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自由星轨 上——肚皮三层肉
肚皮三层肉  发于:2014年07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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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为了自由,安格前皇子布雷德·瓦格特拼了命逃出监狱,最终还是被伽马炮击中,坠入黑洞。再睁开眼时,他在银河系一条货船上获得新生。 地球遗族林非遭到恋人背叛,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却失去了双眼。痛过恨过绝望过,才发现还有个二货一直在努力地哄他开心。 不……不要被这苦逼的前情提要骗了,请请看右边的分类,轻喜剧不坑爹~\(≧▽≦)/~ 顺便剧透一下这个故事的结局,他们将会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高唱:“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矮~爱——!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嗯哼你问为什么这个结局这么二?因为攻君他真的很二。 其他注意事项: √真爱CP不报社,日更三千不弃坑 √皇子殿下恶趣味,最爱扮猪吃老虎 √欢脱二货攻成功治愈了阴沉别扭受 √(伪)主题曲:刘欢《从头再来》 内容标签:遥远星空 报仇雪恨 重生 异能 搜索关键字:主角:布雷德·瓦格特,林非 ┃ 配角:薇薇安,孔泽,帕瓦隆 ┃ 其它:星际,机甲,异能 序章 林非 小时候的林非是个孤僻又怪异的死小孩儿,别的小朋友们画画唱儿歌的时候,他窝在一边看书;别的小朋友们玩丢手绢捉迷藏的时候,他窝在一边看书;别的小朋友们洗干净手一哄而上抢甜甜圈吃的时候,他还窝在一边看书。 他也不是没有试过厚着脸皮凑上去,可是没等他开口,那个坐在人群中央的女孩子就吓得哭了。 “滚开。”几个小男孩冲出来,把他推搡回他平常看书的角落,“离我们远一点,怪人。” 小孩子的声音又尖又细,林非觉得自己被刺伤了,他辩解:“我才不是怪人,我只是想和你们一块儿玩。” “你还说!”冲动的男孩把他推倒在地。正要大打出手之时,老师终于赶到,忙把两人拉开,分别训斥了一顿。 男孩被骂得抬不起头。林非悄悄撇过去,那个男孩咬着牙瞪了他一眼。 眼神里头的绝不是善意。 一来二去,林非从此养成了独处的习惯。他喜欢放学了就去图书馆,一排排书从A到Z按顺序翻过去。他人也聪明,所以每次考试都能拿到高分。于是在老师的夸奖中,他一天天越来越被嫉妒的同学们孤立。 后来他看到那本《论超能》,终于明白小时候同龄人的敌意从何而来。超能力代表了基因更高一层的进化,总能给普通的人类或多或少带来一些意识上的压迫感。儿童能够承受的压迫感与成人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所以面对超能者,他们更容易表现出恐惧或是敌视的情绪。 但是进入中二期的林非同学已经不在乎这些了,作为一个天生的超能者,他觉得普通人类无非也就如此,完全没有什么好交流的。 ——直到他碰到了孔泽。 “我叫林非,树林的林,是非的非。” 当林非这样对孔泽自我介绍的时候,地球上已经几乎没有树木了。随着太阳衰退的脚步,这颗古老行星的历史宿命也要慢慢走向了尽头。人们研制出了超光速飞船,占领了宇宙各个可供居住的新星。国与国的格局被改写,星球和星球的斗争走上了舞台。而在星战中起着决定性作用的,除了先进机甲与战舰之外,是拥有超强战斗能力的超能者们。 这对当时林非并无意义,地球就是他唯一的故乡,他将与祖先一样在这里生活,直到这片土地走向真正的死亡。 星历4026年5月3日,太阳终于耗尽了最后一点燃料,永恒的黑夜笼罩了整个地球。 人类遗族早已登上诺亚方舟驶向G54号中立星球,林非躺在冰冷的地上,疼痛造成的虚弱让他无法起身。他知道自己会苟延残喘很久,在这种无人救援的环境。于是他放慢呼吸,默默地想着这一天发生的事情。 “我们做个交易吧。”他的恋人孔泽说,用最温柔的语调,“你把眼睛给我,我让你活下去。” 林非的超能是一双可以通过视觉制造幻象的魔眼。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天空依然是蒙蒙亮着的,他却看不到太阳。那个优雅的男人从背后用双手蒙住他的眼睛,蛊惑般的劝说道:“我可不想先杀了你,答应我吧,看在我们彼此相爱的份上。” 他能感觉到自己左胸被硬邦邦的东西顶着。林非茫然地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这样的剧变让他太过震惊,他只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跳,扑通,扑通,每次膨胀都仿佛触碰到了枪口,每次收缩都把剧痛传遍全身。他觉得自己每一寸皮肤都被滚烫的钝刀连割带磨的剥开,血淋淋的骨头被暴露在空气中氧化。 这么多年,孔泽已经不只是他的恋人。他已成为林非唯一的亲人、知己,甚至灵魂伴侣,也不为过。 而如今,孔泽已经等不及他的答案,轻吻他的嘴角:“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好了。” 于是他被丢弃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失去了双眼。孔泽果然没有杀他,却也没有帮他止血。林非无声地在心里笑了。 无非是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了而已。 在弥留之际,林非听到了巨大的轰鸣声。也许是别的星际飞艇着陆吧,他静静地等待自己被人发现获得救援,或者陷入永眠。 布雷德 星历4026年5月3日,布雷德·瓦格特终于逃出了全星际最森严、最偏远的希瑟监狱。 布雷德·瓦格特自认为是天底下最政治正确的政治犯。 比如,这天之前,他从来没尝试过越狱——虽然他为这天而计算并策划了三十年。 又比如,他在每周10分钟的网络时间内,总是通过微博尽可能地对外界表示他是多么热爱新政热爱自由党——虽然一半网民觉得他在说假话,另一半怀疑他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除此之外,他还经常把探监机会留给贫穷的作家们,与他们谈话让他们出一本本诸如《末代皇子——布雷德瓦格特口述》、《布雷德瓦格特如是说》、《从布雷德瓦格特看皇朝的陨落》之类的书来糊口。虽然到了最后,由于他的谈话录版本过多(并且大多数是重复的废话),各大出版社不得不宣布不再出版任何关于这个政治犯的书稿。 他审视自己,不挑食不熬夜,生活习惯好;尊老爱幼团结狱友,性格好;还乐于助人维护国家和平。这么完美的人,当局怎么就不肯放他出去造福社会呢。 回到5月3日。这一天,由于缓慢扩张的黑洞β的临界线将与希瑟监狱所在小行星的轨道相交,当局暂定于下午5:15分所有人员登上飞艇转移至新址。 下午4:35分,布雷德在典狱长办公室,看到典狱长修·阿姆斯特朗第八十六次拒绝为他的假释申请签名。按照监狱办事章程,修第八十六次对他解释拒绝的理由,并再次强调由于身份特殊,他不可能获得任何离开监狱的机会,直到老得丧失行为能力。 5:15分,解释过程完成,他回到自己的单人间。 5:20分,狱警敲门,通知他登船。布雷德拒绝开门,声称自己不确定系数常量的计算正在关键时刻,不能让思路被打断。 “先转移其他囚犯。”修接到报告后,如此下令。 5:23分,狱警通知布雷德转移时间延至20分钟后,并提醒他注意时间。房内无任何回应。 狱警轻哼:“皇族的怪脾气。” 5:43分,狱警再次敲门,无果。在典狱长的指令下,他找来钥匙强行开门,房内空无一人,调出监控录像后,发现布雷德瓦格特于三分钟前出门,目的地是卫生间。 5:45分,狱警在卫生间门口提醒布雷德上船。 “稍等一下。”隔着门板,末代皇子的声音有些模糊,“我肚子有些不舒服,请等我几分钟。” 这个几分钟似乎久了一些。5:58分,服刑人员的转移已完毕,只剩他这个政治犯了。修在厕所门口催促,布雷德终于捂着肚子走了出来。 虽然他脖子上已经套了遏制环来限制超能的使用,狱警还是拿出手铐将他拷上。修皱着眉:“阁下,请快一点,我们已经不剩多少转移时间了。走不动的话,我们可以背您。” 布雷德以事关皇族尊严的理由拒绝了。他按着胃部,冷汗顺着脸颊流下来,看起来似乎真的很难受。但还好前进的速度并未太慢,他喘息着,勉强跟上了监狱官们的步伐。 6:10分,他们到达了飞船脚下。北偏东30°的方向,黑洞正藏在没有光的宇宙中逼近。 正在此时,布雷德忽然抬腿,左脚踢倒他身后的狱警,右腿一蹬,整个身体离开入舱口,朝空中坠落下去。 被攻击的狱警雷曼完全没料到这个囚犯竟然会进行反抗。无数次训练造成的反射让他在倒地过程中对着攻击者开枪。砰一响,布雷德发出一声闷哼,他心中一喜,击中了。 随即他的惊喜便在典狱长的怒吼中化为乌有。 “谁开的第一枪!”修咆哮道。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借着那一枪的冲力,布雷德已经被推入了黑洞的临界线。他的左肩飘出了鲜血,但是他安全了。全星际不会有任何人任何手段能把这个陷入黑洞的政治犯扯出来,再先进的科学也无法与黑洞的吸引力抗衡。 “继续开枪,”修大喊,他气得狠狠踹了倒在地上的雷曼一脚:“去开伽马炮,要是让他活着进入了黑洞,我们就别想活了。” 别的狱警终于反应了过来,纷纷对布雷德瞄准射击。可惜黑洞巨大的吸力不仅影响了布雷德,也造成了激光弹的偏离与折射。布雷德瓦格特任由偏离的激光弹在身旁略过,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乱作一团。 修转过来,那个金发的混蛋朝他挥了挥手,挥完的时候,已经几乎飘出了修的视线尽头。 把军帽一把摔在地上,他恨恨地想,这人真是太狡猾了,竟然装老实了三十年的! “算了,起飞吧,我们都去新址等死好了。”修一个个狱警看过去,没有人动。修一巴掌顺手拍在最近的人的头上:“还在等什么?你们这群饭桶!” 哔一声,他没好气地按开联络钮,正想着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向上级交代。雷曼的声音传了出来:“长官,我启动了伽马炮,但是由于缺乏反馈数据,我只能从系统分析得出,击中目标的概率是86.74%,我认为——” 修按断了。 很好,他咬着牙,自己的命就寄托在这些概率数字上了。 第一卷:自由的新生 01. 太平洋号 布雷德·瓦格特的运气一向很好。 在被吸入黑洞中心的那一瞬间,他被伽马炮击中了。是的,修等人成功杀死了他,纯能量摧毁了他的胸腔以及内脏。带着最后的微笑,布雷德停止了一切生命体征。 但是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他又成功活了下来。再睁开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黑暗小房间。布雷德抬起手,带着莫名的僵硬感,这一瞬间灯亮了,房门啪啪啪被拍响。 “嘿伙计,该起床干活了。”门外粗豪的声音喊道,“偷懒可是会扣钱的。” 他下床想开门,却因肢体不听使唤而将自己绊倒。门外咚咚咚的脚步声走远,而后伴随着别处的排击声,那人的声音再次清晰地传来:“嘿伙计,起床啦,别偷懒啊。” 布雷德叹一口气,四肢僵硬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他有些茫然,自己难道不是已经死了么? 他知道落入黑洞的活物会有3.3333%的几率随机出现在宇宙某处而非死亡——这是许多年前的研究资料了,他就是为了这点几率才铤而走险的。但是,这种对身体的陌生感,可不像仅是穿越黑洞的后遗症啊。 布雷德觉得自己需要一面镜子,他打开门,尽量自然地、像个人类而非僵尸地走了出去。门外头左右都是走廊,他迟疑了一下,决定向右走去。 男左女右嘛。 走了几步,突然他的背上被重重排了一巴掌。那个大嗓门的男人打招呼:“早啊朋友。清醒点儿,厕所和食堂都在那一头。” 布雷德回头,习惯性地用脸上僵硬的肌肉扯出一个微笑。见鬼,这笑一定比哭还难看。他看到面前的男人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一大早的怎么顶着一张臭脸,你什么意思,是不是不想干活。” “早上别生气,汤姆。”旁边的房门从里头被拉开了,一个栗色头发的年轻人打着呵欠走了出来。 “新员工,又这么年轻,理解一下。” “都是出来打工的,很年轻又怎么了!” 名叫汤姆的男人嚷嚷。 年轻人眯着眼睛,手搭在布雷德肩上推着他转了个身,回头对汤姆说道:“好好没什么,你继续喊别人起床,我带他去习惯一下。” “我叫杰克。”他边走边说,“刚刚那位是汤姆,脾气不是很好,但是人不坏。你叫什么名字?我没记错的话,你似乎是雅莱人吧。” 布雷德张开嘴,舌头有点僵硬,他尽力发出听上去比较正确的音:“巴乐——德。” “巴拉德?”杰克问。 “布——勒——达。”布雷德重新说。 “布拉达?” “布——鲁——德。” “……好吧兄弟,你的名字有点难发音,我随便喊你不会介意吧。”杰克心不在焉地说着,推门带他走进饭厅,很明显他并没有真正征求意见的打算。 他指着饭厅对面的小门:“那儿,就是厕所。” 布雷德点头,他已经完全放弃了用声音与杰克交流,幸好他还能顺利进行点头这种低难度动作。 “那我先去洗漱一下。”杰克再打了个呵欠,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又提醒道:“你也可以先洗漱下吃点东西,半个小时后餐厅集合开始干活,不然汤姆可是会生气的。” 布雷德不怕汤姆生气,可也不想惹麻烦,他慢悠悠且步伐不稳地回房,折腾半天终于找到杯子牙刷和毛巾,又晃晃悠悠去到厕所。 在看到镜子里的人的那一刹那,他手上的杯具洗具啪啦一声全掉在了地上。 把脸埋在水龙头底下的杰克抬起头,甩甩头上的水滴,问他:“手抖了?” 布雷德僵硬地再次点头。 不不绝不是手抖。他弯腰去捡杂物,半边身子一麻,不由自主连自己也摔了。 杰克叹了口气把他拉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新人,别太紧张,我会让汤姆先给你安排一个轻松的工作。” 面对这样一句话,这种平和的气氛,以及这大脑当机的状况,布雷德皇子童年时期受到的良好礼仪教育起作用了。他回头,用他当年最标准的微笑回答:“谢谢。” 很明显这个肌肉僵硬微笑起了微妙的作用,杰克似乎是被激起了更多的怜悯之心,他摸摸布雷德的头,走了出去。 现在洗手台前终于只剩布雷德一个人了,他近乎手足无措地趴在台上对着镜子。他不动声色他面瘫,镜子里的人也板着一张严肃的脸;他张嘴,镜子里的人也张嘴;他扯着苹果肌笑,镜子里的人也笑,虽然笑容扭曲让他自己也不忍直视。 但是这张脸它不对劲啊!布雷德瞪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比黄金还灿烂的金发,他比海洋还湛蓝的双眼,他皇族世世代代标志性的鹰钩鼻,以及永远苍白的肤色——一切充满贵族特征的长相都不见了! 眼前的脸平凡得几乎乏善可陈。全星际随处可见的暗淡棕色短发,灰黑色的眼眸,那让人记不住的大众发型。啊,它也有唯一的特点,那就是带着几分稚气的年轻。 布雷德猜测,这情况,也许他是重生到了另一个人身上吧。 逃出希瑟监狱是他期待了很久的事情,为此他计算着小到不能再小的概率,就算到最后要付出生命也不觉得可惜。但此时此刻他不仅自由了,而且获得了全新的身份,再也不用被通缉被追杀被套上遏制环带着手铐,他恨不得大喊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 万幸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还在,布雷德哼着歌完成了洗漱。心情一旦高昂起来,身体上的不自在感似乎也轻了。他跟着内心里欢脱的小人儿的节奏,以跳踢踏舞似的步伐蹦跶到餐厅吃早餐。 “这边。”杰克在一头朝他招手,他走过去。杰克招呼道:“朋友,睡醒了?来,给你认识一下。” 他指着最左边的大胡子:“这是莱恩。” “这是布莱克。”黑发的瘦高个儿。 “胡佛。”矮胖子。 最后杰克对着他们介绍布雷德:“这是布鲁达。你的名字我没念错吧?”他转头向布雷德询问道。 “么有。”布雷德大着舌头说。 他被杰克指引着领了早餐。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大胡子莱恩朝他问道:“杰克说,你是雅莱星人吧?” 布雷德吃着东西不好开口,他点点头。 莱恩的眼光很明显地飘远了,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半晌,又说道:“我也是雅莱的,只是在外面飘荡久了,口音也变了好多……” 他呼了一口气:“其实之前帮汤姆整理资料的时候就看到你了,你在资料上的名字可不是布鲁达。” 什么!?布雷德寒毛都竖起来了,忙把嘴里的面包咽下去,同时在脑袋里搜索着自己在监狱图书馆里头看过的小说,打算即兴编一个听起来似乎合理的必须隐姓埋名的理由。 ——家里穷年龄又不够,只好偷了哥哥的身份证明出来打工供哥哥上学? ——被后母/前妻/不孝子拖累得欠了一大笔高利贷只能借双胞胎兄弟身份证明潜逃出境? 但是莱恩没注意他的神态。 “其实当年我和你一样……” 布雷德提起的心放下了。看,现成的解释来了。 “家里太穷了,里尔想读书但是读不起。我就这么一个亲生兄弟,怎么会让他辍学呢?未成年人不能打工,我就偷了里尔的磁卡悄悄跑出来。反正货运飞艇的监管那么宽松,钱也不少,我就一直做这行了。” 布雷德喝着胡萝卜汁,一边时不时点头表示自己在听。他真喜欢这位善于脑补的同事。 “哎,人老了就喜欢回忆。”莱尔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对布雷德笑了笑,“年轻人不要放弃,生活可能会很苦,但总是有机会的。你看我,飞完这趟回去之后,里尔就毕业了,我们就有好日子过了。小伙子,加油吧。” 此时大嗓门汤姆也出现在前厅。他拿着个大喇叭:“所有人集合,所有人集合。” 犹豫片刻,放下没喝完的胡萝卜汁,布雷德也凑了过去。人渐渐齐了,汤姆大声宣布道:“收到来自地球的求救信号,按照星际人道主义公约,我们将在三分钟后停靠在地球上。”他低头看了看名单,喊道:“亚瑟,麦考,阿拉贡,阿布思,你们跟着莱尔和我一起下地参与救助。其他人待在艇上,听杰克的安排。” 他把话筒交给杰克,便走进人群。 布雷德挫败地发现,他竟然不知道自己本来应该叫什么名字。虽然从统计学上来说,他留在船上的几率更大,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他决定站在最边缘,见机行事。 这举动果然是正确的。汤姆手上拿着六个望远镜形状的东西,正准备和莱尔交代事情,看到布雷德,顿时沉下了脸,训斥道:“亚瑟,你怎么还不过来,没听到我刚刚说的吗?” 亚瑟!布雷德获得了他的真名。起床时分肢体僵硬的感觉已经完全消失了,他跑了过去,然后低头,准备迎接训斥。 出乎他意料之外,汤姆竟然没有更多的指责。他把望远镜分发给众人说:“这是红外热感仪和冷光源,拿好别掉了。着陆之后,亚瑟,你去飞船口的12点方向进行搜索;麦考,你去2点方向。” 麦考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他点了点头。汤姆一一安排好人员后,提醒道:“不管有没有发现,每5分钟联络一次,谁也不知道这个星球上会发生什么。明白了吗?” 所有人都表示明白了。汤姆一个个人扫视过去,看到布雷德,眼一瞪,咆哮又开始了:“亚瑟!你的联络器呢?” “……啊?” “做一副傻样给谁看?”汤姆气得吹胡子瞪眼,随手抓住一个路过的小员工,“你,把联络器借给他。” 小员工从左手腕上卸下一个表带一样的东西递给布雷德。布雷德接过来,难得地生出几分羞愧感。 飞船的地面轻轻震了震,门缓缓打开。地球到了,下去之前,汤姆最后恶狠狠瞪了布雷德一眼:“靠谱一点!” 莱恩紧随其后,也拍拍布雷德的肩膀:“千万别再丢三落四了。” 布雷德苦笑,跟着前面五人最后走下飞船。 前方的景象被淹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12点方向,他在心里重复一次,摸到望远镜上的按钮。按下去,一束强光打在了地上。他举起手,让光束水平,照出前方一片空旷的水泥地,更远处毫无生气的精致雕塑,以及几乎被埋没在黑暗里的空无一人的街口。 同伴已经纷纷走散了,布雷德稳稳一步一步向前,猛烈的风吹起了他的头发。他知道这种搜寻救援的事情通常没什么危险性,但是他控制不住地觉得自己的血液在沸腾,在这种只有他一个人的环境。 压抑了许久的隐秘的狂喜再次浮上心头,布雷德挺起脊背,仿佛他还在少年时代,还是帝国军的一员。他平稳地呼吸,随着心跳的节律和前进的步伐,他身体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骼都仿佛从睡梦中苏醒,变得灵敏,柔韧。 不,也许这个身体还没到这种程度。 但是他已经看到了未来,他不再是希瑟监狱里的政治犯。 在四周无人的废弃星球上,他肆无忌惮地大笑。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出了眼泪,他举起双手迎接狂风,他仰头向着灰黑色的天幕向着宇宙深处,他高喊—— “——自——由——” 02. 幸存者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布雷德的联络器哔一声响了,里头传出汤姆的声音:“这里是汤姆,没有发现任何幸存者。刚才一瞬间传来奇怪的声音,小心危险生物。莱恩请报告。” ……该不会是他刚刚情不自禁喊出来的声音吧。布雷德轻笑向前跑去,接着莱恩的声音响起:“这里是莱恩,同样无任何发现。阿布思请报告。” 小职工们纷纷表示一无所获。布雷德一边向前走,一边听着。终于轮到他了,他清清嗓子:“这里是亚瑟,未发现——” 他顿住了,冷光灯的照射下,他前方约数十米处躺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 “亚瑟?”汤姆的声音有几分紧张,“出事了?发个声。” 他跑过去,把人翻过来,摸颈动脉。很好,心脏还在跳动。飞快地计算了一下,布雷德打开联络器报告道:“这里是亚瑟,飞船口向外12点方向约458米处,发现幸存者。昏迷,呼吸顺畅,颈动脉有搏动。” “在原地别动,我马上过去。其他人继续搜索。”汤姆打断了布雷德的话。布雷德一怔,才想起自己的新身份。刚才太忘形了,以至于忘了他早已不在一个施号发令的位置上。 布雷德耸耸肩,仔细查看那人的情况。他的眼睛被挖去了,只剩下凹陷的坑,幸好血已经自然止住。他解开衣裤,躯干四肢都无明显外伤。至于其他的,凭这有限的条件和布雷德贫乏的医学知识,也判断不出什么了。 于是他便席地而坐,等待汤姆的到来。 汤姆是跑过来的,看到幸存者伤势的一瞬间,他倒吸一口冷气。他用纱布简单包扎了眼睛处的伤口,与布雷德一同将人抬回了飞船。 抬人回去用的时间稍微有些久,这期间,搜寻的船员们纷纷表示一无所获。汤姆皱着眉,让阿拉贡与阿布思先返回,莱恩与麦考转向汤姆和布雷德原本的方向继续探寻。 五分钟,十分钟。连续两次,都收到了无幸存者的报告。汤姆对着联络器用大嗓门说道:“好,你们都回来,飞船将在十五分钟内起飞。” 他放下联络器,大步走出安置伤者的房间,只对布雷德留下一句“在这等着”。 其实也没等多久,不一会儿阿拉贡和阿布思就进来了,他们相互点了个头,然后随便聊开了。 “最近全星际的房价都涨的好快啊。”阿布思说。 阿拉贡附和:“是啊,我听说安格那边的房价,真的跟疯了一样。我这种工资,得一百五十年不吃不喝才能买得起一个厨房。” “这么夸张!”阿布思目瞪口呆,他转向布雷德,“那你们雅莱的房价怎么样?” 布雷德飞快地回忆了一遍监狱图书馆里头的书的内容,似乎没有近几年的关于雅莱方面的经济报告——就算有也不可能给他这个政治犯看到。于是他摇摇头,拼凑出一个苦涩的表情:“我们家太穷了,所以也没关注过这方面的内容……” 阿拉贡与阿布思纷纷表示同情与理解。 汤姆及时地推门而入。他对著名单,站在门口就开始安排工作了。 “阿拉贡,你去前监控室。阿布思,你去仓库。” 两人对布雷德挥了挥手,便走了出去。 汤姆上下打量着布雷德,布雷德眨眨眼,心里有了微妙的不详的预感。 被上司嫌弃的话,会被扔出飞船吗?他想起两三年前看过的小说里头就有这么一个倒霉的主角,那主角后来凭着超能穿越真空的环境平安降落在一个荒球上,还认识了一个叫礼拜天的野人…… “我知道你是新人。”汤姆清清喉咙,罕见地放低了声音说话,“每一个人都是从新人开始的,但是我希望你能尽快度过这个新人适应期。” 布雷德表情恭敬而诚恳地接过话茬:“是,我会的,所以今天的错误我一定不会再犯。” “以后不能丢三落四,也不要让我在一早上看到你哭丧着脸。” “是。” “那你今天先照看一下这个幸存者,没事的时候去各处转转,只看不动,学习下别人是怎么工作的。”汤姆吩咐。 布雷德抬头看着他的老板,他体会到杰克的评价了,汤姆果然是个脾气不大好的好人。 接触到布雷德的眼睛,汤姆轻咳一声,移开脸,补充说道:“莱恩和麦考在船长室等我,我先去安排他们的事情了。” 汤姆走出房间的时候,布雷德捕捉到他小声的嘀咕:“新人就是麻烦,以前杰克刚来的时候也是这鬼样。” 布雷德在房间里呆了许久,那个地球遗族依然没有要醒来的征兆。于是他决定偷偷溜出去在船上逛了一圈,顺便找到了那位同事归还了他的联络器。 出于治不好的职业病,他还把飞船给分析了一番。这种型号是三十五年前安格军方设计的AⅫ,虽然速度中等,但可容纳人数多,载重量大,驾驶起来平稳好操控。布雷德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他被与世隔绝地关了这么多年,当年的军用尖端船舰已经变成了常规民用飞船。 ——当然 ,当年堂堂军舰指挥官兼皇子殿下沦落为一个小船员是一件更令人唏嘘的事情。 他回到自己房间,把东西全都翻了一遍。除了衣服以及洗漱用品,他找到了自己的联络器,以及一小块穿着绳子的金属板。 是的,没有身份证。在他被软禁的三十年里,星际完成了改革。身份证、储值卡、信用卡、宇宙交流护照乃至乘车卡等等玩意儿都已经被弃用,各大星球联盟联手推出N合一记忆金属,只要一片,走遍宇宙不用愁;要去哪里就“哔”一下,轻装上阵无后顾之忧! 想起当年在监狱电视里头看到的公益广告词,布雷德嘴角抽了抽,顺手把金属板放了回去。他把联络器套手腕上,收拾心情摆正表情,推开门返回那个幸存者的房间。 地球人睡得很不安稳,他的下半张脸固定在近似于凄惶不安的表情里。眼睛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布雷德猜想,绷带之下,他的眉头应该纠结成了一团。 他有时还会颤抖起来,布雷德能听到他牙齿咯吱咯吱打战的声音。然后他的嘴张开了,那是一串模糊不清的字眼,他的声音细微,语调中潜藏着哀求与软弱。 最后他静了下来,只剩下胸膛缓慢的起伏。 布雷德看着他,不确定他是否醒了。但是这个地球遗族一直没动,也没出声。布雷德瞪了半晌,觉得也许这是浅层睡眠的另一种状态,于是他打算再出去走一走。 鞋子踏在地毯上,摩擦声几乎轻不可闻。地球遗族此刻微微动了,他转过头:“请问#@¥¥&%*(*&!么?” ……只听出三个字的布雷德深恨自己学生年代翘掉了所有古地球语课。 “什么?”他用通用语问道,恳切地希望对方接受过相关语言教育。 “请问是你们救了我么?”地球人问道。 他的语法无误,词语发音精准,口音里头却多了一抹柔和的韵味。布雷德松了一口气:“是的。请问需要我帮你倒杯水么?” “……谢谢。” 地球人很有礼貌。布雷德把他从床上扶起来枕头垫在身后,把水杯递给他。他拿着水,手有些抖,半晌没有任何动作。布雷德以为他是没力气,于是帮他端起杯子让他喝了几口。 他没有喝完,大概只抿了一点点就不喝了。布雷德无奈,只能一边将他又放下,一边觉得自己纯粹是在白折腾。 “谢谢。”地球人说。 然后又是沉默。 布雷德瓦格特厌恶这种无意义的无交流状态。他的沉默向来是用来给对方制造心理压力的,从当年对下属,到沦为阶下囚后对审判官和典狱长。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他轻咳一声,随便找了个话题。 “是你发出求救信号的吧?我们只在那片区域发现你一个人。” “……不是我。”地球人答道。 “啊?”这在逻辑上说不通,但是好歹有个话题了。布雷德接着问道:“那发信号的人呢?难道……” 他已经可以在脑海里描绘出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一对恋人在末世求生,一个拼死发出信号,却献出了生命;另一个活了下来,日日夜夜,年年岁岁,永不能忘怀。喔,多么感人…… 前安格皇子绝不会承认,其实三十年的生活还是对他的智商以及情商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他在诺亚方舟号上,正前往G54号中立星球。”地球人的语气很平淡。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布雷德不出声了。他正想着另一个话题的时候,地球人的声音响起:“劳驾,请问你们有止痛药吗?” 有的吧,布雷德不是很确定。他跟地球人打了个招呼,就去找汤姆要医药箱。 果然有,他捧着箱子走进房间。地球人躺在床上,仍然保持着他出门前的姿势一动不动。 布雷德翻找这箱子里的常用药,货船上没有医师或者药剂师,他只好凭他多年前的经验。“阿司匹林?曲多马?吗啡?杜冷丁?”他自言自语地嘟哝,不太确定应该给地球人吃哪种。 “曲多马吧,谢谢。”地球人说,从他醒来到现在,他已经说过三个谢谢了。 对于这么客气的人,布雷德不能不还以不客气三个字。他看了看地球人潮红的脸,考虑了伤口感染的情况,建议道:“要不要来点抗生素?” “有外用的吗?” 布雷德找了找,摇了摇头。而后猛然意识到地球人已经看不到了,忙回答道:“没有。” “那就来一片阿莫西林吧。”地球人说。 布雷德照顾着他服了药让他静静躺在床上,他看上去是累了,布雷德也不好再找什么话题聊天。他对着飞艇的小窗,看着窗外的星群,太遥远的距离让他们不会像流星一样一闪而逝,却给布雷德造成了一种自己也是静止的错觉。 “可以……说句话吗?” 地球人打破了寂静。 “不休息下么?”布雷德建议。 片刻,地球人回答道:“太安静了。” 联想到他的状况,布雷德顿时明白了,出于人道主义,他安慰道:“你别担心,着陆之后买个辅助仪,尽管没有视力还是可以和别人一样生活的,现在已经不是科技落后的一万年前了。” “嗯,谢谢你。” 看样子地球人只是想听人说话。布雷德继续劝说着:“你还这么年轻,不要放弃生活的希望。” 他显然忘了自己的新身体比这个地球人还要年轻。 “嗯。” “而且你还聪明。你看刚刚,我都不知道那些抗生素和止痛药有什么区别,你却——”布雷德停住了,他反应过来,“你会药理?” “嗯。” “那你学医科还是生物工程?” “……嗯。” 不要嗯了!布雷德心痒难搔,简直要扑上前摇晃着那个人。 03. 幸运A 在这个大宇宙的年代,生物工程是最重要的学科,没有之一。 数百年前,信息储存方式得到了改进,人们从基因中得到了灵感。ATCG的四进制代替了0和1的二进制,程序的源码也变成了这四个字母排列组合在一起压缩成的双螺旋的形状。可以说,比起二进制算法,生物学算法提升了上百倍的运算效率以及上万倍的稳定率。 除此之外,由于人类与机械信息储存方式的相似性,星际人终于成功让人脑与电子机械得以联系,小到全息的网络环境、盲人聋哑人的辅助工具、机械义肢的触觉,大到有自我修复功能的机甲、战舰等,都源于这次科技革命。而众所周知,虽然地球早已没落,但有着宇宙文明起点的积蓄,地球遗族手中仍掌握着最高端的科技。 布雷德屏住呼吸,靠近那个地球人。在聊天过程中,年轻的地球遗族已经半梦半醒,身体的热度让他微微张开嘴,他无意识地咬着下嘴唇,突然,又“嗯”了一声。 布雷德放轻声音,温柔和蔼地哄问道:“你是学生物工程的?” “……嗯。” 嗯你妹啊!他磨着牙,换了个问法:“你是医生?” “……嗯……”地球人拖长了音,微微摇摇头。 “生物机械师?”布雷德再确认了一次。 “嗯。” 布雷德无声地笑了。感谢大爆炸,感谢宇宙,感谢黑洞,感谢奇点,他重生了,还遇到了一个来自地球的生物机械师! 多么幸运的人生。 布雷德呼吸急促起来:“嘿,你睡了吗?” “嗯……烦……”地球人发出细微的声音,微微晃来晃去脑袋。 布雷德瓦格特忽视了地球人的反应。“你叫什么名字?”他轻问。 “……”地球人似乎已经要睡迷糊了。 “告诉我嘛,你叫什么名字。”前安格王子的优点之一就是死缠烂打,认定的事情没做到之前永不放弃。他一遍一遍地重复,语气丰富,从恳请到哀求到哄骗到微怒,一个个试了过去。 终于,仿佛不堪打扰似的,地球人挪了挪,轻声说出两个字:“……林非。” 好棒!布雷德右手握拳捶在左手心上,他一定不会放过上天赐予他的这个机会的。 他带着藏不住的雀跃之情放缓脚步走出房门,去到员工休息室。吃早餐时候碰到的矮胖子胡佛也在里头,他看到布雷德,裂开嘴笑了:“来看电视?” 布雷德点点头。胡佛打开电视,是新闻台,女主持人在屏幕里头说:“……地球遗族正在前往G54号星球的飞船上,我们连接了他们的新闻代言人。你好,孔森……” “你好。” “可以谈一下你们对于未来的打算么……” 以此为背景音,胡佛问:“你是布鲁达是吧?” 明明是布雷德啊,但是适应性良好的前皇子也不打算纠正了。他点头,并补充:“是的,不过我上船的时候用的是我哥哥亚瑟的磁卡。” “啊,我懂我懂。”胡佛点头,看来这种事在穷人之中很普遍。 新闻里头的女主持人开始播报另一条新闻:“驻安格星球记者报导,安格前皇室重要成员从希瑟监狱越狱,现生死不明,让我们来观看一下安格方面公布的录像……” 布雷德猛地扭过头看着电视。 他当时的攻击动作用慢镜头播出,侧身,抬腿,狱警缓慢地倒下。狱警开枪,他慢慢凑过去故意让肩胛骨被击中,让能量带着自己冲向黑洞边缘。然后他抬头,录像停住了,最后的镜头定格在他那张充满了安格皇族特征的脸上。 “哇!”胡佛感叹,“我以前到安格的时候,那里人都说他们皇室出来的全是猪。没想到连猪这么厉害!” …… 布雷德干笑,并提议: “其实他就是猪,不然当年的民主战争怎么会那么莫名其妙就结束了。我们换个台吧,新闻好像没什么好看的。” “看看嘛,你看人家那身手。”胡佛评论,并啧啧称奇。 ……这算是赢得一个路人粉?猪偶像布雷德瓦格特默默移开了视线,在电视机前直面自己的死亡感觉毕竟不太好。 但是女主持人的声音却是逃不掉的。“……安格声称,此人阴狠狡诈,有较强的反社会人格,极度危险……” 是啊是啊危险得不得了,刚才还救了一个地球遗族准备煮了吃呢。 “……经专家分析,逃犯有小概率会随机出现在宇宙各处,请民众多加注意。如果碰到同时具有金发、蓝眼、鹰钩鼻等特征的行踪不明的年轻男性,请及时通知警方……” 好的,普通民众布雷德从善如流地在内心里通知了那位专家全家一百次。 胡佛终于看够新闻,开始换台了。他连跳过几个广告,再跳过一个青春偶像剧,停在了午间重播的《固态氧化氢与可燃物之乐章》上。 “原来你喜欢看这部电视剧!”布雷德高喊,“我也可喜欢了!除了名字长了点儿,从演员到剧本都是那么的完美!” 他差点喊出他在监狱里每天晚上都要追这部剧了。 “当然,这部剧可火了。”胡佛的情绪却比较平淡,“你会找到很多人聊的,除了莱恩,大家都在追。” 布雷德沮丧地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潮流的走向了。但胡佛的话引起了他的好奇:“莱恩为什么不喜欢。” “莱恩喜欢偶像剧,比如《一起去看陨石流》,还会边看边哭——那次真吓死我了。我怀疑只有他一个大男人喜欢看这种电视剧。” 布雷德轻咳一声:“其实我也喜欢。” 胡佛面无表情地转过来,看了他一眼,再转回电视屏幕上。 “那就有两个人了。” 眼盲剥夺了林非对时间的感知。在这样没有光的安静的环境里,他恍恍惚惚经历了一个又一个噩梦。 有时候是孔泽朝他说着甜蜜的情话,有时候是孔泽手把手教他做实验,有时候是孔泽遮住他的视线,温柔地向他讨要眼睛。 林非冷眼看着梦境里孔泽的温情,最初的软弱与犹豫褪去之后,他的恨意在心里一分分滋长。 “你会后悔么?”他听到自己问梦里的孔泽,“你让我活了下来。” 他不记得对方说了什么了,他也不在意,对着这个幻影,林非低声自语道:“我会让你后悔的,我会把你夺走的一切全都连本带利拿回来。” 然后他的梦魇变成了近乎感知剥夺的黑暗。 在长到令人绝望的时间里,他看不见,听不见,动不了,仿佛全世界都只剩下自己这唯一的存在。他被单调而鼓噪的心跳声逼得几乎崩溃,在崩溃的边缘,林非开始不由自主地怀念起孔泽虚假的温柔。 他唾弃这样的自己。 啪嗒一声轻响,打破了林非仇恨与怀念反复轮回的梦。他迷茫地朝着声源方向扭头,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已经被路过的货船搭救。 “你醒了。” 林非用缓慢的思维回想了一下,这是那个船员的声音。他不想说话,却也不想再体会什么声音也听不见的感觉。还好船员开口了:“你睡了三天了,要吃点东西么?” 他迟疑着点头。 船员转身走了出去,他带着几分急切的脚步被咕咚重物倒地的声音打断。林非听到衣料在地摊上摩擦造成的沙沙轻响,然后是船员的嘀咕:“见鬼了,为什么每天早上都要摔几跤。” 林非没有兴趣关心那个船员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死寂再次降临。他不由自主地想动想确认自己的存在,但是四肢沉重得像灌了铅。他慌乱地咬着嘴朝各个方向扭着头,直到突然觉得下唇疼痛,嘴里传来铁锈的味道。 他终于镇定下来,尝着血腥味,对着黑暗扭曲地笑了。 布雷德推门进来的时候,正好捕捉到了这个笑容。他瞳孔一缩,但及时地让自己回到小船员的行为模式。他故意造成重重的脚步,对林非说道:“我拿来了水和面包,你吃一点吧。” 他看到林非的笑随着他的脚步消失了。布雷德走上前,扶着这个地球遗族让他倚在床头,把托盘放在他的腿上。谢天谢地,当年为了塑造热心公益的皇室形象,布雷德曾经在皇室福利院学习过如何照料残疾人。他凭着年代久远的记忆,抓住林非的右手放在水杯上:“这里是清水。” “这里是面包。”他把林非的手挪到面包上。 林非点头,但是久久没有动作。 “要不你先吃,我过会儿过来收拾?”布雷德提议。 地球人虚弱地摇了摇头。他轻声说:“我很快吃完。” 这种虚弱的姿态和刚刚的笑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布雷德一时有些不适应,但他还是留了下来。 林非把放在面包上的右手挪到水杯旁,简简单单的动作就让他出了一身冷汗。他握着杯底,喘息片刻,想把杯子端起来的时候,手中突然一空。他怔了片刻,冰凉的杯口贴在了他下唇上。 “谢谢。” 林非在这样的帮助下喝了小半杯水,随后陶瓷的触觉消失了。他听到那个船员把杯子放回托盘上,随后空气中传来了轻微的撕扯声和面包的甜香。 一小片面包喂到他的嘴边,林非咬住面包片,慢慢地咀嚼,咽下。船员的嗓音响起:“如果需要喝水的话,就跟我说。” 第二片面包碎,他张开嘴,舌尖不小心碰到了温热的指尖。在林非反应过来之前,那热源飞快地缩了回去,第三片面包碎来了。 就这样一片片吃完了一整个面包,再喝完了水。船员没有扶他睡下,而是带着迟疑问他道:“你还需要吃什么药不?” 林非摇摇头。 “那你继续睡会儿?” 林非继续摇头。 “还想喝水?还是还想吃东西?” 林非一一回绝了。他倦怠地想,接下来那个船员大概会离开吧,留下自己一人在黑暗与死寂中腐烂。 但是他听到了船员兴致勃勃的提议:“那我们来聊天吧,我叫布雷德。” 林非没有说话,他轻轻侧头,礼貌性地让脸正对着声源。 “喂,你上次昏迷之前告诉我,你叫林非。”布雷德的声音中带着奇异的兴奋,“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04. 劝诱 林非低着头,布雷德看不清他阴影中的神色。 “我要去G54号星球。”半晌,他抬起头说道,语气平淡。 那是地球遗族的诺亚方舟的目的地。布雷德捕捉到这个信息,他尝试性地推问:“你是想找人吗?” 林非点头。 前安格皇子看着他缠着绷带的眼部,轻悠悠抛出下一个问题:“是想报仇?” 那个来自地球的幸存者像是被针狠狠刺了一下,他转过头,哑着嗓子反问:“你怎么知道?” 猜对了。布雷德看到对方牙关的肌肉绷紧,本来清秀的脸扭曲成一个近乎狰狞的表情。他轻笑,对此避而不谈:“但是这艘货船不会把你送到那里,你只能选择在G132号星球下船,或者等他们回程的时候送你去雅莱。” “我可以自己去——”林非嘶声低喊。 “嘘,嘘,冷静点。”布雷德打断道。 林非深呼吸,他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他脱力地倚在床头,疲倦感让他突然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看,你现在只是个瞎子,也没有钱,你怎么自己去G54星呢?” 