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陵阳殿寝殿之内遍镶珠宝,夜里虽然不点灯烛,幽幽宝光也足以照得殿内人物纤毫毕现。云铮白嫩的肌肤在这幽光映照之下,更闪着几分丰润的光泽,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动,令人不忍释手。 隐在双丘之间的那片温柔乡更是热烈得远胜平常,随着秦休怒张的尘柄出入,温柔地包覆其上,将点点精纯真炁化作清露滋润其间,透过肌肤补益其身。而秦休自身元精,竟似完全不计损耗,失去一分,便在他体内又补回了三分。 这样哪里还有双修的样子,公然就是邪魔外道才会运用的双峰采战之法。 秦休于采补一道颇有些经验,元精一旦入窍便知道云铮那里弄出了蹊跷。雨散云收之后,微皱着眉头,带了几分责备和关切问道:“咱们两人在一起多少年,又是正式合藉的道侣,你又何必学什么采战之法……这是邪道所为,于你修行亦有不利,不该用的。” 云铮脸上的潮红更深了些,向着他慵懒地笑了笑:“有什么不该的,那老魔以前不也给你采补过?我才是你的道侣,他能做到的,我自然也能做到。这些日子我一直不曾陪你,就是为了今天给你个惊喜。” 他的态度十分自然,就像是在单纯地讨好秦休,除了略有吃醋的嫌疑,绝无半点勉强。 秦休倒也习惯他时不时就把乐令拉出来说道。两人当出是合力杀了那老魔,事后也常常提起此事,并没因他生出什么芥蒂。这回秦休也不做他想,只是将云铮揽在怀中,又殷殷劝说了一回:“这样采补对你修行不利。你好容易才将元婴移至中府黄庭,该以稳固境界为重,不必急着帮我提升修为。” 云铮在他怀中轻轻扭动,狡黠地笑了起来:“你这些日子俗务缠身,修行进境还不及我快,我怎么舍得不帮你。反正双修也是修行,采战也是修行,只要我愿意,别人管不着的。” 他一翻身就钻到了秦休怀里,勾得秦休放开一切说教,重新投入到采战丹法中。 难得云铮这样懂事,这样关心自己,秦休心中也是一片柔软,把之前因为和乐令比较,而对他生出的些微不满都抛到了脑后。 既然秦休也放开了采补,就不像之前云铮单方面行此术时一样,只能采得他送出的那一点元精,而是将他体内精炁一并吸而纳之。 只这一回云雨,秦休体内的精炁便骤增了数分,全身都沉浸在精纯元炁之中,元婴亦沐浴得明光灿灿,修为隐隐又有上升之势。他沉醉于采补之后的清朗适意中,却未曾发现,随着那道精纯真炁一同进入他体内的,还有一丝与那真炁混为一体、几乎全无分别的异样气息。 云铮半倚在床头,含笑看枕边人赤精着身体盘坐入定,心底最深处却满是悲凉。 在这次采补中,秦休受了多少益,他就受了多少损失,经脉中精炁神为之一空,这么倚躺着都觉得疲累难当。他开始单方面行采补时还有一丝“宁可将真炁送给秦休,也不叫那个控制自己的老魔占了便宜”的快意,可是秦休配合他共行采补时,一股悲凉和委屈却按捺不住,在他心底最深处蔓延开来。 秦师兄明明知道采补对他身体有损,为何不顾他的功体,直如掠夺一般强取他体内真炁?他自愿贡献功力是一回事,被人当作炉鼎使用却是另一回事。几百年的绵绵情义,被这一回掠夺就撕开了道口子——原来他对秦休,并没有那么不计得失的痴恋…… 一股恨意从他心底升起,却又不知该恨谁。是秦休对他不够爱护?是他自己太过虚伪,连一点精炁都不舍得送予道侣?不……这不是他们的错,都是乐令那老魔将他变成了这人不人魔不魔的样子,他才会生出这些阴暗念头! 再怎么唾弃乐令,他还是无法隐藏对秦休的失望,过不上几个月,便借口清修搬回了明性峰。洞渊真君全不问他为何回来,只是在见面之后便将一脸喜意化作震惊,极为罕见地板起脸问道:“你的身子怎么会叫人采补过?” 云铮满心委屈,恨不得抱着师父痛哭,将自己落入魔修之手的事都说出来。可是魔种禁锢之下,他不仅说不出这一切,反而若无其事地含笑答道:“我与秦师兄本是一体,就是叫他采补了,将来他修为高了,自然也能带挈我,师父不必担心。” 洞渊真君气得脸色都发白了,一掌便将座旁的玉桌拍散:“什么叫他修为高了带挈你,现在你的修为就比他高!他的元婴还在玄关祖窍,五行精气锻炼元婴这一步还没完成,你却已移宫到了中府黄庭,只要冲破上关,就能阳神出窍了!” 洞渊真君从不曾对爱徒说过重话,但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被秦休迷得毫无理智的模样,气得心口都发疼:“我当初知道合道无望,才舍下元精,生了你这一点骨血。当初是碍着华阳老道是非多,不曾在众人面前宣布你的身份,可是这些年,我在你身上倾注了多少心血?我这些年辛苦经营明性峰,还不是为了你!你倒好,什么都给好旁人,徒弟也全不上心,前些年还为了讨好姓秦的,要把他的族人收为真传弟子……” 云铮只想抱着他倾诉委屈,可双唇张开后,却是不由自主地说起了别的:“师父不知道宋崇明的来路。若非弟子前几个月在华阴城外发现了他的真正身份,及时下手诛杀,咱们明性峰都要被他变成鬼域了!” 洞渊真君的神色一变,将教子大计暂时按在一旁,先问起了宋崇明的事。云铮当时已被炼成傀儡,并不知道那件事的究底,却不妨碍他口中吐出活灵活现、有如今见的描述:“他和太华宗那件事时,潜入罗浮的李含光是一类人,咱们都给他瞒过去了。若不是我到华阴城那边借水脉炼制法宝,正巧看到他和一个同类鬼物见面,也想不到他的身份。” 他把当天的情形略加改动,隐去了池煦和乐令的存在,重说了一遍,哀哀叹了一声:“我还派他去找谭毅,原来谭毅就是被他那个同伴杀的。此事绝不能叫外人知道,不然咱们明性峰的声誉都要被他毁了,师父这些年的经营,怕是轻轻巧巧就要让人摘了果子去了。” 洞渊真君被宋崇明的身份震憾得说不出话来,远在嵩里峰上的乐令也为他们师徒的真正关系震惊了一下——难怪几回见洞渊真君,他都是一副宠爱徒弟的好师父模样,敢情那俩人竟是亲生父子…… 一旁抱着孩子的池煦仿佛问了一句什么,乐令心不在焉,下意识便吐出了一句“父子……” 这一句话比嵩里峰上的罡风更刺激,池煦双手一抖,险些把怀里怎么抱怎么别扭的婴儿扔下去:“这是你的儿子?你……你在外头和女子……是凡人还是修士?” 他的声音不小心提高了些,也把乐令的心神从云铮那边拉了回来,连忙解释道:“绝无此事,湛墨就是我收来的弟子,并非我所出。只是这凡人的孩子我不知道怎么带,师兄天姿卓出,才识过人,必定能帮我养活他……” 他这副急着讨好的模样,池煦前所未见,忍不住偷笑了几声,垂下头掩住唇边笑纹,尽力平静地问道:“师弟这弟子竟和灵宠取了一个名字,你这是懒得取名字,还是太过宠爱那条黑蛟了?” 乐令还没出口的称颂就是一滞,鼻端微微发酸,放下手中装着羊奶的木桶答道:“这就是那只蛟。他被朱绂害死,后来转世成了人身,我就把他带回来,打算亲手养大他,以全主宠之情。” 池煦吃惊地看了他一眼,见到他脸上黯淡神色,却又将欲说的话都咽了回去,低下头看着转世为人的湛墨。怀里的婴儿满面烦躁,不停蹬着腿想挪出去,池煦对付起来竟还不如乐令熟练,多声还有法术在外裹着,不怕他挣出自己的怀抱。 他苦苦回忆着自己还在凡间时曾见过的,乳母带着弟弟时的模样,可是怎么想怎么觉着对不上眼前这情景……这孩子穿得不对啊,应该戴着虎头帽,穿着两截的小衣裳…… 对了!换上开裆裤,就不怕他会尿得整个道袍里都是了! 池煦脑中灵光一闪,对自己的记忆深信不疑,抬起头冲着乐令一笑:“愚兄眼下倒有个主意,师弟若肯信我,就随我到山下坊市走一趟,定能将湛墨的问题解决大半儿。” 他虽然抱着个孩子,风姿之潇洒、态度之从容,却和当初在志心峰教导外门弟子时一模一样,叫人一看就生出信赖感。 乐令本来就把他当成救命稻草,见说他有主意,激动得连羊奶桶都不要了,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干草,步履轻捷地走到他身旁:“既然池师兄知道怎么处置,咱们这就去吧。” 湛墨挣扎得更加厉害,分明是没了前世记忆,却似有夙业一般只想要乐令抱着。池煦怕他真掉出自己怀抱,连忙抱得更紧了几分,又加施了个仙术为他保温,转身登上了乐令的飞剑。他们从前出行时本来都是驭剑同行,可是池煦怀里抱了湛墨,简直紧张得连动弹都不敢,也分不出心思驭剑。乐令也怕他一不小心摔下去,把自己的徒弟也摔了,甚是乐意带他一趟。 这剑光飞行如电,眨眼便冲出山门,落到了正门外的坊市里。湛墨还在闹着要乐令抱,池煦怎么哄也哄不过来,只得慢慢移交到亲师父手里,两个男修小心翼翼地抱着个孩子的画面顿时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修真者结成道侣的都少,有孩子的就更少,肯把这么小的孩子带到外头来的,更是凤毛麟角。若非带着这孩子的两人都是金丹修为,街上就有几个正义之士要上来问问他们是不是拐带婴儿,炼制什么外道魔器的了。 第97章 虽然池煦抱着孩子不能驭剑,但乐令也在那坊市里买过几回东西,大体认得成衣店的方位,不待他指点便直飞到店门外,按落剑光走了进去。 池煦还卖着关子,没直接说出“开裆裤”这神器的名字。乐令只知道他要买衣服,心里就认定这店里是有高阶法宝,能让孩子穿上后不再随意排泄,于是进门就摸着法宝囊,财大气粗地喝道:“叫你们店主来,我们有特殊要求,要买能制成法宝的布料。” 店中正有两个炼精期男修在整理货品,听说他要买这样高级的布料,都喜出望外,连声答道:“有的,请前辈稍等,我这就去后头拿样品来,请前辈品鉴。” 池煦一眼没看住,就让师弟跑到前头败家,再想拉住激动地往柜后取布料的两名修士可就晚了。怀里还有个不停闹腾的婴儿,也让他焦头烂额,无暇抬头叫人。 等那两名修士和店主抱了布料回来,他才腾出手来,拦下乐令一气儿买尽的打算,沉稳老练地问老板:“我要给这孩子买几件上衣,还有开裆裤,不知这阁里可有不透水……最好也不透气味的幼儿衣裳?” 衣裳脏了,不过是一个法术的事,但被尿液沾一手,被臭味熏得头晕,却不是法术解决了就能不别扭的。池煦的要求真是全面又合理,听得乐令心有戚戚焉,在旁边连连点头附和。 唯有店主原本富态精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严肃:“这是你的孩子,孩子的母亲呢?你们俩抱着个刚出生的孩子满天乱飞,连个襁褓都不知道给他裹上,不怕把孩子冻死吗?还不透水、不透气,这么大的孩子哪控制得了拉尿,什么都不透,你们怎么知道什么时候该换尿布!” 那修士才只有筑基修为,训斥起一对金丹宗师来,却跟呲噔大儿大女一样,义正辞严、理直气壮。他一把便将池煦怎么抱怎么不顺溜的湛墨抢到了怀里,放在肘弯轻轻哄着,不几下便将湛墨的手脚都安抚平缓,连那双圆溜溜的大眼也终于舍得闭上。 不管怎么说,以抢孩子的熟练度来看,他是比池煦有经验。乐令悄悄打量了一下店主,又看了看脸色微红,浑身不自在的池煦,当即下定决心:“道友看来,我们该买什么样的衣服才能让我这徒儿不哭?你说的襁褓是怎么用的,给我先来二百套吧!” “襁褓”要是那么好用的东西,就多买几套,一天换一套两套也不要紧,只要湛墨用着舒服,不再哭了就行。买了东西他们也好早点离开,别叫池煦这么尴尬着。他认识池煦这么久了,一向只受过他的照顾,可还从没见过他这副手足无措的模样,真是不合他的身份,也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店主目光一闪,对着一旁的小二点了点头:“叫人拿五烟罗做十套小被枕,再裁十套衣服。”待那名修士离去才又叹道:“你们也别怪我多事,实在是这孩子太小了,本就不该离开母亲怀抱,叫两个男修士带着像什么样子。你们俩就是买再多药物法宝,也不能一夕之前就把这孩子弄成大人……” 不一时衣物被褥都送了过来,店主亲自替湛墨换了衣裳,拿小被将他包住,又教了两人给孩子睡圆后脑,毫不客气地连布料带手工,收了他们两千块灵石。池煦虽然被当成孩子父亲骂了一顿,倒也不着恼,帮着乐令收起衣服后还主动带他去买别的:“那羊也不能连产几年的奶,不如再买些石髓空青一类,喝了还能洗髓伐毛。” 乐令这回不肯再让人误会了池煦和他徒儿的关系,亲手抱了湛墨,先向他道了歉:“都是我不懂养孩子,这么早就把湛墨抱回来,累得师兄为我奔忙。” 池煦感慨地看了眼他怀中静静睡着的湛墨,抬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唇边绽开一个浅浅笑容:“这值什么,你的弟子难道不是我师侄?添丁进口是喜事,咱们步虚峰上许久没有这样的喜事了……” 岂止是许久没有弟子加入,就是原有的几个弟子也分到了各峰,如今偶尔见面,还要担心他们受人猜忌。湛墨……不管是师弟的灵宠转世,还是他怎么弄来的孩子,的确是天资绝世,仙骨珊珊,他们两人都难与这孩子相比。有师弟悉心教导,将来这孩子必定能成为步虚峰的支柱,也许步虚、不,罗浮的将来,合该在这孩子……或是他师弟身上。 池煦的手指从乐令头上落下,按在他肩头处,无意识地握紧了几分,满腹心思如藤蔓般蜿蜒生长,目光也紧紧缠在了乐令身上。 “湛墨真的不是我生的……”乐令叫他看得心里发毛,又听他连“添丁进口”这话都说出来了,生怕他误会了自家清白,连连保证。池煦这才清醒过来,笑着拍了他一把:“是我走神了,咱们去买东西吧。” 两人又买了几壶石乳、空青之类,正欲回山,却见道旁有一群修士围着个小小摊子,摊中传来极细微的法力波动,有些类似信仰愿力。被围在当中的修士高声吆喝:“此宝能增加气运,只卖有缘人,得之者从此万事顺风顺水,修为也能一日千里……” 这世上竟还有能增加气运的法宝?若真有此物,那些元神、阳神甚至合道期的修士早已抢破了头,谁还辛辛苦苦一闭关几百几千年,冒着性命危险满世界找上古仙人遗府去? 池煦脚下一顿,向着乐令打了个眼色,两人也不顾怀里抱着孩子不方便,就往人群里挤了过去。越是靠近当中那摊子,那种熟悉的感觉就越明显,那信仰之力中还夹杂着淡淡灰暗气息,分明就是他们曾在信仰那几个鬼道修士的凡人城中感觉到的力量。 被众人围在当中的却是一个干瘦老儿,手里拿着一枚当中嵌了血色宝珠的白玉壁,却是件高阶法器。看那老儿外表平平无奇,修为也不过筑基上阶——不过这坊市中出入的至高也是筑基修士,像他们俩这样的金丹修士不是有门派供养就是有家族供养,用不着自己到这种地方买东西。 这老修士法力不高,看来背后还有人指使,以这法子欺骗有修为的人做傀儡。两人不动声色地挤进人群中,池煦便问道:“这法器怎么用,要多少灵石?若是用了它,是能早些结成元婴,还是在外游历时能多得些法宝?” 那老修士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淡然,仿佛他不过是个才入道的小修士:“我这宝物只卖有缘人,若能有缘得之,法宝飞剑垂手可得,欲行之事无不能成。你若想要,且将一道神识印入这里试试。” 池煦艺高人胆大,当即分出一道神识,探向那枚血珠。才入血珠,便有什么东西贴上了那道神识,循径向他身上粘来。那东西过于细微,若非他修为已近元神,怕也感觉不到。他不动声色地放了那道气息进入识海,以真炁将其包裹住,将自家灵识收了回来。 那老道似乎从玉璧中得了什么提示,笑着递给了他:“这位道友真有运道,此宝与你有缘。老道也不是贪财之人,只要将这宝贝送给有缘之人,你只消将精血滴入,便可使其认主,增强你的气运了。” 池煦笑道:“多承道友好意。不过我不能白受道友的东西,请随我到拂云居吃杯水酒,以表区区之意。” 那老道不肯答应,推托了几句,便催促他将精血滴入。池煦手指一翻,便将东西装入法宝囊,掌间宝光一闪,一条黄绫便将那老道紧紧捆牢,手掌罩到他头顶,探出了他体内情状。 竟然真是个傀儡。 他当下将人收入法宝囊,在众人哄然之中,拉起乐令直飞回山,心中满是急迫。这种东西原本只在外头祸害,现在竟已到了罗浮脚下,若不早些处置,只怕几十年前的李含光之祸就在眼前了。 乐令也同样归心似箭。他倒不是担心罗浮叫人祸害成什么样子,只是担心池煦摸那东西时受了损害,恨不得立刻将他和那块玉璧都检查一遍。 回到嵩里峰那间小屋中,乐令马不停蹄地帮湛墨清理了一回襁褓和衣物,又喂了半葫芦满蕴灵气的石髓,就要检查池煦的身体。池煦那里才和华阳道君说了这老道的事,还没来得及收回神念,人已被乐令按倒在不算平整的地面上,一道神念直侵入他识海之中。 亏得池煦心理素质好,在这样的情况下也能全神贯注联络着华阳道君,身体与精神都门户大开,全不设防。乐令手中已取了那盏能困住魂魄的青灯,神识探入他体内,从头到脚细细搜检,终于找到了那道被池煦真炁层层困住的气息。 池煦心神还凝在别处,倒是把这副身体完全交给了他。乐令也不客气,找到那真炁团后,便将一道真炁也打入他脑中,侵入识海,包裹其往头顶百会穴勾去。那盏青灯也早扎入他头皮,只等着禁锢外头侵来的那道阴魅气息。 那青灯不能容纳真炁,这气息又是被封固在池煦识海中,乐令只得费尽心思将池煦包上的层层真炁剥开,露出那血珠中流出的气息,和池煦的一点神识。 池煦眼下全无防备,若是硬扯断他这道神识,倒是可以让那气息干干净净断离。只是乐令怕在他全神贯注联系远方时,这样猝然伤害神识,会令他识海受伤,便又加了十二分小心,分出一道细若发丝的神识,引导着真炁分开那道气息与池煦的神识。 那道气息顺利地被魂灯吸入,这剥离神识的精细活儿却出了点问题——他们两人的神识一时不小心纠缠在一起,互相渗透交融,微微一动,便有种远胜于一切肉身的感触的异样快感从识海中升起。 似乎有一道轻柔如羽、重逾千钧、极冰冷又极火热、深入骨髓的异样感受从识海中流向四肢百骸。乐令全身经脉血管中似乎都有蚂蚁爬动,酥麻感自脊背升上头顶,又流向身下阴蹻,直冲向前方阳关处。 他神色骤变,脸红得犹如滴血,半个身子都酥软得提不起力气,手上魂灯当啷落地,半伏在池煦胸前,难以抑制地低吟了一声。他越是想拆解开两人的神识,便越是紧紧纠结在一片,微一动念便似潮水般扑天盖地地涌上来,几乎淹没了理智。 池煦亦是一样脸色通红,身体微微颤抖,早已从和华阳道君的通话中撤回了神念。他决断得极快,只一明白了两人之间的问题,便立刻强行割断了自家那道神识。 神识断裂之痛与方才那侵蚀全身的激烈感受叠加在一起,弄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他却还强行伸手按到乐令背后,低声问道:“师弟无恙吧……” 第98章 神识受伤固然痛苦难当,但好歹有这样强烈的痛苦压制,方才那令人几乎失去神智的情潮总算也被掐断,灵台重新恢复了清明。池煦一手用力按着太阳穴,另一只手扶住乐令,想把他从自己身上弄下去。 方才那意外的神交,虽然止于识海之中,却冲击得色身动摇,这么接触下去着实尴尬。 只是他的手稍微一动,乐令就也跟着战栗一下,唇齿间泄出极低微,却又抑制不住的缠绵声气。他的双眼紧紧闭着,眼皮都已染上一片粉色,粗重的气息喷在池煦胸前,滚热灼人。脸上晕红如血,那温度似乎能透过重重仙衣烧到池煦身上,与他尚未平复的体温连成一片。 池煦的手在空中伸了好一阵,犹豫着落到了乐令背后,却不敢再动弹,静静地等待他起身。只要微微垂下目光,便可看到那张如春风染就的面容,那双眼虽然没睁开,可它们睁开的样子却是深深刻在池煦心里,只一动念似乎就能重现在眼前。 乐令上山不过一百五十年,两人相处的光阴加在一起也只有三五年,然而步虚峰上这五个师弟妹中,最得他信重的却也是乐令。哪怕明知乐令在外头学了魔法,明知他许多时候去向不明,连弄来的宠物还是孩子都来历诡异,可是池煦还是对他完全信任,不必加一丝提防。 而今日乐令为他剥离神念之事虽然做得不大完美,却也都是因为过于担心他。当时若是先将那道气息弄出来,就不至于这样尴尬…… 可若是先弄出来,也不会……也不会有这样亲密接触的机会了。 池煦下意识地将手臂收紧了几分,只觉着陪伴自己多日的冰冷空寂此时都化作了一片静谧温暖。若是以后千百年都这样互相支撑,安安静静地生活,未尝也不是一件美事……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竟夕,比起之前那样似欲将人撕裂的激烈感触,倒还是这样平平淡淡的相处更能持久,也更不容易失去。 “是我失手,牵累师兄了。”乐令倒是终于从他身上爬了起来,声音还有些干哑,脸上红晕倒是消散了些,呼吸也已经平复,看不出方才曾有过那几乎丧失神智的模样。 “无妨。”池煦将他扶起,顺手将一道真炁送入,帮他平定体内紊乱的气息:“我明白你的好意。这也是我做事不谨慎之故,下回我做事时都会与你先商量,免得你还要担心我的安危。” 乐令向他笑了笑,心里却实在尴尬得不得如何是好。方才那一刹那神识相交,身心交感,顿有种全身内外都赤果果展示在人前的感觉,实在比睡了池煦还要命。他的心神一直不能完全平静下来,匆匆找借口离开了池煦的洞府,抱着仍在沉睡的湛墨回到洞府,对着光秃秃的石壁发呆。 也不知池煦现在感受如何。 方才池煦的脸红得和出了血一样,连看都不敢看他的眼睛,会不会以后也尴尬得不愿见他?可他还想让池煦帮忙抚养湛墨,老是这么见了面就脸红可不成啊。 魔修虽然擅长玩弄人心,但池煦不在这个“玩弄”的范畴之内,反而是他将来对付两个阳神真君的倚仗,对待起来总有些不好掌握分寸。乐令叹了口气,把裹着湛墨的襁褓放在蒲团上,自己到洞府外头挤羊奶去。那羊在他面前倒是十分温顺,夹着尾巴老老实实站着,连叫声都不敢发出来,唯有乳汁落入桶中的哗啦声在这片安静的山崖上不停响起。 飒飒山风中忽地传来一道微带压抑的清朗声音:“你回山之后竟直接去了嵩里峰,也不回问道峰交待一声,我……师父他老人家一直很担心你,你这就随我到陵阳殿拜见师父,听一回道吧。” 乐令闻声望去,便见眼前石坪上站着一个衣袂飘飘的白衣青年,神色冷淡、眉宇间却比从前沉郁了几分,正盯着他面前的山羊和手里的木桶,声音中也带上了几分不确定:“我听说你带了个孩子回来,这羊奶就是为了他挤的?那孩子是你的……你从哪带回来的?罗浮收徒规矩严谨,却是不许这么随意带了幼儿入门的。” 捡个孩子来倒不算什么,他更在意地是乐令回来后便直奔嵩里峰,反倒把他这个同住一处的堂兄扔在一旁,竟是一点都不信任他吗?他一步跨到山羊面前,看着已站起身来提着羊奶往洞内走的乐令,本欲替他做些什么,终究却还是没动手。 倒是乐令先开口问他:“秦师叔叫我过去听道,堂兄可也一起去?能否等我一等,这孩子年纪太小,离不得人,我得把他送到池师兄那儿照看。” 秦弼进得洞内,便一把抱起湛墨,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何必,师父也不会在意你私自收徒的事,到陵阳殿后,我代你照顾他就是了。” 他暗暗抱了几分意气之争,头也不回地往峰顶陵阳殿飞去。乐令反应不及,见他把自己的徒弟抢走,也顾不得那桶羊奶,将洞府闭锁,驭剑追了上去。 秦弼飞剑品级还更高些,只差了这么几个呼吸,两人之间的距离便再也没能缩短。直到进了陵阳殿,乐令才再度见到了他的湛墨,却不是抱在秦弼怀中,而是叫秦休托在空中,正以真炁探着那具小小身体的虚实。而在他踏入陵阳殿正殿的那一刻,两道冷利目光便落到了他脸上。 乐令的脚步霍然止住,却觉着秦休看他的目光越发冷淡,脸上渐渐带了几分失望和愤怒的神色。殿中清光一闪,一道清峻的身影便已落在他面前,五只冷硬如玉的手指已落到他脉门处,一点真炁便已不容质疑地送了进去。 乐令心中怒急,外表却还紧紧压抑着,恍若无事般问道:“秦师叔,莫不是弟子身体有什么不妥之处?” 秦休眉头微微皱起,声音却是冷冽得如同冰水:“你体内元阳已失,这孩子与你的精炁又是一脉相承,是何人为你生的?” 胡说!乐令气得嘴唇微微颤抖,紧盯着浮在空中的湛墨,却还不得不压抑着怒气答道:“师叔误会了,此事说来要从几个月前,我接了万象殿的任务,要往华阴城外寻找狻猊说起。当时我去华阴城外,却发现那谷中根本没有程师兄所说的狻猊,可为了本门弟子饲喂灵兽方便,便往远处寻了寻,不小心便进了文举州地面。” 他说谎也和吃饭差不多少,将湛墨转世的事掩去,换了个正常人出身:“我在俞郡终于寻着了一对狻猊,捉到后本想就回来,却是恰好撞见一个妇人难产,眼看便要一尸两命。我不忍其丧命,便将本身精炁送入这孩子体内,将孩子亲手接生下来。” 秦休虽还不大满意,五指却慢慢松开:“若真如你所说,那孩子身上有你精炁之事倒可以解释,可你元阳丧失,却是怎么回事?” 你自己还不是筑基时就失了元阳,可曾和谁交代过?乐令暗暗冷笑,垂着头不肯说话。秦休面色冷凝,一点怒气渐从胸前升起,仿佛有什么合该被他珍藏的东西却叫人觊觎了似的。 而远在两人身后丹墀下,秦弼的两颊却染红了一片。百余年前在清源洞天那一回亲近犹自深深刻在他脑中,秦休这一问就如引子一般将那情景从他记忆之中拉出,心中如有烈火焚烧,忍不住要向秦休承认那是自己强求所致,叫他不要怪错了人。 他的堂弟可不是师父的亲传弟子,而是景虚真人一脉,若有错失,只怕受的责罚不会像他那样,只禁闭几十年就能算了的。 然而秦弼一声“师父”还未出口,乐令就已抢先答道:“弟子是为了叫这孩子平安降生,自己取了元阳投入他体内的,与他人无干。就是我以后修行速度会慢一些,但能得到这样一个天资出众的弟子,也是一件幸事。” 他的态度十分坦然,只当看不出秦休的怒意,不卑不亢地回答罢了这问题,就直接绕过秦休,到丹墀下抱住了开始哭闹的湛墨。那小小的身体一挨上他,便十分乖巧地偎向他怀里。若不是头在他胸前不停拱着,还张着嘴往他衣襟上乱咬,简直就像个娃娃一样,和刚生下来红通通皱巴巴的丑样子不可一日而语。 他含笑拍了拍湛墨的身子,从法宝囊中取了一葫芦石髓,咬开塞子喂了起来。 秦弼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一时羡妒他怀中的婴儿,一时又觉着温馨得不忍移开目光,恨不得那孩子就是自己的……他们两人纵不能结成道侣,像这样共同教养一个弟子,也可以光明正大共处一生了。 秦弼心中痴想,人也走到乐令身旁,从怀里取了一粒丹药:“我这里有粒通脉丹,你化开给他喂下去,早日把经脉中杂质化去,以后修行就更容易些。” 两人当着秦休的面就开始研究育儿经,反将一个元神真人冷落到了脑后。秦休从见到湛墨起便不痛快,偏又自矜身份,不肯如普通人一般显出怒色,此时虽叫两个没眼色的弟子气得胸口发闷,却也强忍了下去,冷淡地说了句:“你随意将凡人带入罗浮,此错可小可大。看在景虚师兄份上,我不好重罚你,今日你就在这陵阳殿中抄三百遍道德经,不许用法术,何时抄完了何时再回去。” 他目光一转,落到秦弼身上,却是更严厉了几分:“秦朗要抄经文,你且带着那孩子回去,不要打扰陵阳殿清净。” 湛墨出生后一直由乐令亲手带着,就是叫池煦抱了几下,却也没离开过他的视线,此时要被秦弼这才百十岁、毫无带孩子经验的少年带走,他实在是不放心。他下意识将双手环得更紧,紧抱住湛墨,无奈地向秦休低了低头:“湛……湛儿实在离不开我,请师叔容我带着他,我保证不叫他哭闹,损了殿内清净。” 他怕吵到湛墨,声音十分轻软,眼中满溢着爱怜之色,神情恳切得令人不忍拒绝。 秦休也不由得轻叹一声,心下软了一软——这样满是温柔关切的神色,和他记忆中那人对待自己的模样却是更相似了几分。只是如今在自己面前的已不再是那个人,这份温柔也不再是为他而施的。 他忽然有些惆怅,默默转过头去,避开了那温馨得刺目的景色,却是默许了乐令带着湛墨一起留下。秦弼离开后,他便带乐令去了侧殿,从自己平日用的条案上取了纸笔和道经扔到殿中圆桌上,取了枚玉简在手中,淡然吩咐:“你就在这里抄写经文,什么时候真正反省到错处,什么时候再回洞府。” 第99章 哪怕是普通修士,只要入了修道门槛,大多也只以玉简记录功法,需要记录些什么东西,也是取了空白玉简,以神识在其中刻下自己想记的文字。而手抄经卷,除了莲华宗那样的苦修门派会以此作为清心修行的一部分;其他门派多是作为一种惩诫手段,先禁制弟子经脉中真炁运行,强令其一笔笔写下经卷内容。 别的不提,光是封锁经脉、不能利用这时间修行一点,就让受罚者极难适应。但乐令手边还有个不懂人事的婴儿,没有法力照顾不了,秦休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并没有封住他的经脉,只叫他抄经罢了。 《道德经》凡五千言,若真能静下心来抄写,三百遍不过是三五天的工夫。修道之人不需要饮食睡眠,因此乐令这几天都是在陵阳殿里度过,只消湛墨不闹腾,就抓着笔抄写不辍。秦休就坐在一旁看玉简,偶尔出去处理本峰事务、接见弟子,留在这殿中的时候,却是时不时地散开神识将乐令笼罩其中。 看着乐令静静写字的恬淡神情,他就忍不住回忆起一些旧事,目光渐渐凝住,恍惚间竟开口说道:“你长得有些像我认识得一个人……” 他立刻意识到不对,沉下脸不再说话,一点怒气也从心底升起——他怎么会一直想着那人,还在后辈弟子面前说出这事来? 这简直太有失体统!秦休几乎将手中玉简捏烂,几分不悦都移到了乐令身上。若非这个弟子肖似那人,又怎么会引得他这些日子心绪不宁,说出了不该说的话?他那里既怒且悔,简直有心把乐令逐出殿外。 偏偏乐令还不识趣地问道:“那个人莫不是师叔从前的……好友?” 不管两人上辈子闹到怎样的收场,秦休与他那段缘份又是否只因劫数,如今当面提起,他也想要个答案。这个人当初受了他无数好处,被他从筑基生生堆到元神,两人相处时也曾有过的温馨时光和后来举剑相杀的无情都牢牢记在他心里,然而他却对秦休的想法一无所知。 单凭那句话便可知道,秦休肯定还记着他,只怕到现在对他也还有一丝情分。可是既然有这份情谊在,当初为何一定要杀了他……要以那样不堪的法子杀了他? 乐令眼也不眨地看着秦休,直看得他心浮气躁,冷冷答了一句:“你先将道经抄好,此事不必多提。” 他想把乐令弄出陵阳殿,欲开口时却又觉着自己若真这么做了,反而显得心虚,便强自按下这念头,抓着玉简继续读了起来。他本来也心不在焉,此时更是读不下去什么,神识在玉简中随意滑动,里面所记之事却是全不入心。 好在乐令也不再看他,而是听话地低下头继续抄写经文,不时看一眼身旁还在睡着的湛墨。室内一片诡异的寂静,殿门外却忽地传来一个弟子的声音:“首座真人,掌门真君请你移步往步虚峰,有要事相商。” 秦休一招手,便将殿门打开,放下了手中玉简问道:“师父可说了是什么事?” 那弟子垂头答道:“掌门真君不曾告诉弟子,只说事情紧急,请真人立刻过去。” 秦休沉静地点了点头,起身走到门外,却又回首看了乐令一眼:“我要去步虚峰,你且留在这里抄书,待我回来再说。” 乐令早已放下了纸笔,起身恭送他离去。 秦休走后,侧殿大门便直接锁上,将他一个人关在了殿中。殿外虽然还有几个筑基弟子戍守,法力却都远不及他,也不敢窥视首座真人处理事务的侧殿,倒留给他一片难得安静的空间。 乐令四下环顾,在法宝囊中挑选半晌,取出了当日在宋崇明手里弄来的一面铜靶镜。手中一点真炁送入,那镜子里的景象便为之一变,以不同颜色的光芒显出了这房内外的灵气变化,连院中布下的阵法、驻守的弟子也历历在目。 乐令对着靶镜细看了一阵,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丝冷笑。 他方才简直是愚蠢至极,竟还对秦休抱着期望,想知道此人前世对自己是否有情。就是有又能怎样,杀身之仇在前,阻他成道的因果在后,就是秦休心里有多爱他,实际做出来的却比什么人都阴狠,这样的情份要来何用? 就是真的想知道那答案,等秦休死后直接拷掠其魂魄,还有什么问不出来的。 他转身面向靶镜中灵气最稀薄的地方,手指在空中轻引,一道淡淡的戌土精气便从阴阳陟降盘中引出,慢慢沉入地面,结成了一道繁复奇异的阵纹。这道精气送入地下后,一道未土精气也自阵盘中流出,衔着那道戌土精气之尾,在灵气稀薄处盘绕成阵纹。 四支土精都流入地下,层层盘结,避开殿内阵法监视,化成了一片首尾相缠的奇异阵图。乐令右手一挥,那片阵纹便静静沉入地下,地面石砖重新恢复光洁,再无一丝精气盘踞的痕迹。 这套小葬五行阵在那本阵法残卷中,并不算是极高明的阵法,却正好克制罗浮这些要以五行精气抟炼元神的真人。此阵启动后便能镇压五行,将他们用五行精气浇灌凝实的元婴重新变得柔嫩脆弱,实力也会倒退至才过了天劫,凝成婴儿时的水准。 到时候又有云铮相助,若是下手再巧妙点,趁着秦休不注意,只消一掌便可取了他的性命,然后无声无息地带他的元神离开罗浮……乐令愉快地轻笑起来,心念一转,便勾连上了云铮脑中那粒魔种。 此时云铮却是正和洞渊真君一起在大殿商议着什么事,那殿内布置十分熟悉,殿中也不只是他们师徒二人。从云铮眼中看去,对面正坐着秦休和归命峰的玉匮真人,皆是正襟危坐、神色肃穆,听着上首朱陵真君说话。 “我罗浮位居六州最东的黄曾州上,除了偶有海外妖修骚扰,一向风平浪静,可谓最佳修道之所。可是如今临近海边处,已有三四座凡人郡县成了死域,咱们竟还高坐山中,全不知危机将至。” 乐令心中一动,将杀秦休的事暂放在一旁,操纵云铮的眼看向朱陵,听着他慷慨陈词:“还是华阳师叔先提起罗浮脚下坊市中有外道修士诱拐散修之事,我派了弟子查看,才发现几处郡县有凡人大量无故死去。此事与数十年前太华宗之祸甚是相似,不知洞渊师弟和诸位师侄有什么看法。” 洞渊真君只是摇了摇头,说不出什么主意来,也向下看去。云铮只是作为首座弟子出席,没有说话的权力,坐在左手第一位的秦休便当仁不让地起身答道:“兹事体大,只有几名晚辈弟子的话也证明不了什么。弟子忝为问道峰首座,愿亲自调查此事,将那些邪修的来历查清,捉得他们来供掌门真君处置。” 他声音清朗,面容清正,一派正气凛然的模样,单从外表看倒真是个有道的真人。朱陵真君慈爱地看着他,含笑点了点头:“此事为师正欲派人查证,你肯自荐,正好给下头弟子做个表率。我想从各峰挑几个弟子到下头查证此事,不知师弟和三位师侄有何打算?” 秦休自己都要去了,别人也不好硬是推托,除了洞渊真君说了句:“我徒孙之前就已去查了,明性峰却是没什么可用的弟子,不能与问道峰相比。”紫云、玉匮两位真人都不加推托,各自承诺派出弟子随秦休调查此事。 朱陵真君这才满意,又议了一阵,便将众人遣散,令他们早日递上调查此事的弟子名单。而池煦虽还在嵩里峰守孝,却也在这弟子名单上。朱陵真君亲自指示,说他当日在何童州散修联盟追索司邺之死一事时,曾见过一个收取凡人信仰修行的邪修,比旁人多些经验。今日亦是为了这样的邪修,由他随秦休同行,也好查看那些凡人死去的形状,与他当初所见是否相同。 因出了这样的大事,秦休便没心思再和乐令计较,回到陵阳殿后便吩咐他回洞府闭关。他自己匆匆收拾东西,带了秦弼和试剑、玉匮两峰的几名金丹弟子一同下山。 乐令回到洞府后便用传声符联络池煦,借口秦休所说,将朱陵真君要他下山之事透露了过去。池煦倒是镇定自若,淡然答道:“此事我已知道了,朱陵真君亲自劝我,我岂能不答应。不过秦真人禀性清正,不会故意为难我,你不必为我担心。” 想不到秦休在罗浮中形象这样好。乐令苦笑了一声,不再和他多说,回头便联络上云铮,命他这一路跟着秦休一行,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好池煦平安归来。 哪怕池煦不是未来掌门,不能给他带来那些他想要的帮助,这样的人也不该死于阴谋之下。他虽然是个魔修,但也不是颠倒是非的狂魔,没有眼看着仇人设计杀害全心关护自己的人的道理。 池煦若是看不透这两人的阴暗心思,他就亲自替他看透,替他防住,直到他离开罗浮那天为止。 第100章 按着洞渊真君的意思,本来是不愿让云铮跟秦休走这一趟的。可是有乐令授意,云铮无法不走,硬是在洞渊真君眼皮底下悄悄溜出了罗浮。洞渊真君本以为他是在洞府修行,过了几天想见他,才发现云铮人已走远,气得直找上了步虚峰,指责朱陵真君拐骗自家徒弟。 洞渊空长了千余岁的年纪,性情却一直急躁暴烈。这些年朱陵真君对他也是以安抚为主,为了争取他的支持还搭进去了一个亲传弟子。谁料两家结好之后,洞渊真君大事上也算支持他,私下里却总觉着自家弟子吃亏,反倒对朱陵和秦休二人都生出了偏见,私下说话时态度便有些难看。 不管他的态度如何,朱陵真君都需要他的支持——有池煦在那儿待着,哪怕他掌了本门实权,一时半刻也摘不下头顶那个“代”字,若此时洞渊转投池煦一党,他这个代掌门就更难转正。因此洞渊话语中颇多指责之处,朱陵也只当没听见,含笑安慰道:“这些小儿女的事,咱们做师父的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我这就送剑书给休儿,叫他路上护持好铮儿,若有损伤,我这个师父唯他是问!” 洞渊真君犹自不满:“秦休哪里把我徒弟当作道侣了!朱陵师兄,你也不必和我装傻,我就不信你看不出来他拿我徒儿当炉鼎采补。就是云铮这个痴儿不晓事,凡事都要护着秦休,你做师父的难道不会管束徒弟?” 此事朱陵真君自是也看出了几分,只是秦休和云铮二人一向亲密,他也懒得管这些小辈的事。今日叫洞渊真君指着鼻子质问,他才有些脸上发烧,暗恨秦休做事不知轻重,没地惹了洞渊真君不高兴。 他只得替弟子赔礼道歉,又挑着洞渊看得上眼的东西补偿:“我库中还有一枚羡门丹,可以补固精炁,封住他元精缺漏之处。以后我定会好生教训休儿,叫他好生珍惜铮儿,别再那样冲动……” 洞渊真君仍是不满,能补固精炁的丹药他也不缺,虽然比不得羡门丹珍贵,但也足够让云铮补回元阳缺失的损伤,他要争的也不是这些。炉鼎的事是他弟子不争气,他只能认了;可秦休拐了他徒弟去那种危险的地方,事后竟还装傻,连封信也不曾捎回来,他却是咽不下这口气。 朱陵真人最是知道他宠爱徒弟,不然也不会让秦休与云铮结成道侣。此时见他面色仍旧不善,又努力回想着元神真人适合修行用的东西,筛选一阵,终于想出一样足令他满意的:“我记得本门还有一张神景炼形图,可引上界灵炁锻炼肉身,对元神亦有好处。有这张图便可将他的经脉重炼得圆满无漏,正合云师侄使用,明日我就叫人送到明性峰。” 丹药还没什么,这神景炼形图的好处却叫洞渊真君也不免动心,为了徒儿的将来,也就咽下对秦休的不满,将此事揭了过去:“也罢,铮儿也这么大年纪了,难道我还能管他一辈子?只要不伤损他的身体,我也不想多事。以后还请师兄多管束秦休,叫他在外头照顾好铮儿。” 朱陵真君连丹药法宝都送了,此时正是显示风度的时候,自是毫不迟疑地答应了下来:“这是自然,我这就传讯休儿,叫他好生照顾铮儿。” 待到洞渊真君走了,他的脸才沉了下来,传讯秦休,让他在外头哄好云铮,以后也别再用采补之法修行。就是云铮自己不在意,他师父却是个斤斤计较的人,来日指不定还要上门来闹什么呢。 送出书信,朱陵心中仍是不能平静。 秦休一直听话能干,这些年在门中处处表现优异,修行速度也远过群侪,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将秦休收作真传。可怎么自从晋入元神后,修行速度就慢了下来,还不如云铮进境得快?他杀了乐令老魔后就当上了问道峰首座,丹药灵府样样不缺,平日虽然要处理本峰事务,可也不该二百年都没能凝实元婴,甚至还要用上采补这等邪道修行之法…… 他修为不能提高,是为尘务经心,还是天份有限? 朱陵之前没往这上用过心,但一旦想到问题,便不由得越想越深,越想越是心惊。不只秦休修行速度不如人,就连他的弟子兼同族子弟秦弼,修行速度也及不上明性峰的宋崇明。他们问道峰的灵气也并不比明性峰差,这么说来,就只能是秦家人的天赋不如人意了? 他脑中刚刚出现这个结论,却又想到当初秦休无论天份还是气运都远胜过旁人,还未结婴时便在外找到了几样厉害法宝和剑法、功法的事。若非如此,哪怕秦休背后有在本州颇的势力的秦家支持,他也不会收他做亲传弟子。 也许是他太过苛求了。秦休只是一时修行慢了些;秦弼的修为进境,说起来也只在宋崇明和秦朗之下,比旁人也都算得极快了……他的思绪蓦然一顿,眼中闪出一点光芒——问道峰上,不是还有个秦朗? 他见过秦朗几回,只是因为景虚真人之故,一直未曾特别关注过。此子离山不过六十年,回来时就已结了金丹,火候也到了定功精纯、化炁为神的地步,比明性峰的宋崇明更胜一筹,修行速度简直堪比当年的秦休。 且这个秦朗还有个特别的好处。他不仅是秦休本宗后人,更是景虚真人的关门弟子,与池煦也有一争之力。