤口,不知是否该为她心疼。 第一次模拟考的成绩下来,有人欢喜有人愁。林湛老神在在,压根没打算去看黑板旁边张贴的成绩单。 当然,很快就有人把他的成绩抄下来放在了他桌上,孟凯风脸上是真心为他高兴的笑容:“你真厉害,又考了第一名呢。” 林湛懒洋洋地看着自己各科的分数:“比起快班的第一名,还是差得远了。我爸妈前段时间去东莞拿货,被人坑了一笔钱,现在估计连我大学的学费都拿不出来。我要是不拿全额奖学金,书都没得读。” 自从两人上次坦陈心迹,林湛在孟凯风面前也不再端什么架子,常常把家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当笑谈讲给孟凯风听。 林湛的父母在开餐馆前各自打了几分零工,林母在超市做推销员,晚上常常盘存到半夜,不放心小林湛一个人在家,就把他带到超市,让他装成顾客的孩子。 那时的林湛年纪还小,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在超市里喊林母“妈妈”。他百无聊赖地逛了半天,突然觉得尿急,就跑到林母面前,抓着她的袖子要她带自己去上厕所。 林母甩开他的手,把他往旁边赶,小林湛愈发着急,以为林母要把自己丢掉,更是抓着她的衣服不松手。 两人动静闹得太大,惊动了超市的主管,林母被查出带自己的小孩上班,当场就被辞退了。 回家的路上,林湛死死跟在林母身后,害怕她又不要自己了。 林母憋着气,一个人在前面走的很快,没一会儿她听见后面没声了,扭头就没见着林湛的影子。 她这才慌了神,沿路找回去,见林湛一人蹲路边正哭呢。 林母看着他鼻涕眼泪一起流的傻样,生气地冲他吼:“你哭什么,我才要哭呢!” 她骂着骂着,自己果然也哭了出来,最后母子俩抱在一起,站路灯底下不知道嚎了多久。 “路过的人看见了,肯定以为是大疯子带着小疯子出来撒泼呢。”林湛平淡地讲完了这个故事,最后评论道。 孟凯风托腮想了想,“原来是这样,我小时候还特别羡慕那些家里开小卖部的孩子,他们老是直接从店里拿吃的不给钱。” 林湛撇撇嘴:“小卖部和超市能一样吗?” 孟凯风笑道:“我小时候特别爱数我外婆编的竹篓,因为只要编满了两百个外婆就会推着车子把它们运到外面卖钱,每次她回家前都会顺便在小卖部里给我带几块糖。那种糖和现在包装好的不同,是一种黄色的长条状的麦芽糖,不硬不软,特别甜。”孟凯风说着,砸吧了两下嘴,好像回忆起童年吃过的味道。 林湛笑着看他,无论甘苦,安之若素,这大概是别人一辈子都学不来的天赋。他不爱把自己从前的事情同别人讲,最怕看到同情悲悯的眼神,或许只有孟凯风听完还是能大大咧咧地冲他笑,好像这些都是生活里平凡的小事。 不过,也确实没什么大不了。即便是生存线上苦苦挣扎的家庭,也能在压迫到尘埃里的世界开出花来,他若是学孟凯风一路回望,生活坎坎坷坷,终究是甜比苦多。 第十一章 “林湛,你紧不紧张?”这是第三次模拟考前,孟凯风问他的话。 林湛微微扬起下颌,用居高临下的视线扫了他一眼,然后……猛地呼出一口气,胳膊无力地撑在桌子上:“废话!” 怎么会不紧张,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这次划出的分数线和成绩和真正的高考也差不了多少,他可不敢出一点差池。 虽然知道孟凯风是无心一问,他心里还是有点不爽,谁叫自己早就把软弱的一面暴露在他面前了呢?有时候还真是怀念从前孟凯风对自己无原则崇拜的样子。 孟凯风也学着他的样子,把胳膊支在桌上,一脸发愁的表情。他原本冷峻的眉峰锁出一个“川”字,看着反倒很是严肃,好像在思考什么正经问题。 林湛不高兴地在他桌上敲了两下,见他涣散的目光重新集中在自己身上,才满意地问:“又在想什么呢?” “哦,我在想,明天早上给你带什么吃,你这两天吃的都很少。” 林湛白了他一眼,随手拿起一支铅笔,在手里熟练地转起来:“这么热的天谁有胃口啊,对了,我昨天让你把物理那张卷子的十一题抄十遍,抄好的东西呢?给我。” 孟凯风愁眉苦脸地从抽屉里取出几张钉在一起的信纸给他:“为什么要单独抄这题啊?” “你还好意思问,基础题你都能错成这样。而且这不是第一次吧,先前同样的题型你错好几次了。” 孟凯风一脸迷茫地看着他:“我怎么不记得以前做过这种题型?” 林湛一听,从书堆里抽出一个笔记本丢他桌上:“这是我自己总结的常见题型,你好好看看,下次再出这种问题就抄二十遍。” 孟凯风领圣旨似的接过笔记本,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你转笔的时候是怎么从中指转到无名指的啊?我试了好多次,就是不行。” 林湛瞥了他一眼,将手中的铅笔举到齐孟凯风额头处,毫不客气地赏了他一击:“不许再问我白痴问题!” 孟凯风摸摸额头,怎么也想不通自己这个问题哪里白痴了。 不过林湛转笔的动作却比先前微微慢了一些,转到中指时,稍稍停了片刻,足以让孟凯风看清他的动作。 学校对这次模拟考很重视,在成绩出来后还特意开了一次大会,重点表彰成绩优异的学生。 孟凯风兴奋地从书包里拿出相机给林湛看:“过会儿你上去领奖状我就给你照相。” 林湛看着台上领奖状的学生个个胸口被系上朵大红花,简直不想承认自己即将迈入此列。 他看着一旁正高高兴兴调试相机的孟凯风,威胁道:“绝对不行!你要照就给别人照,要敢照到我一个衣角我都不会放过你!” 孟凯风失望地啊了一声:“我照别人干嘛,这个相机还是我特意借的,保证把你照得特别帅!诶,广播喊你名字呢,你快上去。” 林湛倒是不慌不忙地起身,跟着其他几个同学排得整整齐齐地走上台,这一路林湛的脸都快笑僵了,连胸口被系上大红花都没什么力气反抗。 几人站成一排,台下一片咔嚓声响起,林湛想:不知道孟凯风在不在里面,真不知道这傻样有什么好纪念的。 其实,孟凯风还真没按快门,他看着林湛几乎快湮没在其他学生还有校领导的夹击里,心里想着下次好好给他单独照一张。 可惜,林湛胸戴大红花的照片还是被全校示众了。不止他,还有其他所有上台领奖状的学生,一人一张大头照,整整齐齐地排在了学校公告栏里。还有学校文娱部给他们背景里画上了嫩绿的新芽花边,左书一竖行潇洒的大字:校园之星! 那之后好久,林湛路过公告栏都要低着头走。 不过,孟凯风的心情可比他还要低落。林湛的照片和隔壁班一个女生的并排挨着,两人都是一身大红花,笑得喜气洋洋。班上同学笑称他们这是结婚照,学校公告认证的,据说隔壁班那个女生羞得在自己班上哭了一场。 孟凯风心里憋气地想,这有什么好哭的,林湛这么优秀,难道还配不上她?不对!问题不出在这里。 他第一次开始悔恨自己从小就不肯好好学习,编竹篓的手艺比做题还顺溜,他要是成绩像林湛一样好,这次模拟考就能受表彰,那样的话……他想着想着,好像那情景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忍不住闷着头傻笑起来。 林湛看他笑,直觉他是在笑自己,眼神跟飞刀似的冲他一阵扫射:“上次的笔记本看完了吗?再错可是要抄二十遍。” 孟凯风精神奕奕地猛点头,坚定的眼神好像在说多少遍都没问题。 