林非沉默。 “再说,你的族人是不可能一辈子呆在G54星的。”布雷德说,“我今天在新闻上看到了,你们的官方发言人说,以后可能会选择技术移民。要是你到了G54他们又移民了怎么办,你打算一辈子追在他们屁股后面跑么?” 林非轻声反驳,他没有更多的体力来激动或者大声说话:“他总会选择一个地方定下来的。” “定下来之后你又能怎么办?”布雷德的语言中带着蛊惑,“人肉炸弹?自杀式袭击?嗯?地球的科技水平会让他有显赫的地位,你到时候又凭什么去靠近他?” 他一步步逼近,林非的手轻轻颤抖起来。当年的谈判专家布雷德笑了:“当然,你也可以去找一个星球投靠,但是你们的时间差——哦,还有你的残疾——会让你永远达不到他的地位,让他永远处于一个可以轻易向你施压的姿态。” 林非把颤抖的手握成拳头,他勉力镇定,但是声音中仍带着几乎细不可闻的不稳定:“你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无论如何,我绝不可能放弃报仇。” “不,我并没有劝你放弃报仇。”布雷德轻声说着,伸出手,把掌心放在林非缠着纱布的眼窝上。他帮林非换过伤药,知道纱布底下是刚结痂的可怖的伤口,他还记得这个伤口最初是怎么一副血肉模糊的模样。 他贴着伤口,像是要传达力量与信念似的漫不经心地说:“我只是建议你跟我合作。” 他掌心下的人短促地笑了,仿佛听到什么荒谬的言论。 “你是什么人?” 他是什么人?布雷德瓦格特短暂地回忆了一下自己的一生。安格的雄狮,帝国第一军军长,轻信的糊涂蛋,阶下囚……真是乱七八糟,还好他重生了。 “我是布雷德·瓦格特。”他呼出一口气,语调向上扬起。 “没印象。” 好吧,也许这个名字在远离安格的银河星系并不是那么出名。 “以后你会知道的。”布雷德厚着脸皮说,“以后全星际都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考虑一下。”林非虚弱地敷衍道。 他的考虑时间不剩多少了。休息了半天,下午,船长汤姆走进了这个房间。 “地球人,我们即将抵达目的地G132号星球。”他大着嗓门问,“你打算在这儿下船,还是等我们回程把你送去雅莱?” “G132星吧。”林非犹豫了片刻,答道。 等汤姆离开之后,布雷德充满雀跃之情的声音响起:“你决定和我合作了吗?” “不,”林非否认,“我只是考虑到他们和G54号星的距离。” 布雷德故意大声地叹气,可是没等他再说出什么劝诱的句子,他的联络器响了,是杰克的声音:“布鲁达,马上来三号仓库,我们需要你帮忙搬东西。” “好吧,你再想想。”他说,“我先去干活了。” 林非没有说话。 布雷德转身走了出去,关上了房间的门。 飞船着陆的时候,他正好到三号仓库。杰克拍拍他的肩膀:“加把油,搬完这些货物,你就可以领到薪水了。” 之前见过的麦考和布莱克朝他打了个招呼,各用轮车推着集装箱运下船。杰克一边帮他合力把一个箱子抬到轮车上,一边抱怨:“都快汤姆那家伙,贪便宜挑了条老式船,连机械运输器都安不了,每到这时候都麻烦死了。” 布雷德为这艘曾经的战舰默哀了一下。 安好了货物,杰克指示:“你出去以后顺着麦考他们的方向走,把货物和他们的堆一起就好了。” 布雷德点头,他推着轮车朝舱口走去。 一出舱门,就是漫天的红霞。G132星是银河星系最小的星球,住在这里的人可以一天看到34次落日。除了迅速更替的昼夜之外,它也以工业闻名。这个星际港四处是搬运货物的船员,布雷德朝周围看了看,左前方不远处布莱克朝他挥舞着双手大喊:“嘿,这里。” 布雷德小跑着把集装箱运过去。布莱克协同麦考帮他把货物卸下来后,对他建议:“你可以先歇一会儿,我们再去运下一趟。” “不用歇了,我和你们一起去吧。”布雷德眨眨眼,觉得自己并不累。 布莱克用惊异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他一遍:“想不到你虽然看起来瘦弱,实际上体质不错嘛。” 实际上体质不是一般的不错。集装箱沉重,杰克等人搬两趟就得歇一会儿,布雷德却一鼓作气一直运了下去。等到货物全部运完的时候,已经过了这个星球的第三个落日了。 杰克靠在堆在一起的箱子上,气喘吁吁地等待收货人清点完毕,布雷德却只出了一点薄汗。他羡慕地看着这年轻的船员:“嘿,布鲁达,当初我们不知道你这么能干,你要不要把回程的工作合同也顺便签了?” “我想在这儿找个工作。”布雷德婉拒。 “好吧。”杰克耸耸肩,“汤姆已经把你的工资打到你的账号上,你可以拿着你的磁卡去银行确认。” 此时收货人也清点完毕,杰克吹了个口哨,打开联络器向汤姆说:“三号仓库清点完毕。” “一、二号也清点完毕了,上船,准备回程。”汤姆的大嗓门从联络器里传出来。 布雷德把手腕上的联络器给回杰克,后者笑眯眯地向他告别:“那我就准备走了,希望以后有缘再合作。” “好的。”布雷德也还以微笑,他招手——动作突然又顿住了,不对,他把那个来自地球的生物机械师给忘了。他忙拽着杰克的胳膊喊:“等一下!” 杰克带着疑问的表情回头。 “我想知道,那个地球人,”他轻咳一声,“他下船了么?” “我忘了!”杰克也猛然醒悟过来,“他还在那个房间里。”他看着布雷德的表情,带着几分犹豫开口:“我们都是要返回雅莱的,你愿不愿意……愿不愿意帮忙把他送去当地收容所?” 收容所!布雷德一愣,甚至忘了点头。 杰克的表情有些苦恼:“我知道这挺为难你的,你也不熟悉这里。哎不过……算了,我让汤姆晚点起飞,我在找人吧。” “不不,我来送就好了。”布雷德忙摇手,“我最方便。” 布雷德跟着杰克回到飞船上林非的房间,一路随便聊着G132的各种资料。比如哪里看日出日落最美,比如这个星球的黑道势力很可怕,再比如这里社会福利差得不行,收容所只能给残疾人提供最低级的生活辅助仪器。 低级到什么程度呢?以那个地球人为例,他在别的发达星球可以领到具有全息效果的视觉辅助仪,在这里,只能领到红外视辅仪……也就是说,他带着视辅仪,整个世界在他面前就是一个巨大的热红外图像。 “这太不人道了!”布雷德惊呼。 “是的,但是银河星系还是发展中星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杰克说着,推开了林非的房门。 地球人保持着僵硬的姿势坐在床头,他的下颌和脖子绷成一个充满不安的角度。听到声音,他转过头,脸色是失血般的苍白。 布雷德顿时生出了几分不忍,他轻轻喂了一声,然后说:“我们现在把你送下船。” 林非没有反抗,布雷德扶着他缓慢地走出舱口,和杰克告别。 “以后我们还会朝这儿运货的,有机会再见。” 杰克挥舞着右手大喊,随即舱门关上。 布雷德遥望飞船升空,轻呼出一口气,那是他重生的第一个脚印。他回头,对着地球人微笑:“我们走吧。” “……去哪里?”地球人有些茫然地问。 “我们先去找个住的地方?”他提议,“我先背着你走吧。” 林非爬上他的背脊,半晌,忽然嗤地轻笑了:“谢谢你,不过关于你合作的提议,我想我还需要一些思考的时间。” 05. 起点 布雷德的目的地是市中心的商业大楼。 虽然在这个网络发达的年代,多数人都能在家里或者通过便携联网仪进行买卖、租赁等活动。不过总有些丢失了联网仪的粗心旅客,或者家里没钱拉网线的穷人需要政府提供上网的场所,商业大楼正是为此而设。 但是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如何方便快捷地找到商业大楼呢?他果断地、明智地按照监狱图书馆里旅游指南的建议,拦住了过路的橙色飞行器,把林非放在了后排座位上。 “请将记忆卡插入凹槽。”无人驾驶的飞行器发出提示音。 布雷德找出那一小块金属片,按照屏幕的指示插入凹槽。在loading界面停了三秒,屏幕上跳出一张G132星的地图,上面标注了各主要功能建筑。地图右边是卡内余额,布雷德瞄了一眼,大约有八百联邦币。 首次看到七位数以下的存款无疑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布雷德带着微妙的心情,选中商业大楼。屏幕弹出提示框,他点击确定,系统报告:“前往商业大楼,已扣除路费40联邦币,中途下车将不返还任何余额,祝您旅途愉快。” 飞行器行驶的过程中,林非开口:“你打算……”他问了一半便停住了,因为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用语言表达。你打算怎样让全星际都知道你的名字?多奇怪的问法。 还好布雷德领会到了他的意思。“我也没想好。”他兴致勃勃地说,“走一步算一步。” “……放我下来,我自己去收容救助站寻求帮助好了。” “然后就带着红外视辅仪走遍天下?”布雷德毫不犹豫打断了他的话,“我都听船上的人说了,这个星球只能给你提供这个。你带着它只能保证自己不会撞墙,连屏幕上的文字都看不到。我敢打赌,没人帮你的话,你连上飞艇的登机口都找不到。” “星际航站都有语音提示。” 布雷德语塞了片刻,随即放柔了声音劝诱:“你就相信我吧,我不会让你一天到晚只能看到热红外图像的。” “等我到了别的发达国家,我就可以把它丢了重新再领一个视辅仪。”林非陈述道。 这是个棘手的争取对象,布雷德在心里判断,他不该被之前对方的虚弱态度所蒙蔽。但越是艰难就越有追求的价值,连3.3333%几率都敢去赌一赌的前皇子殿下不会就这么放弃。 所以他放低姿态:“你可以先和我合作。如果你觉得不满意的话,随时可以离开。你看,这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的。” 林非点破:“所以现在的主动权在我手上。” “对。”布雷德承认。 那个地球人绷紧的背脊放松下来,他让自己靠在座位上,像是一口气松懈下去一样:“就这样吧,我有点累,等下再说。” 结果布雷德最终还是不得不食言了。 他插入记忆卡,对着视辅仪的页面,看着最便宜也要5000的中低端全息产品,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把交易种类切换为租赁业务,布雷德决定先找到合适的临时住处。 800联邦币的余额让他租房的选择范围很有限,稍微靠近市区的住房每月都要四位数的租金,他好不容易才在东海岸找到一所条件看起来勉强过得去的房子,大约要700一个月。 可是他的选择被林非残忍地否决了。 “你打算留多少钱买一个月的食物?”一直过着平民生活的地球人问他。 于是他只能定下一个靠近红灯区的出租屋。那儿位置偏远,交通不便,还有各种三教九流的人物出没,治安是数一数二的差。不过还好家具比较齐全,月租也只要四百,布雷德用剩下的钱买了其他的生活必需品以及廉价营养餐,用机器人快递过去。 然后他转头对着林非,轻咳一声说:“我们等下去领红外视辅仪吧。” “你这样言而无形的行为只会让你的合作建议显得越来越不靠谱。”林非指责。 “我会找到挣钱的工作的。”布雷德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寻找合适他的招聘信息。 系统扫描出他的受教育程度为高中肄业。 这是多么痛的领悟!他倒抽一口冷气,看到一瞬间一排红叉打了下来。生物科技所,要求学历博士;A公司总监,要求学历硕士;B公司秘书,要求学历大学;C公司文员,要求学历大专;D公司广告运货员和仓库管理员,要求学历高中。 他直接把列表拉到最下,垃圾回收车驾驶员,要求有驾驶证即可。 他拉回中间偏下的位置,EFC快餐派送员,学历要求初中,月薪800联邦币,工作地点靠近红灯区。 就这样吧,布雷德放弃寻找了。他转头对着林非,建议道:“为了我们更美好的未来,你要不要也找一份工作?” “你最好暂时去掉‘们’字。”林非说着,却把挂在他脖子上金属片拿下来递给布雷德。 布雷德换上林非的记忆卡,等待片刻,液晶屏上浮现出林非的信息,医学与生物工程双博士学位,以及存款余额32联邦币。 真穷苦,他耸肩,找到身体状况的菜单栏,勾上“失明”和“暂无任何视辅仪”两条。点下确认之后,同样的一溜红叉砸在了各条职位信息上。 皱着眉筛选了失效信息之后,布雷德只能试探性地问:“你有没有考虑过从事服务业。” “比如?” “比如按摩。” 林非嘴角抽了抽:“算了,我们还是暂时合作吧。” “你答应了?”布雷德欣喜地问。 “只是暂时。”林非说。他坐在商场的座椅上,脸朝着天空的方向,像是在思索似的慢慢提出他的要求:“这几天,你先供我生存,再给我买一个廉价的便携联网仪。有了联网仪,一切都好办了。” 布雷德把林非的卡还给他,换回自己的记忆卡。他直接买了最廉价的联网仪,只要99.8,依旧是送货上门。等一切完毕,他愉快地吹了个口哨:“我们去领免费的视辅仪吧。” 收容救助站就在附近,和市政厅、商业楼等建筑一同构成了这个星球的中心地带。布雷德背着林非走进去,前台工作人员迎上前问:“请问两位需要什么服务?” “我的朋友意外失明了。” 女公务员脸上浮现出了然的神情:“只要您的朋友是银河星系居民,我们都可以免费提供各种款式的红外视辅仪,可以出示您朋友的记忆卡吗?” 林非拿出自己的卡。女公务员接过去之后,简单登记了一下,按了几个按钮。她抬起头,对着两人微笑:“请在那边找个座位,稍等片刻。” 没等多久,小机器人就托着几个视辅仪咔哒咔哒走了出来。女公务员走过来,一一介绍着不同型号的视辅仪产品: “这种是风镜款式,这是太阳镜款式,他们都可以有效地遮挡眼部无法消除的伤口。我们还有眼镜型视辅仪,适用于双眼无明显外伤的患者。对于爱美的女性,我们也有项链、耳环、鼻钉、隐形眼镜等样式。” 她一个个产品拿起来介绍,尽管外形不同,但这些视辅仪都有个共同点,就是做工很丑。 想到林非的伤口,布雷德转头:“你要风镜还是太阳镜?” “风镜吧,谢谢。” 女公务员把崭新的风镜递给林非,让他摸着系带解释说:“这里可以调节松紧,您要不要当场试一下?” 林非拒绝了。女公务员眨眨眼,继续推销道:“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帮您联系中心医院的眼科主治医生。” “免费治疗?”布雷德眼睛一亮,插话问道。 女公务员尴尬地笑笑:“不,是收费的,我们只是提供预约服务。” 一切向钱看,布雷德只能表示自己会考虑她的建议。在女公务员彬彬有礼的道别声中,他重新背着林非登上飞行器,朝着他们租好的房子飞去。 这间出租屋是布雷德瓦格特住过最小的房子,作为身份特殊的政治犯,他在监狱里的单人间都比这大。这间房子仅有一房一厅,包括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厨房和卫生间——还好不至于沦落到需要出门解决生理问题的程度。 他在送货机器人处确认收货,把一件件东西搬入厅里,整个客厅就几乎要塞得半满了。 林非站在门边,一圈一圈解开缠绕在自己头上的绷带。听到布雷德进来的脚步声,他抬头问:“视辅仪在哪儿?” 布雷德找到风镜形状的视辅仪,送到他手上,顺手接过他的活,帮他揭开覆盖着伤口的纱布,露出一层血红的薄痂。 前皇子殿下的手很稳,他率军开荒新星与各种凶兽搏斗的时候,曾见过更触目惊心的伤残。他把纱布扔在地上,看了看视辅仪,犹豫道:“要不,还是等你伤势稳定一点再戴上?我怕伤口会再裂开。” “我想看。”林非固执地说,他保持着微微仰头的姿势,手指慢慢摸索着视辅仪的正反面。他的脖颈线条优美,像极了地球上某种灭绝了很久的白色大鸟。 “那我帮你吧。”布雷德也不坚持,他取过视辅仪,将系带拉到最松处,小心翼翼地把它套在林非头上。调节好松紧后,他站在林非面前问:“看到了吗?” 他觉得地球人有一瞬间的怔忪,对方后退一步,一寸寸环视整个房间,房间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以及他这个人。林非的嘴角稍稍向上弯了弯,变成一个略有些凉薄的微笑。 “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白天,估计再过半小时就是晚上了。” 那抹笑还没消去,林非继续漫不经心地问:“你的工作什么时候开始?” 06. 角斗 EFC快餐连锁店遍布全星际,广受欢迎。布雷德在硬木沙发上囫囵睡了一觉,清醒了就去快餐店报到了。躯体诡异的晨僵感依旧,他不敢快走,所以等他到达的时候,便受到了店长的严厉批评。 店长是个严肃的老头儿,有着一头白发和一个老式的名字爱德华。他掐着秒表皱着眉对布雷德说:“你迟到了三分钟。” 布雷德低头认错,表示自己将永不再犯。 老头爱德华哼了一声,让他去前台领员工早餐。从事餐饮业的优势就在此,一日三餐全包,对于布雷德这种穷苦人而言简直是省钱良方。他满足地吃了顿饱饭,肚子里的食物还没消化完,就迎来了第一个点餐电话。 炸四翼鸡肉块一份、雅莱烤单足兽腿汉堡一个,外加长面包一条。对着这种闻所未闻的食谱,布雷德不由自主感叹了一下,果然只有面包是全星际共通的食品。 从慢速飞行器上下来,他敲门,高喊:“EFC送餐。” 门唰地被拉开了,视线平齐处却没出现任何人。布雷德低头,一个矮小的机器人举着托盘站在门口,托盘上放着记忆卡。 房内的设施豪华,客厅的空间看起来也比布雷德的租屋大了不少倍。他从托盘上拿起记忆卡准备刷卡的时候,忽然听到屋子里传来甜腻的呻吟声。 接着是个低沉的男声在轻笑:“舒服吗?宝贝儿。” 布雷德的动作顿住了。 小机器人发出咔咔的轻响,扯着他的裤腿催促他快点儿。他反应过来,飞快地完成了付款与交接,从那间房子门口落款而逃。 逃回EFC,他依旧是魂不守舍。爱德华瞄了他一眼:“现在的年轻人都很浮躁。” “啊?” “他们总是想着不劳而获,一步登天。”老头举着报纸批判,“你看这附近的居民区,充满了丑陋的性与暴力。年轻人不务正业不入正途,总有一天会害了他们自己。” 布雷德傻愣愣没反应过来。 “而你,虽然住在这里,却选择了一份正当的工作。我相信你是上进的,也希望你能把这种上进心保持下去。明白了吗?” 他其实不是很明白,但还是怔怔点了点头。店长表示满意,把报纸推过去:“好孩子,来,趁着还没客人,看会儿报纸。人总是需要获取新的资讯,才能不被社会淘汰。” 今日头条《地球遗族将放弃中立前往Σ星系》,布雷德吹了声口哨,打算回家的时候买份报纸给林非。然后是一些杂七杂八的新闻,比如《银河系联盟秘书长与Σ星系首相会晤》、《G132星行政长官表示将严惩不法行为》、《天秤街区意外失火一人遇难》、《男子不满男友出轨 愤而买凶杀人》、《宇宙第一钢琴家将首次于雅莱举办演奏会》…… 叮铃铃,电话响了。店长拿起话筒,清了清嗓子说:“你好,这里是EFC外卖。” 他放下电话之后,欣喜地宣布:“大生意,25份A套餐,4小时后送往摩羯街区56号。” 布雷德送餐的时候不是一个人去的,25份套餐他一个人抬不完,爱德华安排了店员皮特和他一同前往。目的地是个巨大的圆形建筑。皮特对他低声解释:“这是黑市角斗场,里头的人都是疯子。” 黑衣的守卫朝他们走来,布雷德张嘴想说话,皮特忙竖起食指示意他噤声。 “你们是来送快餐的?” “是,给穆达先生送快餐。”皮特陪笑着点头。 守卫点点头,通过对讲机确认之后,放他们通行。皮特扯着布雷德低调地通过入口,松了一口气,继续科普道:“这个角斗场的奖金是整个银河星系最高的,每年都有许多新人来这里想赚大钱。” “然后呢?” “然后他们总有一天再也不能从擂台上活着下来。” 他们穿过了入场通道的同时,看台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前方巨大的擂台上,裁判举起获胜者的右手,大声宣布:“荣耀属于丹艾夫里奇。” “奖金真的很高吗?” 听到布雷德的问话,皮特猛地转头看着他,难以置信地问:“你最近很缺钱?你可以试着去找爱德华预支几个月工资,他对员工一向很好。” “我只是随口问问。”布雷德耸肩,随后他的肩头被狠狠撞了一下,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喂,闪开。” 他顺势肩膀一沉消去了外力,侧身让身后的人通过。壮汉上下打量他两眼,哼了一声,昂首阔步走了过去。皮特扯扯他的衣服,脸色苍白地低声叮嘱:“小心点,千万别得罪这些人。” 布雷德安抚性地对皮特笑笑:“没事的,我们走吧。” 他们找到订餐的穆达先生,他在最靠近擂台的贵宾区——那是免费观光者不能靠近的地方。穆达先生走过来,签收了订餐。他自己拎着一份,指挥着角斗场的工作人员把剩下24份全运到那个壮汉身前。 皮特不由得目瞪口呆,往回走的时候还忍不住回看了一眼,小声嘀咕:“这是肚皮有超能吧,真能吃。” “其实也没什么,”布雷德漫不经心地说,“他这种超能类型也只剩下能吃这一个特点而已了。” “喂,小声点!”皮特大惊失色,拽着布雷德的衣服提醒道。布雷德向左右看看,才发现他那句话引来了周围几个人的注视。 “咳,”他连忙弥补着表态,“当然,像我这种连吃都不能吃的人,就更可悲了。” 但是皮特的神色已经急得快哭都哭不出来了,他正诧异着,身后传来了那熟悉的充满恶意的声音:“真高兴你有这种自知之明。” 他回头,壮汉对他挑衅地笑了笑。皮特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们只、只是来送送送餐的,普、普通市民而已,请请请不要为难我我们。” 壮汉注视了这个小店员一小会儿,表情变得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他讥讽道:“这不是老彼得的儿子吗?怎么长得这么窝囊,不仔细看还没发现。” 皮特顿时像吃了一只苍蝇一样,脸色憋得通红。 “当年老彼得口气可大了,‘超能者又算什么,哼’!”他刻意学着那语气,“结果还不是一样死在了那上头。不过,还真想不到他儿子竟然是这德行。” 皮特想反驳,嘴颤抖着却组织不出一句有力的回击。布雷德拍拍他的肩膀,走上前挡在他和壮汉之间。 “我收回我刚才的话。”布雷德满不在乎地直视着对方,“其实他父亲的话也有一定道理,别的超能者虽然厉害,但是你还真不算什么东西。” 壮汉嗤笑:“算不算东西,可不是说出来的。” “是,我们比一把,等我把你打倒在擂台上起不来的时候,你可别哭。” “你你你别别冲动。”皮特想阻止,但壮汉随手一推,将小店员甩进了围观的人群。他按压着指关节,发出咔咔的轻响,狞笑着一步步逼近布雷德:“对着这么多人,你可别反悔。” “这有什么好反悔,输的人又不会是我。皮特,你先回去跟店长说一声,我很快就来。” 那是发自内心的自信的姿态,壮汉的瞳孔一缩,好像瞬间被针扎了一下一样。他爆发出一阵大笑,用轻蔑的眼神看着布雷德。“好。是徒手还是机甲?”他缓慢地补充,好像这样能让他更有气势:“我建议你选机甲,在你挨打的时候,它说不定还能保护你这小身板,让你不会被瞬间打成烂肉。” “这话等你能打中我再说。” 布雷德扬扬下巴,骄傲地回击。 “名字?”登记的女士问。 “翼龙。”壮汉说。打黑市角斗场的人一般都会选择一个霸气酷炫拽的外号,以取代自己的真名。 “布雷德瓦格特。” 旁观的人开始了窃窃私语。 “这名字有点耳熟。” “不是安格那个被囚禁了三十年又失踪的皇子嘛,不过长相不一样啊。” “那么蠢的皇子竟然也有崇拜者,他疯了吧。” 女士大声喊:“安静。”人群的嘈杂声终于停了下来,她向布雷德确认了拼法,便问:“机甲还是肉搏?” 翼龙双手抱肩,用傲慢的口气回答:“他决定。” “机甲。” 听到这个答案,翼龙轻蔑地笑了,他伸手掏出一块电子表形状的物品,对女士说道:“我选择自备机甲。” “好的,”女士接过来,宣布道,“我们将对您的机甲进行例行检查,这个检查过程以及结果将是完全公正公开的。角斗用机甲将不会出现任何违背第三十五条公约的非法功能。” 说罢,她转头对着布雷德:“瓦格特先生,您呢?” 布雷德对着她微笑:“你们提供机甲吧?” “是的,我们有B05、B08及B09三种机型可以选择,机甲无任何功能性障碍。若在比赛中有任何非战斗因素导致的机甲故障出现,您可以申请中断比赛并更换机甲。” 运气真好,三十年前最熟悉不过的老机甲。他愉快地答道:“我选择B08。” “好的,您将有十分钟的来与我们的机甲磨合。”女士说着,把两份合约都打印了出来,分别放在他们面前。 翼龙径直翻到最后签好了名,转着笔对布雷德说:“哈,三十年前的老古董,我会下手轻一点的。” “千万别。”布雷德反击。他浏览了一遍合同,合同上申明了这场战斗的赢家将会获得三千联邦币的奖金,以及举办方将不会为任何角斗中可能出现伤残负责。 他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抬头对登记女士问道:“我可以去熟悉我的机甲了吗?” “这么快就想去送死了?” 在这嘈杂的环境里,布雷德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他看着他的对手,像食物链顶端的猛兽盯着它的猎物。他用那张残留着稚气的年轻面孔向翼龙笑了笑,露出半颗洁白的虎牙:“不,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拿到奖金了。” 07. 本性的呼唤 三十年了,布雷德登上驾驶舱,简直要感动得热泪盈眶。 B08号机甲,当年帝国第七军校考试专用机甲之一。高4.05米,重量不及同体积产品的50%。它采用密度极小的纳米材料,以重量、打击力度和稳定性为代价,换来绝佳的灵活性和强大的防震功能。 布雷德很有自知之明,他的新身体才适应了三四天,持久力虽强,却完全没把握与一个超能者相抗衡。他只能选择机甲,只要体力达到操控机甲的最低限度,他受过专业训练的神经系统会帮他赢得这场角斗。 他调试了B08的驱动系统,上下肢的火力推送器都被拆卸,好吧,这也许是因为组织者们怕推送器产生的高温让整个擂台被摧毁。但最令他不解的还是这个机甲没有装备任何武器,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第三十五条公约”的规定吗? 无论如何,入乡随俗。布雷德控制着机甲,腾挪,翻滚,扫踢,腾空出肘,就像机械已经完全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直到女士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打断了他的练习:“请在半分钟内进入角斗场,超时将以弃权论处。现在开始倒计时,30、29、28……” 他操控着机甲向前走去。前方是解说员对翼龙的介绍:“这一轮的守擂者是翼龙和他的机甲喷火兽,他们从八年前开始比赛,在这个角斗场里共创造了545胜113负的优秀成绩。” 优秀成绩,布雷德不由得笑了。在观众们嘈杂的呐喊声中,他走到台边,轻松地跃上了擂台。 “现在来的是挑战者——布雷德瓦格特,他是新人,身份成谜。喔,也许是安格皇子的崇拜者,或者那个皇子死去的灵魂。无论如何,让我们来期待,究竟是新人会获得他的首胜,还是翼龙笑到了最后。请根据大屏幕的赔率下注,倒数三声,比赛即将开始。” “三。” 翼龙的机甲喷火兽微微前倾,摆出一个易于进攻的姿态。 “二。” 全场呐喊声慢慢静了下来。 “一,开始!” 布雷德的神经蓦地绷紧了,喷火兽踩着重重的步伐冲了过来,每次落地都激起擂台轻微的震动。这是典型的重量型机甲,打击力度大,并且几乎没有任何被击飞的可能性,它行动中带出的气流都可以让较轻的物体偏离原本的方向。 左臂快速直击,跟着是右后臂重击,喷火兽攻势凶猛。布雷德明白被击中的后果,他抬手拍档。喷火兽来势不变,他却随着B08一起被拍向半空。 “糟糕,瓦格特先生首回合便落了下风,轻量型的机甲被喷火兽击飞了,他将会用什么方法来挽回劣势呢?”解说员大喊。 不存在任何劣势,B08就是为浮空作战而生的。他在空中转向,朝喷火兽的控制室踢了过去。 踢中了,可惜喷火兽丝毫不动。翼龙操纵着喷火兽膝击对手,布雷德借着这一击的力量,再次向上调节了方向,朝喷火兽的头部踩去。 又中了,但重甲的防御能力优异,几乎没受到任何损伤。布雷德遗憾地想,要是实战就好了,凭着这两下,火力推送器足以让对方丧失一定的战斗力。但这毕竟只是角斗,B08像是被拔了尖牙的猛兽。喷火兽再经历了三击之后,一个后滚翻,脱离了B08的攻击范围。 “漂亮!我们的新人已经五连击了,但是喷火兽依然有着强劲的战斗力。哇,他化解了第六击,翼龙是想到了什么对策吗?” 一柄发着光的长剑在喷火兽手中成型。解说员激动的声音响遍全场:“战斗进入了白热化阶段,翼龙亮出了他的光子剑。瓦格特先生打算怎么应对?他躲过了这一剑,等等,他还没有使用武器。这个大胆的新人是打算徒手解决一切吗?” 武器! 布雷德咬着牙笑了,他侧身让这一剑落空,调出液晶屏。点亮通信按钮,他对后台监控人员陈述:“机甲故障,没有装备武器,请暂停比赛。” “扫描完毕,机甲状态正常,请求驳回。” 原来是这样,布雷德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真是——他走出一个U型迂回闪身又躲掉一剑——真是缺乏自信的对手。他愤怒而又清醒,激动而又冷静,肾上腺素让他的反应愈加的敏捷。左右换式,虚晃佯攻,下潜闪身,他的操作越来越快,数个来回交换,B08和喷火兽谁也没碰到谁。 “这这这……”解说员惊叹,“真是太快了!想不到瓦格特先生能达到这种速度。我的肉眼已经快跟不上他们的行动了。” 继续快下去,被拖垮的必然是重机甲的操作者。翼龙也很明白这一点,不能再这样下去,但是快速的交换让他不能停下操作。战斗的欲望让他红了眼,跟着B08的节奏,一招招出击,却一招招落空。直到他的喷火兽再次被击中,伤害依旧很低,但那一瞬间视野的轻微震动却让他全身都颤抖了一下。 然后他的颤抖就再也停不住了,强行长时间高强度的提速让他的神经几乎无法负荷。 不够,还不够,B08的伤害实在是太低了。布雷德不再增加攻击频率,他需要分心。再次调出液晶屏,他按照记忆里的指令,输入了一串代码。 屏幕上划过一串文字,波动炮开启拼装。数秒后,拼装完毕的字样浮现在他眼前。 “连击!连击!连击!这是多少次了,好快!但是瓦格特先生依旧没有启用武器,这是为什么,他对自己机甲的攻击力就那么自信吗?” 因为他没有武器可以用,翼龙咬紧牙关,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一遍遍说,坚持。他寻找着反击的机会,疲惫又颤抖地操控喷火兽。 在伴随着攻击的火光的那一刹那,他的心头不由自主地浮起一种绝望感。这不科学!他想不通,但是知道自己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去想了。他将像老彼得等人一样,成为擂台上又一个不甘的怨魂。 火光笼罩了他整个全息视野,极致的光明之后,他眼前的一切都暗了下去。没有擂台,没有观众,没有对手。 但声音还在。 “瓦格特先生出手了!他终于用上了他的武器!”解说员喊,“波动炮,真是和他机甲一样年代久远的武器!他做了什么?他……他只烧坏了喷火兽的全息电子眼!?好吧,他一定是本年度最仁慈的挑战者。” 裁判跑上场,表示由于喷火兽电子眼被毁坏,无法继续战斗,布雷德瓦格特获胜。 瓦格特从控制室里跳出来,B08光芒一闪,变回电子表的造型静静躺在他手心。裁判举起他那只空着的手,向全场宣告:“荣耀属于布雷德瓦格特!” 现场安静了一秒,随后爆发出欢呼与掌声。翼龙从他的喷火兽里走下来,没有任何人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这就是黑市角斗场,生死相向的厮杀只为了站到最后,胜者可以一夜成名,观众们从来不会在意失败者的下场。 布雷德去找登记女士领奖金顺便归还B08的时候,碰到了翼龙。他被这个失败者一把扯住衣领,按在墙上恶狠狠地威胁:“听着,你别以为侥幸赢了一场就可以怎么样。脱离了机甲,我杀你就像杀一只猪一样轻松。” 登记女士对着电脑神情专注,就像这间房里并没有这两个人。 “侥幸?”布雷德没有挣扎,懒洋洋抬起头反唇相讥,“是谁偷偷安排让我的机甲没有武器装备?又是谁灰溜溜输了比赛,到现在手还在抖。” “你闭嘴,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布雷德对着这张充满屈辱与不甘的脸,站直了腰,右手扼在翼龙腕间,低声说道:“你也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这次烧你的电子眼只是一个警告。” “你不能杀。” 门口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翼龙脸上浮现出愕然的神情,他回头:“康先生。” “至少在擂台下你不能杀。”出现在门口的康先生走了过来,“翼龙,你545次胜利中有多少次是通过这种手段的,我一清二楚。你赢了,我不管,但是今天你输了。” “……我……”这个强壮的男人竟流露出慌乱,他摆着手,想为自己辩解:“我只是被人陷害,我没有做这种事情,请不要……” 他的声音停住了,脸色涨的紫红,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掐在他的喉咙。他拼命挣扎,却徒劳无功,只能发出细微的咯咯声。康先生没有再理会翼龙,转过头问布雷德:“年轻人,有没有兴趣成为一个职业格斗者?” “听起来不错,奖金高吗?”布雷德的眼睛亮起来。他边反问着,边向着康先生的方向踏了一步,小腿撞到一个看不见的障碍物。果然,是隐形人。 康先生手一挥,翼龙被摔下,笨重的身躯砸在地板上,造成一声闷响。他毫不在意地回答道:“绝对高,并且你赢的越多,就越丰厚。” “好。” “我帮你登记一下。以后你缺钱的时候,直接来这里,联系我就好了。”康先生说,他看着布雷德,又微笑着补充了一句:“说真的,比起格斗者,你的气质更像是军人。” 布雷德回以意味不明的笑:“说不定,我还真是个军人。” “真是的话,我们可能要采取一些手段来确认你的身份。”康先生拖长了声音说,“但是从年龄上来说,怎么可能?瓦格特先生,角斗场不是可以乱开这种玩笑的地方。” 还是那条阴暗的通道,布雷德走出角斗场。空中飘着绵软的细雨,他呼出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抬眼看到出口处那畏畏缩缩的身影,他不由得诧异:“皮特,你还没有回店里吗?” “我我我跟店长说说了。”皮特磕磕巴巴地回答,“你你你受伤了没有?” 他摇摇头。小店员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连话都顺溜了,安慰道:“输了也没关系,只要没受伤就好。” “我赢了。” “!”皮特惊讶得张大了嘴。 布雷德犹豫着,终究还是向皮特商量:“你回去的时候,能不能跟店长说一声,我想辞职。” “你在想什么!”皮特高喊,“你疯了吗?输一场,运气好也要躺三五天,运气不好就直接送了命!” “所以一直赢就好了。”他看着皮特说,目光清醒而又明亮。 皮特沉默了片刻,叹息了一声,终于答应了:“好吧,这是你的自由。不过爱德华恐怕会很失望,你是这个月第五个以这种理由辞职的店员了。” 布雷德嘴角抽了抽,第五个,难怪那老头儿三言两语间全是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不满。 但是,他叹息着,回望这巨大的圆形建筑。灰黑色的混凝土围住了里头的喧嚣,他却能听到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喊。他渴望战斗,渴望为了一个理由而挥洒热血,克服万千艰难而获得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 那种呼喊让他心灵都为之战栗。 08. 搭档 回家路上,布雷德一直在构思应该怎么对林非描述这一天的事情。 “嘿我的朋友,我明天就可以帮你买全息视辅仪了!” 这样似乎太欢脱。也许他可以换一种说法:“林非,你造吗!我今天换了一个好工作,过两天你就可以真正地看到这个世界了!” 又好像太刻意,干脆直接瞒着 ,两天之后给他一个惊喜好了。 可是等他回到租屋的时候,满腔欣喜被狠狠泼了一盆冷水。房里空无一人,出门前特意留在桌子上的联网仪依旧在原处,他拿起来随意看了看,没有被使用过的痕迹。 想不到这么脆弱的合作关系只维持了不到24小时就结束了。他垂着头坐在沙发上,随手把联网仪抛到空中,接住,再抛到空中,再接住。 但沉浸在低迷中并不是布雷德瓦格特的风格,他最后一次接住联网仪,下定了决心。跑了一位机械师,可以再找到一位;达不到地球科技水平也没关系,可以用自己的实力来弥补。从死到生走了一回的人,还有什么闯不过的难关? “先赚钱买战舰!”他从沙发上一跃而起。 “战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伴随着这两个词,清瘦的地球人出现在门口。布雷德吃了一惊:“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我出去走了一圈。”林非冷淡地回答,从布雷德身边走过,在沙发上坐下。屋外下着蒙蒙细雨,他从外头进来,头发上落了一粒粒碎钻般晶莹细小的水珠。布雷德的视线从发梢向下,顺着风镜和苍白的面颊,落到了他锁骨之上,像着迷般再挪不开眼。 “你的体温比昨天高了一点。” 林非的话让布雷德猛地清醒过来。这种状态不对劲!他收敛着心神解释:“可能是因为我刚进行完剧烈运动。对了,我昨天给你买了联网仪。” 他把联网仪递给林非,对方瞟了一眼,并没有要接过来的意思。 “你买的最低档的?” “对,不是你让我买个廉价的吗?这些新电子产品我也不是很懂。” 地球人哼了一声:“我的视辅仪是红外的。” “啊?”布雷德反问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啊!对不起,我忘了你看不到屏幕上的字。” “只有这款我会看不到。”林非不满地质疑,“你究竟有没有常识?只有这一款联网仪的屏幕没有变温功能,你只要买稍微好一点的,加三或者五联邦币,我就可以通过红外来识别有着不同温度的文字。” 布雷德真不想承认自己最缺的就是常识。他调出液晶屏,试探性地问:“那我现在帮你重新买一个?” “你不是打算留着买战舰吗?” “我没有!”布雷德叫屈,“我刚才还以为你打算散伙了。只要你还继续和我合作下去,我绝对以你的需求为优先。” 林非绷着脸不说话了,布雷德看了看他的神色,打开联网仪开始浏览商品信息。对他这个被关了三十年的人而言,对比各种产品的性价比是一件艰难的事情。监狱图书馆里头的科普书籍只有理论类,甚少涉及实际应用以及产品介绍。纠结了半天,他转头,打算征求专业人士的意见。 “随便买一个就好了。”林非表示,“只要有变温功能,反正我买回来都是要改装的。” 技术宅!布雷德下了订单,眨眨眼,决定和林非聊聊新闻:“我今天看了报纸,新闻上说你们族人已经放弃中立前往Σ星系。” 被族人抛下的地球人僵硬地对着布雷德。除去飞船上一直昏睡的时候,他总冷着一张脸,显得阴沉又别扭,但好歹还能交流;但此刻听到这句话,他的抗拒是那么明显,像是浑身的刺都竖起来了。 这可不太好,布雷德并不打算就此跳过。他就当没看到林非的反应,继续说:“你想找其中几个人报仇吗?” “一个人,他叫孔泽。”过了半晌,林非硬邦邦地回答。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他回忆了一下,问:“那个官方发言人?” “没错。怕了?” 地球人的语气轻飘飘的,但是他的神态却远没那么轻松。他无意识地咬着下唇,后颈的肌肉处于紧绷的状态。布雷德直视着他,这种发现让他感到欣喜,不是自己一个人不愿意面对两人合作的中止。 所以前安格皇子放缓了声音,安抚似的答道:“还好,越难的目标越值得挑战,你可以给我们的未来多一点信心。” “信心?”林非轻哼,紧绷的肌肉却缓缓放松了下来,“你这么没计划性的人。” “我这辈子最自豪的行动计划了三十年。” “最自豪的行动?三十年?”地球人提出疑问,“是指你从一艘货船跳槽送到EFC快餐连锁店送外卖这件事吗?” 布雷德想了一下:“……不,是指我成功地成为一个货船工人。” “……”林非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脸皮这么厚的人。还好刚买来的东西及时地送到了,他谢绝了布雷德的帮忙,自己去门口签收了联网仪。 “这一款还好吗?”布雷德对他高声问道。 “过得去。”他冷淡地答道,绕过沙发径直进入房间,把门关上,也不理会外头布雷德的反应。反正,他在心里想,反正带着红外视辅仪看不到表情,对方忍不下去就拆伙好了。指责他情商低的人多了去了,如果只有孔泽那样的家伙才能容忍他的脾气的话,他宁可就这么孤僻地走下去。 他按开联网仪的屏幕开关,液晶屏浮现在眼前。毕竟是高端一些的产品,屏幕上的图案和文字都纷纷以不同颜色浮现在他视线中。 调出命令提示符,林非开始输入代码。更改安全设定,设置代理地址,再包装了一下个人网上信息。他需要绝对的安全,孔泽虽然放他一条活路,但难保不会再通过网络来进行监视。 然后他打开浏览器,在默认的首页里,同样看到了那条新闻《地球遗族将放弃中立前往Σ星系》。诺亚方舟会直接越过G54星,直接降落在Σ星系的主星球维尔加。 林非不由得冷笑了,也许这就是天意。他打开快递公司的界面,输入订单号,联系客服要求修改此订单的收货地址。 “不用直接修改到维尔加星吗?我们在那里同样设有中转点。”客服善意地建议道。 “不用了,新的收件人在G132星。” 他那时候怎么想来着?移民到新的星球,他要给孔泽一个惊喜。于是他花光了所有的积蓄,高价收购各种原料。拼装成功后,还专门选择递送到G54星的新址。