华阳老道成日盼着池煦修成阳神,继任掌门之位,可若是池煦自家不堪扶持,修行速度比秦朗还慢,到时候他就是不再做代掌门,只怕这位子落到谁手中也未可知。 想到能以此打华阳道君的脸,他顿时觉着秦朗奇货可居,吩咐殿外守着的弟子去问道峰传旨,叫人来殿中见他。 彼时他心心念念想要利用的乐令正在洞中抄写《道德经》。 自从秦休走后,他花在经卷上的时间便少了许多,除了照顾湛墨外,还要分心监视云铮一行,时时防备池煦出什么意外。因此这已是五六天过去,三百遍经卷才抄了一半儿,差不多写几笔便要分一下心。 盯着云铮那边不知多久,洞府角落的阵眼忽然亮起,显出了一个青色道袍、内门弟子打扮的修士模样。乐令神念稍动,洞府大门便自动打开,将那弟子迎了进来。他手中仍握着笔,头也不抬地说道:“师侄恕我失迎。我被秦真人罚抄经卷,暂时不能承接门派任务,请师侄回万象殿替我向程师兄分说。” 那弟子在门口恭恭敬敬地听着,等他说完了才抬起头来:“弟子是从云笈殿来的,奉掌门真君口谕,请秦师叔到云笈殿谒见。” 怎么会是朱陵真君要见他?难不成是要趁着秦休不在,处置他这掌门一脉的余孽了?他对秦休师徒全无好印象,满心提防地问了那弟子几句。见问不出究底,又不能拖着不去,便施法叫湛墨睡熟了,在洞门外设下了几重护阵,才驭剑往云笈殿飞去。 进到大殿之后,朱陵真君就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招呼他到下首坐了,还叫人送上茶果,一面叫他品尝那些饱含灵气的异果,一面问他他如今在问道峰住得可习惯,修行时遇到了什么问题没有。乐令自然只拣着好的说:“秦师叔与堂兄都十分照顾我,问道峰那处洞府灵气充足,又能得秦师叔偶尔指点,这些日子修行进展得也快。弟子虽然愚钝,但也知恩图报,日后一定努力修行,不负师叔祖关心。” 朱陵听得暗暗点头,也细细看着他,将他的修为收入眼里。 如今他的修为还和刚从海外归来时差不多少,金丹已有了六七个月的火候,定功已纯,元神为金丹之主,胎中纯阳无阴,体内神炁旺盛。金丹修为虽不算高,但与他的年纪相比,再和罗浮其他弟子横向比较,就着实让人惊喜了。 朱陵真君越看他越是满意,从袖中取出一枚白玉阵盘,隔空送到乐令手上,捻着长须道:“你如今既然在问道峰,我待你就和秦弼一视同仁。我听秦休说,你在海外遇到了外道妖魔,一身法宝俱都毁了。我知道你惯用阵法迎敌,这块阵盘便赐予你,以后好生修行,为本门多立功劳,勿负我对你的期待。” 乐令连忙站起来,捧着那阵盘躬身答道:“弟子必当努力为本门做事,绝不辜负掌教真君厚意。” 他答得利落诚挚,朱陵真君脸上笑意愈发真切,和煦地对他点了点头:“你明白就好。需知你亦是景虚师侄的弟子,我和你秦师叔对你的期许,都不只是做个普通弟子,为本门办几件事就罢了。将来罗浮全派的担子……”他慢慢走下玉阶,到乐令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也许还要你一肩承担。” 乐令只觉着被他拍到的地方十分难受,胸口也似堵着什么东西,恶心得说不出话来。他深深躬下身,只怕自己没能压抑住的神色叫朱陵看出,而这样恭顺的姿态倒很好地取悦了朱陵真君,换得他更慈爱的嘱托:“明性峰的宋崇明前几个月离了山,志心峰那些外门弟子少个人专门管束,你且暂代此职,主掌志心峰上下事务。此事事关罗浮根本,你好好做,也算是为了将来锻炼,你可明白?” 第101章 不知是因为转生时还有半颗残损妖丹一同投入身体,还是因为出生后一直以灵药充作食物,湛墨长得比普通幼儿快得多。才四五个月,就已能手脚并用地在云床上爬动,甚至挣扎着要站起来,刚生下来时那样不加商量便要拉尿的习惯也硬是改了过来。 乐令总觉着他像自己一样,还存有前世的记忆,对他的态度一直也和从前差不多,并不真把他当作孩子。哪怕湛墨现在还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叫声,两腿站着走路也走不长久,可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却是和年龄完全不相符的沉静,与他前世恢复记忆和理智后的神色极为相似。 两人这样静静呆着时,乐令便恍惚觉着湛墨仍是缠在他手臂上的黑蛟,只是换了人形,和从前并没什么区别。 嗯,当真没多大区别,当初腰带般的黑蛟虽然不会尿床,却也是十二个时辰都要缠着他,吃饭时更是紧缠在他胳膊上,闹得他一样无法修行。乐令忍着把他扔进宠物袋中,试试人体能不能试应袋中环境的冲动,仍是每天抱着他出入。 秦休与秦弼不在,问道峰上那三名金丹修士又都清楚他的底细,轻易不肯来往,乐令的日子过得也颇逍遥。整座问道峰几乎都在他掌握之中,数月之间,每天借着锻炼湛墨为名,将山上各处的阵法都检查了一遍。 当初跟着徐元应维护守山大阵时,这些阵法也有接触的机会,但是像陵阳殿那样的地方,却不是他能接触到的了。如今陵阳殿已有他埋下的小葬五行阵,只消将山下阵法略加改造,令这些大阵与山上小阵相呼应,层层叠加,便可以取得更强的地利之势。 杀了秦休之后,他还要争取一段时间,从容离开罗浮…… 乐令取出了华阳道君所赐的法宝囊,一道神识透入,眼前便出现了一个陵阳殿正殿大小的通透空间。其中分门别类,堆着如山的灵石;无数装在玉盒中的灵草;数百瓶各类灵丹和玉简;以及堆了两列多宝架的,他布阵法需要的各式材料。 他把湛墨放在一块光滑的卧牛石上,温柔地坐在一旁看着他玩耍,手中已多了一瓶青龙血。瓶中落下的淡蓝色的碎块无声无息地化作流水,在地上圈成一枚充满威压气息的真种文字,然后彻底湛入地面之下。 就在那真种文字消散之际,地下传来一声极细微的碎裂声,似有轻风自脚下吹起。他早有准备,右手一翻,指尖便沾了一抹色淡如玉,微微粘稠的阳明子膏,在茸茸细草下方画了一道长生纹。清风徐敛,他手指所触之地微微下陷,旋即化作一片平静,那些细草依旧摇曳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乐令也像什么都没做过一样,神色悠闲地从地上摘了些细长草茎,编成手环带在湛墨身上。 这样清闲的日子足足过了数月,秦休他们竟还没回罗浮,只是传了几回消息,说不只东海之滨出现死域,还有几处凡人城池情形不对,还要加以调查。乐令那里有云铮传讯,知道得比别人详细些——秦休现在不只在查那些人的真正身份,更在与其他门派接触,欲借调查此事之机再出一回风头。 就像当初借他的性命成名。 却不知这回他还有没有这样的好运。乐令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从法宝囊中取出那盏魂灯,上头还有一点如烛火般跃动的阴魄真种,正是他与池煦合力杀死朱绂时,从池煦体内拔除的。只消再炼制一下,此物便可植入人体内,将其化作一具傀儡,只是用在谁身上更合适还需再斟酌一下。 他将那真种从灯芯上取下,正要重新祭炼,湛墨却忽然发作,紧抓着他的衣袖,双手伸到空中,要去打开那枚真种。他的反应极为激烈,身体上爆发出的力量与速度完全不似四五个月大的婴儿,手上似乎有一股罡气外放,眼中隐隐流露点点金光。 这样疯狂的动作叫乐令也为之心悸,忙用魂灯收了那粒真种,抱起湛墨仔细查看。他到底是对那种东西有天然的厌恶,还是真的拥有一点前世的记忆? 那枚真种被禁锢在魂灯中后,湛墨也就不再那么激动,紧抓着乐令的衣襟,伏在他怀里。乐令正在湛墨耳边一遍遍低声唤着他的名字,阵眼处却又亮起一片清光,一名颇为眼熟的少年弟子形象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那弟子正是上回来替朱陵真君传讯之人,待洞府大开,便向内施了一礼,恭恭敬敬地说道:“秦师叔,清净宗道衍明王率弟子来到本门议事,掌门真君请师叔过去相陪。” 佛宗的明王位,对应的是道门的元神真人,他不过是个金丹宗师,哪里够资格陪这样的客人?乐令自己更不喜和尚,暗骂朱陵真君年老糊涂,抱着湛墨便往外走。那弟子却站在门口不动,尴尬地劝道:“两派商议要务,师叔抱着孩子这是……” 乐令和蔼地说道:“掌门真君可说了不许我带湛儿同去?佛门大师禀性慈悲,自然不会做出强令人丢下徒弟的事,你只管带路,出了事由我承担就是。” 那弟子才刚筑基,连个正式师父都没有,也不敢多劝,只得苦着一张脸随他同去。 他进得云笈殿时,朱陵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对他抱着孩子来见客的行为甚是不满。那几个远来的和尚倒没说什么,其中还有一名俊美端正的青年僧人热情地招呼他:“秦道友久违了。想不到数十年不见,你竟有了孩子。当日你我在会元阁探讨佛法时,我还觉着你佛性甚浓,若能勤持不懈,或有一日能得我清净宗顿悟之妙。这回能再重聚,我一定要和你好生辩难上几回合……” 乐令终于想起了他是谁。这人就是在会元阁与他争买过金线草的明堂禅师,当初鉴宝大会未开始之前,他和湛墨曾被这位大师讲得头昏眼花,满腹苦水。想不到这回再见,又要听这群和尚讲经了么? 可是此时湛墨却是乖乖地倚在他怀里,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盯着那和尚,竟然毫无厌烦之色,又不像是还记着前世的模样。乐令一时怀念,一时失望,连寒暄几乎都忘了。 好在朱陵真君此时正朗声笑道:“秦朗,你与明堂道友既有交情,正好就替我招待清净宗的大师们。” 朱陵左手第一把交椅上,站起了一名外表在四旬以上的清矍僧人,对朱陵道辞之后,便向乐令点了点头:“贫僧道衍,与清净宗这些弟子都要劳烦道友照顾了。” 乐令与和尚打过不少交道,礼仪纯熟,向朱陵真君辞别后,便领着他们去了上回莲华宗入住过的精舍。回到问道峰后,又有人来传了朱陵真君的法旨,说是六州各大宗门的使者会陆续来罗浮议事,朱陵命他暂时把归命峰的事务放一放,先接待这些贵客。 这次却不是一门一派来访,秦休等人又还在外头联络,出来迎接客人的金丹修士还不只他一人。各峰的金丹弟子大多也都分配了同样的任务,只是那些人接待的门派都是交情更深厚的,任务也较他更重一些。 众多门派之中,也有些交情不佳的。为了将他们分别安顿,及时调停各派纷争,罗浮这些知客见面商议的时间倒多了许多。 而在这些弟子当中,乐令终于选中了一个可用之人——就是当初云铮让他去清元洞天寻找魔草时提到的那名金丹修士,商略。他自从随云铮出使莲华宗,受了魔气侵染,道基便受了损伤,后来因为没有及时医治,这辈子已是元神无望。 当初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金丹圆满修士,如今不过百余年,脸上便已见了沧桑之色,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颓然气息。纵然朱陵也给了他招待外派修士的任务,交给他的门派却是当初受了鬼修之祸,连失两名阳神宗师和数百名普通弟子,一夜间便化为三流门派的太华宗。偶尔在问道峰上见到商略时,乐令都能感到他身上的颓废和自暴自弃之意。 这样信念已被折断,连自身都放弃了的人,也是他们魔修喜欢的对象。 趁着一夜大雨,山上少有人出行,他便找到商略洞府之外,小心破开了门外禁制,一步踏入洞中。洞内无声无息地添了一个人,商略也受了一惊,还未睁眼便抽出飞剑,厉声喝道:“来者何人!” 乐令一手抱着湛墨,一手在空中划下阵图,小葬五行阵便随心启动,将那柄飞剑化作了凡铁。他抬起头微微一笑,两道鲜红魔气顺着眼角滑落,如因果红线般绑向地上盘坐的商略,嘴唇微启,吐出了最恳切动人的声音:“小弟是来向师兄借一样东西的。” “魔修……”商略双眼蓦然睁大,震惊地说道:“你是怎么混入罗浮,还化成了秦朗的模样……”他话未说完,便觉空中一片甜腻,眼前的人影恍惚不定,而他手中的飞剑竟似化成了一条血色细蛇,张着血盆大口向着他手臂爬来。 商略用力甩开那蛇,便手往法宝囊中取趁手的法宝,却忽地发现腰间已是一片空荡,原本挂法宝囊的地方什么也不存了。他急得低头寻找,却听得空中响起一道幽幽叹息:“请师兄别再费力挣扎,乖乖将这副肉身借我一用吧。” 商略心中一惊,连忙凝聚真炁,手上已施放了一个剑气化雨的小法术,将一片如细雨般又疾又烈的真炁打向说话声响起处。然而这道法术施出去后却如泥牛入海,连道声音也不曾听闻。他眼前倒是闪现出一道若有似无的人影,逼得越来越近,连挨了他几道法术都若无其事,却又像是化身山峦,将他狠狠压在了下头。 商略只觉身上重逾千金,一身力气都被压制住,连头也抬不起来。一点非阴非阳的气息从头顶百会穴侵入,转眼便扎到了他识海之中,一落地便似活物一般抽枝散叶,彻底融入他身体内。他想痛骂眼前的魔崽子,然而神智似被那东西吸了进去,渐渐什么也记不起来,陷入一片无穷黑暗中。 乐令半跪下去,试探着将神识探入他体内,待见识了那粒真种的效用,也忍不住咋舌:“扎根扎得好快,比阴阳妙化宗的魔种侵蚀得还厉害。只怕要将这副肉身彻底祭炼一回,才好运用。” 这魔种是朱绂的,主人已死了,单一粒魔种尚能制人,若是没死,还不知是什么模样。他随手挥开商略的衣裳,在他胸前划了一道口子,逼出心头精血,便要开始祭炼。那鲜血还未流成符纹,洞门处便传来一道轻缓慈悲的声音:“师弟这副新肉身真不错,道气盎然,我险些没认出来。” 乐令猛然扭过头去,只见洞门处站着一名神色温和的中年道人,正是前些日子自行找上门的,据说是散修联盟一名阳神长老,只是多年来一直隐世不出,少有人认得。可是别人不认得,他却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正道散修的外表之下,正有一片魔气沸腾跃动,恨不能择人而噬。 他的神识放出,确认了一下魔气的味道,便对着门口的道人笑道:“罗师兄这副新肉身才真好,又怎么会看得上我这金丹修为。” 那道人形象缓缓变化,最后化成一名俊秀中透着一丝随性的青年,正是他的三师兄罗珲。他斜眼看着乐令,伸出鲜红的舌尖舔了舔唇角,懒懒一笑:“自从师父传讯说你还活着,大师兄就派人收拾洞府等你回去。谁知道你杀个小小的元神修士,竟然一百多年都没动静,正好罗浮广邀人来开什么会,我就过来看一眼。若舍不得杀那冤孽,我帮你呀?” 第102章 罗珲一个阳神真君,看元神初关的秦休可不就“小小的元神真人”。他一个才结金丹几十年,不知何时才能化婴的少年人,要杀元神修士岂有那么容易? 乐令低头看了眼摊在地上的商略,忍不住长叹了一声。这群修血魔功的人杀人比吃饭还方便,剥下皮来往人身上一扑就是了。若是对方毫无防备,任是合道真人也能一举侵占肉身,怎么能体会自己杀人时四处借势、精心布局的辛苦。 罗珲倚在洞壁上含笑看着他,勾勾手幻化出一片血海,一个面目模糊的修士正在其中挣扎不休。那双微微眯起的桃花眼中光芒闪动,饱含诱惑之意,只等着乐令来求自己。 乐令认真地看着血海中那修士,手指点了上去,指尖魔气流转,将那修士的面容一寸寸雕成形。修士的面容上魔气流动,恍如生气,五官生动得几乎要活动起来,只是那种少年的活力与执着并不太像如今的秦休,而是更贴近数百年前他们才相识的时候。 他直起身来,回头望向罗珲:“师兄既然有心,就帮我做一件事吧。我也不敢白要你帮忙,我知道东海有个好地方,出产炼制万鬼幡的材料。且到那里收取魂魄不伤天和、不沾因果,师兄正可以拿它炼制度劫法宝。” 罗珲的神色认真了几分,手指一挥,满天血河便收了起来,凑近几步问道:“师弟要我做什么,可是杀了刚才你弄出来的那人?” 乐令摇了摇头,从袖中取了一面玉简,用神识刻下一段文字,隔空送到了他手上:“我只要借重师兄那副新肉身的身份而已,剩下的自己就能处理。东海那里有些危险,师兄若是应付不了,不妨回去求大师兄派人帮你。” 罗珲接过玉简看过,满含笑意地答道:“师弟自进了正道宗门,比从前可是懂事多了。若非六欲阴魔大法只你一个传人,我现在都要盼着你当上罗浮掌门了。” 乐令道了声:“谬赞。”又取了一枚玉瓶扔给他。罗珲急着炼法宝,无心多呆,重新化成那名散修联盟长老的模样,消失在阴影之中。 乐令看着完好无缺的洞府大门,啧啧叹了几声,又重新布下几个阵法,才继续祭炼起商略那具肉身。 又过了两三个月,秦休等人才回到罗浮。他回山那天,朱陵真君亲自派人迎接,场面比六州各大门派来人时也差不多少。乐令身为他的同宗后辈,又住在问道峰,也得了这个在山门处迎接的机会,抢先见到了秦休等人的模样。 当初离开罗浮的人并没完全回来,他一眼看去,就发现人数与他之前算出来的对不上,且有两名弟子受伤甚重,是放在云轿里运进山门的。好在池煦还是自己御剑飞进门去的,除了脸色稍嫌苍白,并没有太严重的问题。 他在路上遇到的危险是最多的,甚至与众人正面迎敌时,有时身后也会有些不知何处来的灵力打向他。若非有云铮时时在暗里护持,只怕早早就交代在一名鬼修的老巢里了。亏得秦休一向自重形象,明面上绝不肯做那些会落人话柄的事,再有云铮居中维护,越到后来,他动的手脚反而越少。 不过这也有几分是因为秦休已得了一个颇为值得炫耀的功绩——他与云铮合力,生擒了一名法力相当于元神上关修士的鬼修。 那些鬼修并无肉身,法身又是纯由阴魄凝成,就算修为再高,也有不能接触阳气的弱点。秦休擒了人后便将其封入一枚由太阳真火炼制的水精符印之中,消耗其本身阴魄之力,也断绝了其出逃的可能。捉住此物之后,他就迫不及待地率众赶回罗浮,要向本门师长和各派来宾展示自己这一趟的成果。 因此虽然损伤了几个金丹弟子,秦休的神色之间仍是带着几分难掩的欣喜和骄傲。云铮就站在他身后,神情温顺纯净,全无自我意识一般,只在秦休说话时低声附和几句。 朱陵、洞渊两位真君并座堂上,已看不出几个月前争吵的痕迹,各个都是满面笑容看着自家弟子。朱陵悄然看了洞渊一眼,再看向台下低头私语的秦、云二人,对这两人的战利品,或是他们两人相处的情势都深觉满意。 那些鬼道修士无声无息地在各州夺取信仰之力,制造傀儡,还将太华宗这样的大宗派从内彻底破坏,其势力与手段,各门派提起来无不变色。可他的弟子夫妇才这样年轻,就能凭着两人配合之力,活捉了一名境界在他们之上的鬼修,此事若叫那些门派知道,他们的声誉自可更上一层,罗浮在六州的影响力也会比从前更大。 华阳老儿处处看不上他,可景虚在位时做了什么?就是当初杀死幽藏宗魔头之事,也是他的徒弟做出来的。 朱陵真君回忆起前事,对秦休和云铮越发和颜悦色,鼓励了众人几句,便命随行的金丹弟子回去休息,留下秦云二人说话。云铮如今不过是个傀儡,寒暄两句就躲在秦休身后,听他细细讲述他们两人——当时还有众多弟子在旁掠阵——如何生擒那名鬼修。朱陵真君拿着封印鬼修的符印,将一道真炁探入其中,取了一小块阴魄研究,依其本质,一面听一面指点秦休当时用哪些法宝和法术更适合对付此物。 洞渊真君早已不耐烦地带着云铮离去,朱陵真君却还在精心指点弟子。直到手中那点阴魄彻底化为飞灰,他才结束了一回教学,拍着秦休的肩头道:“半月之后,罗浮便召开万法大会,各派来人一同出席,你要在会上好生表现,不只要令罗浮上下归心,也要与各派来人交好。” 秦休深深躬身:“这是自然,师父只管放心。” 万法大会如期召开,云笈殿在易主之后,还是第二次涌入众多各派使者——头一次是朱陵真君继任代掌门时,只有本州各修真世家家主、浮黎宗掌门弟子,太华宗和几个小宗派使者来庆贺。而这次大会上来的还有散修联盟的两位阳神长老;玉完州辰宿宗天璇星主斗曜真君;海外瀛洲散修普宁道君;更有远在六州最西方的清静宗、六通宗等从无来往的佛门高僧…… 佛修居住的摩夷州还没有这样吸取信仰的鬼修,只是因此物修行时太伤天和,才誓愿除魔卫道。这些人秦休都已先行拜会过,并与他们交换了关于这些鬼修的消息。不过修士对凡人关注较少,那些鬼修多又选了远离修真门派的凡人城镇传播信仰,许多门派还是得了罗浮通知,才知道这东西的存在。 各大小门派都在为那些不知何处冒出的鬼道修士烦恼,至今还不清楚那些东西的来历时,秦休就已经捉了一名鬼修,还将其禁锢于法器之中,展示在众人面前。这样的功勋,这样的年纪,还有之前杀了乐令之事,一下子就让他的名声在各宗门之间流传开来。 