林湛诧异地扭过头,这个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爱学习了? 可惜,孟凯风很快发现自己的幻想注定无法实现。公告栏里的大头照,可是直到高考结束都没更换过呢! 第十二章 林湛初中时候常常在父母的餐馆帮工,自从有次被同学看到他蹲在路边刷盘子,他的家庭情况就被添油加醋地传遍了全班。 他自己是无所谓的,假如为这种事情置气,他早不知道被气死多少回了。别人背地里说他只当不知道,偏偏班上的女班长跑到他课桌前面,义正言辞地要找他谈话。 林湛就坐那里没动,要她有话直说。女班长气势上被盖过一截,很不服气地冲他大声喊:“林湛,就算你家里条件再不好,也不能不理同学,更加不能因为自卑就骗大家……” 林湛截断了她的话:“我骗什么了?” 女班长一哽,“大家,大家都以为你家里条件很不错,还把你当成学习的榜样,没想到这些都是假的。” 林湛抬起头,目光凌厉又漠然地在教室里扫了一眼,预备着看好戏的同学都忙不迭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最后的目光定格在女班长身上:“我的成绩是假的吗?还是我向你们炫耀过我家很有钱?反正在你们眼里,我这样家庭出来的孩子就应该穿的邋里邋遢,整天在外面瞎混才正常是吧?那真是不好意思了,就算我家里条件比你们都差,我还是瞧不上你们!一个都瞧不上!” 那时候的林湛还没练就如今的铜皮铁骨,本质上还是个一激就炸的小屁孩,那之后林湛被全班人孤立了两年,一直到初中毕业。 林湛自己都不知道,那时班上有几个小姑娘其实正对他芳心暗许,可惜被他那句“一个都瞧不上”伤透了心。 直到现在,林湛还以为自己压根没有女生缘,让他郁闷的是,孟凯风倒是受不少女生喜欢。 当然,孟凯风那个迟钝的脑袋是不会察觉的,偶尔还会向林湛抱怨,为什么每次英语委员都要单独来催他的作业,又不是不知道他做题慢。 因为想要多和你说两句话啊笨蛋!林湛有次听到公车上几个女生在讨论小说,按她们的说法目前温柔深情的男主角已经不吃香了,现在流行的是……啥酷帅狂霸拽?林湛不大懂这个意思,好像是说要有钱又霸道不容易接近的那种男主角。 那让我们脱离林湛的视角看待孟凯风,眉目凌厉又不爱说话的他还是挺符合要求的,再加上他的穿着打扮,正好迎合了不少女生的想象。恐怕连孟凯风自己都不会相信,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受女生亲睐了。 还真是让人无法放心啊,林湛想,孟凯风要是谈恋爱,肯定被别人吃得死死的,说不定还会受欺负。自己总算是他的朋友,还是得帮帮他。 于是,当孟凯风拿着收到的情书问他怎么办时,他一一帮孟凯风写信回复,客客气气地全给拒绝了。 林湛看着孟凯风小心翼翼地把回信装进情书的粉红色封皮里,还在封皮上一批一划认真地写下“对不起”,有些气闷地问:“看你这依依不舍的样子,你要是不想拒绝就去跟她说啊。” 孟凯风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即使是拒绝,也应该诚恳一些吧,向人告白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 孟凯风想,就算是被拒绝,能够向喜欢的人传达心意也已经很幸福了,至少曾经努力过,失败也不会后悔。可世界上终究有一些感情是不能说不出口的,连想都不应该。 他看着林湛清俊的侧脸,又甜蜜又痛苦地握紧了手中的信封。 高考将至,不少住校的学生零零散散地从学校宿舍搬出来。看着不少人拖着箱子或是尼龙袋从宿舍走出来,大家渐渐开始意识到毕业季已经到来了。 学校的小超市里新进了不少花花绿绿的厚本子,给学生用来写同学录。本来都是女生爱买这个,后来发展到男生也人手一本了。当然,他们本子上都印着各种篮球明星或是超级英雄,看上去特别酷。 说来也怪,女生有时爱钻牛角尖,芝麻绿豆大的事情就能摆出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高三时大家压力大,说话有时火星子直冒,班上好几对关系挺好的女生都闹掰了。 这两天却经常看到这样的情景,女生A气冲冲地走到女生B的座位前面,两人前两天刚吵完一场,女生B急忙做出防御的架势,却见女生A从背后拿出凶器,咦,不对,是一本厚厚的同学录,狠狠拍在她桌上:“快点写完,明天给我!” 女生A转身正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又冲女生B威胁道:“我看到你给C写的同学录了,满满一页纸呢,你可不准敷衍我,一页纸起价!” 等到第二天,大家就又见女生A和B亲亲热热地同进同出,连上厕所都要拽着对方的样子。 基本上,大家都没打算把高中的这点破事带到大学,有什么嫌隙的同学都趁着快毕业痛痛快快地解决了,班上男生也私下里打了好几场,第二天照样勾肩搭背互称哥们儿。 青春就是在一切开始前,给你无数次重置的机会,不管你看到的是坦途还是布满荆棘的小道,都能一往无前地走上去,反正正年轻,左右不过重头再来。 在孟凯风回家的路上,被曾经拒绝过的一个女生拦住了。她的眼睛红红的,还是能看出眉目清秀,穿的也朴素干净。 她把那封被退回去的情书塞进孟凯风手里,高声道:“你不要误会了,我这次不是来纠缠你的,但是我希望你留下这封信,因为我为了写下它真的鼓起了自己全部的勇气!你肯定不记得了,有次我上学快要迟到了,在路上拼命跑,你在一个路口停下来,用自行车载了我一程。你大概觉得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我为了这个每天等在那个路口,终于再次碰到你,一路跟着你找到了你的教室,托人问到了你的名字。这是我长这么大,做过最头脑发昏的事情,可是我一点都不后悔,因为喜欢一个人永远都不会是一件羞耻的事情!” 她说完就转身跑开了,好像她冲到孟凯风面前就是为了说这一番话,让他知道自己曾怎样被一个女生偷偷喜欢过。 孟凯风看着她跑开,路口那里有好几个女生在等她,她扑进她们怀里,好像在哭,最后却摇摇头,带着泪坚定地冲自己的好友们笑了。 孟凯风想,这个姑娘是他见过最勇敢的人,比自己还要勇敢一百倍。 她的话在孟凯风耳边回响,喜欢一个人从来都不会是一件羞耻的事情,他心里好像升腾起了一股源源不绝的力量,这是稍纵即逝的勇气,也是他倾尽所有勇气所下的一个决定。 第十三章 孟凯风推开窗,清晨的风混杂着湿气,凉丝丝地扑面而来。六月的早晨还是很凉爽的,今天是高考的第一天。 孟父早几天就出国考察什么项目去了,后母昨晚打了一夜麻将,现在大概还没起床。 孟嘉宝正从水壶里倒牛奶,见孟凯风下楼,她木然的脸上没有丝毫波动,抬手指了指餐桌上摆着的早餐。 孟凯风轻手轻脚地拖开椅子坐好,桌上摆着一个瓷质的小碗,里面乘着稀饭,旁边是几盘配菜。 刚吃了一口,孟凯风一愣,还是温热的。 孟嘉宝看到他迟疑的神情,微微皱起眉头:“冷了吗?明明刚才热过的……” 孟凯风抬起头,看着孟嘉宝清冷的侧脸,想要说的话忽然都哽在了喉口。