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Matrix
“真可惜。” 品味着女郎的笑容,文森遗憾地摊开双手。 危险感突兀地涌上心头,他回头,光剑的锋芒在面前闪烁。幸好这么多年,战斗的技巧并没被遗忘,他身子向后仰,躲过这一剑。再退后一步,逃过另一道横劈。 出乎他的意料,对手就此收剑。文森还没来得及反击,一面铁墙从天而降,将他与其他来客分隔开来。 叹了一口气,他转过身,面对着两位佣兵团团员。墙壁开始围绕着他们快速旋转起来,大约半分钟后,它终于停住了,原本密封的墙上出现两大一小,共三个木门。 “看来在命运的指引下,我们将会分道扬镳。”女郎笑吟吟看着文森,向他伸出右手,“认识一下吧,我叫潘多拉。” “文森。”他轻轻握了握。对方的手指细而冰凉,像蛇一样灵活柔软,稍微接触了一下,就飞快地抽了出去。文森低下头,看着男孩。 “凯文。” 男孩站在那儿,并没有与他交谈的意思。好吧,文森收回右手,看了眼木门,迟疑地问:“你们真要按着系统提供的方式走?我的意思是,比如我们可以三个人一起走一一道门,这不是更好吗?” 潘多拉摇头,长发如波浪一般起伏。 “那多没意思啊,”她的声音甜美,“玩游戏就应该按照规则来,女士优先,我先走了。” 她走进中间那道门,木门自动打开,等她进去之后,金属墙壁无声无息地闭合,仿佛根本没有任何通道出现过。 “程序设计得真不错。”男孩自语,回头随便对文森挥了挥手,进了那一扇小门。 真是两个怪人,文森轻呼出一口气,也踏入最后剩下的那道门。 墙洞在身后悄然闭合,他走了几步,前方豁然开朗,空旷的长廊出现在眼前。文森拿出自己的机甲,按下启动钮,等它成型后钻进驾驶舱。 他没有奇奇怪怪的超能,唯一可以仰仗的只有机甲。所以,文森握紧操纵杆,让机甲载着他一步步向前,这是他最信任的伙伴。战火,流亡,它一一他走过;今天,他们也将如同往常一样,携手作战,把好不容易才能重逢的最重要的朋友找回来。 不知费了多少时间,布雷德终于将手腕与脚踝上的金属镣铐割裂,取得自由。接下来是脖子上两个遏制环,他耐心地切割,并且小心着不要划破自己的颈动脉。 修朝着他冷笑:“你不可能逃出去的。” 布雷德忍不住地翻了个白眼:“喂,修,这种无意义的对话已经持续了好几个小时了。不是我会死,就是我再也逃不出去,你可以换点词吗?” 沉默了片刻,典狱长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你和那个杂种的阴谋都会败露,最终他会和你,还有我,一起关在这个牢里腐烂……” “……” 遏制环很薄,并不用多久就可以割破。布雷德怜悯地看着对面的人:“我之前打算带着你一起逃出去的。” 修的眼神亮了一下,突然又恶狠狠闭上眼,哼了一声。 “你看,我本来想和你联手一起对付帕瓦隆,但想不到你竟然这么爱国。”布雷德假意惋惜地说,“而且现在你状态这么差,我只好暂且放弃,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先找到出去的方法。” 修的面庞扭曲起来:“你——” 他向修晃晃手里的切割枪,轻声问:“我要不要把这个留给你?” 修的喉头发出了咯咯的声音。 布雷德愉快地笑了:“算了吧,为了被抓回来的时候不至于受到严厉的惩罚,你还是乖乖呆着好了。” 他迈着轻快的步伐,继续切断了囚室门口的锁。踏出这个小房间的时候,后颈微微有些发热。 也许是太兴奋了吧,布雷德感受着自己全身的骨骼与肌肉。两次药物反应不是白白熬过去的,他能想象自己如今的瞬间爆发能力究竟有多强。 对面巡逻的守卫走了过来,趁着敌人还没来得及反应的瞬间,他风一般闪到身后,轻而易举地将守卫击倒。 搜出身上的联网仪,他回忆了一下,输入林非的波段号。 视频很快接通了,林非的脸色与口气都冷得像冰:“孔泽,你究竟——” “林非,是我。” 林非怔了半秒,难以置信地问:“布雷德?” 他微笑,忍不住地摸上液晶屏。 “嗯。之前我不小心失手,被关了起来。现在已经没事了。”等等,他注意到林非的眼前没有视辅仪,“你的墨镜呢?” 林非摇摇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有些烦躁地问:“你在哪里?” 布雷德看了看四周:“呃,我也不太清楚,这里大概是类似于禁闭室之类的地方。你能看见了?” “全息网络。”地球人不耐地解释了一下。他咬着下唇,似乎在前方看到什么东西,又回过神飞快地安排:“有点状况,你保持在线联络,我很快就能找到你。” 林非的脸不见了。 布雷德耸肩,继续无声无息地朝前走去。 黑暗之中,前方的景象突然出现了一道裂痕。整个走廊就像是画布上的布景,被缓慢地用刀割开。伴随着风声,一个戴着帽子,穿着复古的年轻人从裂痕里走出来。 布雷德吹了个口哨,如此新奇的超能类型,这会是个强劲的对手。不等对方做好准备,他决定占据主动,直接攻击。 第一拳击向年轻人的小腹,对方反应也极快,反手拔刀砍向布雷德的手腕。刀尖锋利,是淘汰了好几个世纪的冷兵器。布雷德发出了一声惊叹,回手掏出切割枪,让离子将刀身割成两截。 年轻人手一翻,又是一把小刀掏了出来,朝着他的颈部划去。 “真是个古典文化的爱好者。”布雷德轻松地评价,头后仰,躲过了这一击,抬腿踢中年轻人的手腕。 小刀飞到空中,年轻人双手一抹,又是一柄长刀出现在手心。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前安格皇子的速度是那么快。这一刹那,切割枪已经对准了他的咽喉。 “真感谢你没有第一时间发出警报信号。”他轻声命令,“现在,带我去见你们的老板。” 年轻人倒也不惊慌,他眨了眨眼,平静地反问:“……老板?” “孔泽。”切割枪贴得更紧了,布雷德说,“我劝你别玩花样。” “不,你是不是误会了,其实我也是为了展品而来的。”他解释,“我叫班,来自微分佣兵团。” “……” 布雷德在监狱的报纸上看到过这个佣兵团的事迹。他们成名十几年,臭名昭着,罪行累累。其中确实是有一个空间撕裂者,名叫班,一切都对的上号。 但是这种巧合也太频繁了吧,从修到班,他碰到的总是敌人的敌人。 他放下枪,带着几分歉意说:“我也刚从这地方逃出来,比较激动,刚刚误伤了你,希望不要介意。” “不会不会。”班摆手。 想起自己刚闯入的情景,布雷德善意地提醒道:“你要不要检查一下你的联网仪?这里的信息屏蔽系统相当厉害,很容易就会和伙伴失去联络。” “已经失去联络了。”班与他并排走着,叹了一口气说,“我进来之前,就收不到机械师的信号了。算了,我也不指望。比起代码的维护与运用,凯文那家伙还是比较擅长破坏。” 凯文,布雷德有印象,似乎是微分佣兵团里的操控者,超能是对机械的快速拆解与拼装。 “嗯,”他漫不经心地继续与这个佣兵交换情报,“等下你小心点,这里的子弹带有遏制效果,千万不能被击中。” “好的。” 在不紧不慢的交流中,他们走出过道。前方没有灯,一片漆黑之中,危险的预感在这瞬间逼近。 “小心!” 布雷德推开班,自己向右一滚。炮弹打在身后的墙壁上,炸出一片碎石,盖住了过道的出口。他们再也无处可逃,只能直面前方的危险。 等烟尘散去之后,布雷德抬起头,那架黑色的线条流畅的机甲出现在眼前。胸口防弹玻璃的保护之下,全息电子眼在闪烁着红光。 “真棒!”他听到班兴奋地喊,“这就是团长的目标。” 空间的裂缝在机甲背后渐渐成型,他们对峙了片刻,机甲扑上前,一拳重重朝班打下去。 布雷德飞跑过去,扯上班,一起在钢铁支臂与地面的空隙间逃亡。有好几次,地板被砸得震动起来,他们在不稳的步伐中,差点被铁臂碾成肉酱。 班却仍然不肯放弃对空间裂痕的制造,他竟依旧分心控制,让那道裂缝渐渐增大。 “你这白痴!”布雷德忍无可忍地大吼,“这绝不可能是真正的机甲,拍卖会正在进行,他们怎么会让这么重要的拍卖品出现在这里?” 年轻人愣住了。 趁着这个时机,一排剧烈的炮火从支臂末端的枪口发出,他们向两边躲开。机甲的操控者没有犹豫,继续朝空间撕裂者追击。枪林弹雨之中,班的神色变得苍白,他放弃了原先的裂缝,制造出新的空隙,来吸收自己身前的光弹。 漂亮!看来一时间不用担心他的安慰了。 布雷德紧急呼叫林非。事情如此蹊跷,他想起孔泽双眼给他制造的幻觉——难道这个机甲也是另一个幻像吗? 38. 矩阵空间 “幻像?”林非微微皱了眉,仔细观察着数据流的动向。过了一会儿,摇头,否决了布雷德的猜测:“不可能。” 听着另一头传来的风声与击打声,他继续解释:“孔泽的超能来源于我,魔眼的使用是有限制的,他不可能在本人不在场的情况下,制造出一个不存在的机甲。” “那为什么——” 布雷德问出这一句话的时候,林非正跟着游走的代码穿过无数的走廊与空房,离对方信号发出的地方越来越近。这一瞬间,他重重撞上了一个看不见的障碍物,声音也断了。 稍微后退一点,他看到一个人形在虚空中慢慢出现,化作孔泽的样子。 地球人沉下脸,他编写好的一行行白色保护性代码在身子周围环绕。 孔泽微笑起来——与视频里看到的不一样,他没有戴上眼镜来控制魔眼的力量。他摊开手掌,放在胸口对林非鞠了个躬,自我介绍:“你好,我是Matrix。” “程序?”林非冷淡地问,一边偷偷地回拨布雷德的波段号。 “是的,”他点头,遗憾地说,“虽然我也想要一个身体,但是我的主人只给了我代码与灵魂。” “你的设计者是孔泽?” Matrix说:“对。我建议你不要再呼叫那个联网仪,这完全是徒劳的,并且只能帮助我确认对方的位置,并将它烧毁。” 他说的没错,视频连接成功的同时,屏幕上布雷德脸闪烁几下,又迅速黑了下去。 林非抬起头,一连串程序病毒的语句在他面前成型。全息的优势就在于脑电波与网络直接相连,攻击的念头一旦出现,病毒便如箭一般射出去。 Matrix面前一片光幕亮起,阻挡了攻势,将林非的程序化作一个个支离破碎的字母。他看着在空中渐渐消散的代码片段,脸上带着点迷茫问:“同样是程序,我们为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呢?这片网络太寂寞,你是我碰到的第一个同类。” “同类?”林非冷笑出声,“你错了,我是人类,与你完全没有任何共同语言。” “这个好办,”他雀跃地说,“只要我把你困在这里,你的身体总有一天会慢慢腐烂。等到它烂得不能用的时候,你就和我一样了。” 到了这种程度,林非觉得对话已经没有必要进行下去了。他驱使着各种代码轰炸上去,让Matrix身前亮起一片片白光。病毒与病毒,病毒与防护罩相互碰撞,一行又一行被遗弃的源码被空气所吸收。 他不懂声色,凝视着林非。 字母与数字组成的牢笼逐渐于地球人周身成型,等待结构完整之后,便可以将他关起来。 数据包在空中飞舞,撞开牢笼的骨架。但是它生成与修复的速度是那么快,Matrix自豪地高喊:“放弃吧,系统的循环修复功能比你的想象强大得多,就凭那点数据碎片,完全不能拖慢它的运行速度。” 但是这种猜测方向完全错误,林非站在原地,任由牢笼的光芒将他吞没。 Matrix愉快地大笑,一份份资料包如同卫星一般在他身侧飞速旋转。带着喜悦的笑容,他的身体突然模糊了。一行游走的代码戳入体内,从接触的地方开始,他一点一点地被侵蚀。 代码骨架失去了支撑的原力,林非轻轻松松打破它,从里头走了出来。 趁着Matrix还没完全消失,他抓住最后一行代码。想不到古老的RNDM标记法不仅帮助他成功入侵到这里,还助他一臂之力,打败了这个人工智能。 咬着下唇,林非开始分析Matrix的数据。与布雷德的联络再次断了,他又回到最初的状态,只能凭着每一点细微的线索来寻找。 上次的摄像端口是一个闭合的回路,那Matrix这种高等程序呢? 反正布雷德看上去状态很好,他有足够的时间。 密集的枪炮,碎裂的石块,还有机甲每次砸在地上引起的震动。布雷德不得不一直奔跑,来躲避攻击。 至于反击?他也想啊!但是他只有一把微型切割枪,完全切不动这么厚的金属甲片。 原本分散的班又开了个空间门,转移到他身后。这时候,林非的联络又断了,联网仪再次冒出了焦糊的味道。 布雷德不能更烦躁,他看了班一眼,问:“为什么不新开个缝隙,我们一起转移到其他地方?” “……好主意!”年轻人兴奋地喊。 布雷德几乎一口老血吐出来,扯着班的手腕,带着他一起狂奔:“我带着你一起跑,你赶紧创造裂缝!” 班没有说话。在离战场稍远的角落,黑色撕裂了石壁,裂缝缓慢地延伸开来。 它需要一段时间成型,所以布雷德在闪躲的同时,带着两人慢慢向那个地方靠近。 可惜机甲的操纵者似乎也发现了他们的阴谋,一排炮弹打了过来,刚好落在他们与裂缝的中间,阻挡了前进的路线。 布雷德咬牙,回头看着黑色的机甲。 假如他跳到防弹玻璃上,挡住电子眼的视线——不,意义不大,对于这种舍身式的遮蔽,机甲里头的人完全可以对着他直接开枪。超能带来的恢复能力再强,也不能确保他能在心脏破碎的情况下存活。 但是它的阻挠太烦,虽不致死,却也难以逃脱。 “朋友,再撑一会儿!”班对他说,“只差10%的大小了!” 好吧,布雷德带着年轻人狼狈地在地上翻滚,逃过又一波攻击。 抬起头的时候,他觉得眼前所见的景象全都模糊了,仿佛水滴在画布上,将所有颜料都浑成一团。 这是—— 混沌感越来越强,原本昏暗的环境渐渐发亮,三秒后,无处不在的白光刺痛了他的双眼。太亮了!他看不见,只能朝着被自己抓住的手腕的方向大喊:“班,我看不到你的空间裂缝在哪儿!” “我也看不到!” “……”布雷德只能靠自己了,朝着印象中的方向,跌跌撞撞走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白光渐渐减弱,他终于能分辨出周围的环境。那道空间门在左后方,他最后看了机甲一眼,抓紧时间朝着门跑过去。 机甲的颜色与形状都变了,果然不是他喜欢上的拍卖品。 它的上肢稍微动了动,布雷德担心下一波炮火打来,忙先把班推进黑暗的缝隙里,再抬腿跨越。 但是出乎意料的,伴着蓝色的微光,机甲在一瞬间消失了。文森突兀地出现在平地上,面色惊慌,跑过来抓住布雷德的手:“中将!” 这是什么情况! 文森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对他痛下杀手! 来不及细问,裂缝正在缩小。布雷德右手用力,把文森一起扯过来。 “C12区,Matrix12被入侵,采取隔离措施?” 屏幕上弹出了提示框,孔泽扫了一眼,随手按下“是”。计时条出现在桌面,显示着Matrix12的备份体正在复制中,一分钟后将被激活。 也许是林非做的,他有些意外——想不到自己竟然低估了自己学生的实力,但却没有多在意。 一分钟的空当而已,就算是救人,也来不及跑出这个区域。 他有更多需要关注的,从D到Z,三百多片区域,每一位客人都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进入了为他们安排好的矩阵空间。拍卖会正在进行,他要确保整个过程不会受到任何干扰。 至于实验品,他短信联络两位保安头子,交代他们关注监控信息是否有任何异常。 史密斯还没回信,贝纳多的回答飞快地来了:“老板,放心吧。我已经安排好人手,那个人还带着遏制环,他不可能有机会溜出去的。” 39. 一百万个Matrix 布雷德他们直接落到了拍卖场的包厢里。 两位客人一个是身形高大的男人,一个是容色冷艳的女士。看到三人,竟然没什么大反应。男人慢悠悠站起来,看着班打招呼:“班,好巧。” 班尴尬地笑了笑,对着布雷德解释:“这是我们团长,金。那是朱丽叶。” 布雷德听说过朱丽叶,雷电女王。但是微分佣兵团的团长一向是个神秘人物,就连报纸上也只有他的名字,至于他来自哪里,拥有什么能力,没有人知道。 这个神秘人物偏着头,朝着布雷德微微一笑。前安格皇子伸出手,与他握了握。班在一旁继续解说:“这个,是我从空间门出来的时候碰到的。嘿,你是来找主办方的,对不对——等等!” 年轻人瞠目结舌,指着文森大喊:“这是刚刚机甲里头的人吗?你怎么把他也带过来了!” 布雷德摊手,苦笑:“他是我朋友,刚刚可能发生了什么误会吧……” “是的。”文森点头,“刚才不知道为什么,你们都变成了保安的样子。直到白光消散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是认识的人。” 班半信半疑,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 包厢里的屏幕上,主持人展示完下一件商品,宣布竞价开始。下方的提示框里,稳步上升的叫价开始滚动起来。 “我们刚才也是。”布雷德说,“你的机甲在我们眼中,也变成了那架黑色的压轴拍卖品。” 班点头佐证。 金漫不经心地输入几个数字,让当前商品的竞价翻了一倍。班瞪大了双眼,惊道:“团长,你在做什么?这不是我们的目标啊。” “一个小实验。” 男人微笑着,看到屏幕上出现了3、2、1的倒计时字样。拍卖师击锤,确定商品成交。 被拍下的是一幅五千年前的古画,成交价将从预先支付的巨额保证金中扣除。拍卖师吩咐其他人将它拿去打包,在五分钟内送来这个包厢之中。 “视觉的产生来源于光。”金双手支在下颚,向所有人解释,“不同颜色的光,在不同的物体表面反射或者折射,进入我们的双眼——这就是我们看到的世界。” 布雷德的眼睛亮了:“你是说,刚才我们之所以自相残杀,是因为那个空间的光被扭曲了?” “没错。”男人点头,“以目前的技术来看,这并不难,控制电磁波的技术已经成熟。只是我以前从来没听说过,竟然有人可以成功构造出这么鲜活的视觉假象。” 那得需要多少端口,启动多精密的程序呢?布雷德不清楚——三十年的监禁生涯让他在高新科技的了解上出现了不少断层,但是他可以想象。想象之后,对于失去联络的林非,他开始有些不安。 并不是不相信林非的水平,只是出于对喜欢的人的牵挂。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布雷德殿下被自己的少女心震惊了。他忙回过神,听到佣兵团的团长在吩咐他的团员:“朱丽叶,等下商品送进来的时候,你做好准备。” 金看了他们两人一眼,继续安排道:“你们躲远一点,小心别被十万伏的高压电成焦炭。” 布雷德耸肩。 文森在背后喊他,他转过头。欧斯特少将眼神有些忧郁,垂下头对他道歉:“中将,对不起。” “别在意!”他拍拍文森,满不在乎地说,“你看,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站在这儿吗?” 等了半秒,文森终于抬起脸。他神色坚定,将自己的机甲塞到了布雷德手里。 这太夸张了!布雷德忙不迭地把它塞回去,晃晃自己手里头的切割枪说:“我有这个就够了。” “中将!”文森低喊,“我不能再让您出事。” 他摇头。“文森,我没有你想象中的弱,我能保护自己。”更何况,他放松心情,愉快地补充,“而且人总是要面对危险,才能变得更强。” 对方看上去有些被说动,此时此刻,包厢的门响了,金拍下的商品被送了过来。 佣兵团长对朱丽叶眨眨眼,拉开了门。 女郎走上前,这幅画正放在托盘里,被小机器人高举,与腰平齐。她微微俯身,将手放到了托盘上。 这一瞬间,明亮的电光爆开。布雷德捂住自己双眼,扯着文森一起伏倒在地。白光渐弱,他移开双手站起身。 包厢装修精美的墙壁已经消失,灰黑色的石壁取而代之。空气像是水流,每一个动作都带起一连串模糊。 “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 一连串回音在房间内荡开。 朱丽叶的手依旧按在托盘之上,电光在指尖闪烁。随着电流的输入,墙壁四周接二连三地出现了人物的虚影。 穿着西装,彬彬有礼的孔泽一个接一个地浮现,直到整个房间都被塞满。他的皮肤与衣料的质感看上去如此真实——但布雷德知道那是不存在的。因为空间有限,有个虚影竟然被挤得与他重叠在一起。 和情敌合体,这种感觉不要太恶心! “你是谁?”金挑眉问。 “你的眼镜呢?”布雷德大喊。 所有虚影一起微笑,动作一致地优雅地鞠躬:“我是Matrix,掌管K34区的人工智能。” 朱丽叶冷哼一声,皱着眉加大电压。托盘发出了热气,虚影闪烁了一下,竟然纷纷一分为二,增值出更多的分身。 “朱丽叶!”班绝望地祈求,“求你了,停手吧,我密集恐惧症都要发作了!” “忍一忍。”金带着笑意安抚道,“朱丽叶,继续加大。就让我们来看看,这个系统能承受的电流究竟有多大。” 办公室监控系统弹出提示: “K34区,Matrix34程序异常,建议强制切断电源。” 孔泽还没来得及处理,刷屏一般,接二连三的提示跳了出来。 “K34区,Matrix34程序异常,建议强制切断电源。” “K34区,Matrix34程序异常,建议强制切断电源。” “K34区,Matrix34程序异常,建议强制切断电源。” …… 看来是代码产生了突变,导致那一段程序出现了异常的自我增值。他不得不强制关闭它,液晶屏终于恢复了正常的平静。 这种意外很少见,希望不会对参与拍卖会的客人产生任何影响。孔泽踌躇了一下,联络史密斯,让他派人去确认K34区的情况。 负责的保安答应了。 但是切断电源真的有效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人工智能的权限究竟有多高?孔泽很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他却不知道现场的情况;金不清楚,所以他下了错误的决策—— 与拍卖会主系统的联络已经被切断了,Matrix肆意地改动自己的程序。朱丽叶就是现成的电源,随着电压量的增加,一百万个Matrix的虚影越发的明亮。 “我……我先捂住眼睛。”年轻的班无力地说,“太密集,我真的受不了了。” 咦! 布雷德注意到了,无数的虚影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不一样的。 于是他也喜出望外地喊了出来:“林非!” 担忧也在同时浮上心头,这究竟是林非,还是孔泽设计的另一个人工智能? 塞得房间满满当当的Matrix纷纷朝那个不一样的虚影转身,凝视了一会儿,异口同声地疑惑地问:“你是谁?为什么这么眼熟?” 眼熟个鬼!布雷德没忍住,一拳捶入附近的虚影的胸膛。 从林非身上,爆出一圈数据的洪流。Matrix们脸上浮现出惊愕的神情,一个个从圆心向外,被打散成破碎的字符。 布雷德吹了个口哨。 林非转身看着他,开口似乎要说什么。 “啪嗒。” 朱丽叶手下的托盘发出轻响,伴随着浓郁的焦糊的气息,它裂了。 地球人的虚影也在这一秒消失。 40. 战 这是林非最危险的时刻,他跟着异常的数据动向进入了另一个矩阵空间。程序的源码在波动,他消灭了疯狂增值的Matrix之后,愕然发现这个空间已经被分割出来,独立于主机之外。 然后电源也断了。 万幸他的联网仪还在旅店的房间里,顺着微弱无序的电磁波,林非终于成功地回到现实——要是拍卖场的封闭再严一点,他说不定就真的成了Matrix的同类了。 还好事情不至于这么惨。他回到自己身体之后,才真真切切体会到重力的存在。 由于休息不足与精神过度损耗,林非头疼欲裂。稍微闭目休息了片刻,他取出乔安娜留下的止痛剂,自己注射入血管之中。 虽然身体上无比疲惫,他却体会到了一种兴奋感。那是发现了更新的生物材料、拼装出更多功能的机械都不能比拟的感觉,燃烧的仇恨让他精神无比高昂。将一个个人工智能的幻影击碎,就像他已经亲自站到了无力抵抗的孔泽身前;一刀一刀,割破了仇人的胸膛,挖出他的心脏。 这种战斗与复仇的快意。 林非弯起唇角,冰冷地笑了。 事情还没结束,他重新启动全息网络,再次悄无声息地潜入拍卖会系统程序中。 史密斯先生是个严肃负责的人,他不像他的同僚贝利亚,一天到晚顶着玩世不恭的笑容;他一向板着脸,一丝不苟,却不会对自己的任务产生任何懈怠。 就算是传话安抚客人这种小任务也不例外。 但是他在半路上碰到了一点状况。两个保安与他迎面走来,对他行了个礼,又擦肩而过。 他觉得有点不对劲。 “喂。”他叫住那两人,“拿出你们的工作芯卡,让我看看。” 两人顺从的回头,掏出半透明的薄片。史密斯随意在自己的便携终端上确认了一下,编号没错,但是他却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这两人的照片。 时间有限,他记下那两串数字,打算完成头手上的活儿之后再自己比对一遍。史密斯抽出芯卡,还给那两人,转身继续赶路。 ——压迫感突如其来,他霍地回头。较矮的那个保安朝他无辜地笑了笑。 不!保安团队里头不可能有其他的超能者。事情不对劲,史密斯停住脚步,按下联络钮。 “怎么了?”孔泽问。 他盯着两人,沉声报告:“老板,我遭到了阻挡,团队里混入了陌生的人。” 话音未落,那个矮个子已经对他扑了上来。身体来得迅猛,双腿却已经断裂,足部被留在了原地——原来是个小孩子,踩了仿生高跷。 史密斯轻松地弯腰,躲过这一击。他听到孔泽在他耳边斥责:“这是怎么回事?我以为你应付保安杂务绰绰有余。” “对不起。” 他道歉,反手风刃飞出,逼得两个对手不得不退后闪躲。 “算了,”孔泽叹气,“Matrix34很快重启完毕,你不用去了,我亲自来留意K34区的情况。” 男孩继续冲上前,在他的掩护之下,高个子步步逼近。 史密斯几乎能闻到腐臭的味道。他瞪大眼,忍不住地惊呼:“瘟疫!你们是微分佣兵团?” “回答正确。”高个子对他眨眼,微笑着说,“你好,这里是多利安和麦伦。” 他全神贯注,鼓起大风,将臭味吹到两人那一头。事情的严峻超乎想象,富有责任心的史密斯先生当即提醒孔泽:“老板,小心微分佣兵团。” “我派贝纳多去帮你。” 其实他并不是这个意思。这两人并不是佣兵团里的主要战力,麦伦,超能是伪造与仿制;多利安,散布各种空气性毒药与瘟疫——他对于风的掌控刚好可以让对方无用武之地。 但是孔泽的通话已经断了。回拨的时候,接通的是一个轻佻愉快的声音:“嘿,我的同僚,听说你遇上一点麻烦?” 史密斯皱着眉,按断了联络器。 平心而论,他不喜欢这人。 所以他加快了战斗的进度。剧烈的气流在他身边形成漩涡,卷走一切病原体。一片片刀一般锋利的风刃以无可阻挡之势,瞄准着两个星际海盗。他们左右躲闪,身形狼狈,看上去几乎快要不能支撑下去。 但是比胜利来得更快的是贝纳多的声音,红发的男人从他身后大喊:“我来帮你!” 史密斯没有拒绝——他的职业道德让他控制着风向,小心翼翼让贝纳多也站在了上风口,免受病菌的干扰。 枪声响起。 因为己方实力占优,他不由自主地放松心情,并且分心了。史密斯想起贝纳多的身手,那是个没有超能,却比很多超能者还可怕的男人。他的命中率高得不可思议,据说三十年前曾是安格帝国军队里头一流的狙击手。 回忆到这里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自己胸前传来剧痛。 伴随着光弹的速度,鲜血从他的伤口狂涌而出。贝纳多的枪确实很准,他终于亲身体会到了。只响了一下,弹头就从后胸穿过,击碎了心脏,破体而出。他甚至来不及质问,只能睁着双眼,不甘地倒下。 “……为什么?” 男孩麦伦停止了攻击,不解地问。 红发男人摊开左手,表情无辜。但是他右手的食指还是扣在扳机上,指骨突出,枪口稳稳对准前方。 “我也不知道。”他轻笑着说,“这是个秘密。” 离开的速度必须快!朱丽叶成功地让电流回路短路之后,他们便抓紧时间撤离了那个房间。虽然布雷德有着许多疑惑想问林非,但是这还不到时候。他没有必要冒着被孔泽发现并重新捉住的风险,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与个人情感。 等回到了宾馆,有的是联络感情的机会,他愉快地想。 与金一行人暂时结伴,他们一同跑过数条长廊。没有人经过的时候,长廊黑暗,不点起一盏灯;等到他们脚步声接近,周围的环境才渐渐亮了起来。 金问:“你们闯入拍卖场,是为了什么?” “和主办方有仇。”布雷德眨眼,“他伤害了我的情人。你们呢?” 金轻声笑了笑:“我们是微分佣兵团,你是在明知故问吗?” 确实是明知故问,布雷德想着那架黑色的机甲——有机会的话,他也很想把它偷取。但是佣兵团无疑会是个棘手的对手,他换了个话题:“好吧,你们打算一直就这样跑下去吗?” “不。”金摇头,“差不多了。” 男人示意所有人停下,指着镶在墙上的微小的电子眼,侧头对朱丽叶说:“来,像刚刚一样,一开始就释放你最大的电压。” 女郎顺从地走过去,掌心对准目标。 明亮得刺眼的电光在一刹那闪现,随着一声巨响,电子眼外表的金属壳化作一团焦黑。 没有任何虚影出现,班吹了个口哨:“朱丽叶,漂亮!” 佣兵团团长淡淡看了布雷德与文森一眼,微笑着说:“看,就像这样。简单暴力,永远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报告:K区124走廊电子眼被损坏。” “报告:员工史密斯意外身亡。” 孔泽猛地从座椅上站起,盯着屏幕,难以置信。 事情有点失控!他抓着椅背,指甲都陷入绵软的表皮中。深呼吸几下,终于冷静下来。 不,还有补救的机会,他手上的牌不止这么点。但是目前最重要的——他打开联络器,拨通贝纳多。 “老板!”男人沮丧的脸出现在频幕上,他的头耷拉着,头发在阴影下显出暗红的色泽,像是将要熄灭的火焰。 孔泽看着他,缓慢地说:“你还有十秒钟的时间,留下你的遗言。” “!” 贝纳多抬起头,神情惊愕。 “背叛我之前,就没想过后果吗?” 男人焦急又恳请地申辩:“我没有!” 没有背叛?还是没有想过?孔泽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不再去看那个愚蠢的叛徒,径直按下橙红色的按键。系统发出清脆的提示声,倒计时的数字开始跳动。 41. 乱战 漆黑幽暗的通道里,史密斯的尸体静静躺着。 无论是与他缠斗了一会儿的敌人,还是从背后给了他一颗光弹的同事,都已经离开了这片地方。他的鲜血已经流尽,体温也渐渐散去,似乎正要在这个角落从此腐烂。 但是,那具失去了一切生命体征的死尸的手突然动了。 他——不,它缓慢地抬起手,略有些僵硬地从地上爬起来。找到自己的联网仪,打开联络通话,向主机机械地报告:“已成功接管。” 同一时刻,无数的保安也突然停顿了他们当前的举动,纷纷动作僵硬地按下通讯键。 “已成功接管。” “已成功接管。” “已成功接管。” 一大片文字在孔泽的控制屏上刷过,他一行行看下去,耐心地等待。终于,在最后,贝纳多方位的联网仪传来信号: “口成功口管。” 大概是信号的来源有些受到干扰,音波转译出的文字有一些不清晰。但是这不重要,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孔泽推了推眼镜,开始期待那群捣乱的人的应对方法。 微分佣兵团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法果然很有效。一路走来,破坏的摄像头与电子终端无数,却没有发现任何追兵或者拦路的保安。 “漂亮,朱丽叶,继续。”当跑到第五个转弯口,又烧坏一个电子眼之后,金愉快地夸奖,指挥他们进入下一条走廊。 布雷德有些疑惑:“你知道前往系统主机的路?” “当然不。”佣兵团团长说,“不过总会找到的。” 好吧,这是个比他还要随性的决策者。布雷德耸肩,反正大家都不知道这里的路,他也无法提出任何建设性的建议。 电子眼冒出青烟的同时,前方传来了对话的声音。 “我敢打赌,前方有一大群超能者。” “……得了吧,朱丽叶的压迫感,你还认不出来?” 衣着复古的年轻人笑了出来,朝着走廊黑暗的另一头大喊:“喂,麦伦,多利安,终于碰到你们了。” 随着脚步声的加快,一高一矮两个人出现在他们的前方。佣兵团所有人都放松心情,一时间,整个过道成了欢笑的海洋。 只差魔女与机械师,他们的团队就完整了。 金轻咳一声,让麦伦和多利安讲述他们一路上的经过,看是否有任何线索。但遗憾的是,两人装成保安一路走来,没过多久就碰上了史密斯,惨遭识破,没能调查到任何有意义的情报。 “没关系,”金淡定地说,“杀死一个保安头子,并且发现了他们的内部矛盾,也算是不错的收获。” 然后是班手舞足蹈绘声绘色地描述他一路上碰到的视觉幻像:“你们不能想象这有多逼真!当时那机甲,它的外表就像星辰闪耀的宇宙。它就这么扑上来,还好我脑子转得快,成功开了一个空间门——” 文森忍不住低调地偏头,被描述的对象绝对不是他。 “——一个闪身钻进去,躲掉了一大排伽马炮。” “你够了!”多利安吐槽,“真那么厉害的话,你怎么不直接通过空间缝隙逃到其他地方。” 班反唇相讥:“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只是还不到时候!” 多利安没有发出声音,他的胸膛在突然之间被穿透。光弹挟着破碎的血肉继续前进,对着布雷德胸口。前安格皇子侧身,鲜血在高速中飞溅,染上他的衣服。 “什么人!”班拔出刀,瞪大双眼高喊。 麦伦接住倒下的男人,按住创口。但是已经迟了,他的呼吸已经停止,胸膛不再起伏,一切都停留在他张嘴准备说话的那一刻。 “朱丽叶!” 随着金的喝令,女郎举起双手,让前方爆出一串又一串闪电,照亮黑暗的路。 没有人。 少年眼睛红了,咬着牙准备不管不顾冲上去。佣兵团团长上前一步,拦住他的动作,劝阻道:“麦伦,不要冲动。” “可是多利安死了!” 一声划破空气的呼啸,光弹从麦伦脸颊边划过。亚麻色的发丝被烧得卷起,但是子弹的去势不变,在灼热感袭来的一刹那,朱丽叶的肩膀被击中了。 她发出一声闷哼,捂住伤口,前方的电光自然也无力维持。鲜血从她的指缝里汩汩流出,她仰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金。 “麦伦,帮她止血。”男人沉声吩咐。 麦伦不甘不愿地退下,到朱丽叶身边,神情有几分不满。金没有理会,他径自解开自己衬衫最上方的纽扣,露出一个细细的金属环。随着手指的动作,很快,金属环被取了下来,随手扔在地上。 “冷静点,每天都有无数的佣兵会死于任务中的意外。”金淡然地说,“不过,任何敢伤害我们团员的人,我都会让他付出代价。” ——布雷德的神经绷紧了。 那种熟悉的、特殊的压迫感出现了,就像自己的大脑被刺探,一切思维都暴露在对方的监视之下。他甚至觉得自己快要成为提线木偶,随时都可以被控制着做出自己不想的举动。 “……精神操控者。”他低声自语。 原来这就是微分佣兵团团长的真实能力! 但是他为什么要带着遏制环? 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布雷德忙闭了闭眼,清空大脑,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 一片寂静,悄无声息的环境中,像是孕育了风暴。佣兵团团长微微仰着头,看着虚空——他的目光没有任何焦距,仿佛一切注意力都用在了搜寻之上。 布雷德手在背后悄悄捏成拳,压抑着自己心里的厌恶感。 极轻的尖利的破空之声响起,光弹再次从黑暗中逼近。这次的目标是班,金将他扯到一边。虽然反应已经快到了极限,但是子弹仍击中了他的侧腰。 不等下一枪出现,男人飞一般奔跑过去。 布雷德的神经绷到了极致,在理智起作用之前,他已经挡在了金与那个暗杀者之间。 “让开!” 伴着这一声轻喝,金扭身,想从布雷德与墙壁的空隙中绕过。皇子殿下抬腿踢向对方的肩,迫使他不得不后退躲避。 金站定,上下打量着布雷德,冷笑着问:“你知道那个人在想什么吗?” 布雷德没有直接回答,笑了笑,眼神有些温暖:“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给了我一把粒子切割枪。” 这么准的枪法,除了贝纳多,不可能有其他人。 “他离你背后只有不到三米的距离。” 金的声音放得很轻,仿佛蛊惑一般,向他施加着压力。布雷德皱眉,他觉得自己大脑里被控制的感觉更强了,思绪都凝固起来,被搅成一团混沌。 “你听,他的脑子里在叫嚣,他想杀死你。”男人继续轻声说道,“我没骗你,真的,你仔细体会一下——那种被瞄准的致命的危机感。” 让开,让开,快点让开。他听到了急切的催促声。伴着这种烦人的干扰,金动手了。刚被救下的班也从其他空间取出长刀,他没有劈中布雷德,文森把他拦在了半路。 脑袋里的强制力加大了,那个声音嘶哑地喊,不让开,就死。 所以布雷德真讨厌这种精神操控者。 切割枪被他从口袋里拿出,金手无寸铁,进攻的动作不得不趋于保守。而地方狭小,文森无法召唤出机甲,只能勉强与班战了个平手。 在血肉碰撞的声音中,又是一声轻响,他听到自己左臂骨骼在碎裂。光弹从肘部穿过,嵌入与他缠斗的金的右胸。 “团长!” “中将!” 微分佣兵团的团员与文森同时发出惊呼。 这不是惊讶的时机,趁着金遭到重创,布雷德高喊:“文森,走!”说罢,转头找到黑暗中的狙击手,一把捉住就狂奔起来。 跑了几步,才发现手里头的是冰冷的枪。但是脚步声还是跟了上来——在战斗的情况下,贝纳多绝不会放下手里的武器。 等到跑出金的超能压迫范围,他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文森在身后不远处,布雷德随便找了一个房间,等所有人都钻进去之后,锁上门。 回头的时候,他看到贝纳多神色诡异。 红发的男人微微偏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人。他慢慢地抬起手,将枪口对准布雷德心脏的部位。 “贝纳多!你想干什么?” 男人眨眼,回答的声音有些僵硬,似乎带着电流的杂音:“又见面了,我是Matrix。” ——这一瞬间,布雷德的瞳孔缩紧了。他看到扳机上的指节一寸寸弯下,慢慢地扣紧,按下。他听到咔的轻响,与此同时,他侧身,力求自己的要害不会被击中。 文森的手举起,用慢动作向着贝纳多的颈动脉拍击。 这一秒被切割成无数漫长的瞬间。 在最后一瞬间的尽头,布雷德等了许久,最终还是没看到飞出的光弹。文森的攻击没有落空,贝纳多轻哼一声,陷入昏迷,滑倒在地。 42. BOSS不好打 布雷德与文森对视一眼,谁也说不上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叹了一口气,捡起贝纳多的联网仪,边呼叫林非边回头问:“现在的科技已经发展到足以与精神操控者媲美的程度了吗?” 这样直接控制人的思维与行动,布雷德不禁骇然。他没记错的话,在他进监狱之前,也要好几十个精神操控者才能达到这种程度。 文森摇头:“理论上,凭空控制不太可能。我猜测,可能孔泽曾偷偷在贝纳多身上动过什么手脚。” 林非的脸已经出现在频幕上,清冷的声音说道:“我需要这个联网仪的使用权。” 但是他不知道贝纳多常用的密码啊!布雷德用眼神问文森,后者摊手,表示自己也没有头绪。 还好有密码提示,关键词:纪念日。布雷德一组组数字去尝试。贝纳多的生日?不对。贝纳多母亲的生日?不对。父亲的生日?还不对。 系统发出警报:“您尝试次数过多,十次之后,将锁定键盘,资料清零。” 他手指在屏幕上虚划一下,神差鬼使般输入了一串数字——那是数十年前他宣布帝国军投降的日子。 竟然成功了。 没有时间对这个日期发出任何感慨,林非已经指点着他,催促他转移操作权限。几分钟之后,地球人低头输了一段代码。液晶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林非的虚影出现在他们身边。 “电源有限,我们快走吧。”他的身体有些模糊,但是严肃地皱着眉的神态还是可以分辨出来。 布雷德转头安排:“文森,你操作机甲,把贝纳多也放操作舱里头。等下我们直接砸墙,一间间房破坏过去好了。” 这是金给他的启示,面对这种迷宫一般的环境,说不定也是一种解决的方法。 机甲在前面开路,伽马炮的冲击力确实很强,随随便便就打穿了一间包厢的门。里头的客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布雷德扬起笑脸,高声解释:“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转播拍卖现场的屏幕也在一瞬间黑了。大约是这片区域的人工智能打算攻击他们,结果被林非反入侵成功。 客人没有阻止——他们也无力阻止。任何理性的人都不会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去挑战一架机甲。 文森再打穿另一边的墙,他们就这么大摇大摆又走了出去。 事情就这么顺利,布雷德愉快地吹了个口哨,转头问林非:“如果一个人被人工智能控制了,你有什么方法能将他从这种状况中解救出来吗?” “现在不行。”地球人冷淡地解释,“我只能以虚影的形式出现在这里,无法进行这类实际操作。” 好吧,目前看来,他们只能去破坏孔泽的主机。 但是现在的状况已经比原本好很多,林非来了,他们不用再担心碰上任何视觉幻像。只要一路向前冲,迟早会找到那个卑鄙的家伙。 找到孔泽之前,保安们先围了上来。布雷德之间见识过他们的水平——但是现在他们枪法的准确度与效率都高了许多。 文森挡在最前面,让金属防护壳挡住炮火。再操控着机甲抬起前臂,发射炮弹。 轰的一声,保安被纷纷炸飞。但是他们并没有放弃进攻。挣扎着,拖着残肢断臂爬起来,继续射击。 “他们都被Matrix控制了吧?”布雷德低声自语。 林非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可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文森的炮弹毫不容情地落下,直到所有人都失去战斗力。 炮火平息之后,机甲站在原地,一时间没有任何动作。布雷德理解他的心理,对着这些被控制的、实力平平的普通人出手,并不是一种好受的滋味。皇子殿下拍了拍机甲的外壳,轻声安慰:“文森,你做得没错。” 机甲稍微动了动,举起前肢,继续向前方轰击。 这回的墙壁并没有那么轻易被击碎。一层防护的柔光亮起,无法被高温融化的坚韧的材料在墙面上形成。它必然是由程序控制着生成的,布雷德转头:“靠你了,林非。” 地球人点头。 为了省电,他的全息影像被调整成了极微弱的光。在这时,一行行淡绿色的代码从他脚下升起,随后消散在空气中,几不可见。同一时刻,材料的表面亮起了绿光,它被侵蚀掉了一角,又飞快地自我填充,补上了空缺之处。 “咦,”林非发出诧异的声音,随后微抬着头说,“我收到孔泽的消息,他给我指了一条路。” “可信吗?” 林非的话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他说,他不想让更多地方遭到破坏。” “所以直接告诉我们前进的方向?”布雷德考虑片刻,斩钉截铁地决定,“那就照他的提示走吧。” 孔泽指的路虽然足够宽敞,却有些绕。走了一段时间,文森质疑的声音从机甲里头传了出来:“你们确定他指的是真路?” “不确定。”布雷德边跑边心不在焉地说,他觉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信息。等等,想到了!他站定,对着文森命令:“文森,你试试看,能不能用伽马炮击穿这里的墙壁。” 灼热的弹火挟着风声打向前方的墙,激烈的爆炸声之后,墙上裂了一个大洞,细碎的混凝土粉末扑簌簌掉落下来。 果然,只有刚才的墙有那种特制的防护层。那道墙的对面,必然是非常重要的地方。布雷德回头—— “孔泽解释说,那里是拍卖师与拍卖品所在的房间。”林非开口。 信还是不信,这是个问题。布雷德稍微犹豫了一下,当然,他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纠结。贝纳多联网仪的电量着实有限,地球人不能维持太长时间的影像。 他扬起头:“继续走吧。” 至于陷阱?皇子殿下深信,只要有100%的实力,那些小伎俩都完全不足以为惧。 没有更多的保安,也没有其他的阻碍,这条路平静得简直不像是地下拍卖场。他们转过一个弯,再直走,再转弯,再直走……够了,路的尽头出现了一扇窄门。 “电量不够了。”林非的身影愈加透明,“这片区域的电磁波信号频率已经被捕获,等下我会入侵内部系统。” “等等。” 等不及了,啪的一声,林非完全消失在空气中。对着那扇们,布雷德叹了口气,让文森尝试着向它轰击。 微光亮起,门上的 防护材料浮现,让炮火消弭于无形。果然,它并非那么简单就能击破。机甲的舱门打开又关上,文森拿着贝纳多的枪走下来:“中将,我们一起进去吧。” “机甲放在这里,没关系吗?”布雷德问。 “没事,有安全系统。”文森补充,“更何况,地球机械师也在这里,控制整个场面。” 安全系统!布雷德觉得自己简直像是一个老头子,已经完全被这个时代抛在了后头。 他们走上前,门自动打开了。戴着眼镜的孔泽坐在桌前,向着他们微笑。布雷德低声向文森提示:“小心点,摘下眼镜之后,他的双眼可以制造出幻觉。” “明白。” 孔泽站起来,迎接两人的到来。但是他们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防弹玻璃,在玻璃的另一头,主办方代表人优雅地开口:“看,其实要见到我很简单,你们不必采取那种方式。” “哦?”布雷德不禁冷笑出声,“不用这种方式破坏的话,你会心甘情愿出来吗?” 他取出切割枪,让高速离子在玻璃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同一时刻,文森也出手,光弹打向两边的电子眼。 随着两声轻响,电子眼冒出了青烟。但是布雷德的切割却没有那么顺利,他的枪口陷下去,却被柔韧的材料制止。孔泽愉快地看着两人,按下红键。机器隆隆声响起,玻璃另一头的一小片地面缓慢地凹陷下去,载着孔泽与他桌面上的控制终端沉入地底。 布雷德恨恨捶在玻璃上。 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玻璃竟就这么突兀地被击碎,细小的玻璃渣在他手上划出了血痕——不止,伴随着玻璃碎裂的脆响,隐约有重物倒地的声音自脚下传来。大量的鲜血不知从何处冒出,染红了他的衣服。 他抬起脸,空气模糊了一瞬间,微分佣兵团的人们出现在另一头。曾经与他并肩战斗的班的脸扭曲了,年轻人朝他大声怒吼:“混蛋,放开潘多拉!” 什么?! 皇子殿下这才发现,地面凹陷处竟然已合拢,一个银发女郎躺在他的脚下,被碎玻璃割得浑身是伤,鲜血淋漓。