他尽力保持着平和自然的态度,风度翩翩地引导各派使者谈论关于鬼修的话题。会场上气氛越来越热烈,各派都义愤填膺地讨论着那些鬼修的邪恶可怖之处,纷纷许诺,要与罗浮共同进退,将那些不知何处出来的鬼修扫清。 甚至已经有人首倡:罗浮的秦休、云铮首先发现鬼修肆虐的问题,又亲手捕捉了一名法力高于己身的鬼休,在此事上最有经验,该由他们筹划安排这场震动六州的锄魔行动。 浮黎、太华等依附罗浮的宗派,自是对这提议完全支持,当下便附和起来。摩夷州那些佛门修士向来不肯出风头,也随之点头,全无异议。秦休心中仿若汤滚,面上虽还能保持平静,目光中却已流露出了几分急切,在殿中扫视了一趟,只等着众人呼声落下,便起身推托几回…… 要再三推让之后,才能勉为其难地接下这领导众人之任,这才是正道领袖该有的风范。 然而就在他起身那一刹那,一道清圣慈悲,却又蕴含着强悍力量的声音淡淡响起:“秦道友,老朽有话要说。” 秦休即将满溢的激动被这句话按了一按,一点不安的感觉从胸中蓦然升起。众人顺着那声音看去,便见一名清矍的中年修士从座上站起,举动间暗合道韵,是一名已领悟了天道规则,只差一步便能合道的阳神修士。认得他的人不多,但看衣着便可分辨出,他是散修联盟中那位极少出世的长老夙夜真君。 夙夜浅浅一笑,脸上如春风拂过,亲切得不容人不听他说话:“我散修联盟当初也遇到过这鬼道修士,还有几名弟子为其所害。后来那鬼修为罗浮一名金丹道友斩杀,散修联盟那几位遇害弟子的遗物才得找回。我从那时起就听说这鬼物怕纯阳之物,便收集了一瓶纯阳精气,准备赠予当初那位小友。不过今日秦道友大义之举,也令老朽十分感动,这瓶纯阳精气,我愿赠与道友,助你降服那些异派鬼修。” 他微微倾身,手中凭空浮现了一枚玉瓶,手掌平平向上,送向秦休所在方向。他是散修联盟长老,又是阳神真君,秦休自是不敢失礼,几步踏上前去接那瓶子。 就在两人的手几乎交错之际,那瓶子忽然倒下,一片最精纯的乾阳精气从中洒中,如水银泄地一般铺满了整座大殿。秦休微微一愣,腹中猛地升起一股奇异的烧灼感,一道滋滋的声音从空中弥漫开,还伴着淡淡的腐朽气息,充塞了他的鼻端。 他有些站立不稳,心中却有一点警兆不停闪动,支持他强站在殿内。那片刺目金光似乎永不散去,那鬼道修士的腐朽气息越来越重,殿外似乎传来谁的呼声:“齐道友昏过去了……宋师兄身上烧着了……商师叔被这金光烧化了……” 秦休想叫那些慌慌张张的弟子住口,开口时却觉着发不出声音。体内痛楚更甚,一只冰冷的手悄然抓着他的手,散修联盟那位夙夜真君的声音却压过周围一切,真切地传到他耳中:“鬼修阴气蔓延如此之广,只怕秦道友不是抓了鬼修,而是被那鬼修利用,将这祸根带入罗浮了!” 第103章 那片金光如此刺目,腹间的隐痛更是令人难以忍受。秦休眼前茫茫,看不清周围形势,却那点不祥的预感却是越来越强。好容易场中金色光芒消失,一枚玉瓶静静躺在了他掌心,那股阴郁气息却没有随之消散,而是越来越浓厚地缠绕在他身上。 他忍不住在腹间摸了一下,那里仿佛被火烧过一般,大半个身子都焦灼难当。 之前用金光洒遍大殿,故意令他陷入这痛楚之中的散修早已不知去处;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云铮也消失在他视线内;殿中诸人原本对他满含赞赏的神色都化成了叹息和探究;分明昭示着,他这几个月的辛苦都化作了泡影,刚刚要登上高处,怕是就要失去这个露脸的机会了…… 他咬了咬牙,强按下满腹心思,忍痛笑道:“只怕是我擒捉那鬼修时受了些暗伤,自己竟未发现。多亏前辈那瓶纯阳精气,才将我体内暗伏的鬼气逼了出来,各位不必担心,我还压得住这点伤势。” 朱陵真君也在上头替他遮掩分辩:“休儿你也是,怎么只顾着捉那鬼修,竟没注意自己的身体?万一阴邪入体,伤了根本,将来罗浮指望何人去?”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丹药,远远送到秦休手中,叫他服下丹药,先回陵阳殿闭关驱毒。秦休的脸色比方才受伤时更加难看,却是不敢强留下来,谢过朱陵真君,便与众人道辞,慢慢走出大殿。 殿外阳光明媚,空气净爽,秦休却觉着身体内一片空虚。像他这样已结了元婴的真人已能胎息脉住、寒暑不侵,不管呆在何等环境中都如沐春风,可在这还有些长夏余温的初秋季节,他却总觉着有股寒气从体内最深处涌出。 这也许不是真的寒气侵体,甚至也不是因为体内有阴气损伤,而是……到达元神境界后,伴着元婴沟通天地,而生出的推知往来、洞察微隐的天赋神通——神境通。 就在他心生警兆之际,阳光之下赫然传来云铮温柔纯净的声音:“秦师兄,商略体内怎么会有这鬼修才有的阴魄真种?我前两天见着他,就觉着他的功力进益极快,而这些与他有来往的弟子和他接待的客人又都有些受阴魔损伤之态……” 云铮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就贴在他耳边说话,但偏偏没用上传音之术:“难不成你上回用仙娥草为他恢复功力不成,又和这鬼修做了什么交换,用献祭之法,让他吸收旁人功力,以恢复修为?” “胡……”秦休忍不住想要斥开他,却又顾忌身份,强忍下来,拉着云铮的手道:“你何时到这里来的?殿中还有各派使者在,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回问道峰去。” 云铮顺从地站起来,偏又低声说了一句:“我记着回来那天,朱陵师叔从那鬼修身上取了什么东西,你该不会就是用那个给商略施在了身上……” 秦休当真恼羞成怒。他怒的是云铮在人前说出这样有损他身份和罗浮体统的话来,更是云铮这话,分明就是诬陷!可是他们两人已是道侣,气运相连,云铮怎么可能故意陷害他?就是有人在背后挑拔,以云铮对他的情份,也不该做出这等事来…… 他一时想不出答案,也没有时间多想,匆匆低声答道:“此事定是鬼修阴谋,待我回去慢慢查处。”一手收了商略的遗体,吩咐那些未受伤的弟子扶着伤者下去治疗,如逃一般抓着云铮离去。 他们两人虽然离开了,这场大戏还在殿中未曾完结。朱陵真君笑着把一切都推到鬼修阴谋上,又将云铮的话圆了过来,心里对不知轻重的云铮和一旁不替他遮掩的洞渊真君都生出了几分意见。 万法大会继续开了下去,秦休却借口受伤,再没出现过。就连云铮都藉着照顾道侣和调查商略身上阴魄真种的借口,一直留在陵阳殿不曾离开。这回朱陵真君尽力安排的大好场面,终究没能如他预计一般完满,各派对罗浮的领袖地位,也不如开始时那样坚定。 秦休虽有热情,法力却实在太弱了,竟被鬼修侵蚀身体、感染弟子也不自知。就连朱陵真君也没看出弟子的异样,可知罗浮对门下弟子的监督管控还是不足。若是在他们门中,绝不会出这种事——各大门派使者心里都不免转过这样的心思。 然而这一切都与秦休没什么关系了。 商略体内那一颗真种,和他接触过的本门弟子与太华、元皇宗修士身上所染的魔气,都足以令他焦头烂额,忙于应付了。就连秦弼和秦朗两人身上都带了些伤,他还要亲手为这两个弟子医治,然后一遍遍向他们追问商略的不妥之处是从何时起的。 可是无论他怎么探查,也查不出商略到底是从哪里得了此物,又为何会化身鬼修同道,从同门身上吸取信仰愿力。罗浮在这方面所知不多,他就是求了朱陵真君的法宝,也没看出那些鬼修的手段,更拦不住商略的生机一点点消逝——他尚未吐口背后真凶,便已神魂消散,再也不能问出东西了。 还有云铮这些日子也处处令他不顺心。在云笈殿中,就是因为云铮胡乱说话,他才会在众仙面前落尽面子,还被困在问道峰上不敢见人,眼睁睁看着散修联盟那阳神真君和摩夷州的几个和尚轻轻巧巧捞走了他一年多的辛苦成果…… 秦休满心烦躁。 在万法大会结束后,他极少有地被朱陵真君责备了一回。洞渊真君那里更不必提,简直恨不得扣着云铮不再回问道峰,毫无帮他的打算。就是回到陵阳殿,对着那具被阴气熏染,渐已腐朽的尸首,又能查出什么来? 他坐在陵阳殿中,眼前仍摆着商略的尸体。早已损了道基、几乎全然无用的人,却害他一再在人前丢脸,死后竟还要他料理后事。一旁的秦弼也毫无用处,成日要和商略见面,竟没看出他身带死气,如今也是只守着尸身,什么都查不出来。还不如秦朗,至少能以乾元真阳阵克制阴气,低着头认真施法时,也很像那个一直都能为他分忧解难的人。 秦休微眯起眼,吩咐秦弼去将乐令叫来。秦弼这几天也疲累得很,听到他吩咐,什么也没想就到山下叫人。商略的尸身还陈在正殿,秦休也懒得再守着,回到侧殿选了一枚关于神道修士修行方法的玉简。 神道修士在六州销声匿迹已有数万年了,这些修行方式与他们极为相似的鬼修又是什么来头?他们最初又是自哪里出现的,竟这么无声无息地就侵占了大片凡人地界……他将玉简按在额前,神识探入其中,心神却总不能集中。 廊下不久便响起了轻微的风声,那细细风声止于殿外,而后勤有人在门外恭顺地开口:“弟子秦朗求见师叔。” 秦休的神念自玉简中抽出,却还维持着阅览玉简的姿态,冷冷答道:“进来吧。” 乐令与秦朗一同踏入侧殿,神色都十分恭顺,等待着他的指点,或是等他安排新任务。秦休却只抬了抬眼皮,吩咐秦弼:“你先下去,秦朗留下。” 秦弼微有些吃惊。他才是秦休的亲传弟子,就算这些日子秦休对乐令视若亲传,也甚少有单独留下他的时候。何况商略的尸体还在正殿,这片侧殿是秦休平日休息的地方,就连他这个弟子都很少涉足。乐令上回过来,是因为秦休要看着他抄写经卷,这回却又是为了什么? 他这些日子事事都做得很好,不该受罚才是……秦弼忐忑地离开侧殿,心中却满是疑惑,独守在大殿中那具尸体旁,小心翼翼地观看院中情形。因为商略之事,这里的守卫愈加森严,院落中遍布法阵,却总有股森森阴气,看起来格外荒凉,令人无法安心。 而身在那侧殿中的乐令却是十分安心的。万法大会已然结束,六州修士都各自踏上了归途,罗珲更是早早地抱着东海边那残损洞天中寻来的阴魄碎片和死气,赶回幽藏炼他的渡劫法器。当日他还能赶回罗浮,用纯阳精气算计秦休,已算是尽了师门之谊,也不枉自己将那样好的地方指给他了。 乐令苦心布置的局面终于要收尾,心中却是极为冷静,倒像是守株待兔许久,终于等到它跃向自己口中的蟒蛇一般。他缓缓向秦休走去,脚下似乎步步生云,行动间有层层无形无质却又实实在在惑人的气息在空中散开,衬得他的身影格外魅惑。 秦休本意只想看看他那张与记忆中相似的面容,这一看却似连魂魄都被吸了过去,怎么也移不开眼。 乐令停步看向他,似有意似无意地笑了一下:“秦师叔在看什么?” 秦休本该板起脸斥责他举动无礼,此时却偏偏无法对他严厉,恍惚答道:“你怎么没带那孩子?不带也好,那孩子碍眼得很,我不想看到你身边有个孩子。” 他话音未落,就觉着自己心神有些不对,不该在弟子面前这样说话。他一时警醒,一时却又想起上次在乐令面前不小心提到他和人相似的事,又觉着自己养气的功夫不足——竟连一个死人的事都不能瞒得天衣无缝,还一再在弟子面前说漏嘴,实在是不像话。 这个弟子偏又是不能随手就杀了,以保存他隐私的人。他的手慢慢向上伸起,连身子也一同抬起,接近乐令的颈项。那纤细脆弱的脖子仿佛诱惑他去折断,又似诱惑着他去亲吻,让他矛盾重重,在脑中想到什么之前,就先有了动作。 果然还是不舍得杀…… 他的手指在纤细的脖颈上摩挲,柔若无骨的触感深深印到了心里,引诱着他将脸也贴到其上,深深呼吸着从方才起便弥散在空中,微带刺激的甜腻香气。眼前的少年嘴角微微勾起,眉眼间流溢着动人的光彩,与他心中那个挥之不去的影子越发重合,举动也是一样热情而执着,似乎怕一放开手就会失去他一样。 这些日子被怀疑、被冷落的感觉令秦休身心俱疲、杂念丛生,而怀中之人给他的全心信任和缠绵情意却似真火一样点燃他心中的执欲和心魔。 他紧拥着怀中温顺的身体,几乎要将其揉进骨肉之内,全情投入地吻上方才手指抚过之处。乐令脸上的笑容灿若鲜血,微微启唇,却吐出了与神色截然相反,几乎带了哭泣的声音:“秦师叔不可,弟子是你的师侄,与你有血缘之亲啊!” 殿内话语经重重阵法从殿内送出,砸在门外守护弟子与秦弼耳中,直如九天神雷一般。 第104章 秦弼在殿中再也呆不住了。 殿中传出的声音霎时遮天蔽日,让他一直冷到骨子里。虽然秦休是他师父,是他与堂弟的前辈老祖,又已成了亲,本不可能对自家后辈动手;可连他自己也倾心乐令,甚至不顾两人是同族兄弟的身份强求过他一回…… 想到那天星光之下的交合,再听着殿中传来的声音,一副清晰真实的场景便在他眼前铺开,似乎有无穷火焰随着他的呼吸侵入胸肺,烧得他痛楚难当。比之前在万法大会上,他受了阴气侵蚀,被纯阳精气照到时的痛楚更加严重。 侧殿那里只传出那句话后,就一直是诡异的安静。然而这样的安静比什么声音都更深地刺入他心里,催着他踏出大殿,直直飞到侧殿紧闭的门外。 他的剑已抽了出来,守在门口处的两名弟子却迎了上来,满脸戒备地劝道:“秦师叔,首座真人并没传唤你,私闯真人内殿却不是小事。” 秦弼冷冷看了他们一眼,连理会也不曾理会,掌中清光闪过,就将满院灵气凝成波涛拍在了门上。那两名守门之人都还是筑基修士,被那道气浪擦到,便双双飞到廊中,痛呼连连:“秦师叔不可冲动,若你真毁伤了陵阳殿,可是无法弥补的大罪啊!” 守在各处的筑基弟子都奔上前来劝他,却不敢直面他的剑锋,只能在他背后结成剑阵,紧张地盯着他的动作。一道道剑光劈在殿门处,却起不到丝毫作用,大门上涌出的反震力将他的剑气冲散甚至反弹,在他脸上身上落下道道痕迹。 守护大殿的弟子受到的惊吓更多。殿内传来的对话已经不是他们该听到的,眼前这位金丹修士疯狂更是令人心惊胆颤。他们不过是外门弟子,高些的也才筑基,平日只负责洒扫殿宇,何曾遇到过这样窘迫的情况?就是看似处于弱势的乐令也是个金丹宗师,事后若要灭口,简直是易如反掌。 他们凑在一起商议许久,终究还是有人乍着胆子往殿外跑去,打算到云笈殿禀报此事——就算见不着掌门真君,至少不用在这里等着面对秦弼无处发泄的怒火。 挡住道道剑光的,却是乐令在殿内设下的阵法。他半倚在桌案上承受着秦休的抚摸和啃咬,真气一半儿用来护身,另一半儿还要对抗门外不停砸上来的剑气。秦弼的心意是很好的,若他不是设下陷井要杀人,而是真的落到这种地步,能得一个人为了自己对抗师父,当真是值得欣慰。 可惜前世他到死也没能结识一个这样的人。 秦休的神色愈发狂乱,先前还保有的一丝理智也在云水香的迷惑之下渐渐散去。乐令身上缠绕的心魔更是催发了他心底的一切恶念,让他抛却了元神真人、正派修士的矜持,更抛弃了所谓的道德伦常。 缠在两人身上的衣服干扰了秦休的动作,仙衣的质料却不比普通衣物,就是凭元神真人的力量,也不可能徒手撕开。他烦躁地解开衣带,用力扯着乐令的衣襟,将层层碍眼的衣物剥开,露出下方温润如玉的肌肤。 胸腹间随着呼吸微微颤动,似乎在邀请他一般。缠绕在耳边的声音温柔滑腻,带着几分哭泣似的声调,明明听得清是什么,却无法理解其意,只能感到一阵阵欲迎还拒的诱惑。秦休将手贴上身下微凉的肌肤,原本就不太多的神智愈发涣散,低下头咬住了突起的喉核,不算轻柔却十分周到地舔噬着。 耳边传来一声类似哭泣的声音,极能催动他的占有欲和成就感。指尖传来的细细颤动亦是让人迷醉,简直就和很久以前,他和……在一起时,那人的回应也十分直接自然,毫无保留地将身体呈现在他面前。即便是仅仅浅尝的吻,也能带来远胜过云铮的乐趣和热切,而在真正侵入那具身体时,更会令人意乱神迷得忘记双修采补…… 绵密的亲吻延伸向下方,秦休痴迷地伏在乐令身上,一寸寸侵占这年轻的,却又带着奇异熟悉气息的身体,手指从衣襟穿入,绕到背后轻抚。他的头顶上传来微觉粗重的喘息,紧贴在怀中的身躯轻轻扭动,两人身体紧贴之处不停磨蹭着,蹭得他几乎把持不住自己,腿间处热烫得似有火烧起。 那把火从下方直烧到了他头顶,秦休脑中再无理智的存在,用力扯着自己的衣带,只期望立刻进入眼前如此合意的身体,无论是双修还是采补…… 一双十分稳定的手忽然伸到他腰间,灵活地解开了里头层层衣带,顺着他的腰际伸向下方,轻抚上了才见抬头之势的尘柄。那双手的动作如此合意,迅速挑起了他体内更深一层的火焰。秦休忍不住抬起头,一只手放在那双正在轻揉慢捻的手上,眯着眼看向对面之人。 那张温雅端正的脸上也染上了一层嫣红血色,双眼中流露出无穷欲望,远不像平时那样清净出尘。秦休痴迷地看着乐令,低声说道:“你不只长得像他,这种时候也是这样像……”他慢慢低下头,凑近那双仅看着就似能感觉到其柔软甜美触感的唇瓣。 乐令点了点头,轻笑起来,直起身迎上了他的亲吻。那双徐徐抚弄他分身的手动作渐快,唇舌纠缠得越发紧密,一点暖融融的感觉从秦休两肾之间升起,化作团团火焰流向阳关。 而那道炙热流焰在冲入阳关时却被一团不知从何处起的清凉气息裹住,从虚危穴下方反逼向上,直透玄关,上冲中府黄庭,最后流入口中,源源不断地流向正与他唇舌纠缠之人的口中。这种感觉也和射精时差不多少,只是肉身上的感觉略浅淡些,反而是识海中被精炁侵染,那种如波浪重重侵蚀的感觉更为强烈。 秦休本就被情潮冲得浅淡的神智几乎已不剩什么,也就没发现那道通过玄关的元精流失之后,更纠缠着他玄关内的神炁点点流失,以另一种采补的形式将他的修为送入对面之人体内。 随着体内神炁消逝,秦休渐渐也有了些不安,用力抓着乐令的手拉开,从识海中传过一道带着几分宠溺的声音:“阿令,别闹。” 乐令心中一颤,双目瞬间睁大,吸食神炁的动作刹时间中断。已吸入体内的真炁像团棉花一样哽在咽喉,身体向后倾了一倾,右手指尖真炁一转,小葬五行阵便化作一片清光,冲天而起! 秦休只觉元神一沉,一种陌生的无力感袭上心头,就连体内真炁都流转得不再顺畅,身周灵气似乎全被镇压,一丝也感觉不到。饶是他多么沉醉,此时也不免警醒过来,有意识地调转真炁,防备着未知的危险。 就在他将玄关神炁反送至经脉时,右腹被纯阳精气灼伤处忽地升起了一股锐痛,似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搅动,几乎要碰到了玄关所在。秦休的神智终于完全清醒,一掌不由分说地打向身下半袒着胸腹的乐令。 那一掌才落到半空,背后便传来一道剑气破空之声,如烈烈长风般向他劈开。秦休用力拧身,腹中那柄长剑猛然抽出,背后落下的剑风却是狠狠劈在了他的肩头。 护体罡气被劈散,肩骨发出一声惨淡的碎烈声,鲜血从伤口涌出,瞬间染红了那处衣袍。秦休双眼血红,狠狠瞪着那挥剑砍伤他的人,目眦尽裂,怒斥道:“贱人!你竟与这小儿勾结,设计杀我!” 云铮面无表情,长剑挽成剑花,一道道剑风向他劈来。秦休亦召出飞剑回击,然而剑到手中他就发现了不对——那柄天外殒铁炼制的极品飞剑,竟似成了一块顽铁,剑上神光与剑气都被什么东西吸尽,无法使用。 他勉强以剑遮挡了几下剑锋,那历经万载传承的飞剑竟从中间断裂,化作废铁。秦休抛下飞剑,欲从法宝囊中取出宝物迎敌,摸向腰间时却发现那里已是空空荡荡。 然而他毕竟是元神真人,心志极为坚韧,登即从头上取下那枚非金非玉的发簪,在空中划过,一道清光便从簪尖喷涌,射向云铮,转头冷冷盯着乐令,神色已全然清醒:“是你,是你方才借着勾引我之机,将我的法宝囊偷了过去。可是你什么时候搭上云铮的?还哄得他为你伏在这陵阳殿里,随时准备偷袭我?” 他说着话便向乐令扑来,簪尖上灵气吞吐,化作一条长龙咆啸而来。乐令动也没动,身周云气浮动,化作一片界域将他护在其中。反而是秦休背后传来一道剑影,如长风卷住龙影,将其紧紧压制住。 第二道长风又至,却是卷向秦休的头颈。他终于明白云铮是真的毫无顾忌地要杀他,身上真炁激发至最强,硬是凭手中发簪接下了一道剑风,冷冷喝道:“云铮,你我气运相连,我若死了,你以后也修想有合道飞升的一天。为了一个金丹修士就要和我动手,你当真清醒么?” 云铮的剑光一道比一道猛烈,右手伸到法宝囊中取出一条流动着五色光彩的丝带,脱手便向他缠去。乐令倒退几步,从眼中流下了道道殷红如血的魔气,向着他冷冷笑道:“秦休,你不觉着这场景很眼熟么?我将云铮装入灵宠袋随身携带,就是为了有一天和你动手时,好叫他伏在暗处偷袭。” 秦休一时不能理解他话中的意思,却是在回转身来看到他的形象时彻底愣住。他的身体甚至无意识地颤抖起来,手中真炁不继,那枚玉簪再也克制不住云铮的宝光剑气,双臂被五色丝绦紧紧捆住。