他当时一边觉得自己傻得冒泡,一边又偷偷地期待孔泽看到礼物之后的表情…… 不,不能再回忆。眼眶凹陷处仿佛又传来了剧烈的疼痛,林非慢慢抬起手,按了按风镜形状的视辅仪。 “我想试一下不用机甲。” 听到布雷德的要求,康先生扬了扬眉毛:“为什么?你的机甲格斗技术相当成熟。机甲角斗的话,你会有更高的胜率,更可观的奖金。” “但是这不够刺激。”布雷德答道。他想要进步,想要恢复到原本的身体状况,就必须脱离钢甲的保护,将自己置身危险中。 登记女士梅帮他安排了对手,对方是来自泰坦的新人,同样怀着一夜暴富的梦想。布雷德站在擂台的一角与那人对峙,那是个精瘦的中年男性,没有超能,因为他没感觉到任何压迫感。 不过敢来打角斗场的人都是狠角色,决不能掉以轻心。听着裁判的倒计时,布雷德微微屈膝重心下移,准备主动出击。 开始了,布雷德向前一个冲刺,右拳朝对手肋下挥去。男人侧身躲了躲,还没来得及反击,布雷德转身从背后扭住他的下颚和咽喉。 男人剧烈地挣扎了几下,布雷德加重手臂的力道,让他难以呼吸。但是他还没放弃,艰难地扭动着,终于扔出一条代表投降的白毛巾落到地上。 “TKO!” 裁判高声宣布布雷德?瓦格特取得了胜利。他放开那个泰坦人,难以置信地眨眨眼。不是说黑市角斗都很难很危险吗!不是说格斗者们都是疯子吗!这样菜的对手,轻而易举地获胜,他还怎么检视自己的真正水平。 前安格皇子不甘心地走下台,找到梅帮他安排下一场角斗,并祈祷这次能碰到稍微靠谱一点的对手。 结果他完成了成就:五连胜。 09. 不死不休 记忆卡余额四万联邦币! 金钱是多么的美好!贫穷是万恶之源!布雷德充满喜悦之情地下了高档全息视辅仪的订单。屏幕上弹出一个提示框:G132星球缺少该产品,需要从邻星进货,进货时间约为48-72小时,是否继续购买? 竟然需要这么长时间,布雷德有些吃惊,点了取消尝试去购买别的同类产品。一试之下,竟然没有一款有货,真不愧是发展中星系的待发达星球。 技术宅林先生打开他的房门,苍白着脸走了出来。布雷德快乐地对他打了个招呼:“早上好,我帮你定好视辅仪了,不过可能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收到。” 林非点了点头,扫视他一眼,忽然开口问道:“你受伤了?” “你怎么知道?” 他的左臂在之前的角斗中被擦伤了。 “反常的温度分布。”林非回答着,坐在了沙发上,调出液晶屏开始飞快地输入代码。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G132星的早晨已变成了中午。明亮的阳光洒在他脸上,给他冷淡的面容似乎也添了几分暖意。 布雷德觉得自己简直不能长时间地注视着这个地球人。 这样的林非总是让他有着奇异的冲动,他看到对方,心里的野兽就磨着牙,渴望扑上去咬一口,再囫囵吃掉;但却又不能吃,只能暗暗地挠着爪子,想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直到空气里充满他的味道。 他说不清那味道算不算是食物的味道。那句古老的诗怎么说来着,我心里有猛虎在细嗅蔷薇,还是我心里有猛虎在舔肉包子? 当了许多年厚脸皮政治犯的皇子殿下杯具地发现自己竟然可以文艺到这种程度。这一定是因为地球人的实力看上去太弱了,才给他造成这样类似于野生动物捕食欲的错觉。他胡乱找了个话题来扯回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我换了个工作。” 地球人侧头对着他,没有说话,手上的编程也完全没有停住。他折射着暖光的颈部线条看上去脆弱而易于折断,布雷德忙眨了眨眼:“这个工作钱来的又多又快,给你买了视辅仪之后还剩了不少,你需要买什么就跟我说。” “好。”他想了一下,“等下我下好订单,你来付款。” “好。” 然后林非站起来,看样子是想走回房间。布雷德心里浮上一种奇异又微小的不甘心,就像是亲眼看到食物自己长出双腿跑掉。他不由自主开口叫住林非:“喂。” 地球人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怎么?” “……我想问一下,为什么我每天醒来的十几分钟内,都会觉得肌肉僵硬?” “晨僵吧?”地球人用术语概括了一下这种症状, “这原因很多。比如植物人在长久的昏睡之后苏醒,神经与肌肉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彼此;或者截肢患者安上机械义肢之后也会有这种现象;还有一种比较少见,某些后天的超能者在变异过程中也会有晨僵的出现。” “超能!”布雷德捕捉到这个关键词。也就是说,他重生一次,还有机会再成为超能者? “有几率。”林非说。 “有几率!”前安格皇子喜不自胜。 地球人站了一会儿,布雷德还没在狂喜中醒来。等不到他接下来的问题,林非走进房间,砰一声关上了门。 然后那扇门又很快被拉开了,林非站在门口,冷着一张脸对他说:“我建议你少用一点时间站在这里傻笑,多花点心思处理一下你的伤口。” 布雷德依然傻笑地看着他。 他别过头,轻哼了一声,又迅速地把门给关上了。 关于超能的新发现让布雷德的战意更为高昂,他在角斗场报名处对着梅微笑,要求被安排到更强劲的对手。 “你确定?”梅抬头看了他一眼。 “确定!” “好吧,”女士耸耸肩,“你要是再也不能从擂台上下来的话,不要怪我,去找康先生。” 布雷德自信地保证:“放心,我一定能赢。” 他的对手又变回了翼龙——或者说,恐怕已经不是最初的翼龙了。那个壮汉的体格并没有任何不同,但超能造成的压迫感变成了之前的四五倍。布雷德吹了个口哨,足够强的对手,他愉快地想。 翼龙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他的眼神混沌,死死瞪着布雷德。 开始了!还是像之前的机甲角斗一样,翼龙踩着重重的脚步冲了过来。布雷德弯腰从他腋下穿过去,用反扭对方挥拳的肘关节。 “瓦格特先生抢到了翼龙的背面,他出击了!翼龙会像他之前的对手一样一击即溃吗?”解说员呐喊。 不,翼龙的手臂力量极为出色,他顺势一勾,想把布雷德就此带倒在地。布雷德忙松手向后,脱离了翼龙的攻击范围。他站在翼龙出场的位置,观察着对手的动向,绷着肌肉等待下一次攻击。 对峙无疑是非常消耗体力的阶段,但幸好翼龙没让这个阶段持续太久,怒吼一声,继续扑了过来。 “翼龙又占据了主动!瓦格特先生该如何化解?”伴随着解说员的喊声,布雷德侧身让对方的侧踢落空,向前伸手绞向他的咽喉。 他在交手中默默评估着自己的实力。速度,以前的60%;力量,以前的45%,耐力,以前的90%。综合下来,他唯一的胜机,似乎只能靠着速度和耐力把翼龙拖垮;只要被击中一次,就必输无疑。 经验丰富的解说员无意解读出了他的目的:“瓦格特先生的攻击开始加速了!他越来越快,看上去是想利用上次机甲战里的经验!可作为一个超能者,翼龙会让他得逞吗?” 目前看来,翼龙并没有更好的方法。他被死死地困在布雷德的节奏里,挣不开,又击不中,就像是被拴住的疯狗,看着怕人,却根本不能对布雷德造成丝毫伤害。 “天哪,翼龙竟然真的被压制住了!一个超能者在与非超能者的战斗中落了下风,这一定是格斗史上的奇迹!”解说员激动地呼喊道,“瓦格特先生,他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强者!” 因为这是个除了饭量和体重就毫无优势的超能类型,布雷德在心里吐槽。他轻松地以速度的优势来把握节奏,各种阴狠的攻击手段层出不穷,逼得对手的招架越来越吃力。翼龙呼吸声渐渐增大,他喘着粗气,眼球充血,头上青筋暴起,似乎支撑不了多久就会倒下。 然而他没有倒下,在纠缠中,他忽然一个头槌向布雷德胸口砸去。布雷德一让,他却保持着原本的姿势站住了。随着噼里啪啦的轻响,他后肩皮肉猛地被戳破,两截尖细的残留着血丝的白骨冒了出来。 这是——布雷德瞳孔一缩——这是突变! 那一对根白骨并没有停住,它们继续生长,分叉,渐渐化作一对翅膀形状的骨架。血腥味在擂台上弥漫,翼龙借助这两对骨翅颤巍巍地飞起,面无表情地看着布雷德。 “翼龙竟然突变了!这场战斗的强度竟然足以让他的基因承受不住?这不科学!”解说员站在场外惊呼,“他终于印证了他的名字,虽然最终会在短时间内走向生命的终点,但他好歹成了一条会飞的翼龙!” 细白的骨骼载着这么壮硕的男人,布雷德一瞬间汗毛立起,危险感让他立即蹲下就地一滚。伴随着风声在他耳边呼啸而过,他抬头,看到翼龙以不寻常的速度飞回了远处,冷冷看着他。 他知道翼龙的意思,这是个警告,就像他上次只烧了喷火兽的电子眼一样。他挑衅式地笑了笑,对翼龙比了个口型:“孬种。” 变异人果然被激怒了,他以鬼魅般的速度近身。布雷德后仰,不料对方指骨突然暴长,火辣辣在他脸颊留下一道伤口。太危险!他一时找不到对抗的方法,只能更小心地提速,躲避着翼龙的攻击。 局势就这么被扭转了,布雷德感觉到自己的血在燃烧,多少年了,他第一次被逼到绝境。是的,这是一场不死不休的局,就算扔下白毛巾送对方一个TKO,已经突变的超能者也没法从杀戮边缘走回来,他终会在疯狂中迷失自我,与崩溃的基因一起等待死亡。 “这真是创历史的一幕!”解说员煽动性地对观众喊道,“让我们一起拭目以待吧,究竟是瓦格特先生将体力不支被杀死,还是翼龙先因基因崩溃而死亡。还没下注的观众们请及时下注,否则我们的赔率会让你追悔莫及。” 只能靠自己!布雷德咬着牙,歪头避开翼龙的攻击后,抬腿狠狠踢向对方的骨翅。腿上传来了击中的实感,布雷德不由得一惊,竟然真的踢到了。 翼龙的身体震了震,他发出一声怒嚎,回身向布雷德猛扑过去。他又回到闪避的节奏,但是这回的身体比前一次似乎要更轻盈一些。也许是进化了吧,他调整着呼吸,慢慢等待翼龙露出下一个破绽。 机会来得很快,翼龙向下扫踢,他顺势跃起,在空中轻轻转向,再次踢在了骨翅同一地方。变异人爆发出嘶吼,他不顾一切地转身,几乎是贴着布雷德的身体,他摇摇晃晃地站着,胸腔起伏,猛烈地喘息。片刻,随着天崩地裂的巨响,翼龙血肉一片片炸开,飞向四方。 “——哇——”解说员高喊。 布雷德瞳孔放大了,从极近处高速飞来一片片血肉夹着碎骨,血腥不过的杀意。来不及脱离这片区域,在这无限短的时间内,他只来得及双手抱头护在胸前。 剧痛!他被巨大的冲击力砸倒在地上,品尝到了喉头浓重血腥味。碎骨穿透了他的腹腔,他艰难地呼吸,一时间几乎站不起来。 可是裁判在倒数:“10、9、8……” 他动了动血肉模糊的手,掌心撑在地上。 “……7、6……” 要爬起来! “……5、4……” 全身性的失血让他眩晕,可他还是憋着一口气,颤抖地挺直脊背。 但裁判的倒计时还在继续:“……3、2、1、0!” “KO!瓦格特先生成功地战胜了突变的超能者翼龙!他创造了历史!创造了奇迹!” 全场沸腾,在嘈杂的欢呼声中,布雷德看向这场战斗的失败者。翼龙的全身都消失了,只剩一个头颅留在擂台上,瞪大双眼,表情狰狞。 对着这样的场景,他却想到了林非暖洋洋的侧脸,迫切的想与林非见面的渴望突如其来地占据了他的心灵。怀着这样的渴望,布雷德踉跄了一步,晕倒在擂台上。 10. 威胁 布雷德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世界有些模糊。他躺在床上眨了眨眼,景象终于慢慢清晰起来。这是个阴暗的房间,昏黄老旧的灯支在墙角。穿白色大褂的医师对着液晶屏在指指画画,看他醒了,对他一笑:“感觉怎么样?” 身体的疼痛感全消失了,他回答:“感觉不错。” “那我去通知康先生。” 医师按下联络钮,简单说了几句话。布雷德坐起来,他手背上的伤竟然已经完全愈合,淡红色的液体从针头流入他的血管。他一把拔掉针头,瞪着医师:“这是禁药?” “角斗场里从来不存在禁药。”医师说,“它只是能让你以最快的速度恢复。” 但是这种速度是用惨痛的代价换来的。M703号注射液,曾经在上世纪广泛地用于第五次星际战争中。军队给受伤的士兵注射药品,让他们迅速地伤愈重新投入战斗——后来这批参与五战的老兵几乎没有人活过40岁,高浓度的药剂严重地损害了他们的端粒基因,使得他们早早死于各种细胞变异。 所以他冷着脸拒绝:“我不需要这种药物。” 门被推开了,康先生笑吟吟走了进来。他对布雷德伸出右手:“瓦格特先生,恭喜你获得了胜利,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赢的。” 布雷德随意伸手和他握了握。 他回头示意了一下,医师点点头,走出病房,顺便把房门咔哒一声反锁关上。康先生带着笑意注视着布雷德:“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格斗者之一。” “我很荣幸。” “也是最捉摸不透的。”康先生补充道。 布雷德抬起头,给了对方一个充满疑问的眼神。 中年男人站在阴暗的光线里,他开口,声音有些低沉得模糊:“一开始我以为你只是需要钱。但你却放弃了可以轻易获胜机甲战,选择更高风险的方式。” 布雷德看着他,沉默了片刻,解释道:“我确实是为了钱,两种方式都有奖金拿,不是吗?” 康先生低低笑了一声,摇摇头。“不,你不用辩解。”他不等布雷德的回答,慢悠悠继续自顾自地陈述,“后来我以为你是为了刺激,但是不像啊。我观察过记录,你的对手通常不会受什么重伤,你的眼里没有对暴力的渴求。” “说不定你看错了。”布雷德耸肩。 “听我说。”康先生举起一只手,布雷德摊开双臂,顺从地闭上了嘴。康先生满意地点头:“你也不像其他的格斗者,下来就把奖金大把大把投入在性、酒精,或者赌博里头,你的自律真超出我的意料。” 他奇怪的表扬让布雷德感觉很别扭。 “然后你还有天赋,再过一段时间,你就会进化成超能者。” 他轻轻咳嗽了两声,对着年轻人明亮的双眼,又换了个话题:“你知道,做我们这行的,位置爬的越高就越危险。” 康先生像是期待一个回应的样子,布雷德给了他一个露出虎牙的微笑:“康先生,所有行业都是地位越高风险越大。” 这句话很明显让康先生失望了,他叹了口气:“不,你不懂。在我这个位置,手下的格斗者们一个个都比我强悍上百倍。所以我不能不采用一些小手段,来确保我自身的安全。” “小手段?”布雷德冷笑,“所以你是怎么控制翼龙的?我猜是毒品吧,我和他的角斗并没有夸张到足以让他基因崩溃的程度。可这么做,你就不怕手底下的人一个个死光吗?” “不会死光。”康先生蛊惑般的说,“不是所有手段都要用到毒品。何况死了他一个,我不是还找到了你吗?” 布雷德回想起十分钟前流入他静脉的淡红色液体,M703,或许还掺杂了其他的药物。不过这种担心一瞬间就消失了,反正他的搭档来自地球,双博士学位;虽然脾气不好,但目前来看还是个相当不错的合作对象。 于是他带着期待的口吻问:“你还给我注射了什么毒品?” “没有。” 布雷德一怔,随即瞪大了眼睛。没有毒品,也就是还有其他的控制方式!他冲向前揪住康先生的领口,嘶声喝道:“所以……所以你的手段是林非?” “对。”康先生微笑着答道,“原来你的同居情人叫林非,名字不错。” ……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但是林非在危险中! 布雷德缓缓地收回右手,摆出一个投降的姿势:“对不起康先生,我保证一直对你忠诚,永不背叛。” 暂且把命运的时钟往回拨几分钟,回到林非收到快递的那一刻。他网购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零件,因为数量极大,卖家还专门附送了赠品。 一张小纸条夹杂在零件中,上面印着:小赠品微型电击棒一个,请给个好评吧~亲? 林非把纸条一丢,电击棒随手塞到裤兜里,抱着这堆零件回到他的房间。这间房已经充满了技术宅的风格,被子随意一卷丢在床上——当然,从科学的角度,这样比平铺的状态更不容易生长螨虫;乱七八糟的小物件堆了一地,布雷德错买的99.8联邦币的联网仪被分拆,横尸在他的桌子上。 皱着眉,他把桌子下头的废料踢到一边,放下一袋零件。并从其中挑挑拣拣,选出几个最小的部件放在桌上备用。 这个联网仪只有二维的液晶屏,无法连入3D网络。林非的目的是改造它,加入全息功能。 他的导师曾经无数次地强调,结构决定功能。但设计结构着实是一件麻烦的事情,特别是对于这种非常精密的物品。他试着把那两三个零件拼了上去,再重新组合这个联网仪。 按下开关,这回连液晶屏都没有出现,又失败了。 烦躁地按了按视辅仪,林非坐在椅子上,敲着手指回忆自己在研究所拆过的各种品牌的联网仪。基本上,每一类型他都试过了,无一成功。 这都是因为缺乏辅助工具。林非很清楚,手工的稳定性非常有限,一个不同的施力方向,或者力的大小稍微差了一点点,都会影响到最终的拼装结果。他把这被折腾来折腾去的玩意儿又重新拆开,扔回到桌上。打开另一个使用中的联网仪,输入订单号查询快件消息。 网页上弹出消息:距离G132星球越36小时。 竟然还要一天半的时间,无能为力与等待让他有些焦躁,林非从椅子上站起来,打算去倒杯水喝。 从客厅里传来了极细微的响声,喀拉,像是门被轻轻地打开了。布雷德回来了?林非竖起耳朵,但他并没有听到打招呼的声音,那个脚步在厅里兜了半圈——这也不是他搭档平时走路的节奏。 红灯区、黑道势力、治安差。几个关键词联系起来,林非几乎可以预料将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准备报警,刚做出动作突然又顿住了。 G132星的警局波段号是多少来着? 首次离开家乡的地球人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知识,不过还好他刚收到一个微型电击棒。林非把手伸入口袋里头,捏着他唯一的防身武器,倚在墙上等待房门被打开。 盲人的听力比正常人更为敏锐,他听着那个几乎轻不可闻的脚步慢慢靠近自己的房门。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暗色的背景里头,一团橙黄色的人影探出半个身体。 就是现在!林非转身扑上去,举着电击棒对着那人脸上就戳。来者发出一声惨叫,捂着脸倒在地上。林非还不放心,继续压在那人身上,对着他张大的嘴巴把电击棒插进去,再次按下按钮。 口腔的湿度让人体电阻变得更小,那人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不再动弹。林非喘着粗气站起来,手有些抖,没捏住的电击棒掉下来砸在那人身上。他颤抖着弯下腰想捡起电击棒,却在此时听到客厅的门再次被推开。 他飞快地回头去看。 “林非!”是布雷德的声音。 安全感就这么涌了上来,林非脱力似的滑坐在地上,抬着头问:“报警波段号是多少?” 布雷德在他身边蹲下,捏了捏他的手,安抚道:“不要怕,交给我处理吧。”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在他记忆中都有些模糊。警察带着他们去简单做了一下笔录,问了几句话,林非不确定自己回答了什么。布雷德一直在他旁边,低声对他说着:“别担心。” 那个被电晕的人以涉嫌入室抢劫的罪名被警察带走,他的脖子上似乎还被套上了遏制环。警察笑容满面地与他握手:“小伙子,要不是你,我们恐怕没机会抓住这个有露阴癖的惯犯。” 他不太明白,布雷德对他解释:“咳,其实那个人是隐形人。” 林非表示自己依旧没抓住重点,通过红外视辅仪,他看到他的搭档挠了挠头。布雷德的声音有些尴尬:“你知道,超能一般不能作用于自己的衣服。所以他要隐身的话,就必须……呃,就必须什么也不穿。” ……他回想了一下与那人贴身搏斗的触感,似乎是有点奇怪。 “真恶心。”林非冷着脸总结。 11. 无力回天 混黑道的人都做好了不得善终的心理准备,康先生也不例外,但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栽得这么快。他的底牌隐形人被送入监狱,身旁再无百分百可靠的高手。一夜之前,康先生的势力以摧枯拉朽之速被摧毁,新的黑道之王崛起了——那是个安格人,叫文森·欧斯特。 但此时此刻的布雷德和林非对此一无所知,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刚送到的全息视辅仪上。布雷德喜滋滋地拆开包装,对林非说:“来试一下?” “太阳镜?” 地球人对这造型表示出不满,布雷德劝说:“你放心,一定可以遮住伤疤的。而且你天天带着风镜转悠多奇怪啊,太阳镜就显得自然多了。” 林非一针见血地指出:“在这个一天有34次昼夜更替的星球,只有瞎子才会一直带太阳镜出去吧。” 布雷德语塞,随即蛮不讲理地反驳:“但是我觉得这个太阳镜很好看!” 他径直走到林非身后,帮他解开风镜的松紧带。林非哼了一声,倒也没有反抗。他把太阳镜架在林非的鼻梁上,端详了一会儿,点点头评价:“很适合你。” 林非被捏着手腕牵到浴室镜子前,他稍微挣扎了一下,反而被攥得更紧了一些。这个地球人的长相很是清秀,带着太阳镜竟然有点宇宙明星的派头。布雷德瞅瞅镜子里的人又看看镜子外的,忽然爆笑:“哈哈哈哈哈你看你头上被风镜勒出的印子,真傻。” “……”林非的脸顿时黑了。 “你还嫌弃太阳镜哈哈哈哈。” 林非抿着嘴没有说话,照了照镜子。又回头,对着布雷德黑着脸瞪了很久。尽管是脸皮这么厚的布雷德,也被看得有点不自在。他慢慢停了笑问林非:“怎么了?” 难道—— ——康先生的误会? 不过好像这种设定也蛮带感的嘛。 布雷德的目光向下,在林非颈窝与锁骨处流连。那里看起来白嫩又美味,他心里的野兽又开始挠爪子,真想……真想咬一口啊。 可惜林非很明显只是被他气着了,一言不发回到客厅继续对着液晶屏上网。对着林非这样的反应,布雷德乖乖跟在他身后,凑上去腆着脸问他:“我可以看一下新闻吗?” 林非把一半界面留给他操作,布雷德打开本地新闻网,头条就是关于康先生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警方发现黑道教父康的踪迹,并成功将其逮捕……” 他愉快地吹了个口哨,又凑过去骚扰林非:“你在写什么代码?” “加固ICP/TP安全等级,允许AI智能检测以及自动化控制端口接入,关闭空舰后门,预防变形虫病毒伪装程序,并且设定一下条件性格式化功能。” 每个字布雷德都听懂了,但是连起来却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他眯着眼,林非的发梢蹭到他鼻尖,有点痒痒的。他闲着无聊,轻轻往上吹了口气,让那几根黑发飘起来。 发丝扬起来又落下,他觉得很有趣,就又吹了一次。 ……糟了,这口气重了点,他的鼻子被戳得好痒。皇子殿下没忍住,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打了出来。 林非转过来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打断了我的思路。” “对不起。”他揉揉鼻子,“我出去在附近走一走好了。” 记忆卡里还有两万多联邦币的余额,布雷德在心里头乱七八糟地想着以后该怎么挣钱。他不太甘心放弃角斗场的高回报与战斗机会,却也不愿意让林非处于这种高危的环境。 这次运气好,出手的恰好是隐形人,要是新的黑道教父有对林非派出了其他人怎么办?布雷德很清楚,自己和林非继续合作下去,他肯定要共同面对更多的危险;可是对于那个当了许多年守法良民的地球人而言,一下子跳到死亡级难度也太为难他了。 久不带新兵的前上将有些难得的忧郁。 当他把那点小忧郁消化完,抬起头之后,他看到梅带着四五个黑衣人出现在面前。很明显,他们是来找他的。 女士的笑容有点虚:“看新闻了吗?康先生进监狱了,我们的新老板想见一见你。” 这种一大帮人的架势!布雷德的第一反应是林非恐怕又有危险,于是随口跟梅搭着话:“新老板是谁?穆达么?” 右边数第二个人看上去实力最弱,他在心里判断着,等下情况有变就从那里突破好了。 “不,”梅摇头,“一个安格移民者,叫文森·欧斯特。” 安格!外加这个名字!他的心脏几乎漏跳一下,顿时忘了反抗的计划。布雷德深深吸一口了气,对梅说:“等我五分钟,我先跟回去我的朋友交代一声。” “你放心,新老板并没有对你同伴不利的意图。” 废话!他当年的第三机甲师师长敢这样,他就毙了那小子。但是这来得太突然,他装出焦急的神情:“梅女士,对不起,我是一定要赶回去。我想起我家的炉子还没关,我的朋友他眼睛不方便。你帮忙通知老板一声好吧?” 布雷德转身落荒而逃。五分钟,收拾行李说不定还来得及和林非一起坐上飞行器到星际港,逃离这个星球。 “你的借口真拙劣。”梅在他身后喊。 “这是真的。”他回头挤出一个干笑。 女士突然扯开了自己的领口,她脖子上带了一根一看就是劣质的人工钻石项链——这不符合她的风格。布雷德停住了脚步,把视线从领口移到她脸上,梅哭了。她颤抖着祈求:“这是定时炸弹,要是到了时间没把你带过去的话,我就会死。” 沉默片刻,布雷德问:“这是文森做的?” 梅流着泪点头。 “……我跟你去。”他轻声回答。 其实前几天他就碰到了文森,第一次送快餐的时候就送到了他的家里。那声“宝贝儿”,布雷德叹了一口气,真是三十年完全没有变过。当年那个男人在军队里也常这么说,却是对着自己的机甲,布雷德还嘲笑过他是个恋物癖。 看,这就是心存侥幸的后果。他早该离开这个星球,或者好歹换个类似于霸王龙之类的假名。 布雷德到了门口,苦着脸,酝酿了好久,才有勇气推门进去。 文森欧斯特的面前是巨大的液晶屏,里头正在播放布雷德与翼龙进行机甲战的录像。他听到门响,按下暂停,转过头死死瞪着门口的人。 “……对不起我走错门了。”他手一抖把门关上,倚在墙边,又叹了一口气。 门被唰地拉开了,男人抖着嘴唇,带着颤音对布雷德喝问:“您还不肯承认么?中将!” 被认出来了! 必须被认出来! 文森拿出他每次角斗前签字的合同,一整沓摔在他面前:“您的签名,还有那段机甲战的录像,只有军方高层才知道的波动炮拼装密码。我一眼就认出来那一定是您!” 这句话让布雷德整个人都震了一震,他慌慌张张朝后退了一步,对着男人挤出一个惨然的笑:“嘿,欧斯特少将,三十年不见,你过得怎么样?” 这是一个用膝盖都能想出的答案。文森看着他,半晌,终于憋出一句话:“这么多年以来,他们一直当您死了。” 布雷德被这一句话戳进了心脏。 所有安格人都相信,灵魂都是有重量的。他的灵魂被长久的愧疚与悔恨、帝国第一军枉死的冤魂拖着,直直坠入地核深处,日日夜夜岩浆浇过,烫得皮开肉绽,永无安宁。 可他是个自私鬼,最终不堪重负地抛弃了信仰与良心。 “帕瓦隆兵变之后,您被他关了起来,第一军被轻而易举地击溃。我……我一直没有放弃过!”文森红着眼眶,“整整六年!新政建立了我们还在努力……” 他的声音哽住了,布雷德默默闭上了双眼,等待迟来了这么多年的审判。 第六年,他做了什么?这一段非常模糊的记忆,漆黑沉重的绝望吞噬了一切——这种绝望是如此的强大,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他还会控制不住地感到恐惧。 “然后第六年……”文森的话几乎碎不成声,“您第一次公开露面,宣布……投降……” 这个军人发出一声短暂的呜咽。 “对不起。”布雷德惊异于自己的声音竟然可以这么平静,“我当时就应该直接去死。” “不!”文森喊,他把头埋在自己掌心,声音闷闷地带着哭腔传了出来,“该道歉的是我们,我没有保护好您。我……” 他把头抬起来,脸上是干的,但近乎扭曲得狰狞的表情暴露了他的哀恸。他忏悔似的控制不住地喊:“……我一直在后悔!我为什么……” “……对不起。”布雷德低声喃喃着,重复说了一遍。他仰着头,回想起年少时的岁月。年轻的文森·欧斯特少将,从家族里出来刚当上师长,风华正茂,意气风发。与同僚用机甲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试,赢了还不忘对机甲说一声“宝贝儿”,像个纨绔子弟,尾音轻佻上扬。 而现在—— 他的思维被门撞开的巨响打断了,林非站在门前,胸膛起伏,看上去像是刚经历过一场剧烈运动。 布雷德惊讶地张大嘴:“林非!你怎么来了?” 地球人上下打量着他,哼了一声:“心律急剧加快伴心室颤动,血压不正常升高。这是我之前收到的警报,看样子,我是白跑了。” “……所以你……”布雷德低声说。他从伤感与回忆中醒来,突然又觉得不对:“等等,你什么时候在我身上安了监控器?” 文森·欧斯特也抬起头来,看了地球人一眼。迷茫过后,顿时变了脸,厉声喝问:“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 12. 一盘很大的棋 这是何等混乱的情况啊!布雷德几乎可以听到宇宙第一女歌手冰姨在高歌:“真是一场好戏!” 第一个要解决的是林非与文森之前的事情,他对文森解释道:“这是我的搭档,可能是担心我出事所以来找我的。” 随后又对林非介绍:“文森欧斯特,是我以前的朋友。” “你的搭档?”文森语气里充满了不信任,“那他是怎么进来的?我们的准入系统里根本没有这个人的资料!” “他是个来自地球的生物机械师。” 可是文森上下扫了林非两眼,依旧怀疑:“中将,您别被骗了。他究竟是什么人?我们的系统也是从地球购买的。” “我相信他。”布雷德说。 与此同时,林非冷淡的声音也响起:“恐怕被骗的人是你们吧?程序后门这么明显。” “你说什么?”文森眯起了眼,“连警方都无法突破我们的防火墙。” “你不相信就算了。” 文森霍地转头对着布雷德:“中将,我不希望在帕瓦隆之后,您再次选择了不可信的副手。” “文森欧斯特!”布雷德低喊,“他是我搭档,我信任他。” 文森沉默了。 “你们的系统不可能通过官方渠道购买,是谁给你们提供的源码?”林非忽然开口,打破死寂。 文森转头看着他,哼了一声,勉强答道:“我刚接手,还没过问。” 也不知道是真没过问还是假没过问。为了减少这种尴尬的气氛,布雷德顺口接过话茬:“之前应该是康先生购买的吧?” 等等,康这个名字!他忽然反应过来:“康先生是地球人?” “是地球人。”文森确认道,并依旧持保留态度对待林非,“这个人也是地球人。” “种族歧视?”林非冷哼。 “文森,”布雷德忍无可忍地制止,“我知道在帕瓦隆的问题上就是个白痴,我害了你们所有人。但是这不意味着我碰到的每个人都会背叛我,我再强调一次,我信任林非,也希望你可以信任我的判断。” 在布雷德眼神的敦促下,文森低头,主动向林非讲和:“我为我刚才的态度而道歉。” 林非板着脸没有反应,布雷德偷偷把手伸到他身后,捏着他的背,快回应快回应。被狠狠捏了几下,地球人瞥了他一眼,终于松了口。 这样就对啦,布雷德满意地提出:“我们先来理清一下思路,文森,整个角斗场的系统都是康先生从地球买来的?” 文森点头。 “林非,你刚才说,你能进得来是因为这个系统存在后门?” “是的,而且权限相当高。”林非补充,“整个系统应该是孔泽的手笔,很可能是他故意留下后门。” “孔泽是什么人?”文森问道。 布雷德注意到林非后颈的肌肉又绷紧了,以为他打算保持沉默,正准备帮他解释的时候,林非的手抬起来。他取下墨镜,露出眼窝的疤痕。 “——你!” “他摘除了我眼眶中所有组织,以及一小段与巩膜连接的视神经。” 文森移开了双眼:“抱歉。” 布雷德安抚似的把手放在林非肩头,接着询问道:“文森,你对康先生了解多少?” “不是很多,他输得太快了。我能确定的只有他的底牌是隐形人,经营这整个角斗场,同时涉及赌博、色情等多种行业。另外有一些是从情报推断的,我们怀疑,他在同时进行一些超能相关的人体实验。” 林非的手一瞬间握成了拳头,手背青筋暴起。 “人体实验?”布雷德追问。 文森点头,他切换了液晶屏上的录像,将它换成布雷德第二次与翼龙战斗的场景。“有情报证明,翼龙在决斗前服用了激发基因潜力的药物。但是由于他体内残留的上瘾性毒品含量过高,药物相互排斥,最终导致突变——”他话锋一转,“但是我想知道,系统的后门究竟是不是康先生默许的,他是否听令于这个程序的设计者?” “他们脱不了关系。”林非说。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也也不顾有其他人在现场,径直打开联网仪的液晶屏。输入代码,强行进入后台控制界面。 “冷静点,林非,你有什么证据吗?”布雷德按着他的肩膀阻止道。这系统目前毕竟还归文森所有,当着主人的面堂而皇之入侵后台,似乎过分了一点。 林非面色阴沉,他停下操作,勉强地解释:“孔泽摘除我的双眼,也是为了研究利用我的超能。” 布雷德没想到他的搭档也是个超能者——至少是个前超能者。 但是林非得出这种结论的逻辑似乎有些牵强,他刚想提出异议,文森就已经开口:“抱歉这么说,但这个世界上进行各种人体实验来研究超能的人应该有不少,你怎么能确定他们一定有关系?” 林非浑身上下的刺又竖了起来,他暴躁地甩开布雷德的手。 “我了解孔泽,这程序的风格和他太像了。”他说完,又冷笑两声关闭联网仪,“你们不相信的话,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个地球人似乎是打算一走了之,布雷德连忙挽回:“我相信你。” 看到自己搭档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他又转向文森:“或者能不能这样,文森,你暂时给我们权限看一下康先生的操作记录,我们帮你设计补丁,修复这个后门?” 他不确定文森是否会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个提议,对于文森而言,林非只是个毫无信任基础的陌生人。让这个陌生人去全面掌控他的系统以及数据库,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虽然他觉得就算所有人都不答应,林非也会偷偷找机会达到自己的目的。不过还好,文森毫不犹豫地点头,提供了账户与密码。 地球人重新调出液晶屏,咬着下唇开始对着屏幕指指戳戳。布雷德看不懂,也不敢上前打扰。退开几步靠在墙上,看到他昔日的下属点了一根烟。 “要抽不?” 文森把烟递过来,布雷德苦笑着摇摇头:“在监狱里戒了。” 把烟点燃夹在指间,文森叹了口气,有几分惆怅地感叹:“中将,其实您变了不少。” “我早就不是中将了。” 被林非之前的闯入搅合了一下气氛,布雷德心中的伤感也淡了许多,他终于可以对文森说出这句话来。 帝国、皇子、中将,不过是三十年前一场破碎的梦。 “前几天我在报纸上看到您越狱了,当时还在想,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次见到您。” 文森狠狠抽了一口烟,对他笑了笑,“结果虽然您变了个样子,还是被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你差远了。我来到这个星球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去给你送外卖。” “!”文森惊讶得张大嘴。 “当时你正在和人上床。” “……”文森指尖的烟掉到了地上。 布雷德笑着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又伸出手:“兄弟?” “兄弟!”文森回过神来,也伸出右手,与布雷德轻轻击掌。 了解第二桩心事,他心情愉悦,回头高声问林非:“代码编得怎么样?” “……很难。”林非似乎很久才听明白他的问题,烦躁地抛回两个字,继续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隔了一会儿,他又慢腾腾地补充:“孔泽手法相当老练,我只能100%怀疑是他,不能准确定位。不过我把这个系统备份了一个在我的联网仪上,修改了一下后门的定向地址。以后要是还有人想通过后门来操控的话,就只能进入我的备份版系统。” “那我的后门?”文森问。 “补上了。” 文森松了一口气,他转身再次切换了大屏幕上的内容,边播放边解释:“如果你们的目标是追踪康先生他们的研究内容的话,我这里发现了一点资料,希望对你们有用。” 视频一开头,便是一行行巨大的古地球文字作为装饰素材滑过,一两秒后,文字渐渐变得模糊。三五个人吃下药丸,闭目养神之后,突然纷纷睁开眼,目中精芒闪过。有的空手劈开了四层砖块,有的从掌心拍出一团火焰,有的凌空跃起,数十秒落不到地上……最后画面回归一片漆黑,巨大的通用文字出现: “激发超能,见证奇迹,尽在5月31日G98星第537届地下拍卖会。” 布雷德惊讶地喊:“他们打算在那时候拍卖药物?” “我也是这么猜测的。”文森说,“我正在寻找专家破译那些古地球文字,这种语言真的太难了。” “……想不到你也会逃掉每一节古地球语课。” 但是林非的神色古怪地打断两人的对话:“你确定这是地球人制作的视频?” “?”两人都露出疑惑的表情。 唯一的地球人嘴角抽了抽,趁着视频重播的时候,把文字念了出来:“周黑鸭食品有限公司是一家专业从事鸭类鹅类鸭副产品和素食产品等熟卤制品生产的品牌企业……” “……” 就算是装饰性的素材,正常的地球人也不会这么蠢把食品公司广告词放上去吧。 13. 杯具性的告白 那天回家的时候,林非的脸是阴沉的,就像G132星乌云密布的天空。 布雷德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安慰道:“你也不用太沮丧,大不了不管那个视频是真是假,我们都去G98星走一趟好了。” 林非恶狠狠扔给他一记眼刀:“难道你本来打算不去?” “没!”他摊手,“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对方黑着脸不出声,他继续厚着脸皮搭话:“林非,你究竟什么时候在我身上安了监控器?” “那天从警局回来之后。” 昏暗的光线,冰冷的语气,布雷德却一瞬间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他喜不自胜地笑着:“你在担心我吗?” “担心?”林非冷笑,“结果原来那个隐形人是被你招来的。” “我错了!” 地球人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眨眨眼,最终还是不能昧着良心,有些心虚地说:“不过以后我可能会招来更多危险人物……” 林非扭过头,加快脚步,再不理他径直向租屋走去。 送货的小机器人似乎是在门口等了一段时间了,看到林非,咔哒咔哒上前,绕着他的小腿走了一圈。林非三两下完成确认收货,拿起托盘上一个正方体模样的玩意儿,走回他的卧房兼实验室。 布雷德没忍住好奇心,从他身后喊住他:“这是什么?” “你可以当他是有多重功能的4D打印机。” 地球人不耐烦地解释完,摔门开始鼓捣他的机械。布雷德瓦格特在沙发上坐下,鼓着腮帮子发怔。 活了五十多年的皇子殿下第一次碰到有好感的人。 那个人是个同性。 不,这都不是问题,问题是他自己的表现怎么这么缩! 就像一个香喷喷的蛋糕放在他面前,他却吃也不敢吃,舔也不敢舔。林非发一颗糖他就忍不住屁颠屁颠凑上去,一凑上去就被嫌弃。噢,这真是个可怕的恶性循环。 甚至连一声喜欢都不敢说,妈蛋,他生出好感之前的气势都被吃了么? 布雷德把头磕在茶几上哀叹,这一定是年少时好人卡发多了的报应! 林非的房门突然被拉开了,地球人用异样的神色瞄着他:“你怎么了?” “没什么。”他摇摇头,“我……我需要冷静一下。” “那你慢慢冷静。”林非说着,把一个东西抛了过来。抛物线有点偏,不过难不倒布雷德。他眼疾手快把这东西接住,原来是那个99.8联邦币的联网仪。 门又被关上了,他只能幽怨地按下液晶屏的按钮。 屏幕闪烁了两下,弹出提示框:请选择启动模式?平面/全息 竟然改造出了全息功能!布雷德不由得大吃一惊,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随着白光一闪,他出现在一个平台上。四周一行行数据随机游走,眼前是一个巨大的菜单栏,菜单上有多重功能可以选择,比如新闻、通讯、游戏、虚拟作战、阅读、音乐、影视等…… “叮”的一声响起,系统提示道:“您有新的消息,请注意查收。” 这个联网仪刚到手,谁会发来消息呢?布雷德带着疑惑打开提示,文森的脸在前方出现:“中将,我刚才整理了一下,原来有更多关于拍卖会的视频,我们之前看到的那个只是其中一个废弃的版本。” 尽管已经申明过自己不再是中将,他昔日的属下依旧改不了口。布雷德只得放弃,不再追究于这个称呼:“也就是说,康先生他们原计划就是在那时出售药物?” 文森点头:“基本可以确定。” “文森,”布雷德看着他,“这样的话,我打算过几天就离开G132,去G98星那边看看,希望找到一些关于这件事的线索。” “中将,您是在向我告别吗?”文森问。 “以后肯定还有机会再见的。” “那您以后要是缺钱了,一定要记得来我的角斗场。” “好,并且还会顺便点名找你做对手。” 对面的男人发出一阵轻笑,忽然又犹豫着开口:“以后您可能会碰到第一军其他一些人,他们……” 布雷德叹了一口气:“我理解的。” “有些人的脑筋和拳头一样硬,一直对当年耿耿于怀,所以可能会对您失敬。不过——”文森看着他,坚定地说,“中将,不管隔了多少年,不管您变成什么样子,处于什么地位,我文森欧斯特将始终效忠于您。我的鲜血染红您的旗帜,我的骨骼化作您胜利的基石。” 这是帝国军的誓词里头的一段,布雷德默默看着他朝自己敬了个军礼。沉默片刻,他干涩地开口:“文森,谢谢。” “那我们5月31日拍卖会见。” “……原来你也要去?” “我整理资料的时候,还发现了康先生来不及带走的拍卖会邀请函。现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你们恐怕不一定来得及获取拍卖资格吧?” 布雷德摸摸鼻子:“所以我本来打算通过偷或者抢……” 其实这个偷的目标也不仅限于药物,顺手牵一个机甲甚至战舰也是不错的选择。 “中将,您的手段怎么比我这个黑道教父还要黑。”文森笑着说,“我这几天还要处理事情,到时候再联络好了。” 通讯画面闪了一下,迅速地关闭消失了。布雷德正准备去通知林非的同时,系统对他提示:“有人对您进行线下呼叫。” 线下!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林非了。那一瞬间,心意相通、心有灵犀、巧合、缘分等词在他心里像弹幕一样滑过。布雷德喜滋滋地退出网络,白光之后,林非出现在他的眼前。 “全息功能还正常吧?”地球人向他确认。 布雷德点点头:“很好用,我刚刚还和文森通话了。” “说什么了?” 布雷德简单交代了一下他们的谈话内容,林非听完后,宣布道:“刚好,我已经买好去G98星的飞船票了。” “这么快!”布雷德咋舌。 结果他们以更快的速度出发了。地球人很明显已经迫不及待,两个单身男人又没什么行李,退了房租就直接上路了。布雷德重生之后第二次搭乘星际交通工具,这回是客船,林非为了省钱,订了双人间。 G132在银河星系,而G98在Ω星系。就算是超光速的客船,除去登船当天,也要花上五天的时间。 整整五天!布雷德决定好了,五天怎么说也要憋出一个告白来。 登船那天就算了,他看了一眼林非冷淡的神色,默默地把话吞了回去,决定再酝酿一下。 网上说,第一次的告白,必须浪漫、完美,准确无误地打动对方的心,并且让对方觉得他是个有情趣又可靠的人。鲜花、烛光,以及别出心裁的告白方式,都决定了告白成功率的大小。 是的,这个家伙还专门上网千度了一下攻略。可是看了攻略之后,他才明白自己是个多么不浪漫的人,鲜花、烛光,全都没有!他上船上得太急了,完全没想到要准备这些东西。 于是他折中了一下,从厨房偷了一个根胡萝卜,雕成花的造型摆在桌子上。再关闭房间的灯,把联网仪的液晶屏横放,调成微光的模式。最后按开飞船的音乐广播,让钢琴曲在房间里流淌,等待林非进来。 地球人进来了! 对着这么昏暗的环境,林非愣了一下,立即换上有红外功能的视辅仪。根据温度找到了布雷德的位置,他冷静地开口问:“灯坏了?” ……不! 布雷德心里的猛兽在懊悔得满地打滚,他怎么就忘了这个玩意儿!前皇子殿下摇摇头,真诚地说:“我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在黑暗中才能被看得更清楚。” 他扑过去,帮着半信半疑的林非换回太阳镜视辅仪,并领着他的搭档走到桌子前。竖起发着微光的液晶屏,用温柔的语气说:“我在网上看到一个难题不会做,你能帮我解开这个数学公式,画出它的图像么?” 轻柔的钢琴音有如一个个精灵,在他们身畔跳跃出灵动的旋律。 “x^2+(y-(x^2)^(1/3))^2=1?”林非念了一遍屏幕上的二元二次公式,“联网仪里头装了自动画图功能,你自己试好了。” “我找不到,你帮我演示一下可以吗?” 林非看了他一眼,冷淡地问:“你有什么阴谋?” “我没有!”布雷德举起双手,“我真的只是很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 地球人看上去是相信了,他开始调出程序,输入方程。布雷德很清楚,这个方程将会变成一个爱心的形状,他喜滋滋地等待林非发现这个秘密。 轻灵的琴声一转,变作流畅活泼的圆舞曲。林非输入完方程,正打算确认转换的时候,“哔——”,琴声变成了尖锐的提示音。播音员说道:“根据星际联邦要求,现紧急插播一条新闻——” 林非的动作停住了,侧耳倾听接下来的内容。 ……不! 早知道他就把背景音乐下载到联网仪里头好了,这坑爹的飞船广播!布雷德咬牙切齿地伸手去关闭声源。 “——塞壬星太子妃在巡游时遭遇枪击,不幸身亡。” 他的手顿住。 “太子妃诞下的小皇孙在意外中丢失,警方已出动全力寻找皇室成员的下落。星际联邦呼吁,希望Ω星系民众多加留意,身边是否有从未见过的……” 他没记错的话,安格帝国倾覆之前最后一次联姻,就是他的小妹妹嫁到了塞壬星当太子妃。 布雷德再也顾不得胡萝卜花和心形曲线,他啪一声按断了广播,对着林非飞快地进入告白阶段:“林非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我们先去一趟塞壬星再去G98调查拍卖会好不好。” 一口气说完这句话,布雷德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发抖。 地球人沉默地看着他,半晌,终于轻飘飘地回应:“再说一遍?” “……我喜欢你。”布雷德重复了前半部分。 林非把布雷德有些颤抖的手贴在自己眼部的伤疤上。 “上一个这么说的人,”他带着恨意冷笑,“挖掉了我的眼睛。你呢?” ——第一卷·自由的新生·完—— 第二卷:疯狂的人鱼蛋 14. 分道扬镳 上一个这么说的人,挖掉了我的眼睛。你呢? 普通青年会用言语表示自己的真心,文艺青年会把对方紧紧抱在怀里;可布雷德是个二逼青年,他的大脑在急速运转——孔泽挖掉了林非的眼睛,林非被前任情人挖掉了眼睛,孔泽是男的。 所以林非的前任情人是男的,同性完全不是障碍! 这真是成功的一半! “林非,”布雷德抬起头,眼神亮晶晶的,“我不会伤害你。” 但是地球人的表情是那么僵硬,他冷冰冰地站在那里。随着轻微的疼痛,布雷德能感觉到有温热液体从自己手背滑落——绝不可能是眼泪,他面前的人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哭泣的能力。 那是林非抠出的鲜血。为了实验方便,他的指甲修得短而平滑,却因主人不受控制的过大的力,几乎要深深陷入布雷德的手背中。 布雷德举起自己另一只空余的手,覆在林非的上面。地球人的指尖冰凉,他开口劝说着:“林非,我也被人背叛过,知道这种感觉痛彻心扉。但是你不能因为一个人辜负了你的信任,就拒绝相信所有人。” 林非摇了摇头,恍惚的神情里带了些厌倦:“你没有承受过这么惨痛的后果。一旦试过,你就不会再给任何人这种机会。” “不,我试过。” “我建议你闭嘴,不然我就去找船长换成两间单人房。”地球人嘲讽地说。他的手指仍然冷得像冰一样,布雷德怎么捂也暖不回来。 “林非……” 安格皇子踌躇着开口,林非后退一步,从他的掌心间抽出自己的手。在身侧握成拳头,隐隐摆出一个抗拒的姿态。 “好吧,”布雷德叹了一口气 林非说:“你说过,如果我觉得不满意的话,随时可以离开。” “对。”布雷德摊开双手,“所以我不勉强你,现在我们还是搭档对不对?” 林非僵硬地点头。 “那我们谈一下接下来的计划?” 地球人的语气干巴巴的:“前往G98星,调查基因药物的线索,找机会混入拍卖会。” 布雷德眨眼,尝试性地建议:“现在离拍卖会还有大半个月。” “只剩不到一个月。”林非纠正。 “不,我是说,能不能利用这点时间,先去塞壬星看看?” 林非的线条又变得紧绷,冷眼看着他一言不发。 “林非?”他轻声祈求,“我的亲人在那里意外丧生,她的孩子下落不明,我很担心。” 他听到林非冷淡的声音响起:“布雷德·瓦格特,鉴于我们的目标产生了极大的分歧,我建议我们就此结束合作关系。” “别这样!”布雷德大喊,他情急之下上前一步,捏住了林非的肩膀。 地球人低斥:“放手。” “我们再商量一下吧,我喜欢你啊。” 糟糕,他情急之下说错话了。林非缓缓扫视了他一眼,声音冷得没有丝毫温度:“我既然做得到在你身上放监控器,也肯定有能力偷偷给你安一个定时炸弹,甚至还能在你全息联网的时候直接攻击你的脑神经。” “那是因为……”布雷德想解释,说了半句却又吞了回来。那是因为他对搭档不设防,林非听到之后,恐怕会更生气吧。 “所以,瓦格特先生,我去找船长换房间。你也不要再纠缠,我们好聚好散。” 林非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走出了房间。 布雷德一拳捶在墙上,体验到了久违的夹杂着悔恨的沉痛感。准备好了荧光与胡萝卜花的完美告白,就这么被他搞砸了。不,不仅是搞砸,他甚至还把这段朝着良好方向发展的关系给折腾了回去。 他把脸埋在手臂与墙之间,几乎对自己的初恋要绝望了。这种不相信爱情的、拒人千里之外的目标,该怎么去追?冰冷的手总有一天可以捂热,冰封的心又该怎么办? 不,人生应该更加积极向上!布雷德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清醒了一下,再重新分析自己目前的状况。 首要的目标是去塞壬星,他的妹妹索菲·瓦格特遭到枪击的时间太过微妙,刚好距离他越狱不到一周。很有可能就是安格当局不能确定他的生死,为了防止最坏的后果,派人去暗杀了她。 他挺直脊背看着着镜子里年轻的脸,还有那张脸上与年龄不符的、过于沉重的眼神。 他已经对不起很多人了,不论如何,不能再害了那个无辜的孩子。 然后是林非,他深深呼了一口气,冷静地审视自己之前的举动。 太轻率太沉不住气,他评价自己。他对林非的了解又有多少?在完全不知道对方过去的情况下,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告白,也难怪林非有这种反应。他谴责镜子里的人,如果真的就这么说放弃就放弃,那得是多廉价的感情。 大不了,了结了塞壬星的事情,再去G98找林非赔罪。 第二天早上,布雷德在餐厅碰到了林非。地球人吃早餐正吃到一半,看到他,顿时放下刀叉,饭也不吃地回房间去。 “林非!”布雷德喊了他一声,他没有回头。 前安格皇子犹豫着,最终还是没有追上去。所有死缠烂打的能耐、谈判时候拿捏关键的手段,碰到真心喜欢的人,都变成了浮云。 他沮丧到了极点,在计划中途下船的时候都提不起兴致。 但是无论如何,该做的事情还是要继续去做。这艘客船的型号较新,不过总体上还是和三十年前的船型大同小异。为了保证乘客在客船故障时安全逃生,船舱左右两侧各有三个救生舱,可以自动落入最近的星球。 布雷德打算在第三天,飞船驶入塞壬星领空的时候,偷取一个救生舱偷渡进塞壬——等到了G98再买船票的话,浪费的时间就太长了。 在第二天夜里,他一夜没睡。虽然知道自己必须保证充足的体力和灵敏的反射神经,但是他忍不住地想起林非。 林非白皙的、柔软的颈窝,线条清晰的锁骨。虽然脸上的表情总是充满了冷淡与不耐,却会为了一个警报气喘吁吁地撞开黑市角斗场的门。 要是在塞壬耽搁太久,错过了G98的拍卖会,他又该怎么在这茫茫宇宙中再找到这个人? 布雷德把手放在眼睛上方,苦涩地笑了。 第三天,船长正式宣布飞船进入了塞壬领空。布雷德借着参观飞船的理由,在救生舱的附近游荡。 一个服务员在这里维持秩序,并且有时候还为乘客解说救生舱的使用方法。就比如现在,他俯身对那个男孩说:“这是飞船发生事故的时候使用的,人钻进去,再按一下这个红色的按钮,它就可以发射出去了。” “哇!”男孩惊叹,回头问他的母亲,“妈妈,我想进去玩一玩。” 女士拍了拍他的肩膀,默许了他的行为。男孩欢呼一声,扑进救生舱里欢天喜地地闹腾起来。 闹了一会儿,乘务员忽然惊呼:“别按那个红色的。” 警示红灯亮了,他话音未落,哔哔的警报声就响了起来。女士火冒三丈,把被吓哭了的男孩拖了出来,边打边骂道:“你怎么这么调皮,要是救生舱真的发射了,你就再也找不到妈妈了。” 男孩哇哇哭个不停,乘务员关闭警报,松了一口气:“没事没事,还好救生舱要我们插入船员的记忆卡才能发射。” “原来要你们的记忆卡才能发射啊?”布雷德凑上前,装作好奇的模样问道。 女士抱着她的儿子边骂边走远,乘务员点头,脸上重新挂起职业性的笑容:“是的,因为总是有这种调皮的孩子,看到红色按钮就想按一下。取消限制的话,各大航空公司早就因过高的救生舱成本而破产了。” “原来如此。”布雷德恍然大悟,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提出要求,“我可以看一看里头的构造吗?我一直觉得飞船啊救生舱啊之类的东西,都可帅了。” “请随便看。” 得到允许,布雷德钻进救生舱。驾驶座有些狭小,功能键也比战舰的要少很多。他简单研究了一下,觉得自己应付这个应该完全不成问题。于是装出好奇的样子高喊:“请问这个是什么?” “什么?”乘务员在外头回应,“等我进来看看。” 被他欺骗的年轻人爬了进来,布雷德趁他低头的时候,一手切在他后颈将他击晕。前安格皇子翻找了一下年轻人的衣兜,找到了记忆卡,抬头的时候,他看到林非从走廊那一头走来。 地球人身前亮着液晶屏,完全没有注意到这里发生的事情。 布雷德把乘务员搬下救生舱,放在地上。 林非终于停住了脚步,冷冷看着他的举动。惊喜于对方竟然没有直接离开,他挤出一个微笑:“好巧,我可以向你告别吗?” “再见。”林非冷淡地说。 布雷德的心跳快得近乎晕眩,眨眨眼,也回了一句再见。他同手同脚地爬上救生舱,把船员的记忆卡插入凹槽,手放在红色的按钮上。 林非还没有走,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对着眼前的液晶屏不知道在操作些什么。 下定了决心,布雷德按下按钮,飞快地抽出记忆卡扔在乘务员身上。示警灯亮了,他在尖锐的警报响起之前,闭上眼不要脸地朝林非大喊,并祈祷警报不会让这句话过于明显。 “我爱你等我和你一起去参加拍卖会——” 等等,警报怎么不响了! 他瞠目结舌,看着救生舱外林非的脸色从冷淡变得极度难看。来不及说任何弥补的话,前皇子就和救生舱一起被弹射进了太空。 15. 逃离疯人院 作为Ω星系的主星,塞壬无疑是一颗足够大的星球。布雷德的降落地点是塞壬一个五线城市的星际港,刚落地,就有一架架闪着红蓝灯的飞行器围住了他。 五线城市的警力也这么强!他倒抽了一口冷气,把手放在启动攻击模式的按钮上。为了一切行事顺利,恐怕他不得不趁着自己的长相还没暴露之前,先对这些警察下手了。 黄灯亮起,屏幕显示外界请求语音通话。 布雷德按下了通话键,一个急迫的男音传了出来:“里面有几个幸存者?没有伤者?救护飞行器已准备就绪,驾驶员请打开救生舱门。” 嗯?这是什么情况? 警方像是把他的劫持和别的星难事件弄混了。他稍稍犹豫了一下,就打开了舱门。穿着制服的警官在门口紧张地看着他下来,又等了会儿,没看到别人,不由得惊呼:“欧几里得号失踪了一个半月,只有你一个幸存者吗?” 欧几里得号!布雷德想起来了,他在监狱里的时候看过这条新闻。这艘飞船在航行的时候导航仪器无故失灵,带着所有游客驶入了充满暗物质的区域。 一时间想不到恰当的谎言,于是他双眼直愣愣盯着前方。 警官小心翼翼地在他眼前挥手:“喂,兄弟?” 布雷德浑身一颤,哆嗦着匍匐在地上,惊恐万分。 “快来医师!”警官回头大喊,“他恐怕出现了创伤后应激障碍,需要进行心理干预。” 白色飞行器载着他向医疗所驶去,他一直保持着面向窗外的姿势一动不动。警官与医师也不敢去碰他,他们在一旁小声商量着。 “这个患者的心理障碍很严重,不知道能否成功治愈。” 警官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幸存者,却根本没法描述欧几里得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唉,真是,记得千万别让记者打扰他。情况乐观的话,他要多久才能有希望开口?” “至少也要两个月……” 医师的话突然被布雷德的动作打断了。他瞪大眼,惊恐万分地指着街上的什么东西。警官冲过去,朝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那是播放新闻的大屏幕,上面正放着前太子妃丢失的孩子的照片。 医师在尝试性地对布雷德进行心理疏导,温柔地问:“你看到了什么?” 布雷德愣愣摇了摇头,又缩回飞行器的角落,做出拒绝交流的姿态。 看到这种情况,医师只能无奈地摊手:“我没有恶意。” 布雷德依旧没说话,他什么都不想说了。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挡箭牌是那么美好,他可以一个人消化心里的惊愕。 太子妃的孩子是一颗蛋! 这算蛋啊!他们胎生了几十个世纪的瓦格特家族后裔生了一颗蛋! 塞壬皇室的人鱼血统明明已经稀薄到了这种程度,这造孽的返祖现象竟然让索菲有了一颗蛋! 圆滚滚滑溜溜的蛋! 布雷德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就算他能把每天擦肩而过的人的长相全都记下来,他可没有那个种族天赋去分辨一颗蛋啊! 妈蛋!这扯蛋的人生! 他当年还跟他妹妹说:“索菲,听说塞壬星还有珍贵的人鱼族。你有机会跟他们合影的话,一定要把照片发给我看一看。” 结果三十年后他看到照片了,这算是报应吗? 前安格皇子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把林非强行绑架过来,一个懂基因学的人肯定比他的肉眼靠谱多了。 他被暂时安置在精神病院里头,医师怕他有自杀倾向,给他双手套上了感应环。一旦有不妥的举动,感应环就会发出警报并限制佩戴者的行动。 不过这都是希瑟监狱玩剩下的东西了。深夜,布雷德偷偷卸下了感应环,找到房间里监视器的死角,打开联网仪进入全息网络。 在通讯录那里,只有两个名字。一个是林非,一个是文森。他对着第一个名字苦笑了一下,呼叫了他当年的第三机甲师师长。 文森的画面很久才出现,一边打着呵欠一边不耐烦地嘟哝:“大半夜的,谁啊?” “文森,我碰到一点麻烦,需要你的帮助!” 男人立刻清醒了,神色严肃地看着布雷德:“中将,怎么了?” 他低声说:“我在塞壬,被当成欧几里得号的幸存者关在精神病院。你能不能找一个生物机械师,帮我暂时控制一下这里的网络。” “您的搭档呢?”文森诧异道,“我这里不会有比他更出色的机械师了。” 布雷德苦着脸:“我惹他生气了。” “那我试着找人。”文森答应下来,又问,“就算您成功逃走了,也会留下基因痕迹吧。” “你忘了?我的基因被修饰过。”布雷德随口说着,忽然猛地反应过来。 修饰个鬼!他那修饰过的身体已经被黑洞吞噬,现在这个不要太原生态。警察要是记录了他的DNA,顺着追查到他的记忆卡,抓到他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是文森已经接受了他的说法,并且帮他联络到了机械师。 “他已经开始尝试控制监视网络,您可以在十分钟内行动。” 布雷德忍不住说:“对了,他有没有什么方法能消除DNA痕迹?我刚才想了一下,被关了三十年,说不定科技已经发展到了可以识破被修饰基因的程度。” “我去问一下。” 隔了一会儿,文森回话:“上将,您运气真好,机械师扫描了一下,发现这个城市竟然没有追踪DNA的仪器。” 运气真好!布雷德不由得笑了出来,带着这种喜悦,他向文森建议:“我可以和机械师直接通话吗?这样应该会更顺利更方便一点。” 文森尴尬地笑了笑:“他不太愿意。” 好吧,布雷德接受了这个现状,机械师们脾气普遍有点怪,比如林非更是其中佼佼者。他退出全息网络,设定液晶屏缩小浮在耳畔。他轻咳一声,向文森确认:“文森,听得到吗?” “听到,我的声音清楚吗?” “很清楚,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稍等一下,机械师还需要六分钟。” 布雷德活动了一下手脚,觉得自己差不多进入了最佳状态。不久,文森也开始倒计时:“还有20秒。” 他贴着墙逃开监控器的视野,等待门自动弹开。 “5、4、3、2、1!左边。” 门开了,他朝左边走廊冲了出去。走廊上空无一人,布雷德的脚步放得很轻,几乎听不到落地的声音。可以监控他行迹的摄像头已被这个不知名的机械师控制,他听着文森的指令,放心大胆地前行。 “下楼,大厅四点钟方向有个护士。” “收到。”他回复。 护士背向着他,正在登记资料。他悄无声息地接近,没等护士有半点反应,就将她击晕。 “漂亮!”文森夸道,“右边,30米处有个小门。” 他跟着指示向前奔跑,耳边传来了文森的轻笑:“机械师说他不能开大门,这样动静太大了。” “我知道,你可以安静点吗?” “啊,不好意思。”对方开着玩笑,“第一次指挥您行动而不是被您指挥,我有点激动。” 布雷德已经跑到了门边,他充满期待地去推那个小门。 门巍然不动。 文森发出一阵爆笑:“哈哈哈哈哈中将,您可以试着拉一下。” “闭嘴!”布雷德恼羞成怒。 但是他成功地逃出来了!布雷德把液晶屏重新调成正常大小,文森在里边咧着嘴快乐地看着他。这颗头占据了整个屏幕,他戳了戳:“嘿文森,让点位置,我查地图。一定要赶在他们调来DNA追踪仪器之前离开这个鬼地方。对了,替我向机械师道谢。” “好巧,机械师也有一句话让我带给您。” “说。” “他建议您确定一下您记忆卡里头的余额。” 布雷德不解:“为什么?” “您不是偷了一个救生舱才降落到塞壬上吗?飞船负责人清点了人员,认定中途消失的您是罪魁祸首,所以从您的记忆卡里扣除了五十万联邦币的罚款。” “……五十万!”布雷德失声喊道。 他出生入死地打角斗场才赢得一点奖金,转眼间就变得负债累累。他吸着气心疼地问:“那除了罚款还会有别的后果吗?我可不想再惹更多麻烦。” “放心。”文森安慰他,“星际飞船联盟应该不会再追究。这段日子如果需要用钱的话,你跟我说一声就好了。” “谢谢。”布雷德感激道。 文森看着他,语气古怪地开口:“中将,关于机械师,您还没发现么?” “!”布雷德忽然醒悟过来。能在10分钟内控制整个精神病院的、知道他偷了救生舱的机械师,除了林非还会有别人吗? 他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文森:“是林非对不对!他还在听吗?” “你成功逃出来之后就没在了。”文森摇头,“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问题?他也是这样别扭着,什么都要我来传话。” “没什么大问题。”布雷德眨眨眼,“我向他表白,被他拒绝了。” 文森的表情一瞬间变得震惊,布雷德赶在他说话之前眼疾手快地关闭了聊天视频。请求对话的按钮疯狂地在屏幕上摇晃,他故意置之不理,打开网页定好前往斯芬蒂克城的票。 要快点找到那颗蛋,他觉得自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见林非了。 16. 蛋蛋的忧桑 清晨,斯芬蒂克城,寒冷的街。 遇难的太子妃与失踪的蛋的照片在大屏幕上轮流播放,布雷德凝视了一会儿,拿起街边的公共通讯器,按下了屏幕里的波段号。 “您好,这里是皇室专用波段号。女王陛下的问候请按1,皇储殿下的录音请按2,太子妃殿下最后的留言请按3,对遗失的公主的祝福请按4……人工服务请按9。” 布雷德按下9。 “请稍等,我们正在为您连线,取消操作请按#。” 他耐心地等啊等,可是话筒里传来的都是忙音。又不舍得挂断,布雷德找出自己的联网仪,在屏幕模式下打开短信输入框,犹豫着究竟该对林非说些什么。 大概要先道歉,再顺毛,最后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需要帮忙的请求。 “亲爱的林非,我为我之前唐突的举动向你致以最深沉的歉意……” 等等,明明只是短信,为什么要弄得像官方文书。他苦巴巴又撤消了键入,考虑是否应该采用一些更年轻向上的、符合现代星际人婚恋潮流的句子。 然后他查了查网上的经典道歉短信,比如这个:“如果一句‘对不起’能化解所有怨恨,那我说,但,不是由衷的;如果一句‘我爱你’能表达一切情感,那我说,但,不是假意的。” ……这种被迫道歉的腔调是怎么回事,连布雷德自己都觉得很欠抽,林非看了肯定会从此拉黑他。 “叮”,话筒里的等待音终于被打断,皇室女官的声音传了出来:“您好,这里是皇室专用波段号的人工服务,我是15438号接线员,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把充满了我爱你与对不起的短信构思丢在脑后,他清清喉咙:“你好,关于下落不明的公主殿下,我可能发现一点线索。请问你们可以提供一下公主的特殊基因段吗?” “对不起。”女官回绝,“根据第492条保密协议,我们不会公布任何皇室成员的基因段。” “但是现在情况特殊。”布雷德乞求着,“作为一个医师,我看到那颗蛋了。DNA检验仪器就在附近,我不希望漏过任何一个找到公主的可能。” “请提供您就职的医院,我们会派专人前往。”女官说着,敲打了一下键盘。她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对不起,我们这里显示,您是通过街边公共联络器来呼叫的。” 被发现了,这完全在布雷德意料之中,他耸肩,等待女官挂断。 对方严厉地警告:“先生,在这种关键的时刻,我们不欢迎这种玩笑。您的音频已记录在案,要是再次发现这种行径,我们将追究您的法律责任。” 咔一声,通讯器的连接断了。他把手插在裤兜里,把位置让给下一位需要的人。那个人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激动地冲上去,哆哆嗦嗦按下了几个数字。 布雷德叹了口气,把心思放回到那颗蛋上。究竟谁会向它下手呢? 往好的方向想,就是女佣在混乱中没看好,它自己滚丢了;坏一点,就是人贩子趁乱偷了,然后转手卖掉;更糟糕一些,就是枪杀索菲的人同时抢了蛋,并以此来威胁塞壬,甚至动摇塞壬的中立立场…… 不过,塞壬中立不中立,也对现在的他失去了意义,他的目标只是找到那颗蛋。拖延的时间越久,就越有可能是更坏的结果。 “我邻居!他昨天偷偷摸摸带回来一个蛋!” 响雷一般的声音在他右侧炸开,是刚才接着他使用公共联络器的人。那人还捂着话筒,装作非常警惕的模样,大着嗓门嚷嚷:“绝对不是鸵鸟蛋!我怎么会把鸵鸟蛋和尊敬的公主殿下弄混!请不要侮辱我的判断能力!” ……布雷德觉得,同为拨打了皇室波段号的人,自己的智商就这么被拉低了。他默默地离开那个声源,心中打定主意去索菲遇刺的地方看一看。 事发现场在维多利亚广场,卫兵大概在中心地点五十米外就拉起了警戒线。虽然时间尚早,但还是有不少人群捧着白花聚集在警戒线外,探着头想看里面。 卫兵大喊着控制道:“不要挤,不要挤。” 他们吭哧吭哧把一块巨大的屏幕放在警戒线内,围观人群立刻涌上去。布雷德夹在滚滚人流中,身不由己地被挤到一个比较靠前的位置。他正纳闷,屏幕上出现了索菲清晰的巨幅画像,同时广播响起。 “旧华社报道,对太子妃殿下进行自杀式枪击的凶手最终抢救无效身亡。警方表示将不会放弃对凶手的调查……” 布雷德身边的女孩开始抽泣。 最前排的人走到屏幕前,默默蹲下身,把手中的花放到地上。 “……她是这个时代最杰出的青年女性,为塞壬的慈善事业做出了前所未有的贡献……” 跟着众人的脚步,他渐渐走到了第一排。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拿着花,白百合、白玫瑰、满天星,一捧捧花越积越高,簇拥着太子妃的笑脸。 而他却两手空空,怔怔在这张笑脸的面前,也不知站了多久。 一个年轻人从背后狠狠撞了他一下,哼了一声,似乎是嫌他挡路了。布雷德终于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苦笑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朵白萝卜雕成的花。 隔了大约一天的时间,萝卜花瓣都有些发黄。他小心翼翼把花放在地上,低着头走了出去。 “林非,”他打字,“对不起。也许你还在生我的气,但是我现在真的很需要你。” 不仅是需要他的基因知识。 他开始不由自主地期待林非突兀地出现在他眼前,就像在角斗场与文森重逢那次一样。 但要是林非真的来了,他说不定会再也忍不住,一口朝着对方咬下去。嘴唇也罢脖子也好,只要是林非,他空荡荡的心就能得到满足。 布雷德看了看那行字,最终还是没有发送出去。 他呼叫文森:“文森,我今晚可能还需要你的帮忙。” “没问题!”文森充满动力地回答,“中将,您终于肯跟我联系了!您昨天表白被拒一定是和我开玩笑吧?” “先不说这个,今晚我想潜入索菲的遇难现场。” “那我帮您联络林非——话说您真的表白了吗?表白的结果变成这样,也太失败了吧?明明还有……” 布雷德毫不留情地把谈话切断了。 离天黑还有至少十个小时,他在街头随便转了转,抬眼便看到了商业大楼。犹豫片刻,他走进去找了个机器,确认自己的余额。 负46万! 布雷德几乎想转身去收容救助站。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出现了一秒,就立刻被理智打压了下去。刚从精神病院里逃出来,他最好还是不要去投奔另一个晚上会锁门的地方。 所以他打开求职页面,筛选出所有提供三餐的工作。只有吃饱了,晚上才有力气四处调查。 EFC快餐递送员,重操旧业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他准备按下确认之后,系统提示:“对不起,该职位人数已满。” 布雷德不甘心,又试了好几个类似的职业,竟然没有一个可行。 身后有人叫住他:“年轻人,你在找工作吗?” 来者是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太太,朝他和蔼地笑了笑,说:“我需要一个佣人,白天的时候帮我照看孩子,你有兴趣吗?” “包三餐吗?”他眨了眨眼问。 “包。” “没问题。” 老太太满意地笑了起来,领着布雷德往自家走去,边走边唠叨:“这么顺利真是太好了,我们都能省一笔给政府的中介费。” “是啊。”负翁布雷德由衷地附和。 “你以前照顾过孩子吗?” “我有一个妹妹。” “那就好。”老太太看上去像是放心了。她微笑着打开门,把孩子从房里抱了出来,“你先带她玩一会儿,我去晒衣服。” 布雷德僵硬地接过孩子。 那是个大约六个月的婴儿——不,幼人鱼!她似乎刚被惊醒,小短手举起来用力地揉眼睛,揉得浅金色的眼睫毛乱成一团。 他轻轻拍掉那两只乱动的手。小人鱼鼓着腮帮子,睁开蓝汪汪的双眼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嘿一声眯眼朝他傻笑。 布雷德的血槽被这一笑清空了。小人鱼和索菲小时候长得真像,虽然索菲可没有那条一直不规矩地甩来甩去的尾巴 ! 要不是年龄对不上,他几乎要以为这个小人鱼就是索菲的孩子了。 她又甩了一下尾巴,正好拍在他肚子上,发出啪一声轻响。小人鱼咯咯笑了起来,似乎觉得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再次把尾巴翘了起来。 布雷德赶在第二声啪出现之前把她远远举开,她还扭着身子,老大不乐意。 他觉得自己刚才肯定看走眼了,一直任他欺负的索菲才没有这么皮。被当取乐对象的前皇子殿下大声问老太太:“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老太太扬声答道:“薇薇安。” “薇薇安,”他堆起微笑,把小人鱼举到自己面前说,“帮我个忙好不好?等下你乖乖地听我讲故事,不要尿裤子不要乱爬,让我顺顺利利地完成工作吃上饭。” 薇薇安撅着一张嘴,使劲向他伸脖子。 “嗯?”他不解地把她举近一点。 “chu~”她在布雷德额头响亮地印下一个吻。 布雷德被亲得心都化了,还没来得及说出表扬的话,脸上忽然“啪”地一响,又被抽了一记鱼尾。 “……”他黑着脸把她放到了沙发上。 这么小就学会了胡萝卜加大棒的方法,这孩子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17. 死于非命的太子妃 一切事物的发生都有着它的戏剧性与必然性。 这天,医师与警官翻遍了整个病房也找不到布雷德。这个他们认定的、从欧几里得号生还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凭空消失了,昏迷过去的小护士一问三不知,就连监控录像里都没能留下他的踪迹。 “他是怎么不见的?” 医师目瞪口呆,“我们这里的网络每15分钟自动检测一次,劫持监控完全是一件不现实的事情!” 被紧急召来的专家推了推眼镜:“欧几里得号发生的事情恐怕超乎我们想象。” “您的意思是?” “大约上个星期,天文学会联盟利用微波电子辐射技术,收到了来自暗物质群的带有特定重复性波段的信号。也就是说,暗物质中很有可能存在有生命体,他们在向我们传递信息。” “竟然这样!”医师惊呼道,“根据您的意思,也许是在这些生命体的帮助之下,他才能从这里逃出去?” 专家点头。 警官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还记得,那天在车上,他似乎被太子妃殿下的蛋严重地刺激到了。” “那就错不了了,那些生命体应该是以卵生的方式繁衍的。你们赶紧联络上级,我们需要DNA检测仪器把这个人找回来。”专家缓缓看了其他人一眼,严肃地断言,“必须认真对待,如果他被寄生的话,那可能是我们塞壬星的末日。” 在这种气氛的推动下,警方的行动效率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只花了半天,DNA检测仪器就送到了。 仪器开始工作的同时,正是深夜。布雷德借着夜色的掩护,偷偷地靠近了警方的隔离带。 “文森,”他轻声呼叫,“我需要确认一下里头的警戒状况。” “您的机械师表示只能截获民用卫星的信息,准确度可能不是很高。” “已经够了。” “三点钟方向有两个人,”文森转述,“背对您,在聊天。五点钟方向还有一个人,在小范围内走动。” “收到。” 布雷德钻进隔离带,朝五点钟方向走过去。那是一个靠近花坛的地方,树荫遮蔽了昏暗的灯光。没几步,就能看到一束冷光挥动,估计是守夜的卫兵正在巡逻。 他静静绕到卫兵身后,绷紧神经,像捕猎的野兽一样,等待着攻击的机会。 仿佛感受到他的气息,卫兵突兀地回头。就是这个时候!布雷德一掌击在卫兵的大动脉上,让对方因为大脑暂时缺血而失去意识。 他快速地搜了一下,在卫兵胸前找到了徽章形状的联络器。打开翻盖,他轻声对文森报告:“联络器公共频道号是2915043。” “记住了。”文森答道,“那两个聊天的人分开了,一个还在原地,另一个去了十一点方向,离您挺近。” 布雷德蹲下身,在草木中潜行着,慢慢靠近第二个目标。他在移动中发出了沙沙的轻响,这个卫兵警惕性很强,立刻将冷光源对准扫了过来,同时喝问:“什么人?” “喵~” 灌木丛底部轻轻晃了晃,幼猫的叫声传了出来。 “原来是野猫。”卫兵放松心情自语道,转头准备走回去。 这一瞬间,布雷德从灌木中扑出来,左胳膊勒住他的口腔及下颚,让他无法发出声音;右手拧住他胸前的联络器,一把揪了下来扔在地上。 卫兵的牙齿深深陷入他的皮肉中,他用右手勾住卫兵两只想要挣扎的胳膊。左臂再稍稍向下,朝颈部使劲一扭,士兵终于陷入昏迷,瘫倒在地。 布雷德小声地吹了个口哨,将两个联络器都装入口袋里,对文森开玩笑:“真感谢他们三十年以来,一直执着地使用这种装饰性大于实用性的联络器。” “中立国,理解一下。”文森笑着回答,“最后一个目标还在原地,卫星图像显示,他好像在打瞌睡。” 那个人确实是在打瞌睡。布雷德无声无息地走了过去,他眼睛都没睁开,迷迷糊糊抬起头问:“嗯?没事就再让我睡会儿。” 布雷德用行动让他躺着睡个够。 这么顺利,真是个完美的开端。他调大液晶屏呼唤:“文森,你帮我找一下塞壬官方发布的关于索菲遇刺的消息,筛选出有用的念给我。我现在才来到现场,警方可能已经带走了许多证物。” “好。”文森答道。他稍微花了点时间搜索,然后给布雷德总结:“刺杀当时,太子妃殿下正从广场西边的绿茵道入场。根据当地小学的安排,会有一年级新生为她送上鲜花。” “然后。” 布雷德走到那条绿茵道上,把自己想象成当时的索菲。他身边应该有一排排的警卫,同时整个场面都在卫星的监控之中。 “那个新生献花的时候,子弹从花束里飞了出来。通过下巴,穿透太子妃殿下的大脑。” 他想象着那个场景,问道:“那个小学生是假扮的?” “没错,警方确认了他残留的DNA痕迹,虽然基因无任何相应的身份记录,但端粒长度表明凶手应该在24-28岁之间——目前的科技手段还不能在这方面作假。真正小学生在事发三小时后被发现昏迷在更衣室。而且事后,警方核对了当时的热红外图像,也发现凶手体温比正常的学龄儿童低零点几摄氏度。” “还有吗?” 布雷德问着,蹲下来伸开手掌,贴着地面一寸寸摸过去。 “由于凶手在事发后选择了自爆,并且自爆残留的脑波频率与分裂症患者相似,他们怀疑凶手存在一定精神障碍。” “他们认为那个人只是报复社会的疯子?”布雷德冷笑。 “是的。” 他站起来,拍拍手:“这件事情和塞壬当局本身脱不了关系。” “从献花新生被替换这件事来看,他们确实有一定嫌疑。” “不止如此。”布雷德往回走,“他们隐瞒了事实,事发现场有精神操控者残留的压迫感,凶手的自爆应该是被控制的。他们之所以封锁现场,很可能就是为了等到几天之后,压迫感自然散去,从此真相再也不被发现。” 文森提出质疑:“中将,您目前并没有感应器,又怎么能确定?” “对于精神操控者,我就是感应器。”他强硬地说,钻出隔离带,回头看着索菲的遗照。 夜色深沉,一点点白光浮在屏幕的四周,烘托出太子妃柔和而慈悲的笑脸。布雷德和她的温柔眼神对望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文森,你忙完了可以先来一趟塞壬吗?我改变主意了,一定要夺回瓦格特家族最后的血脉,不能让索菲的孩子在这个所谓的中立国长大。” “是,中将。”文森答应。 他又忍了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说:“林非,我知道这两次你一直在帮我,谢谢你。” 回答他的是沉默。 文森在液晶屏上挤眉弄眼,他一怔,文字消息跳了出来:“中将!!他还没断开连接!!一定不要浪费这个好机会啊中将!!!!!!” 这是必须的,他嘴角翘了翘,放软了声音劝道:“我知道我的请求很过分,不过我还需要你更多的帮忙。我们回到之前的合作关系吧,好吗?” 文森的感叹号在咆哮:“中将!!直接一点!!继续告白不要放弃啊中将!!冷淡的人就需要您用热情去融化!!!!!!” 布雷德镇定自若地把短信框关掉,眨眨眼,真诚地对着显示屏说:“林非,你还在听的话,能不能考虑一下我刚才提的建议。” “追心上人不应该用这样的方法啊!!难怪您当了五十年的处男啊中将!!!!!!” 他忍无可忍地拉黑了文森。 “林非,”布雷德最后尝试着哀求,“就算你不愿意,但是看在我曾经照顾你吃药喝水的份上,你就最后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挟恩图报,真是太卑鄙了,他边说边在心里评价着自己。 液晶屏闪了闪,一瞬间黑了。 布雷德苦着脸重启了联网仪,把文森从黑名单里拖回来,向他输入信息:“你说得对,但是我已经彻底地把林非给得罪了。” 正准备发送的同时,林非的短信突然来了。 “两小时内抵达,这件事了结之后不要再联系。” 语气这么绝情,但还是连夜赶了过来。 布雷德轻笑,装作无辜地回道:“这怎么行,我答应过帮你调查拍卖会的。” 暂时没有回信,安格前皇子摸摸鼻子,觉得自己渐渐找到了对付这个别扭的地球人的方法。 18. 进击的巨蛋 警方从精神病院一路追踪到机场,终于发现那个生存者的基因在安检门处消失了——那是延续了好几个世纪的规定,为了保证航空安全并预防物种入侵,所有非活体基因都必须在这里被分解。 但幸运的是,他们在监控录像里发现了布雷德的行踪。根据登机时间,警方可以断定,他的目的地是斯芬蒂克城。 当地行政长官布置道:“我将联络女王陛下,向她报告这里发生的事情。里根警官,你曾与这人近距离接触并交流过,我命令你前往斯芬蒂克城,把这件事情报告给皇储殿下。” “是。”警官答道。 “无论如何,一定要把皇储殿下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是。” 长官缓缓扫视了在场的所有人,面色严肃地命令:“对于今天发生的事,我将采取最高级保密措施。任何人都不能把这件事透露给媒体,以防引起普通民众的恐慌。” 布雷德还不知道自己随便扮演的PTSD患者竟然惹来了这么多麻烦。 三更半夜,他在星际港接到了林非。地球人看了他一眼,面容冷淡地向前走去。 他追上去说:“文森帮我订了四季酒店的房间。我妹妹遭到枪击之前,下榻的地方就在四季酒店隔壁。为了找到她的孩子,我打算明天晚上去她的房间,看看有没有线索。” “你妹妹?”林非怀疑地问,“我看了塞壬太子妃的照片。从生物学上来说,你们的长相也差太远了吧?” ……布雷德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不符合科学道理的重生,同时也有点担心自己会成为林非的研究对象,于是含糊地答道:“你可以当我整过容。” 他们搭乘橙色飞行器到达四季酒店。文森出手阔绰,定下的是顶楼豪华套房。林非先进了浴室洗漱,布雷德闲极无聊,趴在窗沿上看街对面索菲曾住过的房间。 尽管是半夜,那边的灯仍然是亮着的,有个人影在里头徘徊。他走到窗口,似乎也注意到了布雷德的存在。 于是前安格皇子朝他微笑,露出半颗洁白的小虎牙。 那人后退一步,身边闪出卫兵挡在他身前,为他把窗帘拉上。 林非洗了澡出来,看着布雷德的举动,随口问道:“你在看什么?” “看塞壬的皇储殿下。”他回头带着期待看林非,“睡觉么?” 刚出浴的地球人头发上还带着水滴,身上散发着橘子的清香——这是宾馆里头沐浴露的味道。布雷德向前走了一步,几乎用尽了所有的自制力,才能忍住不向林非扑上去。 林非看着他的眼神,抗拒道:“你应该回你自己的房间了。” “文森只订了一间房。”他委屈地说。 “那我再去订一间。”林非冷淡地回答,径直转身走出去。 布雷德想跟上前,但是林非的脸色让他止住了脚步。他退回了窗边,又想起塞壬的皇储——好吧,他还算是幸运的。 