这不科学!自然坠落的玻璃片不可能造成这么深的伤口。但是他来不及解释,冲动的对手已经划破空间,转移到他身边,一刀劈向他的头颈。 “冷静!” 布雷德低头闪避,身体贴着墙,想要在边上找到可能的机关开关。 佣兵团团长金与他的距离也在拉近,那种大脑被窥视的压迫感重新出现,如此鲜明。 等等! 也许他可以利用这个。 布雷德压下心中不情不愿的感觉,清空头脑,与金遥遥对视。男人脸色苍白,胸前的伤口被略微包扎了一下。他看着布雷德,缓慢地摇了摇头。 “小心!” 文森贴在他身后,帮他挡下来自后方的攻击。麦伦从空间裂痕里跳出来,面色愤恨,光剑对着文森快速地刺过去。 “中将,这恐怕是我们第一次这样背靠着背战斗。”文森招架,虽然情势略有些危急,但依然忍不住地调侃。 布雷德忍不住轻笑。 此时此刻,房间里的光线突然开始亮了。有过几次经验,布雷德忙闭上眼。白光愈来愈盛,他听到对手的招式有些迟缓,于是将切割枪顺手反切上去。 班发出了一声闷哼。 “班,怎么了?我看不到你。”这是麦伦清亮的声音。 反正所有人都看不到。布雷德轻松地想,后退一步,却不小心踩了个空,坠落下去。 43. 战个痛快 提问:平地上为什么会出现一个坑? 回答:因为这个坑的激活程序被开启了。 布雷德敢打赌,开启程序的人不是孔泽,是林非。所以在坠落的同时,他扯住文森的小腿,两个人一起摔倒在下面。 “他们人呢?” “去哪儿了?” 他听到上头的人在大声问,皇子殿下愉快地拍拍屁股爬起来,准备等文森一起,继续向前探路。 漆黑的通道里,灯光默默亮了起来,指引着他们应该在每个岔路口怎么转弯。布雷德喜出望外,大声问着确认道:“林非,是你在亮灯吗?” 没有人回答。 考虑到地球人是通过网络远程操控,皇子殿下稍微思索了一下,重新说:“如果是你的话,就让右边第三盏灯闪一下。” 等了半秒,灯光竟然真的明灭了几下。 “中将,”文森出声提醒,布雷德转头,傻笑着看着他。当年的第三机甲师师长别过脸,不忍直视布雷德的表情。 虽然犯着傻,但是他们前进的动作还是不慢的。身体素质摆在那里,怎么说,也比孔泽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机械师跑得快。 所以这一回,用不了多久,敌人就出现在道路的尽头。 文森飞快地瞄准,扣动扳机。光弹的速度飞快,但是这一瞬间,通道里狂风大作,吹得它们纷纷偏离了原本的轨迹。孔泽也不闪躲,任由它们射偏,落入后方的黑暗中。 “枪给我!”布雷德大喊。 文森将手上的武器扔出去,随着细小的破空之声,他的手心落了一个小型切割枪。布雷德握紧枪柄,闪身冲了上去。 光剑的锋芒划破狂风,一个中年人从上方落了下来。布雷德的瞳孔收缩,在快到极致的位置变换中对准,开枪。剑尖划过胸腹的同时,那人的左胸也中弹了。但是他攻击之势竟然完全没有停滞,也没有奔涌而出的鲜血,径直顺势横劈过去。 皇子殿下皱眉,用枪身割开光剑。金属与等离子相互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火花四迸,他不禁有些吃惊——这个保安的力量竟然与他熬过两轮药物的身体相差无几。 他不信对方能平白获得这样强的实力。 “文森,你去追孔泽。” 嘣!又是一声撞击,光剑贴着他的脸削过去。布雷德弯腰躲闪的同时,再开一枪,击中保安的下腹。 光弹入体的声音很不自然,就像是射入了毫无弹性的腐肉与泥土。依旧没有鲜血,布雷德简直可以得出结论,这不是活人。 文森大声地答应,越过他的身边,切割枪的粒子朝着孔泽的方向飞出。布雷德忍不住去分心看了一眼,变换的光线之中,对方没有闪躲。 等等,变换的光线? 他看到了,右边第三盏灯在闪! “文森!”布雷德大声提示。保安先生的攻击一招比一招逼得紧,皇子殿下在一心二用的情况下,不仅左支右绌。文森在前方,他不敢再向那个方位开枪。这一下,他的手臂离对方的嘴近了一些。保安的眼神呆滞着,偏头朝他的嘴咬过去。 他大力收回胳膊,用别扭的姿势扣动扳机,终于射中敌人的咽喉。 一定是Matrix在控制! 保安的颈椎似乎受到一点伤害,但是这不影响他的进攻的动作。他面部肌肉僵硬,但剑光却无比灵活。布雷德再次用枪身磕上光剑,咬着牙拼尽全力扳了过去。保安的脖子弯了一下,咔的轻响,断了。 随着大脑与身体的分离,这个活死人也无法做出任何需要脑神经控制的行为。当然,膝跳反射还在。当布雷德往前走,不小心碰到正在倒下的它的膝盖下沿的时候,它的小腿抽动一下,向前踢去。 皇子殿下集中注意力,继续拿着枪小心翼翼指着它。半晌,它在没有其他动作。 “真不错。”前方的孔泽微笑着夸奖,任由文森的切割枪划破他的身体——果然,不是实体。 没有兴趣跟这个投影交谈,布雷德大声问:“林非,如果孔泽的真身在前方,就让灯闪烁几下。” 投影轻笑着说:“你们真的以为自己能追上我吗?” 同时,灯熄灭,又亮起。 布雷德与文森交换了一个眼神,就此继续向前追赶。在他们身后,投影传来了一声叹息:“不为你们的同伴考虑一下吗?那个红头发的、吃里扒外的家伙,说不定,他也和刚刚的史密斯先生一样,在Matrix的帮助下,变成了我的有力助手。” “别听他的。”文森低声说,“贝纳多在我的机甲里头。没有我的指纹,他完全不可能实现任何操作。” “嗯,我相信。”布雷德轻声回答。 不仅是文森,林非闪烁的灯光也让他感到安心。 这段地下通道渐渐升高,直到他们冲出一扇小门,发现自己来到了天台之上。孔泽悠然倚在小型飞行器的边上,对着半透明的液晶屏指指画画。 竟然没有直接逃跑!布雷德简直喜出望外,手一翻转,枪口便瞄准他,扳机也在同一时刻被扣下。 液晶屏在一瞬间放大了,挡住了接连不断的光弹。孔泽在这上头也安置了防弹材料,布雷德惊异于他的奢侈,与文森一左一右包抄上去,希望能阻止他逃跑的举动。 动作带出的风声让孔泽略有些狼狈,他弯腰,让液晶屏扭曲了一下,分别挡住来自两边的攻击。上头的文字与代码在流动,文森惊喜的声音响了起来:“中将!看,他的逃脱程序受到了干扰!” 漂亮!布雷德精神一震,高高跃起,准备朝着液晶屏的空隙之处开火。但是在光弹出膛之前,砰一声轻响,伴随着巨大的冲击力,他被子弹当胸穿透,扑在了液晶屏上。 剧烈的疼痛传来,他低头往下看,还好,心脏并没有被打中。大量涌出的鲜血也渐渐自行止住,枪孔已经开始愈合。 “没事吧?”文森问。 “别担心!”皇子殿下说,并回头,“你先缠住孔泽,我来对付其他的。” 黑夜被划破了一个口,先是枪口,再是麦伦跳了出来。他满脸愤恨之情,大喊道:“你别想逃!” 阴魂不散的佣兵团!布雷德叹了一口气,回头,与少年缠斗在一起。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接连不断地,佣兵团有战斗力的人都纷纷从不同的裂缝里冲了出来。 团长金,少年麦伦,空间撕裂者班。布雷德注意到,还有另一个从没见过的男孩,大概就是最后一个赶到的团员吧。 他后退一步,与文森背贴着背。 “那是机械师,可以快速拆卸一切机械制品。”他当年的下属小声解说。 不能让那个机械师近身! 布雷德得出初步结论,第一枪朝着男孩瞄准,射击。他的头一缩,飞快地躲回另一个空间。等光弹飞远,才重新跳出来。 惹人厌烦的压迫感再次出现。看样子,佣兵团是打算先解决布雷德两人了? 文森的攻击稍停,回头在布雷德的耳边轻声提醒:“中将,捂住耳朵。” 与此同时,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孔泽正缓慢地取下眼镜。“文森!”皇子殿下低喊,“小心,不要直视孔泽的眼睛。” 人鱼的歌声在空旷的天台上响起。不用捂耳朵,布雷德咬着牙,向自己开枪,用疼痛来抵挡睡意。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回过神的时候,他注意到孔泽垂下手,捏着什么东西,对自己轻轻电击了一下。 这一头,进攻的团员们动作略微放缓了一下,却没有直接被歌声扯入梦想。脑海里的压迫感逐渐增强,布雷德看着几人的双眼渐渐闭上,身体却没有倒下,手臂缓缓抬起。 “人鱼之声。”金站在那一头,衣角被风吹得轻轻扬起,话语中却带着十足的骄傲,“来试一下吧,看看我的精神力能不能压制这种少见的超能。” ……布雷德不会告诉他,发出这种声音的超能者才刚出生。 “糟!”文森闷哼一声,捂着双眼,喘息着倒在地上。也难怪,让一个正对着孔泽的人始终不接触到对方的双眼,几率确实太小了。 布雷德保持着侧身的姿势,挡在文森身前。 孔泽的面色有些发白,刚才的电击毕竟对他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他抬起眼,向着金微笑:“你看到了什么?” 金脸色变了。 佣兵团长保持着惊愕的神色,后退了一步,用手扶着脑袋。他靠在了墙上,才能勉力保持站立的姿势。布雷德握紧枪杆——他能感受到,男人强大的精神力造成的威压越发夸张了。 闭着眼的三个佣兵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慢腾腾向前挪动。 文森播放的人鱼之歌使得三人陷入沉睡,让金能够以一人之力控制三个人的行动。布雷德不清楚这种操控能持续多久,对于再强悍的超能者,这种行为也相当损耗精神力。 金的嘴边溢出了鲜血,其他两人倒了下去,机械师少年的行动却越发灵活。他闭着眼,猫身扑在了液晶屏上,双手的动作快成了一团虚影。 就是现在! 布雷德深吸一口气,闭眼,转身,开枪。枪口的瞄准并不是凭着直觉,脑海里的压迫感凝成了一条线,指引着他的方向。 他听到光弹陷入血肉的轻响,脑海里的那条线越绷越紧,在声音传来的一刹那,猛然断裂。周身再无其他更多的杂音,皇子殿下决定赌一把,睁开双眼。 孔泽胸前的白衣被染得血红,透过破碎的液晶屏,可以看到一只手堵在伤处。机械师少年倒在了地上,生死不知。 再向上,他看到了那双漆黑的眼眸。 布雷德第一反应是开枪,但是迟了!他的手指已经无比僵硬,几乎完全动弹,只能勉强地捏住枪柄。 不能这样,他咬着牙,与孔泽的魔眼相抗击。人总会眨眼,只要对方上下眼皮接触的一刹那,就是他的机会。 孔泽的手摸过屏幕,分着心去分析上头的数据报告。一串又一串代码从上到下滚过,他睁着眼,嘴角弯了起来。 “你们输了。” 不会输! 布雷德没有说话,坚持着,等待那个手指可以弯曲的机会。 金始终没有传来声音,布雷德猜测,他很可能由于损耗过大,已经陷入昏迷。但是地上晕倒的空间撕裂者轻微的动了动,像是即将醒来。 “班,闭眼!”布雷德大喊,希望年轻人能听从自己的警告。 年轻人缓慢地抬起上身。 孔泽略微调整脸的方向,也把支离破碎的屏幕挪动了一下,让自己的要害在保护之下。他的手悄悄地伸到了身后—— 飞行器的光芒突然亮起。 借着屏幕与材料的阻挡,孔泽飞快地拉开舱门。眼神的对视断开的一瞬间,布雷德的手指终于动了。他边开火边瞄准,无数的光弹雨点一般朝对面打去。 没有用,屏幕与舱门挡住了这一波攻击。飞行器缓慢地颤颤巍巍地飞起,离开拍卖场的天台。终于清醒的班就地一滚,抬起头,脸色充满仇恨地看着布雷德。 44. 拯救狙击手贝纳多 布雷德很暴躁! 孔泽的飞行器突然成功启动,是林非的干扰程序失败了吗?可惜他的联网仪已经坏了,无法与地球人取得联络。 班黑着脸,抽出长刀劈砍过来。布雷德来不及召唤橙色飞行器,又不想与年轻人缠斗,只得一步步后退。佣兵团团长昏迷得太不是时候,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刚才金与他合作,撕裂了孔泽的防线。 很明显,班也听不进任何解释。他发出了无意义的嘶吼,一刀又一刀毫不停歇。布雷德已经退到了天台的边缘,文森躺在他的脚边。 反正拍卖场只有三楼! 布雷德深吸一口气,用脚挑起昏迷的文森扛在肩头,顺着刀势后仰,直接坠落下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他紧紧抓住文森。在滞空的时间里,他看到斜下方的夜幕被划开了。 真棒! 他就喜欢这种脑袋不灵光的对手! 离地面的距离不远,班直接从空中跳出来,不依不饶地追着布雷德。皇子殿下徒手抓住刀尖——很好,复古的冷兵器并不会将他整个手掌都烧毁。再用力一扯,年轻人脸色变了,他成功地借着反作用力钻入这道空间裂缝。 班伸长手臂,扯着裂缝的边缘,让它不会迅速合拢。 布雷德成功回到天台之上,松了一口气。班的半只手在虚空之中握紧,他不怀好意凑地凑上前,一根根手指掰开。 年轻人的怒吼从空中与裂缝里同时传来,布雷德愉快地笑了:“别担心,你的高度不会摔死人的。” 空间门消失的同时,从天台边缘也听到重物落地的声响。 布雷德回看天台上昏迷的佣兵们,他们暂时都没有快要醒来的征兆。不能在这里再呆下去,他继续背着昏迷的文森,往原路走回去。 拍卖场的道路依旧错综复杂,但是这一回好歹不再有人为的阻碍。布雷德顺利地找到了文森的机甲,在那庞然金属巨人里,关着意识被Matrix控制的贝纳多。 对了,孔泽逃了,Matrix还在么? 他放下文森,就地坐下,看着顶上的灯:“林非,你在么?” 灯闪烁了一下。 “对不起。”他闷闷地说,“我没能在你阻挡程序运行的时间里,成功拦住孔泽。” 灯光又闪烁了一下。 “我保证,孔泽逃了一次,就不会逃第二次。追到天涯海角,我都会帮你把他杀了。” 灯光没有变化。布雷德伸出手掌,一切的伤都痊愈了。手掌的阴影映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 要是林非能说话就好了。 带着几分惆怅,他让手掌的阴影变成一只鸟,再变成一只小狗,最后变成一颗心。 一声轻咳传来,布雷德回头看去,文森咳嗽着坐起身。他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灰,担忧地看着布雷德:“中将,现在什么情况?” “我和微分佣兵团的团长一起把孔泽打败,但是孔泽还是逃了。”至于班,他觉得这种小事就没必要说了。 “逃了?” 布雷德点头:“对,逃了,乘着飞行器。我们先带着贝纳多离开这里,回到酒店在计划下一步如何追踪。” 文森默默同意了,他通过指纹检测,让机甲缩回手表的形状,放回口袋。红发的男人也醒了,但是面无表情,眼神空茫。很明显,他的行为依然被人工智能所操控。 “他能恢复吧?”文森有些不放心地问。 灯光闪烁了一下。 布雷德翻译:“一定没问题的,林非应该能解决。别忘了,我们这边有一流的机械师与药剂师。” 回到酒店,林非与乔安娜都在同一个房间里。问起薇薇安,她已经睡了,人鱼婴幼儿需要保证长时间的睡眠,才能健康成长。 他们检查了一下贝纳多的状况。Matrix已经与孔泽失去联络,得不到操作指令,男人就像是木偶一般任由摆弄。老太太与地球人交换了几个词,太专业了,布雷德完全听不懂。 林非转到液晶屏上去操作,乔安娜推了推眼镜,略有些疲倦地说:“你们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我们大概还要一段时间,等下再通过网络通知你们。” 布雷德摇头:“在这里等吧,我们的联网仪都被烧坏了。” “啊,我忘了这个。”她摇头,取出自己的联网仪递过去,“去,先睡一觉,起来再继续商量。” 皇子殿下接过来,转手递给文森。男人苦笑一下,抬眼看着他:“中将,我也很担心贝纳多。” “你担心也没用。先去休息,这是命令。” 文森摊手,无奈地拿走联网仪,走出房间。 “那你呢?”乔安娜问,她的眼神藏在老花镜片之后,带着点不赞同的责备之意。 “我的身体很健康!”布雷德没有说谎。孔泽的人体实验是如此成功,经历了两次基因崩溃的危险之后,他的身体素质得到了极大的强化,就连伤口愈合的速度都是从前的好几倍,更别提疲倦感的回复了。 唯一可惜的是,受伤之后的疼痛并没有得到半分渐弱。 老太太放弃了,回头,继续观察贝纳多的身体状况。布雷德向林非看过去,一直在战斗的不止他与文森,林非也是。 地球人的脸色很差,就连嘴唇的血色也几乎消失了。在他的桌面上,放了两三支没来得及扔掉的空针管——布雷德完全可以想象,凭着有限的体力,他是怎么撑过这么长时间高强度的网络操控的。 乔安娜将针头插入贝纳多的静脉,让药水缓慢地流入他的身体。调节了一下流速之后,她转头,小声对一旁的布雷德斥责:“年轻人,就算你不去休息,先洗个澡好吗?血腥味儿太浓了。” “对不起。” 他还真没反应过来这一点。 走到门口,他又看了林非一眼。对方的注意力集中在液晶屏上,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他沮丧地关上门,回到自己房间的浴室,打开花洒。 冷水有助于维持头脑的清醒,皇子殿下冲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再回到那个房间。液晶屏依旧亮得很明显,林非却不在它前面。他与乔安娜一起坐在贝纳多床边。 房间里切割枪的噪音是那么明显,布雷德觉得血腥味比之前更浓了。他想凑过去,乔安娜抬起头,瞥了他一眼,示意他保持安静与距离。 好吧,他乖乖走到桌子边,观察屏幕上的文字。左半边的数据从上到下一行行流过,他看不太懂,看上去是很重要的资料。右半边除了代码之外,还有一个小视屏窗口。 他原本以为这个窗口是用来实时监控贝纳多的状态的,但是不像啊。布雷德带着不解,仔细观察了一下,才发现这似乎是近地卫星传来的空中图像。 林非为什么要监视这些图像? 现在不是提出质疑的时候,地球人从床边离开,走到布雷德身边。他的手指上沾着鲜血,衣服上也被溅了点点猩红。他咬着下唇,对着左半边的数据流,嵌入几行代码。 流动的数据停滞不动。 林非取出乔安娜一瓶药水,倒在自己手上简单消了一下毒,又走回去。切割枪的声音重新响起,第二轮手术开始了。 在时断时续的杂音中,布雷德漫不经心地看着卫星图像,一边思考接下来的计划。孔泽从拍卖场逃走了,不知道会去到什么地方,也许会投奔维尔加星?他拿不准,一切线索都断了。 从乐观的方面想,他可以假设林非已经成功追踪到孔泽的逃跑途径。 但是这会不会显得自己太没用了点?布雷德叹了口气,准备以后每天都抽点时间来自学新兴技术。 漆黑的卫星图像的边缘,一艘飞船缓缓行驶入画面的中央。整个屏幕发出了红光,警报声同时响了起来。 林非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对布雷德指示:“帮忙把声音关掉。” 这个操作简单,皇子殿下很快搞定了。声音虽然消失,但是红光依旧挥之不去。右边的程序包仿佛在一瞬间被激活,疯狂地在屏幕上游走。 飞船的航行仍在继续。 一包包程序的行动越来越乱,行动的轨迹已经快到了几乎看不清的程度。布雷德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现状,有些拿不准是不是应该去惊扰林非。 毕竟贝纳多还需要治疗。 不过刚才系统已经有提示声,地球人没有反应,也许这已经在他的计划之中。皇子殿下好奇又期待地继续观察,飞船已经航行了一段时间,到了卫星图像的边缘。 猛烈的白光忽现,照亮了漆黑的背景。布雷德几乎可以脑补出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飞船在突然间被炸毁,火焰挟着它的碎片,重重砸在了卫星屏幕上,震得整个画面的晃了一晃。 布雷德瞪大了眼。 屏幕示警的红色褪去,卫星图像下方的程序一一消失,变成了一片空白。 前安格皇子觉得自己脑子有点木,他面对着液晶屏,默默站了不知道多久。反应过来的时候,林非带着血腥味与倦容来到他身边,问:“爆炸发生了吗?” “发生了。” 地球人点头,没在多说话,径直走去洗手间。 不,林非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 ——布雷德慢慢地将手放在桌面上,钢铁的触觉冰凉,他觉得自己刚才的揣测有点道。说不定,林非还真追踪到了孔泽的逃跑路径。 先成功入侵到拍卖场系统,再破坏人工智能Matrix,然后跟着贝纳多的联网仪,捕获到核心内部的电磁波网络信号特征…… 他不太懂这些高新技术,这一瞬间,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该为这个事实而高兴还是恐慌。 孔泽成功登上飞行器,会是林非故意放走的吗?然后他再顺着逃跑的网络,入侵飞船,启动自爆程序。监控卫星也守着,准备反馈最终的结果。 除了这种假设,不然,他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是布雷德不能理解。 冰凉的触感一寸寸从手掌上升,他的心也慢慢沉了下去。全心全意信任的人并不是那么相信自己,他用真心以待,对方却有所保留。 乔安娜也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昏迷的贝纳多。他体味着苦涩的滋味,觉得自己有必要和林非严肃地谈一谈。 45. 曲折的感情进展 林非处理好身上的血迹之后,走出来,随意检查了一下两边屏幕的状况,再留言通知文森。 布雷德的神情有些不自然,林非以为他是在为床上的伤患担心,于是开口解释:“他已经没事了,孔泽植入的晶片已经被取出来。控制程序也被当成病毒,成功清理掉了。乔安娜的抗生素注射完毕之后,等他醒来,应该可以恢复健康。” 皇子殿下茫然地点头。 地球人扫了一眼被占用的床,回头面无表情地问:“我可以借用你的房间休息一下吗?” 他继续茫然地点头。 没有再多说别的,林非稍微抿了抿嘴,收拾联网仪,关闭液晶屏,直接走出去。布雷德像尾巴似的在他身后,跟着到了自己的门口。 林非等他打开门,率先走进去,然后在门口停住了,回头看着他。地球人像是不打算让他继续跟进来,冷着一张脸,不动声地摆出抗拒的姿态。 “林非,”布雷德轻声问,“我们可以先谈一谈吗?” “谈什么?” “……刚才我从屏幕上看到的爆炸。” 地球人揉了揉额头,看上去很疲倦。他没有出声,用动作示意布雷德继续。 布雷德犹豫了一下:“那个发生爆炸的,是孔泽的飞船吗?” 他不知道自己期待听到是还是不是。总之林非两种答案都没有说,只轻轻点头,布雷德觉得自己的玻璃心被打碎了。 “为什么?”他略微低下头,看着林非没有表情的脸。语气一开始是平静的,但是随着心里的不平与委屈,他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我当时又不是没有任何胜算,你为什么非要让他的飞行器成功启动?” 林非后退一步,让出空间:“你进来。” 布雷德走进去,反手把门关上,他无法通过林非的表情来揣测他的心情。 “最后你拦住他了?”地球人淡定地偏头反问。 “……” 他短暂地语塞了一下,随即反驳:“只要他无法进入飞行器,我就有机会把他拦截,甚至击杀。”至于班,低智商的对手不用花太多心思去应付。 “布雷德,”林非短促地冷笑了,“我和你不一样,我希望这件事能达到近乎100%的成功率,一切纰漏,能不发生就最好不要发生。” 布雷德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不同的行事风格,还有当时,林非完全无法提前通知他的情况,都注定整件事情会这样进行。林非的表情还是那么冷,他在这眼神之下,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无理取闹。 反正孔泽都被炸飞了。 皇子殿下叹了一口气,妥协地说:“好吧,我只希望,你以后能对我多一点信任。” “信任?”林非抬眼看着他,像是被戳中的气球一样,一下火气爆开了,“这是个好问题,你先解释一下你对我有多坦白。从塞壬飞来这里的路上,你把我灌醉之后,究竟做了什么?” 这简直是一个重磅炸弹! 布雷德张口结舌,几乎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做了什么?” 林非的话语中充满轻蔑:“你不知道,提取被酒精破坏的DNA片段的技术,在十年前已经成熟并且得到推广了吗?” “……”他还真不知道。前安格皇子给自己跪了,没文化,真可怕! 但是大错已经铸成,布雷德深吸一口气,以赴死一般的心情坦白:“对不起,原来你已经发现了。” 不不不,道歉的语序不该是这样,太不诚恳,像是出于对方所迫才不得不这么说。趁着林非的脸色没有变得更难看,他激活自己的思绪,飞快地弥补:“不,其实那一天我本来没有那种目的。是我的错,酒精让我丧失了自制力,我不该这样不尊重你……” 林非的脸离他很近,大概只要往前走一步,身体再稍微前倾,就可以亲上那没有血色的脸颊。布雷德绝望地闭了闭眼,他发现那个充满了葡萄酒香的夜晚在他的记忆中如此深刻,以至于现在似乎都能闻到酒精的气息。 这样被蛊惑着,他忍不住,向前踏了一小步。 林非冰冷的手捏上了他的咽喉,指尖的力道不重,布雷德在猛然间清醒。他凝视着林非的墨镜,想说什么,又顿住了—— “我爱你”这三个字哽在喉头,他不想再用这句话来为一切辩解。说得越多,越显得自己的真心廉价。 但是他真的越来越喜欢林非,喜欢到可以为了这个人闯入一切危险的地方,出生入死。 “在追杀孔泽的过程中,你帮了我很大忙。”林非忽然开口,打破这份寂静,“那天的事情,我就当自己被狗咬了一口。” 等等,他是不是产生了什么误会?! 虽然在林非心中的形象已经很糟糕,布雷德还是摇头,尽力解释:“其实那天晚上,我们之间并没发生任何实质性的行为啊!” 林非手指捏得更紧了,他恨恨反问:“变性的蛋白质与DNA片段都在,这还不算实质?” 无法摇头,皇子殿下用真挚地眼神看着林非:“真的!我怎么可能舍得强迫你?你那天醉得根本硬不起来——” “……” 地球人的脸彻底黑了。 算了,他放弃了。反正已经这种走向已经彻底崩坏,布雷德干脆掰开林非扣在自己颈间的指头,用手捂住,等待它慢慢暖起来。他略微俯身,让胸膛将林非压在墙上,径直亲了上去。 嘴唇还是一如既往的柔软,带着微凉的温度。凭着前几次的经验,他撬开牙关,将舌头伸进去。 林非的舌尖被他捉住,纠缠在一起。地球人的身体动了,想要挣扎逃离。布雷德仗着自己力气更大,将他抵住,使得对方动弹不得。 终于,等他心满意足地撤离至后,林非双颊已经由于缺氧而染上了血色,大口喘息着。 布雷德用嘴轻轻蹭着林非的侧脸,等待他接下来的反应。 林非的神情有些恍惚,他怔怔直视着对面的墙壁。半晌,才回过神,哑着嗓子说:“我明白了,其实你和孔泽差不多。他想要我的双眼,而你想上我,对吗?” “不,”布雷德飞快地否定,“在这方面,我绝对尊重你的个人意见。” 林非轻哼一声:“说谎,我完全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他的声音隐隐有些示弱,表情却很微妙——像是混合了顺从与不屈这样截然相反的两种情感。布雷德想起他刚苏醒在飞船的病床上的样子,和现在差不多,一个有些扭曲的微笑。 他也注意到,林非另一只手慢慢地从背后伸出,指尖的针头在灯光下微微反着光。这样毫无经验的偷袭,皇子殿下不由得想窃笑。但是忍住了,现在最重要的是顺毛。于是他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任由针头扎进了自己的手背。 “相信我。”他祈求似的说。 林非的牙齿无意识地嵌入了自己的下唇,布雷德左手动了动。林非的手指像是受到惊吓般收了回去,忙乱之中,却不小心弄断了什么,让半截锋利的针头残留在布雷德手背上。 皇子殿下没有在意,左手继续向上,轻抚在林非的唇间。 “再咬,我就亲上去。” 地球人怔怔松开牙齿。 面对这么呆滞且听话的人,布雷德没忍住,手指顺势摩挲过去,轻柔地滑入口腔之中。林非张嘴,再重重地咬下去。 痛! 这一瞬间,咬合力惊人,他不由得庆幸自己迅速愈合的能力。不然,要是食指出于这样的理由而被咬断一截,也太悲摧了。 另一只手掌之中,林非冰凉的指尖也慢慢回暖。布雷德眨眼,觉得自己头有点晕,想不到林非刚才注射的药剂竟然真的对他起效了。 但是现在不是什么危险的时刻,他没有必要采取任何自伤的措施,来保证清醒。在眩晕感越来越强烈的时候,他只能倚在墙壁上,保持站立的姿势。 “林非,”布雷德带着笑意轻声说,“你看,相信我,我绝不会伤害你。” 他没来得及听到对方的回答,眼前的黑暗就先降临。 醒来的时候,布雷德发现自己完整地躺在床边上。先感谢林非对自己的仁慈,他起身,转头的时候,看到地球人蜷缩在床的另一头。 是了,他自己的房间被贝纳多占了。文森的房门也被锁住,与乔安娜合住又不合适,布雷德回忆了一下,想起似乎林非本来就打算在他房间借宿。 无论如何,不管前因是什么,这样得以这样与心上人同床共枕,也是一种进步。皇子殿下喜滋滋地看了一会儿对方的睡颜,没有做出任何举动——要是不小心将林非惊醒,他的罪行又要增多一条。 桌面上,液晶屏在发出柔光。他过去看了一眼,文森已经醒了,并发来了回信。 布雷德无声无息地走出去,合上房门,去到贝纳多的房间里。当年的第三机甲师师长朝他笑笑,神色里头隐隐还有些没有消散的疲倦。 “他们说手术很成功。你不再睡一下?” 文森摇摇头,低声解释:“有点担心,睡不着。” 他的手指在乔安娜的屏幕上虚划着,网页加载完毕,是新闻。 “林非入侵成功,孔泽的飞船爆炸了。” “啊?”男人惊异地抬头。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页面上的头条新闻就是私人飞艇意外自爆的消息。 布雷德指着说:“看,就是新闻上说的这个。” 文森的表情写满了疑窦:“能确定吗?那样一个人会轻易死掉。” 布雷德耸肩,虽然难以置信,但这是他亲眼见证的。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文森微皱着眉,仔仔细细一字一句地读完这篇报道。前安格皇子看着昏迷中的贝纳多,不知在想着什么。忽然,他抬起头,语气里有抑制不住的兴奋:“文森,我想到个绝妙的计划。” 注:DNA结构的破坏通常是可逆的。 ——第三卷·最混乱的拍卖会·完—— 第四卷:艰难的复仇之路 46. 宿敌之间 绝妙的复仇计划! 他想起孔泽制造的空间幻觉——当时文森的机甲被改变了颜色与形状,骗过了他和年轻的佣兵的双眼。虽然不知道这是通过什么手段实现的,但是有林非在,他们可以借助这种技术,伪装成安格共和国的合法公民入境。 这只是针对文森与贝纳多这两个被驱逐出境的犯罪分子,由于重生的关系,布雷德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海关。 可是男人质疑:“那DNA检测怎么办?” “这个不用担心。我被关在拍卖场里的时候碰到了修,现成的基因采集样本对象。” “修?”文森问。 “那个倒霉的典狱长,”布雷德解释,“自从我越狱之后,他就被打发到这里,从事危险的境外工作。我没记错的话,按照安格现在的管理条例,他在这次之后,可以获得一次回母星休假的机会。” 文森沉默半晌,带着几分苦涩的意味开口:“你对安格的法律挺了解。” 布雷德不知道该怎么说,还好,文森苦笑一下,径自转移了话题:“入境之后,你又打算怎么找到帕瓦隆呢?” 这有有点难,不过应该不成问题。 “修好歹也有一点官职在身。”他边思考边开口,“回安格之后,总该有一点机会与他的上级相见。算了,现在模拟这些问题全无意义,到时候随机应变就好了。”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 “修只有一个人,”文森问,“而我与贝纳多却有两个,多出来的那个该怎么办?” 布雷德的眼神里头带着暖意,他拍了拍文森的肩膀:“别担心,这种事情,我不会漏下你们任何一个人。我敢打赌,修一定不是单独一人来执行公务的。只要把他的嘴巴撬开,肯定能找到其他人。” 计划基本确定了,但还不是实施的时候。乔安娜与林非都在休息,没有专业人士的指导,他们两人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正确地基因取样。 文森看了看贝纳多,向布雷德建议:“中将,你去我房间睡一下?” 布雷德摇头,刚才的休息已经足够,他很清醒。对着文森的黑眼圈,皇子殿下说:“我刚才已经睡够了,你把联网仪留下来,自己再去睡一会儿吧。” “哦~”文森拖长了音调,“已经睡够了,我猜,你是和机械师一块儿睡的。” 布雷德摊手:“猜中,没奖。” 男人伸了个懒腰,轻笑着摇了摇头。“中将,真是迫不及待。”接触到布雷德的眼神,他将联网仪抛过去,“给,别回味得太出神。” 布雷德接住,挑衅地挑眉。 等文森走出去之后,他打开屏幕。薇薇安的照片就放在桌面上,金灿灿的乱七八糟的一头毛,还有像海洋一样蓝的双眼——以及嘴角亮晶晶的口水。布雷德不能直视她傻笑的模样,看起来蠢爆了,连忙打开网页,遮住了小人鱼的脸。 新闻网上,头条还是刚才的头条。布雷德也仔细读了一遍,没什么特别的段落,只是在篇末猜测,飞艇的主人也许就是地下拍卖会的主办方。 他向下看,希望找到其他关于拍卖会的消息。比如主办方突然出逃,会场会发生什么动乱吗?警方有没有趁机出击,救出惨遭非法居留的宇宙公民,比如一个叫修·哈代的安格人? 整个页面浏览下来,他没有看到这类报道。G98星毕竟是一个纯粹的中立星球,警力薄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就连消息也非常滞后。比如,他甚至连微分佣兵团悄然入境的报道都没找到。 ——如此臭名昭着的宇宙通缉犯,哪怕到了G132这么小的星球,也会立即登上新闻头条。 布雷德的心情愉快起来,他可以不用担忧重返拍卖场的时候,找不到那个苦逼的典狱长。 年轻人的身体素质毕竟好一些,林非先乔安娜一步醒来,走入房门,观察贝纳多的状况。他通过联网仪测量了心跳等数据,随后宣布:“大概再过两三个小时,他就可以醒来。” “辛苦你了。”布雷德感激地表示。 皇子殿下坐在床边,林非的手从另一侧伸过来,为贝纳多调整输液的速率。他能看到地球人的手指微微有些僵硬,忍不住想去帮忙,并问:“要不我来帮你?” 指尖相碰的一瞬,地球人的手明显地颤抖了一下,针头差点戳出皮肤。布雷德吓了一跳,不敢再多手,忙站起来退后几步,留出操作的空间。 林非果然镇定下来,顺利地完成工作。 布雷德突然觉得很委屈,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得到了这种排斥。他抬眼望过去,地球人别过脸,语气别扭地说:“对不起。” “啊?” 他没反应过来。 但是林非似乎不打算继续多说什么,紧闭着嘴,准备往回走去。 “林非。” 随着布雷德的喊声,他的脚步停住了,回头,却没有说一句话。安格皇子有些忐忑地看着他,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最后,为了不强人所难,他装作不在意地补充:“新闻也报道,孔泽已经死了。如果你接下来没有其他计划的话,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当然,要是你有其他事情要忙的话,也没关系。” 答应吧!答应吧!他心里的小人忐忑不安地祈祷。 仿佛听到了那声音,地球人僵硬地点头。 布雷德一瞬间充满喜悦地笑了出来:“谢谢。” “不客气。”林非说,语调冷淡,“你也帮了我很多忙,我回报你也是应该的。” 报恩也好感激也好,反正一时间林非不会离开他的身边。布雷德傻笑着点头——唔,他完全意识不到,此时此刻他的表情与屏幕壁纸上的小笨鱼有多相似。 最终一起去拍卖场的一共三人,布雷德、文森,还有林非。乔安娜接手照料贝纳多的工作,小人鱼乖乖在地摊上爬来爬去,看到他们要出门了,伸出小短手,用力地甩了个飞吻。 整个拍卖场空空荡荡,没有巡逻的保安,也没有看到其他的竞拍者。整个建筑物像死了一般,就连微分佣兵团也失去了踪迹。 也许他们都已经离开了吧,布雷德推测。 虽然从被击晕到关押的记忆有些断层,机制的皇子殿下还是找到了自己当初的囚室。修也依旧在里头,完全找不到出逃的机会。并且由于缺水与断食,他奄奄一息,看上去虚弱得话都说不出来。 林非抿着嘴,把药物递给布雷德:“你们慢慢谈判,我去外面找一找形成视觉幻像的装置。” 哐当一声,他走出去,反手关上门。布雷德与文森对视一眼,拿起修的胳膊,找到静脉,将药物顺着血管注设进去。 药剂见效很快,没过几秒,修就慢悠悠抬起头。他瞪着眼,似乎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人。 “你!”他喘着气低吼,脸色变得狰狞。 “你好,”布雷德愉快地打招呼,“又见面了,我是来救你的。啊,对了,还带来了你的老熟人。文森欧斯特,记得吗,你当年的老对手。” 文森配合地招手:“哈代中将,好久不见。” 修挣扎了一下,镣铐发出轻响——他已经没多少体力去消耗。他扫了一眼两个帝国余孽,虚弱地问:“你们究竟有什么目的。” “一点DNA标本。”布雷德微笑,找出真空抽血袋。按照林非的解说,他只要成功取了血,就算是采样成功了。 “一袋血可以用很久。”在路上,地球人这样表示。 典狱长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鲜红的血流走,血袋一点点鼓胀起来。他声音嘶哑地笑起来:“你们就不怕我血里藏着可怕的病毒吗?” “得了吧。”布雷德满不在乎地说,“我的手又没有接触到。对了,还有一件小事——” 文森按住他的手:“我来吧,你去找林非。他恐怕不一定能准确地找到我们当初遇到视觉幻像的地方。” 他们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布雷德点头,也走了出去。 文森始终没有发言,任由修徒劳地低声谩骂。等血袋买了,他抽出针头,密封之后,沉默地倚在墙上。 等典狱长的的声音终于渐渐小下去之后,他轻声笑着问:“说完了?我也有几句话要说。” 修暂时没有出声,也许是在酝酿新一波的攻击之词。 “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文森的声音很轻,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我们第三机甲师的战斗力。不记得也没关系,你落到了我的手里,我可以用很长时间来提醒你,让你慢慢回忆起来。” 修的眼瞪大了—— “当然,我们也会善待俘虏。”他补充,“只要你配合我,回答几个问题。我就帮你伪造身份,脱离安格系统,去到其他的和平星球平静地生活。” 半晌,那个嘶哑的声音说:“我不会叛国。” 文森嘲讽地笑了,像是听到非常荒谬的言论:“你不会叛国,但是你可以仔细想想,国家又是怎么对待你的,嗯?退一步来说,这么多年了,我们也完全无法撼动自由党人的统治。我们的目标只有帕瓦隆,我想,这个杂种总不至于上升到能代表一个国家的地位吧?” “我……” “你仔细考虑一下,”他好心地劝说,“这是你唯一能活下去的机会。我出去转一转,五分钟后回来。” 修会答应的。 文森没有走远,在囚室的外头倚着墙,静静抽了一支烟。烟头燃尽的时候,他用鞋子碾上灰烬,一步步走了回去。典狱长佝偻着身子,被悬挂在墙上。听到脚步声,他无力地抬起头。 “我答应你……”他的声音虚弱。 带着恶意,文森逼问:“什么?我没听清。” “我……我答应你。” 修全身都颤抖起来,像是信仰在一瞬间破灭。他的表情扭曲成一团,喉咙里传出了哀恸的哭嚎。 “很好。你的同伴在哪里?我需要他们的基因样本。” 几秒之后,典狱长断断续续地报出了一个地址。 47. 故土与葬歌 接下来,文森与布雷德和林非汇合,打算一起前往那个地址,继续取样。但是林非拒绝了:“你们去,我还需要一些时间,来彻底拆除孔泽留下的电磁波装置。” “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安全。”布雷德反对。 地球人冷淡地扫了他一眼:“有什么不安全的?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这倒也是,他们呆了这么久,任何人都没看到。这个建筑简直被人们所遗忘,布雷德想起囚室里头的修,不得不为他感到同情。 要是自己不再折返的话,那家伙恐怕会活生生渴死在里头吧。 林非的态度很坚定,皇子殿下也不得不屈服了。他跟着文森,垂头丧气地走出拍卖场,对着对方向他报告刚才的情况。 “你真的能帮他安排新身份与落脚星球?”听到最后的时候,布雷德不由得打断文森的话,提出疑问。 “G132星,”文森说,“我自己的地盘,可方便了。” “……” 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个地址并不远,从飞行器下来之后,两人就看到一栋明显的建筑——如此华丽高档,突兀地伫立在其他灰扑扑的平房之间。 凭着曾经送外卖的社会经验,布雷德装出十万火急的样子拼命拍门,并且大喊:“先生,您的EFC外卖被送来了。” 一个年轻人睡眼惺忪地打开门,不耐烦地喊:“谁啊?我没有定外卖——” 他的声音停住了,被一掌击晕,倒在了地上。布雷德动作利落地撩起他的袖子,文森找到另一个真空血袋,将针管插入手肘内侧青色的血管之中。 一切进展顺利!没用太长时间,他们就登上了返程的飞行器,回到酒店。 这样一来一回的时间里,林非也成功采集到了需要的仪器。贝纳多还在昏迷之中,他们就现在文森身上做实验。一种种轻巧便携的仪器被粘到了他的身上,林非在看着液晶屏,仔细地调试。 “我的身上真的一定要贴这么多玩意儿吗?”文森苦着脸喊,“要是不小心蹭掉了一个怎么办?” 乔安娜指责:“年轻人,被安格当局驱逐出境这么多年,为了重返故乡,你必须忍受。” 她调配好采取的血样与药物,缓缓地将溶剂推入文森体内:“好了,大约3小时之后,你的体表基因型将会成功地显示成修的记录。” 他小声叹了一口气:“我将扮演那个胆小如鼠的家伙。” 布雷德对他坏笑:“放开点,我的朋友,你都决定把他放在自己的地盘上了。借这个机会熟悉一下他的心理,不好吗?” 文森翻了个白眼。 初步的实验结果是成功的,等林非的代码调整好之后。空气在一瞬间模糊了,慢慢变清晰的时候,修的样子出现在他们眼前。 “喂。”文森尝试性地发言,“听得见吗?” 就连声音也相差无几,布雷德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地球人:“谢谢!” 林非转头不说话,乔安娜轻笑一声:“还有我呢?” “……谢谢。”出于对老太太的尊重与感激,布雷德对她补充了一个道谢。 “我,我!”小人鱼一扭一扭地爬过来,拽着布雷德的腿,眨巴着眼期待地喊。皇子殿下心软了,揉揉她的头发,哄着说:“也谢谢薇薇安,薇薇安的歌声帮了我很大的忙。” 薇薇安高兴得尾巴翘起来,鳞片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贝纳多就先算了,折腾这个昏迷不醒的大男人要花废不少功夫。一切收拾完毕之后,他们迫不及待地登上文森订好的前往安格的飞艇。 每个人都在不同的房间,布雷德小憩了片刻。出门走了一小段路,他看到贝纳多独自站在玻璃窗前,耳边传来了若有若无的轻哼的歌声。这曲调如此熟悉,布雷德怔了半秒,才想起原来是葬歌。 当时年少,在荒野星球上一呆就是一年。他率领大军与各种猛兽搏斗,有的军人功成名就,有的军人葬身他乡。焚化尸体的火焰烧起,融化了夜间冰冷的空气。他们在火堆边围成一个圈—— “把我埋葬在高高的山岗之上,眺望我的故乡。故乡路途茫茫,我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红发的男人手贴在窗上,嘴里吐出的热气在玻璃上形成了薄薄的雾。他的声音像是快要哭出来,嘴角却带着笑,用手指缓慢地将水雾抹去。 “……让我在火焰的巅峰飘散,飘向我的母星。母星遥不可及,我只能忍下心中的悲伤……” “宇宙苍苍,星海茫茫……”布雷德开口,和着他的调子,唱出接下来的歌词。贝纳多回头,脸色怔忪。他暗红色的瞳孔里水光弥漫,仿佛将会有血滴下来。 但是那种事毕竟没有发生,军人向来不会流泪。 “……在异国他乡,我永不能忘。” 他们低声唱完,布雷德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哑。 “刚才文森都跟我说了。” 贝纳多的表情很平静,不同于他在拍卖场中表现的玩世不恭。 布雷德胡乱地嗯了一下。 红发男人对着窗外的宇宙,喃喃自语:“当我知道我再也不能回到φ星系之后,我就到了G98。在这颗自转速度这么慢的小星球上,每年,我可以有一百八十二天半能看到安格。” 布雷德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沉默着,顺着贝纳多的视线远眺。漫天群星璀璨,他认不出哪一颗是他们的目的地,他的安格。 多么讽刺,皇子殿下苦涩地笑了。 “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愿意相信,你竟然在公众场合正式宣布投降。”男人平静地、不带任何情绪地问,“但是那段视频是真的,我用一切手段确认过。你现在愿意解释一下吗,当年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是个逃不过的话题,布雷德闭了闭眼:“叫上文森一起吧,我确实应该对你们有个解释。” 不仅是对他们,还有那些白白死在自己手下的,第一军将士的英灵。 是的,死在他手下。不管是被俘的还是投降的……布雷德还记得自己手上粘稠的鲜血。 六年了,自由党人尝试过无数的方法。最终,为了击溃他的心理防线,他们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方案。 他数不清有多少个精神操控者在控制自己的大脑,成百上千种不同的压迫感在他头脑中交织,变成同一个念头。他用尽一切意志力,也只能保证自己理智上的坚定,舌头不会说出不该说的话。 可是行动上,他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手脚。一整个星球的精神操控者的超能力是多么的强悍,他再不甘心,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双手握着刀,不由自主地高举。 “中将,”对面的年轻人双眼明亮地看着他,“我相信您,帝国万岁!” 尖刀陷入年轻人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撒了他一头一脸。连视野都被染得血红,皇子殿下僵硬地、无知无觉地走向下一个人。 “您一定会逃出去的!帝国万岁!” 又是一刀,布雷德听到皮肉被撕裂、骨骼被切碎的声音。 “胜利是属于我们的!” 第三刀,热血滚烫。 “第一军必胜!” 第四刀,灼热的液体跳到他的嘴唇上。他迟缓地伸出舌头,腥咸,带有铁锈的味道。 “帝国万——” 第五刀,呼声戛然而止。 “我——” 第六刀。 这些年轻的声音,熟悉的,不熟悉的。有的是他直系下属,有的只是个无名的小兵。布雷德觉得自己确实是刽子手,一刀又一刀,杀死了所有人的信仰与希望。 “万——” 第五十七刀。 他已经看不见了,厚重的、凝固的血液覆在眼球上,整个世界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猩红。 “胜利——” 第一百六十八刀了。 他不是其他星球上庸庸碌碌的皇室子弟,他带过兵,在荒野星球上遇到过无数危险,手头沾过血。但是——但是他以前从来不曾这样剥夺过人的生命啊。年轻的军人,充满信任的目光,坚定的语调。 第三百八十五刀。 在恍惚与麻木之中,皇子殿下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灵魂——如此沉重,它背负了所有人的生命与复国的愿望,直直往地狱深处坠落。 数不清是多少刀了。 “不——” 他以为这是自己灵魂深处的哀嚎。在自由党人的控制之下,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举起。但是挣扎声没有停,哭喊着:“请放过我。” 刀锋陷入血肉的声音很轻,哭喊戛然而止。 接下来的记忆变得一片模糊,在灵魂被烧灼被撕裂的疼痛中,他麻木而迟钝地感到,自己脑子里的弦断了。 就像是坚固的堡垒在一瞬间崩塌,精神操控者们发现最后的屏障消失。他们欢天喜地地冲进来,将布雷德的思维搅成无数的碎片。 最后代替他在无数镜头与麦克风前发言的,是一个老练且经验丰富的精神操控者。皇子殿下的脸色不能呈现出不自然的样子,于是他的表情被控制着,摆出一个文质彬彬的温柔可亲的微笑。 “我在此,代表帝国第一军正式宣布——”操控者在幕后看着台词,小心翼翼地让他开口,“——无条件放弃一切武装抵抗,承认并拥护安格自由党的统治地位……” ——不! 他隐约觉得这是不对的,但是等他发现这种违和感的时候,已经换了一个场景。 “他的精神全毁了?” “十二级重度分裂。换而言之,他现在的人格与思维都散成了一把沙。” 然后是极轻的脚步声,良久,他听到有人在他耳边喊:“中将?” 布雷德缓慢地抬头,等到面前的景象迎入眼帘的时候,说话的人不见了。但是那声音很耳熟,在漫无边际的虚空之中,他恍惚地回忆了很久,最终在心底深处体会到了烧灼的不甘与恨意。 他绝不会放过这个人。 “布雷德?” 这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惊醒,眨眨眼,才发现贝纳多已经离开,大概是去通知文森了吧。林非的影像映在玻璃里,他回头,看到地球人又动作僵硬地退了一步。 他的心情不太好。 既然这么排斥,为什么刚才还要出声打招呼?布雷德觉得要跟上林非的思维是一件非常累的事情——他太固执。 “林非。”他开口喊了一声,又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回忆让他身心俱疲,布雷德向前走了一步。 这一回,林非没有后退。他尝试性地、带着示弱的意味又喊了一声。地球人依旧没有动,虽然全身都紧绷着。 他找到林非的右手,手温还是一如既往的微凉。这没有关系,他捧着手心,像是需要汲取力量一样,贴上了自己的脸颊。 虽然是自己求来的,却依然值得慰藉。 这种别扭的姿势不知道保持了多久,林非的指尖突然轻微移了移。布雷德不敢动,屏着呼吸,终于等到对方的手指柔顺地伸开,几乎带着主动的意思,服帖地在他脸上。 “林非……”他喃喃喊道。 这几乎给他造成一种假象,就像是自己被林非捧在掌心来安慰。 远处的脚步声传来,地球人飞快地抽走了自己的右手。布雷德不出声地苦笑了,他抬头,看到文森与贝纳多在转角处出现。 48. 重回安格 林非匆忙地转身,向着餐厅的方向走去。等到他的身影消失之后,文森和贝纳多也到了布雷德身边。红发的男人弯起嘴角耸肩,眼睛里头却没有半点笑意:“看来我们来的时机不是很好?” 布雷德摇头。他觉得他的力量已经渐渐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他站直,腰背笔挺,就仿佛他一直都是帝国第一军的军长。无论什么样的境遇,都不能将他摧毁。 再惨烈也不过当年。他一寸寸地拼凑起自己的精神,花上十年二十年,找回自己完整的人格与思维。然后—— 他自由了。 “我不是自愿的。” 文森担忧地看着他,贝纳多抬了抬眉毛,平淡地问:“然后?” “自由党人找了很多精神操控者——各种各样不同气息的压迫感,我猜他们将全星球的能力者都聚集起来了,真是前所未有的壮举。” “你被控制了?” 布雷德点头。 他不知道这个解释能不能让他们接受,但他不想再谈论更多。回忆是一回事,解开自己血淋淋的创口暴露在人前又是另一回事。 “我以为皇族的血足以让你无法被他们所控制。” 安格皇室的血脉里流淌了神奇的基因段,让他们几乎与精神操控者绝缘。自从十几个世纪以前,海因里希二世借着他血统里的力量,破解了伯恩勋爵试图夺权的阴谋之后,这已经成为了众所周知的事情。 皇子殿下苦笑一下:“对不起。” 他的精神毕竟不如他祖先的强悍。 但是贝纳多笑了,他偏着头,神情中带出了一点儿天真。“好吧,我相信你。”他缓慢地说,“这么多年,我想了又想,这是最好的解释。” 他没有说什么是最坏的,但是布雷德心知肚明。无论是不是自愿、有没有强迫,自由党人希望看到的事情已经发生,这一切,都只有一个结果。 “谢谢。”他听到自己发出了干涩的声音。 从G98星到φ星系的安格要好几天的时间,布雷德经常窝在房间里头,对着新买的联网仪恶补科学知识,一看就是一整天。从DNA修饰技巧到电磁波操控原理,从超能者的特殊基因片段到他们能力的局限性,从论机械的生物性到论药物替代杀毒程序的可能性到到论杀毒程序作用于人体的可能性到…… 他看得双目无神,表情呆滞,头昏脑涨。 乔安娜给他留言:“有不懂的可以随时来问我。” 皇子殿下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他不太懂自己究竟懂了哪些。 林非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冷淡中夹杂着疏离。一起去餐厅吃饭的时候,布雷德在他身边坐下。尽管身体在一瞬间僵硬了,他还是没有离开,那天态度上的软化似乎只是一个错觉。 布雷德不会说自己多渴望让那个错觉重现,他想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想更亲密、更自然地相处。据说语言是最好的途径,于是他随便找了个话题开口主动搭讪:“虽然编码方式和DNA差不多,但是机械毕竟是金属制品,药物真的能对它们起作用吗?” “部分外壳由仿生细胞制造的机械可以。”林非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接着用又简单阐述了一遍布雷德曾经啃过的论文,大意是更多的应用方式正在开发之中。 ……这样的对话真的能刷好感度吗? 但是毫无经验的前安格皇子也只能想到这种方法了。他边听着,边漫不经心地切割自己盘子里的肉。 林非的通用语口音柔软——这很有趣,和他的性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布雷德的目光一寸寸上移,落到了对方淡色的唇上。他品尝过这里的滋味,同样柔软,让人欲罢不能。 然后那双嘴唇突然紧紧闭起,布雷德一怔,看到林非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他猛地回过神来,弥补似的说:“我听明白了,先吃饭吧。” 没有回答,林非开始缓慢并且别扭地用刀切盘子里的肉。布雷德不忍心看到这么慢的进度,小心翼翼地提出建议:“我来帮你?” 回答他的依然是沉默。但是抗打击能力强悍的皇子殿下就当是默认了,他愉快地放下自己的餐具,伸手去帮林非。争夺刀叉并不难,冰凉的手指接触到布雷德的指尖,飞快地缩了回去。 等完成举动,放下刀叉之后,他听到林非不自然的道谢。 “不客气。”布雷德眨眨眼说。 到达安格那天,正处于半夜——这种时间段的好处,就在于海关部门的检查会更松懈一点。 但是这艘飞船的客流量并不小,他们一行人跟在人堆中,排了老长的队。文森与贝纳多都已安好了电磁波装置,变成了修和他的同僚的模样。布雷德唯一担心的是薇薇安,小人鱼尾巴藏在裙子里,一扭一扭的,整个身子软软地趴在乔安娜身上,张牙舞爪地打了个呵欠。 “薇薇安不会被认出来吧?”他压低声音问。 老太太笑着摇了摇头:“她的基因已经被我修饰过。再说了,你忘了当时的新闻吗?塞壬皇储无法承担舆论压力,向媒体宣布,丢失的公主殿下已经被找到了。” 啊,他确实忘了这件事。 前面的贝纳多和文森在小声交谈,布雷德隐隐听到几个名字,都是当年在民主战争中牺牲的帝国军军官。比如艾伦——他记得这个年轻人的模样,阳光,朝气,可是他却插不上话,因为是他自己亲手结束了这一条生命。 他只能背着无数条命,继续前行。 随着队伍缓慢的移动,终于轮到贝纳多上去。在越过黄线之前,布雷德拍拍他的肩膀,他回头,满不在乎地笑着说:“放心吧,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但是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从他过去之后,这条队伍的的进度就卡住了。 工作人员微笑着说:“请拿出您的记忆卡。” 贝纳多将夺取的磁卡递给她,她刷了卡,带着点儿惊讶抬头问:“您是科尔里奇加西亚少尉?” 男人还以高深莫测的微笑。 “为什么不申报一下,走特殊通道呢?”她边输入消息边说,“与其他普通旅客一起排队,多辛苦啊。” “太累,忘了。” 女士的动作顿了顿,脸上的表情带了些不解:“怎么了?少尉,您今天的言行有点奇怪。” 贝纳多摇摇头,没有说话。看来是认识的人——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曲,变成一个扣在扳机上的形状。虽然枪械都已经拆卸,并且安安静静躺在托运行李箱中。 被发现了吗? 万幸,女士并没有更多的纠结于这个。又等了一段时间,她终于核实好了,将记忆卡递回去,叹息着说:“好吧,我知道,跟着这样的上司确实是一件不幸的事情。但是您也当心点,要不是我认识您的未婚妻,恐怕您就要被卡在这里了。” “谢谢。”他接过卡,准备往另一头的出口走去。 “等等——” 贝纳多回头,无辜地看着她。工作人员笑了笑:“系统报告说,你周身的电磁波有点奇怪,你携带了什么设备吗?” 他摊开双手:“可能是在哈代少校身上吧,他的联网仪出了点故障。” 女士恍然大悟,点头。 “对了,加西亚少尉。”她最后补充,“任务失败了我们都很遗憾,但是千万别忘了去总局述职。” “好的,”贝纳多微笑,“谢谢提醒。” 她挥挥手,示意他可以通行。 文森等了很久,终于看到贝纳多成功过关。他松了一口气,走过去之前,低声对布雷德说:“我刚刚差点以为要出事。” “放轻松。”皇子殿下对着他的背影说。 女士接过他的记忆卡,刷过之后,抬起眼冷冰冰地说:“哈代少校,以后记得通报一下,特殊通道就是为你们而设的。” 文森一怔,抬头看到贝纳多对他挑眉坏笑。对着工作人员严肃的神情,他语气诚挚地道歉:“对不起。” 她轻哼一声:“你的联网仪?” 他从口袋里掏出这个小玩意儿。出于改容换面的需要,他与贝纳多身上的磁场都有些异常,幸好乔安娜考虑到了这一点。 女士拿走联网仪,检查了一下。它的电磁波信号确实是紊乱的,林非刻意地调整过,并且让波长与频率达到90%的重合率。她没检查出别的,黑着脸把联网仪连着磁卡一起递回来,示意布雷德上前。 接下来一切顺利,再没有耽搁多余的时间。他们走出星际港,布雷德呼吸着夜间微凉的空气,感慨万千。 两位昔日的帝国军也一样。贝纳多扫视着周围的街景,忽然大喊一声:“你好——安格——” 他的举动引起了别人的侧目而视。乔安娜和薇薇安都别过脸,想低调地走开,表明自己不认识这个疯子。 但是布雷德忍不住大笑,声音在胸腔里回荡的感觉是如此酣畅淋漓。他一边笑着,一边听到路人的窃窃私语传入耳中。 “看那边几个旅客,太疯狂了。” “大半夜的发什么疯!” “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他没有理会,转身,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林非。这里是他的母星,他的故乡——辗转几十年,他终于以全新的身份重返安格。 49. 没有姓氏的帕瓦隆 帕瓦隆中将的豪宅在安格首都西海城的东北部,与其他众多共和国官员的宅邸一样。除了大批安保人员、各种高科技检测系统之外,还有一个军用卫星在天空的正上方,专注地守卫着这片区域。 尽管安格出产的电影里,那片重要的住宅区已经被各种恐怖分子用不同的方式炸了无数次,但是在现实生活中,要想凭空闯进去,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MissionImpossible! 而修·哈代,这个政治失势的倒霉蛋,只能把自己的家安在西边的普通居民区里头。就连去军部进行述职报告,也要搭乘公共交通工具——他根本买不起配得上他身份与档次的飞行器。 在修面积有限的屋子里,房间大致分配好了。乔安娜先抱着小人鱼进去休息,文森与贝纳多同住一房,剩下的就只有林非与布雷德勉强凑一凑。 “我在沙发上看看资料好了。”皇子殿下带着几分尴尬提议。 林非点头:“不要太晚,会吵。” 他胡乱地嗯了一声,在液晶屏上打开地图。从帕瓦隆的房子到他工作的政府大楼,距离很近,在大比例尺的地图上被压缩成一条极短的线。他思考着从中途截断的成功率,抬起眼的时候,厅里一片漆黑,空无一人。 嗯!?他这才猛然醒悟起来,林非刚才的话是什么! “不要太晚,会吵。” 根据这个意思,他可以不用在沙发上窝一晚上,直接进房间里一起睡? 布雷德忍不住地傻笑起来,这真是一天之中最美妙的一句话!为了证明不会太晚,他这就收拾联网仪,轻手轻脚地打开门。 窗前的灯微弱地亮着,地球人缩在床的另一边,一动不动,几乎到了翻个身就要掉下去的地步。皇子殿下没有惊扰,无声无息地爬上床,将手轻轻放在灯的开关上。 “别关掉。”保持着背对着他的姿势,地球人轻声说,“太黑了。” 布雷德一怔,顿时想起他在飞船上看到的各种乱七八糟的论文,比如灯光如何影响松果体素的分泌。他随即将这些奇怪的念头抛在脑后——他能理解林非,对于一个没有双眼的人而言,黑暗是最难以忍受的事物。 “你要不要睡过来点?”他小声问,“我怕你摔下去。” 没有回音,也没有动作。好吧,这完全是意料之中的回应。 他能听到林非平静的呼吸,伴随着后背的起伏,悠长,而又平缓。但是他睡不着,回归的激动在他血液里燃烧,兴奋之情伴随着激素一起流遍全身。他睁着眼,将目光的焦点移到天花板上,数着墙纸上的星星。 林非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帕瓦隆是什么人?” 布雷德惊愕地扭头:“你还没睡吗?” 地球人沉默着,仿佛他只是说了一句梦话,又陷入了梦乡。 “他……”布雷德举起双手,通过指缝,继续看着天花板上的图案。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敌人,他一向称之为杂种。但是这个绰号带了他太多的个人情感,皇子殿下简单思索了一下,决定从那人的身世开始慢慢说。 “他是我三表姨夫的私生子,严格来说,是格里芬家族的后裔。但事实上,由于私生子的缘故,他永远不能获得父亲的姓。” 安格皇室以及权臣之间的亲属关系是一笔烂帐,他从小就被训练着,要辨认并记住各个不同的亲戚,与彼此之间的血缘。 这实在太痛苦,比如在军队里,他可以直接将欧斯特少将喊作文森;但是到了皇室宴会的时候,他们见面就要互相问候一下对方的父母以及三代之内的近亲——仅仅因为他的二堂姑嫁给了文森的五表舅。 所以当他在军校里头碰到帕瓦隆的时候,突然有些羡慕对方是那么的轻松。 “当年我觉得他是个很有趣的人,”布雷德缓慢地回忆,“不同于我们这些在优渥环境里长大的家伙,他性格稳重,并且成熟坚韧——你不知道他有多努力,为了一场格斗考试,他把自己折腾得浑身都是伤。” 看,这么说起来,他其实很优秀。 林非依旧没有说话,呼吸声平静如昔。布雷德拿不准他究竟有没有睡着,不论如何,还是继续小声地说了下去。 “然后我把他拉近了自己的社交圈。”他的语气里带着厌烦的音调,“从军校到真正的军队,从安格到荒野星球,他慢慢地升职,最后当了我的副手。等民主战争爆发之后,我带着第一军回来,下了战舰的第一天,他就发动了兵变。” 星海的图案在指缝之间变换。 布雷德想起当年,皇室视他为救星。所谓战神——他嘲讽地笑了,再强悍的超能,也抵不过一个遏制环;再强大的兵团,也抵不过来自内部的腐烂。 这一回,叙述停滞得有点久。 “然后呢?” 他听到林非的声音,仿佛一瞬间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然后……”他也听到自己的嗓音,干涩,低哑,“然后我就被他绑着,送到自由党人面前,关了三十年。” 他还记得那一天,看到的敌人都是怎样一副狂喜的样子——他们确实有理由狂喜。他们的科学家创造出了遏制环,本世纪最伟大的发明,超能者不再无法击败。 就凭这种原因,布雷德成功地在历史书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第一个被遏制环控制住的人,整个星球的局势都因此而扭转,多么荣幸! ——现在的他已经淡定。当时看到那行字的时候,要不是精神已被摧毁,他非得把整个屏幕给砸了不可。 林非没有再说话,安静地、一动不动地躺着。布雷德直觉他并没睡着,于是小心地开口:“那你呢?” 半晌,林非迟缓地问:“我?” “你之前说,你也是超能者……”听到一声缓慢而微弱的“嗯”之后,他侧头,盯着地球人瘦削的脊背,“我在拍卖场里头,碰到孔泽,他的眼睛——” “是我的。”林非冷硬地打断。 布雷德不做声地等待,但是他没有说更多。他就像是地球上某种瓣鳃纲的贝类生物,有着硬壳,习惯将一切痛苦藏在自己的壳中。 布雷德想把他的壳一寸寸敲碎。 意识到这想法之后,皇子殿下酝酿了一下语气,尽量显得自己有些困惑:“是你的?” 背脊僵了一下,又被呼吸的起伏打破。隔了不知道多久,林非终于生硬地解释:“我的超能,就在于这双眼睛。他从我身上摘除下来,再给自己安上。” “……我很抱歉——” 他听到林非发出短促的冷笑。 “——没能帮你把眼睛夺回来。” 身下的床发出一声哀叫,在昏黄的灯光下,他看到地球人像是被激怒一般,激烈地不知想做出什么动作。但是他的重心太过靠后——布雷德一惊,迅速地伸手,终于在对方坠落之前把他捞了回来。 林非的骨头有些磕手,布雷德缩回胳臂,才发现原来两人之间的距离原来这么近。 在这种距离这样面对面的状态下,他几乎要屏住了呼吸。 “你还在不满我当初放走孔泽的决定?”地球人带着点怒气质疑。 布雷德摇头,他并没有这种意思。“你误会了。”他轻声说。 他突然放弃了刚才的打算。打碎外壳将注定是一个疼痛又残忍的过程——虽然只有打破了,伤口才能在空气中愈合。但是,在这种暖色的环境里,林非面颊的线条也变得柔和起来,他不忍心再说更多伤人的话。 于是他看着林非,压抑着亲上去的念头。许多语言在随便转了一圈,最后只说出一句:“睡吧,不早了。” 林非的回应轻到极致。 “晚安。” 布雷德微笑,闭上双眼。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林非那半边的床已经空了。皇子殿下清醒之后,洗漱了一下,看到饭桌上已经摆好了买来的早点。他拿起面包,听到从沙发方向传来了问候声。 “中将,早上好。” 布雷德回头,诧异道:“文森?你不用办成修去进行述职报告吗?” 男人笑了笑,耸肩:“我没接到任何通知——修混得还真是惨。贝纳多已经出门了,他倒是很兴奋,希望回来的时候能有一些线索。” 布雷德开始专心致志地吃早餐。根据皇族的教养,他不能在嘴巴里有事物的时候发出任何声音。这种习惯保持了很多年,他一边咀嚼,一边听着文森的话。 “中将,”他昔日的下属带着笑意说,“您真应该看看关于帕瓦隆的报道,可笑极了。” 他用眼神示意文森继续。 “比如这个,共和国传奇人物帕瓦隆中将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他还经常深入百姓生活,嘘寒问暖慰问贫困民众。当年北纬线火山爆发的时候,他亲自参与救援活动,见到灾民,甚至激动落泪……” 这让布雷德大倒胃口。他吞下面包,苦着脸喊:“文森,你够了。” 文森大笑出来:“还有更多呢!我又看到了,另一篇是这样的,帕瓦隆中将关注高校学子的学习生活,他将亲临民主联邦大学进行演讲,讲述他艰难的求学生涯。他是怎样从一个身份低微的私生子,一步步奋斗成共和国数一数二的中将?一个帝国腐朽贵族制度的受害者,又是如何体会到民主的光辉……” “文森!” 男人抬起头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我真想让他被所谓的光辉炸得粉碎。” “嗯,我也是。”布雷德平静地问,“他的演讲将会在什么时候举行?” “这周末。” 真是棒极了,就算贝纳多那边毫无进展,他们又获得了另一个机会。 50. 筹备 民主联邦大学的原身是安格国立科技大学,它坐落在首都西海城的城郊,一片儿叫做六颗松的区域里。布雷德学生年代的军校也在那附近,与它毗邻,但是由于年代久远,他已经忘记了那地方的地形。 幸好还有民用卫星地图,方便快捷。布雷德调出界面,招呼着其他人在饭桌前坐下,一起商讨接下来的行动。 薇薇安兴奋极了,看到桌子就想在上面爬。乔安娜抿着嘴,把她抱起来,她还不满地伸直身子,两只小短手向前滑动。老太太拍拍她的鱼屁股,说:“这孩子太闹腾,你们商量吧,我先带她出去转转。有什么结果,等下直接通知我好了。” 布雷德忙不迭地点头。由于要带小孩,他本来也没打算乔安娜能参与多少。与其害得着一老一少陷于危险之中,倒不如让他们安安稳稳地待在房子里。 贝纳多不在,剩下的只有林非,文森,和他自己。皇子殿下清清嗓子,在地图表面标上红线,画出从帕瓦隆府邸到民主联邦大学的路。 这条路横贯西海城,长,并且曲折。还没开口,文森先抢着问:“中将,您怎么知道那个杂种一定会走这条路?” “以前我去六颗松区域的大学演讲,也是走这条路。”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虽然经历过一场政权的颠覆,西海城的道路并没有改变太多。他标记处的路段宽敞,并且易于卫星监控,最适合这种政界要人与大批安保警卫一同出行。 然后他放大大学周边的图像。 “科大——不,民主联邦大学一共有四个校门,其中这两个门较小,出入不便,可以排除考虑。东门足够大,地方也偏僻,如果帕瓦隆不打算高调地进入校园的话,说不定也会选择这条路。至于正门,”布雷德耸肩,“这是最大的可能。” 很好,没人说话,他看到文森的眼神都直了。三十年前在军队里头开会的时候,那家伙也是这样子。 “林非,”皇子殿下扭头,在一瞬间放软了声音,“你能窃取民用卫星或者校方摄像头的信息,监控到他究竟走哪道门吗?” 地球人点头。 “那他在路上的位置信息呢?啊,不,我想岔了,这个不用管。” 帕瓦隆出行演讲,必然会调用军用卫星。安格的军事力量不像塞壬,军方的机械师说不定能根据林非入侵的信号,通过反侦察手段暴露他们的具体位置。 所以——他整理着思路。那天最重要的是先提前进入校园,抢占黄金位置。方案一,根据帕瓦隆的路线,在学校里的马路上进行拦截;方案二,政要人士的演说地点一般都在大礼堂,他们可以在记忆卡上载入学生信息,混进去之后,制造意外,比如小火灾,趁乱对帕瓦隆下手。 布雷德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去,没有人表示反对,计划A就暂时这么确定下来。 “我也一起去吧。”但是林非提议。 他摇头,一口回绝:“太危险了,你的身体强度和反应力都无法胜任。” “但是你们已经吃过机械师不在场的亏了。”他平淡地指出,“当时就是因为我没去拍卖会的现场,你们才会被困在里头,失去联络。” “你后来不是成功入侵进来了吗?” “那是运气好。最稳妥的方式,还是我跟着去现场,捕捉电磁波规律。” 布雷德想了想,换了一种方式去劝阻:“林非,你去的话,我们恐怕还要分心保护你——这恐怕会降低行动效率。” 地球人的神色在一瞬间阴沉下来,毫无疑问,这句话让他生气了。但是比起让他陷入危险的境地,布雷德还是宁愿他气一段时间。 反正以后再慢慢哄就好了。 但是林非的执着超乎他的想象。地球人冷淡地笑了笑:“你用不着担心,为了自己的安全,我会和你们保持一段距离。” “我怕你出事。” 林非微微扬起头:“我不会出事。还是说,你打算放弃我的帮忙?” 文森轻咳一声:“中将。” 布雷德抬头,看到文森坐在林非的身后,又开始疯狂地眨眼。他面无表情地别过脸,蠢爆了!昔日的欧斯特少将竟然不知道,视辅仪的佩戴者其实可以看得到自己身后的一切场景。 不,现在不是科普常识的时候,林非的手指僵硬地按在桌面上。他摇头:“不,我需要你,真的。” 越过不透明的墨镜,他竟然读懂了林非的感觉—— 这种感觉类似于他发现孔泽被刻意地放走的时候,不被同伴所信任的羞辱与失落让整个情绪都低落。 布雷德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扯了扯嘴角形成一个弥补的笑:“对不起,我刚刚考虑得不是很好。那我们还是一起去现场,怎么样?” 林非咬着下唇没有出声,身体却缓慢地放松下来。 接下来,他们商讨了其他一些细节问题,比如校方封锁路段将会封锁到什么程度,比如礼堂的灭火装置离舞台有多远,比如碰到了帕瓦隆,是让贝纳多远远一枪毙命,还是把他捉住,慢慢折磨。 当然,由于文森与林非并不熟悉这种演讲流程,一开始都是布雷德再不停地说,不停地回忆自己多年前的经验。最后的话题跑得有点远——行动成功目前只是个美好的愿望,但好歹文森终于能参与进来,皇子殿下不用继续唱独角戏。 “……可惜迟了三十年。”末了,男人惆怅地感叹。 是的,三十年。 要是当初能有这种刺杀机会的话,帝国仍在,他们不用流亡他乡,薇薇安也不会失去自己的母亲。 布雷德也就没有机会遇到林非。 门开了,伴随着脚步身,贝纳多走了进来。他现在有着年轻而又低调的外表,但是脸上的表情依旧似笑非笑。 “嗯?什么事情迟了三十年?” “复仇计划。”布雷德笑着说,露出了半颗虎牙。 贝纳多偏着头,表示大感兴趣:“说来听听?” 皇子殿下简单复述了一下刚定下的计划A,贝纳多边听,边点着头。等布雷德说完之后,他看着对方亮晶晶的眼神:“我刚才去他们军部的时候,也收到一个消息。” “什么?” “下周一,帕瓦隆中将将会对空军第七部队进行演讲。” 不愧是开国功臣!布雷德暗暗咬牙切齿,他在皇子年代都不会有这么密集的演讲行程。 不过密集一点儿也好,他会有更多的机会。 校园刺杀计划可以让更多人更方便地混进去——那毕竟是面向公众的活动;而相对的,部队内部的演讲则会面临宽松许多的防卫——在场的都是训练有素军人,发生意外的几率相对会小许多。 但是要作为军人混进去的话,名额就很有限了。他们手上只有修与那个年轻人的记忆卡,上哪儿找更多合理合法的身份呢?就算找到了军职在身的目标,一棒子打晕,这可不是治安混乱的G98星,安格警方的追击会让他们疲于逃命。 总体来说,还是计划A比较好。 至于怎么处置帕瓦隆,贝纳多双手撑在桌面上,愉悦地笑了:“直接杀死,太便宜他了。” “嗯?”布雷德示意他继续。 “他一定会穿防弹衣。”他说着,神情有些疯狂,“我要带上冲击力最强的枪,瞄准他的心脏。防弹衣会挡住子弹,但是他的肋骨会在冲击之下断裂,戳入内脏之中,让他又痛苦,又不能马上失去意识……” “贝纳多,”布雷德忍不住打断,“那种枪械很难携带。” 男人眨眨眼:“我会有方法的。” 结果他还真的找到了方法。一切准备就绪,即将出行的那天清晨。贝纳多坐在沙发之上,他仗着那张年轻的脸,准备了一个学生常用的沉甸甸的书包。 “……夸张了点吧?”文森帮他看着整体效果,试探性地提出,“又不是有一堆作业要交的高中生,哪家大学生会背这么大的书包?” “你在胡说什么?”贝纳多扬起头,装出迷茫的神色,“这些纸质画册可都是珍贵的学习资料。” “……”文森没忍住,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 布雷德看不过眼,稍微控制了一下场面。“严肃点。”他转向林非,“已经成功入侵学校网络,帮我们伪造好学生身份了?” 地球人点头。 “贝纳多,”他继续问,“你的枪械零件,形状不会引起安检仪器的警报吧?” 贝纳多笑了笑:“放心吧,它们已经不能更碎。就算拼起来,恐怕也要花十几分钟的世界。” 他的目光投向了文森,男人缓缓点头。 乔安娜与薇薇安仍在熟睡之中,就像西海城其他无数的平民一样。他们都不知道,等太阳升起的第二天,和平了太久的安格星球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当然,在这时候,前皇子殿下也拿不准自己的行动将会进行到怎么样的程度。 和以前的合作一样,林非入侵了监控网络,他们悄悄地溜进礼堂。文森与贝纳多去观众席,找地方安放激光装置;布雷德与林非走一路,检查演说台的结构,并观察液晶屏上礼堂的结构图。 分头行动之前,他有些担忧地嘱咐:“你们注意点,装置摆放的位置尽量不要波及无辜的学生。” “当然。”贝纳多满不在乎地耸肩,“我的道德还没沦丧到这种地步。” 51. 冰与火的杀机 大礼堂,顾名思义,里头的舞台必须是镜框式的。一面开敞,向着观众,其他三面都封闭着,方便后台人员在幕后行动。 布雷德把自己当成后台人员,爬上爬下,钻左钻右,弥补自己当初只能傻愣愣站着演讲的遗憾。林非坐在幕布边上,一般演员入场的地方,对着液晶屏不知在操作什么。 等他从脚手架爬到最高点的时候,从下方与耳边的联网仪同时传来了地球人柔和的声音:“我把平面地图和全息地图都发过去了,你们自己标注,哪些地方方便安装设置。” 不仅方便安装,还要保证低调不显眼,绝对不能被人一眼发现不对劲。 凭着布雷德的经验,在政局平缓的情况下,国安部门一般不会非常严格地一遍又一遍地检查——如果制度没有改变太多的话。专业人士将会提前三天清场,每天早晨粗略地复查,并且摄像装置将会保持24小时不间断的监控。 当然,监控系统是大学的原装系统,他们犯不着特意为这几个小时而花大价格进行改造。 皇子殿下打开地图,黑白的平面图像上,闪烁着四个蓝色的小圆点,分别代表他们四人的具体方位。 很快,大概在前排靠边的位置,三五个明黄色的方形出现了,那是文森与贝纳多选定的激光点。 布雷德回忆了一下,在后方和舞台左侧画了个圈:“安保人员一般会击中在这些地方。” “收到。” “文森,”他轻声喊,环视了一下四周,“你大致完成之后,来一下舞台。这边借着灯光设备的掩护,可以安一个爆破装置。” “好。”文森答道,“不过,这不会波及观众席吗?” 他简单地心算了一下,凭着当年的爆破威力,观众席是处于绝对的安全线上。但是科技发展日新月异,安全起见,他还是说:“就按照三十年前的手法来安装吧。” “……可是以前的零件都淘汰了。我用再保守的方法,也只能让爆炸的范围缩小到那个年代的两倍。” 这真是个艰难的抉择!要不就得放弃黄金点位,要不就得连累得无辜的大学生陷入危险。布雷德叹了一口气:“算了吧,我再找找,也许会有其他合适的位置。” 他在细细的钢架上保持着平衡,往后走了一些。这个点差强人意,确保最前排的人不会受到冲击,但是相对的,演讲台前的帕瓦隆也也会少受到一点儿伤害。 那就先暂时放过他吧。带着点遗憾,布雷德在地图上用黄色做下标记。 上面侦测完毕,他拍掉手上的灰,直接纵身一跃,跳了下来。虽然已经尽量控制肌肉与骨骼,抵消了落地的冲击力,但脚下的舞台还是在这一瞬间发出了轻响。 林非看了他一眼:“动作轻点,不要引来无谓的麻烦。” 他摇头,被固定在演讲台边的干冰通道口吸引了目光。 他以前来这里的时候,好像并没有这玩意儿。皇子殿下不仅开始联想,莫非帕瓦隆骚包到了这种程度,就连演讲也要制造白雾来渲染气氛? 那家伙以为自己是在开演唱会吗? 不过这又是一个机会!布雷德愉快地吹了个口哨。 通道口是闭合的,需要密码锁才能打开。布雷德犹豫了一下,还是暂时打消了下去看看干冰储量的念头,太麻烦。他回头问林非:“能帮忙查到这里干冰的数据吗?” 林非的眉间微皱,在屏幕上输入关键词。很快,一长串结果就出来了。布雷德凑上去看,两颗头挨得很近。林非的发尖由于静电作用轻轻翘起,碰到了布雷德的耳垂。 微痒,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心也痒痒起来。 不,这不是谈恋爱的正确时机。皇子殿下收敛心神,看到林非打开了新的页面。那是一个工作报告,大意是五天之前更新了干冰储备。 然后地球人把这报告放到屏幕的左半边,又在右半边打开了释放控制界面,以及小地图。 布雷德正不解的时候,听到身边的人清冷的声音:“你确定干冰就够了吗?生化实验室就在附近,你可以去取一点别的药剂。” 他转头,惊愕地看着林非。 林非似乎以为他没理解自己的意思,补充道:“比如氯仿,说不定还能产生一点光气。” “算了,”他忙不迭地摇头,“这下面的可都是无辜的学生啊!” 不是于塞壬皇储的警卫,不是受雇于孔泽的拍卖会保安,也不是刀口上舐血的佣兵团员。那些是学生,他们生于战后,年轻而干净。他可完全做不出这种大规模投毒,类似于屠杀的事情。 林非对这些生命的漠然让他不禁皱了眉,但这个地球人却又是真真切切在替他考虑。布雷德苦笑一下,问:“你觉得乙醚怎么样?” 不,等等,他忘了,乙醚易燃,也太危险。 “在敞开的情况下,麻醉效果太差。”林非同时否决。 “那还是干冰吧。” 地球人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开口:“你给自己很多限制。” 布雷德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想了一下,才郑重地保证:“就算有这么多限制,我们还是有很大几率成功的。” 林非没有说话。 “不过安全起见,你一定要坐得离我们远一点。” 林非脸色隐隐又有些沉了下来,布雷德笑了,忍不住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别这样,最坏的结果还未必会发生呢。” 地球人哼了一声,脖子僵硬地支着,却没有甩开。他的发丝手感柔软又干爽,布雷德有些怔住了。 距离这么近。 就像是他们刚到安格,同床夜话的那个晚上。 仿佛受到了蛊惑,布雷德手贴着林非的后脑,自己的脸一寸寸靠近。地球人保持着这种半强迫半自由的姿势,一动不动。 越来越近,感受到对方的鼻息的时候,皇子殿下闭上了眼。 底下的触感冰凉,他温柔地蹭着,没有伸出舌头。他觉得这种口唇相依的感觉已经足够美好,用不着再进一步。 何况林非的表现是那么不自然,他真怕把他逼急了。 离开的时候,他的手滑到耳尖,顺着脖颈的线条,依依不舍地放开。林非的脸紧绷着,别了过去,却将泛红的耳朵送到了布雷德眼前。 带着点玩心,他刻意凑过去,在林非的耳边轻声笑了笑。 地球人肩膀反射性地缩了一下,慌乱地退了一步。皇子殿下还想继续拉近距离,耳边却传来了文森的声音:“中将,我们完成了,现在我去找您?” “好的。” 回复了文森之后,他也后退一小步,轻咳一声,让自己恢复严肃认真的状态。 “林非。” 地球人轻轻扬起下巴。 “还是二氧化碳吧,”布雷德边想边说,“我们先调整好时间,爆炸发生之后,帕瓦隆必然会在第一时间卧倒。然后你暗中从后台操控,让气体以最大速率释放出来,怎么样?” 林非点头,在液晶屏上操作几下,又问:“时间?” “稍等,我先和文森商量好爆破装置的问题,再定下来。” “好的。” 等文森到了,他和男人一上一下地重新爬上舞台的上方。文森看了看他选定的地点,打开背包,将一个个零件分别拿了出来。 “中将,”他边将其中两个拼起来,边带着笑意说,“刚才谈恋爱谈得开心吗?” 布雷德看了文森一眼,厚着脸皮答道:“还不错。”但是这个话题太尴尬,他帮着文森固定装好的部分,并顺口转移话题:“你和贝纳多也聊得挺开心吧?” 男人抬眼给了他一个谴责的目光:“我们一直在认真干活。” 好吧,他刚才情乱意迷的举动确实不应该。布雷德低头,看着文森按下几个键,设定适当的爆炸当量。 接下来是设备的包装与加固,文森按住它,示意布雷德取来切割枪与固定装置。 粒子的撞击声响起,将安静的空间变得有些吵闹。在这种枯燥的背景音下,皇子殿下开口问:“贝纳多对修的安排有什么表示吗?” 文森笑了:“他说,他在孔泽手底下失业了,打算来我的角斗场,给我当保镖——我敢打赌,我们未来的保镖先生一定会天天请假。” 布雷德也忍不住轻笑出声,等完毕之后,他把粒子切割枪放回去。 文森有些惆怅地感叹:“帕瓦隆那杂种怎么就不像修一样失势……” “他要是能失势的话,当初也不会就这么发动兵变了吧。” 好了,爆破装置很稳。布雷德再次跳下去,调节液晶屏进入照明模式,仔细地从各个角度检查它是否会被发现。 “怎么样?”文森扬声问。 “很好。” 男人行动敏捷地从脚手架上爬下来,无声无息。皇子殿下重新让屏幕的光线回复正常—— 他看到了什么!一个小红点出现在地图的入口处,并且还在处于缓慢的移动之中。 会是值夜班的警卫吗? 但又不能就这么出手,毕竟明天才是正式行动。不管是警卫的莫名失踪,还是被发现有人连夜闯入——这都会给以安保部门危险的提示,变成他们行动的阻碍。 发现小红点的不止他一人,同一时刻,林非的声音从屏幕里传了出来:“小心,有敌人靠近。” 布雷德只能礼堂的隔音效果完美,希望刚刚的动静没有完全没有被那人听到。他回头看了一眼文森:“你先藏好,我去找林非,他没有这方面躲避的经验。” 文森了然地点头,他们在黑暗中轻轻握了握右手。 他回头,朝着林非刚刚的位置跑过去,边向另一个人确认:“贝纳多,刚刚听到了吗?一切保持警惕。” “了解。” 找到了!来不及解释,他抓住林非的手腕,躲入重重幕布之中。门口的冷光也同时亮起,一晃一晃,开始无规则的扫视。 52. 克拉克 由于缺乏经验,林非另一只空着的手紧紧抓在幕布的内侧。布雷德皱着眉,将那只手也牵住。 轻微的挣扎,皇子殿下不出声地靠近,示意林非不要再动。联网仪散发出暗淡的光芒,红点在地图上缓慢地移动。 他简直能听到林非的心跳,咚,咚,咚,咚。随着红点越来越近,地球人看起来不能更紧张。 布雷德在他的手背上反复抚摸,希望能让他平静下来。 脚步声在黑暗中响起,沉重而响亮。布雷德缓缓地移动手指,在亮度调到最低的屏幕上写字,让林非注意屏住呼吸。 希望幕布的隔热能力良好,或者来人根本没有携带任何红外探测仪器。 “例行检查进行中,暂时没有发现任何异状。”低哑的男声响起,那个安保人员在报告情况。 然后是带了点电流杂音的回答:“收到,继续。” 那人来回在台前与幕后走了一遍,最近的时候,他们之间仅仅隔了几层天鹅绒布。男人在附近,突然,发出了轻微的疑问声。 糟! 布雷德给忘了,联网仪造成附近电磁波不稳!他放开林非的手,伸到裤兜之中,按下了强制关机的红键。地球人神色苍白,他眨眨眼,对方缓慢地点了点头。 “……看错了?”那人嘟哝一声,半信半疑地停住脚步,似乎决定就在附近站定,继续检查情况。他反复刷新液晶屏的屏幕——透过幕布,布雷德几乎可以看到零星的亮光。 快走开! 他在心里祈祷着,他真害怕毫无经验的林非会出什么意外。人在极度紧张又极度克制的情况下通常都会出意外,比如腿软得站不直,或者打个惊天动地喷嚏。布雷德的神经紧绷着,如果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只好第一时间冲出去,制服保安,无论如何也要阻止警报信号的发出。 最好什么也不要发生! 万幸,保安自语:“看来确实是看错了。”说罢,脚步声慢慢远去,直到几不可闻。 布雷德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林非有些颤抖地扭过头,看着他,一动不动。他把手覆到林非的面颊上,一层薄薄的冷汗。 “没事的。”他用气音说。 这么不镇定,布雷德开始有些后悔把他带出来。在家里头安安稳稳的多好,可是——他叹了口气,现在已经没机会反悔了。 林非深呼吸一下,看上去已经冷静下来。他指了指联网仪,隐隐有些疑问的意思。 布雷德理解他没问出口的话,启动液晶屏,重新调出地图界面。那个代表着敌人的小红点已经到了贝纳多附近——这倒不用担心,狙击手的看家本领就是隐藏自身,不被发现。 然后那个小红点抓了一圈,回到了入口附近,不动了。保安的嗓音很大,他开始汇报着,让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例行检查完毕,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从他的联络器里传出的声音不是很明显,不过布雷德可以大致推断出可能的内容。完成工作之后,这两个守夜的穷极无聊的家伙就开始天南海北的胡侃,从烟草讲到葡萄酒,从烦人的下属讲到不通人情的上司。 “嘿,你听说了吗?上头终于确定了,是@¥&来负责中将演说的安全。” ……布雷德不能理解这家伙的想法,在看不到其他人的情况下,还要特意在那个名字上压低声音,让他完全听不清楚。他咬着牙,选中文森和贝纳多,发送消息:“刚刚你们挺清楚那个名字了吗?” 贝纳多回复得很快,笑得直不起腰的表情发了过来。然后几秒之内,一个名字浮现在了屏幕上—— “克拉克。” 那是什么人?布雷德发现自己毫无印象——这说明这个人并没有在民主战争中有过任何突出表现,很可能是共和国建立之后才从政的新面孔。 门口的讲话声还在继续,但是却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情报。警卫先生的关注点在那人是否苛刻、好不好相处上,而布雷德想听到的,却是关于这个人的战斗力与情报。 是普通人还是超能者?行事风格是喜欢搞得轰轰烈烈大张旗鼓还是习惯低调而不动声色?如果发现意外,他会第一时间疏散无关人员,还是心狠手辣地关闭大门,让所有人都被困在这里? 但是警卫的话题已经变了,变成卫星轨迹与升职几率的关系。 “据说这个月银色猎豹座的工作运势特别好!” 见鬼去吧!之前一直支着耳朵的皇子殿下现在恨不得拧上声音的开关。还好网络搜索的结果已经出来,第一个网页便是百科资料,布雷德点了进去。 果然,此人是帝国倾覆之后才进入军校的新生代,超能者。至于是什么样的超能,百科上不可能有,这可是国家机密。 接下来是一长串的个人履历,布雷德随意拉下去,大多是参与活动,没有一个是以主持者的身份留下记录。 真是个棘手而又有挑战性的目标。 皇子殿下觉得自己隐隐兴奋起来,他回头,看着林非,压低声音问:“这个人,能找到更多资料吗?” “我试试。” 地球人轻声回答着,在自己的屏幕上开始操作。他打开的并不是常用的搜索引擎的界面,页面简陋到极点,反正看起来挺高端的。 第一条结果是克拉克先生学生年代的成绩记录,布雷德扬扬下巴,示意林非打开看看。地球人的手指飞快地动着,输入一串代码,大概两三秒之后,页面打开了。 布雷德快速浏览了一下,没有超能评级,但是身体素质看起来相当不错。从军校一贯的高标准来看,定向越野、长途负重跑等成绩都很出众;射击与机甲略弱,看上去并不是个强于细节操作的人;剩下的星战战略、历史政治,则完全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还有吗?” 林非点头,让这个页面最小化,打开其他的地址。又是一段时间的操作与等待,布雷德发现礼堂里头安静了下来,于是把目光投向自己的联网仪,小红点已经消失了。 “中将,你们人呢?”文森通过网络给他留言。 “就出来,演讲台前见。” 他回复完毕之后,喊了声林非。地球人抬抬头,跟着他的脚步,依旧将注意力集中在网络入侵上,心不在焉地走了出去。 幕布里的空气毕竟不比外头的流通,皇子殿下觉得自己鼻子痒痒的,不过终究还是忍住了打喷嚏的冲动。 但是在他身后,传来了一声闷闷的喷嚏声。布雷德忍不住笑了一下,回头看去。林非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不对,微弱的屏幕的亮光之下,他的脸颊其实又有点微红。 仿佛是感受到了布雷德的笑意,林非板起了脸,戳着屏幕移到他身前,严肃地说:“好了,你看一下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嗯,谢谢。”他轻咳一声,回答道。 这一篇像是军方的发言稿或者是报刊稿件,标题文艺得很,《克拉克中尉——坚实的隐形之盾》。全文内容大概围绕这个年轻人怎么被看好而进行,并且简单提了一下他过去的功绩,差不多都是布雷德在百科上看到的内容。 无奈地摇摇头,布雷德控制着液晶屏回到林非那边。地球人抬眼,他笑一下:“算了,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剩下一些只有军方能掌握的消息,硬要入侵的话,反而可能会暴露我们自己。” 林非轻声回应一下,表示知道了,并且收回液晶屏。 