然而云铮的攻击还不足令他动心,他只紧紧盯着乐令,涩然开口:“你与乐令是什么关系,为何会这样像他?你是要为他报仇?” 乐令右手微微握起,山脚下大阵同时启动,殿中小葬五行阵威力霎时增强数倍,如同巨石般压在秦休元神上,镇压得他提不起真炁来。从未有过的束缚和镇压令秦休面皮充血,连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用狠戾的眼神死死盯着眼前曾经令他十分喜爱的少年修士。 乐令微笑起来,右手探入法宝囊,取出那盏青铜魂灯掂弄,缓缓说道:“秦休,才一百八十年,你就把我忘得如此干净。我从地府逃出来投胎在秦家,就是为了今天叫你尝尝我当日形神俱灭之苦。” 他的态度越发风清云淡,神念却触到了对面的云铮,令他一剑斩向秦休背后。这一回秦休在重重束缚之下竟无法躲过剑光,半个身躯就被硬生生劈开,脏腑被剑气绞碎,再无生理。然而他也是元神修为,肉身虽损,却不会彻底死亡,原本安坐在玄关中的元婴挣扎逃遁,比剑光还快地扑向殿门。 乐令却早准备好了,五指张开,那盏铜灯便在真炁催动下飞向空中,比秦休元婴飞翔还更快些,硬生生将其拦住。灯芯处光芒一闪,便生出无穷吸力,将那枚本就有些虚弱的元婴强行吸了过去。 秦休极力挣扎呼叫,却无法阻止自己的元婴一点点沉入灯芯,化作全无运转能力的烛焰。他急得也几乎要自爆元婴,可是终究一点贪生怕死之念占了上风,宁可和那灯慢慢纠缠,也没有让自己神魂俱灭的决心。他这一迟疑,被灯芯吸入的部分就更多。此消彼长之下,越发没有反抗之力,被生生封入烛芯,化作一团青碧火焰。 那青灯吸食了他的元神,重又飞回主人手中。乐令紧握着光滑的灯身,一口浊气终于从胸中吐出,冥冥中似有什么沉重枷索断裂,令他的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舒适。他的心境亦是一片空灵,体内真炁不受控制的疯狂流转,玄关内元神纯全、寂照圆满,隐隐有突破境界之意。 第105章 就在此时,殿门终于被秦弼撞开。他早已忘了担心秦休生气处罚之类,胸中提着一股气,咬紧牙关闯入了殿内,而后立即挥手关闭殿门,拦住了外头那些守门弟子的窥探。 迎接他的,却是铺天盖地的血气。 他心心念念想看到的乐令半身溅满鲜血,手中握着一盏青灯,满面惘然之色,痴痴望着前方。他上半身已衣不蔽体,胸前颈间落着点点吻痕,胸前落着大片湿亮的水痕,双唇亦是红润肿胀,一见便知是叫人亲吻了许久。 秦弼的心一阵阵抽痛,直欲扑过去安慰乐令。但地上传来的血滴滴落之声在唤回了他的神智,顺着那声音看去,就乐令身前不远处,赫然伸着一只手,手中握着一枚非金非玉的簪子,微微颤抖着停在空中。那只手连到肩膀处都似被血泼洒过,肩头一道斜长的伤口延至胸腹,骨肉翻出,惨烈得让人移不开眼。 那双手、那枚簪子、那身被血染透的衣衫都如此熟悉,不久前就在他眼前晃过,而伤口上方那张惊怒交加的惨白脸孔更是熟悉得让他不敢去看。 难道是秦朗受不住这样的侮辱,动手反抗……师父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掌门师祖不知是会惩罚师父还是将此事压下,若是将来师父恼怒,要为难秦朗怎么办?他毕竟是元神真人,又是自己的师父,若真到那一天,他们两人只能逃出罗浮,再也不回来…… 他脑中霎时间转过无数念头,一时羞愧难当,一时怒气勃发,一时又觉着心灰意冷,只恨自己为什么要生在秦家。 他不忍心再看下去,微微偏过头,眼角余光却扫到了一个持剑的身影,剑尖上还滴着鲜血。他不知为什么竟高兴起来——至少师父不是他堂弟刺伤,这件事便可推到别人身上,他们俩……只怕他们还是要离开罗浮,但至少不会背上刺伤师父的罪名。 特别是看清那人的身份后,他简直感激得要给云铮下跪,以谢他救了乐令之恩,更想求他以后多劝导安慰师父,不要再做出这样……有失真人身份的事。 就在他一步跨到乐令面前,拉着他要往外走时,屋内血腥气蓦然更浓了几分。秦休的身体骤然垮了下去,双目仍旧睁得极大,神色阴惨惨极是可怖。 秦休死了。 秦弼终于理解到这点,直愣愣地盯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下意识放开了乐令的手。秦休死得利落,倒下后鲜血流出的速度便慢了许多,四肢僵直,全无动作。 秦弼虽然没见过死去的元神真人,却知道结婴之后,色身死去就不能代表人已彻底死去。只要元婴尚在,就还能投胎转世,重入轮回,来生若有人引他入道,就还能重踏仙途,甚至因为元神反滋养肉身,新得的身体会比前世更好,修行速度也要快得多。可是秦休已然僵死倒地了,元婴竟没有脱体而出,也就是说…… 他连元婴都已被人斩碎,神魂俱碎,再没有了轮回的机会。 秦休这件事虽然做错了,可他是秦家一直以来的支柱,亦是他的师父,这百多年来待他极好,比亲生父母还要亲近。在修行上更是绝无藏私,一直在倾力指点他。得知秦休死去,他的心神也几乎崩溃,手指按在秦休人中处,颤巍巍地叫着“师父”,不顾一切地将体内真炁输送过去。 甚至不管云铮就在面前,随时可以提剑杀了他。 乐令低头看着秦弼,缓缓收紧了握在青灯上的手指,脸色沉静如水。想当初他死去的时候,却连这么一具遗体,和跪在身前为他痛哭伤心的人都没有,秦休到底是比他强些…… 殿门再度被人撞开,冲进来的却是一名衣着素淡、容貌也清淡得过目即忘的金丹修士,正是问道峰那硕果仅存的两名修士之一,于易城。他进门后便被殿中惨烈的景象吓得说不出话,半晌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问道峰首座,本门仅有的五位元神真君之一的秦休叫人杀了;而杀他的人十有八九就是他的道侣,明性峰阳神真君的弟子云铮。 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还没搞清,转眼却又见到乐令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衫,身上遍布着修士身上绝不该出现的种种痕迹…… 他口中有些发苦,深知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可是元神真人之死乃是大事,他既不敢拖延,也不敢惹还提着剑站在一旁的那位真人,只得长剑挑起,色厉内荏地喝道:“秦师叔是被何人害死的,你随我去见掌门真君!” 乐令正拢着衣襟,闻言向他笑了一下,笑容中含着森森寒意,哽得他剩下的话有些说不出来。反倒是秦弼被他一句话提醒,直起身来说道:“此事与我堂弟无关,我师父是被云师丈所……”那个“杀”字他仍是说不出口,哽咽道:“师兄快去禀明掌门真君,请他老人家处置,我亲眼看到云师丈……我愿在众人面前做证!” 于易城早盼着离开这地方,头也不回地飞了出去。 秦弼孤零零地跪在秦休身旁,挥手重新关了大门,将这殿内不堪的景色全数关住。他虽也奇怪云铮这半晌毫无反应,竟不像要杀他灭口的样子。但多想一步便知,云铮与秦休是多年道侣,情深义重,这回虽然因他行为实在不堪,忍不住下了杀手,情份却依然在,自然也是伤心得顾不上别人了。 秦弼惨笑一声,泪水如珠般滴落。回头望向乐令时,却又换了一副严肃神情,双眉紧紧拧起,哑声劝道:“你先离开罗浮,在外头避一阵。我师父已死,我怕师祖心情不好,叫你受了委屈。等此事彻底解决,我会传信叫你回来。”他从怀中摸出一枚竹叶形青玉塞了过去,用力推了乐令一把:“有了此物,我就能用另一半儿传信给你,你先去吧!” 乐令紧握着手里的竹叶,神色复杂地看了秦弼一眼。这样悲痛的时候还能记着替他打算,秦弼的用心可谓真诚难得了。但若有一天他知道了秦休真正的死因,只怕要恨他恨入骨髓吧? 罢了,他就要回幽藏宗,而秦弼不过是个金丹宗师,几百年后还不知人还在不在,计较恨不恨的有什么用。乐令将云铮留下应付那两名阳神真君,取出长剑毫不留恋地往北方飞去。 北方嵩里峰上,他交托给池煦的湛墨。 这些日子他一直筹划着要杀秦休,带着孩子自然不方便,云铮被他塞到灵宠袋中随身带着,湛墨这样脆弱的身体,却不能受这样的对待。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托付湛墨,只好将他放在嵩里峰,由池煦暂时照看。 他才离开内殿,剑光划过陵阳殿上方天空,就听闻后头筑基弟子的呼声:“秦师叔且住,你不能就这么离开!” 他的飞剑好过那些筑基弟子,却也不愿将祸水引到池煦那边,随手打出一道灵气,化作长风卷着他们落到地面,而后自己身剑合一,化作一道碧玉流光划破苍穹。 飞不多久,嵩里峰已出现在眼前。那座茅屋房门紧闭,外头围着数道他自己布下的阵法,空中气息凝滞,似乎连风也绕过这处地方吹拂。 乐令踏入阵中时,那些阵法却全无反应,倒是茅屋门忽然打开,池煦怀抱婴儿的身影就这么出现在了他面前。湛墨此时也精神奕奕,对着他阿阿叫了两声,在池煦怀中挣扎得厉害,有一瞬间池煦几乎制不住他,后来用上了几分灵力才压制住他。 乐令一步踏上前抱住湛墨,对着池煦含笑点头:“方才出了点事,秦休……秦首座被云真人杀了,我当时也伤了秦首座,这回只能离开罗浮了。此事虽与师兄无关,但你还是小心一些为妙,只怕以后咱们再没有见面的机会了,就此别过!” 他体内的神炁翻江倒海,向着玄关祖窍不停涌动,怕是立刻就要结婴,须得找到个安全可靠的地方,不能再留在罗浮境内了。池煦却是在金丹将近十月圆满的关口徘徊着,一看他身周灵气状况便吃了一惊:“你的金丹已空灵寂照,到了结婴的火候了,这是怎么回事?你该不是把秦真人的元婴吃了吧?” 他虽然是玩笑,但乐令的修为进境如此之快,也真是前所未有。这种情形不是吃了什么丹药,便是有了顿悟,可伤了一个元神真人有什么可顿悟的…… 他忽然想到,生死关头正是人容易顿悟的时候。何况乐令身上溅满了秦休的血,就是仙衣不染纤尘,他的头发等细微处却还可看得出血迹。池煦越想越担心,驭剑追了上去,随他同往北方山林中飞去,剑光相并,一手拉住了他的领子,用力把人扯了过来:“你身上有伤瞒着我不是?我还不至于怕你这点连累,先让我替你疗伤!” 乐令抱着湛墨分不出手,他便从法宝囊中取中丹药,一把扯开才刚系好的衣领,露出了下方点点红肿痕迹。他的手立时顿住,重新拢住那片衣襟,双眼回望向问道峰方向,一股怒气从中升起:“秦休身为问道峰首座,竟做出这等……” 乐令却不以这点痕迹为意,一想到秦休死时景况和他死时几乎完全一样;还被自己吸食了神炁;将来回山之后更可慢慢折磨他的元神;再将其服下提升自身功力;便觉着这些年来的辛苦皆是值得。他心中越是欣喜,体内神炁转化也是越快,腹中那枚金丹不停增大变化,渐渐生出了模糊轮廓,无法抑止地开始了化婴。 他几乎就要坐到剑上,由池煦带着他离开。可是后山的阵法破绽只有他能找到打开,必须要撑过这一时。天地元气已向他体内滚滚涌入,尚未准备好的经脉和丹田被撑开,痛得他冷汗滚滚而下,催着池煦向他看准的地方飞行。 然而池煦却偏偏在空中转向,往一座荒僻低矮的小峰飞去,带着他直飞入一处暗洞。那洞里灵气竟还充足,只是有些湿气,头顶还有蝙蝠乱飞,被他们两人身上气煞一压,纷纷向外飞去。 池煦带他在里头绕了许久,到了最黑暗处才停下,拉着他站到一处高出水面的光滑大石上,又将湛墨抱到怀中,低声安慰:“这里是我早年发现的山洞,这里离洞口极远,就是你在这里结婴,别人在外头也感觉不到灵气变动。只是结婴后的天劫只能靠你自己来扛,我也帮不上什么了。你结婴事大,我带湛墨到另一处安全的地方等你,绝不会叫人靠近这里。” 他们两人在山中盘绕的这阵工夫,秦休死的事已在问道峰传开,更是传到了步虚峰的朱陵真君耳中。朱陵真君虽然近日对秦休略有不满,这弟子却是他唯一的继承人,当即飞至陵阳殿,拿下了云铮,问清了实情。 云铮那里一语不发,秦弼的供词遮遮掩掩,他还是从门外守卫弟子中才知道了全部事情。内中真相实在叫他羞耻得抬不起头来,可若叫乐令出了罗浮,此事就更难说清,他只得从问道峰调派那两名金丹弟子,还有一直在步虚峰的程璟同去追拿乐令。 那三人中只有于易城一人知道根底,行动时瞻前顾后,恨不得永远追不上去。另外两人却是一心立功,和守门弟子询问过后,几经推断,倒是终于找出了他可能存身之处——他出门后直飞向北方,池煦又是他的亲师兄,去投奔池煦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到得嵩里峰后,他们三人并没找到人迹,却又被另一处异相吸引,觉着池煦可能在那里。因为池煦已是金丹圆满的修为,而北方山林上方的天空中已生出层层白云,凝成漩涡,还有香气流霞等结婴天象,丹云中心处便该是结婴之人所在。 池煦结丹至今,不过一百余年。三人羡妒交加,一同向云霞集结处飞去,希望此行运气好,乐令正在那里守护他结婴。就是不在,至少也要确定一下结婴的人到底是不是池煦,或是本门又出了什么天才人物。 他们落到地上时,就看到不远处大石上盘坐着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修士,膝上架着一柄长剑,神态清远地看着他们。程璟远远认出他来,也就先把那个结婴的修士抛到脑后,神色严厉地喝道:“池煦,秦朗谋刺问道峰首座秦真人,罪行确凿,你立刻把他交出来,不可包庇!” 若是朱陵真君不肯与洞渊真君翻脸,秦休被杀之事自然要推到旁人身上,秦朗杀人不管可不可能,总也是个可用的替罪羊。 他心早盘算好了此事,只盼着池煦也能知事识趣,乖乖把乐令交出来,他们三个金丹宗师没有对付不了一个入门不过二百年的小修士的。 可惜池煦行事并不如他的意,仍是那样安安稳稳地坐着,一手握上了飞剑剑柄,淡然答道:“我不管他做了什么,我只知道秦朗是师父所收的亲传弟子,是我的师弟。” 第106章 池煦的战斗乐令是不知道的。 他结婴在即,不专心凝神聚气,一会儿金丹化神时若出了问题,卡在这一关迈不过去,他百多年的付出就全都白费了,师尊对他的期许更是无法达成。幽藏宗虽大,修行六欲阴魔大法的却只得他一人,湛墨又还这么小,完全没有修习过功法。他自己不能上进,师尊这功法便无人可继,就是在上界也不能安心。 想到自己这些年为了秦休辜负了玄阙老祖的期许,生生浪费了数百年光阴,他心里因为杀了秦休而生出的得意、紧张种种情绪都消散一空。他的心头清明澄澈,闭目便能看到自己身处一片宁静虚空中,无边寂静中升起一轮明月,罩在他头顶上,宁静清辉洒下,沐浴着他体内的金丹。 平日修行时,心火便会拟太阳之力炼去丹中阴气,促其转化为纯阳;而肾水则会拟太阴之力沐浴丹药,免得火力过强而使金丹火候过头。如今十月丹熟、群阴剥尽,只剩下纯阳元神,自然不必再以心火烧炼,而是通过肾水沐浴退火,内阳外阴达成平衡,才能顺利化神成婴。 太阴之力沐浴下,金丹膨胀扭曲的速度比之前放缓了许多,其上的变化也更富有规律性。似乎有一只无形大手覆在那丹上,将其揉捻开来,扩至原先的数倍大小;而后分划出四肢躯干与头胪;由大至小、由外及内,先塑成类似人形的模子,再细细雕琢五官轮廓。 那过程既似是雕琢,又像是金丹自己生长成形。每一步变化都引领着大量天地元气涌入身体,将肉身从头到底洗炼一回,使得原本需靠罡气保护的脆弱肉身也凝练结实,不惧刀剑锋刃。 自元婴塑成起,天地元气便不再疯狂地涌入他体内,元婴内神炁变动也趋于平缓。盘踞在乐令玄关祖窍内的那枚元婴与他本身形象差不多少,只是外表年纪约在七八岁上,身形瘦小、周身不见一丝遮蔽。 元婴的双眼缓缓睁开,内中射出一道清光,如呼吸般吞吐了三回,从头顶百会穴射出,破开肉身隔阂,勾连身外涌动的天地元气,回应了天道对他的关注。 元神沟通天地,从此才能吸取天道之力,踏入真正的仙术上关。这一世结婴却比上一世早得多,看来这具身体是真的适合正道修行功法……也不光是如此,实在是六欲阴魔大法太过危险,他多是在师尊在时才肯引心魔练功,师尊不在时就会偶尔放任自己偷懒。 这一世可不能事事都靠着师尊了。 元神稳稳居于丹田之中,乐令从入定中清醒过来,仰头看向上方黢黑的洞顶。虽有山石阻隔,但雷劫气息却从上方压下来,强烈威压紧紧悬在他头顶上。 空中已传来隆隆雷声。 乐令右手一招,身下暗河便化作穹顶笼在他头上,其中密密交织着北方玄水精气,犹如巨网一般悬停空中。 第一道雷光劈下,水网在空中包围住那道雷光,在其高温之下蒸腾成一片白雾。头顶上的岩石已经被天雷劈散,落下的石块砸入水中,溅起的水花被头顶水网牢牢吸住,将水网又加实了几分。其中玄水精气织成的巨网反卷上去,将那道雷光包裹其中,在其落下之前便消磨殆尽。 雷光却是一道比一道更强,第二道雷光落下时,乐令调动的玄水精气便比之前多了两倍有余。水网炼尽后,还有些少细小的雪白雷光在空中飞舞,只是那些雷光过于细弱,打在他皮肤上毫无伤害,反而被他护体罡气吸收,化成滋润肉身的灵气。 头顶狂肆劈下的天雷也引动了正在前方动手那四人的注意。头顶劫云大有数亩,电光闪耀,距他们所在并不太远,众人动手时若不小心凑引,也会被天雷一体劈落,死无葬身之地。这山峰上的魔兽和普通野兽早都向四外山峰狼奔豕突,生怕落入天劫范围内。 雷劫之下,池煦毫不客气地转身就向远方飞去,于易城连忙追过几步,手中剑光闪动,正要从背后偷袭,却被程璟一把拽住。“秦师弟要结婴了。若结了婴,就成了元神真人,和秦师叔一模一样。” 于易城和同来捉拿乐令的王沐也停下了动作,目光闪闪地看着他。程璟拂了一下衣摆,拉着两人到了安全地带,低声劝道:“我是不知道掌教真君为何要捉拿秦师弟,可眼看着他就要成了元神真人,咱们能拿他怎么样?不如先释出善意,回去只说咱们找到他的时候雷劫已开始,咱们无能为力就是了。何况本派一共就五个元神真人,多出一个也是宝贝,掌教真君就是再生他的气,有这修为也抵得过了!” 现在不是五个,是四个了。唯一知道真相的于易城心中急得直冒火,恨不得天劫立刻结束,然后他把刚度完结体力神炁都消耗净尽的乐令拖回问道峰交差…… 一旁不明真相的王沐居然还在点头赞同:“程师兄的金丹才到了炁定神纯的地步,我们两个就更不如,想去捉一位元神真人回去,简直是送死。不如先将此事禀告掌教真君,由他老人家定夺。” 于易城本想骂这个同峰师兄胳膊肘往外拐,但看到满天乌沉沉,已扩大了数倍的劫云,忽然又清醒过来——杀了秦休的肯定是云铮,秦朗就是不幸赶上了那场面,正好可以让掌门迁怒罢了。可万一他也能成元神真人,身份不比那两位师叔低,也许掌教会另外考虑处置之法,他一个金丹修士跟着凑什么热闹? 他压根就犯不上跟一个元神、一个金丹元满的修士作对啊! 于易城想透之后,立刻转换态度,对着同为问道峰弟子的王沐笑道:“程师兄说得对,此事不是咱们三人可做主的。我和程师兄修为高些,正好在这儿看着秦朗他们,还请王师弟辛苦一趟,回陵阳殿通禀掌门。秦师弟也是冤枉,掌门真君十有八、九不会重罚他的。” 他与王沐同是问道峰仅有的金丹修士,若都知晓了此事内情,就是掌门为了秦师叔的声誉着想,总也不能把他们俩全杀了。 王沐才是两眼一抹黑出来的,根本不晓得其中根底,只是受命来抓人,也就跟着飞过来了。如今满天劫云压顶,对面还有个虎视眈眈的金丹修士,这种地方能不呆他就不想呆,于易城肯遣他回去报信,他感激得连连点头,毫不毫不迟疑地转头往问道峰飞去。 他转身之时,空中已是第四道劫雷劈下,其声势竟还胜过从前秦休、云铮二人结婴时,令人闻之心胆欲裂。他甚至有几分庆幸自己能离开那片地域,不然后头天劫范围再扩大,说不准就要连他一起劈进去了。 不过他这回却是高兴得太早了一些,还未踏入陵阳殿,他就感到一股强烈得几乎能将他吞噬的灵气从身后袭来,身体在空中翻转,似乎被什么东西紧紧箍住,而后用力甩在了地上。他甚至连避开这一击,或是缓解冲击的能力都没有,护体罡气在地上撞得粉碎,身下的石粉更不知被撞飞了多少,大半个身子都深埋坑底。 他从泥土中挣扎着探出头,赫然发现踩着他前进的,正是本门另外一名阳神真君——洞渊真君。 相比起无辜受害的王沐,洞渊真君身上的怒火更胜,有如实质一般,一击便轰开了陵阳殿那座侧殿的大门。苍老而刺耳的呼声在问道峰上震荡:“朱陵老儿,你敢为难我徒弟!” 