就算面临着失去亲人的痛苦,他至少还有自由,可以四处搜寻证据,为索菲讨一个公道;而那个拥有巨大的权力与财富的伊万·道尔顿殿下,知道一切真相,却不得不屈从于现实,只能深夜在亡妻的故居里忏悔。 最重要的,他还有林非。布雷德低下头,将手掌虚握,好像真的抓住了他搭档的胳臂一样。 林非目前对他什么态度一点也不重要,反正他有耐心,也有决心。总有一天,他会把自己喜欢的人牢牢抓在手上。 第二天一早,布雷德被上下扑腾唱着歌的联网仪吵醒。他哀叫一声,半梦半醒地调出液晶屏,是林非的消息。 “起床了就来一趟504。” 他胡乱梳洗一番,出门朝电梯走去。肢体还是稍微有些僵硬,但是比他刚重生的时候已经好很多了。打着呵欠,他敲响林非的房门。 “早安。”布雷德堆起灿烂的微笑。 “给我一根你的头发。”林非也不让他进去,在门口对他提出要求。 他拽下一根头发,有点疼。把头发递给林非,好奇地问:“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记录你的DNA,来判断你找到的蛋是否与你有亲缘关系。” 等等!问题是他现在其实与那颗蛋没有亲缘关系啊。布雷德瞪大眼,犹豫着说:“这个方法可能不太可行。” 林非微微扬起头看着他。 “好吧……”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件事听起来可能有点不可思议,但它是真的。这身体原本不是我的,我死了之后,又莫名其妙地在它里面复活。” “……你以为我会相信?” “我没骗你,”布雷德真诚地看着对方,“你可以去查一查布雷德·瓦格特这个名字,我本来是安格帝国的皇子。越狱的时候伽马炮摧毁了我的内脏。后来又掉进黑洞,可能是黑洞的力量让我重生。” 林非断然说道:“伪科学,黑洞不可能剥离肉体与精神,造成这种后果。我建议你老实回到精神病院,去咨询一下医生。” “这是真的。” 林非没有回答,神情似乎是在等待布雷德更多的谎言。 “好吧。”布雷德心里充满了挫败感,“就算你不信,那颗蛋与我的DNA一定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沉默了片刻,林非说:“那现在我先去截取你上次找到的联络器公共频道的信息,今晚你打算什么时候潜入对面那间酒店?” “看你什么时候能控制他们的警报系统。” “下午给你短信。”林非说着,向他伸出一只手,“把你的联网仪给我,我要导入DNA识别系统。” 布雷德把联网仪交出去,说:“林非,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哆啦C梦?” “哆啦C梦?”地球人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很明显,在童年回忆方面,他们完全没有任何共同语言。 林非开始闭门鼓捣网络,布雷德为了三餐,再次登门去给小人鱼当佣人。 一个有皇族血统——不,皇子灵魂的佣人!他带着点不甘去挠薇薇安的腰,小人鱼咯咯笑了出来,在布雷德怀里扭成一团。 她头顶金毛柔软,蹭得布雷德下巴也痒痒的。他被挣扎的小人鱼闹得受不了,于是顺从她的意思把她放在地上。 薇薇安颤巍巍用胖胳膊撑起上身,向前爬了几步,又忽然有点害怕,回头用蓝汪汪的眼睛祈求地看着他。布雷德于心不忍,也蹲着向前走了一小步,把右手虚托在她胸口,防止她力量不足跌倒。 但是这小家伙还不满意,右手向前爬了一点点,又回头盯着布雷德。 ……这意思是让他一起爬吗? 布雷德又向前一小步,用行动坚决地拒绝了这种要求。 薇薇安意识到自己的愿望不能被满足,扁着嘴一个劲儿向前爬去。爬到液晶屏下方甩了甩尾巴,又爬回来,扯着布雷德的裤腿对他说:“啊!” “啊?” “啊~”她软软地喊,尾巴朝液晶屏扬了扬。 忙着搞卫生的老太太看到这场景,笑着出声说:“她想看电视。” 布雷德恍然大悟,他打开电视。老太太高声指示着:“你跳到频道3,这个频道全是适合给幼年人鱼看的节目。” 节目旁白说:“自从三年前太子妃诞下珍贵的人鱼蛋之后,社会各界都对她和小人鱼致以诚挚的祝福……” 镜头进入一个充满皇室风格的房间,房间里面的小床上、架子上、书桌上,无处不摆满了大小一致的颜色相同的蛋。 布雷德惊得遥控器都掉在了地上,指着屏幕张口结舌地问:“这这这这是太子妃殿下的房间?” 薇薇安在屏幕前看着那一堆巨蛋,快乐地扭动着身子在液晶屏上蹭啊蹭。 老太太走过来,把她抱住,一起在沙发上坐下。她戴上眼镜皱着眉看了一会儿,说道:“没错,就是太子妃和公主殿下的房间。” “我以为她只生了一个蛋!” “她是只生了一个蛋。”老太太诧异道,“你是不是很少关注新闻?” 布雷德觉得自己人生观世界观都要崩塌了!他的妹妹是怎么获得识蛋的能力的! “那怎么会满房间都是蛋!她在抱孩子的时候不会弄错吗?” “一个母亲怎么会认错自己的孩子?”她对着液晶屏指点,“别说她了,我也可以分辨出来,这些都是人鱼宝宝破壳之后重新拼装起来的后天蛋。你看最左边那颗,底部有点扁,光泽不怎么亮,可见在母体里获得的营养不是很好;中间第二排相邻的两颗,感觉上是一胎生出来的,但离心率上有一点微小的差别……” 满眼都是毫无区别的蛋蛋蛋蛋蛋,布雷德有种绝望感。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趁着老太太停顿的时候插嘴问道:“那小人鱼没破壳的时候就天天面对这么多空蛋,不会做恶梦吗?” 老太太笑了:“年轻人,你真幽默。后天蛋放出的气体有助于加速新生蛋的成熟,这可是小学知识。皇室人鱼血统过于稀薄,太子妃殿下的蛋三年了还没破壳,所以她肯定会让小公主一直和这些蛋接触。” 一直!和这些蛋!接触! 一直!接触! 救命!布雷德已经可以预见,他今晚的行动将会如何无功而返了。 想象一下,他要在一个晚上之内,潜入索菲的房间。噢这没什么,战斗种族瓦格特的后裔从来不会畏惧这种挑战。可是接下来,他就要排除一堆后天蛋基因的干扰,准确无误地找到索菲孩子的DNA。 ……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塞壬皇室应该来不及对一个没破壳的人鱼宝宝进行基因修饰。 他蔫了似的看了一眼小人鱼。见鬼,为什么人鱼一定要用卵生的方式繁衍,胎生多方便啊! 薇薇安注意到他的目光,捏起小拳头挥了挥,对他甜甜地笑。 19. First Blood 主角之所以是主角,就是因为他们能获得各种好运BUFF的加持。而作为本文龙套的里根警官,追着主角布雷德来到斯芬蒂克城,却悲催地发现在这人口密集的城市里, DNA追踪仪器的工作效率只有原本的三分之一。 他们不知道那个可疑的“被寄生体”已经接触过多少人,也不知道暗物质生物的寄生能力有多强。女王获得情报之后,果断地下令制造人工星辰暴与强降雨,封锁斯芬蒂克城一切对外交通。 “可是皇储殿下和小公主还在城里!” 女王沉默了片刻,取下皇冠放在桌子上。她双手交叠在腰间,仪态依然优雅,但面容上却显露了几分老态与悲哀。 “我了解我的孩子”她平静地说,“皇储殿下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我们只能祈祷,希望事情不会向最坏的方向发展。” 这天傍晚,布雷德接到文森发来的短信:“中将,好消息。新闻上说,由于昨天太子妃的遇刺现场被闯入,警方将对此加强保卫措施。” 布雷德诧异:“好消息?这岂不是说明了会有更多的警察来这里凑热闹?” 文森回复:“天气状况让斯芬蒂克城的交通全瘫痪了!他们只能从您对面的酒店抽调人手,而且皇储伊万·道尔顿也将亲自参与视察!” “伊万不去也没什么,我还没有堕落到连一个文职军官都控制不住的程度。” 他漫不经心地敲下那行字,发送。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下领结,他非常满意自己目前的形象,于是走出卫生间,对林非鞠了个躬,开着玩笑说:“先生,请问您需要客房服务吗?” “我需要你正常一点。”地球人抬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交代,“这是记忆卡,你现在叫维托·尤莱亚,是酒店夜间值班经理,必须七点前到工作岗位,安排协调清洁工与卫兵的事务。” 布雷德接过来,放在衣兜里。那个真正的维托·尤莱亚已经被他击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他在出发前,深吸一口气,最后问道:“林非,你的系统识别一个人鱼DNA要多长时间?我今晚恐怕要识别上百个不同人鱼的基因……” “……上百个?”林非嘴角抽了抽,“你只要找到塞壬太子妃掉在地毯上的头发,十分钟,我就能分析出她的DNA并记录下来。再根据母女间不小于50%的基因相似率,你就可以带着你的联网仪,顺着基因痕迹去找那颗蛋。” “!”布雷德眼睛亮了。 他顶着这张大众脸出发,连化妆也不用。维托经理的长相和他完全是一个类型的,放人堆里都不会被认出来。 酒店的职员仔细看了他一眼,觉得他今天脸有点不太对劲。但究竟是哪里不同也说不出来,只好随意打了个招呼:“嘿维托,白天没睡好吗?” “困。”布雷德苦着脸回答,“想起那么多皇室卫兵一直不走,我就压力山大。” 女职员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小声点,被听到可就不好了。” 她为布雷德打卡,然后交代他今天应该注意的事情。一切完毕之后,她翻出镜子补了补妆,愉快地道别:“我先下班了,今晚还有约会~” “玩得愉快!” 他等职员出去,马上扑到电脑前,将监控系统的管理员密码报给林非。 五分钟后,林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已经替换好监控录像,你可以行动了。” 布雷德吹着口哨,大摇大摆直接进入电梯,按下最高层。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他刚走出去,就被卫兵拦住:“阁下,对不起,您被禁止进入这一层楼。” “如果我一定要进去呢?”他对着卫兵微笑,毫无征兆地伸出手扼住对方的咽喉。 卫兵的脸憋得通红,想按下扳机的手指被布雷德牢牢捏住。无奈之下,只能艰难地把另一只手伸到胸前,按下联络钮。布雷德没有阻止,因为他根本用不着,徽章的灯闪烁了一下又迅速地熄灭了。 他把晕倒的卫兵丢在地上,打开联络器的翻盖,依旧是熟悉的频道号2915043。 “中立国就是这点不好,太一成不变了。”他自言自语地吐槽,搜出卫兵身上的枪与防弹衣,向走廊走去。 “1503号房门口有四五个卫兵。”林非说。 数量有点多,布雷德提议:“你能造假消息,呼叫一或者两个人来我这边吗?” “……这是军用频道!”林非语气不善,“我只能做到屏蔽0.8秒内的电子信号,刚才阻止那个卫兵示警已经是我的极限,你不要太异想天开了。” “好吧,”布雷德叹了一口气,“那你能帮我转播他们的交流信息吗?” “可以。” 布雷德静静贴在走廊拐角处,左边就是1503号房。他忍不住又摸了摸这把枪,它并没有枪托,尺寸偏小,很明显是为逼仄的空间格斗而设计的。 他端起枪,对准对面墙上的苍蝇,手扣在扳机的位置。瞄准镜最初有些颤抖,他深呼吸,终于稳定了下来。3、2、1,他在心里默默倒数,指尖按了下去。 后坐力小得几乎感觉不到,那一瞬间,对面的墙壁无声无息地出现一个小孔。随即裂痕在孔四周延伸开来,墙裂出一个人头大小的洞。 ……这种偷工减料的墙壁让他稍微吃了一惊。 他耳边开始嘈杂起来,电流声中,一个响亮的声音喝问道:“艾萨克!你的枪是怎么回事?” 联络器在他胸前发热,布雷德一言不发,绷紧肌肉藏在墙壁阴影里。 那个声音再次喝问了几句,得不到结果,便派了其他两个人去电梯方向看情况。 脚步声渐渐逼近,等到足够大的时候,布雷德飞快地侧身,打了一枪,又缩了回去。他听到一声轻微的闷哼,随后其中一个人脚步急剧加快冲过来,咬着牙不管不顾地朝他扫射。 腰腹间传来疼痛,防弹衣帮他挡下了连续的攻击。布雷德冲上前拧住对方的手腕,强迫性地让他的枪口对准天花板。 随着轻微的碎裂声,天花板的碎石纷纷砸了下来。对面年轻的卫兵被粉碎的石灰迷了眼,布雷德抓住这个机会,狠狠扳着枪杆砸在他的脸上。 卫兵的头上留下了鲜血,但是他还没放弃挣扎,低下头一口咬在布雷德手上。战斗经验丰富的前安格皇子屈膝,向卫兵下`体重重一顶。他疼得脸都抽搐起来,双眼翻白直接晕了过去。 布雷德小心翼翼地回头,另一个卫兵已经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他的大脑被击中,鲜血混合着脑浆飞溅到墙上。 这并不好受,布雷德别过头,压下心底复杂的感觉,向着1503号房继续半蹲着前行。 一旦有了第一个死者,一切都顺理成章了。在那个声音第二次进行确认的时候,他枪杀了最后两个卫兵。敌人只剩下门里施号发令的人,尤利西斯·英格兰姆,塞壬皇储的副官,操纵水的超能者。 他记得这个声音,三十年前索菲举行婚礼的时候,年轻的副官把喷泉水凝聚成人鱼雕塑的造型——那个水雕大概有两米半高,他很轻松地办到了,并且将这个形状维持了整整14个小时。 在自己超能还没完全觉醒的时候,布雷德很庆幸和尤利西斯作战的地点是在酒店里。因为他唯二可以获得水的途径只有浴室里的花洒和水龙头,这让他的实力大打折扣。 他堂而皇之地打开门,抬着枪微笑着打招呼:“英格兰姆中校,好久不见。” 对方也拿枪口对准他,嘶声喝问:“站住,你是什么人?” “布雷德·瓦格特——噢,虽然样子有点不同,但还是我。”他站在门口,语气从容,动作上却将瞄准器对着对方的眉心,“我来为我的妹妹讨个公道,顺便带走她的孩子。” “你滚!”尤利西斯咆哮,“是你害死的索菲殿下!假如你老老实实呆在监狱里,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他轻声反驳:“不,就算我越狱,这些事情其实都可以不用发生。副官先生,你有点失态,是在拖延时间等你的皇储殿下过来吗?” 有危险!他侧身一躲,原本脑后方的墙壁爆裂开来。布雷德开枪回击,对方的动作很快,闪入浴室里咔哒一声把门锁上。 他嘲讽:“先生,你以为这种木门就能挡住我吗?” 门里没有回音。 浴室是密封的空间,布雷德并不担心尤利西斯逃离。他向林非确认房间里并无其他人之后,无声无息地走进去。一排排的后天蛋依旧摆在房里,他蹲下身,用联网仪对着地毯扫描。 索菲的头发!或者脱落的上皮细胞!什么都好,这才是他今天真正的目的。 浴室门突然被拉开了,他扳机上的手指一紧,飞快地将枪口重新对准尤利西斯。 敌人的身前有一层薄薄的水膜,浴室里还有水声隐隐传来。布雷德嗤笑:“副官先生,想借着这么缓慢的水流来打败我?你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彼此彼此。”男人眼里冒着怒火,“想找到索菲殿下的基因片段?在这么关键的问题上,您以为我们不会进行灭活处理吗?真是太异想天开了。” “今天才处理的?你们不怕我昨晚上已经获得了她的基因片段吗?” “看来您有点低估我的工作效率,我怎么可能拖延到太子妃殿下遇刺的第二天。” 布雷德抬眼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呵,低估……就这么蓄意谋杀,你们真不了解我的妹妹。” “闭嘴!”尤利西斯喝道,“谋杀?诬蔑!是你的越狱引来安格自由党人的间谍。” “然后间谍还偷了她的蛋?”布雷德心中怒气在翻腾,他向前走了一步,逼近他的对手,“副官先生,你们的谎言很完美,只有一点漏洞——除了她自己,没有别的安格人可能认出哪个是真正的蛋。” 20. 蛋碎的声音 被揭穿之后,尤利西斯愤怒的神情瞬间消失了。他重新把手指搭在扳机上:“只要您被击毙在这里,谎言就会从此成为真相。” “但是你的呼吸有点不稳定,是在害怕我吗?”布雷德轻声问道,举着枪慢慢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尤利西斯冷笑:“不,是激动。皇子殿下,被关了三十年,您的速度和身体素质都有些下降啊。” “但是对付你足够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开枪。这种近到极点的距离,布雷德已经来不及听声音来反应。他只能凭着自己无数场战斗积累下来的直觉和经验,选择性地躲过去,或者让对方的攻击打在防弹衣上。 而尤利西斯则轻松得多,挡在身前的水幕随着弹火炸开又迅速地聚拢。他开枪边后退,一步步往回,朝卫生间走去。 踏入门口的一刹那,他突然神色大变,接连不断的枪击也稍微乱了节奏。布雷德趁着这个机会,大腿上硬挨了一记光弹,扑上前与尤利西斯扭打成一团。 这种被近身的情况下,经验再丰富的格斗者也不敢扣动扳机。战机瞬息万变,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被一枪爆头。 尤利西斯面色狰狞,拼力将水幕聚集在布雷德口鼻处,想让他被窒息身亡。但是还没成型之前,就被一拳击碎。水花四散之时,布雷德第二拳挟着风声而来,揍在了尤利西斯的脸上。 “没想到我可以让酒店停水对不对?”他得意洋洋地问,第三拳打向对方腹腔。 尤利西斯躲避不及,咬着牙再聚齐水幕充当缓冲。他没有余裕说出反驳的话——这是绝大多数超能者的通病,他们太过于依赖自己的能力,在格斗技上反而未必比得上身经百战的老兵。 “告诉我哪里有索菲的遗物,我就饶了你。” 第四拳出击的时候,尤利西斯已经闭上了眼,看上去好像完全放弃了挣扎。布雷德这次的目标是打断尤利西斯的肋骨,但当他触及对方胸口的一刹那,微弱的反力从他手臂处出现,使得那个男人只喷出一口鲜血。 他缓缓把手臂收回,看了一眼无力动弹的尤利西斯,夸奖道:“副官先生,进步不小啊,刚才差点成功控制我的手臂了。” 倒在地上的副官依旧保持着沉默,轻慢地呼吸,偶尔呛咳出血沫。布雷德看了他一眼,打算回客房重新找线索的时候,右臂忽然不听使唤地抬了起来。 “!”他想绷紧自己的肌肉,却达不到目标中的效果。他的手依然朝着自己的小腹靠近,他唯一能做到的只有将这个靠近的速度减到最小,让自己的手拍在腹部上而非重击。 等等,他摸到这件衣服口袋里有什么圆柱形的物体。 尤利西斯的血不停地从嘴角溢出,几乎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来控制他的血液和组织液。这一回,布雷德从右手体验到了更大的强迫力,他拼尽全力都不能阻止自己的拳头全速朝自己击打过去。 所以他索性放弃了。 他用左手掏出那个圆柱形物体,是一个微型电击棒!布雷德就地一滚,让右拳偏离目标打在地板上的同时,左手对着尤利西斯按下电击棒的按钮。 尤利西斯身体被电得弹了起来,终于彻底失去了意识。 布雷德喘息着站起来,他指关节处的皮肤被撞得裂开,左腿也被枪弹划过,鲜血汩汩地流下。 撕开衣服扎在动脉上方,他瘸着腿走回房间,抱着一点希望重新去找索菲的基因。 可是尤利西斯没有撒谎,地毯上、床上枕头上,甚至浴缸里都完全没有一点人类女性DNA的残留。 布雷德叹了一口气,却又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他就地而坐,倚在桌子腿上,对林非开玩笑:“林非,别这么安静,放首歌给我听嘛。” 他想象着联网仪那头的人的表情,大概脸色很难看吧。 “闭嘴。”地球人说。 布雷德轻轻笑了,再撑着桌子站起来,看到摆满了整个桌子的人鱼蛋。用手指敲击着蛋壳,他回想整件事情的经过。 究竟是谁弄丢了蛋,心怀恶意的佣人,还是见利忘义的人贩子? 不,在皇家警卫严密的保护之下,这一切事情完全不可能发生;就连他自己,也需要在林非这种超一流机械师的帮助下,借助守卫抽调的契机,才能满身是伤地闯入到这里。 所以只可能是索菲她自己。 不管是放弃了反抗,还是根本没有逃生的机会,她死在了巡礼的途中,却给自己的女儿安排好了后路。 想到这里他就烦躁起来,问题是他要怎么找到那颗蛋啊!连点线索都没有,解密游戏不是这样玩的啊! 布雷德看着那堆蛋不由得怒从心起,反正他妹妹已经不在了,反正塞壬皇室有钱得很。他恶向胆边生,拿起一个后天蛋就狠狠往天花板摔过去。 蛋碎的声音是那么的清脆悦耳,他简直要爱上这种音效了。安格前皇子再踮起另一个后天蛋,像传球一样向液晶屏狠狠地砸。 啪,它们一起碎了一地。 第三个,第四个……他像是泄愤一样,一个连一个地把后天蛋纷纷砸碎。碎蛋壳落在地毯上,他伸出脚碾上去,将他们压成更细小的碎片。 倒数第三个蛋,他抛起来,向着浴室门的方向击打。它在门上碎了,坠落的碎片中,一个蓝色的吊坠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难道是索菲的遗物! 布雷德眼睛瞬间瞪大了,不管不顾向吊坠扑过去。激动之下,他被自己受伤后略有些迟钝的左腿狼狈地绊倒在地。但是他没有理会,急切地在蛋壳中找出那个吊坠。 吊坠的表面是一颗巨大的心形蓝宝石,他翻开宝石盖,里头有一张蛋的照片。 虽然认不出来,布雷德觉得那个一定是索菲的孩子。 他屏住呼吸,激动地把照片翻转过来。照片相当小,背面只写的下寥寥几个字,那是索菲的字迹:“V,生于星历4023年4月3日。” 没有猜错! 布雷德简直喜出望外,他连忙把照片和吊坠一起放在联网仪下扫描。等不及扫描的结果,又兴致勃勃地朝林非报喜:“我找到了,我妹妹的基因,还有她孩子的照片和名字!” “恭喜。”林非毫无喜气地敷衍,“提醒一下,之前我权限不足拦截失败,示警信号成功发送了出去,追捕你的人预计会在十七分钟内抵达你所在的位置。” 他大致计算了一下时间,决定先呆在房间里等待基因扫描完毕再行动。但是纯等待是多么的无聊,林非又不肯给他放歌听。布雷德眨眨眼,建议道:“这么安静,要不我给你唱首歌吧?” “……我会考虑关闭语音通讯的。” 好吧,他耸耸肩,继续去砸最后剩下的两颗蛋,并在心里期待更多的惊喜。 很遗憾,蛋壳碎片里没有更多的东西。 他联络林非恢复了酒店的水供应,清洗身上的伤口。水淋在伤口上造成轻微的刺痛,但是血已经完全止住。随着又麻又痒的感觉,薄薄一层血痂在伤口上成型。 “喂,林非!”他轻呼,“我发现我的伤口开始愈合了,M703号注射液的药效究竟有多久?” “5小时内失去效果,对端粒基因的损害一生不可逆转。” 布雷德的注意力集中在前半句话上,5小时内,这说明他现在伤口的愈合并不是因为康先生对他注射过药剂。 难道是他的超能?他带着期待的心情咬破自己的指尖,一滴血滚落下来后,那道小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林非!”他忍不住报喜,“我发现我的超能了,我的伤口可以快速愈合!” 同时他的联网仪也向他报喜,索菲的基因记录完毕。 接下来就只剩下拿着他的联网仪,满大街躲追兵,和找50%相似率的人鱼基因了!布雷德快乐地拿起需要带走的物品,准备大摇大摆走出这个酒店。 林非向他报告:“我收到两个坏消息。第一个,皇室警卫来得比我想象中要快,在皇储伊万·道尔顿的带领下,他们已经从地面封锁了这栋楼。我帮你控制了电梯,不过恐怕维持不了太久,他们正在从楼梯上来。” 也就是说无论从门走还是跳窗都会碰到一大堆敌人?布雷德从电梯门前离开,找到安全通道,准备登上天台。 “还有一个呢?” “塞壬皇室找到了他们的公主。” “!” 布雷德愣了半秒,惊道:“什么?” “塞壬皇室找到了他们的公主。”林非重复。 五十年来的皇族修养让他把一句脏话憋了回去,布雷德深呼吸,冷静了一下,尽量语气平和地确认:“真的找到了?” “刚出的新闻这么说。” 布雷德几乎听到了自己蛋碎的声音,他一整个晚上出生入死亲身涉险忙活了半天结果都是白做工! 白做工! 这三个大字在他脑袋里挥之不去。 他实在淡定不下来,咬牙切齿地问:“你刚刚说伊万·道尔顿也亲自来了这里?” “是的。”林非花了数秒确定之后答道。 “很好!”布雷德把枪握在手中,侧身靠在安全通道的墙上。这是唯一能上天台的途径,却又狭小得只能容许两个人通行。 前安格皇子恶狠狠地发誓,等他的前妹夫上来了,他要把那混球的蛋给打碎! 21. 外宇宙危机 昏迷不醒的尤利西斯被当成人质,布雷德听着下方杂乱的脚步声来来回回。一阵慌乱过后,一个扩音器从暗处被推了出来,他们试图以这种方式向他喊话:“我们是皇家警卫,请冷静下来,把枪放下,放开人质。有什么要求,我们可以好好商量。” “我要求与你们皇储对话。” 等了一段时间,扩音器再发出声音的时候,说话者已经换了一个人。塞壬皇储伊万·道尔顿对他开口:“你有什么目的?请放开我的副官。” 他的目的是打碎这家伙的蛋,但是他不能这么直白,沟通需要技巧。布雷德说:“我的亲人最近在塞壬丧生,我希望你们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并严惩杀害她的凶手。” “你的亲人是哪位?”伊万与他谈判,“警方会对此进行调查。请放开尤利西斯,他在这件事上完全是无辜的。” 他嘲讽地问:“无辜的?你的副官先生在求救的时候没告诉你吗,伊万?我是布雷德·瓦格特。” 扩音器沉默了,他能隐隐听到争执与喝问在楼梯下方响起。他在赌,赌对方不会使用炸药或者炮弹,将他与人质一起杀死。 尤利西斯与索菲的地位截然不同,太子妃只是皇室里一个热心公益的花瓶。而皇储的副官可是出身名门,家族世代从政,在国会里有着巨大的影响力。众目睽睽之下,伊万绝不可能做出这种决定,从而得罪一整个家族。 对方终于开口了,皇储的声音哀戚而又真挚:“自从索菲死后,我一直沉浸在哀恸之中。她的遇难是个意外,也是塞壬极大的损失……” 布雷德听着他像是接受采访的敷衍之言,冷笑着向着黑暗的楼道开枪。噗一声,光弹穿透了卫兵的身体,让他坠倒骨碌碌滚了下去。 “不要玩这种小把戏。”他轻声打断了伊万的话,威胁道。 “你很强。”伊万顿了一下,“但你不是布雷德。从他越狱那一天开始,海关一直留意所有入境人士的基因,没有一个符合安格公布的样本。你究竟是谁?” “我就是他。”布雷德挑衅,“不然还有谁能把你的副官揍成这样?不信的话,你上来看一眼就知道了。” 皇储自然不可能上来,他朝着布雷德喊:“不管你是不是,我还是建议你放下武器,我们会考虑减轻你的量刑。” 连逮捕都做不到,就在考虑减轻量刑?布雷德故意发出一阵大笑,他听到伊万的低咒,然后扩音器里传来了类似于传话筒被摔到地上的声音。 借着楼道里漆黑的光,他无声无息向下走了几步。 伊万在安全通道的入口处踱步,他按下联络钮,恶狠狠地问:“塞维尔先生还有多久才到?” 回答的音量相当小,布雷德完全听不到。但是塞壬皇储急躁的脚步声平稳了下来,他再次拿起传话筒,对着布雷德说:“这是最后的通牒,放开人质,不然你将会承担非常严重的后果。” 严重?这说得布雷德倒有些期待起来,他继续朝着下方走去,就像猛虎走向它的猎物,轻巧,又带着残忍的杀意。伊万离他越来越近,他倒数着两人之间的距离,三米,两米八,两米五…… “!”突然一种熟悉的压迫感进入他的大脑,仿佛所有的神经所有的离子信号在这一瞬间都被震慑了。布雷德咬紧牙关,这是,这是精神操控者的气息! 那个控制了刺杀索菲的凶手自爆的精神操控者! 所以对方也一定察觉到了他在偷偷地移动,布雷德不再拖延,双腿一蹬朝着伊万的方向跳了下去。 与此同时,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殿下小心!” 在空中的时候,无数光弹朝着他打来,他仗着自己快速愈合的能力,用上肢挡在大脑前,伸腿缠住想要逃离的伊万。 虽然有防弹衣的保护,他的胸腹仍被弹火冲击出一片瘀伤。更为惨烈的是他的左胳膊,一颗子弹打穿了他的上臂骨,让他完全抬不起手。 可布雷德裂开嘴笑了,他整个人挂在塞壬皇储的身上,用能动的右臂勒住伊万的脖子,牙齿贴着对方大动脉说:“你们要是敢轻举妄动,我就从这里咬下去。” 没有人敢动。 “伊万,”他喘息,“我三十年前就建议过了,就算你们是中立国,这么重要的皇储怎么可以只是个文职军官。” “……”被他挟持的人轻轻动了动脖子,牙齿反而贴得更近了。伊万表现得很镇定:“我猜你现在已经失血过多,没有体力来咬破我的血管。” “你没发现我的伤口正在愈合吗?” 伊万看着他垂下的手,瞳孔突然缩紧了。前几秒还在奔涌而出的鲜血现在已经渐渐自动止住——这本来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来自心脏的动脉血会把试图凝聚的血小板冲走。可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了,也许再过几分钟,这个枪口就会迅速地结痂,甚至愈合。 塞壬皇储抬起头,面色严峻地想示意卫兵继续开枪。 已经来不及了,布雷德的体力也在恢复,他不用再依赖着伊万才能站直。他挺着脊背,右手继续捏在伊万颈动脉的位置:“所有人都不要轻举妄动,包括你——” 他目光对上那个衣着明显不属于皇家警卫的年轻人,年轻人慌乱地低下头,他脑海中的压迫感终于消失了。 很好,安格前皇子满意地对他的人质说:“皇储殿下,我们现在终于可以面对面地来算一算账了。” 伊万还来不及开口说话,楼梯间忽然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警察装束的人边冲上来边高喊:“急报,女皇陛下有非常重要的消息要传达给皇储殿下!” 他冲了出来,对着这混乱的现场怔了半秒,脸色忽然变得充满恐慌。布雷德忙把伊万颈间的手指捏得更紧了一些,对来者喝道:“别动!” 来者张大嘴指着他:“你!殿下!” 这声音,这制服,这长相,布雷德认出来了,是他刚降落到塞壬时碰到的警官。 “保护殿下啊!”警官颤抖着对皇室警卫喊道,“那个人,那个人体内,寄生了来自暗物质的不明生物!” 卧槽这是什么情况! 哪来的误会! 不过这也是个好机会! 布雷德来不及细想,他挟持着伊万往电梯口走去,再次把牙齿贴上对方的血管,抬眼威胁:“你们所有人都别跟来,不然我就咬下去,让你们的皇储也变成不明生物的寄主。” 这个威胁太有利了,就连被挟持的伊万自己也没能反应过来,恍惚着被拖进了电梯。电梯门在林非控制之下迅速关上,他拍打着一楼的按键,但是下落的速度却不可能再加快了。 他看了一眼正不管不顾地挣扎着的塞壬皇储,决定一掌拍下去先把他打晕。 等伊万失去了意识,林非终于开口,清冷的声音从他耳边传来:“寄生体?” “……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地球人指示:“等下回来我先给你做个全身检查,你迅速愈合的能力说不定就是这么来的。” 布雷德回想了一下,也许包括瞬间傻了的伊万在内,刚刚在场所有人都产生了和林非差不多的误会。前所未见的外宇宙生物帮助他在几分钟内从重伤到轻伤,要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恐怕他也会轻易接受这种说法。 他为自己辩解:“那真的是我的超能,你回忆一下,我完全没有机会去接触那些未知的寄生生物啊。” 林非沉默了,大概是接受了他的说法。 电梯终于到达了一楼,他把昏迷不醒的伊万挟持在身前,一步步走了出去。塞壬皇储在他手上,没有人敢轻举妄动。皇族警卫们一个个随着他前进的步伐退后,最终纷纷在酒店的门口站定了。 “退开!”他捏着伊万的咽喉。 一个衣着像是警卫长的人物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都散开。布雷德继续挟持着伊万,慢慢走到门口,倒着退出门外。 布雷德协商:“十五分钟后我会将他放走。”当然少两颗蛋之类的事情他不能保证不会发生。 “我没有与你谈判的权限,不能答应你任何要求。” 林非帮他召来的橙色飞行器已经停在了身边,布雷德耸肩:“都让我逃到了这里,你没有权限和我谈判的话,难道就有权限看着我把你们的皇储杀了?” “请让我与女王陛下联系。”警卫长坚持。 在他通过联络器来向女王报告的同时,布雷德倚在飞行器的门上,小声地跟林非交流:“帮我连接文森——话说你能保证飞行器路线不被劫持吗?” “可以。”林非答道。 等了片刻,文森的声音出现了:“嘿,中将,我大概明天可以到达塞壬的领空。” “明天!”布雷德几乎要吐出一口老血,“你不是开着自己的飞船全速驶来吗?怎么这么慢。” “没办法,塞壬周边星辰暴太厉害。” ……他忘了交通被封锁的问题,看来被这不合时宜的天气坑了的不止皇家警卫。布雷德不得不放弃在飞船上躲过第一波搜索后再抢蛋的计划,他默默看着面前警卫长的神情,重新策划自己接下来的行动。 等等,警卫长神情有些不对劲。 男人的眼神悲哀而又坚定,他在联络钮红灯熄灭之后,手摸向了别在腰间的枪。 布雷德神经绷紧了,迅速地打开飞行器的门,先把伊万仍里头再钻进去。随着警卫长朝他开出第一枪,警卫们的光弹紧接着朝他像雨点一样打来。 他在这密集的枪林弹雨中飞快地拉上门,不用设定地址,林非控制着飞行器颤巍巍地起飞了。 “女王陛下的命令!”警卫长声嘶力竭的呼喊依旧隐隐传来,“皇储殿下恐怕已经被未知生物寄生了,她让我们……让我们……” 最后的字眼被抛在了风中,布雷德目瞪口呆地看着飞行器里昏迷不醒的烫手山药,他有点读不懂整件事情的进展。 “……玩政治的心都黑。”不玩政治许多年的安格皇子感慨。 不过他自己的心眼也不白,布雷德审视着伊万。既然已经落到了自己手上,他完全可以先榨干伊万一切利用价值,再来算清总账。 这个完全失去了主动权的塞壬皇储恐怕别无选择。 22.  皇室的失败者们 伊万醒来的时机不太恰当,布雷德正操控着飞行器以极限般的速度在斯芬蒂克城穿行。后方的追兵渐渐逼近,他拉动操作杆,嗖地让整个飞行器上下翻转,倒飞进左前方的小巷里。 “呃……”伊万脸色青了,用手捂着嘴巴。他被惯性甩得紧紧贴在座椅上,布雷德看了他一眼,百忙之中抽出手狠狠朝他胸口揍了一拳:“你要是敢吐,我让你死在这里。” 还好最坏的事情没有发生,尊贵的皇储殿下及时忍住了反胃的感觉,布雷德也成功甩开了紧追不舍的警卫。他继续让飞行器在窄巷里高速穿梭,转头对伊万命令:“把衣服脱掉!” 伊万怔了一下,脸色发白。他缩在飞行舱的角落,有些气势不足地抗拒道:“你不要想侮辱我,也不要妄想在我身上投放任何寄生生物,塞壬星球会让你付出巨大的代价的。” “闭嘴。”布雷德不耐烦地喝道。他把飞行器的操控权交给林非,扑上去粗鲁地扯开伊万的衣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把追踪器缝衣服上。” 武力值是所有文职军官的痛,伊万就这么被扒了个精光。布雷德打开门,把乱七八糟的衣服全丢了下去,再打开通讯向林非确认:“林非,我要和人质一起降落了,你准备好了吗?” “等四分三十五秒,军用卫星还在四季酒店正上方。” 布雷德让秒表浮现在显示屏上,回过头再次打量了一下伊万。被看了又看的人可怜兮兮捂住自己重点部位,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他刻意逼近,带着恶意地笑:“你在怕什么?是我,还是寄生在我体内的不明生物?” 伊万没来得及回答,随着唰的撕裂声,他张开的嘴巴被扯下来的一大块衣料强行堵住了,只能发出几声呜呜的哀鸣。 布雷德将他两条手臂牢牢固定在身后,打开飞行器的门,看准时机,纵身带着他的人质往酒店的楼顶跳了下去。 为了抵消落地的冲击力,他带着伊万滚了三四圈。站起来的时候,他脸上撞出的瘀伤已经开始慢慢恢复,而没有超能的皇储仍然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 “起来。”他没好气地踹,并且庆幸对面留守的皇家警卫看不到这个角落。 伊万艰难地撑起身子,把自己嘴里的布料掏出来。他连呸了几下,抬起头就喊:“救——” 布雷德眼疾手快地撕下另一块布塞进去。 “伊万,”他又是鄙夷又是怜悯地说,“我建议你不要轻易呼救。你晕过去的时候错过了一场好戏,警卫长奉女王的命令要杀了你。” “!”伊万的眼睛瞪大了。 “你可以不信。”布雷德漫不经心地说着,把伊万拖回顶层文森定下的豪华套房。 林非也在里面,背对着他们。听到门响,转头冷淡地问:“你把这个窝囊废带回来做什么?他连当人质的价格都没有。” 布雷德辩解:“皇室不是找到了那颗蛋吗?他总应该知道在哪儿吧。林非,让他看看现场的录像,他还不信警卫真的会对他下手。” “打开你的液晶屏。” 跟着地球人的指示,布雷德掏出联网仪。液晶屏自动放到了最大,民用卫星的录像开始在屏幕上播放。虽然画面不甚清晰,但是最后时刻,所有警卫一起向两人开火的情景还是可以被分辨出来。 浑身青紫的伊万爬起来,怔怔看着液晶屏,脸色死灰。 一段录像放完,布雷德蹲下去贴近这个俘虏,轻声逼问:“为什么他们坚持要杀你?别用你已被寄生这种可笑的理由来糊弄我。” “……”伊万神色怔忪,他的目光在液晶屏上游离了一下,终于魂不守舍地答道,“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布雷德诱导他继续说下去。 皇储的精神似乎有些崩溃,他眼神没有焦距,喃喃自语着:“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当五十多年的皇储,但是我没打算这么早就……她为什么这么残忍……” 布雷德大概明白了,这无非是为皇权而闹翻的两母子谁先下手的问题。 塞壬女王是全星际数一数二的铁血人物,她一生的经历几乎可以写成一部传奇。从嫁入皇室的灰姑娘开始,她一步步掌控政局,暗杀国王(对于她暴毙而亡的丈夫,各大星球都做出了这种推测),最终成功登上皇位。为了稳定民心,她甚至弃用前任国王的侵略性政策,让塞壬成为第一个签下中立条约的星系主星。 这样一个铁娘子自然不甘心轻易让位给伊万,更何况她还有五六个儿子充当着皇储预备役。 不过都这与布雷德无关,他眨眨眼,继续尝试性地套伊万的话:“所以你不能像你母亲一样,这么残忍地对待你的女儿,告诉我,她在哪儿?” “……我不知道,我找不到她。” “你不是已经找到那颗蛋了吗?” 伊万惨然笑了:“那是假的,我不能让皇室寻蛋的消息一直占据新闻头条。我斗不过我的母亲,我以为我能斗得过我的妻子。她死了,但是我还是输了,我把几个世纪以来皇族唯一一颗人鱼蛋弄丢了。” 操!布雷德把脏话忍回去:“那你为什么还要看着索菲死?她不死的话,就算不能斗赢你母亲,至少不会弄丢你孩子。” “索菲必须死。”伊万恍惚似的答道,“你越狱之后,女王陛下想保持中立,就必须杀她;我想争取安格自由党新政的助力,也必须杀她。塞壬中立得太久了,连军队也失去了父皇在世时的锐气……” “你就是个废物!”布雷德失去了耐心,破口骂道,“一个打不过我的文职军官也想搞军事政变?你也不仔细掂量掂量自己是什么水平!” 纠结了半天,原来这家伙真的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布雷德恨恨踹了伊万两脚,看对方在地毯上痛得呻`吟。但是还不解气,他再举起枪,对着那人两腿之间瞄准。 “我们来做个交易吧。”伊万看着他祈求,“你帮我活下去,我给你我女儿的蛋壳基因,它就在我的记忆卡里头。” 布雷德很清楚他心里打着什么算盘,于是给了他一个露着虎牙的假笑:“皇储殿下,您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低能。就这么把你的底牌亮给我,不怕我先杀了你再夺取记忆卡吗?” “你不会的。” 布雷德冷哼一声,丢给他一套衣服说:“先穿上。” 这个卑鄙无耻的家伙还真看穿了布雷德的本质——与无数帝国老兵一样,深深刻在他在骨子里的骑士精神。 伊万穿上衣服,苍白着脸爬起来:“既然我们决定暂时合作的话,你能不能简单说一下你体内的寄生物是怎么回事?” “它完全不存在。”布雷德讽刺,“如果你还想顺利合作下去,最好把这些弱智的想法藏好一点。” 伊万沉默了片刻,提出自己的要求:“除了副官尤利西斯之外,诺瑟姆城的第五军军长贝肯也绝对忠于我。只要你们把我平安送到那里,我就把记忆卡里的基因片段给你。” “……你的脑子里是稻草吗?”布雷德咬着牙问,“机场持续局部性暴雨,星际港上空星尘暴一直不散,斯芬蒂克城的对外交通已经彻底瘫痪了,你完全没可能出得去!” 伊万看着他:“凭我一个人当然不行。不过如果你真的是布雷德·瓦格特的话,那就一定办得到。索菲跟我说过,她的哥哥是全宇宙最杰出的驾驶员。” 23. 机场 既然订好了计划,自然越快执行越好,皇家警卫迟早会跟着DNA的踪迹找到这间房。布雷德三人抓紧时间登上橙色飞行器,飞往机场。 本以为因为天气的原因,机场会冷冷清清没什么人。但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竟然有不少拖着行李的旅客在候机厅里排队。 “这是怎么回事?”布雷德好奇地问。这么多人,对他们隐蔽的劫机行动真是太不利了。 “请问你们是急着离开斯芬蒂克城的旅客吗?”穿着制服的地勤小姐从远处走来,扬起笑脸问道。 其他两人都保持了沉默,只有布雷德点了点头。 为了掩盖那张经常在电视上出现的脸,伊万被迫戴上了林非风镜造型的视辅仪。但他仍然惴惴不安,低头跟在两人身后,唯恐自己被发现了。 还好地勤小姐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个畏畏缩缩的家伙身上,带着三人边走边讲解道:“三位之前订过机票吗?啊,没有也没关系,我们预计在今晚渐渐恢复机场交通。请跟我来这边,填一下你们的个人资料,再做一个体检,我们会为你们安排最快的飞机。” “体检?”布雷德惊道。 “是的,因为当局有规定。现在是斯芬蒂克城的雨季,疫病高发期,所有出城人员都必须做好体检,以防把病原体带到了其他区域。” 地勤小姐说完后,从柜台探头去找同事拿登记表。布雷德偷偷退下几步,低声问伊万:“你们星球还有这种奇葩的规定?” 