文森与贝纳多已经等在前方,他们接近之后,狙击手先愉快地开口:“怎么样?查到关于那个叫克拉克的人的资料了吗?” 布雷德点头,简单交代了一下他刚才的搜索结果。他们一边说,一边慢慢地走出礼堂。 “就这点?”贝纳多挑眉。 布雷德摊开双手,表示自己已经无能为力。 “好吧,”带着遗憾的意味,男人说道,“实在没办法,到时候多注意点就好了。我先去随便找个地方稍微休息一下。”说罢,他挥挥手,独自一人转身离去。 皇子殿下将目光移向文森,很明显有着驱赶冷光源的意思。男人明显意会到了他的内容,微笑了一下:“那我也先去休息了。” “好好休息,明天要保持好精神。” “对了,”文森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刚才有警卫进来,如果切换了静态监控录像的话,是不是应该注意一下,不要在这方面露出破绽?” “!” 布雷德瞪大双眼,他竟然要经过提醒才能反应过来这一点——果然,恋爱中的人智商为零这句话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他顾不及别的,转头看向林非。 地球人困倦地揉了揉额头:“我在自己的联网仪上留了一份原版备份,等下替换上去。” 文森像是松了一口气,也终于离开了现场。但是布雷德当初的旖旎心情全消失了,他随便坐在了地上,仰视着林非问:“会很麻烦吗?” 地球人摇头,继续操作。 “要不你把方法告诉我,我来帮你,然后你先去休息一下?” 林非无意识地咬紧下唇,摇头,几秒之后,突然又说道:“我带了乔安娜的药剂,开场前注射一下就好了。” “但是药剂总会对肝肾造成一定影响。” “……你很无聊的话,可以去附近转一转。”最后,林非冷淡地下了驱逐令。 被嫌弃的皇子殿下拍拍屁股站起来,只好决定先绕着礼堂的外围看一看具体地形。把林非一人放在这里没什么好担忧的,毕竟是校园,毕竟是深夜——把他当初失眠的学生,出现在这里完全不奇怪。 他们之前是从侧门离开礼堂的,布雷德绕过森森树丛,远远看到了它的正门。夜风忽起,带着隐约的欢闹声传入他的耳道。 欢闹声!? 门前有人? 他心里升起细小的不安,打定主意之后,迈开脚步走向声源处。 53. 坚实的隐形之盾 发出笑闹的是三三两两的大学生,其中一个人看到了正在向他们走来的布雷德,忙戳了戳身边的伙伴,惊呼:“看,原来不止我们几个疯子来连夜排队?” “排队?”布雷德笑了笑,不解地问。 “明天帕瓦隆中将的演讲啊!礼堂座位有限,要早点来才能抢到好位置。” 他耸肩:“真巧,其实我只是晚上睡不着——会有很多人来听吗?” “绝对!”男生点着头,斩钉截铁地说,“我敢打赌,天亮之后,排队进场的人可以沿着礼堂边上的路绕两圈!” 皇子殿下心里的野兽开始挠爪子,他当年来演讲的时候,再多也不会有这么多人。隔了一会儿,他忍不住有些愤怒:“能混到这种程度,他真是背叛史上的里程碑。” 学生们不禁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半晌,最开始惊叫的男生看了眼别人,出言嘲讽:“好大的口气!中将的行为怎么会是背叛——” “是,”布雷德飞快地截断,“他是找到了民主之光!” “你不知道他有多努力——” “是,他起早贪黑地练习各种作战方法,半夜还不能睡,要偷偷地策划如何成功发动一场兵变。” “你不知道他当年在帝国军里受到了——” “是,他被皇子亲自提携着,一步步升到了高位。” “你!”男生手握着拳,眼里含着怒火,气急败坏地大吼,“解放这么多年了,哪来的帝国余孽!你当你是那个死在黑洞里头的皇族蠢货吗?我要报警!” ……操! 这人嘴巴不行,第六感倒是挺灵。布雷德意识到自己的言行有些不受控制地越界了,他得做出一些弥补。于是他大笑了起来,装作癫狂的样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我是世界之王,我要站在宇宙之巅……” 其他的学生纷纷上前,拦住男生不理智的行为。有些人低声劝阻:“乔,冷静点,你看他那样子,说不定又是一个被高数折磨疯了的可怜人。” 也有女孩附和:“就是啊,别和这种失败者计较。” 失败者!布雷德感受到了来自学生的神补刀——不,是来自世界的恶意。他刻意让脚步踉跄着,慢腾腾朝另一个方向走远。靠近灌木林的时候,再故意绊倒自己,啪一声摔进去,就地一滚,顺势隐藏自己的行踪。 但是学生们的声音还是远远传来。 “喂,不会出人命了吧。” “别管了,那种人生命力一贯很顽强。” 是相当的顽强,破碎的精神力可以重组,就连死去的躯壳可以获得新生。布雷德晃晃头,抹了一把脸,把上头的尘土落叶全都拍掉。 真是丢死人了。 他站起身,抖一抖衣服,朝着声源的反方向走去。刚才他就不该来凑这个热闹,低调地探查完周边地形不就好了嘛? ——不,准确来说,这傻透了的行为还是有点意义的。至少他明白了,还要找准机会去占位置,不然刚才都白布置了。 回到林非身边的时候,地球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神情里头似乎有些不满:“身上脏。” 布雷德摸摸鼻子,明明只剩一点灰尘而已。但他还是乖乖地在一旁坐下,保持一定距离,没有出言打扰。 半晌,林非似乎忙完了,抬头问他:“你刚才闹出很大动静?” 皇子殿下有些尴尬地笑了:“你听到了?其实也没什么。你先休息一下吧,我去留言通知文森和贝纳多一点事情。” 身边是轻缓的呼吸声,他打开短信界面,输入了一小段话,提醒他们醒来之后及时排队,抢占前排。噢,对了,还有文森的外表。作为帕瓦隆的政敌,修绝不可能出现在演讲现场——为了不引起任何怀疑,一定要让他微调一下装置的参数。 其他没什么了。 他扬起头,看着天上的三个月亮。等到脖子发酸的时候,天空终于一寸寸亮了起来,阳光从熹微到明亮。布雷德终于觉得有些刺眼,动了动酸涩的眼皮,有着纯生理性的流泪的冲动。 还好,低头之后,这样的冲动就消失了。 “走?” 他侧头,看到林非已经收拾好一切,示意可以准备动身。他笑了笑,站起来,向林非伸出一只手。 犹豫了片刻,地球人还是把手交了出去。布雷德稍稍用力,把他拉起来,愉快地说:“来,去排队。” 还好,由于是一大清早,队伍里的人并不太多。但是也有一定的人数,布雷德简单数了一下,抢到第一排应该没问题——反正他们的激光设备都在偏僻的角落,应该不至于被人先占了位置。 夜里头与他发生争执的学生们在最前的位置,皇子殿下不得不一直低着头,希望他们不会发现自己。 冲动是魔鬼! 要是再给他一个机会,他绝不会让嘲讽的话破口而出。 日上三竿的时候,人果然在礼堂外围了一圈又一圈。礼堂的大门也终于开放了入口,在志愿者们的安排下,他们缓慢地走入现场。 慢慢等着礼堂被塞满又需要一段时间,但是这个时间并没有太久,毕竟人多座位少,供不应求。到了最后,就连过道上都摆了临时机械椅,坐满了学生。 布雷德悄悄的打开联网仪,以手遮盖屏幕,向林非询问:“能捕捉到军用电磁波信号吗?” 几秒之后,小字浮现在液晶屏上:“太杂乱,很难。” 也是,放眼望去,许多人都在摆弄着自己的屏幕,拍照造成的闪光灯此起彼伏。要在这一大串不同的信号中捕捉到警卫内部的信息确实难了点;当然,相对而言,警方要想发现他们的犯罪计划,也相当不容易。 随着人渐渐满场,警卫们逐渐聚集在舞台下的一方,排列成两列纵队。布雷德不由得直起腰——他知道重头戏要开始了。 果不其然,在两三军人的带领下,那个瘦高的人走进礼堂,又缓慢地独自走上舞台,带了演说台前。三十年的岁月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他神情依旧坚毅,面颊的线条如刀刻一般,让他隐隐有些威严的气势。 礼堂里爆发出了猛烈的掌声。 帕瓦隆微笑着点头,向人群致以谢意。 布雷德的液晶屏上,文森与贝纳多的吐槽一条又一条刷屏了。但是来来回回,中心思想无非用下面两句话可以概括: “看他那人模狗样!” “我真想把他一枪爆头。” 布雷德轻笑着,输入了自己的想法:“冷静点,他会迎来迟到的审判的。” 等整个礼堂陷入静默之后,那个男人弯腰,鞠了个躬,准备开始他的演说。布雷德身边的那个女生看起来激动得要哭了,她举着液晶屏对准舞台,将帕瓦隆每一个动作都拍摄下来。 “看!那杂种对我们鞠躬了!”两位帝国余孽没有放弃言语上的嘲讽,进行了新一轮的刷屏吐槽。 “同学们,老师们,大家早上好——”帕瓦隆中将的开头平淡无奇,却激起了又一波掌声。他举起双手,示意学生们安静下来。 掌声逐渐稀疏了,男人轻咳一声,开始回顾共和国艰难的建国历史。他在自由战争的中期倒戈——然后他开始回忆,他当年的心路历程。 “倒计时三十秒。”林非发来关键性的计时消息。 “贵族们给平民带来的只有压迫,我们辛苦工作,他们却生来得以享福。只有自由党义的光辉,才能解救这个被压迫了好几个世纪的星球。只有革命,才能打破不公平的社会现状!” 说到激动之处,帕瓦隆甚至举起拳头,有力地挥向上空,今天的第三波掌声出现。 “好帅!”布雷德甚至听到了女生的尖叫。 他无声无息地冷笑了。所有人都有资格这么说,但是帕瓦隆没有——他从心底这样认定。压迫?享福?昔日最高的贵族皇子殿下不能理解,如果一步步尽心尽力的提拔是也算是压迫的话,那什么才不算是压迫呢? “倒计时十秒。” “你们生在和平年代,没有经历过战火的洗礼,也没有体会到生于动荡年代的悲哀。你们是幸运儿,但是——” “倒计时五秒。” 布雷德深吸一口气,让身体的重心慢慢上移,并前倾。腿上的肌肉开始绷紧,他仍保持着坐着的样子,却已经做好战斗的准备。 “倒计时三秒。” 演讲台前的男人犹一无所知,他洪亮的声音在礼堂中回荡:“历史最大的作用不是记录过去,而是给以我们宝贵的参照……” 布雷德看到右前方两位警卫简单交换了一下情报,他们的声音甚至也传入了耳中,虽然细微,但是勉强还能分辨:“现场一切顺利,没有任何异状。” “嘭!” “倒计时结束。” 警卫们轻松的表情还印在脸上,他们在这一瞬间回头,四散的碎片与明亮的火光就就此映入眼帘。 “啊——” 礼堂里的学生们开始尖叫。 在声音爆发出的那一刹那,经历过民主战争的帕瓦隆中将不顾形象,扑倒在了地上。火焰在他身体上方燃烧——大概只差十几厘米,滚烫的火舌就要卷到了他的身上。 “我没受伤,先疏散学生再组织救火!”第一时间,他下令。 哭声与惊叫此起彼伏,警卫们的效率很快。礼堂的几个出口都被打开了,按着由近到远的顺序,学生们一团团簇拥着跑了出去。 这时候,没有人留在座位上。布雷德也早已跳了起来,但是他没有更多的动作,因为他刚才看到了—— 橙红色的火焰爆开,却又在靠近观众席的那一面被阻挡了趋势。它像是被什么东西阻止了,无法突破,只能向两旁延伸开去,与舞台边的幕布卷成一团。 坚实的隐形之盾! 布雷德站在原地,越是危险的情况,就越需要冷静。四周都是乱成一团的杂音,他直接出声,向文森与贝纳多示警:“不要开枪!” 最重要是找到那个那个负责人,克拉克!布雷德猫下腰,让自己隐于舞台形成的阴影中。 54. 王者归来 帕瓦隆不能不庆幸,岁月与和平并没有削弱他的反应能力。火焰在燃烧——万幸,它的最低点也离地面有一段距离,这给了他安全的行事空间。保持着匍匐爬行的姿势,他问:“疏散进行得怎么样?” “进度大约10%。” 中将叹了口气,有点慢,但他应该还撑得住。前方是克拉克的空气墙——这不能撤销,上方的火舌卷出去之后,只能徒增学生们的恐慌,从而耽搁疏散进程;两边的幕布都已经着火,后方却是坚实的无法打破的枪。 究竟是什么恐怖分子在向他挑衅! 如此胆大包天,堂而皇之地在安格首都作案,他想起了之前越狱的前安格皇子。会是布雷德本人,还是他们的旧部? 但是他想不通,今天与越狱的日期距离了这么久——这可不是布雷德的风格。 等等! 他所在的环境不对劲!火场之中,舞台地面不可能一直保持着这么低温的状态。帕瓦隆仔细地看,发现轻薄得几近模糊的水雾升腾而起,又伴随着“嘶”的声音,沸腾归复无形。 他觉得自己有点呼吸不过来——虽然火场里头氧气本来就会被剧烈消耗,但是窒息感出现得也太快了一点。 怪不得火一直不会向下燃烧!不仅是由于重力—— “克拉克!”帕瓦隆低喊,“我估计干冰装置已经被破坏,你调整一下空气墙的位置,我需要一点新鲜空气!” “是,中将。” 联网仪开始发热,代表收到了新的信息。布雷德不能打开液晶屏——它太亮,会影响他在黑暗中的潜伏。还好有语音装置,他将声音调节到最轻,机械的女生在他耳边报告: “来自林非:克拉克在我身后,将调整空气墙的位置。” “来自文森:我去对付他。” 很好,目前为止,一切进展顺利。就连疏散过程也有条不紊,到了现在,人已经走了大半;中间的座位已经全然空了,只剩不多的人挤在门边,等待逃离现场。 “贝纳多,激光准备。”他低声说。 就是现在!灼热的气流在他头顶卷起,布雷德下令:“启动!” 同一时刻,他纵身跃起,翻到舞台之上。火焰在眼前烧灼,激光交织,他看到帕瓦隆一个翻滚,躲掉危险的绿线。但是情急之下,滚到了火场之中,衣角开始燃烧起来。 “躲远点!”贝纳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没关系,这就是他超能的优势之处。一道绿光打来,划过他的小臂,留下一道灼痕,又飞速地痊愈。在绿网之下,透明的不可见的空气墙开始缓慢地碎裂,越来越多的激光与火焰开始交织在一起。 “克拉克,什么情况!” 帕瓦隆怒吼着,抬起眼,看到了面前的年轻人。好机会!他避开要害,拼着被激光与火苗灼伤的危险,扑了上去。 他听不到克拉克的回音,这些恐怖分子的计划很周密,就连国安局的成员都不放过。他来不及取出武器,看起来对面的敌人也没有携带。几个拳脚的交换,帕瓦隆小腹中拳的同时,打断了对方的肋骨。 咔哒的骨裂的轻响,他注意到了,就连胸腔也凹陷了下去。但是在这一瞬间,他接触到了年轻人带着冰冷的笑意的眼眸。 “嘿,中将,我们换个地方叙旧,怎么样?” 年轻人笑着对他说,好像与他很熟悉一样。但是帕瓦隆无论怎么回忆,都想不起自己曾经见过这张脸。他的左手背在身后,出拳的右手却感受到了些微的抵抗力。仿佛骨头慢慢张合,被肋骨戳穿的脏腑开始自动愈合一般,对方的胸膛竟然渐渐恢复了平整。 “——你是什么人!”帕瓦隆沉声喝问。 年轻人耸肩,蹂身而上,动作流畅得似乎从来没有受过伤。这次的目标是肋下,帕瓦隆侧身——不对,预判错误!年轻人上前一步,拽着他一同滚下舞台。 腹部的瘀伤被台边压倒,疼痛让帕瓦隆皱了眉。但是三十年来久违的痛感激发了他的战斗力,他反向翻滚了几圈,脱离了年轻人的身边,终于拔出了防身的手枪。 “老实交代,你还有哪些同伙!” “贝纳多,留点时间让我跟他聊聊。”年轻人对耳边的通话装置说着,声音并没有压低,仿佛并不在乎对话被帕瓦隆听见。他笑了笑,眼里是璀璨的星光。 贝纳多!这熟悉的人名与熟悉的眼神,帕瓦隆低哼一声,来不及更仔细地对准,手指便不听使唤似的扣下扳机,让光弹飞了出去。 年轻人没有躲,任由子弹从他肩上飞过,带出一串血花。 “别这样,我还没先向你讨债,你怎么就朝我动手了?” “是你!”帕瓦隆低声说。 “没错,”对面的年轻人裂开嘴,露出半颗虎牙,“是我。真感激你还能认出这样的我,你的记忆力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多了。” 布雷德·瓦格特! 他轻哼一声,眯上了眼。对面的人不会知道他将为这句话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共和国的中将大人想——他刚才的动作,已经打开了军用通讯频道的开关。就算自己殉职在这里,也会有源源不断的警力出动,以举国之力将他诛杀。 他轻哼一声,让子弹接连不断地射出。对面的布雷德动作很快,矮身钻入重重椅背之中,隐藏了自己的身体。 “真是感人,”在黑暗中,伴随着帕瓦隆零星的枪声,前安格皇子大声挑衅,“当年你喊我中将,现在三十年过去了,变成我必须称你为中将。帕瓦隆,你高兴吗?” “高兴得不得了!”他转身,背贴着墙,缓慢地移动着,一排排扫视过去。 进行疏散的警察也该回来了,他在心里算着。 “我们来打个赌吧,是你先找到我,还是贝纳多先击杀你!”那个声音继续说,“噢,对了,你还记得他吗?那个红头发的狙击手。” 他怎么不记得!帕瓦隆发出了一声冷笑:“放心,你赢不了的。” 他转头,打了个手势。学生们已经全部出了礼堂,卫兵们回来了,按着他的命令,纷纷拿着冷光源端着枪,开始从前往后搜查。 两声轻响,两个警卫坠倒在地。帕瓦隆不用看——一枪爆头,他知道的,在危急时刻,贝纳多最熟悉的瞄准习惯。 但是光弹的方向暴露了他可能的位置。帕瓦隆一步步走过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快到了,他停住,飞快地扣动扳机,让子弹像雨点一般打出。 没有动静,没有人。 他回头,示意其他人继续,并打开了通讯器准备正式汇报—— 危险! 一颗子弹飞来,帕瓦隆忙不迭地松开手,扑倒在地。“啪”的轻响,光弹准确地击中那个通讯器,让它四分五裂。 又是一片密集的枪声,也不知是己方的还是地方的。他伏在地上不敢抬头。等声音过后,才握着枪站直。 冰冷的触感从额头传来,他怔了半秒,才发现是枪口。中将还没放弃抵抗,他偷偷地反手,准备射击。 这一刻,子弹出膛的声音如此响亮。太近了!他甚至无法反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右手被击穿,鲜血四溅。 一阵剧痛!他只能用左手捏住右手的主血管,防止因失血过快而感到虚弱,无法继续战斗。但是他的面前,布雷德的笑容是如此笃定。皇子殿下用枪口敲敲他的额头,愉快地说:“别这么紧张,我还没有和你玩够呢。” 他闭上嘴,拒绝交流。 布雷德一时间没有继续理他,径自对着空气问:“文森,你那边怎么样?” “赢了,那家伙还是太嫩,经验不够。” 他听到当年的欧斯特少将的声音,有些绝望地垂下眼。外星存活的帝国军将领基本都到齐了,他知道自己将会有什么后果。 大概会是死亡吧。 不过他们也活不了就是了,以三人之力与一整个星球为敌,多可笑。 血已经渐渐止住,帕瓦隆不动声色,继续等待着下一个反击的机会。枪还在手边,布雷德并没有将它踢远。 “嘿,帕瓦隆!” 他听到布雷德的声音,抬起头。前安格皇子带着点厌恶的语调,继续问着:“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待你不薄,为什么你一定要背叛我?” “不薄?”他冷笑出声,“你可以去问问,当年别人都是怎么看待我的升迁速度的?各种难听的词句都有,就因为我出身低微,一切的成就他们都要拿来质疑——” “——所以只有自由党才能让你看到光明所在?” 他昂起头,不说话。 枪口在他额头敲了敲,伴随着稳重的脚步声,文森欧斯特也到了。布雷德将枪递给文森,让他看住帕瓦隆,自己俯身在这个俘虏的身上搜查。 “中将,怎么了?”那个男人不解地开口问。 “找他们军方的联络器。” 帕瓦隆也不是很理解他的举动,但是机会来了!他摸到了身后,翻找着口袋,终于找到那个小玩意儿。他的腹部要害也暴露,帕瓦隆挥肘,重重击打过去,并就地一滚,打算藏入座椅之间。 两声枪响!一枪打在了地上,他正庆幸的时候,第二颗光弹重重砸在了他的胸口。肋骨碎裂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尽管是在防弹衣的保护之下,他依旧痛得无法呼吸。 “中将大人,您怎么能忘了我的存在?” ……是贝纳多! 他睁着眼,感到生命正在流逝,却不甘心! “给他注射M703。”布雷德偏头,吩咐道,“既然已经捉住了,就玩一波大的好了。” 皇子殿下神情自若地打开联络器。帕瓦隆的权限很高,它没有设置任何密码——这正符合他的意思。 “中将,收到请留言,我们需要详细报告。”女性柔和的声音传了出来。 布雷德带着笑容,按断了通话。他找了一下,找到了,视频新闻发布模式。 帕瓦隆有些明白布雷德的意思了,文森正在给他注射药物,他笑了起来:“你会死得很惨的。” “很多人都曾这么说,但是我还是活到了今天。” 皇子殿下耸肩,让液晶屏对准自己的正脸,等待视频接通。三秒之后,漆黑的屏幕之上,出现了已连接的字样。 “真是的,这样自言自语的感觉好奇怪。”他笑着,轻声评价。 对面自然没有反应,这本来就是他单方面的宣言,不是吗?布雷德深呼吸一下,让自己处于最佳的精神状态,用不紧不慢地语速开口:“我是布雷德·瓦格特——” 他顿了顿,太久没有这么正式地说话,有几分陌生。 “——我回来了。” 55. 宣言 “我是布雷德·瓦格特,我回来了。” 前安格皇子终于得以以另一种全然不同的方式进入历史课本。 这宣言是如此疯狂——凭着帕瓦隆级别极高的通讯装置,意识到不妙的国安部门甚至来不及封闭端口,信号便已经传送到星球的各大电视台。 同一时间,从东海岸到西海城,从北极点到南岭雪峰,只要是处于启动状态下的液晶屏,内容全都变了。那个棕色头发灰色眼眸,长相没有一点特征的家伙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占据了整个屏幕。 布雷德·瓦格特! 中央政府震怒了,国安部门倾巢出动——这都是情理之中的反应,没什么值得细说的。无非就是更严密的搜查,更严厉的追击,被抓到之后会有更严重的后果。 就让摄像头先离开这颗星球,来到宇宙一个偏远的角落。一个本该死了的男人打开联网仪,带着惊异的表情,看到了新闻的头条—— “布雷德·瓦格特,”他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面容上浮现出一模微笑。 他走失的实验品。 带着这抹微笑,他让座椅转了半个圈,对准大屏幕,调出了存档里的记录资料。身体素质,超能强度,最后,是提取DNA信息。 他有一个绝妙的构想,比以往一切都要绝妙。一个人,从黑洞中存活,抛弃了旧的身份与面孔,甚至是身体——是的,这完全有可能,前后两个自称是安格皇子的人在形体上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他皱着眉思考着,在屏幕上敲下一行字。不戴眼镜的Matrix在屏幕里头看着他,他漫不经心地吩咐:“等程序进度达到50%,你去帮我联系安格官方。” “是,主人。”人工智能微微低头,顺从地答道。 帕瓦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礼堂的,他被打晕了。他想不明白这几个人是怎么带着自己,活生生从国安局的包围中逃离,没有引起任何怀疑与追击。 醒来的时候,他装作依旧昏迷,双眼紧闭,让呼吸仍然以不变的频率进行。他在这方面接受过培训,当年军校的必考科目。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全新的、不同的声音。 “你这样做,让宾馆里的乔安娜和薇薇安怎么办?” 原来布雷德的同伙不止三个,文森、贝纳多之外,他又找到了其它的同伴。并且根据这句话里头的消息,有两个同伴的战斗力恐怕很有限。帕瓦隆在心中考虑着,这里头一定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不过他最大的困境是如何找到机会把这些消息全都传出去。 皇子殿下怔了半秒,随即商量道:“我打算先通知他们启动电磁波干扰装置,再让文森去保护他们。薇薇安经过海关的时候,尾巴是藏在裙子里的。只要外貌与体型发生了变化,应该不会被人找到吧。” 尾巴…… 帕瓦隆第一个想到了安格星球上凶恶的鬣齿兽,他们拥有灵敏的嗅觉与出色的战斗能力。但是他从没听说过有人将鬣齿兽起名为薇薇安,这样软乎乎的名字简直是鬣齿兽的反义词啊!他的揣测待定,但是凭着多年的经验,帕瓦隆几乎可以确认,布雷德的同伙中至少有一个半兽人。 不过人越多,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就越小。 他正闭着眼思考的时候,周身忽然安静了下来。前安格皇子带着笑意开口:“帕瓦隆,既然醒了,怎么不说句话呢?” 说?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可说的,正如当年布雷德落在他手里的时候,他也没有刻意去和自己的阶下囚交谈。成王败寇,世间的规则就是这么残忍。 他缓缓睁开眼皮,眨了眨,让景象由模糊到清晰。棕色头发的年轻人耸了耸肩:“知道吗,你混乱的脑电波出卖了你。” 帕瓦隆与他对视。通过眼角的余光,共和国的中将注意到了房子里的另一个人。那个人看起来瘦弱,并不发达的肌肉附在骨骼上,爆发力与耐久力都能用肉眼判断出来——相当有限,应该是技术型的人。 一个可能的突破口。 他保持着躺着的姿势,微微仰起头。手脚上都拷着锁链,被牢牢拴在桌子腿上。布雷德对着他,平淡的语气中带了刀锋似的恨意:“帕瓦隆,你已经当了三十年中将了。” 他依旧保持沉默。 “当年你发动兵变,”昔日的皇子殿下说,“如果是为了理想,那我今天就把你的理想毁掉;如果是为了更高的地位,那我就让你重新跌回底层;如果是为了名声,那我就让你名声扫地,受万人唾骂。” 他看到了那双灰色瞳孔里的火,在熊熊地燃烧。帕瓦隆没有说别的,只是平静地指出:“就算你做到了这些,你当年的一切也不会回来。” 布雷德冰冷地笑了:“所以,这很公平不是吗?” 他闭上眼,双手在缓慢地积蓄力气。金属锁链看上去难以挣脱,但是桌子的硬度有限。小臂的肌肉几乎准备好的时候,他忽然感到一根冰凉的针被插进身体,冷意随着针头流入血管,再一路向上,浸透心脏。 “等着吧。”他最后听到的,是一句轻到极点的话。 等待无疑是一个令人忐忑的过程,帕瓦隆在黑暗中漂浮了不知多久,终于恢复了自己的意识与对身体的控制。四周很安静,他尝试着动了动,四肢竟然毫无桎梏。他可以自由地走动,虽然由于药物的原因,步伐还是有点不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之上。 等他慢慢地找回自己战斗力的时候,黑暗突然被破开了。突如其来的强光让他在一瞬间睁不开眼,但是风声尖利,共和国的中将大人向旁边一闪,躲掉了这一次突袭。 “发现了!” 传入耳膜的声音有些诡异的模糊,他来不及细想,觉得小腿一疼,一块肌肉被锋利的牙齿撕扯下来。 ——鬣齿兽! 处于生死边缘的危险感让他的反应速度提升到了极致。帕瓦隆忍着伤痛,在地上侧身一滚。右腿外侧有什么东西,硬邦邦磕在了地上。他的手飞快地伸过去,把它拔出,手掌自然而然地握住了柄部,是一把枪! 他睁开眼,飞快地瞄准。随着枪声响起,鬣齿兽发出受伤的怒号,倒在地上再也无法动弹。但是敌人还在,阴影在地上交织,人却一直在门口,没有进来。 趁着这短暂的喘息的机会,帕瓦隆让自己背靠紧墙壁。 是布雷德其它几个没见过面的同伙? 还是国安局的人? 这种疑窦,只要通过交流就可以解决。共和国的中将大人深吸一口气,沉声喝道:“我是帕瓦隆中将,你们是什么人?” 对面依旧没有人出现。等了几秒,随着一声呼哨,又是两三只鬣齿兽窜了出来。 帕瓦隆几乎能看到它们滴着口水的獠牙,鲜红的嘴。面对着无法交流的野兽,他只能选择自保。枪声接连不断地想起,光弹一颗又一颗飞出,血肉飞溅的同时,鬣齿兽们终于纷纷倒下。 是国安局! 布雷德绝不可能有机会训练这么多鬣齿兽! “住手!是自己人!” 帕瓦隆大声喊着,但是他的努力似乎都化作了徒劳。完全没有用!门外头的人们像是被激怒了一般,更多的鬣齿兽被派遣进来,跟在野兽后头的,是穿黑衣的驯兽师。 不对,安格的官方制服没有黑色。 比起直觉,帕瓦隆更相信他的理性与双眼。不是安格,又是何方人士?为什么在一夜之间,这个星球上就出现了这么多来历不明的恐怖分子? 布雷德被关了三十年,他怎么还会有这么大的能量!? 这种情况,容不得他再惊叹。危机一步步逼近,他沉下心,举枪扫射。光弹横飞,鲜血的味道弥漫了整个房间。 数不尽的敌人仿佛倒下又站起,但是他自己的代价也是沉重的。帕瓦隆喘息着,疼痛感从四肢百骸升起,敌人慢慢后退,他才发现自己简直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胸口被穿透出一个血洞,他痛哼一声,捂住伤口,捏着枪倒在了地上。 然后是门外模糊的交谈声传来,空气也变得凝固,他尽力去看,眼前的景象却花成了一片。 脑海里的那根弦绷到了极致,他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坚持。 但是敌人不再给他坚持的机会。炽热的光,轰然的声响,眼睁睁看着黑衣人投弹的姿势,他无法逃离。 从始至终,他一直没有放开手里的枪。但是爆炸的威力是那么强大,将他连枪带人烧成了灰。 在生命的尽头,帕瓦隆中将只看到漆黑的死寂。 56. 身败名裂 佩斯·波顿将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日子。 接到警报的第一时间,他就赶往民主联邦大学的事发现场。礼堂的后半部分燃着熊熊大火,前半部分暂时没受到任何牵连。被紧急疏散的学生们在礼堂四周乱成一团,惊慌得不成样子。 他看到三个学生背着一个伤员从里头逃了出来,忙赶上去问:“礼堂里的情况怎么样?你们碰到了那个恐怖分子吗?” 那个伤员昏迷不醒,似乎情况不容乐观。他仔细地看了看,红发,是东海岸附近的人种。背着他的学生转了个身,方便佩斯看到他身上被灼伤的痕迹。 “我们没看到,”学生的声音有些颤抖,“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 好吧,他挥挥手,示意学生们赶紧去医院,接受检查治疗。 很快,佩斯的搜查小队在火焰还没烧到的地方找到了克拉克。这个曾经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昏迷不醒,他全身淤青,多处软组织挫伤,大脑受到严重的震荡,但起码活下来了。 他负责保护的帕瓦隆中将却不知所踪。 佩斯的情绪很烦躁,他感到隐隐的不安。偏偏是在自己值班的这一天,遇上了这样的大事件。将火扑灭之后,他的小队开始仔仔细细地搜查。前排座位底下有两个激光装置,舞台上方依然残留了爆炸装置留下的痕迹。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更多的线索。布雷德·瓦格特的作案手法相当利落,佩斯转身,铁青着脸对他的副官吼道:“我要见演讲事件的安保负责人!他们怎么检查的现场?” “……克拉克中尉还没醒来。” 真是棒极了!他无力地挥挥手,命令驯兽师带着鬣齿兽上前,检查任何可能残留的气味。 “顺便去调查装置零件的来历,”他补充,“在什么地方购买的、是谁购买的?对了,调出录像!” 副官点头,让这个世界上唯一姓瓦格特的人崭新的面孔出现在液晶屏上。 “这张脸,”佩斯指着,缓慢地说,“我要你们查到他一切行踪,包括入境、交通,以及住房。宁可牵连到无辜的人,也不能放过任何的可能性。” “是。” 他的努力不是没有效果的,过不了多时,鬣齿兽与驯兽师们就循着气体的踪迹,来到了一栋房子的门前。 网络记载了这栋房子的归属者,修·哈代,帕瓦隆中将曾经的政敌。他们的对立——不,应该是中将单方面的打压是如此明显。三十年以来,修再也无法在军队中出头,甚至最近还被派去执行各种危险任务。 这是一个潜在的嫌疑人,佩斯冷着脸,报告了上级。得到允许之后,他强行破开了房门。 出乎意料,他竟然没有迎来任何的阻挠。小队成员小心翼翼地持枪走进去,客厅,饭厅,厨房,卫浴,全都空无一人。鬣齿兽的嗅觉灵敏,他们纷纷簇拥着,挤到了主人房的门口。 门被推开了。 如此轻而易举,会是陷阱吗?佩斯心里头有些不敢确认,慎重起见,他吹了个口哨,命令一条鬣齿兽去一探究竟。 砰,枪声响起。 那是一场激战,他们损失了好几条鬣齿兽,以及数名优秀的缉捕人员。阵亡的战士给佩斯带来了宝贵的资料——房间里头顽抗的敌对分子只有一个人,红发,持枪,战斗力凶悍。 “那就把他连房子一同炸了。”他烦躁地下令。 上级给了他极大的权限,他简单地汇报了一下,带着所有下属退出房间。爆破专家上前,布置好适当当量的炸药。他们的动作很快,里面的人也没有试着趁机闯出去。倒计时开始,3,2,1,轰然巨响,火光亮起。 他们动作迅速地灭火,没有波及到左右的住客。在凌乱的瓦砾之中,基因检测仪器响了。 是帕瓦隆中将! 看到结果的一瞬间,佩斯的冷汗涔涔落了下来。他难以置信,无论是闯入的国安人员亲眼看到的,还是他通过屏幕捕捉到的图像——房子里的人都绝不是帕瓦隆。 难道是仪器坏了? 他的手有些颤抖,让碰了碰探头。没有错,小屏幕上写出了他的基因片段,以及详细的个人资料。 佩斯依旧不敢确定,他招手,让副官过来,粗鲁地扯着对方的手,继续进行测试。这回依然没错,副官的资料也出现了。 年轻人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佩斯苦笑一下,挥手,自己转身走了出去。他找了个角落,打开通讯钮,低声向上级报告。 视频里头,总理的神色严峻。佩斯带着赴死的心情,开口问:“阁下,我该怎么向在场的媒体交代?” “背叛既然可以发生过一次,就有可能发生第二次。”总理沉默了片刻,缓慢地开口。他的神情严肃,佩斯读不出他更多的思绪——但是波顿先生的心还是一点点沉了下去。 “是。”他简单地回答,等视频界面黑下去之后,将联网仪握在了掌心。它的棱角磕得他手掌微疼,走路的脚步也略有些僵硬。 但是他依旧如无知无觉一般,来到了大群记者的面前。他们举着话筒与摄像头,拥挤着想要更接近,一个又一个尖锐的问题向他抛出。 “波顿先生,对于今天中将演讲现场发生的意外,官方有什么解释吗?” “恐怖分子在大学礼堂出没,不久之后,同样是在首都,这里又发生爆炸事件,这说明恐怖分子的势力已经渗透到这种程度了吗?” “警方接下来会有什么行动?” “就连堂堂中将都遭受到生命的威胁,平民的生活安全还有保障吗?” 佩斯闭了闭眼,大声喝道:“安静——” 现场果然安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落的闪光灯。他对着无数漆黑的话筒与摄像头,干涩地开口,回答所有的问题,阐释一切事情的经过。 “背叛既然可以发生过一次,就有可能发生第二次。” 他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脑袋里彷徨不去的只剩下总理的那句话。它被无限放大,吵得他的脑子嗡嗡作响,轰然欲裂。 媒体人炸开了锅,疯狂地涌上前。他带着得体的表情,直视着对面的人潮,眼神里却是一片空茫,远处与天相接的地方,他仿佛又看到了——视屏里的总理叉着手坐在凳子上,仪态镇定,神情不可捉摸。 在这么多媒体人的面前,他破天荒地体会到了自己的渺小与无奈。 掌心里的联网仪在微微震动发热,提醒他时间快到了。佩斯截止了这一段发言,转而表示调查与追捕活动仍在继续,便回头走进门内。 啪,门被关上,反锁。他打开联网仪,总理满意地微笑着看着他:“波顿,你今天的表现很不错。” 他疲惫得不知该怎么回答。 “刚才情报部门有消息传来,记得保持联络。国安局将会有新的安排,我可能会派遣其他人去与你合作,你们一定要把恐怖分子绳之以法。” “是。” “最好当场击毙。” 他愣了愣,面无表情地点头。 逃亡中的布雷德·瓦格特先生和他的小伙伴们对此一无所知,他们正沉浸在深深的喜悦之中无法自拔。 通过联网仪,通过直播的任一电视台,他们看到了满意的结果。 “共和国史上的第一丑闻!”女主持人满脸愤怒地说,一一细数帕瓦隆的罪证,“里应外合,勾结恐怖分子,还擅自将自己的高权限的联络器让给他人使用——” “史上第一丑闻?”贝纳多笑得前俯后仰,“他们怎么不数数共和国才建立了多少年?这样说出来,好意思吗?” 文森笑着说:“算了,贝纳多,你当年也不是没见识过政客们脸皮的厚度。” 是的,脸皮的厚度。究竟是承认自己的无能,还是将一个死透了的人推出去,背下大部分的责任。很明显,安格当局选择了后者。 薇薇安在后排拍着手,不知道在傻乐些什么。乔安娜抱着她,有些欣慰地感慨:“一切顺利就好。” 虽然赌徒的性格依旧根深蒂固,布雷德这回也忍不住希望,接下来的行动也像现在一样顺利。林非坐在飞行器的最前排,根据卫星的路线与摄像头的分布,来设计他们接下来的行程。布雷德探头,笑眯眯地问:“怎么样?离星际港大概还有多远?” 路线图在屏幕上用红线标出,并且一直处于不停变换的状态——这很正常,监控卫星的位置并非一成不变的。 林非指尖在屏幕上移动:“根据计算的结果,45%的几率,我们能在15分钟内抵达星际港;55%的几率是半小时。这取决于五分钟后,三点钟方向那颗卫星将会向北还是向南。但是三分钟之内,我们就会到达这两条路线的分叉口。” “拖得越久,他们越有可能猜到我们的目的,封闭星际港。” 地球人微微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我明白了。”他轻声说着,无意识地咬住了下唇。45%的几率,他选择了那条更短的路线。 57.危机感 飞行器已经到了它所能达到的最高速度,两边的景象飞快的掠过。在前面的路口,飞行器大幅度偏转,挟着风声嗖地飞走。布雷德甚至能看到旁边的房屋的阳台上,老人家惊愕的脸。 “你们这是违章行驶,小心我——”他大喊着,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远远抛在了后头。 布雷德大声笑着,看到林非握紧边上的扶手,根据卫星的角度,让飞行器的路线上升30度。 超重感在一瞬间袭来,地球人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前安格皇子带着笑意夸奖道:“林非,你进步好大。” 被夸奖的人抬头看了看他,没有说话。布雷德在他耳边嚷嚷:“真的!上次我们在塞壬高速行驶的时候,你的脸色难看的要死。” “……”林非不堪其扰,终于勉强地开口,“现在还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好吧。”布雷德捕捉到他耳根可疑的红色,遗憾地耸了耸肩。他很明智地没有再说更多,但是据他观察到的,林非的进步完全不止这一点—— 他还记得当年在G132星,康先生趁他伤重,派隐形人想对林非不利。当时的纯技术宅林先生凭着自己的红外视辅仪和一个小型电击棒,虽然成功把入侵者打晕,却紧张到失态。而现在,他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跟着他们策划并实施恐怖袭击…… 总体来说,应该还算是良好的进步!军人出身的皇子殿下对此表示非常满意。 等等!他觉得刚刚乱糟糟的思维里头,有什么值得抓住的东西。 但究竟是什么呢?布雷德看着地图与卫星覆盖状况,缓慢地从头开始,整理一切思路。最开始的关键词是进步…… “卫星快移动了。”林非低声说。 薇薇安偶尔发出几声惊叹,随着她身体的动作,乔安娜压低声音去阻止。衣料相互磨蹭,音质柔软而让人觉得放松。 地图之上,代表卫星覆盖面的红色透明区域一寸寸与他们的所在地越来越近。 “北还是南?”贝纳多的语气漫不经心,手指却摸向了腰间的枪械。 各种各样的声音仿佛在一瞬间放到了最大,吵得布雷德的大脑嗡嗡作响。这种状况不太对劲!他晃了晃脑袋,红色区域也似乎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 会被发现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他让脑海里关注的重点重新回到刚才。毫无根据的揣测并无意义,他迟早会知道结果。 飞行器继续向前,速度不减,眼看着就要与那块红色的区域撞上—— 他想到了! 与此同时,一个大幅度的右转,擦着地图上红色方形的边缘,他们进入了一条小巷。卫星也缓慢地移动,与他们前进的方向背道而驰。 “运气真好。”老太太扶了扶眼镜,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文森与贝纳多也都松了一口气,就连薇薇安也挣脱了乔安娜的怀抱,甩着鱼尾巴,傻笑着爬来爬去。 布雷德眨了眨眼,却不太能笑得出来。 陷阱? 不,又不是脑部寄生虫,安格国安部门的人员完全没有可能这么快预料到他们接下来的动向! 危机感在他脑袋里叫嚣,他呼出一口气,转向林非。地球人的表情是一贯的淡然,他突然觉得心里头安定了不少。 “林非,你的红外视辅仪还在吗?”他笑着,故作轻松地问。 林非点头,从口袋里摸出那个风镜形状的玩意儿,递给布雷德。 皇子殿下接过来之后,迟疑了一下,继续问:“你现在的墨镜,可以加上红外功能吗?” “我已经加了,”地球人平静地说,“在G98星的时候。” 他们对视一眼,布雷德知道对方读懂了自己的担忧。他笑了笑:“加上这种功能麻烦吗?” “不麻烦,”林非摇头,“不需要特别的零件,而且代码也有存档。需要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动手。” 布雷德点头,接过林非的导航工作,回头问文森与贝纳多:“你们的机甲和瞄准设备在哪里?都有红外功能吗?” 文森摇头:“我的机甲已经有了。” 他转头看着贝纳多,红发的男人带着笑容,把一个手掌大小的瞄准器递过去。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从新闻摄像来看,修的房子已经被炸毁。” 没等布雷德开口,林非便面无表情地反驳:“但是难保他们不在爆炸现场发现任何电磁波设备。如果光波的频率收到干扰的话,只有通过红外装置,才能保证我们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 “好吧,安全第一。”贝纳多摊手,表示自己放弃争执。 林非的动作果然很快,不一会儿,就改装好了。贝纳多接过来,在手里掂了掂,顺便放在眼前,透过它往另一边看—— “红外开关在边上。”地球人提醒。 他笑了笑,有礼貌地道谢。 布雷德对着接下来的路程,大概只剩不到两分钟就到星际港。他安排道:“乔安娜,你带着薇薇安躲在这栋楼,保持联络。听到我们信号的时候,就去二楼阳台,准备登上飞艇。记得抓紧时间,我们不可能停留很久。” 乔安娜点头。 文森提议:“给她的老花镜也加上红外功能?” 老太太否决了:“不用了,反正我也不能参与你们的激烈对战。” “而且时间也不允许。”布雷德补充。 然后是林非,他主动地开口:“我跟你们一起去。” 依旧是那个理由,他需要在场,确保电波网络的通畅。但是布雷德仍然不放心——仔细地想了想,他委婉地劝说:“这回我们的跑动范围可能比较大。” 言下之意就是担心林非的体能跟不上。 地球人冷哼一声:“我会找到安全又隐蔽的地方,星际港不可能除了我们之外,再没有其他的普通旅客。” 说的也是,皇子殿下完全没有理由拒绝——当然,他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好吧,”他说着,打开飞行器门,“注意安全。” 星际港内一派平静的气象,林非与三位帝国老兵打了个招呼,就回头,独自走到其他地方。 布雷德仗着有装置改变外貌,与文森和贝纳多小声商量了一下,走上前问服务人员:“你好,我想看一下飞船的航班信息。” 女士了然地对他笑了笑,在他身前张开液晶屏:“您赶时间吗?” “我的老板碰到紧急情况,需要在最短时间内离开安格。”他点头,仰起脸看到最近一条航班消息。来自维尔加星的飞船将在七分钟内降落,三十七分钟后起飞。 这是不错的选择!等乘客落完之后,他们完全可以趁机劫机。唯一的风险在于地面激光炮--这得看这艘飞船的钢材强度与灵活性,如果性能足够优秀的话,他完全可以带着所有人全身而退。 “对了,”服务人员善意地提醒,“如果您决定了班次的话,请先通过网络联络警方,我们需要出境许可。” 布雷德适当地流露出震惊的表情,她补充解释:“您可能来不及看新闻,西海城今天发生了恶性恐怖袭击,我们必须加强出入境安全管理。” 皇子殿下恍然大悟:“我去跟我的老板商量一下。”说罢,他转身往回走去。 “七分钟后,维尔加星,航班号ST1846。”他小声对林非说,“林非,帮我查一下它的机型,我需要详细数据资料。” 他们不能直接买票飞走,记忆卡就这样拿出来用太不安全。一个是上了所有电视台新闻节目的恐怖分子头目,另一个是有叛国嫌疑的前政府公务员修·哈代。安格警方不就此下逮捕令就怪了! 林非很快就把资料传来,布雷德看了一下,是新机型。然后他就只能睁大迷茫的双眼,看着对面两个三十年来一直和新科技接轨的人。 “性能很优越。”一向关注这方面消息的文森总结。 很好,又解决一个问题。剩下的,他继续朝地球人问道:“网络入侵进度如何?” “给我十分钟。” 他听到地球人冷淡的声音。刚好,登陆安格的乘客们也需要一定的时间离开飞船。他们转了个弯,去到一个摄像头的死角,整理好一切可能用得上的武器。 网络入侵的进度在屏幕之上显示出来,过不了多时,电子眼的掌控权已经在林非手上。航空港的安检系统正在被扫描,布雷德看了一眼,然后瞄到了文森的屏幕。 “……上次用到的薇薇安的录音你还留着?”他惊愕地问。 文森笑了一下,点头。 有时候,追捕与反追捕就是在和时间赛跑。 佩斯·波顿终于发现了墙角的电磁波装置。专业的研究人员带着惊愕的表情,向他报告了这个装置可能的用途。他深吸一口气,向总理报告了这一件事。 总理沉默了半晌,只说了两个字:“果然。” 为什么是果然?佩斯不是很明白,他的大脑仍处于半混沌状态。但是被派来协助他工作的人已经到了,对方微笑着自我介绍:“塞维尔亚。” “佩斯·波顿。”他伸出手,与对方握了握。 “可以借用一只鬣齿兽吗?” 佩斯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他让副官找来最聪明那只鬣齿兽,牵到他们面前。塞维尔亚摸了摸它的头,手里翻出一把小刀,飞快地把它的头切了下来。 鲜血四溅。 “你——!”佩斯怒吼,“这是国家资源,你没有权利!” 塞维尔亚的神色依旧轻松自如。“对不起,我有。”他顿了顿,将一个小瓷片贴上了血肉模糊的切口。 “这是最新的嗅觉追踪仪器,效率可以比鬣齿兽高许多倍。” 而且携带、指路也会比鬣齿兽方便许多——佩斯可以想出更多的其他好处,但他还是只能僵硬地站着,说不出任何话来。 “我们出发吧,”塞维尔亚捧着那颗沾满鲜血的头,“时间有限,可不能让恐怖分子逃出西海城。” 58. 星际港风波 嗅觉追踪仪器的效率果然极高,带着那颗鬣齿兽的头,他们沿着地图上的红线,追踪着恐怖分子们的行踪。 根据电子机械的工作原理,帕瓦隆残留在布雷德等人身上的体味被放大了数百倍。只要是在半径二十米的区域之内,一切都无所遁形。 塞维尔亚支着下颚问:“波顿先生,你说,他们的目的地会是哪里?” 那颗被砍下来的头放在了飞行器的最前方,鬣齿兽的双眼瞪圆,死不瞑目一般看着他们。他的黑色外套上依然沾了暗色血迹,密闭的空间里,血腥味浓厚。 忍着反胃的感觉,佩斯仔细地看了看地图。他分析了周边的各种功能性建筑,抬眼,带着几分不确定说:“也许是星际港?” “我也这么觉得。”塞维尔亚兴奋地直起身,“波顿先生,你有什么围剿的计划吗?” 计划?他有些茫然地摇头。 在国安局,塞维尔亚一向负责各种机密行动——既然是机密,凭着他的身份与地位,自然无法得知。他捉摸不透这个人,不过反正上级已经安排了,就让这个人负责到底吧。 “既然是星际港,他们的目的必然是要离开安格星球。” 男人在屏幕上点出航班信息表,一一指着推断道:“除了时间太晚的航班,就只剩这两个。” 佩斯看着屏幕,一个是HP8403,前往雅莱;一个是ST1846,前往维尔加。 “我们的主要目标是这个。” 塞维尔亚的手指落在了ST1846上。 “那雅莱那班呢?”佩斯忍不住问。 “赶不上。”男人轻松地说。 佩斯瞪大眼,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在偏头的过程中,鬣齿兽的头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波顿先生的脸色白了,呕吐感又从心底升起。 塞维尔亚敲着手指笑了:“看清楚点,我的朋友。雅莱那班要绕过大半个星球,在东印高地中转。就算他们上了那艘飞船,我们也完全可以慢慢等着,再控制中转站的星际港。” “如果……”佩斯犹豫地问,“如果他们选择劫机呢?” 列表之上,HP8403闪烁了四五下,消失了。飞船已经起飞,塞维尔亚保持着飞行器的行驶速度与正确方向,切换成飞船的路线图。 它稳妥地,按照地面站的预设路线路线,驶向东印高地。 “看,没有劫机。”塞维尔亚愉快地总结,“至于维尔加那班,只要我们及时赶到,他们不会有任何机会。” 佩斯沉默着点头。 飞行器离星际港越来越近,他们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壮观的建筑出现在眼前。三百年前的建筑大师设计了西海城的星际港,让它形成一个展翅待飞的白色大鸟的形状。 塞维尔亚看着前方,轻声自语: “就算登上了维尔加星的飞船也没关系,会有巨大的惊喜等着他们。” “搭乘HP8403次航班,前往维尔加星的旅客,请在A25登机口准备登机,登机口将在10分钟内开启。” 广播声在星际港内响起,布雷德与文森和贝纳多交换了一个眼神,按下通讯钮,问林非:“机场系统入侵得怎么样?” “入侵完毕,自卫系统已经瘫痪。” 真是个顺利的消息,皇子殿下将小型枪械藏在口袋里。手插在兜中,装作有事要咨询空服的样子,侧身插入人群,与排第一的人并排而站。 他的行为引起了旁人的侧目。空服朝他礼貌地笑了笑:“您好,请您按顺序排队候机。” “我不是来候机的。”他说,飞快地掏出武器,让枪口抵在空服的后腰,“我是来劫机的。告诉我,登机门是哪个按键?” 枪被他们的身体挡住,排队的旅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旧在平静地等待。女士吓得花容失色,腿有些发抖。布雷德给了她一个抱歉的眼神,右手使力,让手枪抵着她勉强站直。 “是……”她颤抖地说,“是那个蓝色的按钮?” “真的?” 她闭上眼,点头。 前安格皇子半信半疑地伸手,按下那个键。微弱的电流从指间流过,他没有缩手,这还不至于给他造成任何伤害。但是贴着他的女士颤抖得更厉害了,轻微的声音响起,布雷德分辨了半秒,才发现原来是她的牙齿在打颤。 “不是蓝色的。”他压低声音,威胁似的说道,“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你……”她在一瞬间睁大眼,瞪着布雷德,眼神里头全是难以置信,“激光装置……怎么会!” “登机门是哪个按钮?” “红……红色的……” 布雷德握着她的手,指尖贴着指尖,一起按下了那个按钮。她眼泪流下来,有些绝望地低声说:“真的,我没有骗你。” “对不起,安全起见。”皇子殿下耸肩。 这次果然是真的,没有更多的异常,玻璃被打开了。布雷德后退一步,先走入门内。旁边的旅客迫不及待地跟上来:“可以上船了?” 女士深吸一口气,大喊:“救命,劫机啦!!!” 布雷德注意到她的手指按在另一个透明的按钮上,与此同时,林非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报警信息拦截成功。” 旅客们发出喧哗,最前排的男人脸色瞬间变了,顿时便有势头要朝着他不管不顾地冲过去,夺路而逃。 但是这种情况下的行动无疑是慌乱的,布雷德叹了一口气,朝天鸣枪。砰,砰,一前一后两声枪几乎同时响起,男人被吓得跌坐在地上。 贝纳多在最后高声喊:“想活命的话,最好从其他地方逃跑。” 漂亮!布雷德在心里给贝纳多点了个赞。空服的指甲几乎要把透明按钮戳烂了,却始终没有传来回应的消息,她急得一边哭一边继续按。皇子殿下有点于心不忍,于是对她善意地提议:“你也早点离开现场吧。” 她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后退一步,高跟鞋一歪,扭了脚。 算了,贝纳多与文森已经与他会和,朝飞船的入舱口跑去。布雷德轻声问林非:“我们即将登上飞船,你在哪里?” “星际港的最顶部。”林非答道,“你们可以直接起飞。” “好,”他说着,拔枪对准飞船内的工作人员,“不要关门。” 工作人员举起双手,一步步缓慢地向后退去。布雷德一步步走上去,忽然,从身后传来了鬣齿兽的嚎叫声。 两声枪响,贝纳多将扑上来的鬣齿兽一一击毙。他边警戒着,边高喊:“快,国安局的人马上就要来了。” 布雷德跑过去,正处于门中的时候,舱门突然自动关闭了。 他伸出双手,用力撑在两旁。强大的压力之下,骨骼发出了轻响。对面的工作人员慌慌张张找出了电击棒,布雷德不能回头,只能大喊:“来帮我一下!” “知道了。”贝纳多大笑着,又打了两枪。空气中充满了腥甜的味道,布雷德突然觉得压力一轻,狙击手用背顶住另一边的舱门。 文森趁着换人的空隙,俯身钻了进去。男人的手臂高高举起,他灵活地闪身,转到对方身后,一个手刀将他劈晕。 “里面还有其他人!” 文森点头,跑去朝飞船的控制室跑去。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三两只不怕死的鬣齿兽继续朝他们扑上去,舱门的压力还在,布雷德与贝纳多对视一眼,倒数三秒,同时向内,让舱门自然闭合。 两声闷响,估计是野兽撞在了舱门之上。但是短时间内,里面是安全了。布雷德接通联络装置,问文森:“情况怎么样?” “机长已被制服,我正在通过录像来检查还有没有其他的工作人员。” 布雷德愉快地吹了个口哨:“加油,你先启动飞船,我去帮你清人。” 红发的男人看了他一眼,不满地问:“我呢?” “你看着这个家伙,确保他不会在不该醒来的时候苏醒。” “好吧。”贝纳多摊手,目送皇子殿下握着枪转身走了上去。 比起到处找人,他其实更想到处走一走。这艘飞船给他带来的感觉很奇怪——就像是在来路上体验到的,使得他精神无法放松的危机感。 但是这种无缘无故的危机感也太奇怪!劫持飞船的行动其实非常顺利,除了机长与那个倒霉的负责关门的工作人员之外,再无其他无辜的受牵连者。 他们操控者飞船升空,透过下方的电子眼,可以依稀看到身着制服的忙乱的士兵与警察。 “激光炮已经被激活,”林非从网络向他们报告,“权限太高,我不能阻止。” “没关系,”布雷德说,“我们不会被击落。” 他看好了,林非的位置正处于激光炮的死角,不规则的星际港建筑设计给了他天然的屏障。他可以从西南方切入,与地球人所在的平台对接,从而接好林非,再把那两个被打晕飞船工作者放下。 一束绿光袭来,目标正是飞船的主要导航眼之一。皇子殿下开启手动操作模式,让船身大角度偏离,使得这一击打在了侧翼之上。 飞船晃了晃,文森抓住旁边的扶手,大声喊道:“五点钟方向!” 布雷德提起操作杆,飞船以巨大的加速度向上。绿光在下方划过,他们被超重感压得几乎无法站直。 “悠着点!”文森说,“别升太快了啊,不好去接林非。” 布雷德胸有成竹地回应:“我有分寸。” 眼看着飞船越升越高,星际港的顶部越来越小。此时此刻的激光炮的威力也大打折扣,他可以不用再可以操作着,去闪掉所有的攻击。 所以皇子殿下也不在闪躲,他找到按钮,大力拍了下去。 “抓紧了!” 飞船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燃动力,上升之势变缓,又迅速地自由落体。飞船里的人在这一瞬全都因失重而飘起,布雷德紧紧抓着操作杆,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上的位置信息。 50米,35米,10米—— 紧急电源重新启动,巨大的阻力从下方传来。飞船的速度开始慢慢降下,但距离仍然在拉近——5米,3米,0.2米。 停! 飞船正好浮在了天台的边缘。他控制舱门打开,地球人出现在监控屏幕上,头发与衣服都被风掀得有点乱。 “赶紧把那两个倒霉蛋送下船。”他对守在门边的贝纳多说,“抓紧,不然警卫和鬣齿兽又要来了。” 贝纳多回了一句什么,他有点没听清。皇子殿下全身的细胞都沉浸在刚才的自由落体之中,刺激是如此强烈,相较之下,不久之前萦绕在他心头的隐隐的不安简直不堪一击。 也许只是最近的神经太紧张,他这样想着。 人员交换完毕,布雷德将一切杂念驱逐出脑海。他一个个人联络过去,确认并无异状之后,再次拉动操作杆。 下一个目标:重新穿过星际港的火力,将乔安娜与薇薇安接上飞船! 59. 以牙还牙 感谢不规则的星际港形状,他们驾驶着飞船从另一头出港的时候,激光炮的密度小了许多。布雷德不用再让飞船的行驶路线忽上忽下,乱七八糟,他们得以平稳地驶向乔安娜和薇薇安的位置。 “地面网络已经切断。”林非站在他的身边,检查着飞船内的网络状况,“五点钟方向五百米处,似乎有两三驾狙击艇起飞。” 布雷德控制着飞船的方向:“这个别担心,我尽量选择障碍物多的行驶路线。帮我联络一下乔安娜,她该做准备上船了。” 地球人点头,不一会儿,网络便接通了。老太太的声音传了出来:“布雷德,你们都平安吧——薇薇安,别闹!” “啾!”小人鱼响亮地咂嘴。 布雷德轻笑了一声:“是的,就快到了,你们先到二楼阳台。” “好。” 保持着通话的状态,他听到老太太的脚步声,还有薇薇安的呢喃。皇子殿下扭头,旁边的监控屏上,尾随的狙击艇距离他们大约四百多米——算上房屋的阻挡,这个距离还算安全。他简单地心算了一下,开始控制飞船减速。 “我刚才在新闻上看到,你们似乎闹出了很大的动静。” “是的,”他轻松地回答,“现在飞船后面还跟了几个尾巴。” 老太太笑了:“我真喜欢你们年轻人活力充沛的样子,五战结束依赖,我还是第一次亲历这么刺激的事情。” 布雷德干笑一声,她们所在的建筑物已经出现在飞船的视线范围内。 “乔安娜,我们开始减速了,准备——”他开始倒计时,“五,四,三——” 后方的狙击艇距离只剩200,系统亮起了危险警报。 “二,一——” 飞船停住,完美!舱门打开,刚好对准了她们两人。老太太犹疑地问了问:“是这艘?” “没错!” 乔安娜踏上去,时间有点紧,狙击艇距离只剩100。它们拐了一个弯之后,出现在大屏幕上。 哔哔的警报声响起,布雷德控制舱门关上,并喊道:“抓紧!” 动力装置开始运转,飞船猛地向前冲去。狙击艇距离80米,艇头聚起一团团亮光——是伽马炮! 布雷德咬牙,操控着飞船来了一个大倾斜。一炮擦着左翼的下方,一炮擦过右翼上方。由于炮弹冲击力的关系,船舱像是快要散架一般,明显地震动了几下,并且失去平衡。 “击中哪里了?”一片嘈杂中,林非高声问。他的语调依然冷清,布雷德却听出了几分焦急。 “没什么,滑过而已,不会有大问题。” 他安慰着,强行继续提速。飞船晃了好几秒——还好驾驶舱的空间足够小,他们贴着墙,才勉强站稳。 很好,狙击艇距离120米,由于刚才伽马炮的反作用力,它们反而后退了少许。 布雷德继续驾驶着飞艇,上升,希望可以快点摆脱狙击艇的追踪。由于体积与材质的关系,它们速度快,却不能长时间在稀薄的真空中航行。只要驶出安格的大气圈,他们基本上就安全了。 颠簸与倾斜仍在继续,林非却突然松开了扶在把手上的双手。他一时间失去平衡,差点摔倒在地。 布雷德注意到了他的窘境,右手仍抓着操作杆,左手顺手一捞,扶住地球人——刚好是在腰上。皇子殿下不禁一怔,可惜伽马炮的攻击仍在继续。他在一瞬间的心神荡漾招致了严重的后果,本可以避开的炮弹从下方擦过,飞船猛震。 他回过神,集中精神地继续自己的手动操作。 地球人挣了挣,身体前倾,按住了信息屏下方的按钮。完成这个动作之后,他保持着姿势,平静地解释:“刚才有人试图入侵,我估计是安格军方的机械师。” 布雷德点头,才发现自己的左臂仍松松搭在林非的腰间。 ——糟,飞船又震了。 在沉默中暗藏着谴责的气氛中,他讪讪道歉:“对不起,我会集中精神的。” 反正林非看起来还没意识到自己是以怎样的状态被扶着的,布雷德收敛心神,只等狙击艇退散之后,再把豆腐吃个够。 “入侵失败。” 机械组已经无数次看到这样的字幕了,佩斯烦躁地在他们身后踱步,祈祷着可以取得一点进展。 所有的媒体都在关注这次恶性事件,事关共和国政府的尊严,他们不容有失。只可惜机械组也好,狙击组也好,他们使出浑身解数,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艘飞船一步步飞向安格之外。 佩斯站定,恨恨撤掉系在颈间的领结。他长呼出一口气,回头,看到塞维尔亚神态轻松,对着自己的联网仪不知在发送什么信息。 那种轻松刺痛了他的眼,他走过去,用温和平静的声音掩饰自己的恶意:“你那边有什么进展么?” 没有!他在等对方说出这个答案。 “有一点。”塞维尔亚眨眼,笑了笑,“合作的机械师已经突破了初级防火墙——为了不打草惊蛇,他暂时没有做出更多举动。波顿先生,您介意帮我查一下这艘飞船最初的源系统编号吗?” 这堂而皇之的指使,分明是平级,他却得到了下属的待遇。佩斯憋了一口气,转身,让自己的副官去跑腿咨询。 不一会儿,副官就找到了答案。塞维尔亚私自敲打着液晶屏的键盘,脸上浮现出一抹笑:“行了。” 佩斯心里头充满了复杂的不甘与释然,它们混在一起,变成了奇异而扭曲的情感。他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心情,小心翼翼地讨好似的问:“那接下来——?” “请撤回狙击组。” “什么!?”他难以置信。 塞维尔亚对他亮了亮自己洁白的牙齿,放慢语速,重复了一遍:“请撤回狙击组。” 佩斯转头,愤愤下达命令。他不懂塞维尔亚究竟在计划着什么——反正是对方的主意,所有人都可以证明,出了什么事故,只要把责任都推脱到他身上就好了。 “打开卫星录像!”男人意气风发地说。 大屏幕上显示出漆黑的星空,机械组有些成员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继续自己的入侵工作。佩斯双手抱在胸前,倚着墙,抬眼冷冷地看。 他捉摸不定的合作伙伴凑过来,在佩斯耳边故作高深地宣布:“等着吧,五分钟之内,恐怖分子将会迎来他们的礼物。” 三分钟之内,就可以脱离安格大气层!狙击艇也纷纷回撤! 皇子殿下简直喜出望外。不知是为了保持平衡,还是纯粹没意识到,林非依旧没有挣脱半搂在他腰间的手臂。 地球人脸色严肃,在屏幕上不停地操作,维持飞船网络的安全与稳定。布雷德设定自动导航,不动声色地让自己身体靠过去,贴着林非的耳朵问:“你这边怎么样?” 地球人的耳根开始发红,他轻轻摇头,咬着下唇,没有出声。 布雷德心花怒放!这果然不是他的错觉,这段日子以来,林非的态度确实对他有所软化。这真是一个妙极了的开端!他轻轻眨了眨眼,低声继续喊着对方的名字:“林非,林非。” 耳根的红蔓延到了脖子上,地球人僵硬地摇头,轻声说:“别闹。” 这两个字说得没有一点杀伤力,布雷德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他厚着脸皮问,“我可以亲一口吗?” “别闹……”林非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随即嘴就被堵住了,尾音消散在唇舌缱绻之中。 多么美好。 一切尘埃落定,他与心尖上的人在控制室里接吻。外面是失而复得的兄弟,还有慈祥的老人,和可爱的人鱼宝宝。 结束这一吻之后,他抬起脸,情不自禁地微笑。 林非抬起手,用指尖蹭了蹭被亲得透红的嘴唇。皇子殿下没忍住,又凑上去,贴着手指。 “嘘,别动。”他几乎是嘴贴着嘴地说,热腾腾的气息在两人之间交融。 林非没敢动,柔软的唇瓣摩挲着他的手指。布雷德微抬着头,亮晶晶的眼神里带着几分不明的意味。 像是在引诱,又像捕猎的猛兽。 但是系统不给面子,警报声突兀地响起。林非一惊,后退一步,脱离了暧昧的境地。布雷德的神色里浮现出惋惜,他耸肩,随手按下按钮。 “什么情况?” “不知道。”前安格皇子回答。 屏幕上弹出一个视频框,穿着正装、戴着金丝细框眼镜的男人出现在他们眼前。林非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僵硬了——怎么会,他不敢相信! 孔泽不是已经被他炸死了吗! “林非,好久不见。” 怒火从心里腾腾冒起,手心却冰得可怕。他上前一步,几乎是用恶狠狠的动作来操作,希望反追踪到孔泽的信息地点。 “不要这么激动,”他听到那个人在笑着说,“我建议你把时间和精力用在其他的事情上。记得这个离地高度吗?2653千米,上次你给我安排的自爆程序也差不多是这种位置。” 他的操作几乎到了慌乱的程度,然后一只温热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布雷德平静的声音劝阻:“林非!冷静点,先检查一下飞船的程序。” 他深呼吸,沉下心,开始进行扫描。 “真不愧是皇子殿下。”孔泽说,“我建议你们抓紧时间,爆炸只剩不到三分钟。” 同一时间,他抬起头,听到自己意料之外镇定的声音:“找到了,短时间内可能无法中止,他的权限比我高。” “总有其他方法!”布雷德回看屏幕一眼,拉着他的手,飞快地跑出控制室,“先联络其他人。” 房间里顿时空无一人,视频上的男人轻轻推了推眼镜。 “安格的皇子,”孔泽偏着头感叹,“等到最终的结果出来之后,真期待你会有什么反应……” 60. 谜题 不到三分钟! “乔安娜!文森!贝纳多!”布雷德打开联络器大喊,“出现紧急情况,马上到C区救生舱,马上,立刻!” “什么情况?”贝纳多问。 “自爆程序被意外启动。” 乔安娜发出一声短暂的惊呼:“什么?那C区在哪儿?” 皇子殿下边拖着地球人狂奔,边语速飞快地回答:“你带着薇薇安,上楼,左转,一直走。” 到了,救生舱就在前面。他按下按钮,舱门依旧处于紧闭的状态,一动不动。林非打开屏幕,阴沉着脸确认一番,说道:“孔泽把救生舱锁定了。” 和他当初的手段一模一样! 但是孔泽活着逃离了爆炸的飞船! 所以肯定还有破解的方法——他没有发现的纰漏。林非一声不吭,倚在墙上,开始手动扫描任何可能存在的漏洞。 代码一行行飞快地掠过,这样高强度的检测无疑是一件耗费心神的事情。但是时间紧迫,他别无选择。 他要证明自己并不比孔泽差,赌上所有人的性命。 布雷德拍拍他的肩,文森和贝纳多已经到了,乔安娜也出现在走廊的另一头。皇子殿下的神情也轻松不起来,他伸出手:“切割枪?” 文森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布雷德,并问:“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自爆程序会突然被启动?” “而且救生舱也被锁定?”贝纳多补充。 粒子与金属摩擦的声音响起,布雷德找到相应的控制中枢,从外缘开始切割。他不能破坏太多结构——一旦门再也关不上,超光速的太空旅行之中,没有密封救生舱的保护,他们就只能面临死亡。 “是孔泽,他没死。”他简单地回答。 “咦?”薇薇安小声地发出疑问,带着点不安的心情看着他们。乔安娜拍拍她的屁股,小声安抚,示意她保持噤声。 她仍不是很明白,但是气氛沉重,只得甩一甩尾巴,乖乖地趴回到老太太的怀里。 “没死?”贝纳多神色阴沉地锤了下墙,“现在离爆炸还有多久?” “大概两分钟。”林非答道。 在视辅仪的帮助下,男人火红的头发映入他的脑海。他想起来了,贝纳多曾在孔泽手下当过保安! 孔泽植入男人身体内的芯片还在他的数据库中!时间有限,他马上提取出来,飞快地编码分析——他找到了! 后台管理程序是一段不断变化的代码,每秒钟有上百种不同的可能,但是林非手里头只有那一把钥匙。唯一的解——他这辈子第一次碰到成功率这么低的情况。 或许是被旁边那个正在切开舱门的家伙感染了吧,他默默地在心里苦笑,开始尝试。 还剩大约1分40秒。 啪嗒一声轻响,机械锁松了。 布雷德惊异地拉开门,不是他切断的,门锁自动开了。也许是林非终于破解了孔泽的封锁?但是他没有太多时间去确认,只能督促着所有人迅速登艇。 还剩一分半。 手拉动操作杆的时候,有种微微的电击感,就像他在星际港碰到那个防暴按钮的时候一样。 皇子殿下决定忽略这些细节,拉下阀门。救生舱启动大约要30-45秒,再通过七八秒的时间弹射出去,他们只剩最后不到半分钟,来逃离爆炸现场。 不知道这个救生舱能跑多远。 在等待启动的这段时间里,可怕的沉默笼罩了整个机舱。就连薇薇安也不敢发出声音,揪着乔安娜的衣服伸头看着,一动不动。 “关闭一切通讯网络。”林非突然出声,打破这片寂静。 说得对,孔泽能毫无征兆地入侵飞船,说不定也能侵入救生舱系统。这是他们唯一的生机,不容有失。布雷德抬手,将一切网络闸门都关上。 卫星屏在一瞬间熄灭了,他们失去了一切太空导航辅助。只有救生舱自带的电子眼,为他们提供不到1000米的可视范围。 这无疑是一个极危险的距离。 布雷德深吸一口气,沉下心,在心底倒计时。三,二,一! ——救生舱被弹射了出去。 他们被巨大的冲击力牢牢压在座椅之上,动弹不得。救生舱的速度极快,几秒之内,就与飞船分离开来。 预设的救生轨道很可能是安格——但是他们不能再落到那个星球上。布雷德继续控制着飞船向前,对林非大声问:“附近有什么中立的小星球吗?” 地球人打开自己的联网仪,飞快地扫了一眼:“G54。” 他让自己的网络与救生舱相连,导航系统又重新启动了。但是皇子殿下仍有点不放心地问:“你的联网仪会被入侵吗?” “……不会。” “小心!” 时间到了!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后方的飞船在一瞬间爆开。火焰在燃烧,热浪通过稀薄的物质传来,推得救生舱猛烈震动。他们在真空中翻了一圈,最后终于找回平衡。 “……安全了吗?”坐在后排的文森小声问。 布雷德也松了一口气,放松地答道:“安全了。” 反正目前看上去,再无更多危险。他伸出手指,缩放液晶屏上的宇宙星图。G54,离他们位置并不远,大约只需一天半的时间。 “我们先去G54星。”他对所有人大声宣布,“到了那里,再计划下一步的行程,怎么样?” 没有人表示异议,他愉快地设定了行驶路线。按下自动行驶的按钮的瞬间,微弱的电流在指尖经过,他没有松手。 是漏电? 心脏的节律突然乱了一拍,布雷德瞪大眼,在突然之间失去了一切力量,滑倒在地上。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林非有些没反应过来。看个看上去一直活蹦乱跳健康无比的安格皇子突然倒下了——他的双眼从圆睁到无力地紧闭,原本放在控制台上的胳膊也顺势滑落。 他情急之下,顺手拉了对方一把。手臂依然是温热的,他却感觉不到任何肌肉的反应。 “怎么了?” 布雷德没有回答。 ——难道救生舱里也有陷阱的存在吗?毒药?微生物?但是为什么只有布雷德一人发生意外!林非让自己沉下心,检查对方的身体状况。 一切正常。 “怎么回事?” 后排的两位帝国军人也发出疑问。林非摇头,他说不上来。整件事情发生得太蹊跷,若说是因为伤病——这更不可能,布雷德的自愈能力已经到了逆天的地步。 “难道是精神力透支?”贝纳多提出假设,“以前他半个月没睡觉的时候,也发生过这种状况。别担心,过几个小时他就会醒了。” 林非沉默着点头,心里却是半信半疑。这段时间,布雷德一直保持着精神奕奕的状态,更何况,这半个月以来,他也完全没有不眠不休持续作战到这种程度啊。 可是文森和贝纳多看起来倒是没多紧张。他们商量了一下,已经将昏迷不醒的布雷德搬到后排,其中一个人坐上驾驶位,代替他导航的工作。 林非后退几步,乔安娜安抚性地对他笑笑:“没关系的,他还年轻,不会出什么大事。” “我之前一直有个猜想……”他犹豫地说道,“自愈这种超能,和M703太像了。他会不会……也需要付出端粒基因损伤的代价?”会不会像无数的二战老兵一样,因此而早早失去生命。 “嗯。”药剂师抱着薇薇安,轻笑着摇头,“我之前也这样担心过。所以我找机会检验了一下他的DNA,就目前来看,并没有造成太大影响。” “……” 他没有出声,默默地点了点头,打开自己的液晶屏。新闻消息疯狂地跳了出来,飞船爆炸视频已经被上传,安格官方宣称恐怖分子已被击毙,这是对抗恐怖主义与帝国主义的一次巨大的胜利。 他满心烦躁地关闭,开始搜索关于基因损伤的后果。不做点什么,躁动的心情让他坐立不安。 布雷德的身体状况监控表在屏幕左边,占了一小块位置。依旧是一切正常,心跳,激素,和健康的人相差无几。 只是昏迷不醒。 林非咬紧下唇,无可控制地想起脑死亡的症状。 下方的警报提示闪动,是虚拟系统正在被人入侵——这是大约一个月前,他在G132星,从文森的拍卖会拷回来的。孔泽编写了这个系统,并给他自己留了一个后门。 这个系统沉寂了很久,似乎已经被弃用了。可是在这个微妙的时刻,它突然又被用上了。 林非打开系统,乔安娜“咦”了一声,好奇地凑过来。不一会儿,视频联通了,戴着眼镜的孔泽出现在屏幕上。 林非痛恨他的不死与阴魂不散。 “又见面了,”男人笑着说,“你们果然活着逃了出来。先别忙着断网,我带来了重要的消息——” 林非把按在电源键上的手指收回去,缓缓在身侧握成拳。他没有说话,脸颊的线条僵硬。 “原来那个实验体就是被黑洞吞噬的安格皇子。”他惋惜地说,“多有趣,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你对他做了什么?” 孔泽自顾自地说道,避而不答:“不过现在也不算迟。林非,让我最后考验你一次吧。题目是关于生命与机械,你只要能让他苏醒,就算你通过了。” 他说是这么说,神情却轻松自如,像是笃定林非找不到这个结果。不等对方的回答,他轻笑一声,单方面断开了联络。 ——第四卷·艰难的复仇之路·完—— 第五卷:机械师之间的巅峰对决 61. 重生之I,Robot!? 布雷德·瓦格特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已经够疯狂了。 当过帝国的皇子,也做过阶下囚;追杀过反动派,也被当成恐怖分子全城追捕;精神破碎过,又被拼回正常的形状;就连掉进黑洞,也能获得新生…… 但是这个现状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眨眼,心一跳的那个瞬间,他突然体会到巨大的吸引力——沿着电流的方向,他被嗖地吸进了什么东西里头。 他能听见周围的人在说话,他们说他晕倒了,突然之间失去意识。皇子殿下想大喊——喂,我在这儿呢! 但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布雷德悲哀地发现,自己好像转移到了林非的联网仪里。地球人的指尖在他身上戳戳点点,好痒。可惜他动不了,躲不掉,如果联网仪也能动的话,那才见鬼了。 噢,这甜蜜的折磨! 他甚至能感觉到周围电磁波的流动,它们荡漾出水波一般的触感。真神奇,不过在这电磁波的海洋中,隐隐约约藏着什么陷阱。 是什么? 一串特殊的波段戳着他的后背,似乎在敲门,想要与联网仪的主人通讯。布雷德不知道它代表了什么,但是危机感在他心中酝酿。 不要接通! 他无声无息地大喊,激起附近波流的混乱。可是林非收不到他的警示,神色凝重地点开了。 不——回流的电磁波形成了锁链,将他牢牢铐住。布雷德挣不脱,他没有身体,这种存在形式太奇怪。他完全动弹不得,只得顺着这道电磁波,穿过茫茫宇宙,被带去了其他地方。 这样的旅行速度太快,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经过了多长的路程,只能直觉自己已经离安格很远。前方形成了一道道半透明的光墙,电磁波带着他重重撞过去。 第一面墙,第二面墙,砰,他在第三面墙的地方被撞得头昏眼花,停止前进。锁链也在一瞬间松了,与电磁波一起穿了过去,飞快地流走。 “这是什么情况!” 他被吓了一跳,才发现原来已经成功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布雷德试着动了动,一个没注意,将自己的半个身体甩了出去。 这不对劲,太轻了,像是根本没有体重。他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事情——对了,他的身体或许没有跟过来。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自己莫名其妙又死了一次?还是重生的日子已经到头,他无法再使用那个躯体? 算了,这种揣测并无意义,他迟早会发现事情的真相。皇子殿下沉下心,绕着第三面墙转,观察周围的情况。他飘过大半的时候,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因为他看到了孔泽。 “失败了?”那个人的面孔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怎么可能,我仔细地检查过,电磁波流的程序很隐蔽,绝不可能被林非察觉。” 孔泽的对面,是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Matrix。人工智能眨了眨眼:“主人,也许是出于缺乏实验的原因——” “我知道。”他推了推眼镜,烦躁地打断人工智能的话,“缺少实验,但是目前全宇宙找不出第二个可供实验的重生者。” 重生者!是孔泽把他弄到这里的。布雷德不动声色,让自己藏在阴影中,继续偷听他们的对话。 “错不了,”孔泽喃喃自语着,“黑洞吞噬物体的同时,也会放出稀薄的物质与纯能量。教授的猜想实现了,真的出现了这种精神与身体被强行剥离的人……” 嗯,然后呢?布雷德知道自己一向很特殊。 穿着正装的男人继续说:“他的原身亚瑟——我已经查到了雅莱的病历资料——患有科尔尼氏综合症。很可能是亚瑟在梦中猝死之后,吸引着他的精神,最终借着这具身体重生。” 原来如此。 “然后他精神的强度影响了身体,修复了不足的部分?”Matrix猜测。 “也许。” 也许不完全是这样。布雷德想起最初打竞技场的时候,康先生给他注射了M703——药物恐怕也起到了相当的作用。 孔泽叹了一口气,解开衬衫最上方的扣子:“精神再强,毕竟不是原本的身体,裂痕还是存在。我们的计划最开始是成功的,这绝对没错。” 人工智能提出假设:“黑洞的吸引力能产生巨大的能量,刚才难道是因为能量不够,所以在半路丢失目标?” “……Matrix。” “主人?” 地球人让自己的神色恢复平静:“虽然重生者的丢失很可惜,但是事情已经如此,就让他在宇宙里迷失,身体逐渐腐烂吧。你准备好,不要放过任何的可疑资料包。林非水平很高,这将是一场硬战。” “是。” 对话已经结束,布雷德在脑海里总结着刚刚听到的消息。按照孔泽的意思,他现在已经跟身体分离,以精神体的状态,来到了孔泽的老巢。 多可惜!本来可以大打一场的。但是没了身体,他什么也做不出来。 如果林非在就好了,他想起在拍卖会时,林非借着全息网络来帮他入侵系统,闪烁的白光,爆开的代码,消散的人工智能——他怎么就对编程与机械一窍不通呢! 更何况,林非那会儿来去自如,想回到自己身体里,就能成功回去。布雷德叹了一口气,在这方面,他简直就是只弱鸡! ——等等!如果没有身体的话,他现在岂不是以病毒的形式存在的? Matrix已经开始自我复制,一道道蓝光亮起,开始检查这里的状况。“不要放过任何可疑的资料包。”孔泽之前这样下令,人工智能也忠实地遵守了主人的话。 所以皇子殿下目前面临着生死危机,要是找不到一个有效的方法的话,他将会被当成可疑资料包,就这么清理掉,莫名其妙地死在异国他乡。 这种死法比孔泽断定的迷失在茫茫星海还要窝囊! 他冷静又理智地后退,将自己的身体扭曲成不同的形状,躲过一道又一道光。在没有实体的情况下,这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真的,只要能想到,他可以将自己拉伸成一条弯曲的线。 然后有隐隐的吸引力从这条线的末端传来,布雷德来不及抵抗,又是嗖的一声,他被吸进了另一个金属容器里。 绿光与Matrix都在一瞬间消失,忽隐忽现的代码也突然消散。布雷德抬头,他的颈间发出了咔哒咔哒的金属摩擦的声音。 他咔哒咔哒地转身,刚好身后有一面镜子,镜子里头映出一个傻呆呆的小机器人。他晃了晃,僵硬地一屁股摔在地上,那个小机器人也摔在了地上。 ……请告诉他这是幻觉。 DNA型的代码,一开始是谁提出的,真是棒极了…… 皇子殿下非常不开心!他试了试,发现自己并不能从这个小机器人里出去。没办法,这段时间内,他似乎只能用这个一动就咔哒咔哒响的机器人行动,直到他找回自己的身体。 但是这动静未免也太大!他咔哒咔哒地转了转,希望可以找到润滑油。别误会,那是用来减少噪音的。 找到了,润滑油放在架子上。布雷德目测了一下,高度大约有四五个小机器人的身长——由此可见他目前究竟有多矮。 不过小巧玲珑,行动方便。皇子殿下自我安慰了一会儿,顺着抽屉的把手和架子,一层层咔哒咔哒地向上爬。 爬到一半的时候,脚步声从后方传来。布雷德一惊,为了不引起任何怀疑,马上停止手上的活,装成一动不动的样子,站在架子上。 “咦,”那人惊异地自语道,“这个失败的AI机器人怎么被放到这儿了?” 不是孔泽的声音。 他被一只手拎着,重新放到了地上。千辛万苦爬到的高度一瞬间归零,布雷德来不及体会到沮丧的滋味,就被那人挂在腰间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联网仪!他两只电子眼都要放出饿狼似的光! 男人将他放在地上,转身,开始不知道要找什么东西。布雷德紧紧盯着那个联网仪,它就这么松松挂着,随着男人的的动作一摇一摆,好像随便伸手,就能拽下来一样。 他没忍住诱惑,向前踏了一步—— 咔哒。 听到这声音,男人回头。布雷德豁出去了,反正是失败的AI机器人!他装出一副傻样子,跑到男人裤腿下,跳来跳去,欢快活泼地用自己的头去顶那个联网仪。 男人笑了出来:“行了,我知道你喜欢玩。来,我先给你涂润滑油,再跳就要散架了。” 真好!布雷德为他的善解人意点了个赞。 小机器人被重新拎到台子上,男人在他的指节上涂好油,用纸吸干多余的,再调出液晶屏浮在布雷德面前。 “喏,玩这个。” “……”是泡泡龙小游戏,可是皇子殿下不能当着男人的面关闭这个界面,去和林非联络,他只好面无表情地随便在屏幕上戳。 这样不行,要想逃出去的话,他得偷偷给自己弄一个联网仪。 男人的行动还在继续,他戳了戳小机器人的肚皮。啪一声轻响,前方的盖子掉下来,露出一个四方的可以储物的小空间。 布雷德停下手指,抬起头,和他对视。男人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力道没控制好。” 不不他只是太惊讶,突然发现自己肚子还能藏东西。 液晶屏发出了游戏输掉的音乐声。他们不约而同地转头去看,上头写着测试结果:智商53。 男人一边继续涂抹,一边叹息似的感慨:“……别人的人工智能都能有90的智商,你什么时候才能突破60大关呢?” ……如果你刚才不弄掉盖子的话,布雷德在心里默默地想。 62. 生死 对于机械师而言,分析数据来源就像是拆开一层层包裹,找到里头的东西。有些时候,顺利的话,就可以成功找到数据的来处,甚至能锁定发送者的地理位置;但是如果不顺利的话——比如对方水平高出太多,就只能眼睁睁任由对方来去,自己却无能为力。 还好,林非成功地抓住了孔泽数据流的一点小尾巴。在电磁波的海洋里,他艰难地跟踪了一段路程,最终还是让它从自己手中溜走。 “目的地是Σ星系。”他抬起头,对其他人说。 “你能确定?” “确定。” Σ星系,主星维尔加。孔泽放弃中立,带着诺亚方舟号上的地球遗族投奔的星球,也是维尔加。 “好的。”文森驾驶着救生舱,皱着眉说,“我们现在的目的地是G54星,等到了那里之后,再买票前往Σ星系。” 林非提出建议:“我觉得可以直接前往维尔加,孔泽很可能也在那里。” 贝纳多看了他一眼,轻笑着摇头:“不,维尔加星的警力比安格还要强上几分。所有人都在那里登陆太危险,最好还是到维尔加的四号卫星落地——距离最近,里德女士与薇薇安也可以离与危险一段距离。” 乔安娜扶着眼睛,看了一眼布雷德:“那他呢,他的身体怎么办?直接放在G54,还是一起带上飞船?” “我背着。”狙击手说。 “好的,”老太太点头“我可以一直给他注射药剂,维持他正常的生理状况。” 一切都安排好了,商量的过程很顺利——顺利得似乎就算布雷德缺席,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但是林非知道一切都有些不同,文森的脸上没有笑,贝纳多的手总是去无意识得触碰腰间的枪,乔安娜的眉头皱起,就连薇薇安,也咬着手指瞪大眼,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如果他还在的话,一定会把小人鱼的手指拍掉。 地球人靠在座椅上,深吸了一口气,惊异于自己不平静的心跳。它大声得近乎鼓噪,在胸膛里空荡荡地回响。 布雷德·瓦格特。 喜欢不喜欢,信任不信任,他做不到像布雷德那样洒脱,经历过背叛之后,还能将全部的真心都压在别人身上。 他小心翼翼又节制地付出。受到照顾伤口痊愈,于是他便帮着改装联网仪;被背在背上拿到视辅仪,重见光明,他就出一点力,为布雷德找回世界上仅剩的亲人。 可是那个人笑容那么暖,眼神那么明亮,一点一点地蹭过来:“林非,我不会伤害你的。” 林非捏着联网仪的外壳,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微微有些发抖。 他其实一直履行着自己的诺言,虽然为了林非,已经不是第一次身陷险境。 地球人曾经以为,失去双眼,已经是生命中最可怕的事情。但是此时此刻的恐慌感让他几乎坐立不安,难以保持正常的冷静的思维—— 孔泽。 这样不行,他的牙齿用力,咬破了嘴唇。鲜血流出,疼痛与铁锈的味道在口腔里,终于让他勉强平静下来。 他打开联网仪,飞快地输入代码。他要面临的是宇宙一流的机械师,最狡猾的对手。只有做到百分百的细致,才能有胜算。 孔泽从他手底下逃了一次,他发誓,不会有第二次。 布雷德蹦蹦跳跳地跟在男人身后,联网仪在他眼前一晃一晃,他觉得自己就像被遛的宠物一样——被一根看得到吃不着的胡萝卜吸引着,屁颠屁颠一直往前走。 太蠢了!皇子殿下别这样,变成了机器人,你的智商也回到53了吗? 他的主人估计也觉得这个状态不对劲,回头又把他拎起来,仔仔细细观察了一下,终于得出结论:“忘了插芯片,怪不得今天格外不正常。” ……布雷德自我催眠,不正常的是机器人,不是他本身。 男人动作很快,他还来不及挣扎,后脑一凉,一片不知道到什么东西就被塞了进去。小机器人的电子眼闪了闪光,布雷德眼前一黑,再亮起来的时候,一些资料便涌入脑海中。 面前的人叫亚力克,维尔加人,是孔泽的秘密学生之一。他的机械身体是亚力克的作业,由于智商太低,只得了D-,一个可怜的成绩。 亚力克摸摸他的头:“乖乖回去刚才的房间等我,我去找教授,一会儿就回来找你。” 教授?他的数据库开始启动,并自动查找到了亚力克的行程列表。今天,这个时间,亚力克要去找孔泽,服用AV3925系列药物,尝试激发超能。 ——会死人的! 布雷德想起自己当年被喂药的经历,两次折磨,就算他拥有强大的自我恢复能力,也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 亚力克对他还不错,至少主动帮他上了润滑油,他完全没理由眼睁睁看着对方去送死。 小机器人想跳起来,但是芯片的力量强大,迫使着他只能一步步往回走。他想发出声音示警,但是机器人并没有声卡装置。 他被不知名的代码摆布着,无法回头。到了房间里头站回原处,动也不能动。 当机器人一点也不好,皇子殿下再次体会到科学的力量。如果是林非,他肯定能竖起一道道防火墙,保证自己不被入侵。 布雷德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找到防火墙与反木马软件,拷贝下来,自己安装好。 只是不知道亚力克资料库里的程序效果究竟怎么样,他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亚力克回来之前,他一直直挺挺站着,一动不能动。静止码的效果出乎意料地强大,还好他现在的身体是钢铁所制,不会感到疲倦。 没有网络,也没有人和他交流。这和监狱初期的日子差不多一样枯燥,布雷德只能睁着他的电子眼,一秒秒数着时间。下午三点,下午四点,下午五点。 他开始想象林非他们在做什么,自己突然失去意识并且一直没有苏醒,他们会着急吗? 联络不到他们,至少布雷德自己很着急。 下午五点半,亚力克回来了。 男人不是一个人走回来的,两个壮汉一头一脚抬着他,撞开门,把他扔在床上,一言不发地走了。亚力克瘫倒在床上,剧烈地咳嗽,空气中有隐隐的血腥味传来。 “嘿,过来。”亚力克艰难地说,勉强摊开液晶屏,按下几个键。 布雷德觉得一直禁锢着自己的代码的力量消失了,他又可以自由地动。房间里的光线很暗,他一边故意制造出声音走过去,一边悄无声息地把自己的手伸向后脑。 摸到了,一个圆形的微小的凸起。布雷德轻轻按下去,磁卡弹了出来。就是这玩意儿控制了他的行动,他本来想直接扔掉泄愤,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塞进肚子里的储物空间。 亚力克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男人的胳臂上,一道又一道的血痕出现,皮肉绽开,露出森森的白骨。布雷德觉得电子眼有点花屏,大概亚力克没控制好手的位置,让鲜血沾了上去。 他快死了。 皇子殿下一眼就可以判断出来,如果没有类似于M703之类的药剂的话。 布雷德可以平静地对待生命的逝去。人的生命是那么脆弱,在他五十多年的活着的岁月里,他曾经见证过许多人走向死亡。 亚力克的眼神有些迷茫,咔哒的轻响,他的骨骼开始断裂,手臂以诡异的角度从布雷德的头顶滑了下去。 “我……”他说着,声音慢慢含糊不清。 布雷德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能默默地凑上前,轻轻地向前顶他的手。 亚力克苦笑了一下,呼吸逐渐微弱。 我会帮你报仇的。小机器人在心里想。 男人的双眼缓慢地合拢,联网仪依旧挂在他的腰间。布雷德等他的心跳完全停止,才慢慢伸长胳膊,取走联网仪。 他终于拿到了! 布雷德心情复杂地打开液晶屏,很好,没有密码。桌面上有一些资料,看起来似乎是孔泽给这个学生的。皇子殿下没有心情检查,直接打开通讯界面,输入林非的波段号。 快接通!快接通! 系统弹出提示:您的波段号是非法的,请确认是否输错。 啊?布雷德第一次看到这种状况。他带着几分惊讶之情,重新输入了一次,仔细和记忆力的数字对照了一下,没错。 但是系统的提示再次出现了。 看来是被屏蔽了。他不敢再尝试,一次两次可以用手滑输错来解释,但是次数过多的话,一定会引起孔泽的怀疑。他得先逃出去,到了非屏蔽区域,才能联系林非。 有了下一步的决定之后,他把这个联网仪也塞到胸前的空间里。在房间里转了转,再把管装润滑油也带上,他可不想再边走边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应该没有遗漏什么东西了,布雷德从架子上跳下去,落到地面。走廊外传来了脚步声——他绷紧神经,装回行动僵硬的低AI机器人,一动不动地站回到阴影之中。 63. 过渡章 人死了要怎么办? 这是一个残忍又冷酷的问题,但是无论如何,一具尸体不能占领活人的地方。亚力克只有一种下场,被抬出去,埋葬,或者直接焚化。 三五个大汉把他抬起来,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人顺便看了布雷德一眼:“想不到他还留着这东西。” 小机器人一动不动。 “行了,”别人阻止道,“快去快回,等下还要来这里收拾遗物的。教授有安排,一切有关这里的学习资料都不能还给家人,必须回收。” 一切!必须!回收!布雷德默默地捂紧自己的肚皮,也就是说,他们回来的时候,必定会翻箱倒柜地找这个联网仪? 看来此地不宜久留。 布雷德行动灵敏轻便,无声无息。他悄悄地跟在这群人身后,保持一定距离——似乎没有被发现,不过就算发现了也不怕,反正他是低智商的AI机器人。 转了几个圈,打头的男人打开房门。冷风吹过,他们打着哆嗦,拉开雪柜的门。 “第三层。”有人低声提醒。 轻微的摩擦的声响,什么东西被塞了进去。