殿门与正在回溯着秦休死时情状的虚空光影一同粉碎,正沉浸在怒火和失望中的朱陵真君立刻起身挥袖,接下了洞渊真君饱含愤怒的一击。 他一面接战一面强抑着怒气劝道:“洞渊师兄且莫冲动,我留云铮下来,只想知道我徒儿死走的真相。这背后若有什么误会,令你我反目成仇,岂不是要亲者痛仇者快了?” 洞渊真君的目光透过破烂大门,落到云铮身上:“你把我徒弟扣在这里,还禁锢了他的法力这半天,不就是为了瞒着我对他怎么样?你却别忘了,云铮身上有我的传迅符,你方才所作所为,逃不出我的法眼!” 朱陵真君亦是怒火最盛之时,忍不住也施法还了手,冲着他低喝:“洞渊师兄且住!此事大有蹊跷,我正在回溯时光,查看当时到底是何事引得云铮生出杀机。你是想要秦休死在云铮手上的事传出去,要我动用门规处置云铮么?” 洞渊真君毫无动摇的意思,一步步逼向陵阳殿,恨不得当场把云铮带走。殿中秦休的尸体已不再流血,秦弼却还跪在一旁,而云铮手中已没了长剑,被朱陵的法力禁锢,呆立在殿中。 他平生头一次痛恨起洞渊真君对他的关爱来。用传声符引来师父是在乐令指挥之下,不得不做,可方才朱陵真君的时光回溯术已快要完成,马上就能看到那老魔如何禁锢秦休元神的画面了。虽然这光影极为模糊而不稳定,但以朱陵真君的眼力,一定能看得出秦休的元神被他那青灯收走,也能及时将那元神救回…… 只怪回溯时光之术发动起来效果不佳,以朱陵真君这样的法力,回溯当时情景,呈现出的也不过是些模糊影象。秦休那时被乐令老魔吸取精炁之事,朱陵真君竟全然看不出来。幸好那老魔出手刺秦休那一刀倒还映得清楚,朱陵师叔至少生出了疑心,不会轻易放过那老魔。 远处山岭上成婴天雷声声传入他耳中,更是平添了万千哀痛。那老魔能这么快结婴,还是吸了秦休内力之故,而与那老魔配合,亲手害死他最爱之人的,可不就是他自己么? 甚至就连现在,他也还不得不听从那老魔之命——云铮身前忽然浮起一盏宫灯,八角垂下丝丝络络的金光,将朱陵真君打下的禁制烧化,右手翻掌取出飞剑,挥手向朱陵背后劈去。 他的行动都是乐令预先设计,此时的乐令正在勉力对付着直逼到头顶的天雷,没有工夫再去管他。不知是不是他道魔双修之故,这回天劫来得也是异常猛烈,几乎不下前世为魔修之时。可是前世他是生生拖了四百年才应天劫,无论修为还是手中法宝都不是如今可比。 他是一直打算着回幽藏宗后,取了自己前世用的法宝重新祭炼,以做度劫的准备。谁知杀了秦休之后,夙世因果消除,修为竟能提高到寂照圆满的地步,金丹自动化神,还引发了如此强烈的天劫下来。 如今刚撑过八道天雷,他从宋崇明夫妇手中搜刮来的法宝俱都已成了废物。早知天劫来得如此之快,他就多花些功夫将那几枚法宝的禁制都祭炼上两重天了。 乐令暗自苦笑,借着天雷尚未落下之际,将长剑抽出,在指尖划了一划。精血混着阴阳陟降盘中巳火之力流上剑身,化成一片蜿延阵纹,深深蚀入剑中。 天上乌云凝聚,隆隆雷声响起,顶头那片天空中已闪出雪白雷光,向着他头顶直直劈来。乐令长身站起,手中长剑画了一道弧线,从下方指向空中将落未落的劫雷。如白龙般张扬咆哮的雷光落下之际,玉剑上忽然闪现一道巨大的血红剑影,带着斩裂虚空、斩断万物生机的气势,一往无前地劈在那道雷光上,将照彻天地的雷光生生斩成两截。 被他斩下来的那点雷光落在他身上,却已没有了护体罡气可以阻拦,只能凭着肉身强行接下。雷光在他经脉中摧枯拉朽般不停破坏,而在这种破坏同时,又在他体内化为五方五行中的木行精气,滋润着经脉肉体。 这样同时破坏同时修复的过程极为痛苦,乐令却舍不得投一分精力在肉身上,而是全身贯注应付着头顶上仍在不停劈下的雷光。 从他的剑影上燃起一片温柔安静的火网,迎向上方雷光,密密包裹,如火融雪一般消蚀着原本威力浩大的雷光。雷为先天甲木,正合死于十二支中的午火之中。这长生阵他是头一回应用,想不到倒还成功——若不成功,他就只能死在雷劫之下,企盼着运道好,还能再重生一回了。玄关内的真炁不停注入阴阳陟降盘,不停抽取其中午火精气,顺着剑上阵纹化入空中血网,硬生生将不停落下的清雷拦在头顶,一寸寸向内消耗,如万蛟啃噬般将那雷光蚀尽。 头顶上的乌云中不再传来雷声,漩涡般的云层从中心散开,透出一丝淡金色的阳光,直射入原本可称做山峰,如今却已被雷光洞穿的洞中。 乐令回视体内,发现那枚元婴已被淬炼得比刚结成时凝实了几分,肤色凝白如玉,长发披肩,眉目五官鲜明生动,宛然就是他少年时的模样。体内残存的一点天雷亦将他的肉身锻得结实了几分,不必刻意调动护体罡气,也和金丹时罡气外放的防护力差不多少。 他将神念联络上云铮,确定朱陵、洞渊二人都被他牵制住;又放开神识,尽意探查这片山峰之外的情势。体内最后一丝天雷被完全吸纳,乐令便从法宝囊中取了朱陵真君所赐的玉阵盘,各取了一团拳头大小的五行精气封入其中,悄然送到了池煦身旁。 他实在不愿看到池煦得知他身份时的模样,什么依依惜别也不适合一个魔头和罗浮未来的掌门,还是就这样……再不相见吧。乐令寻到池煦安放湛墨的山洞,挥手破开禁制,抱着还在安睡的婴儿,在后山护山大阵中寻到破绽,撑起了一道正可容一人通过的矮门。 踏出那道门后,那浓厚的灵气煞时淡薄了许多,周围景色也从阵内的清幽灵秀变成带了几分凡俗气息的坊市人居。然而这些气息也好、景色也罢,全都入不得他的眼。他所能看到的世界越来越小,最后只集中到了一个肃肃若松下长风的白衣人身上—— 那人已伸出手来,嘴角微含笑意,托着他的手臂道:“总算回来了。” 第107章 罗浮这一段经历终于可以成为过去了。 阵法上撑出的洞口在乐令身后化作一道流光消逝。云铮眼中的景象依旧在他识海中闪动,不过那些都已不再重要,这百余年在他生命中只如一段幻影,这一转身,他就还是当年幽藏宗中最受玄阙老祖宠爱的弟子。 他体内功法瞬间逆转,重新化作魔修该有的形象,抱着湛墨深施一礼:“弟子回来晚了。” 玄阙老祖伸手接过湛墨,指尖点上其额头,细细查探了他的身体状况,摇头轻笑:“你对他倒是上心,当初做灵宠时随身带着不够,如今轮回一世,还是这样抱在怀里宠着。这些畜类就是修成人身,也不容易脱野性,你要拿他当成弟子,将来自是少不了要辛苦了。” 乐令脚下生出层层白云,随着玄阙老祖直飞到云层上方,看着他摆弄得湛墨要哭不哭的模样,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松快舒畅。“湛墨虽是畜类出身,也有一样好处,就是心地澄净,绝无杂念。修习六欲阴魔大法,心地越是纯净,召引来的天魔越少,渡劫时也更容易,将来未必没有结果。” 若是他也按着当初玄阙老祖待他那样手把手教导湛墨,应当也能推出几分成效。他那里想着湛墨的教育问题,这个徒弟却是极不为他做脸地哭了起来;还在玄阙老祖解开他的襁褓时,还不客气地撒了一泡尿,水柱直冲向玄阙凝霜般清冷的脸庞。 玄阙却不像池煦那样手忙脚乱,甚至也不把湛墨当个婴儿看待。那道水柱一起,他就立刻反应过来,将一道罡气拦在身外,心念一动,瞬间那那道水流化为虚无。待到湛墨身上已是一片清洁干爽,乐令才从方才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连忙抢过徒弟来教训:“不懂事的傻孩子,那是你师祖,怎么能这样无礼?快和师祖道歉!” 湛墨对他的态度视若无睹,扭动着身子就要往乐令怀里爬去。 这已不是当初把蛇压制住扔进灵宠袋就能解决问题的时候了。玄阙老祖也颇有些感喟,将怀中不安份的婴儿送到乐令手中,摇头叹道:“你是养徒弟还是养祖宗,岂能这样娇惯着。将来有一日尊卑不分、上下颠倒,我也不管你了。” 乐令深觉着湛墨丢了他的人,一怒之下先施法令其入睡,自己连连向玄阙道歉:“湛墨无知,这些日子在罗浮又无暇教训他,待回了本门后,我一定严加管教,再不叫他这样失礼。” 他大半生都是在玄阙老祖身前长大,如今有了徒弟,也总想立下那种宠溺却又不失威严的师父形象。如今湛墨在他师尊面前这样不懂事,不只是失了他的面子,简直是挑衅他教养弟子的能力,若不从小纠正,他这个师父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明天开始……就让湛墨自己睡吧! 他极为严肃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玄阙老祖却是忍不住低笑出声:“以你的神识,若是完全放开,就是离着几十上百里,看他也如在眼前,怎么就担心得离不得你的眼了?” 他这一笑,叫乐令更觉着自己宠爱湛墨过头,狠了狠心,打定主意干脆让他以后单独睡在一间房里。以湛墨那种古怪的总要独占他的性子,若是自小就把他养在身旁,哪怕这孩子还没能恢复记忆,只怕也要养成粘着他不肯离开的毛病…… 玄阙老祖却忽然摸了摸他的头顶,满蕴着复杂情绪的的目光直落到他脸上:“我养了你几百年,你怎么还没养成这样只肯粘着我的毛病呢?“ 乐令心中一颤,似乎能从这句简简单单的话里嚼出无限涵义。其实从上回送湛墨转生时起,他就隐约觉着玄阙老祖对他不像是单纯地为了传功。可是除了那回以外,剩下的都是正常的采补,而且其他时候,玄阙对他的态度也和平常并无不同。 是他想多了,还是师尊的确是……他直直看入玄阙眼底,毫不掩饰的迷悯之色倒是换来了一个轻吻。那个吻不断加深,搂在他身后的手臂也渐渐收紧,将他紧紧圈在玄阙老祖怀里。两人贴得几乎没有一丝缝隙,只消微微呼吸,就能感觉到对方重重仙衣之下温热结实的血肉。 胸前传来的有力心跳声一下下在他心中响彻,仿佛回应着他方才的疑惑。乐令忍不住抬起双臂,紧紧环抱着玄阙,舌尖反探入他口中,细细品尝着其中清甜的滋味。脚下层层白云与耳侧呼啸天风都似已离他极远,方才那些疑问也都化作浮云消散。 玄阙老祖缓缓结束了这一吻,轻抚着他的脸颊,低声问道:“你与秦休也有过一段孽缘,又不像养在我膝下时那样无知,怎么就看不出我的意思呢?” 乐令总算听出了他言外之意,只是那点疑惑并未消解,反而加深了一重:“师父对我当真有情?可弟子法力低微,又在正道那里丢了人,险些把本门数万年声誉化作流水。就连我自己回想此事,都觉着满身罪孽,没有面目再归师门,师父怎么竟还爱我?” 玄阙老祖伸出手指,按在那双鲜妍湿润的唇上:“早不叫你在意那些魔障,还想它做什么。” 这半天都是他在操纵脚下白云,飞行速度自非乐令可比,十万里山河眨眼越过,脚下已现出了摩夷州与西荒交界的万骨山。他循着记忆按落云头,在乐令从前的洞府附近捡了一处平坦土地,从怀中取出一座手掌大小,金雕玉筑的小楼望空扔去。 那座小楼迎风幻化,变成一座三层楼高,飞檐斗拱、雕廊画柱的仙府,稳稳落在一处飞瀑环抱的山坳中。小楼落地后便与土地相连,四下里蓦然生出一片灵光,将楼笼在其中。 玄阙牵着乐令的手,带他往那楼里走去,悠然道:“你那仙府已有小二百年不曾用过,虽经人收拾,我总觉着不够好。这座楼是我在上界偶然得来,不是什么法宝,只胜在携带随心,以后你要去哪里寻找机缘,带着此物就可以随地住下了。” 乐令却紧抱着湛墨站在门外,脚下如生了根一般不肯动弹。玄阙回头望了他一眼,目光中微含疑问,手指微微用力,催促他跟上自己。 乐令仍旧站在原地,微微垂头,露出一截白嫩的后颈:“师父有赐,弟子本不该辞。但这座仙府实在太过珍贵,弟子愚钝无知,又曾令本门蒙羞,远及不上三位师兄贤能,不配得此宝物。”他一字一顿,慢慢说了这些话,复又抬起头来,大胆地与玄阙对视:“但若是情人之间的信物,乐令却是没有不敢接受的。” 玄阙老祖蓦然长笑,将他扯入怀中,在他耳边亲昵地说着:“我岂是把你当作情人,是把你当作了道侣才对。这些年来只是你不肯知情识趣,我可是一早就等着你飞升上界,与我永世相伴了。” 总算是得到了玄阙亲口承认,乐令却有种“不该如此”的感觉。魔道修士并不避讳师徒相亲,常有修士将弟子收为侍妾,外人也不会侧目。他就算猜出玄阙对他有意,也觉着两人该是这样的关系才合适,“道侣”二字,可就远超过他的想象了。 方才他逼玄阙说明时,其实也有那么一丝邪念,想要仗着这身份,在师兄弟面前摆摆半个师丈的架子。不过当真听到了玄阙这话,他就彻底把架子忘到脑后,脑中一片混沌,愣在了玄阙怀中,被他就势拉进小楼。 乐令怀中碍眼的婴儿被玄阙随手扔到楼上,六道朱门紧紧合上,无声无息地化作光洁墙壁。楼梯下方两扇朱门随之打开,玄阙便拉着乐令踏入房门,指点里面精美的陈设给他看:“这里的东西都是我亲手布置,你有哪里不熟只管问我……不问也无妨,我总要带你都试过一遍,才知道哪一间住起来更合适。” 房内陈茵列锦,炉中点着甘甜的苏合香,与正道修士清静洞府截然不同,充满了他所熟悉的融融春意。乐令在这软绵绵的地毯上走了几步,便觉着自己的腿也软得抬不起来,身上传来的炙热气息如同炉火一般将他烤得几近熔化。玄阙扶着他的手臂愈发用力,几乎要改扶为抱。 几步之后,那双手的力道却忽然消失,乐令无处借力,脚下一软,便觉着身子被人用力按住,眼前景色一阵旋转,化作了绣着天魔舞的罗帐圆顶。玄阙老祖的气息充斥了他的鼻端与心田,一双温热灵活的手已在他衣襟处游走。乐令眼中一片盈盈水意,眼前一切都似乎蒙上了一层轻雾,只有落在自己身上的温热触感真实得让人迷醉…… 玄阙已然挑开他身上轻薄的仙衣,皱着眉头抚弄那一身新鲜的吻痕齿印,将其一一拂去。胸腹间已满是狼藉,腰背上更布满了指痕,令玄阙禁不住频频皱眉,仔细将这些伤痕都除去之后才缓缓开口:“我手里还有一套陷仙阵,专能克制元神,回头拿去给你用吧。” 乐令被那轻柔的手势拨弄得心荡神驰,听到玄阙要给他东西也想不起道谢,只反手搂住他的脖子压向自己:“我要那些做什么,我只要有师尊就够了。” 玄阙嘴角微露笑意,目中一片温柔神色,望空招了招手,罗帐便从两旁落下,拢住了一床艳色。他平常不曾和乐令说过自己的心事,也就不知道他心爱的弟子也能这样放开师徒之份,回应他的情意。就算他已是上界真仙,五情却也同于常人,此时心中的欢悦远胜过骗着乐令当作采补之时。 就连方才在乐令身上看到那些伤痕时的愤怒,现下也如流水划过,了无痕迹。要炮制那正道修士什么时候都行,可养了多年的徒弟这样含情相邀,却是不能轻易错过的。 他扣住乐令的手,缓缓挪动位置,将人抱在怀中,轻吻着他细腻如玉的脖颈,拉着那只手落到自己身上。那手开始时还有些颤动,被他强按住一会儿,却又悄然在他胸前摩挲起来,如一枚细羽撩拨着他的心。 玄阙侧过头在乐令唇上咬了一口,诱惑道:“平日都是为师辛苦,这回我的身体都交给你,你自己上来好不好?” 第108章 圣人茂于人者,神明也。同于人者,五情也。神明茂,故能体冲和以通无;五情同,故不能无哀乐以应物。譬如说眼下这温香软玉在怀,罗带轻解衣衫半褪的时候,玄阙的情志自然也毫不压抑地释放出来,满怀欣喜地感受着乐令的动作。 那只黑蛟被他扔到了楼上房中,有禁制阻隔,自是不会出来碍事;这间小楼外亦有阵法掩饰,昆诸等人也不会这么快就找上来;这座小楼中如今就剩下了他们师徒,乐令身上也没了不可化解的孽障,他总算可以安享这段和徒弟独处的光阴了。 “师尊……”乐令轻轻含住他的喉结,舌尖细细摩弄,头一次抛开采补行功的谨慎和师徒身份的压抑,只想将玄阙的心思都拉到自己身上。玄阙大方地倚在床头任他施为,神色中满是欣慰与鼓励,双手随意地落在床上,只在他拉开自己衣裳时配合着动一动。 乐令双手探入玄阙束得严正的衣袍,一层层扯开,唇齿也向下方游走,在玄阙身上留下片片水渍。他的衣衫已然褪尽,每动一动,身体就弯成一个极富韵律和诱惑力的姿势,光裸的脊背落在玄阙眼中,便似无声诉说着对他的渴求。 玄阙抬手抽掉他束发的玉簪,让那头柔顺如绢的长发散落下来,半披在他身上,半落在自己身上。光滑微凉的长发似玉簟流水般覆在两人身上,将两人身上散出的灼热气息缓和了一下。而后那凉意便也被染成燥热,乐令身体微微颤动,半跪半趴在玄阙腿间,抬起头向上看着他,如同无数次在他身前听道时一般坦然地问道:“师尊到底是何时对我生出爱意的?” 他的下巴搁在在玄阙老祖身上,鼻尖和嘴唇几乎就碰到了前方怒张的尘柄。说话间吹出的细细气息,和微微肿起的湿润唇瓣,似有意似无意地撩拨着师父的身体,令其形象涨大了几分,主动贴到了他的唇上。 他自然是故意为之。玄阙抬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将散落下来的一缕长发绕在指间,含笑答道:“这么多年都不开窍,还有脸逼问师父么? 他手上微微用力,乐令便顺着他的力道抬起头,舌尖自唇间探出,舔了舔竖在眼前之物。玄阙忍不住轻叹一声,拉过他的右手,将手指含入口中玩弄,享受着弟子从试探到投入的尽心服侍。这才只是浅尝,他就已有些动了欲,若是真叫乐令自己坐上来,只怕他也维持不下去这样淡定的态度了吧? 不过眼下只有他们两人,态度风仪之类的,要来有何用呢?玄阙细细含吻着他纤长柔软,却又蕴含着移山倒海之力的手指,手指在乐令努力含着他的唇边蘸了一蘸,将唇角处缓缓滴落的晶莹银线抹到指尖上。 乐令喉间发出微弱的呻吟,双眼眯起,眼中一片迷离水光,目光却仍是紧锁在玄阙老祖脸上,带着几分诱惑之意。之前他一直当师父做此事都是为他练功而牺牲,哪敢放开动作,此时既然知道了全不是那么回事,自然也生出几分争竞之心,想叫玄阙看看自己的本事。 阴阳和合之道,不说在阴阳妙化宗,就是一般魔修当中,也算是一样正经本事。魔修不如道修那般讲究纯阳之身,他自己也研习过采补之道,转世后遇到师尊,更是被他灌入一部采战经典,只是一向没机会试验。如今初试此法……口中涨大的尘柄与玄阙老祖眉宇间不加掩饰的欲望,都算得上是对他的褒奖了。 他的舌头在口中滑动,尽力平均地招待好口中这知进退的客人。握在下方的手上也沾满了华池玉液,两腮因为吞吐的时候长了,有些发酸,动作也缓了下来。 玄阙老祖放开他的手,爱怜地拉起了他:“不必这么强迫自己,累了便起来,师父并非定要你做得多好。”这种事上,若是什么都做不好,玄阙老祖反而会更高兴些。他用力将乐令拉到怀中,叫他跨坐在自己腰间,一手按着他的后颈肆意亲吻,一手揉捏着紧窄而富于弹性的双臀。 两人的坐姿过于勉强,乐令稍稍动弹,便觉着双丘间被一处炙热硬物硌间,那上头溜光水滑,还会随着身下坚实劲瘦的身躯微微动弹,充满了赤果果的暗示。 两人濡沫交缠,呼吸声几乎充斥了整座房间,全无修行之人该有的清净寡欲。玄阙抓着徒儿的长发,从下方亲吻着他颈子和下方锁骨,恨不得将他真的吞入腹中,永不分开。乐令被他搓揉得发出细细哀鸣,双手牢牢握在他腰间,急促喘息着,断断续续地恳求道:“师尊,够了,我可以……” 玄阙老祖才刚碰了碰他,竟就有种阳关松动,无法自制的感觉。今日他的确是过于激动,若不将控制权要到自己手里,只怕他就要一泄千里,在师尊面前丢尽脸面了。身为男子,不能久持才是最伤尊严的,他实在不愿在师父面前这么容易就丢盔卸甲。 他这点心思隐藏得还是很深的。不过看着他全身都涨成粉红,被汗水润泽得晶莹剔透的模样,玄阙也有些忍耐不住,托着他贴在自己胸前,低头亲吻着他湿漉漉的长发,声音低哑地哄劝着:“那师父就不碰了。你自己把后面打开,让师父进去吧……” 那声音到最后,已低得像叹息一样。这一句话如同阴阳妙化宗最上等的灵药一般,将乐令本就高涨的情潮又勾起几分,一股热流顺着经脉向玄关下方汇聚,支起之处在玄阙身上稍稍一蹭就引起一阵强烈颤抖,划过之处皆流下一点小数点粘浊痕迹。 他的身体被玄阙按在怀里,最娇嫩的部分都已被刺激得极度敏感,每次呼吸都如置身地火之中,带着要将他焚成灰烬的灼热。他的手臂微微颤抖着,在空中寻找了半晌才碰到自己的身体,只是稍有动作,便又要触到玄阙的手,和杵在他腿间的另一件物事。 还未正式开拓,那处隐秘之地就已自行翕张,磨蹭着紧贴其上的热源。乐令将脸紧紧埋在玄阙胸前,指尖轻轻探入,神念一动,一点温润清柔的子水精气便化作水珠,随着他的手指润泽了体内干燥粘腻的腔道。 他的手指探得不够深,但法力到处,却比手指滋润得更为周到,多余的水珠汇成细流,顺着手指撑开的缝隙滴落下来。这样的景致在前,饶是玄阙老祖再怎么宝贝他,也难以按捺得住,轻轻握着他的手,将那指头一点点向里头送去。 “慢……啊……”乐令下意识地啃咬着嘴边坚实的肌肉,将杂乱的呼声咽入喉中。即便如此,也无法将他的心神从手指所在处分开,玄阙老祖坚定温暖的手指随着他的一起探入其中,将他的身体撑开到了极致,而其中用来润滑的水点点滴落时触感更是令人发狂。 