伊万朝着周围看了一两眼,确保没有人注意到他之后,才苍白着脸回答:“自从五年前非典型肝炎感染了半个星球的人之后,我们都这样规定。但是理论上来说,今年的疾病高发期还没到,这种情况应该就是被你害的。” 布雷德算是明白了,这货的思维大概可以用这样一句话来概括:“都是你的错!”索菲的死也是他害的,机场体检也是他害的,说不定被自己母亲下手追杀也是他害的,都是布雷德·瓦格特的错! 所以他挑眉,低声反驳:“明明是你们那群蠢货害的——你别想顶嘴,再说一句,我就喊一声皇储殿下在这里。” 伊万的嘴唇抖了一下,沉默了。 地勤小姐把表格递给他们:“请坐在那边,填好表格后去C区排队。”说完,她踩着高跟鞋,走向下一拨旅客。 等她走后,林非忽然开口问:“你们打算直接登机?” 当然不!两位有着皇族血统的失败者们忙不迭地摇头。直接登记意味着需要体检,他们一个是被怀疑的外星寄生体,另一个是皇储殿下,一旦走进体检区,必然会被层层上报并从而招致极为严重的后果。 “那你们还在这里呆着干嘛?” “……”布雷德和伊万跟着林非站了起来。按照原计划,伊万将会把他们带到登机机坪处,再由林非这个一流的机械师出手控制网络,偷取一架飞机飞出斯芬蒂克,前往诺瑟姆。 “在诺瑟姆城,贝肯会帮我控制局面的。”伊万信誓旦旦地保证。 布雷德忍耐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不能让这人从此盲目地自信下去。他毫不容情地打击:“伊万,我不是怀疑你属下对你的忠诚,我是怀疑他们的能力。你看你最得力的副手都被我揍成什么样子了?” “那不是他的错——”皇储试图着辩解。 听到这话,布雷德已经知道他会说什么了,忙打断:“是,那不是尤利西斯的错。是你们所有人都太无能,才反衬出他也是一个有点本事的家伙。” “不——” “不什么?”布雷德截住他的话头,“你看你们那些体制内的庸才,从警官到医师,就这么随随便便判定我是欧几里得号的幸存者。噢,对了,还携带了外宇宙寄生生物,真可笑极了。” 伊万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布雷德对他威胁性地挥挥拳头,他瑟缩一下,乖乖把话吞了回去。 正当安格皇子感到非常满意的时候,林非平静地陈述:“他们认为你是欧几里得号的幸存者,说不定是被我误导的。” “?”布雷德疑惑地看着他。 “你偷取救生舱之后,我修改了飞船送出的信息。塞壬很可能据此判定,你不会降落在这颗星球上。” 伊万惊呼:“所以你真的不是寄生体?” 布雷德也惊呼:“原来你当时就在偷偷帮我!” 他甚至顾不得去计较伊万的死脑筋和神逻辑,惊喜地转头去看林非。地球人轻轻哼了一声,把脸别了过去,只剩一点藏在黑发里头的耳尖。 他们三人伪装成普通旅客,在一楼靠近登机机坪的区域,耐心等待林非先掌控机场网络。他在当黑客的时候一向不喜欢有别人发出太大的声音,布雷德了解他的习惯,于是默默打开自己联网仪刷新闻。 伊万不了解林非,但是他也没那个胆子大声喧哗。便小心翼翼地凑到布雷德身边,低声问:“没有外宇宙生物寄生的话,你是怎么成功做到完全变了一副模样,还改变了基因的?” 布雷德抬起头,对他亮了亮自己洁白的牙齿:“因为我已经死过了一次,” “怎么可能!”伊万低喊,锲而不舍地追问,“话说你是怎么从黑洞里出来的?我每期《走近科学》都在看,没漏下过一丁点最新的科学进展。你这种既从黑洞里存活,又改变了遗传物质的例子,绝对是第一个。” 布雷德和蔼可亲地建议:“我们别劫机了,去偷架飞船吧。我可以把飞船开到黑洞边缘,再把你扔下去,说不定你就成了第二个例子了。” 可怜的皇储又一次成功被威胁了,他勉强笑了笑:“对不起,我刚刚太失礼了。” 布雷德不得不承认他对伊万的感情是复杂的,一方面,伊万是推动索菲遇害的幕后黑手之一;另一方面,同样作为在政治斗争中失利,并且遭到信任的下属背叛的人,他不由得对这家伙怀着一丝怜悯。 不,他为什么要拿这人和自己相比。他才没有那么瑟缩怯懦,也不会这么眼高手低。 伊万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布雷德在心里贬了一通。他害怕被其他人认出来,一直低着头在摆弄自己的手指。 布雷德重新开始看着新闻,并漫不经心地小声问他:“你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艾薇。” “你说谎。”布雷德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威胁,“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找到了索菲留下来的蓝宝石项链,她留在上面的名字可不是这个。” 伊万的手指颤抖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回答:“我们一直为这个争吵,她坚持要取名叫薇薇安。我真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执着在奇怪的地方,我们争了三年,谁也没说服谁。最终一致决定,等孩子破壳之后,由真神以太来给她赐名。” 所谓的真神赐名,大概就是让小孩子自己拈阄。 但是薇薇安这三个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个金发蓝眼的小人鱼也叫这个名字,就连长相也和索菲有七八分相似,这会是巧合吗? 他当初毫不犹豫排除这种可能性,就是因为年龄对不上啊。 作为一个胎生哺乳动物,布雷德不是很了解人鱼的生长规则。也许就算那颗蛋三年没破壳,小人鱼也会在里头生长? 他一边向屏幕输入自己的不解去咨询古狗,一边随口问了一下伊万。 伊万给了他肯定的答案:“一般情况下,如果生下来一年多还没破壳的话,小人鱼会开始自行长大,直到自己把蛋壳顶破。” 也就是说,那个薇薇安很可能真的就是索菲的女儿! 也就是说,运气好的话,他就不用再与这个塞壬皇储做违心的交易! “!”布雷德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与此同时,伊万也神使鬼差抬头来——他的眼神顿时直了。 小人鱼薇薇安竟然就这么巧地出现在他们的前方,满头银丝的老太太抱着她从过道路过。 “……艾薇!?”伊万控制不住地叫了出来。 沉不住气!布雷德在心里默默为他又扣了一分,这下子,他之前的猜想都几乎可以被证实了。 老太太和林非都被这一嗓子吸引了注意力。地球人不满地看了两人一眼,没好气地斥责道:“安静一点。” 但是这片地方注定安静不下来了,小人鱼已经被抱着走了过来,伸出小短手做出要抱抱的姿势,对着布雷德甜甜地笑。 伊万转头用嫉妒的眼刀狠狠凌迟他。 老太太向他问候:“年轻人,真高兴一早能在这里见到你。要是昨天知道你今天也来机场的话,我就多付半天的薪水,请你顺便来送我们。你知道,一个老人家应付这么一个孩子和一堆行李,还是有些吃力的。” 布雷德还没来得及说话,塞壬皇储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他的声音有些激动和颤抖:“这是你家的孩子?” 老太太这才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上下打量了他两眼,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她抱紧薇薇安退后一步,手臂摆出一个保护的姿态,戒备地问:“皇储殿下?” 24. 见鬼的父女天性 老太太这才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上下打量了他两眼,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她抱紧薇薇安退后一步,手臂摆出一个保护的姿态,戒备地问:“皇储殿下?” 她臂弯里的薇薇安咯咯笑了起来,边拍手边叫:“黄猪,猪猪,猪猪。” 小孩子声音又脆又清亮,伊万脸都吓青了,瑟缩一下跳起来。看到周围再无旁人,他终于定了定神,挺胸让自己显得有气势一些:“你认出我了。这其实是我的孩子,对不对?” 老太太绷着脸不答,转过来面对着布雷德,语气里充满了不信任:“你究竟是什么人?” 布雷德忙从伊万身旁走开,靠近林非表态:“请相信,我和他不是一路人,我们只是碰巧遇上的。” “布雷德·瓦格特!”伊万恼怒地低声喝道。 “安静点!”地球人不满地说,“你们真的还打算让我控制网络吗?” 布雷德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安抚:“情况有点复杂,我觉得也许你可以先等一等。” 林非冷着脸甩掉那只手,不吭声了。老太太略微睁开她的的眼睛,注视着布雷德问:“根据皇储殿下的称呼,你是索菲的哥哥?” 她喊的是索菲,不是索菲殿下也不是太子妃。 布雷德点头。他有些震惊,两辈子一共活了五十多年,竟然没认出来自己的雇主其实也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物。 “怎么可能!”老太太的神色也写满了惊讶,“如果你是的话,我家里的试剂和试纸怎么会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伊万上前一步挤到他们之间,语气急迫地逼问:“其实这孩子就是我的艾薇,我的女儿,对不对!” “不。”布雷德与老太太同时开口。他们对视一眼,安格皇子沉默了,老太太抱着小人鱼冷冷说:“她叫薇薇安。” “薇薇安……”伊万念着这个名字,怔怔向她伸出手。 小人鱼仰着脖子,让自己肉嘟嘟软乎乎的脸蹭到那只手上。感动的表情在皇储殿下脸上浮现,他的眼眶红了,父女情深、天伦之乐、血浓于水等词如走马灯一般在他心里划过…… 然后薇薇安嘻嘻笑了一声,偏了偏头,一口咬在伊万的手上。 痛痛痛!他第一反应就是要抽出自己的手,但是薇薇安怎么也不肯松嘴,把那块皮肉都咬破了还在快乐地磨牙。 老太太掏出一管青绿色的针剂,将针头贴在他的小臂上,小声地威胁:“皇子殿下,薇薇安刚长出乳牙。您要是抽手力气太大让她牙齿受到了损害,就别怪我把这些药物全都注设进去。” 小人鱼无辜地对他眨眨眼,甩了甩自己的尾巴。 伊万不能把气撒在一个话都讲不太利索的小孩身上,他看着老太太色厉内荏地反驳:“你要真敢这样做,以后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等你有了以后再说。”布雷德忍不住插嘴,“伊万,让我提醒你一下,我们的合作恐怕要中止了。” 伊万瞪大自己的眼睛——是的,他们的合作建立在人鱼蛋基因的基础上,可是现在这段基因的主人已经按照命运的安排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面如死灰,绝望地看着面前的人们。连活着逃出斯芬蒂克城都成了问题,他又怎么抢回他的女儿呢? 伊万最终无力地垂下头。 薇薇安看着他的模样,终于松开自己了牙齿,转过来扭着身体翘着尾巴要布雷德抱。老太太紧紧搂着她不放手,怀疑地对着眼前的人:“你真的是布雷德?” “我是。”布雷德摸摸鼻子,再次解释了一遍自己离奇的重生。 林非轻微地哼了一声,作为地球学派的一员,他一向将布雷德的经历视作妄想症的产物。 “现代科学破解不了的谜只剩黑洞和暗物质。”老太太对他说,她看上去是接受了布雷德的说法, “我是乔安娜·里德。”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布雷德一怔,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林非突然站了起来。他一向冷淡的神色变得有些急切:“你是里德教授,M703号药剂的发明者?所以这针管里的是M538号注射液?” “想不到一百多年过去了,还有人记得我的名字。”她戴着眼镜微笑,就像所有老人一样慈祥。 但是她和她研究组的当年发明可没有这么慈祥,从可以使人迅速伤愈却会造成永久性基因损害的药剂,到数秒内足以让人脑死亡的高纯度神经毒素。它们在第五次星际大战中不知道夺去了多少士兵的生命。 伊万吓得小臂抽了一下,但是又担心那锋利的针管刺穿他的皮肤,所以完全不敢动弹。他带着恐惧问:“你是怎么成功越过海关进来的?皇室竟然一点消息也没收到。” “就你们那群猪。”布雷德忍不住嘲讽。 乔安娜笑了:“年轻人,别这样。维尔加星在战后给我提供了全新的身份,何况作为一个药剂师,我总能找到一些小方法来修改我的离体DNA序列。” 她终于把那支可怕的针管放回口袋里,掠了掠自己的头发。布雷德看着薇薇安,带着点迟疑问:“你要带着她去哪儿?” “离开塞壬。”乔安娜换了只手抱着小人鱼,并没有松开她把她交出去的意思,“索菲的遗愿是让我把薇薇安交给你,但是你竟然和没有携带任何警卫的皇储殿下一起出现在这里,这得是多大的信任啊。就凭这一点,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会好好照顾她?” “你不信的话,我随时可以揍扁他。” “你——”伊万怒道。 布雷德挑衅地看着他:“你以为我不敢?” 伊万被震慑了,他满意地转过头,试图真诚地与乔安娜沟通:“其实他是我的人质,被我绑架来这里的,结果出了点小意外,女王想杀他。我答应把他安全地送到诺瑟姆城,以此为代价,他给我薇薇安的基因。” “是艾薇。”伊万小声纠正。 “薇薇安!”小人鱼奶声奶气地喊,“薇薇安,薇薇安!” 乔安娜安抚了一下她怀里的小孩子,挑眉看着布雷德:“所以?” “所以,”布雷德耸肩,“看到你们之后,我和他的交易也可以结束了。” 伊万低声喊道:“你这是背信弃义!” “伊万,”布雷德看着他,“既然你这么指责我,我决定,就让单方面毁约的愧疚感从此折磨我的心灵好了。” 塞壬皇储被噎得说不出话。 乔安娜忍俊不禁地笑了:“你们演够了吗?” “这不是演戏。”布雷德语气诚恳,“如果你愿意按照索菲的遗愿把薇薇安托付给我的话,我可以找我的朋友帮忙,我们一起离开塞壬。他将会在今天之内贴近塞壬的大气层。” “已经在附近了。”林非淡定地补充,“文森刚给我发消息,他说如果你需要的话,他可以强行穿过星尘暴,迫降在斯芬蒂克城。” 但是老太太仍固执地摇头:“我可不敢冒这个险,布雷德。你是安格的雄狮,而我年老力衰。等上了你的船,你要是拿着枪逼我的话,我完全无力反抗。” “我以索菲的名义发誓!”布雷德说着,伸出了自己的手臂,“如果你还是信不过的话,就在我身上注射慢性毒药吧——我不记得是哪一号实验品了,每隔一段时间它都需要抗性血清试剂来缓解毒性。” 乔安娜示意他把手背翻到上方握成拳,从手提包里拿出一管透明的针剂,把针头对准了布雷德的血管。她抬眼,半信半疑地问:“你确定?” 那只手并没有缩回去。 针管慢慢刺入静脉,无色的液体随着推栓缓缓流进布雷德的体内。伊万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两人:“你们疯了?” 布雷德眨眼,他很清楚自己有多清醒。液体并没有引起他手背半点的不适——他在三十年监`禁生涯的初期曾经体验过那种感觉,像是灼痛的火焰一路从针孔烧到了心脏。他敢打赌,乔安娜给他注射的绝对不是毒药。 就算是毒药也没什么,他的超能会自动把那些异物全都消灭掉。 “你赢了,年轻人。”她拔出针管,“这是生理盐水。” 布雷德把手臂收回身后,他暂时还不想让老太太发现他那正迅速愈合着的伤口。 乔安娜推了推下滑的老花镜,对他说道:“你的胆色说服了我,我相信你。” 他忍不住笑了,一切事情都是那么的顺利。前安格皇子欣喜地建议:“那我现在通知文森降落在机场的空地,我们立即启程?” “太心急了点吧。”老太太皱着眉反驳。 “那我怎么办!”伊万哑着嗓子祈求。 布雷德果断地忽略了后者:“心急?你的打算难道不是从这里直接离开塞壬吗?” 乔安娜叹了一口气:“这是机场,不是航空港。我本来计划先去飞去古兰索亚,再从那里前往别的星球。” “为什么?” “那我怎么办?”没人搭理的塞壬皇储加大了声音哀求。 布雷德回答:“你可以闭嘴。” “古兰索亚是人鱼奶粉最大的产地。”乔安娜解释,“离开塞壬之后,就再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买到薇薇安能喝的乳制品了。” 人鱼奶粉!布雷德这才想到竟然还有这种必需品。 林非听了大半天他们的谈话,终于抬起头问:“所以现在还是要劫机?” 他的声音平静又冷淡,布雷德看着他点头:“还得继续麻烦你了。” “嗯。”地球人随口答道,“我已经掌控好机场的网络,你们可以下去挑一架空飞机开了。动作最好快一点,机场收费站的监控录像里已经出现了警用飞行器的踪迹。” “你们还在被追捕?”乔安娜抱着薇薇安问。 “是的。” 伊万仍不甘心地喊:“劫机也带上我吧,诺瑟姆就在中间。飞机中途停一下让我着陆就好了,很方便的。” “我们会考虑的。”布雷德敷衍,“不过我觉得中途把你扔下去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25. 奶粉也限购 由于网络被控制,皇家警卫也没来得及阻止,他们成功偷取一架飞机,由布雷德做驾驶员,轻而易举地开出了机场。 飞行器可以上升的高度与飞机完全不在一个等级,追兵也没有携带任何重火力武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升上半空。 林非选择性截断了导航系统里的一些信息,以防被地面上的指挥台找到他们的具体位置。至于军用卫星的检测,他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没关系,”布雷德说,“空中缺少参照物,卫星就算看到,也很难判定我们的准确方位。反正一切行动抓紧时间,赶在他们追到我们之前完成目标就好了。” 他说完,看到死皮赖脸跟上飞机的塞壬皇储,露出虎牙笑了。 伊万吓得小脸煞白:“你不能这么残忍,把我直接扔下去。” 布雷德从善如流地给了他一个降落伞,让他自由地飞翔。当然,至于跳伞的人是主动的还是被迫的,是哭哭啼啼的还是视死如归的,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薇薇安甩着尾巴在机舱里爬来爬去,兴奋得小脸通红。几天不见,她的爬行动作更加利索了,三两下就到了布雷德脚下,扯着他的裤腿大喊:“揪!” “是舅舅。”乔安娜轻声纠正。 “揪揪!”薇薇安翘着尾巴抬头,蓝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呀盯着布雷德看。安格皇子被这眼神戳中心窝,俯去下来逗她。 小人鱼嘻嘻一笑,手一抬,唰的把他的裤脚揪了一片下来,献宝一般举起来递给他。 布雷德哭笑不得地接过来,摸摸她的头。真不愧是瓦格特家族的后裔,这么小就获得了超出她年龄的武力值。 “她长得好快!”他开口对乔安娜说,“我记得前几天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不会说话。” “正常的。”年迈的药剂师把薇薇安抱起来,“她在蛋壳里睡了三年,醒来之后必然会比一般的婴儿生长得更快。说不定过再几天,就可以有两岁小孩的智力。” ……布雷德觉得薇薇安目前的智力就足以玩残她的生父!当然,他会选择性地忘记自己在她面前同样也吃过瘪的事情。 两三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很快过去了,临近古兰索亚的时候,布雷德端坐在操作屏幕前,提醒所有人:“我准备直接降落,你们系好安全带。” “这离机场还很远!”林非反对。 “从机场到城区太远了!”布雷德说,“从地图上看,我们可以直接落在流经主城区的江面上。林非,你联络文森,让他准备强行进入古兰索亚星际港,再帮我控制两辆橙色飞行器,我们的行动一定要快。” “我真喜欢你们年轻人的干劲。”乔安娜微笑着说,把薇薇安和自己纷纷固定在座椅上。 布雷德拉动操纵杆,整架飞机呼啸着向下俯冲入对流层。地球人不得不停住手上的操作,紧紧抓住座椅扶手,脸色苍白地朝他喊:“不要太快。” “对不起,我不能错过黄金降落点。”布雷德说。 乔安娜已经被颠簸得完全说不出话来了,她艰难地够到自己的手提包,掏出白色药片吞了下去。再把止吐药给薇薇安的时候,小人鱼咯咯笑着扭开头,左右摆弄身子。 布雷德听着她喜悦的声音,让飞机快速地朝右边偏转了90度,高喊:“舅舅带你玩疯狂过山机。” “啾!”她兴奋地喊,“啾!” 随着强烈的震动感,飞机降落在了水面,激起一片巨大的水浪扑打在玻璃窗上。飞机的惯性还在,机身随着江波剧烈地起伏。布雷德来不及等它完全平静下来,飞快地打开舱门,回头朝林非喊:“飞行器来了吗?” “四五秒内到飞机门口。”林非回答,手指有些颤抖地解开安全带。激烈的水流使他的脚步虚浮,地球人扶着墙壁,小心翼翼地走到出口处。 “你先进飞行器。”布雷德指挥道,回头帮乔安娜和薇薇安解开安全扣。他把小人鱼抱在怀里,转身蹲下,示意老太太爬上他的背。 乔安娜拒绝了:“谢谢,不过我还没老到这种程度。” 她尽量用镇定的步伐走出舱口。布雷德在后方说:“你和薇薇安一起进另一辆飞行器。” 从他手上接过小人鱼,乔安娜抬眼问:“为什么?” “我们去抢购奶粉,你们行动慢,就先去星际港,文森会降落到那里。林非已经向他传输了你们的照片,他等下会先把你们接上飞船。” 乔安娜接受了他的计划,点头设定好目的地,就直接启程了。 布雷德跑过去和林非一起坐上飞行器,从地图上查找到了最近的超市,不过几分钟的行程。林非看着自己的液晶屏,向他报告:“军用卫星已经把我们的降落信息传输了出去,估计十分钟内警察就会出动。” “这城市比较小,警力应该不强,别担心。”他安慰,“等下你在飞行器上,我下去买奶粉。” 几句话的时间,超市已经到了。布雷德拉开舱门冲进去,随便抓了一个售货员就问:“请问人鱼奶粉在哪里买?” 售货员对他微笑,指着他身后一个方向,张嘴想详细说明的时候,他已经飞快地转身拐进货架里不见了。 布雷德也不是很清楚薇薇安究竟要吃多少奶粉,但是买多点总没错。他找来推车,把仅有的六七罐奶粉全放了下去——是的,只有六七罐,因为人鱼新生儿的数量实在太少了,超市自然不会备有太多货源。 等他迫不及待地把购物车推到付款台的时候,还是那位面熟的售货员。她清点了一下奶粉罐,微笑着问:“请问您持有购买准证吗?” 布雷德惊讶得合不拢嘴:“这不是枪支,也需要购买准证?” “需要的,”售货员解释,“这是上个月刚出的新政,如果没有准证的话,您一次只能购买一罐奶粉。” “只能一罐?” “是的,非常抱歉。” “好吧。” 他遗憾地耸肩,突然推着购物车飞快地跑出了超市。 “喂!您这是抢劫!”售货员跑了几步,但实在跟不上他的脚步,她急得在超市门口带着哭腔大喊:“我会去报警的!” 布雷德忙着把奶粉运上飞行器,没空搭理她。好不容易完成了,他啪一声关上飞行器门,打了个响指:“下一个地点。” 林非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没钱买?” “……不,”负债累累的前安格皇子咬着牙说,“钱不是问题,问题是他们竟然限购。” 下一个小超市的店长是一个老头子,他气喘吁吁追着这个偷奶粉的贼大喊:“你丧心病狂!” 在这么一个老人家的店里行窃,他的教养和良心受到了严重的折磨。三好青年布雷德放慢了脚步,用力把索菲项链上的蓝宝石抠了下来,回头扔给老头子:“对不起,这是补偿,我真的需要这么多奶粉。” 他觉得,这块宝石怎么说都应该比奶粉值钱吧。 他身后的脚步声停住了,老头子发出一声闷哼:“哎哟我的头。” 第三、第四、第五家店都被扫荡一空。第六家店,他根本没敢进去。警局就在店旁边,也许是收到了消息,三五个带枪的警察蹲在店门口,虎视眈眈看着所有路过的飞行器。 布雷德缩了,那件从尤利西斯身上扒下来的防弹衣已经被扔掉。他觉得就算自己有超能,用一身枪孔换取几罐奶粉还是相当的划不来。 所以他直接找了离警察局有十万八千里远的第七家店。这家小店刚好只有一罐人鱼奶粉,他们在和平且友善的气氛中完成了付款过程。 店主开玩笑:“刚刚我从广播里听到,有个不法分子在疯抢人鱼奶粉,已经有好几家店遭殃了。” “其实我就是歹徒。”布雷德对他亮了亮自己的牙齿。 “您比我还幽默!”店主哈哈一笑,“要真是歹徒的话,我现在已经躺下了吧。” 说真话的时候总是不被相信,布雷德已经习惯了。他把这可怜兮兮的一罐奶粉放到飞行器后座,设定好目的地,忍不住吐槽:“希望下一个目标不会也是只有一罐奶粉。” 林非抬眼:“行动的不止当地警察,皇家警卫也快到星际港了,你最好抓紧一点。” “那就再来票大的!”布雷德取消输入,把目标地点换成城里最大的购物城。 他跑进去,按照指示下到负一层,随便抓住一个人就问:“人鱼奶粉在哪边?” 那人看了他一眼,瑟缩了一下:“奶粉狂魔?” “……”这是警方给他取的外号吗! 布雷德好不容易才忍住笑,让自己的脸只扭曲了一下。那人很明显更害怕了,哆哆嗦嗦朝一个方向指:“在在在在那个拐角。” “谢谢。”他彬彬有礼地放下这个倒霉蛋,拍肩膀安慰道。 果然,不愧是超级购物城,他在旁人的侧目中把购物车用人鱼奶粉全堆满了。年轻的孕妇偷偷按下了联络钮,他在搬奶粉罐的时候空出一只手,拿掉她的联网仪:“女士,我建议你不要报警。” “不!”她爆发出惨烈的哭叫,“我肚子里的小人鱼快出生了,我不能让她一生下来就挨饿!” “……人鱼蛋也能吃奶粉?还是他们要泡在奶粉冲剂里?” 孕妇哭着着摇头。 好吧,也许是怕到时候奶粉储备不够?布雷德叹了一口气,他也不能让薇薇安挨饿啊。于是他在联网仪里输入第六家店的地址,并还给她带着歉意说:“对不起,也许你可以去这家店试试,警察保护得很好,我没敢抢那里的奶粉。” 孕妇哭得打了个嗝。 布雷德不管了,伴着身后无数购物城员工的怒骂,他径自把奶粉搬上了飞行器。林非扫了一眼后面的储备:“应该够了吧?” “希望吧。”布雷德答,“星际港的情况怎么样?我们准备出发了。” “不知道,文森还没回复。” 到达星际港收费站的时候,布雷德的联网仪上终于弹出文森的脸:“中将,你们还有多久?我这里有点小麻烦。” 他们的前路就被警用飞行器和警车挡住了。皇家警卫果然还是快了一步,团团围住文森的飞艇,举着扩音器朝包围圈的中心喊话:“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请立刻放下武器,交出小公主。” “我看到皇家警卫了。”布雷德对他说,“不要担心,我能找到方法进来。” “那就好。我先把联网仪给公主殿下,她刚刚不知道看什么,看得可开心了。”文森的镜头有些晃,好像飞船里发生了什么。 布雷德问:“怎么了?” 视频里传来了细微的音乐声,文森脸色一变,扶着头晃了两下,突然栽倒在地。 “文森!” 他没有醒来,联网仪上的图像闪烁了几次,黑了下去。 26. 人鱼之歌 布雷德心急如焚,反复通过联网仪呼叫文森,但是始终没有回音。 这是究竟是什么情况!警方还没来得及强行破开飞船紧闭的舱门,文森怎么会无缘无故突然晕倒失去联络? 他想起一种可能,倒抽一口冷气看着林非:“难道是有人在他全息联网的时候攻击他的脑神经?” 但是这不科学啊!中立了多年的塞壬星球,怎么可能获得这么先进的技术水平?就连林非这种一流的机械师要做到,也必须满足联网仪被他事先改装过的条件。 林非带着异样的表情看了他一眼:“他刚才不是全息模式联网。” 那就是飞船中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变故!布雷德跳出飞行器,急迫地对林非说:“你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藏好,我过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布雷德。”地球人叫住他。 “嗯?” 林非顿了顿,似乎对他将要说出的话有几分犹豫:“你确定乔安娜·里德可靠?” “你什么意思?”布雷德怔住了。 “假如她和塞壬皇室其实是一伙的——你的实力让他们无法从正面下手,所以他们要对付你这个危险人物的话,只能寻找其他的方法。建立在这个假设上,一切都说得通了。” 林非的话让他心底有些发冷,但是他没有出声,听着林非继续说道:“所以她在机场时给你注射的不是生理盐水,而是真正的毒素,无色透明,我猜是M205号。现在估算着你快发作了,就向文森下手,顺便把你在境外的势力一锅端。而我,可以先放着不管,毕竟只是一个依赖视辅仪生存的瞎子。” “不。”布雷德缓缓地摇头,“林非,你不能以最大的恶意揣度来揣度我们的伙伴。” “恶意?”林非轻声冷笑,“我只是把最坏的可能性跟你说了出来。” “我相信乔安娜。”他最终还是坚持地说,“不论如何,我都要去一趟。现在情况比较复杂,你在外面自己小心。” 地球人别过脸不说话了。 布雷德走下飞行器,装作普通旅客的样子向外围的一个小警察搭话:“警官,请问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大众脸的好处就体现在这,认脸能力不是特别强的人看到布雷德的样子,都会觉得有点眼熟。但是他们一般都会认为这种眼熟源自于大街上无数张相似的脸,而非重要嫌犯通缉报告。 所以涉世未深的小警察朝他羞涩地微笑了一下:“你是要离开塞壬的旅客吧?有非法偷渡者绑架着小公主降落在了这里,我们要把他绳之以法。可能给你的交通带来一些不变,希望你能谅解并配合我们的公务。” “小公主!”布雷德惊呼,眼睛亮晶晶的,“她真的在这里吗?” “嘘!”小警察对他竖起食指,示意他小声一点。 布雷德看着这么纯真的人民警察,有点于心不忍。但是他还是装出惊讶的神色,指着飞行器的底部对小警察说:“咦,我看到什么了!那是不是一个窃听器?” 小警察好奇地弯下腰,他一掌把对方劈倒在地。在飞行器的遮挡下,这地方成了一个隐蔽的角落。他一边扒着警服,一边对昏迷不醒的人劝诫:“年轻人要多上点当,才会有更丰富的社会经验。” 被拖进飞行器底部的小警察自然没有任何回答。 布雷德吹着口哨快乐地把他的记忆卡放在自己口袋里,他已经飞快地换装完毕。此时此刻的皇家警卫们已经对飞船发出了最后通牒,由于一直收不到回复,他们决定强行突破。 警卫长安排着下属把门撬开,再命令别人跟在他身后,一起悄悄潜入进去。布雷德压低自己的警帽,遮住大半张脸,默默插上去跟着排队走进门。 等到跨入舱门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抬腿踢倒身后的士兵,砰一声把门重新关上。 警卫长霍地回头,那枪指着他:“你在干什么?”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布雷德笑了,伸手拧住警卫长持枪的胳膊,与他扭打作一团。准确地说,这其实是单方面的痛殴。警卫长完全地落在了下风,腹腔挨了几拳后,最终被布雷德压制在舱门上。 在他们之间进来的警卫们小心翼翼围住两人,却没人敢开枪。 “真是健忘啊,先生。”布雷德开口,满意地看到警卫长恐惧的眼神,“我们十几个小时前刚告别,你就把我忘了。” “你……寄生体!” “再吵,我就咬一口,把你也变成寄生体!”他没好气地威胁,警卫长果然噤声了。布雷德懒洋洋地嗤笑:“我在不同城市间跑来跑去,整个塞壬竟然一直没有别的感染者,你们就没怀疑过吗?” 皇家警卫们都沉默地举着枪,在他们身后,传来了布雷德熟悉的声音:“说不定还真没有。” “!”一个警卫猛地回头,但是随着血肉破裂的闷响,他的枪脱手而出,人也坠倒在地。 “尼欧!”警卫长目眦尽裂。 “哟,文森!”布雷德打招呼,“你刚刚怎么了?吓死我了。” 文森快速按动扳机,准确又效率地让子弹穿过其他几个警卫的胸口。也不是没人试着开枪,但是转身开枪意味着他要背对布雷德这个更为危险的人物。安格皇子用手继续控制警卫长的行动,伸腿踢断了那个人的颈椎。 场面就这么被清理干净,文森帅气地把枪插回腰上,大步走向布雷德:“寄生体是什么,中将,您不解释一下么?” “一群蠢货弄出的误会。你刚才呢?” “我也不知道。”文森苦着脸摊手,“莫名其妙就晕了,现在才醒来。乔安娜和小公主还在昏迷之中。” 布雷德从内心深处松了一口气,事实证明药剂师并不是不可靠的人。 但是林非的想法布雷德也能理解,最亲密的人在他身上刻下了最痛的伤痕,他完全有理由去怀疑一切。 他只是不希望看到地球人那苍白而瘦弱的肩颈承担太多负能量,陷在往事的漩涡里,让自己的生命之火渐渐熄灭。 “文森!”他抬头充满干劲地喊,“等我一下,我去接林非。” 他要让林非看到,不是所有人都和孔泽一样。 文森笑着指指被他压制住的警卫长:“中将,谈恋爱之前不先把这人解决掉?” “这是人质。”他伸出手,“把枪给我。” 他把枪口对准警卫长的太阳穴,挟持着他走出飞船,对周围的人大喊:“你们的指挥在我手里,不要轻举妄动。” 多么熟悉的场景啊!布雷德慢慢一步步走向前,警察们也慢慢一步步往后退。 “林非!”他小声对浮在耳边的联网仪说,“我劫持了警卫长,你可以找个机会冲出来上船。” “……”林非的声音有点不满,“这种计划,你以为我的身体素质有你这么好?” “很安全的!”说罢,布雷德继续大喊,“都放下枪,不然我就杀了你们的警卫长。” 他故意在扳机处制造出轻响,警卫长神色变了,却始终咬着牙不肯说出一句话。 有的警察仍举着枪,有的已经犹犹豫豫放了下去。但还不到时机,没有防弹衣的林非不能现在冲出来。布雷德清清嗓子,打算继续施展他的谈判本领。 还没开口,警察们的神色就纷纷变了,抬头直视布雷德头顶的后方。 他不敢回头,所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低声喊林非:“什么情况?” “啾!”薇薇安的声音通过飞船广播传了出来。 地球人带着吃惊的口吻说:“你们竟然让她出现在飞船大屏幕上?” 但这是好机会!他来不及追究薇薇安的事情,直接命令林非:“趁现在,跑!警察的注意力都在薇薇安的身上。”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开始跑,布雷德焦急地等待。广播里文森的呼喊也出现了:“请别乱来!” 然后是鱼尾巴乱甩的声音和薇薇安咯咯的笑。前排的警察们明显呆滞了,皇室几百年来第一条人鱼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他们眼前。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冲啊!为了公主殿下!” 布雷德心一紧,看到所有警察都把枪举了起来,忙对天扣下扳机,想威慑一下众人。结果光弹飞了出去,枪却没有响——擦,原来是一把消音手枪! “为了公主殿下!”又是一声呐喊,连被他挟制住的警卫长都开始挣扎起来。 见鬼,怎么文森还没关闭大屏幕! 薇薇安“mua”地对着麦克风亲了一下——警察们眼睛都要红了——随后,广播里传出了小人鱼轻哼的旋律。 睡意就这么突兀地涌了上来,布雷德头晕目眩,情急之下对着自己左臂开枪,用疼痛逼迫自己保持清醒。 那是星际里古老的传说,有时驶过塞壬的飞船会听到海妖的曲调。它们迷惑了航行的水手,用歌声引诱他们不管不顾跳出去,成为漂浮在茫茫真空里的宇宙垃圾……长久以往,据说有条件的飞船都会暂时性地屏蔽一切外来信号,没条件的也会人工塞住船员的耳朵。 但是这毕竟是传说,想不到竟然在今天变成了现实! 他算是知道刚才文森为什么会突然晕倒了,就连他自己也差点睡过去。 尖锐的痛和催眠的歌声在他脑内交战,布雷德忍着撕裂似的头疼,跨过一个个倒在地上的警察,找到睡着的林非。 他轻而易举地把苍白的地球人抱起来,回头看到屏幕上的薇薇安。小笨鱼哼着哼着,歌声也渐渐低了下去,粉嘟嘟的脸贴在摄像头上,眯着双眼陷入梦乡。 布雷德忍不住笑了。 他把林非抱进飞船,关上门后,注视着怀里的人久久移不开眼。反正,他偷偷地想,反正所有人都睡着了,趁机做点坏事也不会被发现。 就算是睡梦之中,林非脸部的线条依然显得冰冷。布雷德取下墨镜,轻轻抚摸着他眼部的疤痕。凹凸不平的肌理,他将自己的嘴唇印了上去,忍不住为林非而感到心酸。 如果眼睛还在的话,他就能碰到颤抖的睫毛。他会一遍遍温柔地舔舐,让睫毛凝了水,最终随眼皮缓缓分开。 然后他可以看到林非的眼眸,那会是像翡翠一样绿,还是像宇宙一样漆黑?不论如何,他轻吻着瞳孔,直到那双眼睛再也承受不住般的重新闭上。 最终贴上的是林非的嘴唇。 这才是现实中能触碰到的存在。它柔软,虽然说出的话总是冷硬而尖锐,一点也不动听。布雷德慢慢地从一边嘴角舔到另一边,让林非的唇印上透明的水光。被亲的人依然深陷在梦中,不自觉地松开嘴形成一条缝。 布雷德把自己的上唇挤了进去,继续温柔地含住林非的下唇。他没有尝过比这更温软的触感,心里的骚动促使他狠狠地咬噬,理智却让他下不了决心。他把舌头伸进去,舌尖划过一排牙齿,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静静保持嘴贴嘴的姿势,他听到自己鼓噪的心跳。带着微微的眩晕感,布雷德的唇角向上弯了弯,轻声告白:“林非,我爱你。” 就算对方完全没可能听到,那几秒后,他还是屏住了呼吸。 27. 预谋 布雷德启动飞船离开塞壬的时候,外面的皇家警卫都没醒来。他将飞船轨道设定好之后,把摄像头前的薇薇安抱下来固定在座椅上。 小人鱼亮晶晶的口水蹭了自己一脸,布雷德拿手指轻轻擦掉,笑着戳戳她的脸低声呵斥:“小笨蛋,唱歌把自己唱睡着的人鱼,你肯定是唯一一条。” 薇薇安哼哼两声,轻轻动了动尾巴,翻个身继续睡。 第一个醒来的人是林非,他带着几分迷茫的神色扭头,看到布雷德正对着大屏幕聚精会神地操作。 飞船已经使出塞壬大气层,进入了星尘暴的区域。一颗颗硕大的岩石出现在他们的前进道路上,瞬间又如流星般高速被抛在身后。 他知道这时候不能出声打扰,于是转身皱着眉去看另一边的数据控制中枢。没看多久,觉得不对劲,就拿出自己的联网仪与飞船系统对接。 船身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林非诧异地侧头去看,却见布雷德几乎跳了起来。前安格皇子脸色有些不自然,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又回到屏幕上,语气强作淡定地问候:“你醒了?” “醒了。”他随意说,“这是文森的飞船?” “应该是吧,我也不知道。” 林非沉默了,他手指在液晶屏键盘上敲打,获取登录信息,扫描系统情况,分析源码。这一定是文森的飞船,他已经可以得出结论了,而且还是从G132星获得的战利品。 孔泽编码的风格是那么明显,循环语句里头,每隔三个for形式就必然要出现一个while形式,他固执地追求这种格式上的统一。林非当年从没理解过他的怪癖,但是现在,这成了标志性的提示。 还有那明显的后门,林非冷着脸,给系统打上了补丁。 “林非。” 他听到布雷德在喊他。完成手上最后一点工作,他看着对方问:“怎么?” 其实完全不用回头,全息视辅仪会把身前背后所有的景象都输送到他大脑中。但是他宁愿麻烦一点,将正脸对准声源,就像他眼睛还在的时候一样。 “不要咬嘴唇。” 布雷德的神情很奇怪,非常奇怪。林非看着他,想起来到塞壬之前发生事情,脸色不由自主有些难看了起来。 “我没有那种意思!”前安格皇子的双眼瞬间瞪大了,赶在林非发声之前辩解道,“我只是觉得你咬嘴唇的样子……” 他慌乱地摆了几下手——还好密集的碎石群已经过去,自动航行系统完全可以对付剩下零散的漂浮物。他的脸红到了耳尖,在林非冷淡的注视下,有些磕磕巴巴地补完这句话:“有点,有点吓人。” “……” 布雷德讪讪地放下手,后退一步,眼神里夹杂着沮丧。深深呼出一口气,他抬头:“对不起,我其实不是那个意思。” “唔,什么意思?”文森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伸着懒腰站起来,口里嘟哝着,“见鬼,怎么又睡着了。” 两人齐齐扭头看着他。 “发生什么了?”文森迷茫地问,“刚才不小心让公主殿下跑到控制室,怎么醒来之后我们已经飞进太空了?” 布雷德解释:“刚才睡着的不止你一个人,所有皇家警卫全躺倒,我就趁机启动飞船了。” “中将,棒极了!”他吹了个口哨。 既然文森也醒了,布雷德压下心中的怨念,安排着干脆把乔安娜也叫起来。老太太精神不是很好,摘下老花镜擦了擦,眯着眼先找到小人鱼在哪儿,才安心坐下。 布雷德清清嗓子:“关于你们刚才突然陷入睡眠的情况,应该是薇薇安造成的。她歌声传来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倒下了。还好我有一把枪在手,对自己射了一颗子弹,才没有睡着。” “薇薇安!”乔安娜惊讶了一下,神色随即变得了然,“看来返祖现象不仅让她长了一条尾巴,而且还赐予她失传了几千年的人鱼异能。” 结果这小笨蛋施展异能还能施展到自己身上!不过朝好的方向考虑,至少乔安娜失眠的时候可以不用再吃安眠药,只要听她唱一首歌。 但是布雷德还是有一点不明白,他眨眨眼问:“薇薇安话都讲不清楚,也可以先学会唱歌?” 他看着两位系统地学过生理学的专业人士,乔安娜在沉思,林非摇头:“我没接触过人鱼,不清楚。” “之前她拿着我的联网仪玩的时候,有音乐声放出来,难道这就学会了?”文森提出疑问。 “刚出生的小孩就能把音乐界面戳出来?”布雷德难以置信,他记得索菲小时候也只会拿着联网仪到处摔。慢着,他看着文森,惊道:“你的联网仪里头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吧?” “什么?” “你的私生活我管不着,但是你没有把儿童不宜的东西放桌面吧?” 文森脸都绿了,咬着牙说:“中将,您这是诽谤!” 布雷德挑衅地看着他:“你心虚了?” “飞船上有训练室。