布雷德慢慢地挪动,从椅子的阴影退回到门边。 这里没有出口,他要去找别的路。他回忆着插入磁卡的时候,脑海中浮现的地图。这个建筑的门很多——可他却拿不准哪个可以让小型机器人不受任何怀疑地单独通行。 如果那些人可以直接用类似推车之类的工具把亚力克送出去就好了,他就可以藏在上面。 算了,想这些不成立的假设并无意义。布雷德小心翼翼地走,观察着周围的地形。左前方的房间似乎是教室,右前方的好像是其他学生的宿舍。他慢慢向前,并且注意四周的动静。 身后有脚步声,似乎那些清理尸体的人已经忙完了。布雷德稍微加快脚步,拐弯走进另一条走廊。 结果那群人也选择了同样的路,他们还在高谈阔论着,似乎对这种事情已经习以为常。还好走廊里很昏暗,小机器人又矮,布雷德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但是没被发现并不意味着不会被踢中。哐当一声轻响,新的身体使用不便,他一个躲避不及,被一脚踹进了旁边的房门里。 腹腔的储物空间也被踢开,里头的小物件掉了出来。还好金属做的身体没有痛觉,倒霉的皇子殿下用身体护着得之不易的联网仪,祈祷他们就这么走过去。 始作俑者发出疑惑的声音,他的同伴问:“怎么了?” “好像踢到什么小零件,别管了,我们走吧。” 很好,真是一个顺利的发展。 等脚步声远去之后,布雷德松了一口气,重新站起来。这间房的光线同样很差,不过在电子眼的辅助下,他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对面的墙上,有一扇窗,大概离地半人高。布雷德跑过去,真遗憾,以他目前的身高,完全跳不上去。 房间里头摆着两三驾机甲废弃品,有的驾驶舱前的防弹玻璃被打碎,有的少了一条胳膊,还有一个看上去结构完整——只是电子眼坏了。 不过还能勉强用一用,布雷德抬头,观察着摄像头的死角,慢慢沿着机甲的下肢爬上去,钻入那架防弹玻璃坏了的驾驶舱里。又翻找了一会儿,终于找到数据联络插头。 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机甲的电磁波接收装置关闭。 然后他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把插头插了进去。电流相同的同时,他的意识轻而易举延伸出去,让机甲也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摄像头在上方墙角,布雷德检查了一下,热火力攻击系统正常。瞄准,开炮,一气呵成,直接用脑电波控制机甲,比手动操作要快得多。 轰的一声,天花板被炸开,响亮的警报似乎在催促他进行下一步动作。他酝酿了一下情绪,拔出联络插头的一瞬间,按下了驾驶座椅弹射按钮。 光明就在眼前! 仿佛有人在他屁股上一踹,布雷德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抛物线,飞过敞开的窗户,啪——落在了地面上。 他满头尘土地爬起来,检查一下主要的零件,还好,没摔散架。 一墙之隔,里头的警报还在继续,人声机械声似乎也隐隐传来。不能再等,小机器人连滚带爬地走过这条街,离开现场。 到了安全的地方,他迫不及待拿出联网仪,拨号。 不一会儿,就接通了。地球人的脸色苍白,光影在他脸上投下疲倦的阴影。布雷德的声音哽在喉头—— ——等等,他没有声卡啊! 皇子殿下只能瞪着他的电子眼,开始啪嗒啪嗒地在频幕上敲字:“林非,是我,布雷德。” 地球人僵硬地沉默了。 他看上去是不相信吗?布雷德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开始绞尽脑汁地回忆,有什么是只有他们两人之间才知道的。 “真的是我!你记还得吗,当时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我帮你拿的抗生素是阿莫西林;你领到的第一个视辅仪是红外的,免费;我第一次向你告白,是在一艘飞船上,当时我在桌子上放了一个手工雕刻的胡萝卜花……” “……”林非给他回了一串点。 布雷德伸着金属手臂,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你在哪里?” 他看了一眼地图资料,环维尔加四号卫星,Z64区,25街,第420号与421号之间。他把这行字直接发了过去。 林非看上去松了一口气:“嗯,我们刚到达G54星,大概一个多小时之后,就可以登上前往四号卫星的飞船。” “我的身体还在吗?”他打字问。 “在,准备一起带过来。乔安娜和薇薇安不能参与战斗,她们将会在旅馆里面看管你的身体。” 他说完,无意识地咬着下唇,顿了几秒,突然又说道:“我以为我又害得你……” “没有。”布雷德飞快地输入,先把这两个字发了过去。 接下来的语句,他稍微斟酌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一语带过:“我不会出事的。^_^”句末还加了个傻透了的表情。 林非又发来一串“……”。 前安格皇子最不怕的就是危险,他想给林非一个安抚性的笑容,可惜小机器人并没有那么高端的功能。所以他只能敲下两个字:“真的。” 林非含糊地应了一声:“你把这个联网仪的权限开放给我。” “好。” 他边操作,边问:“你们后来没有遇上别的麻烦吧?” “除了你之外,没有。”林非答道,“安格军方的战舰没有追出境,我们在G54很安全。” 那就好,他想着薇薇安。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小人鱼跟着他们跑东跑西,对她的健康成长似乎有些不利——只是他目前还没有条件。 等一切结束之后,就找一个地方定居下来吧。避开塞壬和安格,宇宙这么大——他们可以选择一个植被覆盖率高、氧气含量适中、大气层厚薄合适的宜居星球,买一套房子,生活在一起。 多么美好的蓝图! “好了,我这里联通了。”林非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畅想。 布雷德想起潜入拍卖会的时候的场景,带着几分期待之情,打字问道:“所以你可以通过全息网络过来了吗?” 地球人摇头:“距离太远。等我也到了四号卫星上的时候,估计就可以了。我先去通知文森他们。” 64. 来自未来的求救信号 其实接下来的对话也没什么好赘述的,无非也就是报个平安。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乔安娜更是连五战都经历过的老人,什么风雨没见过。知道布雷德还活着,没有羊入虎口,就安心了。 也只有薇薇安小傻瓜蛋,一直眼泪汪汪地盯着屏幕,小爪子紧紧扯住老太太的衣服不放。 布雷德瞪大电子眼打字安慰她:“薇薇安,认得我吗?” 她吓得抖了抖,转身埋进乔安娜怀里,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哭声。 皇子殿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已经可以预见未来了,比如以后有一天,当薇薇安不听话的时候,乔安娜说不定会说:“你再哭,小心那个邪恶的机器人过来把你抓走。” 但是这不科学啊!作为瓦格特家族的后裔,薇薇安一直表现得胆子可大了,怎么就怕上这种小玩意儿了呢?正在他开始构思怎样帮助他的小外甥女脱离这种机械恐惧症的时候,林非将联网仪接过来,视频里的人变成了他的脸。 “我们准备登船了。” 布雷德啪嗒啪嗒地打字:“我在这里等你们。” “你自己小心点。”林非补充,“我会尽量与你保持远程联网的状况,但最好还是不要去太核心的地方。我们距离太远了,有时候信号不是很好。” “好的。”小机器人满口答应。 既然已经在孔泽的研究院的外围,布雷德找了一个阴暗的角落,低调地观察这个建筑的人员进出情况。 看了大半天,眼见饭点也快过了,进去的却基本上都是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建筑的安保状况不可谓不严,他们所有人都必须严格地刷卡,验指纹与虹膜,才能进入。 嗯,你问有没有来送饭的机器人?绝对没有,布雷德以他的电子眼担保——他一个同类都没看到。 多么痛的领悟! 他想联络林非的时候,千辛万苦,终于跑出来;现在想刺探情报的时候,却怎么也进不去了。 不,天无绝人之路!布雷德相信,他只是缺少一个可靠的机会。所以他耐心地靠着墙,高楼林立,天高云阔——如果他不是矮小的机器人的话,这将会是一副帅气的画面。 不过嘛,小总有小的好处。 就像现在,一架黑色的飞行器贴着墙,缓慢地行驶过来。它的体积也比一般的同类产品大上一般,显得威风凛凛。 它经过的瞬间,布雷德扑倒在地上,悄悄滚过去,用上臂牢牢抓住飞行器的地盘。很好,看上去不会掉下来。 飞行器的里头的人一无所知,他们在过安全门的时候刷卡,登记。然后这架黑色的飞行器顺着停放场的路,缓慢地上升,最后到了空位停闻。 布雷德能听到乘客下来的脚步声,还有黑色的皮鞋。他们在原地稍微等了一小会儿,接应的人来了。 “久等了,请走这边。” 不多时,脚步声渐远。等到一切归于寂静之后,小机器人轻巧地落在了地上。 门! 就在左前方! 布雷德带着唏嘘的感慨,重新走进去。看来亚力克给他载入的地图资料并不齐全,不然的话,他一开始就可以找路出去,也不必闹出这么大的风风雨雨。 摄像头都安在高处,皇子殿下稍微判断了一下,以他目前的身高,只要小心一点,就几乎没什么可能被监控系统发现。 真方便。 他没有回亚力克的房间,如果没有估计错的话,那些人还在翻箱倒柜地查找丢失的联网仪。布雷德静悄悄走下楼,转弯,再转弯。很好,前面有一个空房间,他不动声色地走进去。 房间很明显是学生宿舍之一,杂七杂八的零件散乱地放在桌面上。布雷德吭哧吭哧爬到凳子上,找到数据线。先接好联网仪,再对准后脑勺的接口,插进去。 电磁波流的震荡感又出现了,他觉得自己像是在水中——神奇的网络世界!皇子殿下清清喉咙,在心里头呼唤:“林非。” 没有回音。 对了,这里的信号有屏蔽。他把联网仪塞回到肚子里,跳下凳子,藏在床底下。接下来就是紧张刺激的尝试入侵行动!布雷德原地跳了跳,仿佛他还有身体,动一动就能让全身都兴奋起来。 无论如何,反正神经已经兴奋起来——等等,他觉得自己一蹦之下就飞出去了!小机器人啪嗒一声,落在地上,一动不动。他顺着电磁波向前流去,被嗖地吸进墙里。 ……这种兴奋度也太高了吧! 布雷德几乎欲哭无泪,他其实并没有做好准备啊。 而且这种吸引力和在飞船上体会到的相差无几,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被孔泽发现了。他在网络编程方面知之甚少,而对手却是星际一流的机械师。在这个崭新的电磁波载体里,他不敢乱动,生怕招到严重的后果。 可是等了好久,都没有反应。布雷德小心翼翼地钻出去,逆流而行。靠近原本的联网仪的地方的时候,吸引力又出现了。 他非常顺利地钻回到机器人的身体里。 原来如此! 聪明机智的皇子殿下再跑了几个来回,很快就掌握了在孔泽的系统与自己的机器人之间进进出出的方法。 真方便,他愉快地想,碰到危险就逃回来好了。 结果寂寞的皇子殿下就这么进进出出地玩了两天,基本上,没有获取特别有价值的情报。 先从他选择藏身的房间说起,这个学生是个实验室狂人,早上六点出门,晚上11点回来。除了睡觉,一律活动都不在房间里进行。 当然,布雷德非常喜欢这一点,这给他单独的行动提供了极大的方便,至少不用担心突然之间,异常的电磁波流被发现。 而孔泽的系统,也被他转了个遍。他基本上已经可以总结出规律了,每个小时,Matrix都会放出绿光扫描——这时候,为了安全起见,他就会乖乖暂时回到小机器人的躯壳里。十五分钟之后,再重新进入网络。 其他的时间里,他可以随意地乱转。非常奇怪,系统的自我保护机制并没有提出任何警报。布雷德只能猜测,说不定是孔泽带他过来的时候,什么数据没处理好,黏在他身上了,使得他被标记为安全的存在。 总而言之,为了不浪费这个地球机械师千里迢迢把他带过来的苦心,布雷德偷听了无数对话。比如他和Matrix之间的命令—— “药物实验进入了瓶颈,上次那个最成功的实验体是有自愈的超能,对不对。” “是的,主人。” “你去购买大量M703药物,也许这是一种思路——一边用维持人体的恢复能力,一边激发他们的基因潜力。” “好的,主人。” 多无趣啊。 皇子殿下在心里头打了个呵欠,将这些事情通通记录下来。 有时候,他也去旁听孔泽的专业课。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倒是仪表堂堂,吐词清晰,布雷德简直可以看到学生们憧憬与崇敬的眼神。看得出来,他们已经完全地被孔泽的学识所折服了。 布雷德也很想被折服一下,但是他听不懂。 没文化真是一件悲伤的事情,虽然他曾经恶补过好几个晚上的生物工程学理论,但临时抱佛脚的成果毕竟不能和人家按部就班掌握的知识相比。 他只能默默地启动录音程序,将课程记录下来,并且衷心希望等林非到了的时候,这些资料能帮上一点点忙。 需要联系林非的时候,他就操控着小机器人吭哧吭哧走出大楼范围。关节处的机油快没了,布雷德打开视频,在林非微妙的神情之下,灵活地为自己上油。 “大概今天下午三点的时候到达。”地球人说。 他打字:“好的。” 大概还有几个小时,鼓起劲来!皇子殿下一边对自己说,一边重新回到原处,融入孔泽的网。 正是午休的时间,大楼里一片寂静。孔泽在办公室里睡午觉,Matrix不见踪迹,布雷德顺着建筑向上,来到最高的那根信号接收器上,和它一起看着天空。 他想象林非他们搭乘的飞船的位置,也许已经到了离这颗卫星很近的地方。反正电子眼不怕日光,他努力地眺望,在自己的可视范围内尽可能地寻找那艘飞船的踪迹。 还没看到飞船,一团来势汹汹的信息包就先砸在了他的脸上。 嗯?怎么回事?皇子殿下疑惑地抓住这团信息包。 它还在他的手里扭动挣扎,朝着信号接收器的方向不停地跳动——这一定是给孔泽发送的信息。 小机器人哐当哐当地笑了,既然落在了自己的手上,他怎么可能还会让孔泽得到这团信息? 但是布雷德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东西,他犹豫了一下,决定简单粗暴地尝试。他从腹腔的空间里掏出联网仪——信息包似乎感受到了隐隐的吸引力,它动得更厉害了。皇子殿下再用力,强行把它塞了进去。 等待的画面出现在液晶屏上,经过短时间的分析解包之后,基本的信息跳了出来。 发信人:孔泽。发信时间:7月20日。 ……!? 布雷德刷新了一下自己的电子眼,没错,发信时间:7月20日。哦,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今天的日期,7月17日。 时间填错了?这是他的第一反应,但是这不可能,自从五站之后,星际信息管理局规定了,所有的信息包发送时间都自动生成,遵循星际时间的规范法则。 然后是三个字母,它们被加粗,采用最大号字体——这是求救的通用符号! 虽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皇子殿下依然忍不住愉快地、幸灾乐祸地笑了出来。 65. 风暴前夕 一团来自未来的信息包,承载了孔泽的求救信号。布雷德万分好奇,他试着去戳屏幕,想打开看里头的具体内容。 唔,失败了。 那个机械师不知道给它上了多少层加密锁,皇子殿下折腾了半天,毫无成果,只能愤而备份,留给林非。 但是这三天内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孔泽被逼到这种地步?这几天这么平静,孔泽似乎并没有其他的敌人。 根据今天之内就要和队友会合的现状,布雷德简直可以大胆地推测,其实是他们干的吧! 这真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推理。 小机器人晃了晃脑袋,仔细地想,他们可以通过怎样的手段达到这样的目的——不,这个结果还不够,孔泽还有时间发出求救信号。他的计划应该更细致一些,不能让孔泽有任何机会逃出生天。 不然,这么棘手的敌人,隔三差五就来纠缠一番,就算是布雷德这般乐观向上的人,也吃不消啊。 可惜其他人都不在附近,在这种情况下定的计划,未免有一些不太方便。他边发呆边想了一会儿,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跳下去,回到建筑大楼之外,联系林非。 果不其然地球人已经等在线上,看到小机器人的脸,便神色严峻迫不及待地说:“我们已经到了。” “嗯。” 林非飞快地接着说:“你先别动,我确认你的具体位置——文森和贝纳多正在找地方安置薇薇安与乔安娜。” “来的时候小心点。”布雷德打字,“我观察到很多防御机械,看上去蛮危险的。” 当然啦,孔泽的老巢,安全等级肯定比G198小行星上的拍卖会场要高得多。 “先别忙着卸除,等下我来。” “好。” 其实他也没打算拆除,水平摆在那里,说不定还没成功毁掉防御装置,自己就先暴露了。 过了一会儿,林非似乎是转达完毕,回过头来对布雷德继续说道:“文森他们已经出发了。” 布雷德打字:“嗯,那你呢?” “等一等。” 这一等,视频影像还在,林非的人却不见了。小机器人在地上蹦,没把地球人蹦出来。过了一会儿,屏幕上出现两行字:“别跳,信号不好接收,带我进去。” 嗯?看来他已经通过全息网络,来到这个联网仪里头了。布雷德小心翼翼地带着他走进大楼,边打字问:“为什么你可以出来,我却不能直接回到我的身体里?” “有限制。” 嗯?什么限制? “孔泽将你的精神体偷渡出来的时候,采用了特殊的程序段,封闭了你脑部的某些结构。我在过来的时候尝试过了,想要破解,但是它的密码的变换太过快且无序——可以进行解码的只有我一个人,与其一次次浪费时间来尝试,倒不如我直接和你一起入侵孔泽的系统,获取解码的方式。” 一起入侵!布雷德真高兴能看到这四个字。 但是没等他高兴完,林非便飞快地清屏,输入其他的信息:“按目前的进度来看,你回到自己的身体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不过,乔安娜给你做了个体检,你恐怕会留下一点后遗症。” “什么?”他问。 “以后,你很有可能不能再连入全息网络。你精神与身体的联络比平常人要弱很多,控制不好的话,这次的事情很有可能会再度发生。” 半秒后,林非加了三个字:“对不起。” “没关系,”皇子殿下轻松地回答,“反正我也不沉迷网络。” 死而复生已经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就算付出一点点小代价,又算得了什么呢?或者——他愉快地想——就算以后连活人的身体都没了,当个机器人,也是一种活法。 他在被监禁的三十年间,失去的远比得到的多得多。不过,关于如何在逆境中顽强地生存下去,大概能算最宝贵的一课。 好了,他已经回到往常的地方,藏好小机器人和联网仪。再使劲儿,布雷德轻松地让自己的意识融入到网络世界当中。 在未来的日子里,这种体验的机会大概不剩多少了。布雷德觉得自己要珍惜,于是他全身心地体验电磁波流的震荡,林非出现在他的眼前,面无表情,脚下没有影子。 等等!他看到了什么?地球人竟然眨了眨眼睛。 “你的双眼不是——” “我前段时间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全息影像。”他不耐烦地回答,“先别说这个,时间有限,带我去四周看看。” “好。” 他领着林非穿梭,到了最底层,从那里开始巡查。林非看了看,没有动作,径直催促道:“然后其他地方呢?” 布雷德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他还是忠实地领路。林非的瞳色深黑,他看过去的时候,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要被吸入其中。 ——真奇怪,孔泽也是这双眼睛,为什么没有这种特殊的效果? 对了,孔泽。 他们在外围大约是入口刷卡处的地方转了转,林非检查了一段时间,示意他可以继续去下一个地方。布雷德停了停,摸索出那一团小信息包,塞给地球人。 “我今天在信号接收器附近收到的。”他解说。 林非安静地打开信息包,发出了咦的一声惊叹。布雷德小心翼翼地观察,对方微皱着眉,于是他试探性地提出假设:“这不会是系统故障吧?” 最好不要是。 林非摇头。 布雷德的眼睛都亮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开始尝试解包。一行行代码绕着这团小信息包发出洁白的光,光芒从温和到耀眼,大概几秒之后,又渐渐熄灭。 “怎么样?能获取里面的信息吗?”他期待地问。 林非答道:“可以。”他微微仰头,让字母浮现在虚空之中。 “如果这里不是环维尔加四号卫星,Z64区,25街,第420号,请在收到信息包之后,请立刻转发至改地址,并抄送天文学会联盟驻维尔加星分会。我们全飞船的旅客急需帮助,如果获得解救,必有重酬。” 后面是一连串的天文相关的数据,布雷德与林非面面相觑,几秒之后,地球人问:“那些数据我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布雷德凭着他当年驾驶战舰的印象答道:“大概是关于坐标、电磁波密度以及星尘暴方向的信息吧——但是我手上没有他们专用的特殊图标,也不能很准确地解释具体是什么状况。” “我在星际港看到了天气预警,”林非说,“大概今晚或者明天,会有星尘暴过境,可能会影响交通。” 哦?这很有趣。布雷德指着上面的某个图标:“从这里看,他们面临着巨大的风暴。” 真棒,风暴的前夕。 皇子殿下分析着目前的状况,他们要怎么做,才能诱使孔泽登上那艘走向厄运的飞船。 不,等等,不要被这个来自三天后的情报局限了。从这件事来看,他们至少可以抢先一步,在那艘飞船上做手脚——他已经在信息包里看到了飞船的型号与编码。失效的导航仪,或者再启动一次自爆程序。 就算孔泽能再次逃离,救生艇也不能抵抗这种强度的星尘暴。 他忍不住想大笑出声,真感谢孔泽将他万里迢迢扯到这里。不然,他也不会截获求救信号,确保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可是林非的脸色如此平静,在黑色的双眼的注视之下,布雷德开始回过神。他眨眨眼,愉快的心情促使他就这么亲上去。 ——电磁波与电磁波的亲密接触,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呢? “我们先继续吧,”地球人后退一步说,“文森和贝纳多快到了,而孔泽的系统我还没有研究透。我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在他们进攻之前瓦解自动防御系统。” 真有趣,就算没有身体,他的耳尖也会有点泛红。 “别担心。”布雷德轻声安慰,“他们的实力没那么弱,就算残留一点反击型装置,也不会出事的。” 但是前安格皇子也没有坚持,毕竟他们还有两天的时间来研究这团信息包。他默默地带着林非继续向上走,授课用的房间,多媒体会议大厅,哦,还有孔泽的办公室。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只在门外稍微记录了一下电磁波的特殊频段。 然后是楼顶的巨大的空间,总共三架小型宇宙飞船藏在里头。上方是可控的自动门,只要按下按钮,就能驾着飞船飞出这颗卫星。 布雷德评价:“这么小型的飞船,难怪容易在星尘暴中出现意外。” 林非没有说话,咬着下唇,在默默地发送信息。皇子殿下好奇地凑过去,文森和贝纳多的脸分别在频幕两边。一行行代码在下方刷屏,半晌,地球人抬起头:“好了。” “哔——” 嘈杂的警报声响起,屏幕上浮现出倒计时的数字,3,2,1,视频断开。 “他们已经行动了。”林非低声说着,抓着布雷德的手。轻微的波流的震荡感传来,前安格皇子觉得自己身体一轻,便飞快地在网络中穿梭起来。 66. 故技重施 作为孔泽曾经的合作对象,贝纳多·伯特莱姆很清楚他雇主的水平——光与影的魔幻大手,将视觉幻象运用到了巅峰的机械师。 所以,对于一进去便与文森分散这件事,他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文森,”他按下联络钮,“你那边有压力吗?” “没有。” 他的同伴回答,与此同时,远处似乎隐隐传来了墙壁崩塌的声音。红发的狙击手流露出了笑意,指尖扣在扳机之上,缓慢而又隐蔽地向前走去。 前方是变异人,三三两两,在走廊之中游荡。他们还维持着人类的形状,贝纳多拿不准这些对手有哪些超能。也许是超灵敏的听力与嗅觉?他猜想着,轻轻将一管针剂抛在了其中一个变异人的脚下。 针剂落地的声音很轻,变异人们却同时竖起了耳朵。在这一瞬间,他们如猛虎一般扑向针剂。最先抢到的迫不及待将它塞到嘴里,咬碎,吞下,最后轰然倒地。其他的变异人抽了抽鼻子,以他们严重受损的大脑反应了一段时间,最终朝着贝纳多藏身的方向走去。 真是一场疯狂的战斗。 贝纳多想着,砰——第一枪,打爆了最前方的变异人的脑袋。 然后他接连不断地射击,光弹如雨点般平飞。他的对手们迎着火力,艰难地向前。看着变异人的势头,贝纳多缓慢地一步步向后——终于,残缺不全的尸体一具具倒下。 他站在血泊之中,检查弹药的消耗。还好,用掉的并不算太多。只是这条路已经不能继续穿行,他得换一个方向。作为狙击手,血腥味只会暴露他的行径。 贝纳多打开地图,转身,过了拐角,再向左,上楼。楼道内的光线昏暗,适合他隐蔽自身,也适合敌人在此埋伏。 就是现在,他登上新一级台阶,愕然发现十余个变异人挤作一团,张牙舞爪地朝他冲下来。 不能慌!他深吸一口气,透过镜片开始瞄准。瞄准器的画面在闪烁,一秒之内,全息影像与热红外影像无数次重复交织。 十字形的标记在视野的正中央,透过无数瞬间,他不紧不慢地对准。直到最前头的变异人伸长的指甲几乎划破他握枪的手,他终于发出了光弹。 一击必杀,随着这一声闷响,一个重物砰然倒地,其他所有的幻象都消隐无踪。 漂亮!狙击手在心底给自己吹了声口哨。 随着一声巨响,他前方的墙壁猛然崩塌。火红的机甲出现在他的眼前,他们对峙了一段时间,联络器里传来了文森的声音:“贝纳多,我看到一个身穿制服的保安——那是被电磁波修饰过的你吗?如果是的话,举起左手打个招呼。” 红发的男人带着愉快的笑容,伸出手,比了一个侮辱性的手势。 “终于会合了,走吧。”贝纳多说,“中将还等着我们呢!” 活了两辈子,布雷德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神奇的景象。无数不同颜色的代码从他和林非身边划过,地球人有条不紊地分析。大多数都被拦住,小部分予以通过,并且还要加上自己编写的白色字符串。 “抓紧点,”林非神色严峻地对所有人说,“我能控制的时间不多了。” 是的,不多了,就算是布雷德这样的门外汉,也能看出来。拖得越久,林非需要操控的代码就越积越多——直到多得他忙不过来,便只能如同大坝崩塌一般,信息流倾泻而出。 皇子殿下兴致勃勃地问:“我该怎么帮你?” 林非顺手指着纯透明的代码对他说:“帮我观察它们的动向。这是通往警局与军方的信息流,千万不能让它们漏过去。” “……”布雷德拿不准,这究竟是林非随意给他塞一件事情来做,还是认真的——唔,往好的方向想,要观察透明代码也颇费眼力,不是吗? 所以他蹲在林非身边,双眼一眨不眨。地球人在身前展开巨大的屏幕,上头映出文森和贝纳多的当前位置。他们终于会合了,林非轻声给出下一步的坐标,指引他们迅速到了那里,破坏一个什么装置。 “好了。”红头发的狙击手愉快地报告。 然后是下一个地点。 林非只能尽他所能地切断信息流路,将孔泽可控的视觉幻象减少到最低的程度。但是变异人的出现依旧无法避免——还好它们的存在也并不多,每次不超过五个。在贝纳多的枪弹与文森机甲的合作之下,并没有拖延太长的时间。 可是滞涩的信息包越积越多,它们层层叠叠堆在一起,几乎阻挡了皇子殿下的视野。 一串透明码从旁边钻过,布雷德伸手去阻挡。电磁波的介质中激起一阵水一般的震荡,信息包摇摇晃晃。他提起心,生怕它们坠落下来。但是透明的代码身子一扭,从他指缝间滑过,绕过了两人形成的屏障。 “林非!”他大喊,“那边。” 地球人点头,即使截住了那些求救信号。但是在他分神的一刹那,信息的洪流终于打破封锁。 布雷德抬起头看着他,他神色不变。飞快地对文森和贝纳多输入坐标指令,一行行塞满整个屏幕。皇子殿下想找到什么语句来安慰他,比如“我们已经尽力了”之类的。但是看着这个现状,他好像并不需要什么安慰。 林非清冷的声音响起:“我能拦住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 布雷德点头,看着对方将自己周身环绕的代码串统统复制到自己的身上。洁白的防御性代码环绕在他的身边,另外有一些其他不明用途的,他尝试性用手碰了碰,各种功能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除了让你回到自己的身体之外,我这次还打算真正地让孔泽迎接死亡。”他继续说着,语速急促,仿佛快来不及了,“文森他们接下来短期内的行程已经安排好,现在我要去处理拦截结束之后的一些状况——我这次入侵得比较急,孔泽可能会根据这些线索,找到乔安娜和薇薇安。” “你……”布雷德瞪大眼,他看到林非的眼睛里头折射的光。好吧,他呼出一口气,确认般地问:“你不会让她们被连累的,对吧?” 林非坚定地说:“是我们。接下来的时间里,我要断网——必须要有什么新的发现来分散孔泽的注意力,让他不能集中于编码之上。然后你要像我刚才一样,面对Matrix,尽可能地拦截与入侵,不能让薇薇安被找到。” 和人工智能面对面地作战,这种经历真是新奇。布雷德带着点雀跃去感受林非给他的代码,笑着说:“好的,我知道了。” 他没有定下任何承诺。 林非的声影开始渐渐变淡,在消失之前,地球人留下最后的嘱咐:“不要有太大的压力,随着文森和贝纳多的破坏进程,你对抗Matrix会越来越轻松。” 好的。 皇子殿下灵魂都要兴奋起来,信息如浪潮一般一波波用来,他张开双臂,迎接挑战。最初的瞬间,巨大的压力似乎要将他压垮,但是他终究还是坚持住了。 林非在坚持住的同时,还能对文森他们发出指令,皇子殿下看到了自己与专业人士的差距所在。 不过他有自信,战斗的本能深深刻在瓦格特族人的血脉与灵魂里。 这一秒之后,信息流带来的压力大幅度减小。他知道,是孔泽离开了;但是他得不到任何情报——林非为了保护薇薇安和乔安娜,采取了什么行动,是不是将自己置于十倍的危险之中?皇子殿下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抛在脑后,尽量保持轻松愉快的心情,平视着前方。 除了相信自己的队友之外,他别无选择。 “嘿,Matrix。”他轻快地问,“你能看得到我吗?” 寂静的充满了数字与字母的空间里,他听不到任何回答。 在通讯码之中,一行攻击性代码以雷霆万钧之势,重重撞在了布雷德的防火墙上。前安格皇子没有收到任何伤害,他轻触着周身的字符串,说:“林非只让我拦截你——不过,我想了想,直接进攻把你黑掉,应该是最好的拦截方法。” 半晌,一个半透明的人性出现在他的眼前。与孔泽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工智能冷笑着说:“按照我的算法,最大的可能性,是你先被黑掉。” “那就来试试吧。” 布雷德耸肩,看到对面的防护罩已经被调节到了最大。Matrix边向他放出一道道绿线,边大笑:“愚蠢!我和我的主人是一体的,而你对于代码的掌控能有多少!林非怎么就不想想,一旦刚才的平衡被打破,你会有怎么样的后果。” 他的防火墙依旧贴服在身上,他适应这种方式,灵活,轻巧。大脑思维变换之间,所有的攻击都能被闪躲,布雷德依旧熟悉着他能借用的攻击代码,不知道该选择哪一种,才能达到最佳的效果。 既然无法决定,就一个个尝试好了。 他低头躲过绿光,放出第一次回击。Matrix的防火墙微亮,人工智能躲都没躲,一动不动承受了下来。 “真是可怜的攻击力度。”他说,脸上浮现出志得意满的笑,“别挣扎了,学学你的好同伴吧——你猜猜林非做了什么?” 布雷德没有回答,径直尝试第二种代码。 “他已经投降,把自己送到了我的主人的面前。” “……什么!?”皇子殿下不禁失声问道。他的指头一松,十多种代码在一瞬间蜂拥而出,明亮的白光笼罩了整个人工智能的躯体。 67. 连环 林非曾经以为自己很了解孔泽。一个温和的人,手把手教他做实验,从来都用平等的带着期待的眼神看着他。然后他深深沉溺在那份温柔里,无法自拔的时候,孔泽对他笑着,露出狰狞的真面目。 不是一视同仁,而是深深在心底嫉恨他的超能;不是真心相待,而是骗取他的信任。 当他睁开眼,通过视辅仪看到孔泽的时候,林非惊异于自己心情的平静。滔天的夹杂着沉痛与憎恶的巨浪平息了,他看着那个人,就像在看其他无数的陌生人。 但是他依旧决定要报复——就算是陌生人,林非也不能容忍对方用着自己的眼睛四处行走。 孔泽站在他面前,俯视着说:“我从来不知道,你可以这么有冒险精神。” “现在知道也不迟。” 他冷淡地回答,缓缓坐起身。 孔泽黑色的瞳孔在镜片之后,在潮气的影响下,显得有些模糊。他挥手,在大屏幕上放出Matrix和布雷德战斗的虚拟影像,温和地说:“你就这么放心你的同伴吗?如果他输了,那具被你藏起来的身体可就从此成了植物人——说起来,他藏得真好,要不是今天,我还不能发现,他其实已经到了我身边。” 林非仰起头,一字一句地反问:“你就这么放心你的人工智能吗?” 屏幕上的白光铺天盖地,一时间,他们都分不清究竟是谁输谁赢。孔泽按下暂停键,让战斗的画面在这一刻定格。 “既然对彼此的队友都这么有信心,我们来聊聊吧。好不容易有个面对面的机会,不及时把握住的话,你恐怕活不到下次见面的时候了。” “是你活不到下一次。” 孔泽流露出一个嘲讽的笑:“话别说这么满,从目前的状况看,不管是布雷德,还是那个不称职的保安先生,或者是另一个机甲师,落于下风的都是你们的人——说起来,失去了双眼,你是为了找我报仇才坚持到现在吗?” 他的脸上有期待。林非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孔泽如此厚颜无耻的态度让他作呕。他的手指缩在衣袖里微动,半晌,他忽然笑了:“一开始是。” “嗯?”孔泽走近一步,示意他继续。 “后来我发现你就是个人渣。”林非轻声说,脖颈保持着弯曲的姿态。孔泽眼神幽深,缓慢地继续靠近,俯身,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一个暧昧的程度,彼此能感受到呼吸的温度。 真恶心。 林非想着,却没有后退。他的手指终于从衣袖里伸出来,挟着的针尖暗芒锋利。他像是想要拥抱一样,慢慢伸出双手,朝孔泽的身体环过去。 “林非。”孔泽温润的嗓音响起,“别这样。” 咔嗒的轻响,金属环在林非的腰上闭合。孔泽紧紧捏着他的手腕,反向用力,后退一步的同时,夺走了林非手上的针剂,半是遗憾,半是叹息地说:“我们曾经相处了这么多年,你没看透我,我可是把你研究得一清二楚。” 林非拼力挣扎,他取来手铐,三两下牢牢扣上。手臂被翻转过来,露出淡青色的血管。他缓慢地将药水注设进去,看着林非的脸问:“你后悔吗?” 后悔?林非流露出一丝冷笑,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时间。 “孔泽,”他冷淡地说,“你真的以为我对你一无所知?” “你知道什么?”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视辅仪已经被取下来了。眼前一片漆黑,那个人贴着他的耳根,语气平和地问:“现在你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说吧,你还知道什么?” 他恐惧的不是黑暗,而是这种完全看不见的失去掌控的感觉。他不知道对面的人是什么表情,无声无息地做了什么事情。他竭尽全力,忍住颤抖的冲动,在心里头继续倒计时。 没什么值得紧张的,时间就快到了。他虽然依旧不了解孔泽,却可以推测孔泽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比如腰间的刺痛——金属环上连着分析仪器,他曾经在拍卖会会场看到过;还有已经流入他血管之中的药水,依照孔泽的性格,一旦发现,必然会直接给他注射回去。 但是孔泽不知道乔安娜·里德的存在,五战迄今最杰出的药剂师。她的设计与创造,会给整个局面带来怎样的改观。 药水顺着他的血管,流遍全身,再从腰上的伤口,缓慢地沿着机械的通道,向上蔓延。最初的速度慢得不能引起任何注意,然后等过了一段时间,它陡然加快了。 他听不到孔泽的声音,也感受不到孔泽的存在。但是时间差不多了,最初的异象应该已然出现。那个危险的对手应该到了监控屏的面前,用尽一切努力,希望来挽回倾颓的局势。 “林非,你这次真出乎我的意料。” 孔泽的声音很轻,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说出的话显得平稳:“你太托大。这一回,我们不会再让你活着逃掉。” “但是最重要的终端都是不联网的,就算到了这种地步,我也可以启动程序,驾驶飞船,你拦不了我。而你——单独一个人落在我都手上——” 砰! 巨响之下,墙壁被砸碎。破裂的砖瓦之中,一条钢铁制成的手臂伸了出来,将这个洞砸得更大。 孔泽脸色不变,语气里却多了一些意外:“你……你们的路线!” “开枪!”林非挣扎着想要站起,大声朝着破碎声来源处大喊,“别再让他跑了!” 他看不见,因为神经过于紧张的缘故,乱七八糟的响声在他大脑里糊成一团,隆隆吵得他头疼欲裂。可是他尽力了,他不想再给孔泽任何机会,那封来自三天后的求救信就是最大的变数——如果孔泽发了不止一封,如果维尔加星负责人真的收到了信,并联系上了,将他从星尘暴的边缘救回来…… 他不能忍受这种结果! 可是他动弹不得,金属制品将他牢牢禁锢在床边。他咬着下唇,品尝到鲜血的味道。头脑中回荡的轰鸣声越来越大,在这个紧张到极点的瞬间,他冰凉的双手感觉到来自阳光的温度。 不——! 林非第一次发现阳光也能这么冷。 不知过了多久,喧嚣终归沉寂。他的双手被松开。有一个人的声音响起,语调里头充满了抱歉的意味:“对不起,还是让他逃走了。” 什么?他怔怔抬头,双手在附近摸索。没过多久,一个墨镜形状的东西被塞进他的手中。 贝纳多语速很快:“他当时就站在控制台旁边,太近了。文森来不及阻挡,我又没有合适的角度可以直接击中。他先按下按钮,等我们有机会的时候,透明防护材料已经把他隔离出来。最后,真的来不及阻挡,他登上了飞船。” 两位前帝国军的表情上都写满了愧疚,他们找不到控制林非腰部金属环的按钮,地球人只能继续坐在床上,探测仪器刺入他的腰间。 林非知道自己的神色一定很难看,但是他真的说不出任何表示不在意的话来。 “我的联网仪呢?”他问,声音显得很安静。 文森默默把它递给他,没说一句话。林非迫不及待地点开全息模式,进入网络中。飞船的导航需要保持网络连通状态,孔泽不可能断线驾驶。 只要找到线索,只要找到一点点连接的迹象。他焦急地在电磁波流里冲撞,Matrix已经不在了,就算碰到一点点微弱的抵挡,也不足以形成障碍。 等他到了布雷德原先所在的地方,铺天盖地的留言阻挡了他前进的脚步。 “孔泽要上船,怕他断网逃跑,我先去找他。” 就这么短短一行字,也许是怕他看不到,布雷德复制了一整面墙的高度,并且将字体调到了最大号。 太疯狂了! 地球人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 布雷德不知道他要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危险,没有林非的代码保护——作为Matrix的设计者,孔泽无疑是比人工智能更为恐怖的敌人。林非的心剧烈的跳动,就算是在全息网络里,他也真真切切体会到了慌张时的身体反应。 他飞快地编出密码,顺着布雷德的行迹去追踪。到了与飞船相接的端口,他撞上了那堵牢不可破的防火墙。 所有的方法都试过了,墙面岿然不动。他只能接收到飞船的位置信息,却找不到一个突破的入口。 本来就是这样,水平相当的机械师怎么可能轻易突破彼此的防御系统!这一回,如果没有获得特殊标记的布雷德带他进来,他也做不到里外呼应,让Matrix陷入瘫痪。但林非只是不能放弃,一次次徒劳而返,又一次次发动冲击。直到他收到警示,被强行拽回现实。 他低下头,掌心轻微抽疼,连着心脏。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哭了,但是脸是干的,才想起来原来已经失去了流泪的能力。 “警方来了。”文森皱着眉与他商量,“但是他们动向有点奇怪,不像是要发起进攻,反而像是在撤离周围居民——可以帮忙通过网络检查一下吗?我怀疑这栋楼里埋有炸药。” 68. 希望之光 警方有条不紊地组织居民撤离,在控制室的液晶屏里,他们可以看到这井然有序的景象。林非终于找到控制腰部金属环开关的代码段,删除了之后,他总算得以自由行走。 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着,努力冷静下来,打开扫描系统。看不见的光扫视了整栋建筑,每一层的热红外分布图都被绘制出来,合成3D图像。他展开图像,深入到最底层,橙红色的硕大的光团出现在屏幕之上。 “炸弹在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爆炸,我在系统里查不到它的设定资料。”他轻声说。 两位帝国军对视一眼,文森开口说道:“我下去看一眼——疏散完成之前,它应该不会爆炸。孔泽在这块卫星上建了这栋大楼,自爆系统不可能不考虑维尔加人的安全。” 说罢,他转身,快速地离开控制室。林非弯了弯嘴角,准备重新回到全息网络中的时候,红发的狙击手开口了。 “中将呢?”他转动枪柄,像是漫不经心似的问,“他还在这个系统的网络里吗,怎么不出声?” 林非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他去入侵孔泽的飞船系统了,我只看得到他的留言,来不及阻止。” “哦?”贝纳多抬眼,愉快地看着他。他没有说话,半晌,狙击手突兀地开口说:“你看上去对他很没有信心。” 信心?林非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忧虑,他找不到合适的词,焦急的情绪让他头脑里烧了一把火。 “他在今天收到来自三天之后的求救信,孔泽的飞船会出意外——如果他没有及时从那里离开的话,很可能在星尘暴中……从此再也回不来了。” 他陈述的同时,心里涌起悔恨。最开始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直接入侵飞船系统,为什么明明收到了提示还要视若无睹?如果他当时听从了布雷德的意见…… 贝纳多的神色沉了下来:“真的?” 林非点头,无意识地摸着控制台上的按钮。他的外表还维持着冷静,内里去几乎已经崩塌,他站在这里,思绪乱糟糟的,一时间竟然也忘了回到全息网络,继续追查。 “不要告诉文森。”红发的男人强硬地说,“他的思维和性格一样直,如果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失控,而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镇定。” 是的,镇定,林非竭力让自己保持这个状态。 贝纳多偏着头,继续安排道:“既然炸弹已经找到,那现场就交给我和文森好了。你的机械追踪水平最高,一定要阻止那种最坏的局面的发生。” “好的。”他安静地回答,准备联通网络。 “等等,”贝纳多阻止道,“如果我们不能及时完成拆弹的行动的话,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一起撤离这栋楼——我现在先去寻找比较安全的逃生通道。” 楼外面是一队队的持枪警察,但是他的面孔上流露出了自信。 林非面孔正对着他,轻轻摇头:“这栋楼里有改装过的接收装置,如果他能回来的话,只能通过这一条路。” 他转动3D图像,建筑向东的墙面颜色暗红,延伸到最上方的信息接收器。他指着那一块颜色,解释道:“就是这里,体积太大,我们不能拆卸出来搬走。” “所以我们都必须取得最好的结果——否则,不是中将永远地沉睡下去,就是我们一起被炸成灰?” “是的。” 贝纳多血色的双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似乎在衡量他的决心与斗志。林非保持着沉默——他能想象自己的神情有多僵硬,他站在这里,就像是一块没有温度的石头。 狙击手突然笑了出来:“别用这样的表情看着我,我当过一次逃兵,这已经够了,不会再出现第二次。” 林非不清楚他过去发生的事情,他也没有解释,懒洋洋将视线投向了大屏幕,好像在仔细地观察,又好像在缅怀。 “这件事,不用特意对文森说。”最终,他说道,“我了解他的选择——我下去了,地球人,这里就交给你了。” 贝纳多带着满不在乎的笑,用古地球语说了一句话,类似于加油或者靠你了之类的意思。 林非点头,虽然依旧对突破孔泽的防火墙没有多大把握,他的心里突然多了点沉甸甸的东西——很重,但毕竟让内心踏实了起来。 按下按钮,一条条代码组成的数据流散发着微光。他在微光之中穿行,无论是多渺茫的可能,多棘手的敌人,只要有一点可能,他就会坚持下去。 就像他从布雷德眼神里看到的,闪烁的希望之芒。 什么是胜利? 在军校里头的时候,皇子殿下可以洋洋洒洒写一大篇议论文,从各个角度阐释这个简单的词,然后获得高分,在全校同学面前大声朗诵出来。