面对着这个少年老成的妹妹,他有时也会觉得十分苦恼。 孟嘉宝个子小小的,他常常忍不住想在她的头顶揉两下,看她一丝不苟的发型像早起没梳的时候一样乱乱地翘着。还好伸出去的手都自己缩回来了,孟凯风默默掐着手心,提醒自己不要做这种可能会惹她不快的事情。 孟嘉宝端起刚倒的牛奶喝了一口,发觉孟凯风还在偷瞄自己,把桌上装着牛奶的水壶举起来朝他示意:“要喝吗?” 孟凯风看着孟嘉宝还沾着牛奶的上唇,还有问话时瞪得圆圆的眼睛,忍不住笑了起来。 孟嘉宝不明就里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更呆了:“你到底要不要喝牛奶?” 这个时候,林湛已经和父母等在考场外面了。 “东西都带好了吗?”林母忍不住问。 林湛大约是第八次在透明的文具袋里检查了一遍,淡定道:“都带好了。” 林父大步流星地从前方走过来,满脸的皱褶弯弯曲曲地纠结在一起,没好气地开口:“这里的小卖部是怎么回事!一瓶矿泉水都要两块五!不就是坑我们这些考生家长的钱吗!” 他说着,把手里一瓶冰镇的脉动塞进林湛手里:“你要是渴了就喝几口,要是没喝完就不要了,这么热的天别放坏了!下场考试再买一瓶。” 林湛没说话,默默地撕水瓶外面的包装纸,上面有字的纸都是不能带进考场的。 为了保证考生的顺利通行,考场附近的主干道都被封锁了,一路上都是送考生的车。孟凯风一个人骑着他那辆自行车在其间穿行,透明的档案袋挂在车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晃荡着响。 每天都过的那条林荫道,两旁的树木长得愈发茂盛了,顶端的树枝甚至连在一起,形成一个天然的绿色蓬盖。 不知不觉就是一年过去,孟凯风不无感概地想,假如从来没有遇见过林湛,他现在又是什么样子呢?想想其实也不会有什么变化,还是这样孤零零地一个人去考试,然后搬出孟家,在这个城市里找一个容身之所,每天在地铁大厦这些钢筋铁结构建筑组成的丛林里穿梭,神色匆匆地和一些人擦肩而过。 谁知道那些人里会不会有林湛呢? 假使林湛没有遇见他,生活也不会任何变化,他仍旧会成为温和稳重、举止得体的林湛。这样想着,真是让人沮丧,好像他们两个人都没有遇见对方的某种必要呢。 可是,陷入沮丧情绪的孟凯风却不会知道,他们就像两株遥遥相望的树木,在各自的一方领域成长,只等着有一天参天而起,让最顶端的树枝在云里温柔相触,好像两只交握的手掌。 林湛和孟凯风就在同一个考点,周围是考生和家长围成的小海洋,林湛忍不住扭头看,入眼处却都是陌生的面孔。 “叮铃!”孟凯风正在找停车棚,就看见林湛正站那儿东张西望,好不容易挤到了他背后,恶作剧般地按了下车铃。 林湛瞪了他一眼,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孟凯风正要搭话,就见林湛又端正了面容道:“前五年的真题卷上的错题都做好了吗?” 孟凯风把正要出口的一句话憋回去,心虚道:“嗯,都重新做了一遍,应该没问题吧。” “哎,现在说你也来不及了,你别紧张,按部就班地做题,上本科线还是没问题的。” “哦,嗯……”孟凯风自顾自地点点头,看了眼林湛身旁的父母,礼貌地点点头:“叔叔阿姨好!” 孟凯风总算在孟家呆了三年,虽然有些拘谨,却也有几分气度,看得林父林母都是一怔。林湛在旁边却有些气闷,这个家伙明明是个徒有其表的大笨蛋,偏偏长了一张看起来好像很厉害的脸,不但能唬住长辈,还能哄住小姑娘…… 打住!林湛偷偷红了脸,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进考场前,孟凯风从兜里掏出林湛从前送他的平安符,在林湛眼前晃了两下:“放心吧,我带着这个,运气不会差的。” 林湛笑道:“考试能靠运气吗?” 话虽这么说,等孟凯风坐在考场里,大致浏览完整张卷子,的确舒了口气。林湛给他准备的高强度考前磨枪计划,总算是没白费。 第一门考语文,他也是第一次把语文作文大部分格子都老老实实地写满了,其中还绞尽脑汁地加进去了几个成语。最后不知如何结尾,按照林湛的指示写了句似是而非的话再加上省略号,勉强算作结尾留白、引人遐思。 接下来几门,孟凯风一路不说披荆斩棘,也总算没掉进开头的几个小坑。勉勉强强走到结尾,最后一个大题照例是看不懂的,龙飞凤舞地上书一个“解”字,总比一片空白看着舒心。 高考就像横在许多人面前的一面高墙,大家常常恨得想拿大锤头把它锤垮,最后却不得不乖乖地撅着屁股墩一个个爬过去,只为看看传说中那头广阔的风景。 他们万万想不到,自己现在数着日子熬过去的每一天,将来回头望,或许会成为弥足珍贵的记忆。那些为了梦想神挡杀神、浑然忘我的日子,以后永远不会再有了。 第十四章 “今晚出去玩吧!” “好啊好啊,去KTV包个夜场吧。” 高考结束的那一天,周围的同学都开启了狂热的玩乐模式,走在路上,到处都能看见成群结伴的毕业生,有些还喝的醉醺醺,勾肩搭背地从夜色里走出来。 林湛的人缘挺不错,等拒绝掉第三波向他打电话邀约的同学,他身旁的林母反而坐不住了。 “湛湛,你怎么不跟同学出去玩呢,虽然咱们家经济情况不好,这种团体活动还是不能总不去啊。” 林湛随手翻着手里的杂志,眼角却在偷瞟家里唯一的那台电话:“我早和同学约好了,正等他电话呢。” 他活音刚落,外面就传来敲门声,林母过去开门,林湛百无聊赖地用手撑着下巴,眼底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湛湛,你同学来啦。” “啊?”林湛讶异地站起来,他可从来没请同学来过家里。唯一知道他家住处的人就是孟凯风,等了半天电话,他居然直接就找过来了。 孟凯风跟在林母身后走进来,屋里比较窄,本来就不大的客厅里隔出一半作厨房,剩下的空间只够摆张吃饭的小桌子,林湛正坐小板凳上,旁边放着一个小电扇。 孟凯风搬了个板凳坐林湛旁边,他身量高,坐小板凳上姿势倒是端端正正,跟幼儿园小朋友排排坐抢果果似的,看着都憋屈。 林湛拿手里杂志戳了他一把:“你怎么直接过来了?” 孟凯风头上汗都没顾上擦,边喘气边说:“我看时间还早,就想先过来接你。” 林湛调侃道:“接我?就骑你那个自行车接我?” 孟凯风显然连他话里的揶揄都没听出来,一脸认真地说:“是啊,你坐我后面,我还没载过别人呢。” “真的?”林湛挑了挑眉,嘴角却忍不住咧开了。 “嗯,嘉宝她都坐家里的车,有司机接送,我每天就自己一个人骑车上下学。不过你放心,我技术绝对过关,不会摔着你的!” 两人没聊几句,孟凯风气也喘匀了:“我们走吧。” 林湛跑厨房给林母招呼了一声,扭头再一看,孟凯风已经把停在屋旁的自行车搬到了道中央,熟练地跨了上去。 林湛坐在后座上,想了想,问道:“我们去哪儿啊?” 孟凯风在前面悠悠地骑着车:“你跟着我走就知道啦!” 夜风柔柔地托着两个人,孟凯风的车就像纸折的小船,晃晃荡荡地漂浮着,流过大道和小巷,直到原本暮色渐染的天空沉沉地压下来,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黑色。 