为了名誉,我们来场决斗!” “好。” 布雷德一口答应下来,跟在文森身后走出控制室。 乔安娜推了推眼镜,迷茫地看了一眼林非问:“他们之间怎么了?” “不知道。”他摇头。 薇薇安又翻了个身,睫毛扑扇几下缓缓睁开双眼。她晃晃脑袋,看到林非,忽然灿烂地笑出来,向他伸出双手。 老太太摸了摸她的头,对林非慈祥地说:“看起来,她很喜欢你。” 地球人似乎对这种热情不是很适应,他僵着身体站在薇薇安面前,一时不知道该上前,还是该退开。 小人鱼得不到回应,眨了眨蓝汪汪的双眼。她的手臂依然举在空中,笑容却慢慢失落了下来,鼓起嘴变成一个稍微有些委屈的神色。 他上前,半蹲在薇薇安的座椅前,僵硬而生疏地把她搂在自己怀里。她揪着林非的衣服,软软的身子蹭了几下,终于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再偏头,解恨似的轻轻在林非手臂上咬了一口。 “其实她和索菲长得很像。”乔安娜和蔼地开口,“不知道布雷德的长相怎么就和他们差这么远。” 他看着薇薇安懒洋洋甩来甩去的鱼尾巴,摇头:“其实也挺像的。”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特别是眼睛。” 灰眼睛的布雷德殿下正在训练室里挥汗如雨。文森的攻击毫不容情,一开始的时候,他根本没有任何机会出手,只能不停地躲避。 “您退步不小。”在出招的间隙,他评价道。 布雷德哼了一声,退一步躲开文森的扫踢,不管不顾朝对手冲了上去。 随着一声“小心”,文森的肘关节狠狠撞在了布雷德左臂上,骨骼碎裂的脆响传了出来。文森面色一变收回了手,他攻势不停,用另一只手勒住文森的咽喉:“我赢了!” “……您的手臂!”文森焦急道,“我不知道您的骨头这么脆,让我去拿医药箱。” “不用。”布雷德甩了甩自己的断手,感觉骨骼已经开始长合。他伸出去朝文森炫耀:“我还没跟你说,这是就我的超能。” 文森的表情从恍然变成不服:“您作弊!我可没使用一点超能。” “我也没用超能攻击你,反正我赢了。”布雷德耸肩,“读军校的时候说好的,你必须答应我一个要求。” 文森笑了,走到布雷德身边勾住他的肩膀,挤眉弄眼地问:“为了林非?这么多天单独相处,你们进展得怎么样?” 前安格皇子在这方面坚定地不透露任何消息。 “给我一瓶葡萄酒。” “您不需要过来人的一点小建议?”文森不放弃地追问,“从牵手到滚床单,我都可以为您提供参考。当年还在帝国的时候,就没有我泡不到的女孩子。” “林非又不是女孩子。” “好吧!”他发出了夸张的叹息,“祝您好运。” 他带着布雷德打开飞船酒窖的门,自豪地宣布:“都是康先生的收藏,现在全归我了。” 成千上万林林总总不同牌子的酒都整整齐齐摆放在里头,有的装在木桶中,有的一瓶瓶站在酒架上。布雷德走进去,挑了一瓶古雷普星出产的葡萄酒。 “不挑更烈一点的?”文森建议。 布雷德考虑了一下,拒绝了:“太醉了也不好。” “确实应该少喝点。”文森点头,“您看您的骨头都脆成这样了,一打就碎,肯定缺钙缺得厉害。” 布雷德回过头,挑眉看着他。 文森靠在酒架上懒洋洋笑了:“乔安娜说人鱼奶粉买多了,薇薇安可能会吃不完。您也可以少喝点酒,多冲一冲奶粉给自己补补钙。” “不跟你计较!” 前安格皇子晃了晃酒瓶,心情愉快地走了出去。 28. 酒精是把双刃剑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布雷德觉得自己几乎已经被压抑得变态了,为什么对着睡着的林非他敢亲敢摸,一旦对方醒了他却紧张得连话都要说错呢? 其实本来还有点胆量的,可自从第一次告白失败之后,他的表现简直就成了情窦初开的青春期少年。他的青春期明明在上辈子已经结束很久了啊! 悲愤的布雷德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酒精。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酒后吐真情。 这样折中的方法也非常有效地减少了他心里的压力,布雷德在厨房里找到杯子,和酒瓶一起放在托盘上,敲开了林非的房门。 “有事?” 他眨眼,厚着脸皮微笑:“想请你喝两杯,表达一下我的感激之情,谢谢你在塞壬帮了我这么多忙。” 林非看了他手上的托盘,冷淡地摇头:“我不喝酒。” “啊?” 这拒绝让布雷德措手不及。 “烟草和酒精在地球都属于上瘾性毒品。”地球人解释。 可是他不甘心让计划泡汤,近乎强词夺理地劝说:“反正现在地球都不在了!在宇宙其他地方,比如安格,酒可是重要场合必然会出现的饮品。你一辈子都不尝一下的话,多可惜啊。” 观察到林非的神色似乎有所松动,布雷德继续祈求:“来试试吧,这是古雷普星出产的,味道绝对不错。” 林非最终还是同意了。 布雷德把高脚杯放在桌上,拔出软木塞,将酒倒入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过半,他递给林非,又拿起另一杯酒,轻轻在林非的杯口撞了一下。 玻璃发出了“叮”的一声脆响,他举起来,一口气饮尽:“干杯。” 地球人小心翼翼,以闻化学试剂的方式闻了一下酒的气味,才缓慢地一点一点喝完一整杯。 布雷德忍着笑看着林非的动作。 喝酒有许多种方法,他曾在皇室宴会中举着酒杯彬彬有礼地浅酌慢饮,也曾在寒冷的荒野星球上灌一大口烈火般的伏特加,更体验过学生生涯每次考试之后,和朋友们在小酒馆里对饮扎啤直到天明。 但是这种科学严谨的喝酒态度他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布雷德笑吟吟看到林非面颊染上血色,等他杯子空了之后,再重新倒满,顺便问:“怎么样?酒味不错吧?” 林非点头,再把杯子举起,以刚才一样的速度喝尽杯中酒。 这么顺利的进展,实在超乎布雷德的想象。他喝完第二杯之后,给林非倒了第三杯,看着对方又要喝光了,不由得有些犹豫地阻止:“别喝这么快吧。” 喝醉了还怎么说正事? 林非点头,拿起杯子晃了晃剩余的液体。脸上的红晕已经蔓延到了脖子上,他看着布雷德,口齿清晰地说:“我在中学的时候,学过酒精。” “嗯?” 地球人就连锁骨凹陷处也带了淡淡的粉色。那只野兽又在暗暗地挠爪子,挠得布雷德心痒难搔。他把心里的骚动强行按下去,听林非继续说着。 “它的水溶液具有特殊的、令人愉快的香味。”林非清冷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歪头,把剩下那点酒灌进自己的咽喉,“想不到味道也很有趣。” ……这是醉了? 布雷德上前一步,试探性地问:“林非?” 林天抬起头,颈部弯成一个诱人的弧度。他开口,略带迷茫地问:“孔泽?” 这是布雷德第一次听到他语气平淡,不带任何仇恨地提起这个名字。这种平静让他心里不快,布雷德把手搭在他肩膀上,纠正道:“孔泽是坏人,我是布雷德。” 他看到林非的脸慢慢绷紧。 “坏人……”地球人默默重复了一遍,嘴角弯起,成了一个毫无暖意的笑,“欺骗,背叛,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他把脸凑到林非眼前,又强调了一遍:“看着我,我是布雷德。” “布雷德?”林非恍惚地开口。 盯着对方沾了酒色的嘴,布雷德再也按耐不住,俯身堵了上去。唇有些冰凉,却柔软依旧。他在上面辗转,还不够,于是把舌头伸了进去。 口腔内部温热,唇齿间的酒香浓烈,布雷德觉得自己几乎也要醉了。带着微醺的酒意,他找到了林非的舌头。地球人舌尖轻轻碰到他的,像是被惊吓一般,就飞快地缩了回去。他够不着,于是一遍遍舔舐对方的上腭。 分开的时候,林非站在原地,怔怔喘息。 布雷德轻笑着拨开他的额发,在他耳边低声问:“还想喝酒吗?” 把视辅仪取下来的时候,地球人皱着眉轻轻挣扎了两下。布雷德忙伸手在他眉间安抚,一遍遍说着:“别怕,我在。” 或许是被酒精麻痹了大脑,林非最终顺从地安稳下来。他稍微抬头,脸上的表情有着些许不安和惶恐。布雷德在他嘴角轻啄,推着他坐在床头。 前安格皇子含了一口葡萄酒,凑过去,撬开嘴唇渡进对方口中。随着唇舌的吮吸和津液的交换,酒液缓缓从林非的下巴滑入颈间。他终于放开林非的嘴唇,沿着酒迹一路亲吻。 咬到喉结的时候,那一小块软骨轻轻滑动了一下,上方传来了几不可闻的呻吟。 这声音让布雷德头皮几乎炸开,他猛地抬起头,看到林非咬着被亲得红肿的下唇。 他觉得自己脑子里名叫理智的弦断了,酒醒后林非会有什么反应,会招致什么后果,已经全然抛在了脑后。趁着对方醉得无法动弹,他从上到下一颗颗解开衬衫的扣子,像是建国日耐心地拆开自己的礼物。 林非胸前的皮肤细腻,布雷德把手伸进去,一寸寸从肋骨向后,摸到背上蝴蝶骨间凹陷的脊椎。他把衬衫脱下,将昏昏沉沉的林非压倒在床上。地球人微张着嘴呼吸,他轻轻碰了碰残留了水光的嘴唇,埋头在胸前,吸住林非的乳尖。 “嗯。” 林非皱着眉,像是难受又像是舒服地溢出一声轻叹。布雷德得到了鼓励,继续舔弄着胸前那一小点,直到它充血,变得红润。 他满意地站起来,把自己身上的衣服也除下。林非视辅仪被拿走,又失去他的触碰,神色突然变得凄惶起来,伸出手慌乱地摸索。布雷德忙把自己的手交给他,捏着他的手腕安慰:“我在。” 虽然有些卑鄙,但布雷德不得不承认,这种示弱的姿态让他感到满足。 他将身体压上去,用抚摸和轻吻安慰着林非,等待因为紧张而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去。皮肤与皮肤相摩擦的感觉是那么舒服,布雷德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陷了进去。听着林非发出的模糊的呻吟,他右手在肚脐眼处划了一个圈,向下伸入裤子里。 布雷德用手描绘了一遍林非的形状。地球人的欲望柔软,安静地躺在胯间。他卖力地取悦着,林非稍稍抬起腰,侧着头发出了舒服声音,却仍没有半点充血勃起的征兆。 ……安格皇子有点沮丧,是他手法不好么?还是纯粹是因为喝太多了? 但是他自己已经肿胀难耐,拉着林非的手来到自己胯下。被冰凉的指尖触碰到的一瞬间,快感从他的小腹向上,占据了整个大脑。欲望让他的声音低哑,布雷德埋在林非耳边,低声祈求:“酒醒之后,不要怪我。” 地球人茫然地摇头。 他的手指向后滑去,找到了林非的穴口。入口处温热,他像是被吸引一般,将食指伸了进去。 “唔。”林非眉头皱了起来,咬着嘴唇开始挣扎。 肠道有规律地收缩,挤得布雷德手指前进困难。他亲着林非的耳垂,温柔地劝说:“放松点。” 林非摇头,下唇咬出了齿痕。他挣扎得更厉害了些,带着乞求的腔调说:“痛。” 布雷德慌了。互联网上说,那里的粘膜脆弱。可他又不忍心让林非受伤,连忙将自己的手收回来。 “那你帮我解决好不好?”他将嘴唇贴在林非的鼻尖问。 地球人蹭了蹭鼻子,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布雷德包着林非的手指,环住自己下身的灼热。摩挲,套弄,他带着林非的动作加快。高朝来临的那一刹那,他腰腹颤抖着,将体液射在了林非身上。 布雷德抱着林非又亲了一会,等待自己体内的情潮退去。 神志终于完全清明之后,他看着自己沾了液体的手,不由自主地苦笑了。作为精虫上脑的后果,他不得不把整个现场全清理干净。先去浴室冲了个澡,他拿毛巾擦掉林非身上的痕迹。至于散落在床单上的经验,布雷德沮丧地将葡萄酒倒了上去。 他已经想好第二天该怎么解释,就当他们都喝太多,在床单上打了一架,哭了一场,最后醉倒呼呼大睡好了。 不管地球人信不信,反正他是信了。 但是还是不甘心啊! 皇子殿下哀叹着,从林非身边滚到了床的边缘。他本来是想接着酒意,对林非再次表明真心的。结果,没想到对方会醉得这么快,没想到他的自制力会这么差! 说好的酒后吐真情呢!怎么变成了酒后乱性? 他闭上眼睛,祈祷明天醒来之后,和林非的关系没有再次被折腾得回到冰点。  ——第二卷·疯狂的人鱼蛋·完—— 第三卷:最混乱的拍卖会 29. 序幕 林非睡醒的时候,以为自己还处于噩梦之中。漆黑、安静的环境,就像是一切感知都被剥夺了,孤独一人被丢在茫茫真空里。他看不到别的东西,觉得自己就连躯壳都被黑暗腐蚀,一点一点在绝望中沉没。 “唔。” 他迟钝地偏头,似乎有声音从右边传来。但却又是如此遥远,仿佛隔了一层绒布,让他不由得怀疑其实是幻听。 不是幻听。 温热的手覆上他的额头,那个声音轻轻说道:“醒了吗?我刚刚看到你动了一下。” 随着体温的贴近,林非听到这句话由最初的朦胧,变得逐渐清晰。他动了动手指,终于从梦魇中找回自己的身体。可是思维还有些滞涩,只隐隐记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想起来,缓慢地开口问:“我的视辅仪呢?” 头疼,像是一根根针刺得他皱了眉。 “啊!对不起,我忘了!”脚步声远而复近,墨镜终于回到他的手中。林非把墨镜戴上,看到布雷德正惴惴不安地看着自己。 他转过头正对着对方,前安格皇子忙开口:“我昨天请你喝酒,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醉了。” 酒?回忆了一下,似乎真的有这么一回事。琥珀色香醇的上瘾性饮品,林非揉揉疼痛的头:“那我先去洗漱。” 出来的时候,布雷德还站在他的房间里,神色尴尬地走上前问:“你还记得喝醉之后发生什么了吗?” 他摇头。 对方的眼神变得有些委屈,林非觉得自己的脑袋疼得更剧烈了,没好气地反问:“难道你不记得?” “不!”布雷德飞快地回答,一步步退出房门,“那我也先回我自己的房间洗漱。” 林非等着对方关上门。可是那个不会看脸色的人在门口站了几秒,突然又抬眼看着他说:“那你记得之前我对你说的话吗?” 说了什么?头疼让他思维缓慢,仔细地想了想,地球人说:“你劝我喝毒品?” “……”布雷德沮丧地摇头,“是来塞壬之前。”他看着林非的嘴唇,一边后悔自己没有对方趁醒来之前再亲一次,一边告白:“我喜欢你。” 林非很明显愣了一下。 布雷德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等林非做出更伤人的举动,自动自觉后退一步飞快地把门关上。靠在木门的背后,他仔细听着里头的动静,没有声音。前安格皇子低下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饭后,文森通知了所有人,商量接下来的行程。 “我们将在下午三点降落在G98星球。” 乔安娜抱紧乱动的薇薇安,提出质疑:“为什么要去这么危险的星球?” 小人鱼咬着手指,瞪大眼睛看着他们几人。布雷德把她粉嫩的指头从嘴巴里拿出来,解释道:“我们需要在那里处理一些事情。不过别担心,你和薇薇安呆在宾馆里就好了。” “那需要我的帮忙吗?”她老花镜下的眼神和蔼,“我这里有一些市面上比较少见的药物,你或许可以用得着。” 但是现在讨论这个为时尚早,对于接下来能用上什么药物,布雷德也没有头绪,他甚至连这种非法拍卖会也没参加过。对了,他还是处男!活了两辈子,人生经历竟然可以空白到这种程度。 轻咳一声,他压下奇怪的思绪,顺便带过这个话题,让文森讲解拍卖会的流程。 “前几天我收到主办方紧急通知。”文森把液晶屏调出来,放到最大,“原定于5月31日的拍卖会将改到三天后举行。” “三天后!”布雷德惊道。 文森耸肩:“没错,所以我们时间更加紧迫了。” 他看到林非脸色沉了下去——在塞壬耽搁了好几个晚上,林非后悔来帮他了吗?他不敢问,只好尽量表明:“还有三天,全力以赴的话,应该还是会有希望的。” 文森也帮着补充:“是的,就算拍卖会前没有发现,也可以现场把那些药物买下来,回来继续研究。” “没有意义。”地球人突兀地开口,“孔泽不可能在药物上留下任何线索。” 布雷德苦着脸与文森对视。他们都不是专家,在这方面没有任何发言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林非的手在身侧慢慢握成拳,沉默了片刻,语调平静地说:“那我先回房,再研究一下孔泽留下来的系统。” “林非!”他喊,地球人的脚步停住了。布雷德看着对方的背影,郑重地保证:“别担心,只要孔泽敢出现,我一定会把他绑起来,送到你面前。” 林非没有回答,径直走出会议室。 等脚步声消失之后,乔安娜开口问:“是什么药物?” “一种可以激发人体超能的药物。”布雷德对她解释,“但是我见过它的副作用,会造成基因崩溃,让超能者变成失去人性的变异人。” “必然的。”乔安娜一针见血地指出,“这种非自然的药物通常都会有非常严重的副作用,就像我发明的M703一样——怎么了?”她低下头,看着一直拽着自己的小人鱼。 薇薇安朝着门口的方向甩甩尾巴,对他们大喊:“废!” “……”布雷德有点读不懂他外甥女的嘲讽! 乔安娜却了然地笑起来,摸摸薇薇安头顶的金毛,夸奖道:“真是个有同情心的好孩子。”她抱着孩子站起来,跟文森和布雷德打了个招呼:“我先带她去安慰一下那个地球人。” 原来薇薇安那一嗓子不是废,而是非。 但是林非是那样称呼的吗?布雷德下定决心,等事情了结之后,一定要好好教会这只小笨鱼该怎么说话。 他转头对着文森:“只剩我们俩了。” 他昔日的下属也叹了一口气:“看这情况,我们先商量出一个初步的计划,再来通知他们?” “也只能这样。” 布雷德听着文森描述拍卖会的流程。从咨询预览,到缴纳保证金,最后投标竞买。文森由于拍卖资格是从康先生那里直接抢到的,所以可以成功地剩下一大笔保证金。 这都不是重点,重中之重是拍卖会的安保情况,可这必须亲自探查一番才能了解。事情又绕回了原点,布雷德沉默片刻,决定:“到了G98星,我可以当天晚上就去那个地址看看情况,希望可以找到孔泽的登记资料。” “太危险了!”文森提出异议,“我去比较好。” “你去拍卖会。”他看到文森又张开嘴,忙补充,“这是命令。再说了,我和林非的合作更默契一些,有他帮我监控,我完全不可能出任何意外。” “好吧。” 他们转而研究其他将会被拍卖的物品。G98星的这一届拍卖会号称是近五十年来,全宇宙规模最大的地下拍卖会。参与竞标的商品极多,从活生生的人,到高科技军舰,全都涵盖在内,就连孔泽的药品都只能排在靠中间的位置。 布雷德看到压轴的商品,眼睛都亮了起来。 “看!”他吹了个口哨。 文森凑过来,看到那个机甲。它浑身漆黑,线条流畅。屏幕上有几行解说的小字,写了它的重量与高度,以及速度—— “理论最大速度可以达到980公里每小时!”布雷德兴奋地高呼,“我以前的机甲都只有它一半的速度,科技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吗?” “理论上!”文森指着那两个字强调,“以您现在缺钙的身体,恐怕能达到三分之一就不错了。” “我会恢复到原来的水平的!” “嗯,我相信。” 正准备唇枪舌战一番的布雷德怔了,文森朝着他笑起来:“您可是我的中将。” 中将,布雷德咀嚼着这两个字,忍不住也弯起唇角,露出小半颗虎牙:“拍卖会结束之后,要不要找个机会偷渡回安格?” “复国?”文森的笑容渐渐消失,神情复杂起来,“这可能有点难。” 布雷德摇头:“不,我只是想找一些人,为当年的帝国第一军讨一个公道。” 30. 倒计时:三天 下午三点的时候,他们准时到达了星际港。G98星的自转速度缓慢,造成了它一年一次的日夜更替。重大的地下拍卖会自然在夜半年举行,见不得人的黑道交易不能摆在阳光之下。 文森,不,康先生订好的酒店与拍卖会场仅隔了一条街。也许他的本意是为了方便与同样要来参与拍卖的人,或者甚至是主办方会面。但是这种地理条件给布雷德提供了极大的便利,至少就算一次闯入不成功,他也可以走回来睡一觉,第二天继续走过去,而不用浪费大量时间在飞行器上。 稍作休息之后,他敲开了文森的房门。 “借给我一把枪。” 文森抛给他一把小手枪,补充解释:“消音的,无需填空光弹。” “谢了。” “小心点,”男人有些不放心地叮嘱,“就算今晚没有结果,我们还有两天的机会。中将,您可千万别大意出事。” 他抬抬眉毛:“当然不会,我可是连塞壬皇储都绑架过的人!” 然后是乔安娜,他厚着脸皮,每种药剂都讨了一支。万幸她还有可以固定在衣服内侧的针筒带,有需要的话,掀开外套就可以使用了。 老太太看着他把针剂全都装备好,忍不住说:“我没记错的话,你连劫持皇储的时候,都完全用不着这么多药品。” “你答应帮忙的。”他祈求。 乔安娜叹了一口气:“好吧,不过你最好省着点。有些药物原料稀缺,我短时间内配不出更多。” 最后是林非。 地球人神情抗拒,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自从船上的会议不欢而散之后,林非一直躲着,拒绝和他接触,也许是真生气了。 布雷德清清嗓子:“我准备出发了。” 林非点头,僵硬地指了指布雷德的联网仪说:“保持联络。”说完,困倦地揉了揉眉心。 他一下就心软了,温言保证道:“我会尽快回来,让你早点休息的。” “不用。”林非抬起头,冷淡地扫了他一眼,关上房门。 G98星的夜色给了布雷德天然的保护,路上别无行人,他甚至可以拿着枪大摇大摆地走——反正在黑灯瞎火的环境中,就连卫星也难以检测这里的情况。 大概五分钟的时间,他就到了场馆的侧门。布雷德对着耳边的联网仪,轻声报告:“林非,我到了。” 他观察了一下,这是一扇紧闭的金属门,门边有个凹槽和一个小键盘。 “嗯,”林非说,“把你的记忆卡插`进去。” 按照林非的指示去做,凹槽上方的灯闪烁了一下,冰冷的女声提示:“身份确认中。” 把手按在扳机上,布雷德等待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后果。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几秒之后,系统发出了声音:“身份确认完毕,请输入密码。” 竟然没有引起任何警报,布雷德松了一口气,问林非:“密码是什么?” “等五秒。” 五秒的时间很快就过去,卡槽上的灯停止闪烁,变为明亮的绿色。 “密码输入正确,允许通行。”随着系统女声的报告,金属门无声地打开了。 “不愧是一流的机械师!”布雷德一边猫身走进去,一边夸奖着,“我刚才还以为一定会出事。” “……你……静……” 联网仪里头,林非的声音有些嘈杂,布雷德听不清。他停住脚步,将液晶屏放大挪到眼前,对着屏幕问:“信号不好,你说什么?” 林非脸闪烁了几下,神情有些焦急地说:“#¥@%¥道,你小@#……%&@¥……” “我听不清!” 他与林非的联络彻底断了,液晶屏整个黑了下去。布雷德按下启动键,一声轻响,金属烧焦的味道从联网仪内部传来。 竟然坏了! 那就坏了吧,布雷德眨眼,这种挑战反而激起了他的兴奋。愈是危险,就愈想去征服。摸了摸手上的枪,他保持着警惕,一步步向前走去。 走道里并没有灯——很好,他不必担心自己被针孔摄像头发现。双眼习惯黑暗并不用多久,他慢慢走着,来到了分叉口。 是左边还是右边? 他听到非常轻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棒极了,也许是值夜的保安。布雷德将自己紧紧贴在岔口的墙边,握紧枪等待那人来到这里。 “喂!” 那人慢慢走到了岔路口,并对着自己的右手开口想说什么。没等他发出声音,布雷德无声无息地行动,将枪口顶在了他的前额。 “告诉我,寄卖者的资料放在哪里?” 那人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动作,一步步后退直到身体都贴在了墙上。可是那把枪仍然跟在他眉心,布雷德警告:“我建议你不要轻举妄动。” “对不起,可能让你失望了,其实我也是个非法闯入者。” 他的轮廓在黑暗中有些模糊,但是声音却不能更熟悉,布雷德每次提交假释申请都要听到这人长篇大论的解释。 是修·哈代!希瑟监狱的典狱长! 他怎么会来到这里! “你怎么证明?”布雷德继续追问。他不能放松警惕,这么重大的地下拍卖会,与安格自由党扯上关系也不是没有可能。 修愣了一下,准备解释的时候,他右手腕上的联络器突然响起,兹兹的电流声传了出来。 布雷德瞳孔瞬间缩小,扑上去将修压制在墙上,对着对方头顶正上方的墙壁开了一枪,低声威胁道:“这是警告。” 冷汗从安格人面颊流下来。模糊的人声伴着杂音响了几下之后,“啪”一声,同样是金属烧焦的味道出现了。 “这……这是真的。”修看着他说,“刚才,我的伙伴试图从外界联络我。结果你也看到,联络器坏了。” 布雷德缓缓将枪放下,修明显松了一口气,朝他看去:“既然你也是来找寄卖人资料的,我们要不要暂时合作?” 这倒是个不错的提议。布雷德点头,向他伸出手:“我是亚瑟。” 他用回了这个身体的真名。为了他们短暂的合作着想,他觉得还是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比较好。 民主战争中,修曾是自由党的一个少校。自从共和国成立之后,他在政斗中失利,最终竟然沦落为希瑟监狱的典狱长。结果布雷德的越狱却让他连典狱长的身份也失去了。 他怜悯地看了一眼这个背井离乡来到G98星,并且还不得不舍身犯险的可怜家伙。 修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与他握手:“修。请问可以借用一下你的联络器吗?” “我的也坏了。”布雷德耸肩,“在刚进入这里的时候。” “果然!”修低声咒骂,“我就知道,密码门这么简单就能打开,里头肯定会有陷阱。”他抬头,问布雷德:“你不打算出去吗?” 布雷德对他露齿一笑:“我的任务还没完成。” “任务……”修咬着牙,深呼出一口气,“我们走吧。” 男左女右,他们决定先走进左边的岔路。没有碰到任何阻碍,就顺利地来到了摆满了拍卖品的大厅。 商品都摆放在防弹玻璃里,尽管没有光源,布雷德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机甲。它高高站在绒布之上,俯视着两位不速之客。 “真想把玻璃打碎。”修喃喃感叹。 布雷德瞥了他一眼:“冷静点,我们是来找资料的。” 他渴望的眼神终于从机甲上移开,与布雷德一同在商品间穿行。隐瞒了真实身份的安格皇子一边走,一边说道:“拍卖品都在这里,寄卖人的登记资料应该也在附近。” 大厅的另一侧是一个封闭的小房间,里头木桌上摆了一个办公用的联网仪。布雷德尝试性地把联网仪打开,屏幕上出现一行字,要求他输入密码。 “喂,”他偏头看着修,“你学过生物机械吗?” “我试试。” 修在频幕上开始输入代码。不同于林非流程的编程思路,他每按下几个键,就要思考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写。 布雷德漫不经心地转着手里的枪,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安格人皱着眉,屏幕的光在他脸上投下阴影,形成一个稍微有些恐怖的表情。静默之中,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渐渐从远处传来。 布雷德的神经绷紧了,示意修暂时停止操作,拿着联网仪一起躲入办公木桌的下面。他握着枪,挡在修的外面,等待保安的脚步声远去。 最好不要走进来,他默默地想。 脚步声在徘徊了一会儿,终于进了房间,离木桌越来越近。那双穿着西装的脚在桌前不远处站定,冷光源形成的光圈在地面上缓缓移动。 他回头,暗示修呆在原处。 不能任由保安发现他们,布雷德决定主动出击。趁着光圈角度变换的时机,他猛地站起,对着来者的胸部开枪。 与此同时,对方的反应也同样很快,手一翻让光源明晃晃刺痛他的双眼。他的左肩剧痛,挨了一记光弹。 保安发出一声闷哼,倒在了地上。手腕无力地翻转,压住了联络器上的按钮。 “糟糕!”布雷德暗骂一声,转头对修高喊,“快出来,估计等下就要来人了。” 修拿上联网仪,跟在他身后一起夺命狂奔。由于不知道其他出口的位置,他们只能往进来时的金属门跑去。 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修喘着粗气问:“你不处理一下伤口吗?不然恐怕会留下明显的痕迹,方便他们追踪。” “很快就愈合。”布雷德头也不回地说,一个急转,跑入了两件古董卖品之间。 不!他突然醒悟,情况不对。 肩头的伤口疼得更厉害了,他摸过去,沾了满手的鲜血。失血过多再加上剧烈运动,让他的速度不得不慢下来。修从他身边越过,朝走廊跑去。 布雷德轻哼一声,咬着牙拿出了衣服内的针剂。还好出发前找了乔安娜,他倚在玻璃墙上,给自己注射M703。 创口终于开始愈合,他回复了体力。准备继续逃亡的时候,修·哈代竟然又跑了回来。安格人烦躁地把抢来的联网仪摔在地上,恨恨说:“我们逃不出去了,大厅的门已经被关上。” “那就杀出去。”布雷德轻声说,“这么多卖品,他们一定不敢轻易毁掉,这会是我们的机会。” 修抬头看了对方一眼,血的味道已经散去,黑暗之中,隐隐可见他肩头的伤口已经愈合。年轻人的眼神发亮,像是等待捕猎的野生动物——这种危险的气息,让他回想起瓦格特家族最后的皇子。 不是那个在监狱里伪装了三十年,滑稽又愚蠢的政治犯。 直到越狱事件发生后他才回想起来,最初的布雷德·瓦格特,那充满了血腥与杀意的年轻战神,曾是所有自由党人每晚的梦魇。 31. 孔泽 门一直关着,没有敌人进来。漆黑的环境里,一束又一束绿色的激光亮了。它们相互交织,结成一道网,缓慢地从另一头推进。 修脸色变得灰白,颤抖地看着这道激光网:“想不到我真的会死在这里。” “不。”布雷德反驳,“还有机会。”他朝四周看了一圈,终于找到一个约有一人宽,放在木架之上的玻璃展柜。 “来,躲在这里。”他招呼修,一起紧紧贴着木架蹲在展柜之下。 典狱长跟着做了,仍有些半信半疑地问:“你确定能躲过去?” “不确定。”他漫不经心地说。 无非就是是赌一把,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就算碰到小偷或者盗贼,主办方也不可能冒险让防盗玻璃在高温下融化,毁坏这些珍贵的商品。所以,激光网必然留下缝隙。 他的判断没有出错,经过商品之间的时候,水平的激光束产生了断裂。绿光离他们脚尖和膝盖仅有几厘米的距离,烧灼般的温度传了过来,却始终没有造成任何杀伤。 他们松了一口气,等光束过去之后,站了起来。 激光网还没扫描完整个大厅,厅角天花板就被翻开了。黑衣的保安轻巧地翻下来,布雷德对着左边开枪,并大喊:“你左我右!” 防弹衣挡住了光弹。布雷德咬牙,扣下扳机,一枪爆头。 另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从右边传来,修也击伤了自己的对手。 激光终于在大厅的另一头消散,但一时间,也没有更多的黑衣人落下来。布雷德保持着高度警戒的状态持枪,等待下一波攻击。 身旁修的呼吸有些凌乱,布雷德缓慢移动几步,让自己与他背贴着背。 “小心!” 修轻声喊,天花板上的暗格一瞬间全打开了,十几个黑衣保安跳下来。他们这一回准备充分,就连头也套上了头盔——布雷德真要庆幸这种充满了玻璃展品的地方不适合机甲对战,不然就凭他和修的血肉之躯,拿什么和钢铁巨人来对抗? 弹火纷飞,他借着玻璃与商品的保护,力求每次露面都能击杀至少一人。既然头已经不能作为目标,那就打断敌人的脖子好了。 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战斗让他模糊了时间的概念,不知过了多久,手枪的枪膛也变得滚烫。保安只剩四五人,缓慢而又小心地朝他藏身的方向走来。 他隐约记得修似乎中了一颗子弹,但是不敢回头确认,只好轻喊一声:“修?” 没有回音。 布雷德小心翼翼地躲在展品的阴影之下,前进的保安与他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得足以展开肉搏。他没有后退,等最前方的人向前再跨了一步,就冲了上去。 其他的人会开枪吗? 他赌不会! 果然,下一刻,他与那人已经扭打在一起。没有人开火,他们毕竟只是保安,并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无法分出纠缠的两人并准确击杀敌人。 这种情况下,只剩拳脚与刀刃。布雷德仗着自己的恢复能力,肆无忌惮地出手。远处的扫踢,近处的肘击,贴身的运用各种缠斗技。 刀伤愈合又被割裂,腹部的淤青与疼痛还没消散,臂骨又被折断。他能看到的景象都蒙上了一层暗红色,被划破的面颊上,鲜血在流淌。 但是这些伤并非毫无价值,他拗断了两个人的颈椎,又打折了另一个人的肋骨。 最后一个,这是个强劲的对手。几个格挡间,布雷德找到空挡,一拳击歪了那人的头盔。 ——然后他的眼睛就瞪大了。 突如其来的惊愕让他反应慢了一拍,那人乘势拧着他的胳臂,重重一拳打在他的鼻梁。布雷德觉得自己鼻骨几乎断了,生理性的泪水流了下来,模糊了他的视野。他想反抗,但是没等反应过来,击在腹腔的第二拳成功地让他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他视线有些朦胧。睁着眼过了一会儿,才能看到修双手被铐住,整个人半悬挂在对面的墙上。 他稍微动了动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其实也是这种情况。双腿既不能跪着,也没有足够的空间站直。而两臂不知道被挂了多长时间,肘部与肩胛传来了隐隐的痛。 等等,痛! 布雷德才想起整晚发生的不对劲的事情,战斗中伤口愈合的速度与情况,与在塞壬时截然不同。这不是因为超能,他仔细地回忆——从房间里跑出来的时候,他的枪伤就无法痊愈,直到他强行注射了M703。 那颗子弹,还有那个对手。 布雷德有点笑不出来。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而他不仅踏入了,而且还又一次被相同位置的石头绊倒。 修也终于醒来,抬眼,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周围的情形。认出布雷德之后,他朝着这位难兄难弟苦笑:“我以为我会再也醒不过来。” “恭喜。” “其实我本来就做好了在这颗星球死去的心理准备……”修没看出布雷德没有心情交流,便自顾自地开始回忆自己的一生,“你不知道,我被发配到这里,执行这个危险的任务,是由于我之前的工作出现了巨大的疏漏。” 布雷德抬头看了他一眼。 “我其实是安格人,希瑟监狱的典狱长,结果却让那个末代皇子成功越狱了。”他停了一下,随即恨恨说道,“之前的电视节目都说他像猪一样蠢,其实他才把我们当成猪,装傻装了三十年。现在掉进黑洞里不知所踪,我祝他一辈子都不要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尽管是在心情低落的情况下,布雷德还是很艰难地忍住了对他反唇相讥的冲动。 “那个人渣!”修骂道,“仅有3%的存活率,他怎么不直接自杀,也省得连累我!” “……喂。” 修终于停止泄愤:“怎么了?” 布雷德想了一下,礼节性地说:“我很遗憾。”就和当年他在贵族的酒宴上,听到不幸消息的反应一样。 安格人被哽住了,就像一拳打在一团棉花上。他带着微妙的表情,反问:“……你呢?你又是为什么要来这里送死?” “我可不是来送死的。”布雷德回答,“等伤好了,我就找机会跑出去。不然我的伙伴会着急。” “伤好了?”修冷笑,“你在开玩笑吧。” 这可不是开玩笑,M703还有几个小时的药效,他不能浪费。他偏着头看着对面的人,缓慢又怜悯地开口:“你是安格人的话,应该听过这首歌吧?” “歌?” 修开口的同时,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囚室门口的男人也发出了相似的疑问。 布雷德猛地抬起头,他太过放松,以至于完全没注意到那人的出现。 男人等不到答案,也不生气。微微一笑,展开布雷德来时穿着的外套,露出里面数十支针剂。 “我很好奇你们究竟是什么来历。”他说,态度温和而不失尊重,仿佛面对的并不是被捉住的囚犯,而是远道而来的贵客,“这都是些市面上极为罕见的药物,不介意的话,能不能稍微解释一下?谢谢。” 布雷德记得这张脸和声音,尽管他只在电视上瞥到过。 “对了,”男人彬彬有礼地说,“刚刚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孔泽,是这届拍卖会的主办方代表。” 林非一直念念不忘的家伙! 果然是个衣冠禽兽,布雷德心里憋了一口气,扭过头做出拒绝交流的姿态。 但是过了几秒,修的声音传了出来:“这不是我的。” “哦?”随着窸窣的衣服摩擦的声音,孔泽走到了布雷德身边。布雷德绷紧肌肉,只等他再近一点,就准备强行挣脱手铐,挟持他逃脱。 但是他在攻击距离的边缘停住了脚步,上下打量着布雷德,眼神在镜片的遮盖下显得愈加不可捉摸。布雷德觉得自己几乎要被看透了,在这种压力之下,他回视孔泽。 “我们是同类人。”孔泽推了推眼睛,“我看懂了你的超能,必要时刻可以提高十倍的新陈代谢速度,一切伤口都能在受伤几秒后愈合。” 布雷德给了他一个充满威胁的微笑。 他打开通讯器,叫来了别人,并且遗憾地说:“如果你执意保持沉默的话,我只能将你带走,并且严加看管。对不起,你是个危险人物。大概几个小时后,那颗带有遏制功能的子弹就会失效,你一定会找机会逃跑。” “你错了。”布雷德开口。 “嗯?” 就趁现在吧!布雷德双手朝下用力,让指骨被磨得鲜血淋漓,最终挣脱桎梏,向孔泽发出攻击。他的目标再后退了一步,略有些慌忙地取下眼镜。 他对上那双黑曜般的眼眸,突然就动不了了。无数的枷锁突兀地出现,密密麻麻锁在他身上,压得他无力反抗。 “这……”修惊讶地低喊…… 那是幻觉!他很清醒的知道,四肢却沉重得抬不起来。 孔泽走过来,翻出他的小臂,找到静脉,拿出一管针剂缓慢地把药物推入他的体内。 布雷德咬破舌尖,终于借着疼痛找回对身体的控制权。孔泽不能离得更近,他手臂翻转,让针头断在自己体内。手掌向前,捏住了对方的咽喉。 “放我出去。”他低声威胁,“不然就杀了你。” 男人用温和的眼神看着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用尽指尖所有力量,在孔泽的脖子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快!” “你还有多少力气?”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几乎站不稳了。乔安娜的药剂已经在体内产生反应,布雷德只能把手指虚搭在原本的地方。 整个世界摇晃了一下,他带着不甘与强烈的晕眩感,倒在了地上。 32. 倒计时:两天 月色迷蒙,路灯一盏接一盏亮了起来,将街道照得犹如白昼。在夜半年里,这就相当于G98小行星的日出。 在第一缕光照进窗户的时候,文森就睁开了眼。拿起身旁的联网仪,没有布雷德的消息,林非给了他一行留言:“醒来后速至我房间。” 是出事了? 他把脸埋在水龙头下,让冰冷的水帮助他更清醒一点。再抬起头,打字回复:“我马上到。” 敲开林非房门的时候,地球人面容疲倦,就连嘴唇也失去了血色。他从液晶屏前抬头,向文森点点头示意,然后说:“我联系不到布雷德。” “什么时候?” “昨天半夜。”林非语气平静,“他刚向我报告进入拍卖场的时候,我就受到了信号干扰。我让他赶紧出来,但干扰波太强,他不能准确地接收到我的消息。大概十秒之内,我们的联络就断了。” “所以从那以后,他就一直没有出来?” 林非困倦地点头:“是的,我一直在捕捉拍卖场周边的信号,没有找到他的联网仪。” 腾腾的怒火从他心底燃起,文森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沉声喝问:“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林非微微仰起头看了他一眼,沉默着继续在液晶屏上操作。 “你如果早点说,”文森看着他,怒道,“我至少可以赶过去,说不定还能一起冲出来!你为什么只留一条消息?” “没用的。”林非咬着下唇,屏幕幽幽的蓝光照的他脸色愈加惨白,“拍卖会系统的外围程序太中规中矩,我之前没能发现,原来它的内核与防火墙是孔泽设计的。以我的水平,短时间内还突破不了。就算你追着去救他,也只会一起困在里面。” 文森气得冷笑了:“突破不了?”他停顿了一下,上下看了林非一眼。地球人的身体绷得很紧,就像是一根快要断裂的琴弦。 他缓慢地说:“林非,能不能做到是一回事,但是有没有试着去做是另一回事。我果然不该太相信中将选择搭档的眼力,从帕瓦隆到你,一个个都是不可信的家伙。” 他回头,没有理会林非的反应,沉着脸走了出去。 在走廊上,乔安娜抱着薇薇安向他走来。文森站定,向她点点头。 小人鱼拍着手甜甜地笑,乔安娜脸色却不是很好,她带着些担忧问:“布雷德还没回来?” 他摇头:“我现在去把他救回来。” “文森。”她犹豫着劝阻,“要是你也陷在那里,那谁来参加明天的拍卖会?” “参加?”怒气几乎冲破了他的胸膛,“中将为了那个地球人被困在里头,还要指望我去为他参加拍卖会找线索?做梦!回不来就回不来,三十年前我没能保护中将,三十年后我一定不会让历史重演!” 乔安娜挡在他的门前,劝阻道:“你冷静一下。” “你叫我怎么冷静!” 文森红着眼低吼,一拳捶在旅馆的墙上,看着乔安娜,威胁:“女士,我建议你让开。” 薇薇安吓得颤抖了一下,睁大圆圆的蓝眼睛看着他,珍珠似的泪水无声无息滚了出来。 乔安娜忙抱紧她,抬眼透过老花镜平静地劝说:“文森,不要被怒火蒙蔽了。布雷德去之前难道没考虑过最坏的后果吗?他让你留在这里,就是为了万一被捉住之后,你可以趁着拍卖会这么好的机会,来把他救出去。” “他一定没有考虑过!他就是,他就是……”文森深呼出一口气,让自己暴躁的情绪稳定下来,对着乔安娜,再一次命令:“让开。” 