他的身体已忍不住开始吞咬那些手指,前方蹭着玄阙老祖腰腹之物更是涨得难以抑制,其上流下的清液越来越多,染得两人身上都有些粘腻。玄阙老祖却还只肯给他些手指,乐令实在是忍无可忍,双手撑起身子,将双丘贴向后方灼热坚硬的尘柄。 他的喘息声越发粗重,手按在玄阙胸前胡乱摸索,低低唤着:“师尊,放开手,我要……”说到这里,却又咬住下唇不肯说清,眯着眼看向玄阙,有些委屈地说道:“都说好了我来,师尊怎么还……不、不能按那里……” 玄阙老祖当真抽出手来,扶着他的腰身,一寸寸将他按在身上,用力挺了一下腰:“你身上哪里我不曾碰过,怎么就不能按了?”乐令的身体猛然绷紧,轻哼一声,温暖柔嫩的身体将他紧紧包裹起来,又似发了狠似的用力挤压着。 玄阙揉捏着柔软的双丘,用力挺了挺腰,含笑拉他下来亲吻:“师父听你的话,不用手碰了,用这里碰可好?” 用哪碰都行,只是他在上方不好用力,不如前几回来得痛快。乐令尽力摆动腰身,肠壁绞着其中灼热分身,俯身与玄阙亲吻。他俯身之际,身体微微移动,两人相连之处倒是受了强烈刺激,令他身体绷紧,几乎将玄阙也逼得阳关失守。 徒儿知道投怀送报,主动要服侍师父是好事,不过享受到这里也足够了。玄阙半抬起上身,用力按着乐令的后脑,与他唇舌相交,仿如交合一般用力侵占那温软清甜的口腔,心念微动,两人的姿势便重新颠倒,将乐令压在了身下。 他舔着唇角细细银丝,将深埋在乐令体内的尘柄抽出,而后一举侵入,用力擦过自己方才捻按了许久之处,一次又一次享着在那温软湿润处驰骋之乐。乐令的双腿不知何时环在了他腰间,让他的动作更为方便流畅,双手紧扣入他背后肌肉中,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压抑着的甜腻低吟。 玄阙覆上去吻尽他眼角泪痕,手指探入紧闭的口中,动作却越发激烈:“声音再大些又何妨,这里没有别人,在师父面前什么也不必压抑。” 乐令睁开眼看着他,神色已是一片迷乱,声音却毫不迟疑地放开,化作阵阵催得人丧失理智的妙音。玄阙低笑道:“不愧是我的令儿,这声音直能叫圣人沦丧。为师自也不能辜负你,今日总要叫你尝些甜头,叫你从此除了为师,旁人都不能入眼。” 乐令身体蓦然颤抖起来,眼前一阵阵发白,全身精炁似乎都涌到了阴蹻穴前方,阳关霎时大开,一股散发着道修般诱人香气的元精喷涌而出,溅得两人身上都是一阵烫热。然而失去元精的损伤几乎立刻就被体内涌入的另一股精纯力量填补,他紧紧拥着玄阙老祖,仿佛要将他从内而外化在身体里,喃喃道:“我命中本来也只有师尊,就是不知道师尊情义时,也从未觉着有人能与师尊相比。” 第109章 玄阙老祖觉着,平生从来也没听过这么顺耳的一句话。哪怕现在乐令不是躺在他怀里,甚至他们还像上辈子一样维持着师徒身份不越雷池一步,只要有这句话,他这些年下的心血就都是值得的了。 偏偏这个时候,他的宝贝徒弟还神色迷离地偎在他怀里,将他深深纳入自己体内。玄阙轻柔地将乐令圈在怀里,伏下身细细品尝着他每寸肌肤。元神真人的身体坚固逾恒,哪怕是被法宝打着,也难伤到根本,可玄阙的动作仍是温柔得近乎小心翼翼,生怕乐令生出一丝痛楚难过。 低哑的、毫不矫饰的声音从乐令口中传出,他一面承受着玄阙老祖激烈的撞击,一面将胸前红肿的乳首送上去叫他品尝,遍身都流淌着炙热的火焰,酥痒的感觉深入骨髓,恨不得玄阙老祖更粗暴地对待他,将他全身的感觉和精力都掠夺过去。 这是旁人绝对无法给予的信赖。玄阙老祖自幼养育他,不只是传授道法的师徒之情,也是他自幼孺慕和依赖的对象。 直到隔着帐幕也能看到天色渐渐变暗,屋内再无光辉照入,乐令才舍得推一推玄阙老祖,软软地说道:“师尊,天色不早了,这一天都没喂湛墨……”师父和池煦不同,却是不会替他带孩子的,这一下午都没管湛墨,万一将他饿着了可怎么是好?他有些头痛地想着待会儿要怎么收拾襁褓衣裳,和很有可能等着迎接他的满被秽物。 玄阙始终也看不上湛墨这个徒孙,更是不把喂他当作什么正事,只微微抬手,将那襁褓从楼上招了下来,手指拨弄着乐令胸前殷红乳珠:“你平常是怎么喂他的,可是用这里么?反正也没有外人,叫师父看看。” 乐令脸色本就已是一片通红,此时也看不出是否红得更深些,别扭地起了身,接住那湿透的小襁褓,将湛墨放到一旁桌上,收拾起他身下一片狼藉。那光溜溜的腿间已被沾得湿透,却不像池煦查到的那样,会被尿液淹得发红,而是一片光滑冰冷,触手时碰到的仿佛不是皮肤,而是片片细鳞。 这是不是表示,湛墨还有机会重化龙身? 不管人身多么好,多么适合修行,在乐令心中,他还是更希望湛墨是他当初从清元洞天抢回来的,那条又呆又傻又不讲理的黑蛟。他低下头亲了亲那湿凉的鳞片,打定主意等湛墨大了,就带他去俞家打听那些人的修行方法,看修行到极致能否化龙。 反正他自己也是道魔双修,湛墨若也按此法修行,不仅能恢复本象,修炼起来也安全得多。他有一日飞升上界,也不必担心湛墨自己修行时会出什么岔子。 他美滋滋地去翻找自家法宝囊,从中捡了一身小衣裳和新褥子,把湛墨重新包成了小粽子,掏出一葫芦石乳慢慢喂着。反正屋内无人,玄阙老祖刚刚也看尽了他不穿衣裳的样子,他也就只披了一件外袍,翘着二郎腿坐在椅上喂食,衣袍半透着光,下半身更是遮不住什么,两条长腿大喇喇地裸在空中,看得玄阙老祖直叹气。 幽藏宗的教育实该整顿。他才飞升四百余年,这么老实听话的弟子就学了外头那些人的放荡不羁,当着外人的面都不好生穿上衣服了。 还有之前拿这蛟当采补对象之事……湛墨还没入幽藏宗大门,就被师祖不喜,甚至连这个亲传弟子的位子也岌岌可危。也就是他前世的主人,如今的师父心志坚定,说什么也要维护他,为此不惜顶撞自己的师父,一面喂着石髓一面和玄阙老祖商量:“我到万仞峰见大师兄他们时,就顺便办了收徒大典,正式把湛墨收到门下吧?他天资不俗,和我的情份也不一样,怎么好跟那些外门弟子一样待遇。” 玄阙怎么看湛墨,都觉着还不如那些看不出好歹的入门弟子,可也不值得在这种小事上让心爱的徒儿不快,只得点了点头,端着宗师的身份教训他:“这孩子虽是跟了你两世,也不该宠溺太过,不然将来历练不足,渡劫时注定要受挫磨。你也不能只有这一个弟子,待见过昆诸,就找他多要几个弟子传下道统,勿让为师失望。” 乐令自然答应,沉吟了一阵,还是红着脸把自己的小心思交待了过去:“师尊可愿与我同去见师兄?我这些年做事颠倒,实在没脸见师兄,若是师尊能送我……”我就真能在师兄们面前摆师丈架子了。 想到沉稳死板的大师兄恭恭敬敬地在他面前低头,乐令心里便升起一点阴暗的愉悦。不过玄阙老祖并不打算配合,当即答道:“我分神下界之事,你师兄他们并不知道,你也不必告诉他们。我除了你以外,不打算管旁的事。” 不能狐假虎威自然有些令人失望,然而比起这点失落,知道玄阙老祖现在完全只属于他,对其他徒弟的态度与待他完全不同,倒是更值得欣喜。乐令怀中抱着湛墨,不便起身行礼,玄阙老祖自也不在意他有礼无礼,抓着他翘起的脚踝,抬起那条勾引了自己半晌的腿,从下往上密密亲吻。小腿上温热湿腻的触感直令人呼吸困难,而玄阙老祖眼中深不见底的温柔和执欲更是叫乐令心神俱乱,再度沉入如疾风骤雨般的索求之中。 湛墨抱着葫芦坐在桌子上,小小的鼻子轻轻抽动,闻着屋内飘散的气味,眼中一抹金光流过。 两人独处的日子也没过多久,玄阙老祖到底更盼着他早日飞升上界,而不是真的躲在这小楼中当他的外宠。天色微熹时,乐令便换了一身玄阙放在这小楼中的仙衣,抱着乐令踏出这座栖逸峰,一步步走向主峰上的藏神殿。 这里是他真正的归所,他从前世便生活的门派。从栖逸峰到隐元峰这一路更是他自幼走熟的,每走一步,那些记忆便化作潮水涌入脑中,而今生在外修行的记忆也会苍白一分,仿佛这百余年飘泊从未有过,他只是在洞府中修行了一回,再出来时还是从前的元苍真人乐令。 他站在藏神殿阶下,向着堂上年纪约在四十上下、苍白冷漠的中年修士低头行礼:“乐令携弟子乐湛墨归来,拜见掌门师兄。” 昆诸淡淡看着他,清隽的脸上全无表情,口中却发出了亲和的笑容:“乐师弟终于回来了,我与众位师弟都盼着你归来久矣。你那洞府久未住人,我叫人来,你挑几个洒扫使用之人,过两天我就为你办一场法会,澄清你被杀之事,只说你是为本门大事牺牲入身,潜入罗浮的吧。” 他早嫌乐令死得丢脸,只是两派隔得太远,动手不便。前些年那个姓云的倒是到了摩夷州,可是过去找莲华宗麻烦的那个弟子又是个废物,连个元神初关的修士都留不下,白白浪费了好机会。如今人回来了,自然要召相识来看了一眼,利用此机会扳回颜面。乐令一步跨到他面前,含笑应道:“此事亦是我心中所愿。我手中还有罗浮秦休的元神,法会上正好请众道友共同鉴赏,也一洗我前世之耻,免得本门再为我蒙羞。” 第110章 幽藏不比罗浮,外头养着的弟子多少是当作弟子,多少是当作修行炼器的备用品,都是分不出来。有师父的也不敢说就是命好,没师父的也未必就不能出人头地,全要看个人造化。乐令提出要挑几个人,昆诸也不管他做什么用,就一口答应了下来,召弟子进来替他安排。 那人恭恭敬敬地向昆诸打了招呼,起身转向乐令,准备再行礼时,脸色忽地一变,露出了几分狰狞之意,厉声呼道:“罗浮的小子,在莲华宗阴谋隐害我不成,竟敢到隐元峰来生事,真当我幽藏无人吗?” 话才出口,那人便化作一道妖异血影向他扑来,速度快得叫人只能看到一片残影。乐令也终于想起此人的身份,就是在莲华宗曾见过一面的那个练血魔功的弟子,名字他虽没想起来,这张脸倒是真熟得很。见了这人他才想到,那回在莲华宗他还得罪了阴阳妙化宗的大弟子,来日法会上相见又是麻烦。 饶是脑子里想着这些杂事,他的动作却丝毫不慢,脚下乾元真阳阵无声无息地升起,云水香烟雾袅袅,就将那人困在了界域之中。薄雾中血气汹涌,却透不过宛如丝绢拢成的丈许界域,唯有声声厉喝从里头传来。昆诸那张脸仍是木讷得像覆了层面具似的,不紧不慢地劝他:“师弟和小孩子计较什么,看我的面子,饶过他这一回吧。你那栖逸峰上也缺个管事的人,真要领几个小崽子回去,也得有人帮你打理,我看这个卢江也能做点事。” 乐令点了点头,故作为难地叹道:“本来我有了湛墨,并不打算再收弟子。可是师尊传讯于我,非要我多选几个徒弟,将六欲阴魔大法广传下去,我也是没法子。此子虽好,但我独居惯了,也没什么需要打理的,还是留在师兄这里吧。” 他将阵法与云水香都收了回来,昆诸便先下手将卢江禁锢起来,淡淡教训道:“这是你乐令乐师叔,转世后在罗浮呆了一阵子,今后仍要回本门生活。以后你若再这么不长眼睛,惹了你师叔,就按门规处置,绝不轻饶。” 昆诸少年时修行出了岔子,脸上肌肉麻木,不管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都一样全无表情。也正因如此,他的喜怒倒是最难猜的。几个心爱的亲传弟子尚不敢猜测,卢江这样的外门弟子就是法力再高,也绝不敢在他面前多说一句话。 就连乐令少年时,对这位大师兄也是有几分畏惧的,甚至胜过了对玄阙老祖,这其中有多少是为了那张不会动弹的脸也不好说。 他虽然是玄阙的大弟子,但论受宠远不及乐令。不过昆诸向来不在意此事,大师兄的身份摆得极稳,对待师弟十分宽和。就是后来玄阙老祖飞升上界,他待乐令也比旁人多了几分客气——乐令还没想到要把自己当他半个师丈时,他就隐隐看出了几分门道,把这位身份超然又不管俗事的师弟供了起来。 虽然乐令投胎后,修为又倒退了两个小境界,身上的法宝飞剑也不如从前,不过昆诸早勘破了其中玄妙,待乐令一如既往,随他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卢江也是听着乐令的名字长大的,只是没想到他又换了一重身份,还曾和自己动过手。想到这点,他脖子都冷嗖嗖的,连忙扑到乐令面前道歉,盼他给自己个机会弥补旧恶。乐令对他还有几分好感,便吩咐他寻几个才入门,没学过其他功法的少年来,自己却仍留在殿中,将这些年在罗浮搜罗的经卷剑谱之类都交到了昆诸手里。 “这些也算是从罗浮那些人身上拿的补偿,随师兄处置就是。”可惜那天秦弼闯进大殿太早,不然他还能把秦休身上那些该属于他的东西都取回来。 直到此时,乐令才有种完成了任务的感觉,不禁长出了一口气,不知是安心还是心酸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眼中几乎有些湿润。昆诸那张脸上自是看不出喜怒,但是收起罗浮根本功法时也能看出比平常在意了几分,特地承诺乐令,他挑弟子时可以不拘身份,哪怕是已有了师父的,只要他想要都只管领回去。 他的嫡亲师兄只有三人,三师兄罗琛上回去东海取了魔气便闭关炼制法宝,二师兄上阳子正在外头寻找开悟的机缘,见过昆诸后,幽藏宗上下便再没有值得他亲自拜见之人。将这些典籍都送出去后,乐令就无事一身轻地离了藏神殿,命卢江带他去看那些才入门不久,还没正式选定功法的少年。 他已有了湛墨,这辈子能像师父待他那样抱在怀里传功的也只有湛墨,对这些弟子不过是泛泛指点,要求并不高。卢江忐忑不安地带他到了安置新入门弟子的百炼城,他也只随意挑了四个看着省事,心思少的,叫卢江替他带到栖逸峰安排住所。 这四个弟子虽也年轻,却比他才入罗浮时更懂得如何在大宗门生活下去,一样是没什么法力的时候,衣食住行居然自己都安排得妥妥贴贴,他难得想展露一下为人师表的慈爱,却发现压根儿没有表现的余地。 乐令也说不好是欣慰还是失望,把那四人都召到自家洞府,各自发下了功法,又交待了几句练功时的要点,送了每人一样法器几枚丹丸,便将他们都送了出去。 不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就是没那种亲热劲儿啊! 乐令又感慨了一阵,将洞府大门重新关闭,又设下几重阵法封住洞门,从法宝囊中取出了这些日子一直没顾得上处置的魂灯。灯芯上摇曳着一朵小小的青色火焰,完全看不出曾是一个人的元神。乐令的指尖穿过焰火,里头却只是一片温凉,再没有了活着时那种曾灼痛人心的热度。 他早就想过这个人落到他手里时该怎么折磨,如今当真将他的元神捧在手中,却有些不知该怎么下手了。乐令神色间还有着淡淡自己也没发现的迷惘,握着青灯的手却坚定地送入真炁,将那点只有豆大的火焰从灯上取了下来,化作僵冷的青色元神。 那元神双目紧闭,仿若昏迷,五官上却还看得出来,与当年的秦休十分相似,只是年纪约只有十岁出头,看起来有种可怜楚楚的柔软。乐令的手指落在他眉间脸颊,神色悠远,指尖上带着温柔纯粹的罗浮真炁,连湛墨都被放到了一边。 幼童般的元婴终于醒来,带着几分惊惶与无限恨意,疯狂地叫道:“乐令,你为什么还活着?这是哪里,快放了我,不然我师父和罗浮上下都不会放过你的!” 乐令忽然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将真炁送入他体内,随之送入的还有大量纯阴真气,将那幼儿状的元婴从内涨大,寸寸抻开。随着这迅速而奇异的增长,秦休激烈的呼号起来,面容被这外力造成的增长变得扭曲,痛苦得几乎要在地上打滚。 送入他体内的纯阴真气与道修的纯阳元神相冲突,元神被这样的精气充斥,就如那些鬼道修士被纯阳真火烧灼时一般痛苦。 元神上的疼痛已是极难忍受,更难忍受的却是纯阴真气对他法身的改造。道修的修行之法,却是要纯阳剥尽始见阳,元神修士之所以能长生,正阴为体内纯阳无阴,神炁完足。可在法身之中填入这样多的纯阴真气,便是将他数百年修行化为流水,这元婴已变成非阴非阳之物。别说如今没了肉身支持,就是还有肉身,他也彻底成了废物,再无了道成真的可能…… 他痛苦得几乎失去意识,心口处却被那盏青灯钉住,连动也动不得。乐令就盘坐在他头脸旁,指尖精气如流水般送入秦休元神内,直至他的身形重新恢复了原先大小,容貌也和死前一模一样,才终于撤手,调息恢复功力。 元神自是不会像肉身一样昏迷,秦休又哀号了一阵,才慢慢适应了元神上的痛楚,重新睁开眼。乐令就在他头顶调息,似乎毫无防备,挥手便可杀了。可是他才一动念,扎在胸口的青灯便释出一股奇异的力量,仿佛要将他的元神吸入其中,而他的神炁更是丝毫也无法调动。他又挣扎了几下,直至精疲力竭才又重新倒地,一双眼饱含恨意,死死盯着乐令。 半晌,坐在他身旁的人才重新睁开眼,从法宝囊中取出一件衣袍穿在了他身上。那件衣裳只是件普通的罗浮内门弟子衣装,但裁剪得十分优美,青碧之色也衬得他多了几分清逸出尘的韵味。除了过于狰狞的神色,他与从前主持一峰之时也没什么区别。 乐令俯身碰了碰他的脸,怀念地说道:“当初我遇上你时,你就是这副模样,比你后来做那个装腔作势的一峰首座时可亲多了。师尊要送我一套阵法来炮制你,我都舍不得,还亲手让你恢复本相,你真该谢我。” 他低下头亲切地笑了笑,指尖在秦休额上划过,送入一道魔炁,牢牢锁住这枚元神。看着秦休痛苦得双眸紧闭、法身蜷缩成一团,乐令却是低低笑了起来:“我被你弄得形神俱灭,名字被佛、道两家修士当作笑话流传,叫我幽藏宗也失尽脸面。今日一报还一报,我也不求太多,只要你也一样成了这修真界的笑话,再形神俱灭来赔我就行。” 秦休的法身在地上瑟缩着,满腔恨意压抑不住,向着乐令怒吼道:“你凭什么这样折磨我!这几百年来,我一直想着你,为了你无法与云铮交心,痛苦了近两百年,甚至对与你相像的人都会特加照顾,这才将你收到问道峰庇护……想不到你竟是利用我、利用秦家,转世来害我的!想不到云铮竟也成了你的帮凶,为了你来对付我……” 乐令听得直心寒,站起身来往洞外走去,走到洞口处却又站定,回头说了一句:“你放心,我定会留你一片残魂,叫你亲眼看见云铮,知道他为何与我一起对付你。” 身后传来非人般的嘶吼,洞府大门开了又关,数重法阵在光线消逝那一刻自动开启,将秦休的元神困在其中。 第111章 幽藏宗长老乐令还归本门,还带了罗浮那个传说中杀他之人的元神回去,要开法会请各派魔修共鉴之事,很快便传遍了六州。这虽然是魔修的盛会,但道魔不两立,正道在魔修那边也总要有些传递消息的人,这么重要的法会,怎么可能瞒得住佛道两家? 罗浮虽在六州最东方,却不是与西极魔修所在完全隔绝,这么大的消息自然传来了掌门朱陵真君耳中。听到此事之后,朱陵真君多年来的养气工夫都似被人抽走。送走来传信的浮黎宗长老,便在云笈殿内狠狠地发了顿火,将数千年的古物当作废纸般砸到了地上。 他总不能让徒弟在魔修那边受辱,自己还关起门来只当无事——何况浮黎那位长老亲自送消息上门,也就表示六州各派都已知晓此事,就算他想装作无事也不成了! 若秦休是与那魔修正面交手,失败被擒也就罢了,竟还是做了那样丢脸的事,被云铮亲手杀的。此事定要被那魔修传扬出去,到时他们罗浮的面子又要往哪摆,他亲手教出来的徒弟做了这种事,他这个师父哪还有脸面做罗浮掌教? 还不如死透了的好!亏得华阳老儿还在闭关,若叫他知道此事,只怕立刻就要想法拉他下来,扶池煦上位了。只在这一念之差,朱陵真君就决定将此事瞒下华阳道君,自己安排救回秦休元神之事。 罗浮一共只有两名阳神真君,五个元神真人。如今秦休就是被云铮所杀,洞渊真君为了徒弟险些和他翻脸,若非他忍辱负重挽回,只怕如今已投到池煦那一边去,他实在不敢指望。剩下三个人中,尹筑是景虚的心腹,紫阳又是个女子不堪用,他能用上的也只有玉匮。 不过这回若能叫池煦去那里,借这机会将他甩在魔修地盘也…… 那老魔杀了秦休后在罗浮突破元神,还是池煦帮着掩饰,这两人关系定然极亲近,何不以此为借口先处置了池煦?在罗浮他怕华阳道君出来坏事,可出了罗浮,远在六州之外,那些魔修所在,就是华阳本事再大,又怎么来得及护住他。池煦若也死在幽藏宗,华阳老儿恐怕也顾不上别的,一心要给他认定的未来掌门报仇了吧? 为免只叫池煦出去太过显眼,朱陵真人顺便也把秦弼叫了来。秦休死后,他受的刺激不浅,一直在闭关修行,被朱陵叫到云笈殿后还有些心不在焉。然而听了朱陵所说之事,他的精神彻底被调动了起来,满心的失落和遗憾都化作了被欺骗的愤怒,然后是暴风骤雨猛迅猛的悲恸。 他小心翼翼的爱着的人,竟然被人夺了舍,而他最敬爱的师父就是被这夺舍的老魔所害,才会做出那样的举止,还被师丈失手所杀。