林湛悄悄地把头靠在孟凯风背上,那一方的脸颊顿时火烧云似的烧到耳边:“还没到吗?” 孟凯风的声音从风里过来,远远近近的听不太真切:“等到什么时候能看见星星,我们就停下来。” 林湛没听清,不过也没有再问,仍旧安稳地靠在他背上,索性闭上眼睛,路也不看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湛甚至觉得孟凯风已经载着他离开了这座城市,至少已经离开了繁华喧杂的市区。再没有车鸣和人声,只有树叶的摩挲、蝉虫的唱和,还有身旁人的呼吸,越来越缓慢,越来越清晰。 等他感到一阵不寻常的颠簸,腿上溅上了什么沁凉的液体时,几乎要惊叫一声。他们的车刚刚趟过一个小溪,四周都是影影绰绰的树木,参天入云 孟凯风把车停下,也没有找倚靠的地方,就任它躺倒在大地上,枕着湿软的泥土。 林湛茫然地朝四周望,简直疑心自己还在梦里。他来到这个城市一年,从来不知道有这样的地方,也从未费心去寻找过这样一个地方。 孟凯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冲林湛笑道:“还不错吧!有天晚上我骑着车走了好远好远的路,最后天都黑了,我看不清道,索性就一直朝前走,结果摔进了水里,也就是刚才那片小溪。等拧干一身衣服,我反倒不想走了,因为从这里抬头望,可以看见最漂亮的星空。” 两人索性并排躺下来,林湛伸出手就能摸到小草毛茸茸的嫩芽,他还有些恍惚,却听见孟凯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湛,你怕不怕黑?” “不怕。” “那你怕不怕水?” “不怕。” “哈哈,你真厉害。小时候到了夜里,外婆都要在我旁边握着我的手给我讲故事我才能睡着,等别家孩子都长到能下水的年纪,我非得外婆牵着才敢上船。周围人都说,我和我爸一样,天生是娇贵的城里人,在乡下待不住的。那时候我气得不得了,一个人夜里摸了别家的一只船,颤颤悠悠地划到了河中央。我把船桨一丢,躺在船里看夜空,那时候我看到的星空就和现在一样,一模一样。外婆告诉我,不管我走多远,抬起头总能看到家乡的天空。” “我没有那么厉害,我也有害怕的东西。” 孟凯风翻了个身,明亮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林湛,好像在温柔地请他说下去。 “我怕一个人,”林湛艰难地开口,“一个人在人海里过得像孤岛一样。所有人看到的、喜欢的都是光鲜又体面的林湛,真正的我却像躲在假象后面的一道阴影,永远不被人了解。” 孟凯风轻轻握住他的手,纤长却和他一样宽阔,绝非女人的手。 “我想,世界上总会有一个人,他看到了完完整整的你。他仰慕无所不能的林湛,也心疼孤独脆弱的林湛,不管你身在何处,只要带着他对你的爱,你就不会是一个人。不是作为你的朋友,而是作为那个人陪在你身边,林湛,你愿意接受我吗?” “孟凯风,你在开玩笑吗?” “当然不是!” “那我就当真了……” 第十五章 高考过后,诸事顺遂,林湛稳稳当当地被本市最好大学录取,孟凯风也选了本市的一所学校,虽然不算是很好的大学,却和林湛所选的学校规划在了一个大学城,他骑自行车不过十分钟的车程。 可是对于那晚林湛的回答,孟凯风却很不满意:“林湛,你就不能认真地回答我一次吗?” 林湛不耐烦地冲他摆摆手:“听不懂就算了……” “可是,你明明就什么都没说啊!既然你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为什么就不能告诉我答案呢?” 告诉你答案?难道要我说我也爱你啊!林湛闷闷地想,孟凯风的告白里都没有明明白白地说出那三个字,自己怎么能先说出口呢? 就算彼此喜欢,可是先说出口的人,总有一种莫名的被动感,好像落了下风似的。那时林湛没有说出口的话,都藏在这点心思里了。 他怎么会想到,将来的某一天,他会因为自己迟到的告白后悔的整夜难眠,而那时孟凯风不知流落何方,抬头看到的又是不是和自己一样的星空。 孟凯风申请了宿舍,搬出孟家时行李只装满了两个小提箱,他一手一个,好像提起了自己和这个家庭淡漠的牵连。 孟嘉宝没有送他,只是站在琴房的窗户前面看司机载着他缓缓开远,她想,孟凯风一定会从后座扭头看,然后伤心自己的妹妹没有来送自己。 这样才好,伤心一次就够了。 她早已被告知自己的留学计划,不久就当启程,谁知道他们将来还能有几次见面的机会呢?生在这样的家庭,最好不要夹带一丝半点的感情,这样分离时也不至于太难过。 原本摆在琴架上的玻璃花瓶不见了,连同里面每天变着花样更换的、沾着晨风露水的鲜花也不见踪影。 孟嘉宝问打扫的佣人,说的是今早打扫的时候摔碎了,早就清扫干净扔进了垃圾桶。 孟母正拎着包匆匆往门口走,听到他们的对话脚下停了一步,漫不经心道:“玻璃花瓶值几个钱,你要是喜欢就让司机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一个。” “不用了,反正……”反正也不会有人偷偷把它填满了…… 一个透明花瓶算什么呢,跟她一样,不过是这个华美家庭里的一个摆设罢了。 孟凯风少有一次享受“少爷”般地待遇,看着司机毕恭毕敬地给他开车门,简直浑身不对劲。好在学校门口早停满了各式好车,他们也不算太打眼。 他好不容易摆脱了殷勤的司机,提着小箱子一阵小跑,就见报名处排的一条长龙。乖乖排在最后,又忍不住掏出刚买的手机给林湛发短信。 林湛比他早两天开学,现在已经把开学的杂事都处理妥当,甚至已经向学生会秘书部递交了申请,如今是学生会内部十分看好的新成员。 他从毕业生摆的地摊上淘了个二手手机,诺基亚的经典款,只用来打电话发短信,没几天就存了一百多个号码。 其中有同班同学、学生会的学长学姐,还有其他社团认识的人,按首字母排序,孟凯风的号码应该妥妥的沉底。林湛在他的名字前面随手打了个字母,直接把他的号码顶到了联系人里的第一个。 现在他正坐学生会办公室登记资料,兜里的手机就开始振。 短信内容: 孟凯风:这几天过的怎么样?顺利吗? 林湛:挺好的。 孟凯风:那就好:) 两人的短信内容基本就是这样,毫无新意,如果不仔细看日期可能会以为是前一天的旧消息。表白之后怎么说感情也该增进不少,偏偏他们两个都毫无所觉,根本没有半点朋友变恋人的觉悟。 孟家每月给孟凯风的生活费不少,孟凯风却不太想动用。上了大学怎么说也是成年人了,何必要再靠并不和睦的家里供养呢? 他差了不少兼职的信息,可惜他实在没什么特长,(编竹篓不算!)幸好长得还算一表人才,每天傍晚去学校旁边的奶茶店帮忙,倒是吸引了不少女生光顾。 林湛不爱喝奶茶,也没那个闲钱,不过放孟凯风一个人在那里实在不放心,点一杯奶茶坐那儿盯着孟凯风看几个小时的女生可不在少数。 于是,他傍晚若是没事,也常常带着要写的作业和资料去奶茶店,点一杯最便宜的绿茶,一直喝到孟凯风下班。 虽然他这样的行为,也和那些女生没什么本质区别就是了。 他长得也显眼,时间一长不少人看出了端倪,都在偷偷议论奶茶店里每天接一个帅哥下班的另一个帅哥。