可是等到他长大,并且开始带兵之后,他对这个词有了全新的阐释。 无非就是站到最后。 当一波波凶兽袭来,他率领军人与他们奋战。汗水迷糊了双眼,鲜血染红了新星的土壤,最后的敌人发出哀鸣,他们损失惨重——但是他们赢了,新星属于安格帝国。只有活下来,才有资格喊出胜利两个字。 所以,在与Matrix决斗的同时,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代码与代码相撞,光芒倏忽亮到极点,又突然归于漆黑。那个人工智能在借助黑色来掩藏自己的行迹,布雷德小心翼翼,保持着警惕上前。 “嘿,”他对着黑暗的前方喊,“出来,我知道你没有被消灭。” 找到了,他打开一段光源性代码,照亮周围有限的范围。林非把自己送到了这栋建筑里头,这太危险,他得速战速决,去保护那个地球人。 “我的防火墙有点破损,在修复之前,我们还是先玩一段捉迷藏吧——咦,等等,你猜我看到了什么?”Matrix兴致勃勃地说。 他的话被打断了,布雷德向着声源处发动攻击。两行火一样烧着的代码冲出去,照得电子甬道通红一片,又逐渐被黑暗吞没。那里没有人,Matrix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林非惨了——” 身后!皇子殿下咬着牙飞快地过去,指尖却只来得及碰到一段虚空。Matrix又跑了,在电磁波的世界里,没有上限的速度让他的追捕工作无比艰难。 “——带来的药水被注入自己的身体里,我真想知道他现在的心里是什么滋味。”Matrix放声大笑。 是什么滋味?布雷德只知道自己的心脏被拧了起来——要是他再小心点,要是他不被孔泽的网络带来这里,林非也不至于要用到这种方式来为他解围吧? 他希望自己能变得更强大。 至少,要有实力保护身边的人。 布雷德疯狂地发动攻击,一时间,空间里代码造成的光芒此起彼落。伪装的木马,强行安装后门,精神集中到极致的时候,他对代码的掌握也逐步增强。一开始的攻击还显得生涩,等到稍微熟悉一点之后,他的行动开始渐渐流畅起来。 “咦,”Matrix发出了惊叹的声音,“你的进步真让人惊喜。” “我可是瓦格特家族的后人。”他低声说,十来个资料包在空中炸开,形成烟花坠落般的绚丽光景。 “可是你碰不到我——我的防火墙已经快修补好了。” 他前方的空间里,一层白光开始渐渐亮起来。Matrix的人形出现在白光之后,从半透明,慢慢变得真实。 出现了,布雷德弹出一连串代码。他还记得上次他失控时用的方式——既然防火墙重组,那就再将它毁灭一次好了。 白光明亮,挡住了这一次的攻击。但是Matrix的神色惊愕起来,他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看着自己腹部突然出现的黑洞。人工智能的躯体被缓慢地侵蚀着,黑洞一点点扩大,渐渐蔓延到两肋。 “这……”他喃喃自语。 布雷德抓紧时机,抛出更多的字符串。防火墙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Matrix的侵蚀过程也到了尽头。他像是沙雕人像一般,从腰部开始断裂,坍圮,一点点崩塌下去,最终被黑暗所吞噬。 赢了! 但他来不及体会胜利的喜悦,朝着被防火墙阻断的路口冲击过去。阻力在一瞬间出现,又因为失去了Matrix的控制,迅速地消失。林非林非林非,他满心都是这两个字。地球人怎么了!孔泽有没有对他做出更可怕的事情,比如试药,或者—— 布雷德不敢想。 冲入控制室的时候,里面的局势正处于最紧张的阶段。林非被禁锢在移动床边,表情却很镇定,看上去并没有受伤的痕迹。文森的机甲破开墙壁,贝纳多举着枪,寻找机会,想要一击必杀。 孔泽的手指用力,按钮向下凹陷。一层半透明的薄墙,带着两边滚动的代码,已经开始落下。 ——要逃脱了吗? 情急之下,他草草留言完毕,向前延伸自己的思维,嗖地穿过墙与地板之间的缝隙,钻入另一边。孔泽果然开始准备登船,他顺着电磁波的流向,藏匿到飞船系统的角落。 69. 密室困兽 越是功能复杂的机械,就越需要结构精妙的代码。布雷德瞪大眼,他被前后左右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疯狂滚动的字符串惊呆了! 他身上只有林非复制给他的防火墙和一些攻击性代码——之所以知道这些代码的作用,全靠地球人的细心标识。至于这艘飞船上,什么程序牵连了什么功能,他这个生物机械的入门汉可是一无所知。 直接发动攻击? 不不不,在这种陌生的环境下,孔泽的反击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后悔。皇子殿下就算是个疯狂的赌徒,也不会在胜率完全为零的时候下注。 所以他安安静静地窝在这个角落,等待敌人的动作,决定伺机而动。虽然对代码很陌生,但是飞船的起飞运行过程,他还是相当熟悉的。 飞船圆周侧翼展开的时候,周边橙黄的代码串亮了起来;随着上升高度的增加,暗蓝的字行一寸寸上浮,标出他们在大气层的相对高度;孔泽又按下好几个按钮,设定自动导航,加强网络安全等级,身处电磁波的洪流之中,这瑰丽的光效在他周身明灭。 扫描机制也开始启动,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代表危险的射线。这并不算太艰难的任务,对于一个智商健全的宇宙人而言,他比一般的人工智能可要聪明灵活多了。用不了多久,皇子殿下便掌握了射线的规律,可以在外围网络自由出入。 但是外围有什么用啊!无论自爆还是导航功能,它们都处于系统的核心。 这次行动的目的是什么?布雷德扪心自问。 ——让孔泽为他的行为而付出代价!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眼睛拿不回来的话,就用他的命来换。 既然在网络与机械方面拼不过对手,布雷德决定采用最简单的方法。 机甲?没有。枪支?没有。这是一艘绝对安全的飞船,除了推送装置,皇子殿下找不到任何可用来充当武器的东西。他在外围转了一整圈,终于在靠近厨房的地方,发现了服务型的小机器人。 作为身体,它实在是差强人意的选择。不过,在这种实在找不到其他替代品的情况下,布雷德还是决定将就,通过网络钻入其中。 孔泽大概发现了什么,在这一瞬间,攻击性的字符串通过电磁波,重重打在了他的防火墙上。白色的光芒亮起,防护代码挡住了第一波冲击,墙面却出现了一长条裂痕。 他伸手,找到后脑的网络开关,即刻按了下去。 接收功能被切断,一切与网络相关的虚幻影像都在一瞬间消隐无踪。布雷德抬头,用电子眼扫视周围的环境,看到头顶的监控装置发出幽幽绿光。 他裂开嘴,伸出机械手指,比了一个侮辱性的手势。 “让我猜猜,”飞船的广播信号里头,传来了孔泽的声音,“你是布雷德·瓦格特,对吧?” 厨房里有刀,他艰难地爬上柜台,拉开抽屉。菜刀拎在机器人的手上,看起来有点沉。不过还好,服务型的机器人优点不多,力气大好承重勉强能算一个。 “为什么不说话?”孔泽的语气很温和,好像他们从来都不是敌人,而是可以交心的朋友。 “有什么好说的?”布雷德反问,小机器人的头部发出了非常机械的语音。 半晌短暂的沉默,布雷德拖着菜刀柄向前走去。他并没有刻意隐蔽自己的动作,之前的探查并非毫无意义,至少他已经发现了,这片区域没有任何自卫装置。 “我想不通你的行动。”来自地球的机械师带着点疑惑问他,“如果你真的是瓦格特先生的话,为什么一定要上来呢?如果你打开了联网开关,我就可以入侵进去,像消灭病毒程序一样抹杀你的存在;如果不打开联网开关——你又怎么才能逃出去?所有的救生舱都在我的控制之下,难道你打算直接向下跳,出演一场类似于《A&D》里头的自由落体生存大戏?” 真啰嗦,布雷德不耐烦地想。他走上二楼,一步步靠近中央驾驶舱。 “啊,对了,还有一点宝贵的情报——” 机械门的弱点,他回忆着之前从全息网络里得到的有效信息。滑动控制轴在离地六十厘米的地方,门边大概十三厘米处,金属层的厚度达到最薄。他伸出机械手,估测着大致的距离。 就是这里,布雷德高高扬起菜刀,劈砍下去。 一声重响。 门里的人明显也听到了,叹息着继续说道:“别这么激动,我还没有告诉你呢。在四号卫星的建筑楼底基层,我埋了一颗大功率炸弹。你说,你的朋友们会选择自己逃命,还是为了你能够顺利回去,守在当场,被活活炸死?” “他们会活下来。” 机器人坚定地说,再次举起菜刀。刀锋与门面相互撞击,发出了沉闷的钝响。 “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们的思路。我们之间隔着这么多扇电子门,你真的以为,就凭这那把菜刀,可以砸破所有的阻碍吗?” 布雷德简直可以想象,孔泽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副淡然又惹人讨厌的姿态。带着这种仇恨的心理,菜刀第三次砸在了金属门上,终于,最外层的金属壳破了。 真棒! 他轻松地将这个破口弄得更大,露出不同颜色的电线。布雷德仿佛看到了无数行散发着不同光芒的代码,与它们分别一一对应。拨开无关的线路,他成功找到自己的目标。 刀口已经变得有些钝,他磨了两三下,终于在激起的电火花中切断了那条线。下一秒,门地自动弹开。 “你以为我只是要砸门吗?” 布雷德扬起头,对着天花板上的监控器,挑衅似的问。 广播器里,孔泽轻笑着回答:“你的思维让我有点意外,来吧,也许我们可以面对面地聊一聊。” 从这边望过去,一层又一层的电子门全都大开,甚至包括了驾驶室的入口——这是那根被切断的电线控制不到的地方,显然,是孔泽干的。 布雷德有些不确定对方的想法,他稍微犹豫了下,没有直接向前,转而找出另一条线路,再次切断。 地球人对着他,端坐在沙发上,表面上似乎没有任何想要阻拦的意思。当然,他也没有机会阻拦。 “切断地面通讯线路?有意义吗?”他的手支着下巴,语气柔和地问。 “为了防止你向地面求救。” 孔泽摇头:“我不会用到这个功能,反倒是你,炸弹的倒计时差不多已经到了。你就不想知道,你的伙伴们——比如林非——究竟是死是活吗?” 这和Matrix的话一样,无非是另一个扰乱他注意力的伎俩罢了。小机器人的手握紧刀柄,用电子音反驳:“我相信他们能够处理那种小事。” 是的,他相信。 上一次,他急匆匆地冲过去,却看到林非基本安好,并且还占据了上风。他的队友们远比想象中的要有实力,而他此时此刻应该做到的,就是保护好自己,打败孔泽,再平安地回去。 看上去很难,但是他有信心。 “嗯?”他的敌人兴味盎然地说,“那你呢?他们也这么相信,你会处理好我这种对手吗?” 布雷德有点想笑,可惜机器人似乎没有这种表情功能。 为什么不能?他觉得自己心里的野兽在悄悄挠着爪子,已经迫不及待地想露出獠牙,撕碎敌人,品尝血肉与胜利的滋味。 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布雷德终于踏进了驾驶室的大门。孔泽缓缓站起来,明明只是个文弱的机械师,却摆出了防御性的戒备姿势。 真可惜! 皇子殿下带着几分遗憾的意味感叹,如果他现在的身体不是机器人的话,他就可以直接扑上去,扭住咽喉,折断颈椎,或者打碎肋骨,只要一秒就可以分出胜负。 他拖着菜刀,冲上去。孔泽带着点忙乱的意味,取下自己的眼镜。太慢了!他在心里衡量,这一个举动全是破绽,如果他有真正的身体…… 但是他没有。布雷德不再想这些,他得适应机器人的作战节奏。金属制成的身体小而灵活,他高高跃起,举着菜刀向孔泽砍去。 地球人狼狈地后退,拿起椅子稍微挡了一下。他下扑的轨迹略有些改变,孔泽慌慌张张地抬腿,菜刀陷入血肉之中——受伤的人发出一声闷哼,可惜机器人的身体太轻,依旧被这一踢的力道摔在了控制台上。 鲜血汩汩留下,孔泽平静的假面终于被打破。他抬起头,因为疼痛而显得面色狰狞:“我不会放过你。” “我也不会。” 布雷德轻快地回答,心鼓噪起来。这个机会来得太好,不能错过。可是敌人漆黑的眼睛直视着他,他的视线开始渐渐扭曲。孔泽的身形逐渐模糊,似乎快要消失在空气中。 是那个卑鄙之徒从林非身上夺来的超能! 不过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刷新自己的电子眼,控制台上的按钮像水一般流动——有时是水,有时变成了电磁波流里的代码串。它们显露出不同的颜色,在空气里蔓延,伸长。 视觉已经不再可信,似乎有一只手捉着他,想将他提起来。布雷德反手便是一刀,砍中实物的同时,他也被重重甩开,失去平衡。 “你——!” 孔泽发出痛哼,一时间,寂静的驾驶室里,只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 趁着这个宝贵的机会,布雷德爬起来,根据脑海里残留的印象,最后一次挥动这把大刀。 “住手!!” 他砍中了。 响声很清脆,像是玻璃在一瞬间破碎。皇子殿下的视线依旧模糊,却看到了混沌之中点点折射的微光。孔泽已经完全失态,他看不见那个人,只能听到对方的嘶吼。 “你知道你摧毁的是什么吗?” 带着愉快的心情,布雷德用电子音回答:“知道,我还知道四号卫星附近将迎来一场巨大的星尘暴。” “但是你把导航系统给……” 他握着刀,从操控台上跳下来,一步步朝声源处走去。 “我暂时不会杀你。”小机器人的音调毫无起伏,“至少在三天之内不会,孔泽,你有三天的时间来想自己的遗言。” 孔泽爆发出绝望的大笑。 “你倒是可以先想象一下,八分钟之后,本来可以避过的风暴会将我们吹向哪里。”地球人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充满怨恨,“如果我们运气好,能活过来的话,我会让你后悔自己曾经降生在这个世界上。” 他摸索着,带上自己的眼镜。 布雷德的视野终于恢复正常,他的敌人在另一头,靠着墙壁勉强站着。右手臂和左腿上都有深深的刀伤,鲜血染红了衣服,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之上。 孔泽的神情有些扭曲,像是被逼得无路可逃的困兽。 他仰视着这个人,怜悯而平静地说“我曾经后悔过,现在,后悔的都是我的敌人。放心,我总能找到方法回去的,而你,注定迎接死亡。” 70. 乱流 星尘暴来得迅猛。 布雷德很久没体验过这么颠簸的星际航行,整个飞船像是海啸中的一叶小舟,被自然的力量拍打得东倒西歪。哐当一声,他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上,还好机器人的防震装置做得不错,皇子殿下并没有体验到任何眩晕感。 孔泽却远没有这么轻松,这个体质稍弱的机械师被风暴甩得东倒西歪。好不容易,第一波的颠簸终于告一段落,他干呕着勉强站起,跌跌撞撞想跑出驾驶室。 铛—— 小机器人一举跃过去,让菜刀重重砸在他脚边。他脸色青灰,哑着嗓子喊:“让开!” “我不会让你从救生舱里找到替代导航系统的。” 孔泽的身体歪了歪,他后退一步,闭上眼调整了一会儿,才恢复过来。“瓦格特,”他问,声音显得很冷淡,“你这样做究竟有什么好处?你能用大脑思考吗?假如我和你都在这场星尘暴里失踪,林非该怎么办?” “不要把你自己想得太重要,”布雷德反唇相讥,“只要我能回去,就够了。” 谈判还是破裂了,破裂之后,他们从文斗过渡到武斗。 孔泽几乎是慌乱地向外冲击,就算是往他的身上砍过去,也不管不顾。可是布雷德不能不管,孔泽还不到该死的时候,他得控制自己下手的轻重。 万幸他知道许多方式,能在保留一个人性命的情况下,让他丧失行动能力——这些方式虽然残忍了点,但毕竟是有效的。 最后,那个机械师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完全丧失斗志。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的味道,布雷德跳到了他的胸膛之上,刀锋对准他的咽喉。 “为什么不杀我?”孔泽低声喃喃问道,“你不是一直很想杀了我吗?” 皇子殿下撒了个无关紧要的谎:“因为一个人在飞船里太无聊。” “无聊……”他抖动着肩膀,将脸埋在掌心之中,闷闷笑了起来。 第二波颠簸来得很快,他们还没有任何准备,小机器人就因为体重的关系,被甩到了控制台上。船身倾覆,大块大块的陨石击打在飞船外壳,他们几乎能听到接连不断的闷响。 是挺吓人的,从没经历过这种自然灾害的机械师已经几乎昏迷过去。他先被向上抛起,砸到天花板上,再重重摔下来——布雷德似乎听到了骨骼碎裂造成的音效。 还好,控制台边一向有着用来保持平衡的副手。机器人牢牢抓住,保持着自己不会因惯性而飞远。有几个按钮很近,布雷德一点一点双手交握,向前爬去,终于在天旋地转的混乱中碰到了他的目标。 按下按钮之后,驾驶室大门缓缓闭合,形成了完整的密室。只要他还能在这个台子上,孔泽就无法逃出去,启动救生舱。 哦,对了,安全起见,他决定直接让救生舱脱离主舰。 断绝最后的退路的时候,那个地球人依然无知无觉。 大屏幕上,一颗又一颗陨石砸来,与飞船碰撞的同时,甚至能激起四溅的火光。布雷德静静地等待,没过多久,圆形的半边透明的救生舱终于进入了全息摄像头的捕捉范围。 宇宙中高速运行的石块与它相撞,尽管是静默无声的图像,他忍不住在心里头配音—— ——砰! 大爆炸,伴随着火焰与明亮的光,它被撞得四分五裂。残骸被反推到飞船之上,造成又一轮幅度惊人的摇晃。 孔泽终于从昏迷中苏醒,瞪大眼,黑色的瞳仁迎着这绚烂的光效。他难以置信,霍地转头:“你这个疯子!这是我们唯一活下来的机会。” 船身抖动,他慌忙地想去抓住扶手,却抓了个空。他在颠簸之中再次被掀起,撞到了对面的墙。 “这是你唯一活下去的机会,不是我的。”布雷德说。 地球人缓慢地爬起来,扶住墙壁。屏幕之上,陨石群正在远去,这一小波星尘暴终于过了,他们又获得短暂的喘息的机会。 孔泽看着他,轻声说:“你不知道你毁掉的是什么。” 他没有说话,很想翻一个白眼,但是太可惜了,电子眼并没有这种功能。 “我组织参与发明的药物,我提供的人工智能的设计思路……他们都还没完成。”孔泽自语,“你这个只会打架斗殴的家伙,你不知道,科学上每一点进步都有多艰难。” 布雷德想笑。 他跳上控制台,站在屏幕之前,看着下方的人:“按照你的意思,难道没有你的参与,其他人在这方面就不会取得任何成果了?” 对方扬起头,脸上写满了骄傲与疯狂:“全星际不会有比我更有天赋的机械师。” “然后你的天赋都用来做什么了?”机器人反问,“在无辜的平民身上试药?夺取他人的身体器官以获得超能?不,这不是天赋,这完全是反人道的罪行。” “科学的发展总要有一些牺牲。” “罪恶总要受到制裁。” “总会有更多的人能够享受先进科技带来的好处。”孔泽飞快地反驳,“这是牺牲者的宿命,也是他们的荣耀。看,你在注射药物之后,虽然经历了一些痛苦,但获得了超能上的质的提升。” 布雷德怜悯地用电子眼注视着他:“够了,如果我没撑过去,那我现在就是一具尸体。” “自然就是这样,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弱肉强食? 心里的野兽蠢蠢欲动,他努力压抑着这种冲动,才没有让孔泽血溅当场。 “说得好。”小机器人说,“但是现在你打不过我——” 一个是人,一个是机械。他们对视了一会儿,隔着镜片,眼神碰撞。孔泽先稍稍偏了头,看着屏幕,平静地转移了话题:“你不想知道,我在那栋楼里埋的是什么样的炸弹吗?” 布雷德没有说话,于是他自顾自地答道:“物质与反物质——当他们互相湮灭的时候,你猜猜,林非会变成什么样?” 真烦。 皇子殿下在心里想,但是他又不能不忍受,不能不继续与这个科学疯子共处一室。他厌恶这个人,却又不敢小觑,生怕一个疏忽,就发生了不可逆转的事情。 ——比如把自己也赔在这里。 不过也许他可以试着屏蔽声音?布雷德偷偷地检查自己的程序,看有没有这种功能,对面的敌人让他从心底感到厌恶。 “至于炸弹盒上的密码锁,一共上亿种可能,一旦输错,当即爆炸。你说,他们会坐以待毙,还是会自寻死路?” “别想了,他们会直接离开。”他敷衍道,“他们又不是土豆,怎么可能一直呆在那栋楼里?” 机械师换了个姿势窝在地上,双手背在身后,面庞扭曲又愉快地笑了起来:“也是,我们都快一起成为太空垃圾了,他们完全没有理由继续守着那个接收器。” 接收器?他检查的动作顿住了,那是与他被劫持到网络里有关的设备吗?这样来看,凭着林非和文森他们的死脑经,还真有可能会死守着那栋楼。 不过,一切都有转机,他完全用不着着急。布雷德在心里头松了一口气,听到孔泽继续低声自顾自地倾述:“对了,还有我设计的墙。等到想出去的时候,他们就会发现——原本透明而轻薄的材料,不仅可以为我挡住子弹,更可以封锁他们的出口。” “哦?” “他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走向死亡。” 地球人看着他,声音低沉,像是来自地狱深处。 皇子殿下的电子眼闪烁了一下,他突然试探性地轻声问道:“嘿,既然都到了这种地步,你就告诉我,炸弹的密码锁究竟是什么?” 孔泽抬起眼,镜片几乎落到了鼻尖,却依然懒得去扶一扶。他的双手放在身后,像是垫着腰,让自己坐得舒服一点。背后的金属墙面在刚才的撞击之中,横列开来,露出了复杂的内部线路。 半晌之后,他问:“有用吗?不管他们是死是活,设定爆炸的时间已经过去了,结果已经发生。” “你相信他们会死,我相信他们能活下来。按照你刚才的说法,在生死之间的关键点,就是这串密码——我对它产生兴趣,很奇怪吗?” “不。”他摇头。 飞船突然一震。 新一波星尘暴袭来?他们同时转头,看着屏幕。液晶屏上一片漆黑,远处的星辰光芒逐渐黯淡熄灭——很平静,不像是风暴的预兆。 随后是大幅度的倾斜,他们像是到了一个扭曲的宇宙空间。布雷德脚下一滑,他反应迅速,马上抓住了控制台的边缘。孔泽的下半身也离开了远处,他牢牢抠着墙壁的裂缝,想要遮挡什么,却来不及了。 那是乱成一团的相互接驳的电线! 布雷德猛地抬头:“你想修复地面联络!” 明明是密封的飞船,他却仿佛听到了风声。屏幕一片漆黑,星辰之海消隐无踪,周围再没有光的存在。旁边的报表仪器上,日期与时间的数字在不停地跳动,每次跳动都跨越了不同的时间点。 也许那个关键的时刻不在三天之后,而在现在! 孔泽的神情变了:“暗物质造成的时空乱流……来不及了!”他再也顾不得掩饰自己的动作,贴在歪斜的地面上,慌张地继续修复工作。 布雷德挟着刀,让自己滚落到他的身边。飞船又是一阵颠簸,他百忙之中抬头,颤抖着大声问:“你不想回去吗?” 小机器人没有说话,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这是最后的机会!真的!” 绝望与求生的希冀在他的脸上交织,让他的表情显得如此疯狂。刀锋落在了他的腿边,布雷德顺着颠簸的趋势继续靠近:“告诉我密码。” “别动手!”机械师一边飞快地编织求救信息,一边说道。他慌慌张张,像是孤注一掷的赌徒:“我告诉你!密码是MAKS——” 小机器人的后脑勺贴着地板,那个联网的开关按钮被挤得稍微向下。这一瞬间,电磁波网络与现实交织在一起。他看到孔泽用简陋的电流信号制造出最后一行半透明的字:“急需帮助,如果获得解救……” 就是这封求救信! “——262——” “……必有……” 快来不及了!屏幕边的时间点仍在不停地变换,快得让人看不清究竟哪一刻才是7月20日。孔泽的密码似乎还没有说完,但是信上只剩两个字了,布雷德面临抉择,赌?还是放弃? “——w——” “……重酬。” 赌吧! 机器人的头狠狠往地面撞上去,开关卡住,他向上冲出,脱离机械的身体。电磁波的网络像水一样环绕在他身边,那封信!他伸手抓住,紧紧的,犹如溺水者抓住一根稻草。 宇宙洪荒,星河倒转,顺着这一点求救信号,他越过了这一片没有光的区域,前方的信号接收器是灯塔,指引着他和这行字从千万光年之外回归。 到了! 被那双机械手捉住的时候,布雷德体验到令人眩晕的狂喜。他忍不住想高歌,从暗物质区域、从时空乱流中回归是多么不容易。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接收器边上小机器人展开了求救信,他轻巧地从指缝里脱身,潜入到系统里。 71. 绝境 “——KAT。”孔泽抬起头,说完最后三个字母。 求救信发出去了,他不知道对面那个可怕的敌人有没有察觉,也不知道这封信能不能被收到。 他只能祈祷,他还年轻,他不想在被这不正常曲率的空间困一辈子。 “……瓦格特?”他轻声问。 机器人一动不动。 孔泽体会到莫大的恐惧,摇摇晃晃的飞船终于回归平稳,他爬过去,用尽一切意志力,才克制住自己落荒而逃的想法。没动,布雷德没有动,他愕然抓起机器人的头。 电子眼是暗的,没有任何光。孔泽克制不住地将它往墙边摔过去,啪的一声,相撞之后,它滑落在地上。 ——不!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上当了,那个家伙一直就是这么打算的。他有身体——而他的敌人没有,只是一段虚无的精神体,可以在电磁波的洋流之中穿行。他发出信号,就这么白白地把对方送回去。 孔泽怎么能甘心!要是他再小心一点,要是他能第一时间觉察到网络的异常……不,他很清楚自己办不到。在那一刻,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集中于电线与信号的编写上,他根本没法分神—— 系统的电子钟也停住了,定格在一个数字上。屏幕上一片漆黑,飞船也是静止的,他终于越过了时空的乱流,到达了暗物质区域的中心地带。 他出不去了。 没有光,没有别的信号,甚至连时间的流逝也没有。他呆呆坐了一会儿,站起身,徒劳地再次发出求救信号。 一秒之后,出现回应的黄灯亮起。他颤抖地解包,在看到内部文字的一瞬间,一盆冷水当头泼下。那是自己发出的信。 孔泽隐隐知道这是注定的结果,在这个死去一般的世界。没有别的电磁波存在,他徒劳无功地一次又一次尝试,却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收到自己的信息。 深吸了一口气,他走到机器人旁边。那把刀还在,刀锋在灯光下微微泛光,像是诱惑他做出什么事情。他怔怔看着,最终移开了眼。 ——在时间都停滞的情况下,他会迎来衰老与死亡吗?孔泽不知道,但是比起走向生命的终点,他还是宁可这样不死不活地生存下去。 他的大脑与思维还在,虽然缓慢,总还是勉强能够维持运作。他把机器人举起来,金属入手,触感冰冷而僵硬。带着扭曲的苦涩的笑,他拆开它,让零件叮呤当啷落了一地。 但是,机械师后退一步,扶了扶眼镜,无力地沿着墙下,坐倒在地板上。 他还是忍不住地开始后悔——他有太多值得后悔的举动。如果他一开始就杀了林非,如果他碰到布雷德的时候直接下手,而不是用来试药,如果他没有进行那个尝试,没有把布雷德的精神体劫持过来…… 可偏偏这个世上没有这么多如果。 镇定,孔泽对自己说,你是科学家,你不能控制每个设想都能取得最好的结果。 这么想的时候,他的心里终于生出一点点力量。他重新站起来,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但是他已经不在意了。仔细地检查了飞船上剩余的设备,他沉下气,在控制台前,一遍又一遍试图编码出最简单的信息段。 最简单,穿透力最强。说不定,就能有一点点漏网之鱼,穿过时空乱流的屏障,让他被发现。 当然,他的信号最终还是被收到了——这次被收到的日子更靠前一点,大概是地球被弃用的前几天。他的头号敌人布雷德瓦格特还因为这段信号和另一艘失踪的欧几里得号,在塞壬星球上掀起了一点小小的风浪。 孔泽什么也不知道,他就这么反复尝试着,守着这一点希望。 “在四号卫星的建筑楼底基层,我埋了一颗大功率炸弹。” 布雷德记得孔泽的这句话,地基,炸弹。所以他毫不犹豫地顺着网络向下,寻找底层的入口。在寻找的同时,还要小心翼翼地避开三天前的自己和林非。他不想被发现,以免横生枝节——毕竟同一时刻,出现了两个自己,还是一件相当惊悚的事情。 但是网络并没有延伸到那么靠下的地方,到飞行器停驻场,一切信号戛然而止。他只能故技重施,再进入另一个机器人体内。 这次的机器人很高,不过做工略差,走起路来不仅哐当作响,更惨的是,布雷德总觉得自己的左胳膊会脱落。 真是令人不愉快的体验,他开始期待等这一切结束之后,回到自己的身体,体验鲜活的血液流动的感觉——他已经受够了这些破铜烂铁了! 炸弹是被封闭埋藏着,还是放在一个隐蔽的房间里?他猜是第二种,毕竟它有密码锁的中止设定,只要是智商正常的人,都不可能把这个密码锁置于无法解除的地方。 果然,他找到了。大楼的安全通道在停驻场的角落,这并不是这段阶梯的底层,它继续向下延伸。机器人一层层走下去,楼道很长,金属支臂关节处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响。 布雷德衷心希望自己的身体能坚持下去,不要在半路就此散架。否则,刚逃离了孔泽的死亡之船,又在这个隔离了网络的地下通道里——这种落差也大了! 因为机器人走不快,所以他在路上耗费了大量的时间。他开始猜想,在现在的时候,林非与自己的反击已经进行到哪一步,Matrix还存在吗?还是孔泽已经逃走了? 皇子殿下希望所有人都能平安,目前看来,通往平安的最大障碍就是下方的炸弹。终于,一层又一层的楼梯到了尽头,他看到了那个小玩意儿。 它是个圆筒状的东西,做工精美,外壳上雕刻着地球上某种鲜花的图案。布雷德把它捧起来,圆筒中央的金属壳裂开了,露出一个倒计时的屏幕,还有十一个输入密码的格子。 还有九分钟三十六秒。 布雷德回忆着他听到的字符串,“MAKS262W”,他一个接一个地输入进去。前八个空格都填满了,只剩最后三个。他犹豫着,有些不敢下手。 填错的后果就是爆炸,而他缺乏最后的一点信息。当时的求救信号发出的时间如此短暂,他根本来不及听完孔泽所有的语句。 还有挽救的方法! 布雷德可以推测对方的心理,这种看似无序且毫无意义的字母与数字组合的形式,他却必须牢牢记在心间。否则,要是哪天自己不小心激活了炸弹,又记错了密码,只有死路一条。 任何有智商的人都不可能犯这种错误,所以这段组合必然对孔泽有着特殊的意义。他只要找到林非,输入关键词,在互联网上必然会找到线索与痕迹。 ——没错,找到林非。机器人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长长的一层一层折上去的阶梯。 请千万不要散架!他在心里默默地祈祷。 还有八分二十九秒。 他依旧是不敢快走,劣质的机器人的身体动静大得夸张。漆黑的楼道里,除了金属碰撞的响声之外,似乎还隐隐传来了毫无规律的脚步声。 来者的脚步凌乱又急促,快速地一步步逼近。布雷德深吸一口气,侧身贴着墙角站好,让自己整个人埋在阴影中。 来了,来的一共是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奔跑,似乎赶着去寻找什么。太暗了,皇子殿下看不清他们的脸,只隐隐觉得他们的体型有些眼熟。 像文森和贝纳多。 他没来得及打招呼,身体刚一动,哐啷,左胳膊终于掉下来,重重砸在了地上。 “什么人!” 狙击手突然问道,与此同时,枪声响起。光弹砸在他的胸膛上,推得他重重倒在墙上。还好,金属的强度足够大,他的胸前出现了两个漆黑的弹孔,内里的结构并没有收到过大的损伤。 “是我,布雷德。”机器人发出机械的电子音。 “中将!” “怎么可能!” 两位帝国军同时高喊,他们对视一眼,红发的男人拔出了枪,文森立即毫不犹豫地挡在了机器人身前。 “文森,让开!” 昔日的欧斯特少将目光坚定:“贝纳多,我没记错的话,你已经决定放下以前的恩怨。” 倒计时八分零三秒。 “那不是他!” 没有更多的时间,布雷德飞快地解释:“真的是我,炸弹在我这里——我刚经历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现在没时间解释。它快爆炸了,我们得去找林非。” 贝纳多沉默了下来,用怀疑的眼光上下扫视了他几眼。倒计时仍在继续,他看上去是相信了,最后,对布雷德伸出手:“抱歉,我们走吧。” 皇子殿下把外观精美的炸弹递给他,随后,带着点羞愧请求:“我走不快,你们谁能背一下我?” 72. 最后三个字母 倒计时五分三十六秒的时候,他们终于回到了停驻场。 布雷德不能理解为什么孔泽要把地下通道修这么长,还要屏蔽网络。一来一回,浪费了多少时间啊! “给我一个联网仪。”他用电子音请求道,所有人都没有停止奔跑。时间有限,文森头也不回地掏出联网仪,递给他。 他启动,展开液晶屏。关键词是“MAKS262W”,他输进去,回车,等待搜索结果。 不行,他切换了多个搜索引擎,都找不到有意义的信息。也许这是孔泽非常私人的密码设置方式,没有在其他任何公共网络透露过一丁点相关的情报。皇子殿下默默叹了一口气,只能寄希望于林非。 ——他总该有一些更特别的搜索方式,能深入到孔泽的内部网络。或者,他曾经和孔泽那么熟,或许能直接猜出剩下的密码吧? 倒计时三分十九秒。 到了,控制室里,地球人孤零零地站在大屏幕前。就算是他们进来的时候,也没有任何表示——很明显,他目前正处于全息网络中,并且屏蔽了现实信息的接收。 “我去通知他。”贝纳多低声说。 布雷德跳下来,全身的金属片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响声,这个机器人真是老旧得不堪入目。 被这一声所惊醒一般,地球人身体微微一震。一秒之内,柔和的试探性的入侵感传来,布雷德觉得自己的大脑被稍微扫描了一下。随后,那行入侵的代码又很快消失了。 “布雷德?”他的声音里头满是惊讶与难以置信,“真的是你!我刚收到你的留言,你不是跟着孔泽上船了吗,怎么……” “说来话长!”皇子殿下语速飞快地打断,“我们先解决炸弹的事情。孔泽给它设了一个密码锁,我得到前八位密码信息,还差最后三个,我需要你帮我搜索任何可能与之相关的网络信息。” 林非似乎悄悄松了一口气,肩背的线条也开始放松下来。他稍稍退了一步,打开自己的液晶屏,正对着机器人,问:“你得到的前八个字母是什么?” 布雷德扫了一眼炸弹的外壳,倒计时二分四十七秒。 “MAKS262W。” 随着他的声音,林非的指尖轻动,在屏幕上输入一个个字母。布雷德的目光从对方脸上划过,落到他身后的监视屏上。建筑的周围已经完全空了,所有居民都已被警方撤离得干干净净,这一片区域像是死去一般,只有他们三个活人与一个机器人存在着。 炸弹的威力一定很恐怖,他可以推测。 更远一些的上空,隐隐可见三两架战斗机在来回飞动,似乎在监视着这里的状况。皇子殿下开始构思,当炸弹解决之后,他们该如何从这里安全地逃脱。 高空投弹的威胁确实比反物质炸药低很多,但是建筑周围并没有其他掩体,径直走过去的话,恐怕会被打个正着。 哦,对了,或许还有孔泽口中说的屏障——足以封锁大楼出口的新防弹材料。不过,他觉得这个也许可以忽略不计。孔泽再有钱,也不可能将整个材料都铺满大楼的外层。只要有一点没有被覆盖,他们就可以找出来,用枪炮与机甲击碎墙壁,脱身而出。 “MAKS262W?”林非反问。 机器人点头,再次确认这行字母准确无误。地球人按下回车键,等待结果出现的同时,他的脸色有些怔忪。 “还差最后三个字母或者数字?”他突然出声问。 布雷德再次点头。 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林非的屏幕,一秒之后,结果出现了。没有,依旧是杂乱无章的与孔泽毫无关联的乱码,林非一行行向下拖过去,仍然没有看到有意义的搜索结果。 就这么坐以待毙? 倒计时二分十九秒,皇子殿下开始有点后悔,为什么自己刚回来的时候,没有直接通知所有人在一个地方汇合,直接硬闯出去——就算跑不到安全距离,借着附近房屋的掩体,也比这样的状况好上一百倍啊! 三个空格,十个数字外加二十六个字母,一共四万多种可能性。 炸弹上的数字在一点点变小,时间越来越短。他听到林非开口,带着点不确定的意味:“我可以猜——但是年代太久远了,我没有多大把握。” “试一下吧。” 林非沉默着,转头看向文森和贝纳多,脸上浮现出不安的神情。 文森做了一个鼓励性质的手势,贝纳多带着笑意开口,并且顺手将炸弹递了过去:“反正也查不到消息,就交给你了。” 将所有人的生命都背负在肩上,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布雷德能想象林非承受的压力——如此沉重,让整个灵魂都无法轻松起来。 他还在犹豫。 “没关系的。”皇子殿下轻快地说,“我相信你,林非。你看,我的运气一向很好,这次也一定不会出任何意外。” 还有二分零四秒。 林非的手指有些颤抖,他轻轻地,对着输入框按了下去。倒数第三个字母是“K”,倒数第二个是“A”,倒数第一个—— 他的胸膛起伏,深呼吸之后,输入了最后一个“T”。 控制室里静到了极点,就连挂着笑容的狙击手也在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没有猛烈的白光,没有翻腾的热浪,没有那一声巨响,他们都好好的,活生生站在大屏幕前。炸弹发出了咔哒的轻微的动静,外壳自动裂开,中央的透明特制玻璃管从中间割裂,变成两截 完整的密闭的空间。 左半边是物质,右半边是反物质。 地球人把炸弹递出去,他的手背绷得很紧,依稀可以看见青色的血管。布雷德上前一步,接过这危险的小玩意儿,并夸奖:“真棒!林非,你看,你做到了。” 但是他的肢体不给面子,伴随着清脆的玻璃与地面的声音,炸弹从他的手心坠落。哦,对了,还有一小截金属——那是他脱落的食指。 林非的动作在一瞬间顿住了。 “……对不起。”悲摧的机器人皇子把玻璃管捡起来,还好,没碎。他闪烁着电子眼,诚恳地道歉。 贝纳多大笑,拍着布雷德的肩膀:“你不考虑先换一个身体吗?”他拍击的力道如此强大,以至于让机器人的最后一只手臂也脱落下来。 “换!”他说,“你们先准备一下,等我换一个行动方便的小机器人,我们一起出发,准备逃离这里。” 布雷德换好了,整个过程用不了多久。感谢孔泽的职业,让他可以有许许多多不同的备用的选择。其他人还在控制室里头等待——那是最好的位置,不仅靠近其中一个安全通道,而且可以监视外面维尔加军警的动向。 文森对他报告目前的状况:“估计是倒计时已经过去而爆炸却没有发生的原因,他们已经推出重火力武器,开始缓慢地朝这边推进。” 还有在上空环绕的战斗机,海陆两军同时出动,力求将他们击杀在当场,这场面可比安格那时候的要大多了。皇子殿下提出要求:“我需要看一下这栋楼与附近楼房地基层的平面图。” 林非点头,开始获取信息。不一会儿,图像便出现在了小屏幕上。 化身为小机器人的布雷德在台子上踱步,看上去,他的计划是可行的。他构思着自己的语言:“文森,你带着他们,还有一个小机器人,从地下突破。看,两栋楼之间的停驻场靠的很近。你应该可以用机甲打破之间的墙。” “那你呢?” “我在这里监控安排。”他说,“等你们到了安全的位置,我再通过网络脱身,直接去找你们。” “好。” 就这么决定了,两位帝国军转身,准备就这么走出去。林非没有动,他调出了热红外图像,指着东边的暗红的墙面说:“就这么走了,这面墙与接收器怎么办?” 对了,墙! 布雷德发现自己竟然忽略了这么关键的点。 林非看着他,继续说道:“如果它一直存在这里的话,谁也不知道维尔加人会拿它来做什么——可能会找到其他的机械师,像孔泽一样,让这回的事情再次上演。” “我来处理。” 考虑了片刻,他郑重地说道。 地球人的神色里似乎还残留了疑问,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战斗机的炮火朝他们投下,一声又一声巨响炸开。楼面开始猛烈地震动,山摇地动之中,贝纳多拉开林非:“走!” 布雷德目送他们离开,在摇动的桌面上尽量保持着平衡。几个人的身影已经不可见,脚步声也渐渐远去。他凝视着屏幕前的一个个按钮,让自己的思维回到网络与现实之间,观察它们的功能。 安全,防御,入侵……他甚至还看到了防弹材料的控制按钮,想试一下效果,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权限,只得放弃。 终于,他找到了,电磁波控制枢纽! 孔泽的光影幻象一向如此强大,他按下去,根据自己的需要,一步步进行设定。弹火的攻击仍在继续,他稳稳抓住把手。系统开始生成,输出,空袭渐缓的同时,他从监控屏上看到持枪的军队开始入侵。 布雷德跳下台子,关闭控制室,并锁定大门。他离开这里,通过网络,进入大楼里的另一个机器人。 还不能跟林非他们一起走,他有重要的事情必须先做完。 73. 自由 楼道里光线昏暗,林非取出液晶屏,调节亮度,聊以照明,他们飞快地跑下去。一开始的时候,墙壁震颤,细碎的尘埃在空中飘浮,到后来的时候,空袭的动静终于慢慢减小,地面也平稳下来。 是空军停止投弹,还是他们已经跑到了足够低的地方? 地球人没有把握。 “情况怎么样?”文森轻声问他。 他没有说话,让摄像头的景象呈现在屏幕之上。外圈的军警将大楼团团围住,持枪的正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踏入正门,为了防止炸到自己人,空投炸弹倒是暂时停止了。 “中将呢?” 他将画面转移到控制室里,小机器人一动不动。 “估计是又换了一个身体。”他小声说道。 液晶屏明灭的光照得通道也忽明忽暗,林非快速地奔跑着下楼,剧烈的运动下,他的心脏在砰砰砰砰地跳动。机械师的身体素质摆在那里,并没有跑太长的时间,他的呼吸就渐渐加快,脚步声也逐渐重起来。 “坚持一下,”贝纳多小声说,“我们已经走了大半路程了。” 林非沉默地点头,感觉到自己的肠胃都几乎搅成一团。 最前面的文森突然停住了脚步,伸出手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们躲在一边。等所有人都安定下来之后,大约一墙之隔的地方,隐隐有脚步与人声传来。 会被发现吗!林非心头一紧,关闭了液晶屏。由于久没有剧烈运动,他腿上的肌肉隐隐作痛,发干的喉头也传来了腥甜的气息。他尽量缓慢地呼吸,让身体抓住这个宝贵而短暂的休息机会。 视辅仪的视野里,只剩一片黑暗,但是他很清楚楼梯的结构——再向下走半层楼,就是每层都有的安全出口。 “别担心。”文森捂着嘴,用气音说道,“中将会想方法引开他们的。”他相当笃定,与贝纳多一样,这是他们当初在无数场作战与合作中培养出的默契与信任。 布雷德·瓦格特,帝国倾覆之前,这个名字就是胜利的象征。 皇子殿下确实正在想方设法地引开那群维尔加人。 根据监控室的图像,与林非一行人的脚程,他已经预估到他们有可能会在哪几层相遇。果不其然,事情发生了,他得将这些人弄得离安全通道越远越好。 最好远到东边那堵墙边,再对着墙面狠狠开炮,越狠越好,将那些讨厌的电磁波设备全都毁掉。他愉快地想。 他默默的埋伏在每一个角落——是的,每一个,反正通过网络,每个机器人都可以成为他的身体。 通过电子眼,他能看到警察们缓慢地踏上目标中的楼层。空气中一片寂静,似乎酝酿着什么危机。他们举着枪,神经绷紧—— 啪! 这一瞬间,布雷德自己的全息影像出现在他们前方,对着他们开了一枪,飞快地转身跑开。 像是一颗小石头被投入湖中,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掀起了轩然大波。不知道谁高喊:“有人被击中吗!” 接着是一片乱糟糟的回答,纷纷表示自己平安。然后他们争先恐后地冲了上去,力求将那个嫌疑犯当场击毙。 “是安格共和国那个越狱的政治犯!”也有人打开联络器,向上级报告道,“他和他的团伙都到了维尔加。” 一切进展顺利。 布雷德满意地看到,一阵喧嚣过后,这片区域再也没有任何人,林非一行人应该可以就此顺利地走到底层。 那些接到了这份情报的上级该如何反应呢?他非常期待——地底的炸弹没有爆炸,为了防止孔泽宝贵的研究资料就此泄露,他们会直接将整个控制室就此销毁吗? 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些庆幸。也许是为了不对周边环境造成大范围影响,也许是对自己人手有强烈的自信,维尔加当局并没有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多好啊,他们因此而获得逃生的机会。 他在心里数着时间,等待下一波行动的开始。 到达底层的时候,停驻场似乎已经被搜查过一遍了。维尔加警察确认了这里没有恐怖分子的行迹之后,多数人都转移到了上方,继续搜查,只留下两个人,用冷光源来回走动,扫射着地面。 “嘘,你留在这里。” 贝纳多对林非安排道,随后,他与文森默契地一左一右地分开,悄然无声地分别朝两个警察身后靠近。 他们的潜行很慢,到了攻击距离之后,动作突然之间加快了。一个扭住颈椎,另一个直接开枪,消音弹击碎了目标的心脏。没有任何警报消息,他们下手太快,林非准备好的拦截程序甚至没派上用场。 解决了敌人之后,文森对他招手:“来这里。” 林非安静地走过去。文森跳上机甲的驾驶舱,做好破墙攻击的准备。 “动手吗?”他问,竭力遏制声音里的不安。 狙击手笑着摇头:“不,等等,现在太安静了,会被发现的。” 他们开始等待,林非调整液晶屏的图像。新闻频道竟然有关于现场的卫星直播,他犹豫一下,点开了。 但是他不敢打开声音,女主角的嘴巴在寂静中一张一合。下方的字幕划过:“建筑的外墙出现了可疑人物,似乎想顺着墙壁逃出生天,警方决定……” 贝纳多凑过来,看了一眼,随即抬头对文森比了个手势。“要出发了,”他说,“先收起来,等下再看吧。放心,布雷德不会出事的。” 他点头,将一切不安压在心底。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闷响,伴随着微微的震动感。这一刻,红发的男人突然牢牢抓住他的手臂,带着他后退一步。机甲向前,以俯冲的姿势,在墙上撞出了几道裂痕。 力度不够,文森后退了一段距离,再次冲过去。加上炮火的轰击,终于,砰——林非觉得整个停驻场的顶端都摇晃了一下,伴随着建材脱落的细碎的声音,墙终于完全开裂。