乔安娜叹了一口气:“好吧,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太冲动。” 文森走进去,砰地一声关上门。 他再次打开水龙头,让哗啦啦的凉水淋在自己的脸上。乔安娜说得对,拍卖会当天才是最好的机会,巨大的人流量可以让他趁机图谋不轨。 但是——他咬着牙,面色狰狞地看着镜子里、对面的自己。愧疚和自责在心中烧灼,他握紧拳头,狠狠地打向玻璃里那个站着的人。 镜子破了,细小的碎片割伤了指关节。文森吮吸了一口自己的鲜血,随着唾沫一起吐掉,阴沉着脸打开联网仪的液晶屏。 乔安娜走进林非房门的时候,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怀里的薇薇安还在啜泣,她轻声哄着,并且祈祷林非不会像文森一样情绪激动。 还好,地球人抬起头,理智地问:“请问有M703吗?” 他的脸色糟糕得像鬼,看上去似乎已经整整两天两夜没睡觉了。 “没有,布雷德已经拿走了最后一支。” 林非揉了揉额头,面色惨白地站了起来,面前的液晶屏也随着他的动作浮起。他推开那块发张光的屏幕,跌跌撞撞走到卫生间里,摔上门。 乔安娜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听到呕吐与咳嗽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我回房间帮你拿点药怎么样?”她高声问。 没有回答。 叹了一口气,她把薇薇安放在床上,小声安慰着:“我马上就回来,你在这里乖乖的。” 小人鱼抓着她的衣服,眼泪汪汪地摇头。 她狠狠心拔掉薇薇安的手,转身焦急地走出去。 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无论怎么着急,动作也很难快起来。她来回走了一趟,再找到需要的药物,已经用去了五分多钟的时间。 回来的时候,门没有锁。 薇薇安已经眯着眼睡着了,她紧紧揪着地球人的衣服,把脸埋在对方怀里,面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林非倚在墙边,双腿曲坐在地上,斜着上身,用双手搂住床上的小人鱼。即使乔安娜进来,依然没有动静,看来也是昏睡了过去。 老太太走到他们面前,针剂也用不着注射了。她用手指推着林非面前的液晶屏,把它挪到自己眼前,皱着眉仔细地看。 虽然只是个药剂师,但毕竟人体和机械的编码方式都是相似的。乔安娜开始回忆着几十年没有碰过的代码,尝试跟着林非的设计思路,去攻击那道看上去几乎牢不可破的防火墙。 要是药物可以对机械起作用就好了,她遗憾地想。 视频的那边是一个红色头发的男人,面颊上有个十字形的刀疤。他咧着嘴快乐地对文森微笑:“哟,文森。好久不见,你的脸色怎么不太好?我听说G132是个氧气含量挺宜人的星球啊!” “贝纳多,”文森看着对方,严肃地说,“我在G98星,是和中将一起来的。” 男人的笑容冷了下去:“中将?你指的是布雷德·瓦格特那个懦夫?” “是的。”看到对方似乎要开口说什么,文森忙打断,“你先听我说。这件事情很严重,中将昨晚上去拍卖会现场探查,现在还没回来。我知道你一直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但是现在,我真的需要你帮忙打探一下他的消息。” 男人嘲讽地笑了:“耿耿于怀?我们努力了六年战斗了六年,一切成果都被他一句投降瓦解。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可以一点也不在意。” “贝纳多·伯特莱姆!” “对了,他真的从黑洞里活下来了?”男人短促地笑了声,“他究竟在想什么?要逃不早点逃,或者被俘的时候直接自杀,死了更好——” “够了!”文森低声喝道。 “文森,你总是这么天真。” 文森摇头:“不,你要是想亲自找他算账的话,就更应该帮我把他救出来。” “哦?” 贝纳多偏了偏脑袋,“这倒是个不错的建议。我刚好接受了拍卖会的安保工作,如果他真的被捉住的话,我一定能找到他。” “你答应了?” “不,我得为我的雇主着想。”他对文森眨眨眼,停了几秒,又毫不留情地说,“亲爱的战友,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现在暂时还没有尸体从里头运出来。” 文森松了一口气,将布雷德的照片发送过去。 “中将的相貌变化有点大。”他补充,“就算你不愿意帮我救他,至少也要保护好他的生命。” 贝纳多确认接收,边耸肩答道:“当然,他这种人怎么能随便死在黑道杂鱼的手下?不过说起来,他的实力下降得也太快了点吧?以前的他完全不可能被困在这里。” 他说到一半,双眼突然睁大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文森:“等等,中将变成了这样?” 文森点头。 “好吧。”贝纳多叹了一口气,带着挖苦的语调,“这种大众脸,我会努力的。” 33. 人体实验 这个宇宙最不缺的就是各种传奇。 有的传奇是人,比如安格帝国覆灭之前的布雷德皇子;有的传奇是故事,比如塞壬维多利亚女王的一生;有的传奇则是一个团队,比如臭名昭着的微分佣兵团。 千万别误会,虽然他们自称为佣兵团,但事实上,他们一般只做星际海盗的的勾当。 微分佣兵团的基地是一座大型太空堡垒,漂浮在没有人可以干涉的公共领域。四月底,在一个就连电磁波也不怎么携带有效信息的时间段内,一艘宇宙飞船悄然驶出了基地。 截至布雷德被困在拍卖场的时候,这艘飞船还在赶路。就让海盗们继续在真空里飘一会儿,先将故事的镜头投向目的地G98星。 被抬上病床的时候,其实布雷德还是有意识的,但是遏制环和金属手脚铐让他完全动不了。残余的药效还没被肝肾分解排出,他咬着自己舌头保持清醒,隐隐约约听到身边有人在说什么。 “超能检测结果:强度B级。” 他的眼皮被一只手扒开,明晃晃的强光射入瞳孔,一晃而逝。 “心率正常,瞳孔反射正常,呼吸正常。” “身体强度呢?”是孔泽的声音。 “恢复能力A+,骨骼强度C,肌肉反应能力B。” 过了几秒,孔泽下令:“向他注射S58号药剂。” 冰凉的针头插入他右手肘内侧的静脉,药水带着寒意流入体内。布雷德用尽全力挣扎,最终的结果不过是稍微动了动胳臂。 “注射完毕。” “把他放回原来的地方。”他听到孔泽不急不慢的声音,“记得带上遏制环和监控器,如果药物开始起作用的话,也可以震慑一下他的同伙。” 布雷德抬起眼皮,眼前是一片朦胧。 经过一段颠簸,他又重新被放下。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终于隐约有修的声音传来:“喂,亚瑟,你还好吗?” 可是布雷德实在没有体力回答。 那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喊,带着不安与恐惧:“他们究竟对你做了什么?喂,醒醒啊。” 布雷德终于能看清对面的人。修和刚才的样子没什么区别,看来孔泽没有对他做任何事情。虚弱的前安格皇子眨眨眼,有气无力地回答:“你很烦。” “我是在担心你!” 布雷德轻哼了一声,抬起头,看到修气得变了脸色。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微微发热,全身细胞仿佛都雀跃起来,要脱离躯体的控制。 这种感觉不太妙,他需要做些别的事情来分心。 “喂,修。”他问,“你的伙伴会来救你?” 男人很明显被他戳中了要害,当即沉默了下来。 布雷德不带温度地笑了。 他的大脑有些混沌,失礼又伤人的话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根据你的反应,看来你也知道他们一定会放弃你。一个在政斗中失势,工作上又出现重大纰漏的典狱长。不好直接处刑,借这个机会让你为国捐躯,也挺不错。” “闭嘴!”修愤怒地前倾,激动中摇得手腕上的镣铐铮铮作响,“你问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之前还打算靠自己逃出去的,话说得太满,现在不行了,想依赖我?” “你有资本值得我依赖?” “你!” “修·哈代,”布雷德懒洋洋地说,“你是被谁斗下去的?是不是帕瓦隆那个连姓氏都没有的杂种?” 修咬牙切齿,瞪大眼看着布雷德:“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个在你眼皮底下溜掉的政治犯啊。 但是他不能这么直白,带着恶意的愉悦感,布雷德听到自己虚伪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囚室里响起:“我也是一个和帕瓦隆有仇的人。怎么样?我们要不要继续合作?” 隔了半晌,修发出了干涩的疑问:“合作?” “是的,我帮助你逃出这里,你带着我回到安格,给我安排一个方便接近他的职位,怎么样?” 修没有说话,任由沉默占据了所有的空间。 布雷德一向很有耐心。但是他的心脏却不由自主地鼓噪起来,仿佛已经不满足只是于收缩着给全身供血。伴随着逐渐升高的体温,它一下又一下杂乱地跳动,嚣张地展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砰,砰,砰。 在这种寂静之中,他的耳膜几乎要被不规则的心跳震破。 幸好修终于考虑好了,他的面色惨然:“提议很诱人。但是你现在这种状况,又怎么可能带着我一起逃出去。” “别担心。”他轻声反驳,“我的异常一会儿就过去了。他们给我注射的是强行激发超能的药物——他们会后悔的,再等一段时间就好了。” “你在发烧。” 布雷德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他几乎热得冒烟了。口腔干燥到极致,却又无法喝水,只能舔舔自己皲裂的上唇。 但是修还在喋喋不休:“我在报纸上看到过这种药物的后果!你会活生生基因失控,变成变异人的。” “我不会。”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不会!”他不信地说,“但是到最后,几乎没有一个能控制住自己狂乱的DNA。” “我可以。”布雷德偏着头,看了一眼修。高热让他的理智蒸发,他冷笑:“比控制DNA千百倍难的事情我都能做得到。” “荒谬!” 这句话传来的同时,像是有一千架战斗艇狠狠撞在他身上,布雷德听到自己骨骼碎裂的声音。 痛! 他不能用力呼吸,每次胸腔扩张都引起肋骨的剧痛。他甚至做不到抬起哪怕一根小指——暴走的基因开始纷纷断裂,重组。但是超能的力量又控制着狂乱之源,让他的身体在自伤与自愈间挣扎。 对面的人惊恐地看着他,仿佛看到噩梦一般的场景。 这一定很血腥,他尝到了自己嘴里铁锈的味道。但是不能让疼痛占据整个大脑,布雷德继续挣扎着开口,就连思考都来不及,句子就惯性一般地飘了出去。 “我没骗你。”他喘息着,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更难的事情我都做到过。” “你……”修叹了口气,“你还是省省力气吧。” 他学着林非的样子,咬住下唇,用尽全力来抵御一波又一波深入骨髓的剧痛。 整个过程就像拼图一样,耐心地找到这段DNA的末尾,和那段DNA的开头,把他们拼起来。如果又被药物拆碎,那就又拼一次;再被拆碎,就再拼…… 这其实是一件枯燥又细致的工作,在监狱里头的时候,他曾经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来玩这种拼图游戏。支离破碎的片段多得像是沙滩上的沙粒。一不小心,就会陷入无穷无尽的绝望中,想要从此放弃。 但是不能放弃。心里一旦松懈了,就会像翼龙一样,在人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再也不能回头。 他要回头,以人类的形态去见林非。 同一时刻,地球人缓慢地从床边抬起头。恍惚了一会儿,他才看到自己所处的位置。小人鱼扁着嘴,委委屈屈在他怀里沉睡。桌前的乔安娜对他点了点头:“你醒了。身体感觉怎么样?” “!”他慌乱地站起来,朝悬空浮在老太太身前的液晶屏走去。由于动作太快,不小心拍到薇薇安的尾巴上。她轻轻哼了一声,睁开双眼,迷茫地看着他们。 “别担心,我没动太多你的程序。”乔安娜说着,一边走过来,把屏幕留给林非,自己抱起薇薇安,“我只是帮你追加了一下L&A命令,希望对防火墙有效。” “谢谢。” 林非接手了她的工作,开始飞快地敲打代码。乔安娜看了一会儿,尝试性地提出建议:“我刚刚观察到,每隔三小时,他们系统都会稍微开放权限,让一些信息包通过。” “我之前也注意到。”林非带着点烦躁说,“我编写了探测代码,却没能捕捉到这些信息包的标签规律。” 老太太扶了扶自己的眼睛:“那很像我年轻时候流行的RNDM标记法,它的历史大概比你的岁数还要长一倍,现在已经被淘汰了很久,不过你可以去查一下。” 看着林非开始查找相关资料,她补充:“虽然这个标记法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但是我觉得它和资料包的运作方式很像。” 林非咬着嘴,专注地看着屏幕上的资料,轻微地点了点头。 “那我去找文森?”她小心地问,“我觉得我们最好在拍卖会当天救人。由他行动,你来提供技术和监控,可以吗?” 地球人没有说话。 于是乔安娜擅作主张地找齐了所有人,林非的脸色和之前没什么不同,文森却很明显态度抗拒。等她提出建议的时候,昔日的安格军少将炸开了:“他提供技术和监控?他有那个技术吗?” “文森!”老太太用谴责的眼神看着他,“冷静点,我们已经找到突破口了。” “突破了?就联络中将,让我看看他的脸!” “还没突破。”林非否定,“只是找到一个可能的设想。” “……”对于这么不合作的两个人,乔安娜从内心深处感到了疲惫。 文森气得笑了,他指着林非,对着乔安娜说:“你看,这种人。中将是怎么对他的,他又是怎么回报中将的?我跟他没什么好合作的。” 乔安娜摇头:“其实他也……” 她的话语被林非打断了,地球人推开屏幕,站起来。他的面颊因薄怒而蒙上一层血色,用清冷的音调质问:“关于这一点,我也忍了好一段时间了。在我醉酒之后的那天,我发现床单上残留着酒精、变性的蛋白质以及脱氧核糖片段,究竟是怎么回事?” 文森逼近一步,眼中烧灼着怒火:“所以你故意让他被困?” “不。”林非回视,“所以我会找到他,等这些事解决了,亲自质问。” 34. 二次进化 拍卖场高层的办公室里,监控器把布雷德的身体状态传输过来,一条条清晰地列在了液晶屏上。 “血压、血糖急剧升高。” “体温达到40摄氏度,心率加快至每分钟150下。” 液晶屏闪烁几下,右上角发出了警报红光。孔泽一眼扫过这些数据,取消提示,切换成身体素质监控的页面。 “超能强度:A+。” “恢复能力S,骨骼强度E,肌肉反应能力0。” 他扶了扶眼镜,将等级报告拖到一边,仔细研究着布雷德的人体图像。上下左右共四张图,分别是X光,核磁共振,超声波与基因谱序。 缓慢地转动图像,孔泽从不同方向看着布雷德身体的变化。肌肉的撕裂与愈合,骨骼的断裂和新生,基因一次次从崩溃再重新组合。 “真可惜。”他微微偏着头,对空气感叹,“为什么我现在才发现这么完美的躯体呢?” 代表超能强度的柱状条微微动了,继续一点一点向上生长。 他按下联络钮,贝纳多出现在频幕上,挥挥手对他打了个招呼:“老板,什么命令?” “昨天晚上你抓到一条大鱼!”孔泽微笑着夸奖,“我用他来做了一个小实验,可是实验结果有点超乎我的意料。我需要你去帮我一个小忙,以防一不小心让他逃走。” “没问题。” “对了,”他不急不慢地补充,“除了必要的麻醉药之外,记得多带一个遏制环,他的超能强度说不定超乎你的想象。” 布雷德对时间的感知已经被全方位的疼痛剥夺了。他觉得自己的感觉神经已经要疯狂,狂乱的基因转译出激素,还有坏死组织的分解物质,使得他连自己究竟哪里疼、是哪种疼都分不清。 每一秒都被延长得近乎永恒,大脑的弦绷到极致的时候,他听到细微的歌声。 薇薇安? 不,他恍惚着,想起薇薇安还安全地待在宾馆里。 那就只有修了。 对面的男人轻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布雷德耳中轰鸣声响亮,让他听得不是很清晰。但是他依稀能辨认出来,三十年前被俘的自由党军人唱的也是这个调子。 “娘娘腔。”他冷笑着评价。 修抬眼,近乎绝望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气管突然罢工,布雷德猛烈地呛咳。腥甜的血涌到喉头,好不容易咳出来,他却无力呼吸,更遑论与修斗嘴。 这种身体上的折磨比他在监狱里体验到的更甚,他在清醒与昏迷之间挣扎,最终还是不敌地闭上了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咔哒一声轻响,打碎了囚室里的沉默。红发男人用钥匙打开紧锁的门,愉快地向他们问好:“两位晚上好,在这里住得还愉快吗?” 修抬了抬头,没有说话。 “别这么死气沉沉的。”他说,“你们当时多嚣张啊,杀了我不少下属。说起来,我的老板在谁身上做了实验?” 典狱长指了指昏迷不醒的布雷德。 男人吹了个口哨,走上前,粗鲁地在布雷德脖子上再套了一个遏制环。再找到血管,注射药物。他花了几秒的时间欣赏自己的杰作,又神使鬼差地拨开对方乱糟糟的头发。 震惊的表情在他脸上一闪而逝,贝纳多回头的时候,已经挂好了像往常一样的笑容。他三两步走到修的面前,也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那张脸。 “修·哈代。”他嘴角上扬,眼神却冷得像冰,“我竟然没注意到是你。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修缓慢地抬起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神呆滞。良久,终于一字一句地问:“帝国余孽,伯特莱姆家唯一的生还者?” 贝纳多点头。 修的嘴唇颤抖起来,他以为自己的遭遇已经悲惨到了极点,想不到还能碰到更可怕的敌人。他把眼睛闭上,绝望地说:“你杀了我吧。” “不,”贝纳多将音量放得极轻,“我们整个家族都是由你执行死刑,我可不会这么轻易就让你失去生命。我要你活着,却没有一点希望,日日夜夜受着折磨……” 他一点点向后,直到自己整个身体都贴在了墙上。但是那个恶魔一般的红发男人逼了上来,在他耳边像耳语一般说:“我之前还奇怪他怎么会成功越狱,看到你们一起出现在这里,才终于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越……越狱?”修带着恐惧问。 贝纳多笑了,在他耳边带出一阵气流音,引得他汗毛直立。 “都到这种时候,你还要装?我已经知道了,对面那个囚犯,你的同党,就是布雷德·瓦格特,我从前的中将。” “……”他猛地瞪大眼,难以置信地问,“什么?” 贝纳多放开修,后退一步。神情愉悦地看了他一眼,径直走出囚室。 修咬着牙,愤怒的火焰在一瞬间吞噬了他的理智。“他真的是?”他不管不顾地咆哮,“放开我,让我杀了他,我要把他掐死。” 伴随着钥匙的轻响,门又被锁上了。贝纳多脸上明显是不信的神色,朝着修晃了晃钥匙,转身向走廊另一头走去。 “你回来!”修声喊得声嘶力竭,“你让我亲手杀了他,我什么都愿意,你要报仇也随你。你回来啊!” 布雷德的意识终于从空茫中回归,他身体像是突然自宇宙各个角落苏醒,隔了万里时空重新拼凑起来。带着陌生的感觉,他动了动手指,还好,至少不痛了。 但是沉甸甸的压迫感比刚才更甚,他动了动脖子,才发现自己竟然被套了两个遏制环。 两个!多么奢侈的待遇! 叹了一口气,他抬起头,看到对面修的脸色不对劲。 “布雷德·瓦格特?”典狱长问。 这个名字如此熟悉,他用了整整五十年。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不由自主地点头。 动作做到一半,突然觉得不太对劲,布雷德忙猛烈地摇头,并说:“你怎么了?我是亚瑟啊。” 这种失败的弥补果然不起作用!修脸上写满愤怒,狠狠对着对面的人吐了一口唾沫,做出一副恨之入骨的神情别过脸。 还好房间足够大,被唾沫击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布雷德微微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袖口赫然被塞了一个极小的粒子切割枪。 他叹了一口气,妥协地说:“好吧,我之前都是骗你的,我确实是布雷德。” 修大力挣扎,似乎是想挣脱手铐脚铐直接扑上来厮打。他的面容都狰狞起来,眼睛充血变得通红:“你给我去死!” “我去死的话,谁把你救出来,一起去对付帕瓦隆?” “呸!你这婊`子养的!你休想让我叛国!” 布雷德的声音冷了下来:“嘴巴放干净点。” “做梦!你生儿子——” 修的声音忽然顿住了,他睁着眼,难以置信地向下看去。他裤裆偏下的地方传来了衣料烧焦的味道,顺着红点移动的轨迹,烧灼出的裂痕一寸寸向上蔓延。 布雷德反手捏着粒子切割枪,轻声威胁:“你最好祈祷我不要手抖。” “你……你哪来的武器?” “嘘。”布雷德对他眨眨眼,“我也不知道。不过你要是敢大声喊的话,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的。” 事实上,孔泽很忙。离拍卖会仅有一天,安排各种事宜让他几乎分`身乏术。就算对布雷德身体的潜力再好奇,也无法做到时时刻刻盯着监控屏幕。 所以他把记录数据的任务交代给贝纳多,让这个保安头子安排空闲的下属去做这件简单的差事。 “好的,老板。”红发男人表情诚恳地答应了。等孔泽一走出办公室,马上亲自走进去,以示他是多么重视孔泽的命令。 “超能强度:S。” “恢复能力S,骨骼强度A,肌肉反应能力A+。” 他默念了一遍这些数据,截屏存档的时候却故意修改得低了一级。再拿出联网仪,联络文森。 等待接通的时候,贝纳多不带温度地笑了。他已经开始期待,布雷德清醒着见到自己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尽管他很希望在那人脸上看到夹杂着愧疚与感激的神色,但是没有也无所谓——这刚好可以让他在算清总账的时候更心安理得一点。 “喂,文森。” 对面的人焦急地问他:“贝纳多,怎么样,找到了吗?” “找到了。” 和预料中的一样,文森脸上出现了如释重负的表情。他停了停,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我的老板还给了他一点小礼物。” “什么!?” “我的朋友,请别激动。”贝纳多用轻松的语调说,“虽然过程可能痛苦了一点,但是他的超能强度已经突破S级了。我没记错的话,当年他的判定也只是A++吧?” 文森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你可以放心,我们的中将再也不会有生命危险,因为他现在已经成了最重要的人体实验品。”他补充。 但这可是个完成了二次进化的实验品! 贝纳多关闭与文森的视频之后,打开信息界面。输入自己充满主观色彩的担忧,向孔泽请示是否应该派十几个人去实验品的囚室门口守着。 孔泽很快回信:“不用。不出任何意外的话,两个遏制环足以压制近S级的超能。” 好的,红发的男人顺从地接受了老板的意见。 意外是什么,粒子切割枪又是怎么出现的,贝纳多发誓,他对此完全不知情。 至于囚室里另外一个人,他轻轻抛起联网仪,再接住。机会这么多,他可以慢慢地,一步步达到自己的目的。 35. 倒计时:一天 月色寂静,街上一盏盏路灯接连着暗淡下去。从西至东,由北向南,这个星球一寸寸陷入沉眠。 但总有一些人保持着清醒。 在微弱的灯光的照耀下,星际港迎来了一批不速之客。领头的男人大步踏出飞船的舱门,双手插在口袋中。抬起头,披肩在风中猎猎作响。 “你好,G98。”他微笑着,面对远方自语。 同一时刻,布雷德艰难地用别扭的姿势切割着自己手腕上的金属环。高速的离子在金属上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修信誓旦旦地低声威胁:“我敢保证,你一定会引来保安的注意的。” “哦?”布雷德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敷衍。 修继续阴测测地预言:“他们一定会来的!他们会发现你的阴谋,把你带走,让你体会到生不如死的痛苦。” “哦。” “你别不信!”仿佛被布雷德的态度激怒一般,修控制不住地低吼,像是突发哮喘一样大声呼吸。随后伴着拉风箱似的喘气声,他笑了出来:“看,果然有人来了。” “哈代少校。”在黑暗的过道里,贝纳多的双眼明亮,“噢,对了,还有我的中将,你们好。” 修的笑声突兀地停住了,他震惊地看着红发男人:“……是你!” “是我,开心吗?” 修嗓子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带着恐惧,将自己紧紧贴在了身后的墙上。 贝纳多耸肩,语调轻快地安抚:“别这么担心,我可没做任何出格的事情。”他用最小的动静打开牢门,无声无息地走到了布雷德身边。 布雷德早已将粒子切割枪藏到了手心,眨眨眼,心里捏了一把汗。重生后的外表变了这么多,应该不可能被认出来。抱着一点侥幸心里,他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对上了贝纳多的眼眸。 男人的眼球赤红,和他的发色一样,像燃烧的火焰。对望了一会儿,这双红眸的距离被拉近了。贝纳多伸出右手,掐住布雷德的咽喉,带着恨意冷声逼问:“中将,你为什么还要活下来?” 那只手扼得很紧,他发不出声音,却也不挣扎。脸上面具支离破碎,布雷德沉重地闭上眼,又睁开,与那双烧灼的瞳孔对视。 为什么活下来? 他很久以前就放弃考虑这个问题。 贝纳多放开他,突然笑出声,悠悠再次逼问:“给我一个回答。你看,现在连我都可以对你为所欲为,你怎么好意思就这么活着。” 布雷德轻声咳嗽,等气管终于畅通,才抬头回答:“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弥补过去。” 红发的男人沉默了。 他手指突然失去了力量,随着“啪嗒”的轻响,微型离子切割枪坠落在地。神经的麻木从指尖蔓延,布雷德震惊地看向自己的手,动不了,心脏紧缩的感觉再次传来。 剧烈的疼痛突兀地爆发,他闷哼一声,觉得四肢百骸都在一瞬间被挤成一团。 “我忘了说,”贝纳多轻飘飘的声音传入他的耳膜,“这种药物一共会有两次爆发,35%的人死在第一次,63%的人抗不过第二次。希望你能一如既往地顽强地活下去。” 男人捡起地面上的切割枪,帮他固定在袖口。“皇子殿下,别这么心急,现在还不是逃走的时候。明天拍卖会上,文森会来救你的。” 他的神情在阴影中看不清,修瞪着眼,声音颤抖地问:“是你把切割枪给他的?” “嘘。”贝纳多回头,将食指竖在嘴边,笑着对他示意,眼神却没有一点温度,“关于这件事,我可完全不知情。不然的话——” 他三指虚握,大拇指与食指展开,形成手枪的形状。对准修的眉心做出一个瞄准射击的动作,并愉快地配音:“砰。” 距离拍卖场系统端口的开放还有十秒钟。 林非皱着眉,输入最后一行代码,将手指停留在启动的按键上。 乔安娜困倦地扶了扶眼镜:“应该不会有问题了吧?RNDM标记法与现在流行的SCOT技术结合,至少我已经不能分辨它和原本资料包的区别了。” “希望。” 时间到了,林非按下启动键,木马病毒被包装在一层又一层代码与标记性数据中,向防火墙提出准入申请。 系统提示道:“正在确认信息。” 他无意识地咬紧下唇,三秒之后,对话框弹了出来:“信息确认无误,准予通过。” 老太太松了一口气,站起身子,向林非道别:“既然成功了,我就先去睡觉,人老了就是熬不了夜。年轻人,你也最好早点休息。” 林非轻轻点头,并向她道谢。 乔安娜抱起熟睡的薇薇安,走出房间。在木门闭合的一刹那,情况突变,液晶屏上红光闪烁,提示警报弹了出来。 “由于受到攻击,将启动自我保护系统。五秒内关闭通道,销毁信息包。” 林非心里一惊,开始飞快地输入Pause指令。 系统告诉他:“指令无效。” 倒计时的数字到了3,Control指令发了出去。 “指令无效。” Coercion,Attack,Admin。林非等不及反馈,手指飞快地敲打,一秒内连续发出了三个指令。 “指令无效。” “指令无效。” 第三个结果还没出来,屏幕黑了。 混合着焦急、愤怒与不甘,他捏着拳头打在桌面上。联网仪轻轻弹跳起来,连带着液晶屏也花了一下,被强制关闭。 究竟是哪个蠢蛋,偏偏在这种时刻去攻击拍卖会系统? 林非深呼吸几下,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调好闹钟,在床上躺下。 一次不行,还有三小时之后的下一次。他目前最应该做的,就是睡一觉,养足精神。 可是不知道躺了多久,他依旧毫无睡意。联网仪的屏幕,孔泽温文尔雅的笑脸,以及布雷德亮晶晶的眼神在他脑海里交错。林非觉得自己心里的烦躁指数又高了,不耐地扯过被子,盖过视辅仪,让眼前漆黑一片。 那个半夜三更去黑拍卖会系统的蠢蛋正耷拉着头,接受着他伙伴们无情的嘲笑。 “你不是很有把握吗?”小个子的男孩坐在桌上,戳着他的脑袋,学着他的音调说,“‘这种黑帮团伙的三流系统,肯定不在我凯文的话下’!” 凯文抬起头,委屈地反驳:“我只是不小心而已。你别看它结构简单,内核说不定是地球产品呢。” “哈,这就改口了。所有你破解不了的系统一定就是地球机械师设计的,对不对?” “麦伦,够了。”窝在沙发上的男人懒洋洋地开口,“就算不能控制系统,也没什么关系。到时候,直接下手就行了。” 他将屏幕放到最大,让拍卖清单上的黑色机甲360度缓慢旋转,并高声对所有人宣布:“记住它样子,它是我们这回行动的主要目标。” 男人的眼睛一一扫过去,凯文与麦伦接触到他的目光,纷纷点头;多利安朝他眨眼,班举起帽子笑了笑;朱丽叶抬了抬头,继续玩着自己的指甲;最后是潘多拉,她拨弄了一下头发,妩媚地弯起嘴角。 哦,对了,还有男人自己,微分佣兵团的团长,金。 金走到床边,眺望远处拍卖场所在的建筑。G98星街边几乎全是平房,他能清晰地看到那灰色的钢铁场馆。 来自七个超能者的挑战,他愉悦地想,主办方将会用什么方法来应对这种局面呢? 孔泽床边,联网仪发出了轻微的震动。他揉揉眼,找到自己的眼镜,半睡半醒中打开屏幕。 报告里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他点开视频,找到值夜保安的联络钮,片刻之后,一张严肃的脸出现了。 “老板,什么吩咐?” 孔泽困倦地揉揉额角:“值夜的不该是贝纳多吗?” 对面的人回答:“他说他状态不是很好,所以和我换班了。” 这不太对,凝滞的思绪开始运转起来。他当即沉下脸,严肃地斥责:“明天是重要的拍卖会,你怎么可以与他换班?他一向负责夜间安全,我完全没跟他交代过明天现场的注意事项。还是你觉得你可以24小时不用休息,一直保持最佳状态,工作到拍卖会结束?” “但是他说,只要我转告他就可以了。” 不,这不是一个正常员工说的话。 孔泽命令:“你去休息,帮我叫醒贝纳多。” 那个红发男人究竟瞒了他多少事情?他想起地牢里的实验体,对自己的重要性甚至可以与拍卖品相提并论。如果贝纳多在这方面动了什么手脚—— 半分钟后,他的怀疑被打消了大半。 贝纳多的脸呈现出不正常的血色,像是出自于偏高的体温。他裹着两层衣服,有气无力地微笑:“老板,对不起。几个小时前,我才发现自己发烧了。” 也是,是他亲自抓起来的闯入者,完全没理由又折腾着放回去。 “我理解,普通人的体质。”孔泽温和地安抚视频对面的人,“等我的超能激发技术完全成熟之后,我可以帮你从此摆脱这种烦人的病。” 贝纳多脸上浮现出介乎感激与开心之间的表情。 不过小心点总没错,孔泽漫不经心地调出信息界面。 36. 拍卖会 路灯亮起来的时候,夜半年的白昼就此降临。整个星球与星球上生活的人们都纷纷从梦中苏醒,迎接这个注定不会平凡的日子。 这是拍卖会开始前的最后一次尝试,林非将资料包伪装好,等待网络另一头的系统再次开启通道。 倒计时3、2、1,申请发送。 很快,信息便确认通过了。在图像化的入侵进度条上,那道防火墙已经被彻底瓦解。林非小心翼翼地操控着资料包,删除表面的伪装性标记,让它的后门与被捆绑的搜索程序暴露出来。 为了搜索目标,他输入一连串字母与数字,那是布雷德联网仪的产品序列号。 接下来是令人烦躁的漫长的等待。 趁着这段时间,林非回头仔细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程序的源码,确保对方系统不会跟着他入侵的途径,找到他所在的地方。 看上去毫无破绽了,他犹豫片刻,干脆连入全息网络。 摄像头所到之处,都是他的双眼。跟着飞速传输的数据流,他探查了一遍场馆外围的地形。而看起来像是核心的内部地方,他不太敢进去,决定先操控后门程序去探查一番。 “叮”一声,他收到联络请求。 迫不及待地打开视频界面,来不及等对方完全接通,他便脱口而出:“布雷德?” “布雷德是谁?” 先传来的是孔泽的嗓音,林非的心沉到了谷底。 视频图像上,那张脸也出现了。林非想象过无数次与孔泽重逢的场景,他以为自己会头脑发热奋不顾身将这屏幕打碎,但是没有。恨意一分分在心里沉积,但是头脑却出乎意料地冷静。 他看着孔泽,表情冷淡。 “林非,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孔泽向他问好。 沉默了片刻,他才成功组织起自己的语言:“这要感谢你没直接杀死我。” “我怎么会这么残忍?”对方大言不惭地说,“我们毕竟相爱过一场。看到你能追着我来到这里,我真的很开心。” “闭嘴!” 他的愤怒对孔泽毫无意义。 “真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学生,竟然成功突破了这道防火墙。不过——”孔泽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等待林非露出惊慌的神色。但是这种目的很明显失败了,面对对方始终漠不关心的表情,他只得遗憾地继续说:“你这样以脑波入侵,就不怕我做出行动,让你再也回不去自己的身体吗?” “你?”林非冷笑,“你做得到吗?” 正如孔泽对他的水平一清二楚,他也了解孔泽的能力究竟有多强。 “好吧。前天晚上,我捉到了两只入侵的老鼠。你刚刚喊出来的名字,那个叫布雷德的人,是其中哪一只呢?” 林非扬起下巴,拒绝回答。 带着惋惜的表情,孔泽摇头:“不想说也没关系,反正被我抓到的人,是不可能再放回去的。” “我会把他救出来。”林非低声说,“再向你讨回我的眼睛。” “哈,”孔泽笑了出来,就连嘲讽的姿态都优雅得像个绅士,“别闹了,林非。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失陪了。” 左前方的视频界面自动关闭。林非恨恨盯了不知多久,直到整个视野都开始闪烁着红光。后门系统发出提示,由于身体状态欠佳,建议断开网络。 他没有理会。 虚拟的全息世界中没有视辅仪,林非将手微颤着贴上了眼部的伤疤。 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深吸一口气,找到数据流前方的摄像头。输入了几行文字,他所见的实物已经变作一行行聚在一起的代码,随着时间与角度在永不停歇地变换。 林非全神贯注地观察,找到录像终端的启动子,将它记录下来。沿着这条线索,他找到下一个端口。 这会是一个漫长而枯燥的过程,但是做学术的人从来不会缺乏耐心。孔泽曾夸奖他是最有天赋的见习机械师,现在,他该学的都已学会。 顺着一个个端口,他迟早会找到整个系统的主机,将孔泽的心血从源头摧毁。 文森出发之前,怀着忐忑的心情敲响了乔安娜的门。 老太太走出来,还好,衣着是齐整的,证明她并不是被这敲门声吵醒。她扶了一下眼镜,和蔼地问文森:“怎么了,需要我帮忙吗?” “我想录一段薇薇安的歌。”他说,并补充,“我觉得今天应该能用得着。” 乔安娜侧身让他走进来。 小人鱼也睡醒了,在床上快乐地滚来滚去。看到文森的一瞬,她的动作停住了,嘴巴扁着,脑袋耷拉下来,像是马上要哭出来。 这孩子竟然还在记仇!文森忍不住脸僵了一下,他只是情绪激动的时候说话大声了点,并没有特意针对薇薇安啊! 乔安娜叹了一口气,抱起小人鱼举到他面前:“你先哄哄,不然,看这种情况,恐怕她唱不出来。” 文森接过来的时候,薇薇安挣扎得厉害。她胡乱扭动身子,尾巴重重地拍在文森胸前。 “啪!” 文森尝试放轻声音和她交流:“你打我一下,就别生气了。” “啪!” 她不说话,又抽了一记鱼尾巴。 “别闹脾气了,叔叔回来给你糖吃,好不好?” 她晃晃满头金毛,仰起脸,用海一样蓝眼眸的盯着文森。 “不生气了?” 薇薇安奶声奶气地说:“糖。” 文森松了一口气:“那先唱首歌,唱了歌叔叔才能给你买糖 。” 小人鱼扭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乔安娜。老太太摸摸她的头,鼓励道:“唱吧。” 她回头的时候,文森已经悄悄塞住耳朵,准备好了录音设备。 拍卖会门口人山人海。接到邀请函的人固然不少,但更多的,是抱着几分希望想混现场的围观人士。近五十年来最盛大的地下拍卖会,数以千计的奇珍异宝,还有各种先进机甲、神奇药物,以及大型豪华飞船的遥控锁匙,足以让邻近星球怀着梦想与野心的年轻人聚集在此。 他们都有着同一种想法——要是拍卖会出了什么意外,趁乱随便抢几件拍卖品,都可以转手卖出一大笔钱。 整个G98星,压力最大的自然是孔泽。 在这种万众瞩目的情况下,他调出联络系统,不紧不慢地向上级报告:“一切进展顺利。” “收到,继续保持警惕。我们这边得到消息反馈,φ星系也派了人前来搅局。” “请放心,”孔泽保证,“绝不可能有任何人突破层层防护,干扰到整个系统的主机。” 就连林非也不行。 每个尝试都在孔泽的监控之下,他甚至不必启动任何主动反击系统,只要等林非沿着一个个端口全都摸索过一遍。 然后他就会发现,其实所谓的线索其实是一个闭合的圈。 文森发现,携带机甲并算不是一个特别好的主意。对于它巨大的体积而言,过道显得过于狭窄。他甚至怀疑,假如自己的机甲一被召唤出来,恐怕就会撑破天花板,并且卡住脖子,动弹不得。 拍卖场当然不可能这么逼仄,但是进入拍卖场之前,他必须通过安检。 出示了邀请函之后,文森被工作人员迎入一个区域,排队等待安检的进行。 “喂,”他找个机会躲在一边,与贝纳多进行联络,“我到了现场,你知道中将被关在哪儿吗?” “……什么?”过了半晌,贝纳多饱含睡意的声音终于传了出来,“对不起,昨晚被老板从被窝里叫醒,精神不是很好。刚才你说的是什么?我没听清。” 文森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我在安检入口处,该怎么走才能找到中将?” “左左左右,直走右右左,下楼左右右左,直走直走直走,右转,你就可以看到他了。” “……什么?我没听清。” 他听到贝纳多在轻笑,被戏耍的恼怒感促使他低喊:“别闹,中将还在危险之中。” “文森,你还是和当年一样呆。”贝纳多大笑着说,“耐心等几分钟,我马上去给你带路。” 在他等待的时候,一个银发女郎带着她的儿子走近安全区。工作人员上前阻止:“这位女士,非常抱歉,未成年人禁止入内。您或许可以——” 他还没说完,突然面色一变。女郎指甲在一瞬间伸长,划破了他脖子上的大动脉。 鲜血飞溅,却没有人发出惊呼。接到邀请函的客人无一不是有一些身份与地位的人物,自然见过更多的腥风血雨。更何况,按照通常的情况,两人很快就会被主办方收拾掉。 安检门附近的监控灯亮了起来,警报响起的同时,数十颗子弹朝着女郎飞去。 “凯文,你的。”她低头喊了一声。 那个男孩得意地扬起头,伸出双手。他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在别人眼中只留下一片看不清的幻影。伴随着金属坠地发生的清脆响声,子弹消失了。 “漂亮!” 接下来是激光。灼热的绿线朝两人的方向扫射,他们飞快地就地一滚。文森只看到安检门模糊了一瞬,就与地上的子弹壳一同变成一面金属板。男孩顶着平板,挡过了一大波绿线的攻击。 女郎贴在地上,嘟哝着抱怨:“凯文,这种姿势很痛苦,你什么时候才能长高一点?” 与此同时,终于有参加拍卖会的来客坐不住了,掏出手枪,瞄准两人。 女郎回头,朝他微笑着说:“千万别轻举妄动。” 扳机扣动,光弹射了出去。 凯文没动手拆卸,一切与光有关的武器都不能被拆解。女郎偏头,躲过了这一击,发丝却被光弹烧断。 断裂的头发随着惯性向后,飘到了另一人的腿上。那人惨叫一声,捂着伤口倒下。银发竟然已经变成一条小蛇,它吐着信子,悠然滑回女郎身边,顺着她的脚踝向上,爬到裤子之内。 “魔女!你是魔女!”有人认出女郎的身份,惊慌地喊。 她掠了掠头发,妩媚地笑:“被发现了。没错,我们是微分佣兵团。只要你们不出手妨碍,就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 一片寂静之中,文森站起来。 “那合作呢?” “我们从不与人合作,”她摇头,愉悦地打量着他,“长得再好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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