不过大学风气开放,这样捕风捉影的话也没多大影响,倒是林湛见孟凯风确实老老实实,自己坐那儿反倒干扰他工作,再加上那家的绿茶兑水太多实在不划算,便也偃旗息鼓,把学习阵地转移到了图书馆。 第十六章 孟凯风话不多,看起来不太好接近。不过但凡相处时间一长,就会发现他是纸糊的老虎,一戳就破,好拿捏的很。 他在奶茶店待了没几个月,店里的几个姑娘就摸清了他的性子,平时和他开些玩笑什么的,全然不见最开始矜持拘谨的样子。 孟凯风向她们坦陈自己目前很需要能赚钱的兼职,有个姑娘给他推荐了一份零工——晚上在广场发传单。 这个工作本身倒是很常见,不过由于推销的是面向儿童的益智玩具,需要发传单的人穿上一层充气的玩偶装,办成卡通人物的样子吸引小孩子。 孟凯风倒不大介意这个,加上玩偶装是充气的,没有普通玩偶装穿上去那么闷热,便答应晚上去试试。 今天是周末,林湛早早处理好了学生会的杂事便给孟凯风发短信,他周末不用在奶茶店打工,两个人可以去附近一起逛逛。 孟凯风正换玩偶装呢,没顾上去看短信,又把手机连同自己的衣服一起锁在了员工的储物柜里。 林湛又打电话过去,自然没有人接。他寻思着觉得不对劲,孟凯风从前漏接了自己的电话都会第一时间打回来,这次怎么半天都没动静。 左右也没有其他事情要做,林湛干脆找去了孟凯风打工的奶茶店。奶茶店的几个小姑娘正凑一块聊八卦呢,见林湛进门,都互相挤眉弄眼地坏笑。 没等林湛开口,有个姑娘就笑道:“帅哥你怎么又来啦,今天孟凯风可没来上班。” “我知道,你们知道他去哪儿吗?” “哟,他没跟你说啊?哈哈……肯定是不好意思,他到前面那个广场发传单去了,你过去啊肯定一眼就能看见。” 林湛将信将疑,也实在不懂她们偷笑些什么,便决意自己过去看看。 孟凯风捏着一大叠传单,在广场上晃悠了半天也没发出去几张。有些小朋友好奇地跑过来,围在孟凯风旁边拽他的胳膊,没多久就发觉这个玩偶哥哥既不会跳舞也不会唱儿歌,站在那里简直跟商场门口的雕塑没两样,纷纷失望地跑开了。 孟凯风垂头丧气地在广场边踱着步子,一抬头却看见前面有个人朝自己走过来,透过玩偶服狭隘的缝隙看不太清楚,但那人熟悉的身影自己怎么都不会看错。 林湛?! 林湛看着孟凯风这幅啥样子真是哭笑不得,穿着可爱的玩偶服偏偏浑身散发着挫败的气场,小朋友敢靠近才怪。 他远远就看见了好几个穿玩偶服发传单的人,个个花招百出,把周围的小朋友都吸引了过去,只有一个傻瓜愣愣地站在那里,走起路也一板一眼,不像可爱的玩偶,倒像个机器人。 林湛随手接过他手里的传单,“这些是你今天要发完的份额吧?” “恩……” “那你估计站到明天早上也发不完,”林湛无奈地看着他,“把这身衣服换给我,我去帮你发。” 孟凯风哪里拗得过林湛,只好乖乖带着他去更衣室。 “林湛,你闷不闷?看得见路吗?前面有台阶你小心……” “孟凯风!”林湛郁闷地打断他,这身衣服才换上五分钟,孟凯风就在旁边啰嗦了五分钟。 “你穿了这么半天不也好好的,我哪有那么弱!” 当然,林湛一点都不弱,他可比本来应该穿上这身玩偶服的孟凯风厉害不知多少倍。 林湛大致观察一下广场上小孩子们喜欢聚集的地方,然后拖着笨重的身子一蹦一跳地跑到了冰淇淋摊旁边。 好多家长领着小孩子在这里排队买冰淇淋,林湛也没有上去就塞传单,反倒是围着小朋友们转了几圈,故意把自己鼓囊囊的大脑袋摇来晃去,看起来憨态可掬。 他挑了个看上去挺活泼的小男孩,用自己的大头在他的头上轻轻撞了一下。小男孩被他撞得咯咯直笑,追在他后面扯他的尾巴,林湛跑得同手同脚,看起来很滑稽,把排队的家长都逗笑了。 和孩子们疯闹了一会儿,林湛把传单折成小方块,有的塞进他们的小裤兜里,有的塞进他们的小帽子里,小孩子们好奇地把方块纸打开,看到上面各种造型新颖的玩具高兴地拿去给父母看。 孟凯风在一旁看得一脸震惊,嘴巴半天都合不上。怎么说,想到玩偶下面是平时一本正经的林湛,还真是难以言喻的诡异。 此时刚入秋,天气还是很热,林湛穿着这身衣服蹦蹦跳跳了这么半天,肯定也不太好受,孟凯风想着,跑去旁边的小摊买了瓶冰绿茶,坐在一旁的树荫处朝林湛招手。 “喊我过来干嘛,趁这会儿人多,传单都快发完了。”林湛口里抱怨着,还是挨着孟凯风坐到了一边。 孟凯风把他拉开玩偶服背后的拉链,让他把头部解放出来。林湛满头大汗,脸也憋得红红的,看着眼睛反而更亮了。 他不高兴地瞪了孟凯风一眼,又接过他手里的冰绿茶,狠狠灌了几口。 林湛还弯着腰喘气呢,就听见孟凯风喊他的名字,他刚一抬头,嘴巴就被堵住了。 孟凯风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股悸动,他看着林湛红通通的脸,心底好像被一个大拳头狠狠捶了一拳了,连呼吸都停了一拍。 他见过林湛意气风发的样子,也见过他红着眼睛却倔强地昂着头的样子,可是没有任何一个时刻的林湛像现在这样让他很想吻上去。 或许,他只是忽然明白了,口是心非的林湛或许都不会把“我爱你”三个字说出口,可是他对孟凯风的感情早就融入了生活中每个微小的细节里,好似春风化雨,一点点浸润了孟凯风的心。 这个吻其实很短,孟凯风甚至不懂要不要闭眼,所以倒是欣赏了几秒钟林湛惊讶的眼神。林湛的嘴唇很软,还有绿茶的味道,孟凯风幸福地想。 第十七章 孟家这两天不太寻常。 那天林湛和孟凯风两人正躲图书馆吹空调,孟凯风的手机在兜里振个不停,林湛带着警告意味地看了他一眼,孟凯风只好去楼梯间接电话。 他一看来电显示,居然是他那个除了每月按时打钱就再无交集的爸。他诧异地按了接听键,手机那头传来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 “凯风啊,怎么这么半天才接电话?”虽然是责问的话,口气却格外亲热。 孟凯风把手机拿远了一些,又把来电显示看了一遍,没错,是他爸的号码。 “不好意思,我在图书馆,接电话不太方便。” “在图书馆啊,那好那好,上了大学就应该多去图书馆看看书,充实一下自己嘛!你要是想买什么东西就给爸爸打电话,爸爸给你卡上再汇些钱过去。” 这种慈父的口吻,亲切的问话,曾经是孟凯风在梦里都没敢想过的情景。可惜,他已经打算和这个家做一个决断了。 “不用了,我的钱够花。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凯风,爸爸以前对你是有些冷淡,可是你后妈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要是对你和颜悦色,你后妈肯定要闹得鸡犬不宁。不过她现在……想通了,嘉宝虽然懂事,可是说到底你才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你奶奶听说你考上了大学,特别高兴,我已经把她老人家接到家里了,她可是天天盼着想见孙子呢!你最近要是有时间就回趟家,和你奶奶好好叙叙旧。” 叙旧?孟凯风一头雾水,他从出生到现在就没过自己奶奶一面,现在哪有旧可以叙? “好,我这个周末回去。” 孟父又叮嘱了他几句,要他在学校多与同学处好关系,平时请客吃饭不要吝惜金钱。孟凯风连连应下来,直到孟父把要说的话说完,才算结束了这场尴尬的通话。 