透过大约半人高的破洞,他们可以看到另一头的停驻场,冷冷清清,空无一人。 “走!”贝纳多语速急促地说,“建筑结构改变,过不了多久,这里恐怕会坍塌。” 文森跳下机甲,墙面很厚,他们要手脚并用地爬一小段路,才能到达另一头的地面上。 “继续!” 文森点头,重新坐上驾驶位,与机甲一同飞奔向前。 贝纳多与林非一起跟在后面跑动,终于离开了那危险的建筑,他大声解释:“我们要继续朝着这个方向突破,至少到了第三个停驻场,才能算是安全范围。” 他们的逃亡还在继续,一路上再没有碰到更多的敌人。而在这同时,布雷德的处境却有些艰难。 第一次看到视觉幻像的,只是一小波警察,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而第二次,皇子殿下让他们一行人的幻像出现在墙边。 连续几炮袭来,墙体脱落,却打了个空。 ——然后他的幻像再也不会起效果了,所有人都用上了热红外仪器。 不过他破坏墙体的目标好歹达到了,布雷德乐观地想。 接下来,在三四次遭受机器人大军的围攻之后,维尔加的机械专家也终于开始在孔泽的系统网络下大工夫。他们先尝试性地取得突破,再一步步夺取控制权,最后密密麻麻的扫描线在网络空间里交织。 ——他的终于不再是来去自如的了,皇子殿下必须小心翼翼地在缝隙里穿行,一旦被发现的话,就会取得可怕的后果。 纠缠了这么久,分散注意力与拖延时间的效果好歹是有了。他估计,林非一行人应该已经到达了基本安全的位置。 那就准备撤离吧,他愉快地实施最后一步计划。 黑暗的地底空间里,播报新闻的主持人在液晶屏上侃侃而谈:“警方的追捕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经过专家的不懈努力,网络已经被锁定,那个通过全息入侵的黑客被封锁在这个机器人里头……” 文森在检查机甲的损耗情况,贝纳多半仰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们带走的小机器人一动不动,安静地躺在地上。 林非无意识地咬紧下唇,他知道这没什么好值得担心的——他只是无法克制自己烦躁的情绪。 卫星画面上,机器人灵巧地躲避着一道又一道激光射线。它们在天台上纵横交织,打在障碍物上,啪地将信息接收器的信号线烧得焦黑。 警卫们一步步逼近,攻击的火力也愈发急迫,小机器人被逼到了天台的边缘。像是失去平衡,又像是故意的举动,布雷德最终从天台边缘一脚踏空,坠落下去。在半空中,他再也无法逃避攻击,四五道火光同一时间向他发射。 林非猛地抬头,没有音效,他却仿佛在心里听到了机械被炸裂的声音。 “嗯?”贝纳多抛起手枪,“他来了?” 来了吗?地球人急迫地调出编码界面,飞一般地输入一行行指令代码。维尔加的机械师太多,他要保证布雷德能够安全到达。 有什么信息团与他的防火墙擦肩而过,提示弹出的同时,小机器人手臂动了动,从地上爬起来。 “久等了。”毫无起伏的电子音说道,林非却从其中听到了雀跃的意味。 文森和贝纳多愉快地向布雷德打招呼。地球人却没有任何举动,深吸一口气,整个人缓慢地放松下来,关闭液晶屏,将联网仪放回口袋。 飞船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孔泽去了哪儿,死了,还是依然活着?这些都不是迫在眉睫的问题,他总有机会去问个清楚。 至少所有人都平安无事,他碰了碰自己的视辅仪,从心底深处体会到轻松感。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伙伴? 小机器人歪了歪头:“都到齐了,走吧。”他向前走了几步,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文森,你选的机器人?” 男人点头:“怎么了?” “……我快没电了。” 贝纳多爆发出一阵大笑,拍了拍一脸歉意的文森的肩膀,低头对小机器人说:“真遗憾!” 林非的嘴角也弯了弯,布雷德用电子眼捕捉到这个瞬间。 布雷德用电子眼捕捉到这个瞬间,故意夸张地拖长音调:“那接下来,迎接薇薇安和乔安娜并且逃离这个卫星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 他的朋友们纷纷表示不在话下,于是他也不再坚持。电子眼的视野里,代表电量不足的红光闪烁得他心烦。 布雷德找到关机按钮,啪地按下去,干脆地陷入梦乡。 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往事连成一串,顺着时间的轴线在身边飞快地穿梭,眼前隐隐有光——他向着光轻盈地飘浮,最终迎来了梦醒时分。 他躺在床上,床头的台灯散发出暗黄色的暖光。下方床垫的触感柔软,他安静地眨了眨眼,听到了附近的低语和小孩子咯咯的笑声。 皇子殿下转头去看,体会到真真切切的骨骼与肌肉在运动的感觉——鲜活的身体!他的心怦怦地跳,他不再是机器人,多么美好! 74. 爱与正义 贝纳多低着头,坐在椅子上逗弄薇薇安。小人鱼扭扭屁股,咯咯笑着去揪男人红色的头发。 “嗯?”听到布雷德的动静,他仰起脸,快活地打了个招呼,“醒了?” 布雷德点头,站起来。眼前的景象有一瞬间的模糊,他扶着前额,觉得后脑隐隐作痛。 “其他人呢?” “文森在外头,林非和药剂师老太太都去休息了——他们做了一整天的手术,有点撑不住。” 薇薇安转过头,金色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他,向他伸出两只又短又胖的嫩胳膊要抱抱。他走过去,将她从贝纳多身上接过来,高高举起。 小人鱼发出了兴奋的笑,连尾巴都翘了起来。布雷德觉得她抱在怀里有点沉,不知道是又长胖了,还是自己的身体躺太久,机能有些退化。 眩晕感依然没有散去,他站了一会儿,便重新找到地方坐下。薇薇安撅着嘴扭来扭曲,他拍拍鱼屁股,让她安静下来。 凭着他的自愈能力,他不该出现这种状态啊。但是布雷德却又说不清是哪儿不对劲,他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也沉甸甸的,似乎连思维也要缓慢起来。 “现在到了哪儿?”过了一会儿,他问。 贝纳多轻松地回答:“现在是在去银河星系的飞船上,没办法,这一堆事情结束之后,我们收到的星际驱逐令太多了。塞壬,安格,维尔加通通得罪了个遍。” “三个而已。”他笑了出来,“说起来,你们是怎么离开维尔加的四号卫星的?” “这很简单——” “喂!”薇薇安仰着头,突然大声喊道,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布雷德温和地问:“怎么了?” “喂。”她指着房间里的果盘,轻甩着尾巴尖,得意洋洋地说,“薇薇安要喂!” 贝纳多忍俊不禁地笑起来,示意布雷德将她递过去。红发的狙击手抱着小人鱼,一颗颗果子掰开外壳,送进她的嘴里。他的神情有几分温柔:“我刚离开帝国领土的时候,我妹妹也这么大。” 布雷德不知道该说什么。 “抱歉。” 一无所知的薇薇安晃晃脑袋,甜甜地笑起来,伸着脖子想吃第二颗。 红发的男人心不在焉地为她剥好下一刻果子:“不说这个了,你刚才问,我们是怎么离开那颗卫星的?” 皇子殿下点头。 “我们带着那个小机器人,先跑到地面上。”他回忆着,语气轻松,“巷战,你知道的,各种远射程热武器都不适用。他们的军用飞行器追得很紧——有一架实在太紧了,甚至脱离了大部队。我和文森就不客气地抢过来。” “然后呢?” “然后我们凭着飞行器上的军官磁卡,以及光电磁波控制技术,接近旁边巡逻的战舰。孔泽这个发明倒是真的挺有用的,就算用上热红外仪器,他们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分辨不出具体改变的脸部特征。” “接下来你们抢到了战舰?” 贝纳多弯着嘴角,露出一排洁白的门牙:“没错,林非一直干扰他们的通讯系统。他们的其他战斗机追得很紧,但还是没有追上我们的行程。借着这时间差,我们以军方抽检的名义,对一艘货运飞船提出接驳申请。劫机成功之后,再随便找个小行星着陆,最终离开Σ星系。” 布雷德忍俊不禁:“以后你们一定会以恐怖分子的身份,成为Σ星系的头号追捕对象。” “得了吧,”狙击手笑着说,“别忘了,你在安格也做过差不多的事情——哦,对了,你还劫持过塞壬前任皇储。” “前任?” 他耸肩:“后来他发动政变——也不知道是自己脑子进水,还是女王逼的。总而言之,失败了,然后被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意料之中。”布雷德说。 “是啊,太沉不住气。这下子,女王其他的儿女们可要开始蠢蠢欲动了。” “反正和我们无关。” 贝纳多静默了片刻,又剥开一瓣果肉,递给薇薇安:“是啊,与我们无关……” 布雷德能理解他的想法——故国的倾覆,信仰的崩塌,不论在外漂泊多久,这依然是心头上一份难以抹去的遗憾。 小人鱼摇摇头,嘟着嘴,将水果推了回去:“吃!” “嗯?”他温和地问,“怎么了,这是给你的。” 她摇头摇得更厉害了,金灿灿的软毛都飘在了空中。直到贝纳多自己吃下那一块水果,她才眯着眼,满足地懒洋洋地甩起尾巴。 “她可聪明了,”布雷德说,“谁对她好,她都知道。嗯,薇薇安,对不对?” 她没有说话,艰难地翻转着身子,在贝纳多怀里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打了个呵欠。 红发的男人低头看着她:“嘿,薇薇安,你知道吗,你本来可以当公主的。” “反正我会让她活得像个公主。”布雷德自信地说,“未来的日子这么长,她说不定还能重新获得公主的地位。” “哦?某颗偏远的G4816254星的公主殿下?” 前安格皇子挑眉:“请不要小瞧任何一颗行星,它们都为太空电磁波中转站的建设做出了重大的贡献。” “好吧。”贝纳多轻笑,薇薇安已经阖上双眼。为了不打扰她,他们都放低了声音:“对了,当时在那栋大楼的网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林非说你爬上了孔泽的飞船,而你却出现在地下网络隔绝的地方——他弄错了吗?” “秘密。” “嗯?”狙击手给了他一个怀疑的眼神。 “我确实上了他的飞船。”他眨着眼说,“不过这件事情太不可思议,解释起来也太难,反正我现在坐在这里,平安无事。”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寂静的空间里只能听到小人鱼浅慢的呼吸。 一会儿之后,贝纳多突然开口说道:“到了银河星系之后,我打算去文森的G132星球。你知道,我的仇人也在那里,我还有一笔账没和他算清。” “修·哈代?” “没错。” 布雷德接触到他血红的瞳孔,几乎可以想象昔日的典狱长可能会有的下场。 “你呢?”他问。 “我……”皇子殿下温暖地笑起来,“我还没想好,得先问问林非。反正,不管他去到什么地方,我总是要追过去的。” “他现在就在隔壁的房间。” 布雷德的眼睛亮了。 贝纳多笑得有几分意味深长,像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怎么,你不是打算追过去吗?出门,右转,第一扇门,你可以悄悄地打开——” 他果断地站起来:“我走了。” 红发的男人愉快地挥手,怀里的小人鱼睡得正香。她咂吧一下嘴,翻了个身,继续鼓着脸做梦。 “薇薇安。”贝纳多听着房门轻轻关闭的声响,轻轻戳了戳她细嫩的脸,“小笨蛋,你错过了一场儿童不宜的好戏。” 真遗憾,所谓的儿童不宜的好戏暂时还没有发生。 偷偷进去的时候,地球人还在睡梦之中。他窝在枕头里,墨镜有点儿歪,依稀可以看到纠结成一团的眉间。他睡得很不安稳,布雷德静悄悄走过去,想帮他扶正视辅仪的时候,他突然动了动。 “嗯,”带着迷糊的鼻音,林非转过脸正对着皇子殿下,轻声问,“你醒了?” “吵醒你了?” 地球人摇头,缓慢地坐起来,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等清醒了一点之后,他问:“身体感觉怎么样?” “很健康。” 他点头,缓慢地说:“我看到了新闻的视频,孔泽的大楼几乎被炮火打成了废墟,核心资料室也被摧毁——你以后应该不会再面临精神体劫持的危险。” “嗯。” “但是还是不能连入全息网络。”他继续说,语气平淡,面无表情,“我和乔安娜已经尽力了,但是……” “没关系。”布雷德轻松地回答。 “对不起——”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皇子殿下扬起笑脸,截住话头,试图让林非理解自己并不介意:“嘘,你不用说,我能体会到。” 自己的大脑里残留了机器人的主板芯片,他能体会到。但是这又有什么呢,反正,他已经回到了人类的身体里,可以说话,可以笑。 林非微微昂起头,下颚和脖颈绷成紧张的线条。 ——对了,还可以做别的事。 他凑过去,下定主意,如果林非流露出闪躲的意思,他就离开。但是没有,两张脸越来越近,他几乎可以听到对方呼吸的声音,急促,而轻。 “林非。” 他轻声说,在距离近到了极点的时候。地球人紧闭的双唇微微打开,似乎是打算说话。他抓住这个机会,贴了上去,只轻轻触碰了一下,便退回原本的地方。 嘴上的温热在一瞬间消散,他看着对面的人,温柔地说:“孔泽不会回来了。” 林非咬紧了下唇。 “至少我觉得不会。”布雷德补充,“他已经被困在暗物质的时空乱流里。” “你……”林非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回来了。” “对,还记得那封求救信么?幸亏那段时间我并没有真正的身体,可以通过电磁波自由来回——” 75.——END——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在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之前,林非已经被推倒在床上。布雷德一遍遍地在他颈间咬噬,林非微凉的肌肤被他亲得温热。可是他还是不满足,皇子殿下伸出手,隔着衬衫,体会到林非心跳的节律。 他有些坏心眼地去寻找——找到了,微微凸起的乳尖。他俯下身,缓慢地用唾液沾湿那一小片布料,指头绕着乳尖轻轻打转,逗得那一小粒充血立起。 林非没有发出声音,他的嘴紧紧抿着,摆出隐忍的姿态。 但是耳朵红了。 布雷德轻笑,手依然放在胸前搓弄,却把头凑到了地球人泛红的耳边。 “我可以解开扣子吗?” 他轻声问着,气息吹到林非的脖子上,满意地看到身下的人肩膀缩了缩。 “嗯?”他笑,“不说话的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林非依然没有反应,也没有反抗。他一颗一颗从上到下地解开扣子,露出白皙的胸膛。胸膛上两点樱红凸起,他继续揉搓着左边的,凑上去,用舌头拨弄另一颗。 地球人发出了短暂的吸气。 偶尔漏出的声音让他整个人都热血沸腾起来,下身硬得几乎发痛。 “林非,”他小声哀求,“你也帮帮我好吗?” 身下的人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布雷德也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直接抓着他的手,强行放到了自己腿间。 “林非,林非。”他轻声喊着,觉得自己的性器越发胀大。地球人的面颊染上血色,冰凉的手指轻轻动了动,跟着他的引导,拉下拉链。 拉链滑下的声音显得无比色情,皇子殿下挺了挺胯,让林非半是被迫,半是自愿地将自己握在掌心。手带着手在上下套弄,他眯着眼,溢出舒服的轻哼。 林非的腰震了震,裤裆处隆起。布雷德轻笑出声,放开他的手,伸向那一块突出的地方,轻轻向下按了按。 地球人的呼吸乱了,皇子殿下抬头向上看,他微张开嘴,嘴唇被吻得红润,泛着薄薄的水光。 “感觉怎么样?”他问,同时隔着裤子揉搓。 林非咬着下唇摇头,视辅仪歪到了一边,像是无意识一般,手在他的性器上磨蹭。他挺着腰,自己贴上去,用柱头轻轻顶着林非的手心。 手掌微凉,略有些粗糙的掌纹划过敏感带。布雷德抬起头,眼角微微有些红。他在心里头有点发虚——这和上次不一样,林非是清醒的,没有酒精,却任他摆弄。 他想给彼此都留下一个完美的回忆。 “我帮你把衣服都脱了,好吗?” 他说着,就当已经听到了肯定的回答。有些迫不及待地做完这些事情,再俯身贴了上去。他体会着林非的温度,肌肤与肌肤相互摩擦,带来顺滑而又甜腻的触觉。 心跳得很快,林非的也是,他能听到咚咚咚咚的声音,急切,像是在催促着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 皇子殿下贴着林非的侧脸,舌尖卷上泛红的耳垂。还得不到满足,于是他凑得更近,顺着耳郭一点一点舔过去,贴着耳道搅弄。 地球人缩了缩肩膀,想要逃离。布雷德坏心眼地将他牢牢固定在怀里,沿着软骨的轮廓轻咬。林非的喉间漏出极低的声音,脸上的温度像是被烧起来一般,被握在手心的器官也涨得更大。但是他摇着头,挣扎的幅度加大,似乎无法忍受这种甜蜜的折磨。 布雷德去追随他的动作,一声轻响——他们的额头相撞,皇子殿下觉得眼前冒出金星,他晕了半秒,才看到林非的神情。 ——有些愧疚,有些慌乱。 他摇头,摸着林非的脊背安慰:“我没事。” “对不起。”地球人声音很轻。 “没关系——你不喜欢刚才那样吗?”他贴着林非的左耳问,声音很小,让气息灌进去,然后满意地看到那只通红的耳朵微微动了动,“看,你更硬了。” 林非剧烈地摇头,下唇被咬出了齿痕。但是身体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随着布雷德手套弄的动作,他的腰也微微抬起,自发地寻找快感的来源。 “不……”他的声音在发抖,“声音,太响了。” 是太情色——在耳边响起的粘腻的水声,柔软的舌头的搅动,还有舌面微微有些粗糙的触感。他侧头,害怕布雷德再缠上来,重复刚才的动作。 他的情人在耳边轻笑,随后整个人压在了他的身上。性器与性器相贴,对方的柱体蹭着他的,小孔渗出的体液被抹到自己身上——他简直能感觉到从下身传来的勃勃的脉动。 好热,快感让他头皮都几乎炸开,快要喘不过气来。 “一切交给我吧。” 在兴奋得近乎恍惚的时刻,他听到布雷德的低语。然后脸上的视辅仪被取下,不知道放在了哪里。他看不见了——惶恐迫使他挣扎起来,但是黑暗让他的感触更加敏锐。 “嘘,别动,没关系的。” 他的手被牢牢捏着,无法挣脱,最终握住了勃发的炽热的器官。 “看,我就在这里。”夹杂着舒服的低吟的话传进耳朵,林非觉得自己的血一半涌到了脸上,一半涌向下身。手带着他的手,握着两根性器一起上下,有时指尖还划过冠状沟,给他带来电击一般的快感。 他不由自主地弯着腰,被巨大的情欲的浪潮淹没。大脑中的弦绷到极致,他张开嘴喘气,思维都成了一片混沌。沿着贴合的灼热的性器,布雷德的脉动传达到他的皮肤,他的身体似乎也随着那频率而起伏。 高朝降临的瞬间,他几乎无法呼吸。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到了下身,脑袋里空空的,只剩剧烈的心跳声在回荡。粘稠的体液粘在两人之间,似乎又被抹去。在短暂的高朝里,他的意识只剩一片模糊,似乎全身都舒展开来,泡在浴缸里,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等他从虚空中找回自己的时候,才发现布雷德已经借着经验的润滑,手指在他的后薛开拓。 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林非的身体不由自主僵硬起来。指尖在那里被夹住,对方的声音有些苦恼:“放松点。让我进去,好吗?” 布雷德仍未释放的欲望抵在他的腿根,不等他回答,手指依旧固执地缓慢地入侵,每一处褶皱都加以抚慰。 “我想进去,林非,”他轻声祈求说,“我想感受到你,想和你在一起。” 他的另一只手指夹住了林非的乳头,高朝后的敏感让地球人不由自主地缩起肩膀。后方的异物感依然强烈,林非感受温热的指尖一寸寸前进,艰难而又以温柔地姿态入侵。 他咬着下唇忍耐,漆黑的视野里,只有这唯一的温暖。他似乎听到布雷德温和的声音,“我不会伤害你”,似乎又是幻觉——无论如何,那个人总是在这里的。没有伤害,没有背叛,接触到对方的眼神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被捧在心间,温柔以待。 像一团柔和的暖光,只要贴在旁边,就能感到满足。 布雷德的呼吸声有些凌乱,林非的手被带着,贴上了汗涔涔的脸颊。他沿着五官的轮廓,将水珠抹去。但是还有一些漏网之鱼滴了下来,就在嘴边。他舔了舔,咸的。 穴里的手指弯了弯,他不禁腰间一震,酥麻的快感从下方升起,释放之后的性器也重新颤巍巍挺立起来。 “是这里么?” 他的情人的声音压抑又忍耐,林非慌乱地摇头。可是那根手指不放过他,在那一点上爱抚挑逗。前方的性器也得到妥善的照顾,双重快感夹击之下,他忍不住地漏出了轻微的声音。 “我想听你的声音。” 这样说的时候,布雷德却移开了双手,用嘴堵住了他的嘴。林非想用混沌的大脑思考那句话与这些动作究竟有什么联系和逻辑,他失败了。这个吻强烈而炽热,他的舌头被吮吸得发麻,牙根都几乎软成一片。 被吻得失神的时候,巨大的灼热的东西贴上他的腿根,一点点从狭小的入口处挤了进去。 胀痛。 他的牙关控制不住地用力,咬到了对方柔软的嘴唇。入口被强行撑开,布雷德的性器顶在深处脉动。这种别扭而怪异的感觉还没消散,那根凶器已经开始缓抽插。头部划过敏感之处,林非觉得自己已经被顶到喉咙,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偏过头,断断续续地说:“慢……慢一点……” 布雷德放慢速度,调整角度,终于找到那个正确的点。汗水一颗颗滴下,他问,声音有些低哑:“这样吗?” 林非说不出话,只能咬住自己的手背。前列腺被一下又一下地攻击,灼热的柱头在那里研磨。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跳,性器涨得发疼,就连汗水滴在身上,都能带来强烈得可怕的快感。 “对不起,我……我控制不住。” 情人的声音激起他的轻微战栗,随着这句话,撞击的动作愈发加快了。布雷德发出喘息的声音,每一下都抵到林非的弱点。他的腰被扶着,双腿抬到肩上。巨大的快感从尾椎涌起,他难耐地昂起头,就连脚趾也舒服得蜷缩起来。 林非觉得自己全身都要烧起来,情欲炽热,他就像一条渴极了的鱼。失明的黑暗之中,交织的肢体和深入的欲望如此鲜明。他的手胡乱向下摸着,最终被引导着,来到穴口。分身进出的时候,他简直能感受到凸起的筋膜,还有烫手的温度。 “我在你里面。”布雷德低声对他说,“好热。” 他不想承认,但是这种话确实让他更加的兴奋。性器明明没有得到任何抚慰,却硬得不得了,顶着布雷德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腹。液体从顶端渗出来,随着对方进攻的动作,与汗水溶成一团。 两只手在他的身上抚弄,从胸口敏感的乳头,再滑到腰间,越过肚脐与下腹,挺立了许久的器官终于得到安抚。指尖抹过小孔与冠状沟,随着后方被顶弄的节奏,上下套弄。 光是想象这种场景,他就要被逼到了边缘。 布雷德一声又一声地喊着他的名字,有时候还夹着令他脸红的情色的语句。抚弄性器的手越发的快,后薛里出入的动作也更加急促起来。他被带动着,一步步走向情欲的高峰。 “我……”他的情人喘着粗气,“我爱你。” ——刹那间,白光炸开。 他全身颤抖着,在布雷德的手上喷发。后薛也不由自主地锁紧。被夹住的性器抖动几下,一股股灼热的液体打在前列腺上,将他推上更强烈的高朝。 第二次的高朝让他失神了很久,布雷德在他身上,手指插进发尖爱抚,一遍遍重复:“我爱你,我爱你……” 快感的余韵让他懒洋洋的,虽然身上全是粘腻的体液,却完全不想动弹。他伸出手,皇子殿下顿时会意,将视辅仪放到他手心。他戴上去,终于能恢复视觉。 布雷德在微笑——那是发自心底的快乐的笑容。汗水让纠结的头发贴在他的面颊上,林非伸出手,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交换了一个温柔的吻。完毕之后,他抬起头,流露出喜不自胜的神情。 “到了银河星系,你还有什么想去做的事情么?” 地球人缓慢地摇头。 “我们住一起吧。”他雀跃地说,“去随便一个星球——比如雅莱——买一套房子。我帮你联系医院,慢慢排队,就算供体再少,总会等到眼球移植手术的机会。对了,薇薇安也会和我们在一起,你愿意收养她吧?我敢保证,瓦格特家族的小孩子都很好养的。” 林非还是摇头。 前安格皇子流露出沮丧神情:“为什么?” “……”他想了想,缓慢地反驳,“我有视辅仪。” “视辅仪不能代替一切!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想让你真正地看见我。” 他没有说话。 布雷德轻声补充:“既然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他翻了个身,找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将自己埋在床上。一只手顺着他的脊背抚弄,按过酸疼的肌肉,让他全身都松懈下来。 “那就这样说定了。” 皇子殿下的声音温和而低沉。林非枕在对方手臂上,脑袋小幅度动了动,似乎是在点头。 ——正文完—— 番外一:重见光明 眼球移植手术是布雷德强行帮林非安排的。 其实说强行也算不上,无非又是他提出建议,林非默认。在雅莱医院登记排队之后,也没有等太久,就找到了供体——当然,这说不定是托文森的福,堂堂黑道霸主很可能对这个结果有一定的催化作用。 总而言之,他们的行程就这么定下来。 哦,对了,忘了说,由于地球人觉得雅莱的大气质量太差,所以他们选择了一个周边的小行星定居。这里植被覆盖率良好,空气清新,大气层厚薄适中,氧气浓度宜人,环境优美,而且离G132也相当近,交通方便,易于朋友之间的感情联络。 唯一的缺点,就是娱乐活动过少。“这是一颗完美的养老星球,”唯恐天下不乱的狙击手评价并质疑,“你真的能在这里住一辈子吗?” 皇子殿下挑眉:“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然后他关闭通讯视频,回头愉快地看到林非收拾在行李。 “需要帮忙吗?” 地球人拒绝了,并且指使他去隔壁通知乔安娜和薇薇安。 小人鱼又长大了一点点,可以一扭一扭地在地上滑,速度可快了。她看到布雷德,嗖地划过来,咯咯地笑起来,大喊:“啾,啾!” “是舅舅。” “啾~久!” 皇子殿下放弃了,小孩子学说话本来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唔,他不能操之过急,所以只好拍拍薇薇安的头,表示鼓励。 小胖鱼的笑容喜滋滋的,尾巴都得意得翘起来。 “乔安娜,”他抬头,对老太太说,“我和林非要去雅莱准备手术的事情,可能要半个月左右的时间。” “半个月?”乔安娜点头,“好的,希望一切顺利,我会照顾好薇薇安的。” 这段时间前往雅莱的人很少,整个飞船空空荡荡,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只有三四个旅客。到了目的地,找好旅店,就直接去医院里约见医师。医师简单问了一下病情,便通知他们,可以今晚入院,明天准备安排手术。 布雷德看着林非,地球人点头:“越快越好。” 他的手被牵住,在医师看不见的桌子下方,五指交握。其实他本来并不是那么急迫地想要接受移植,对他而言,魔眼的超能已经失去了,借助视辅仪来看,还是用真实的人眼来看,并无差别。 可是布雷德在意,他无法拒绝一个在意自己的人的关怀。 他被带到走廊上,准备去办理各种手续。走到半路,身边的人忽然停住了。 “这是你带视辅仪的最后一天,来留念一下吧!” 不等他拒绝,布雷德便搂着他的肩,调出液晶屏对准他们。林非觉得有些别扭,但是肩上的手臂牢牢固定住他,让他挣脱不开。闪光灯亮起,摄影完毕,他戴着墨镜面无表情,而旁边的男人笑得灿烂。 “看,不错吧。”布雷德喜滋滋地问。 他按了按视辅仪,没有出声。 手术照例是要麻醉的,林非在药物的作用下,睡了一整天。醒来的时候,薄薄的纱布蒙在眼前,让眼皮无法睁开。但是他可以转动着自己的眼珠,缓慢地感觉透过纱布的温暖的光。 是的,光。即使是在闭着眼睛什么也看不到的情况下,由于视网膜的存在,他依然能感受到那明亮的存在。 体验到这点的时候,他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 “你醒了?” 他听到耳边温柔的问候,布雷德的手贴着他的手背。液体通过注射管流入他的静脉,温热的手捂在针头的下方,替他暖着冰凉的药水。 “醒了,”他轻声说,“我什么时候才能拆开这些东西?” “过几天,医师说你的手术相当成功。” 医院里很安静,依稀有清脆的鸟鸣声传来。他轻浅地呼吸着,半天,突然开口小声地说:“我想快点看见。” 那只手拂过他的额发。 “嗯,我也很期待。”他的情人带着笑意说。 在医院里无聊而又平淡,皇子殿下拿出联网仪,绞尽脑汁地和林非一起打发时间。啊,就像现在,他对着躺在病床上的人,背诵完30则眼部术后的护理注意事项,再开始充满感情地朗读108条卫生用眼指南。 “……”地球人说,“我有点困。” “好吧,”他遗憾地说,“那你好好休息,我们下次再一起研究这个。” “……我的眼睛不是因为过度使用而坏掉的。” “嗯,我知道。”布雷德敷衍似的哄道,掖了掖他的被窝,“对了,薇薇安给你发了视频,祝你早日康复的。” 林非偏头,他随即意会,点击屏幕上的播放按钮。小人鱼软乎乎的声音响起:“酥~酥!砸嗷!甜嗷……” “……她还不太会说话。” 星际好舅舅尴尬地说,他刚才试图理解翻译,但是失败了。小笨鱼发出的音太模糊,不过他有点想不通,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会唱歌呢? 果然天赋很重要。 ——等等,他看到了什么? 柔和的光线里,林非的嘴角稍微往上扬。 布雷德也忍不住浮起一丝微笑,俯身下去舔了舔微凉的唇。 “等你可以出院的时候,我们去逛一逛吧。”他充满期待地提议,“你以前一定没来过这颗星球,听说最南边的海洋与极光都很漂亮。我在那里订好了木屋,反正回程的船票还有半个月。” “……嗯。”他在暖洋洋的被窝里点头。 大约三四天后,护士终于来拆解了。随着白色的纱布一层层揭开,先看到的是纤长的睫毛,眼睑微微在动。 护士催促:“睁开眼睛试试?” 睫毛颤抖着与眼皮一起打开,露出了灰褐色的瞳仁。林非茫然地看着前方,又眨了眨眼,神情显得无辜又诱人。要不是有第三个人在旁边,布雷德真想就这么一口亲上去。 “看得见吗?”护士问。 林非点头。 然后他完成了几个简单的视力测试,一一通过之后,护士表示他已经可以出院了。 皇子殿下办理完接下来的手续,回到房间的时候,看到那个病人已经换好衣服。林非站在窗前,手遮在双眼上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天上明亮的恒星。 “怎么了?”他问,揽住地球人的肩膀。 对方摇头:“用视辅仪的时候,光线从来不会这么刺眼。” “嗯,”他漫不经心地回答,“而且你现在也不能看到身后的景象了——怎么,后悔了?” 林非眨着眼回头凝视他,眼神安静而明亮。 “没有,这样很好。” 布雷德笑着,直接凑上去。睫毛刷在唇边,带来微痒的触感,这种痒似乎又延伸到心底,挠得心里的野兽满地打滚,嗷嗷直叫。 最后,他担保:“我会让你看到更好的。” 什么是更好的?飞机上连绵不断的云层,阳光下伴着涛声一起涌来的洁白的海潮,夕阳西下被染得橙黄的海水连着绚烂的天,还有极光—— 不,林非其实还没看到极光。 在木屋里吃了晚饭,准备去阳台看夜景的时候,他就被推到了厅里的落地窗上。身后是冰凉的玻璃,他的衣裤被扯散,布雷德迫不及待地贴着他腰间的皮肤吮咬。 充满情色意味的动作让他逐渐勃起,随即轻微的笑声从下方传来。他的情人用略有点粗糙的脸贴着他的性器磨蹭,然后一口从头部含进去,缓慢地吞吐。 他忍不住向后仰着头,温暖又柔软的口腔包裹住最坚硬的部分。林非轻微地喘气,随后那温软的触觉向下延伸,他的囊袋也被舌尖拨弄着,刺激的快感一层层上涌。 “看着我。” 布雷德爱抚着他灼热的器官,提出要求。他顺从地低头,情欲让眼前染上了一层薄雾。透过朦胧的水汽,银靡的水光包裹了他的欲望,还有对方卖力地动着的嘴唇。 安格皇子抬眼往上看,他们的眼神黏着在一起。林非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明明更深入的身体交流都发生过,他却产生了更深的近乎羞耻的渴望。 这种情景太色情,他像是受惊一般,紧紧闭上双眼。他习惯了黑暗中的肢体的交融,可是布雷德不放过他,一边开始向他的后方开拓,一边轻声哄着:“林非,睁开眼睛,我想让你看着。” 这句话像是咒语,他无法违抗。他坚硬的前方顶在布雷德的嘴边,男人的笑了笑,伸出舌头舔一遍自己的上唇,并蹭过林非性器顶端的小孔。快感让透明的液体渗出,他觉得自己又胀大了几分,硬得难以自持。 后薛里的手指抽出来,布雷德站起身,与他热烈地接吻。缺氧造成了天旋地转的眩晕,他的腿被吻得发软。然后一双有力的胳膊扶着他的腰,将他紧紧按在玻璃窗上,腿间被撑开,他的情人一点一点强行挤了进来。 蓬勃的器官在他体内脉动,这种勉强的站立的体位让林非找不到支撑的点。他只能双手搭在布雷德的肩上,依靠来维持自己。每一次顶入都到了最深处,他大口喘息着,却依然觉得喘不过气来,胸腔闷得发疼。 肆虐的凶器突然在他体内停住,林非恍惚地抬眼,被布雷德吻在眉间。 “抓住我。”额头抵着额头,安格皇子低哑地说。他俯身,压住地球人的身体,让对方的脊背紧紧贴着玻璃窗。再伸手,将对方的腿抬起来,绕到自己的腰上。 失衡感让林非不由自主搂紧布雷德的脖子,随后他的腰被抱紧,性器研磨着进出,顶到他的敏感之处。太过强烈的刺激让他夹紧自己的甬道,里面火热的凶器涨大,情人舒爽的闷哼传入耳内,酥麻感从尾椎向上,占据了他全身。 他们脸贴脸地相爱,汗水滑下,交织在一起。布雷德舔着他的耳垂,他下巴放在对方肩上,注视着线条流畅的背,还有从腰测滚落的汗珠。每一次挺胯的动作,都显得煽情而性感。 情欲的浪潮一波波涌来,他能感到体内的性器硬得无以复加,撞得他的兴致也高昂无比。他的器官在布雷德的腹间滑腻地磨蹭,前列腺又一次被顶到的时候,林非再也忍不住,绞紧后薛,射了出来。 他一口咬在汗水横流的肩膀上,微咸。他的情人将他死死抵在玻璃上,腰臀的肌肉绷紧,身体微微抖动,灼热的液体打在甬道之中。 释放后的器官其实依然半硬着,可是他已经没有体力再做第二轮。布雷德将自己拔出来,把他抱着放到沙发上。 林非微微喘息着,皇子殿下满足地笑起来,贴着他发红的眼角轻吻:“我去给浴缸放水。” “嗯。” 随后是水声响起,地球人站起来,感觉到股间粘腻的液体慢慢滑落。他脸很烫,腿也是软的,像是走在棉花上,只能扶着墙,勉强维持平衡。 “你来了?”布雷德回头,惊讶地问。汗水贴着他的身体,在灯光下折射出温暖的光。林非点头,眼神顺着水迹向下,越过锁骨,落在了挺立的乳尖。 ——他移开眼,觉得自己的耳朵也开始烧起来。 浴缸里的水已经差不多了,他抬腿,准备进去。大腿酸疼的肌肉抽了一下,他顿时失去平衡,脚一滑,向前倒去。 一只手抱着他的腰,拉着他的身体,背贴上温热的胸膛。他以为自己能站稳,结果没有——也不知道布雷德是故意的,还是同样失去了平衡。总而言之,哗啦的声音响起,水花四溅,他在忙乱之中似乎还打到了什么东西。掉到浴缸里的同时,奇怪的音乐声在浴室里回荡。 “……这是什么?” 林非抹掉眼前的水,艰难地睁开双眼,侧头问垫在身下的人。 “我买给薇薇安的小玩具。” “……”有什么东西顶着他的胳臂,他抬手,一只傻透了的小黄鸭边唱着歌,边晃悠悠从水底浮起来。 布雷德快乐地说:“当时的店主说这是一首地球古歌谣,我听不懂,但是旋律还蛮不错的,不是吗?” “……还好吧。” 在温水里,他忍不住舒服地眯着眼。一根手指从后方伸进去,帮他洗尽残留的经验。布雷德的气息有些乱:“能帮我翻译一下吗?” 他听着副歌的旋律,找到合适的词读出来:“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心若在,梦就在……”布雷德竟然尝试着,模仿地球语的发音,跟着小黄鸭哼出来,“天地之间还有真矮~爱……” 手指摸到了敏感点,林非腰间一震,睁开因水汽而显得迷蒙的双眼。 小黄鸭还在咿咿呀呀地继续唱着,前安格皇子眨眼,无辜地问:“我可以从头再来一次吗?” “……” 小黄鸭高歌:“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这次你只要享受就好了。”布雷德哄道。 林非没有拒绝的机会,借着水的润滑,布雷德再次填满了他。 番外二:逃兵 布雷德·瓦格特被捕的第六年,大局已定。 网络上的视频录像铺天盖地,当年那个骄傲的金发皇子在摄像机前低下头,双手套在手铐中,脖子上戴着遏制环。他挂着得体的苦笑,说话的时候,就像是个忏悔的罪人。 “我在此,代表帝国第一军正式宣布——无条件放弃一切武装抵抗,承认并拥护安格自由党的统治地位……” 啪—— 文森回头,看到红发的狙击手从背后遥控,关闭这个视频。他苦笑,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兵力流失太严重了。”他低声说,“自从这个视频出来之后,大批大批的士兵趁着晚上往外跑。监察部也不阻止——我在想,他们估计过几天也会逃光吧。” 贝纳多看着他,一言不发。 “指挥官至今没有下达指令。贺拉斯·沃克那家伙,”男人咬着牙冷笑,“我觉得他是在打算投降——” “那你呢?”狙击手平静地打断他的话。 “我?”他缓慢地摇头,“这是最后的战地,我只能守在这里,等待中将逃出来,或者战死。” 贝纳多弯起嘴角,流露出一抹嘲讽似的笑意。可是他的眼神是凝固的,血红色的燃烧般的瞳孔像是被冻结了一般,没有一点愉快的意思。眨眼的时候,随着光线流转,似乎有鲜血要从眼眶流下。 “文森,”他反问,“这个视频对你一点影响也没有吗?” 男人坚定地回答:“我相信中将——这不可能是他的本意。这件事情上,不是他受到了什么挟持,就是自由党人找人假扮了他。” “……你总是这样想。” 文森沉默了半晌:“军人就该这样想,不是吗?” 贝纳多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的手依然牢牢按在腰间的枪柄上,文森静静等他笑完,听到他说:“欧斯特少将,你就是这么天真。” “……” “我是来向你告别的。”他的朋友说, “我做不到,我无法和你一样,每天都在对自己洗脑。” “这不是洗脑。” “那是什么!”狙击手上前一步,指着关闭的漆黑的屏幕反问,“你也看到了,局势已经成了这样。自由党人占据了安格几乎所有地盘,而我们只能窝在这一小片地方,勉强维持抵抗。皇族的最后一个男人宣布投降,所有安格平民欢声雷动。文森,你看清楚,现在已经没有人指望帝国复辟了。” 他凝视着对面的军人,一字一顿,沉重地说:“认清现实吧,文森。” 文森摇头,从心底深处感到疲倦。 “好吧。”狙击手发出了叹息似的声音,“反正我已经认清了。我的家人被处刑——我看到那个场景,他们在欢呼中被推上断头台。文森,我坚持了六年,最后等来了一个俘虏的投降宣言。我不知道我一直坚持的意义何在,我——” 他晃晃脑袋,让自己的双眼被额头偏长的红发遮住。 “——对不起,我也要离开了。” 文森看着他,他的站姿依然笔挺——标准得像一颗树。但是这棵树的内里已经被腐蚀了,绝望像是一只只虫子,从根部啃噬上去,将他的心慢慢掏空。 而他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从一开始,我就被教育着要为皇室而战,为帝国公民而战。”贝纳多说,声音低哑而沉痛,像是风吹过那棵树,被噬空的枝干嘎啦折断,“而现在,前一个不复存在,另一个再也不需要我,视我为敌。我的信仰、我的理想已经崩塌,而且我的家人也……” 他说不下去,胸膛缓慢地起伏。眨眼的时候,眼眶染上了与瞳孔一样的颜色。 他们沉默地对视了一段时间,狙击手终于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他摸着冰冷的枪柄,最后一次问:“你真的不打算和我一起离开?” “不,”欧斯特少将坚定地说,“我会守着,直到最后一刻。” “……好吧。” “贝纳多,”文森安静地开口,“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改变的。既然已经注定如此,我能做到的,只有不去想这么多。” 狙击手将自己的军帽缓缓放在桌子上:“希望你能一直这么坚持下去。” “我会的。” 那个逃兵转身,一步步朝门口走去。站在原地的文森对着背影低声说:“我相信中将,瓦格特皇族的最后一员不会就这么放弃。他总有一天会逃出来——我会永远等着那一天,在这个战地,或者已经转移到别的星球。无论如何,我都是他忠实的下属,以及朋友。” 贝纳多发出短促的冷笑:“你最好先祈祷他不是真的投降。” “他不会。” “我也等着那一天——”男人将手放在门把上,回头说道,眼神锋利得像一把刀,“只要他敢跑出来,我总会找他算一算这笔六年来的账。” “再见。” “再见。” 他们互相敬礼,交换了最后的道别之词。狙击手朝前方走去,越来越远,直到暗红的头发逐渐被黑暗吞没。 那时候,文森·欧斯特以为这回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贝纳多会活下去,而他将迎来死亡。 可是他没有死,他们的长官最终宣布投降,基地乱成一团糟,顽抗的人受到炮火的轰打。他机甲的防震系统被破坏,震荡之中,大脑受到撞击,陷入昏迷。 恢复意识的时候,四周弥漫着腐烂的尸臭。他从死人堆里爬起来,视线范围内一片空茫。战地已毁,只剩他一个人。 突如其来的恐慌几乎将他击垮——他的心其实远没有别人想象中的坚定。他并不是无知无觉,也不是一直自我催眠,沉浸在想象之中。 他只是习惯性地服从与相信,然后与志同道合的同伴一起走下去。现在已经全毁了,废墟之下,只剩他一个人。 可是一个人也要走下去,他直起腰。他的身体就像是老旧的机械,骨骼发出了相互撞击的轻响。现实如此沉重,他背对风吹的方向,觉得眼眶有点热。 只是有点而已。 半夜突然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文森睡意全无。现在已经不是三十年前了,他找回了昔日的朋友们,并且可以经常来往。第一军的罪人也得到了制裁,虽然有些遗憾已经无法挽回,但生活总体还是令人满意的。 他清醒地瞪着天花板的图案,神经怎么也无法放松下来。 那就不睡了吧,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下床去楼下倒水。安静的厨房里,水与被子碰撞的声音在回荡。 “嘿!” 文森回头,看到贝纳多坐在阳台的栏杆上。狙击手先生一向很擅长隐蔽自己的行踪,要不是他主动出声,文森恐怕还没发现这里多了一个人。 随后一点火光亮起,他叼着烟,模糊地对屋子的主人打招呼:“文森,好久不见。” “……你什么时候来的?” 烟头的光在黑夜里一晃一晃,贝纳多弯着嘴角,愉快地说:“刚到,离开的飞船要等四五个小时,所以我就顺路来你这里逛逛。” “顺便来折腾修?” 狙击手摇头:“顺便来给你送一个小礼物。” 他将一个小玩意跑过去,文森接住。四方的金属块的中央,是一个圆形电子眼。 “最新的机甲摄像头。我本来打算直接留你桌子上的,没想到你竟然没睡。” “谢谢,我只是突然醒了。”文森微笑,“可惜我没有为你准备什么。” 贝纳多耸肩:“那就来陪我抽支烟吧。” 他坐过去,借着男人烧了一半的烟,点燃自己的。夜半时分,气氛静谧而又融洽。他不由自主地开口:“我做了个梦。” “嗯?” “梦到二三十年前的事,你要离开战地,临走前向我道别。” “然后?” 他摇头:“没有然后。” “文森,”他的朋友大笑,“据说人老了才会开始回忆。” “……” 贝纳多的眼眸在夜色中发亮,像燃烧的生命之火:“喂。” “怎么?” “等会儿我要飞去G2524星,”他摸着腰间的枪,兴致勃勃地说,“那里有个湖,听说湖里藏着难得一见的珍奇野兽,它的DNA能在黑市上卖出八位数的高价。你要不要也一起来?” “……在黑市上,我一般是买主。”文森指出这个残忍的事实,“通常来说,都是你先出生入死,然后我付钱,坐享其成。” 贝纳多夸张地摇头:“所以你才会回忆!文森,你还年轻,你还能活一百多岁,别早早就像个老头子一样,放弃对未来和刺激的追求。” 狙击手跳下来,站在文森的面前。他的身姿笔挺,标准得像一棵树——经历了风暴,又获得了新生。 “你的机甲,我的枪。”昔日的逃兵说着,神采飞扬,“军校里头多么经典的组合!你难道不想再重现辉煌吗?” “好啊。”他轻松地回答,“不过——下次吧。” “……”贝纳多翻了个白眼,“我的朋友,你其实可以直接拒绝的,用不着拿这种宇宙通用的词语来搪塞。” “真的,”文森微笑,“我手头上还有些事情没处理。等下次,我们可以顺便叫上中将和机械师,一起合作。” 狙击手打了个响指:“没错,我们可以组一个佣兵团,一定能比微分佣兵团更强大,让各大星系闻风丧胆。” 清脆的击掌声响起,像是情绪也被感染,文森快乐地说:“就这么说定了——你的飞船还有多久?” “马上,我得离开了。”贝纳多翻过阳台的栏杆,无声无息地落到街边的地上。 “再见。” “再见。” 他们互相敬礼,交换了道别之词。狙击手朝前方走去,街灯散发出柔和的光,红发像一团火焰,在夜风里越来越远。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