林湛不爱过问他家里的事情,只知道他家来了个长辈,调侃道:“你爸说不定是年纪大了,觉得以前对你不够好,想补偿你呢。” 孟凯风苦笑道:“要补偿的话,何必等到现在呢?我家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林湛不以为然:“你现在不靠孟家养着,也不图孟家的财产,那还有什么好怕的。放心吧,不就是回去吃顿饭吗?” 孟凯风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便把话题扭到了林湛刚找到的一份家教上,没再提这茬。 等到了星期六,孟凯风起个大早,原本孟父想派车来接他,被他拒绝了。他背的还是高中时候用的大书包,本来林湛在网上给他抢拍了一个打折的单肩包,可他不舍得背着挤公车。 等到了孟家门口,家里的佣人老早就在门口等着,看见孟凯风回来,赶忙上去帮他把肩上的书包取下来,客气地将他迎进门。 孟凯风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尤其是他刚一进门,一个从未见过的老人就上来握住他的手,一口一个“好孙儿”地喊他。 孟父对这幅和睦的景象很满意,走上前来:“凯风,你奶奶都在家里等你好多天了,马上要吃饭了,你可得挨着你奶奶坐。” 对于这种迟来的优待,孟凯风几乎有些惶恐,饭桌上孟父和奶奶坐了主位,他挨着老人家,后母和嘉宝只能坐在旁边。 以后母的脾气,居然能忍下这口气,孟凯风漫不经心地戳着碗里的饭粒,怎么都想不通他上大学的这段期间家里发生了什么。 晚上,一家人围坐在沙发上,陪老人家看影碟里放的戏曲录像。老实说,这种咿咿呀呀的调子,恐怕只有老人家一个人听得懂。 后母一连打了几个哈欠,起身打算上楼。 老人家撇了她一眼,阴测测地说:“年纪大了果然是不中用,不过是想一家人陪着看会儿电视,这样都有人不让我如愿。” 孟父有些愠怒地开口:“你这么早上去干什么?坐下来再陪妈看会儿电视。” 后母冷哼了一声,“还用我陪啊?她老人家只要有她的好孙儿陪着不就行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 “我说的什么话?你们心知肚明!她来了这么多天,有正眼看过我家嘉宝一眼吗?我可是你明媒正娶的老婆,你们个个偏心那个小杂种算怎么回事?!” “住口!”老人家气得浑身发颤,“你自己生不出儿子来,还有脸说我的孙子是杂种?早知道,我就不该让我儿子娶你!” “哼,早知道?”后母两眼肿得跟核桃似的,咧着嘴干笑了两声,“那时候你们孟家人听说我的城里大官的女儿,一个个凑我面前跟哈巴狗似的,忙不迭退了先前定的亲娶我过门,现在好意思跟我说后悔!要不是靠着我爸的关系,你儿子能爬这么快吗?我爸出事这才几天,你们一个个都威风了是吧?先是把老的搞过来,现在把这个野种也喊回来了,不就是想统一阵线把我们母女赶出去吗?没门!我告诉你们,谁让我不舒坦,我就让他一辈子都不好过!” “许慧荣!”孟父猛地站起来,狠狠扇了后母一耳光,“你发什么浑,你当你爸还在啊!我也不怕老实告诉你,我忍你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不就仗着有岳父做靠山吗,连过年都不让我回家看一看妈,这么多年了我妈还是第一次进我家门!现在靠山山倒,你还有什么资本在这里大声嚷嚷?” 后母捂着被扇红的侧脸,胸脯一起一伏,平静的表情下蕴藏着无尽怒火。 孟嘉宝偷偷拽她妈妈的衣襟,让她别说了。 后母反而一把握住孟嘉宝的手腕,把她拖到老人家面前,往地上一甩,也不管孟嘉宝会不会摔伤,不管不顾地冲奶奶大吼:“你就是嫌我生了个赔钱货,不能替孟家传宗接代是吧?哈哈,我告诉你,你的宝贝孙子也不清白,你们孟家注定要断子绝孙!” 第十八章 孟凯风原本站在一边,只想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后母这一句话却把家中的这场飓风引到了他的方向。 他两手交握,语气还算镇定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人家伸手颤巍巍地指向后母,气得几乎说不出话。 孟父的脸色阴沉得简直快要滴水:“越说越不像话了,你别在这里发疯!” 后母用狠毒的眼神一个个打量着屋里的每个人,最后定格在孟凯风的身上:“你们都不信是吧,我这就拿证据给你们看!” 她说完便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扭头就往楼上的卧房跑。 孟父垂着头摸兜里的烟,老人家气得直跺脚,口里念念叨叨地说着“家门不幸”。 孟凯风默默松开手,满手都是冷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从后母家倒台的时候开始,她大概就在处心积虑地找自己的错处了,幸好他和林湛平时并不亲密,应该没留下什么把柄。 他这么想着,心里还是止不住地懊恼,都怪自己太大意。原本以为只要不贪图这个家里的权势他就能置身事外,没想到不仅被卷进来,还可能会连累林湛。 没一会儿,后母便得意洋洋地走下来,看来得到什么十足的把柄。她的手里拿着几张薄薄的照片,孟凯风的心好像困在弦上,一点点收紧。 她也没多废话,把手里的几张照片甩到茶几上,笑道:“你们自己看吧,好好认清楚照片上的人是不是你那个宝贝儿子。” 孟父把几张照片都收在手里,细细端详起来,额上的眉头越拧越紧。 孟凯风死盯着他的每一个表情,连大气都喘不过来。孟父抬眼瞪了他一眼,将那几张照片反手扣在桌上,推到孟凯风前面:“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孟凯风把照片拿在手里,一张一张地看过去,原本紧绷的心却稍稍松弛了一些。前几张照片是孟凯风和几个不同男生的合照,有的是室友,还有几个一起打过篮球的同学,上面孟凯风正满头大汗地和他们击掌庆祝。 翻到最后一张,他手里的动作却停滞了片刻。那是在林湛帮他代班那天被偷排的,林湛还穿着玩偶服,只露出一个脑袋。偷拍的视角正对着孟凯风,可以看见孟凯风清晰的脸,却只能看见林湛一身夸张的衣服和头发剪得很平整的后脑勺。 他们正在接吻。 孟凯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觉得这个偷拍的视角和时间都很精准。还好,他至少能把林湛从这件事里撇清。 孟父勉强抑制着自己的怒气,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让那个女人看笑话。再说,这种事情在他见过的年轻一辈里不算稀奇,玩玩罢了,有些年轻人就喜欢尝试些新奇的东西。 他指着最后一张照片,厉声道:“你还年轻,有时候难免会禁不住诱惑,浅尝辄止即可,等你再大些就不会迷恋这种人了。不许再和他来往!还有,告诉我他的名字,我会帮你解决的。” “这根本就不关他的事!都是我,我喜欢他。就算没有他,我也照样会变成同……”孟凯风的最后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被孟父一巴掌狠狠掼到地上。 “混账!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找不到这个人?我告诉你,别在我跟前玩这种花样!你从前在乡下什么都不懂,还不是来了城里被这些乌七八糟的人给带坏了!我倒是要看看你一心护着的人是个什么样。还有,我找人给你拿到了出国作交换生的名额,本来准备晚些告诉你,现在看来正好,把你丢到国外过几年,保准你这些花花肠子都没有了!” “我不去,”到了这样的境地,孟凯风反而冷静下来,“我在学校的图书馆查过,同性恋的天生的,我生下来就是这样,也没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如果你觉得丢人,那我不会再回这个家,更不会向别人提一句我和你们的关系。存折上钱我没动过一分,密码是我的生日,你随时可以取走。我知道,你们肯定都不想看到我,我现在就走。” 他平静地背起自己来时的书包,转身朝大门走。 孟父狠狠地在桌子上拍了一声,朝着门口大吼:“老许!你进来,把这个逆子给我拦住!” 老许是孟父的司机,从部队退伍后一直跟着他,算是他的半个心腹。 孟凯风一愣,他再怎么谨慎,也没料想过孟父会派人拦住自己。老许毕竟是练过的,上来也没留手,几下就把孟凯风反手制住了。 “你把他弄到楼上的小房间去,记得把门锁好,钥匙拿来给我收着。” 后面的事情孟凯风也记得不太清了,他被跌跌撞撞地拖上楼,等听见外面落锁的声音,他的脑袋里还是一片空白。 孟父防备着他逃走,吩咐佣人不许给他送饭,只给了他一点水,要让他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孟凯风靠在墙角坐着,从昨天下午饿到今天下午,他的确没什么力气了,只能尽量少消耗点能量。 按孟父的打算,可能要把他关一段时间,然后直接扭送到机场送出国。等到回国后孟父又会安排一个有家世的女人和他结婚,把他彻底变成自己的翻版。 孟凯风默默收紧手里的拳头,绝对不能坐以待毙,这个封闭的房间,也并非全无破绽。 门从外面反锁着,窗户却可以从里面打开,可这里是四楼,房间里面也没有可以结成绳索的床单布料。 等到傍晚,外面的动静渐渐平息。他挣扎着站起来走到窗边,朝底下望去是一片花圃,摔在上面大概不会死,不过浑身无力又摔伤了的自己八成跑不远。 他沮丧地倚着窗,却听到一阵轻微却带着特别节奏的敲门声,像是某种吸引他过去的信号。 第十九章 孟凯风轻手轻脚地挪到门边,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门口的动静。 “谁在外面?” “哥哥……”孟嘉宝的声音很轻,透过狭窄的门缝听起来有些闷,好像刚哭过一样。 “嘉宝,你快回房间,不要被别人看见你来找我。” “没关系,我刚才去爸爸房间看过,他还在打电话。我听见他说,下个星期二送你出国。” 孟凯风叹了声气,没有说话。 孟嘉宝忽然问:“假如你离开了这个家,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没等孟凯风回答,她又自顾自地说:“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回来了。你和这个家里的人不一样,他们在意的那些东西是留不住你的。” 她松开手,露出手中握着的钥匙——她早就把家里的钥匙都多配了一份,没想到会用在孟凯风的身上。 即使是困在地底的蚯蚓,也知道扭动着身躯为自己凿出一线光明。她又怎么会甘心永远被困在这个家里呢? 孟凯风听到钥匙插进铁齿的声音,在这个空寂的房间里格外醒目。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门已经在他面前缓缓打开了。 孟嘉宝站在门口,宽大的白色睡袍让她看起来更显瘦弱。她拽住孟凯风的手,朝走廊那头看了一眼:“现在楼下没人,你快走!” 孟凯风迟疑了片刻,不放心地问:“你哪儿来的钥匙?我走了家里人会怀疑你的。” 孟嘉宝急得把他往楼梯口推:“不用管我,钥匙是我配的,没有别人知道。你快走,我去把这个房间的窗户打开,他们肯定会以为你是从窗口走的。” “嘉宝,我们一起走吧。” 孟嘉宝一愣,那个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要开口说“好”了,可惜,她还是把心里的话咽了回去:“不行,我现在还不能走。外公去世后我妈就剩下我一个依靠了,我知道她很多不好的地方,可是我至少要陪她熬过这段最艰难的时候。” 她看着孟凯风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尽头,默默握紧了走廊的扶手。她的脸上还是没有半点表情,像玻璃一样剔透的眼睛里却一颗一颗地落下泪来。 孟凯风借着走廊昏暗的灯光,轻手轻脚地走下楼。客厅没有开灯,一片漆黑。他凭借着记忆,跌跌撞撞地摸到了大门口。 当他呼吸到外面冰冷的空气时,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逃出来了。 一天滴米未进,孟凯风身上的力气所剩无几,两脚像灌铅一样,一深一浅地朝前迈着步子。 夜里的风很凛冽,他的喘气声越来越重,每一口气吸进嗓子眼都像刀割一般。脑袋混混沌沌地几乎快要裂开,可是不能停。 不能停…… 他开始想念林湛,想念他的记忆里最美好最温柔的部分。可是眼前只有无边无际的黑夜,路好像怎么走都没有尽头…… “你这么早就睡啦?”室友诧异地看着正往上铺爬的林湛。 林湛钻进被子里,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笑容:“嗯,我明天要早起。” “又是学生会的事情啊?” “不是,我和同学约好明早一起去图书馆。” 孟凯风现在大概也回学校了吧,林湛入睡前迷迷糊糊地想,这两天都没有一点联络,不知道他在家里过得怎么样。不过也没关系,明天见到直接问他就好了。 他这么想着,安心地把脸埋进了软乎乎的枕头里。 孟凯风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他才走到一个陌生的街区。 他蹲在街边,一边喘气一边想着自己以后的去向。兜里只有几十块钱,没有任何证件,也没有手机。 他不能回学校,也不能去找林湛。 空荡荡的路旁边立着一个电话亭,对面大厦的广告屏显示着现在是凌晨六点。 室友烦躁地翻了个身,谁在一大清早地打电话啊,真烦人。他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是对面铺的林湛在接电话,立刻把即将破口而出的国骂咽了回去。 奇怪,我怎么觉得林湛好像快哭了。室友诧异地想,肯定是他没睡醒看错了,林湛那么镇定的人怎么会哭呢。 “孟凯风,你在哪儿?你先回来,有什么事情我们两个人商量。” 孟凯风压低了声音,勉强不让林湛听出自己异常虚弱的气息:“我要去外面躲一段时间。别担心,我没事。你记住,这段时间不要去我的学校打听我的消息,我到了新的地方会再给你打电话的。” 林湛在半梦半醒中听到了孟凯风要退学的消息,就像晴天霹雳一样。他一手撑在床上,整个人却止不住地轻微颤栗。 孟凯风每一个呼吸就好像喘在他的耳边:“林湛,你不要难过,我会回来的。只要你还留在A城,我就一定会回来。” 第二十章 那通电话以后,林湛再没有见过孟凯风。 在孟凯风离开后的第三天,他还是没有忍住去了孟凯风的学校。 天已经开始转冷,林湛穿着高领毛衣,一路低着头,削瘦的下巴埋进衣领里。道旁的树落了一地的枯叶,来来往往的学生从上面踩过,发出细微的喀嚓声,在这样的秋日里听起来格外萧索。 林湛的肩上忽然一沉,一个有些陌生的女孩在他身后笑吟吟地看着他。 “怎么,不记得我啦?高中时候我给孟凯风写情书,他的回信还是你到我班上给我的呢!” 林湛哦了一声,要是这姑娘知道不仅是自己送的信,连信里拒绝的话都是自己写的,这会儿可就不会这么心平气和了吧。 “你也在这里读书啊,真巧。” “是啊,”那姑娘笑嘻嘻地说:“孟凯风就在我隔壁班,我在学校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可乐坏了。” 林湛心里有些不快,这件事孟凯风可没跟他提过,看起来这姑娘压根没对孟凯风死心。 “孟凯风他……这两天是不是没来学校?” “你也知道啦,这两天上大课都没看到他,听他们班的班长说孟凯风家里人来过,好像说要送他出国。” 他们话才说到一半,一辆银灰色的小车缓缓从他们身旁开过。 “诶,就是这辆。”她指给林湛看,“上次孟凯风家里人来学校开的就是这辆车。” 孟父此刻就坐在这辆车的后座上,他这次来学校的目的是给孟凯风办休学手续。前些天孟家乱作一团,他派人找了不少地方,孟凯风却好似人间蒸发一般。这件事毕竟不光彩,他也不想闹大,只好暂时咽下这口气。 林湛看着那辆车开远,好像断绝了他寻找孟凯风的最后一个线索。 他又去了孟凯风从前打工的奶茶店。大中午的,奶茶店生意一般,柜台后面坐着的几个女孩一看见林湛过来就向他抱怨,孟凯风不在这里确实冷清了不少。 有个平时说话叽叽喳喳的姑娘向他邀功道:“你和小孟是不是得罪了人啊,前两天有几个人过来店里,问我小孟最近有没有和什么男生走的很近,还拿照片给我认。有张照片好像被裁了一半,就剩一个穿玩偶服男生的背影,我一看就知道是那次你和小孟在广场发传单的时候被拍的。不过我怕他们找你麻烦,就没告诉他们那个人是你。” 照片?林湛一愣,他什么时候拍过那样的照片? 按她的形容,那张照片肯定是他们两个做兼职的时候被偷拍的,那被裁掉的一半又是什么呢? 回学校的路上,林湛默默回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连一点细枝末节的地方的都没有放过。 被偷拍的照片,孟凯风家中的变故,还有那天电话里,他仓促又带着掩饰的话语…… 当他终于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得到一个和真相所差无几的答案时,他忽然明白,孟凯风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了。 林湛一个人在路边站了很久,想像着那天孟凯风在黑夜里跋涉的心情,他肯定会不停地告诫自己:不能去找林湛,不可以连累他…… 孟凯风是这么好的一个人,哪怕有一星半点伤害林湛的可能,他都不会去做。可是,他的好在此刻让林湛感到难过,非常、非常难过。 秋去冬来,除夕夜那天,林湛坐在堂屋的小板凳上,守了一夜的电话,什么都没有等到。 后来,林湛独自去乡下看望了孟凯风的外婆。老人家精神还是很好,她乐呵呵地进里屋给林湛拿柿饼,似乎一点都不诧异为什么今年孟凯风没有回来。 外婆告诉林湛孟凯风给她汇过几次钱,林湛查了汇款人的账户,里面填的信息却都是假的。 林湛曾经整夜整夜得睡不着觉,却在一个失眠的早晨陷进了枕头里。室友怎么喊都没用,还以为他要从此长眠不醒。 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只是好好地睡了一觉,然后告诉自己,生活还要继续。他希望当他与孟凯风重逢的那一天,孟凯风看到的还是像高中一样,“很厉害”的林湛。 两年后的冬天,圣诞节前夜。 虽说是洋人的节日,A城的气氛却半点不差,路上随处可见圣诞树和打扮成圣诞老人的样子招揽顾客的店员,专卖店的玻璃窗上都贴着大卡片,上面用五颜六色的字体写着各种折扣。 彼时的林湛已经是学生下任会长的内定人选,正在学生会的秘书部和大家商量庆祝圣诞节的活动。 文娱部的部长是个个子娇小、长相可爱的小女生,她刚一进门便兴奋地从包里掏出一叠卡片放在桌上,“这是我前两天给我们自己人内部印的贺卡,祝福的话都写好了,一人一张哟。” 一个坐的近的女生把自己的贺卡扒拉了出来,脸上带着笑,嘴里却揶揄道:“这不是圣诞节贺卡吗,怎么样都应该印个圣诞树什么的上去嘛!这上面的图案看着倒挺眼熟。” “天天看的风景,能不眼熟吗?贺卡上的图案是我让我们部的几个会画画的女生照着我们学校的照片描的,又素净又有特色,而且一人一张,是独一份!” 大家一听,顿时来了兴趣,都挤到前面找自己的贺卡。 林湛倒是不紧不慢地起身,等其他人都找完了,才上前取回了属于自己的那张。 坐在他旁边的男生好奇地看了一眼他的贺卡:“咦,林湛的贺卡上画得这棵树就是学校侧门那颗吧,我看到好多次了,就是不知道那树是什么品种。” 文娱部长得意地解释道:“这可是我特意给林湛挑的图案,这棵树的名字特别好听,叫作白千层,而且还有特殊的寓意。” “我知道,我看过一篇散文就是讲这棵树的,它的树皮很特殊,一层比一层更洁白,每剥开一层树皮看到的就是内里一层更洁白的内心。一千层树皮,是一层比一层更坦陈的心迹。” “哟!小雨你做的也太明显啦,林湛还没接任主席呢,你这都开始溜须拍马了。”小雨是文娱部长的小名。 小雨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我觉得林湛就配得上这棵树,我越和他相处就越觉得舒坦不行吗?” “唉哟小雨这是变相告白啊?” “还是趁早放弃吧,林湛眼界可高呢,英语系的系花前段时间追他他可都誓死不从!” 后面的讨论变成大家的八卦乱炖,林湛一个人坐在后面,看着那张贺卡发呆。 如白千层一般坚韧又坦陈的人,他只见过一个。 那天大家聊得尽兴,打算晚上去KYV包个夜场继续玩。林湛拒绝了大家的一再邀请,执意一个人先回宿舍。 今天真冷啊,林湛忍不住朝手里哈了口气,又在脸上撮了两把,鼻梁上前不久才架上的眼睛顿时蒙上了一层雾气。 “林湛。”有人朝着他走来,喊他的名字。 林湛的眼前一片模糊,可是那个声音他永远都不会错认。那个人依稀的身材似乎比记忆里更高大了,生在地上像棵沉稳的大树。 他从包里掏出那张贺卡,一步一步地朝那个人走过去, “孟凯风,圣诞快乐!”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