而如今那老魔又将他师父的元神困住,打算在众魔头面前侮辱…… 朱陵对秦休也有一份师徒之情,不惜花数万善功,换了本门唯一一件能护持魂魄转世的至宝玄牝珠,交到了他最能信任的秦弼手上:“你一定要挤进罗浮那会场,别的不论,只要将此物掷到你师父元神上,他就能被这珠子护持转世,不至落入那些人手中受辱。” 秦弼眼中泪珠欲流不流,神色却已变得十分冷静,垂下头应道:“我定当救出师父,杀了那老魔,为我师父和堂弟报仇。” 朱陵暗自感叹,挥手将他送出了陵阳殿,关闭殿门,联络上了他这回真正要用的人。叫一个元神两个金丹修士跑到那种魔修聚集的地方救人,本来就和送死无异,更不能指望他们把秦休的元神带来。他得找更可靠的人,就算是无法将秦休救回,至少给他一个痛快,省得受辱人前。 朱陵真君苦心寻觅帮手,玉匮真人等三人却已各自收拾东西,踏上了前往万骨山之路。 昆诸将法会之事宣扬得尽人皆知,却不光是为了邀请同道,更是为了引在外寻找机缘的上阳子回山。比起永远面无表情的大师兄和不着调的三师兄,这位二师兄倒更像平常人,长得虽然不像师兄弟们一样俊美,却胜在气度从容,一身正气。在六州游历之时,许多不知他身份的人都把他当作正道散修,甚至故意结纳他。 他修的是修罗化身大法,也是师兄弟几人中杀性最重的。装作正道修士在外头游历时,平常虽然待人周全,但有人与他同处杀伐之地时,却是不分敌我一并杀之,从不留后患。正因自己与正道修士周旋的功绩过于辉煌,他回来见着乐令的头一句话就是:“死了一次回来,总该长点记性了吧?” 乐令因为拖累了幽藏宗声誉,总有种挥之不去的自责,任他怎么说也只低了头听着。上阳子向来不是爱说话的人,数落了几句也就罢了,在那里坐了一阵又淡淡说道:“罗浮的朱陵真君找了人来搅合这次法会,我回来时杀了一个,不知还有没有后手,你到时候小心些。” 朱陵真君还真重视这个弟子,却不知到底派了谁来。可云铮那里还在闭关,一点消息也没传来,看来不是明性峰这对师徒……总不会是他自己吧? 不过一个阳神真君也不算什么,师尊还在小楼里陪他住着,哪怕来的是华阳道君又有何可惧?如今他身在自家门派,背后还有师父撑腰,又不是在罗浮时那种修为低下,一个不慎就要被人扒了皮的时候,何须担心? 愉悦之情无可抑制地从他心底流泻出来,乐令眉眼弯起,魅惑之色从那笑容中点点展露,更含着绝对的自信:“师兄也忒高看罗浮了。我当初差点也有机会做罗浮掌门,自是知道他们的实力,幽藏宗是什么地方,还怕他们区区两个阳神真君。” 昆诸亦是淡定如常,按着原计划安排法会,接纳各宗门来宾到迎客谷住下。数十名最低也有元神修为的魔修汇聚万骨山,有第二代弟子引领各人到幽藏宗演法聚会之处,以大法力悬在迎客谷上方的观山坪上。坪上早已焚香设座,有的是美貌魔女随侍,由着这些魔修爱聊就聊爱打就打,只要不出大乱子就行。 众人都是奔着罗浮掌门弟子的元神来的,就是早有嫌隙的也顶多离着远远地坐了,不肯为了一时之气得罪主人,错过这回看新鲜的机会。各派也都听说了乐令重生之事,见面后颇有几个人夸赞了他的新肉身,与他重叙起前一世的交情。 只消有眼睛的人就能看出,他在罗浮的地位依旧稳固,修为倒退到只有元神初关也就不算什么了。唯有阴阳妙化宗掌门的爱徒、魔女元妙化,因和他在莲华宗交过手,见面时还带了几分娇嗔,怨他那天护着罗浮的元神修士,竟和自己动了手。 “那天不知是师叔法驾在,侄女鲁莽了。可是师叔那天护着罗浮的元神真人,害得侄女断了一条手臂,又被圆海老秃贼的法术灼伤,不得以断腿血遁,可是到今天还没完全复原呢。”她说话时一双眼如秋水流波,不时向乐令身上睃着,酥胸半露,几乎挤到了他身上,恨不得立刻与乐令入了洞房,从此将阴阳妙化宗与幽藏宗结成一家。 乐令不着痕迹地避开她,敷衍地笑道:“当日我修为太低,又不敢与师侄相认,才出了些意外,叫师侄受了委屈。正好我手头还有一枚从前炼的白骨锁心锤,就送与师侄算作赔礼吧?” 元妙化亦是知进退的人,稍稍试探,知道他法力倒退,挑剔劲儿还没倒退,也就痛快地收下了法宝,退回自己座中。 乐令应付过了前世熟人,走到观山坪当中,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开门见山地提到戏肉:“我当年被因果纠缠,惹了人劫,陷身在劫灾之中,损了性命修为。不过那罗浮修士虽是我的劫数,杀身之仇仍是不可轻恕,今世我又将他的元神自罗浮取来,打算亲手了结,这才算是因果两清,报应不爽。” 他从手掌一翻,众目睽睽之下取出一盏青灯,灯心上燃着一点豆大火焰,正是秦休的元神。那灯焰取下之后便直接化成了一名二十岁上下,俊美冷漠的修士,只是其元神中阴气盘绕,与常人大不相同。乐令指尖在元神上一点,将一道真炁送入,唤醒了秦休。 因是才从灯中出来,他身上全无遮掩,叫下方魔修看了个畅快。元妙化坐在下方对弟子们啧啧叹道:“好好的元神,怎么掺进去的阴气?乐师叔自己不想要了,也该给别人留条路,这么俊的少年,比上回伤了我的那个也不差了……” 秦休倒真有几分骨气,醒来后便骂道:“乐令,想不到你真这样无情无义,叫我在这些邪魔外道面前受辱。当初我是瞎了眼才看上你。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我再也不会受你欺骗迷惑……” 支持他的力量一消失,秦休的元神便倒在了地上,神色冷厉地盯着头顶正居高临下俯视他的乐令。那张脸上满是淡漠,就连从前的怨恨也不复存在,仿佛他们俩之间再也没有任何关系,自己只是个不值得他在意的无名小卒。 这怎么可以?他还没忘了那段时光,乐令怎么就能毫不在意他了?秦休甚至没注意到自己是赤身露体地坐在众人面前,只顾着发泄心中愤怒:“你心虚了是不是?你恨我与云师弟结成道侣,故意在他面前陷害我……” 元神叫阴气充斥,又被魂灯钉在山洞中数十日,秦休的神志也有些涣散,只凭着胸中一腔怨恨委屈支持,早失去了对外界的敏感,也不再维持自己真人的风采。也因此,他错过了场外传来的一声熟悉的“师父”,更没注意到那几句传声后,一道直冲向他的银白流光。 那道流光落到秦休身周三丈外,地面上却有一道白光拔地而起,直冲上那道光芒,将其化作一名眼眶微红,眉头紧皱的俊美少年。那人在流光中挣扎着,手中还拿着一枚珠子,想穿透流光,将其投往秦休所在。 隔着重重模糊而扭曲的阵法光芒,乐令挥手一招,便将那枚珠子强行夺了过来,在秦休的怒视,与那少年的充满哀痛和愤恨的目光中,将珠子捻成了碎末。他冷淡地站在秦休身旁,手中魂灯掷下,将秦休的元神钉在地上,却与那少年对视了一眼:“我这一世在秦家转生,欠秦家一个因果,今日就还在你身上……也算还了你在陵阳殿外想要救我的情,你回去吧。” 此言一出,秦弼的眼猛然睁大,其中血丝密布,历历可见。而他脸上的神情却是更加复杂扭曲,一张俊美的脸孔几乎有些可怖,撕心裂肺地问道:“你是秦朗?你不是后来才夺舍,一开始就是秦朗?” 这声音被拢在阵法中,只能传到乐令耳中,然而他也似没听到一般,脸色冷厉如昔,挥手裹了秦弼,扔往观山坪外群山中。就在那阵法光芒褪去的一刹那,苍凉的长笑响起,一个捷若飞鸟的身影忽地袭向台上,五道雪亮光芒在那手上闪动,狠狠抓向乐令。 第112章 那精光闪动的利爪伸到半空,就被乐令腰间蹿出的一只骷髅头咬住,空中那道身影猛然顿了一顿,露出了原形——竟是一只干枯矮小的白猿,号叫着落到地上,一口反咬住手上那只骷髅。 那白猿攻击时的速度极快,吞嚼骷髅的速度也不慢,满口尖利牙齿一开一合,胪顶上的白骨便被咬下一大口。那白骨也是乐令当初炼的,百十年不曾用过,又换了新肉身,祭炼得尚不完善,是以用起来不如从前顺手,叫那白猿咬住后竟收不回来。 眼看着白猿啃咬他的法宝,乐令也动了几分真怒,左手一挥,身上又飞出六枚骷髅头咬住白猿;右手长剑横指,一道清光便劈向散修座席后某处。随着他手上剑光落下,昆诸忽然站起身来,也对着他挥剑处缓缓开了口:“原来是芃山道友玉趾下降,不过今日是我师弟处置仇人的日子,不愿节外生枝,道友若有事相商,不妨改日直接来找我。” 剑光散处,坐在附近的散修都已各自避开,显露出当中一名仙风道骨的老修士。那老人嘬口为哨,白猿便带着一身血痕和几个紧咬不放的骷髅奔向他怀里。 乐令怒气未散,指尖一伸一勾,那几枚紧紧咬在白猿上的骷髅便猛然增大了几倍,一只正巧咬在那猴子的喉头上,将那块的皮连着肉一起撕下,用力嚼了几下后,化作腐肉从下颌后空洞掉了下来。 芃山老祖神色不变,动作却快了几分,一步走到座席前,将那白猿抱在了怀里,向乐令点了点头:“方才这畜生失误,让乐道友受惊了,都是老朽的不是。”他一面说一面动手取下咬在白猿身上的骷髅,动作十分轻松随意,身上隐隐散出阳神真君的威压,又似乎有所收敛,释出的刚好是足以压制乐令,向其示威的气息。 乐令仍旧稳稳站在原地,长剑倒提,身上气机融和,一触即发。昆诸沉着那张全无表情的脸,声音中也加了几分真炁,替乐令挡住了阳神真君的压力:“芃山道友是要在幽藏宗动手了?我师弟修为不足,昆某却还在这儿呢。” 芃山老祖呵呵笑道:“昆道友、乐道友误会了,我从没有和幽藏宗动手的打算,只是想帮乐道友一个小忙,收一点人情罢了。咱们同在西荒住着,老祖我虽然没有弟子徒孙,可我这孑然一身也不敢惹上你们这大派不是?” 他说话时态度极为和气,还在那只白猿身上打了几下,似乎是真的要向乐令赔罪。他的手一下下落在白猿身上,开始时还是普通的拍击,拍了两下后,那手掌所落的方向攸然一变,一片牛毛细针便如暴雨般射向乐令脚下——秦休还被魂灯钉在那处。此时他正在不停挣扎,赤果的身体在挣动间,处处皆是纤毫毕现,不少主修采补之法的修士都暧昧地盯着他的身体,感叹乐令暴殄天物,把大好的炉鼎弄成了废物。 芃山老祖的行为,却是比乐令更加不知怜香惜玉。那针虽然细若毛发,却挟着比剑气更强势的力量,在层层阵法光幕上撕开口子,眼看便要落在秦休法身之上。乐令法力虽不如他,动手速度却不慢,五指一收,真炁触动魂灯,将秦休元神重新收成灯焰,收回了手中。 他再不敏也能看出来,这老儿针对的并不是他,而是他手里的秦休。不过他和秦休恩怨差不多了了,等法会之后将残魂剩魄给了芃山老祖也不算什么大事,不值得为此伤了面子。 他转着手中魂灯笑道:“道友若与他有什么恩怨,等会儿我炮制够了,留下魂魄予你处置也可以,何必伤了两家和气?若论摆弄魂魄的手段,道友恐怕不及我多。” 芃山老祖也笑了笑,神色阴戾地看着那魂灯:“若我只要你不摆弄他呢?乐道友若肯将那元神完完整整地给我,我就送你一件纯阳法宝如何?”他那双鹰眼紧盯着乐令手上魂灯,肩头白猿向乐令狠狠呲牙低吼,随着那句话直扑过去。乐令身子一晃,身上咬着的七枚白骨骷髅重新飞出,咬向了那头白猿。他再想往后退一步,却赫然觉出眼前的芃山老祖身上散出的威压远不止平常那样,甚至不是他师兄们那样的阳神真君的威势,而是强大得能将他钉在地上无法动弹…… 他强自转了转眼珠,目光所及之处,除了大师兄昆诸,旁人都变了几分脸色,上阳子甚至已化出修罗法身,青面獠牙,一身杀戮气息浓厚得甚至压过了山上的血气。然而他也未能彻底摒除这老儿的威压,虽然化出法象,望空推出的一掌却是全无威力。昆诸扬声道:“原来芃山道兄已然合道,莫不是以为我幽藏宗没有合道道君便可任人欺上门了!” 芃山老祖嘿嘿笑了一声:“不敢,我也是受人所托,不然怎么敢踏足你这大派的地方?”他的目光灼灼地盯着乐令手中魂灯,五指遥遥抓了过去。 手中的魂灯发出一股灼人的热烫,仿佛已成了别人的东西一般,在他掌中拼命挣扎。乐令尽力紧握着魂灯,忍不住埋怨自己——方才秦弼出现,他就该看出来罗浮要插手此事,只是他太过自信,觉着罗浮没有可用的人,就未多加防备。这一念之差,只怕就要叫这老儿将秦休抢回去,带着元神真人之力重新转世…… 他怎么甘心! 乐令五指用力抓紧,仿佛这愤怒和不甘也给他带来了无尽的法力,足以对抗芃山老祖那彻底压制阳神真君的力量。只在下一瞬间,他就明白了这不过是他的错觉,真正对抗芃山老祖威压的,是站在他身旁的那个人。 虽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乐令还是抑制不住嘴角上挑之势,不着痕迹地扫视一旁的玄阙老祖。玄阙只静静站在那里,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化身亦是半虚半实,然而从他一出现,芃山老祖释出的威压便被化解开来,场上一时如霜雪化尽,众人身上都轻松不少,幽藏宗众人已站起身来,向着场上各自行礼。 玄阙仍是毫无反应,五指向着芃山老祖方向一招,一片淡淡粉红魔气便如帐篷一般笼住了他。丝丝缕缕魔气往他身上缠去,芃山老祖面色如血,身体僵硬地挂在空中,眉梢眼角带着几分茫然,已是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缠在他身上的魔气越绕越紧,深深陷入了坚逾玉石的皮肤,丝丝鲜血自芃山老祖皮下流出,在他身上划出鱼网般杂乱的红线。不过一个呼吸之间,那细细血痕出现处便喷涌出大股鲜血,肉身顷刻碎裂,连元神都不曾跑出来,随着肉身一同被魔气绞碎。 玄阙只向乐令淡淡看了一眼,身形也自空中消逝。他不想叫人知道自己在下界的事,乐令自然要配合,对向昆诸等人解释道:“师尊曾赐下一张法符,方才在芃山老鬼威压之下自动激发了,幻成他老人家的法身解决此獠。” 昆诸心照不宣,向他点了点头,各派来使却是对幽藏宗的实力有了进一步的了解。纵然已没有合道道君坐镇,但玄阙老祖是飞升上界,又不是殒身,有的是法子给下头的弟子赐东西,幽藏仍是不可招惹的大宗门。 这念头一升起,不少暗怀鬼胎来到罗浮的人便悄然御剑往观山坪外飞去。这些人昆诸自然不屑去理,不过是叫人记下了那几个人的身份,哪天师弟或是弟子们闲得无聊了,也有件事可做。 他将弟子叫到身旁吩咐此事,台上的乐令却冲着芃山老祖方才所在的角落睃了一眼,嘲讽地笑了一笑。他将魂灯中的秦休重新放了出来,再度将其钉在空中,放出身上那七枚骷髅,伏上去啃咬那赤裸的元神。 元神之中还含着大半儿至阴之气,那些骷髅只喜血食,不食阴气,因此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啃咬。每一口都带下几丝纯阳元神,秦休的身形却还被阴气维持着,就像凡人血肉之躯被咬伤之后一样满是坑洞。 俊美的面容渐渐被狰狞伤口占据,乐令看了一阵,便慢慢走到他面前,手掌在空中划过,在空中立下一面照得他秋毫毕现的镜子。元神看人是凭神识,因此饶是双目被骷髅啃伤,他也能看到自己狼狈赤果的身形。而扑在他身上的骷髅映在镜中时,却化成了云铮、朱陵和几个他平素交好的修士和后辈的模样。 秦休惨呼一声,低下头看身上的骷髅,却发现方才看着还是白骨头胪的东西,也化成了和镜子里一模一样的人物,伏在他身上啃咬,将他费了不知多少工夫才修成的元婴一口口吸尽。 失去功力的恐慌,被人围观的羞耻,被云铮和师友背叛的恐惧交叠在他心上,却无法摆脱这可悲的现状。秦休拼命哀嚎挣扎,乐令却没耐心再看下去。从方才起他就感到一股熟悉气息,在魔气掩映之下潜到这片空中浮坪,但芃山老祖死后,那些笼罩其外的魔气散去,便露出了他所熟悉的本质。 他倒想看看罗浮除了秦弼,还派了谁来营救秦休。干脆也一并留下来,叫他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他已换了从前玄阙老祖赐下的极品飞剑,飞行速度远非旁人可比。将体内魔气转化为道门功法后,那若有似无的五行真气便被他用阴阳陟降盘中的五行精气息勾连,寻到了一条更为明晰的线索。那人应当也是元神修为,恐怕比他还高一个小境界,凭他如今的速度,直追出山门竟还未能追到。 阴阳陟降盘嗡然鸣动,似是发现了另一股五行均匀融合的气息,却比那股飞行绝踪的气息更容易锁定。他压下剑光,神识向外散出,赫然发现山脚下有一个少年修士正尽力收敛气息,在护山大阵外徘徊。即使从剑上看去,那人只有手掌长短,根本看不出模样,他却还是能一眼认出,此人正是在罗浮时与他相处时间最久的池煦。 他怎么会在这里? 乐令脑中闪过这个疑问的同时,下头的池煦也突然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对,目光似乎中有着某种极力压抑的情绪:“秦……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113章 乐令站在飞剑上看着池煦,忽然想不出该说什么。他花了一百多年工夫和池煦交好……或者说池煦是习惯性护短,因为俩人同拜在一个师父门下,就无缘故地护着他,如今自己回到万骨山,还当众折磨他师叔的元神,这些年的情份只怕也都要付出流水。想到方才秦弼的悲鸣,他就觉着眼前的池煦也在无声地指则他,那双眼中所压抑的,他看不懂的情绪,定然是无法收拾的恨意。 他忽然有些意兴阑珊,再也不愿呆在这里,转动剑身就要往山上飞去。下方却忽然传来一声带着几分紧张和压抑的:“秦师弟!”那声音却是比平常小得多,掺着粗重急促的喘息声,顿了一顿,又在他背后叫道:“你离开那天,落下了这个阵盘。” 乐令回过头去,目光落到池煦身上,便见到他双手捧着一枚白玉阵盘举到胸前,定定地看着自己。那双眼深沉如渊,已不像从前那样容易看透,但也许是他已结成元婴的缘故,再看只有金丹修为的池煦就觉着格外弱小。 弱小到他不屑去杀,不屑……取回那些五行精气。乐令站在剑上漠然答道:“那阵盘里存的是最精纯的五行之气,你没仔细看么?” 池煦仰起头看着他,手伸得更直了几分:“看到了,所以更不能要。五行精气价值几何我比你更清楚,秦……乐道友,我不怕自作多情,我这些年也算照顾过你,可也不值得那么多。” 他坚辞的态度倒叫乐令有些不满。就算正魔不两立,秦休拿他的东西也没见有送回来的,池煦又摆这姿态做什么?一面嫌弃他是魔修,要撇清关系;一面又在这里和他说话,装出一副顾念旧情的模样? 他心中满是讽刺,想到自己当初对池煦的期许,失望更是铺天盖地涌来。他招了招手,将那阵盘取了回来,最后看了池煦一眼:“你回去吧,万骨山西面不是你们道修能来的,别说你一个金丹修士,就是元神以上落在这里,也只有叫人吃了的份。” 池煦只是笑了笑:“在魏郡时你用魔功救我,我还以为你是在外头有了什么际遇,得到了修魔的功法,想不到你本来就是魔修。” 因为秦云二人之故,乐令的名字在罗浮也算得上人尽皆知。众人口中传说的魔头、丑角,忽然有一天就出现在了他眼前,而且就是他悉心栽培的师弟,池煦至今也没有真实感,看着乐令与从前毫无区别的模样,仍觉着这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可惜不是。池煦看着天上毫不留恋地离去的身影,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目送他消逝在山林之中。这片山中魔气极重,就连兽类都比东方诸州凶悍危险些,乐令的气息才一远离,便有几股带着探询意味的气息飘来,沉沉压在他心头。 池煦仍在原地站着。他不是不想离开这魔修的地方,只是这种情况下,他完全没有离开的可能。既然眼下自己也不知该干什么,那就只好什么都不干。干干脆脆地盘坐在原地,手里握上了他多年随身的观照剑。就像数月之前,他在嵩里峰附近拦下三名金丹修士时一样。 与那时不同的是,乐令不是势下一块阵盘就默默离开,而是在一只长喙怪鸟扑到他身边之前去而复返,将他连人带剑提到了空中。剑上魔气浓重,乐令身上亦时时流露出魔修气息,一举一动皆是妖娆魅惑,远不是他记忆中神姿高彻,不染尘俗的模样。 他对这魔气倒也不是完全陌生。当初在魏郡时乐令就是将这魔气渡到他口中,一点点拔除他身上死气的。池煦正回忆着过去,乐令的手指却忽然落在他腕上,三指刁住脉门将一道魔气探入,细细探查了一阵才问:“你身上怎么会有芃山老鬼的臭味?这魔气与你的功法冲突,要是我真走了,你刚才就要喂了那扁毛畜牲,这半天怎么不告诉我?” 池煦下意识地把衣袖伸到鼻端闻了闻,只闻到一身清香,哪里辨得出魔气是什么味道。但是体内流动着不属于自己的气息,将之前被灌入体内,一直阻扰他真炁运转的魔气驱出的感觉过于熟悉,他忍不住答道:“我们到万骨山附近时遇上了个魔修,说是受掌门所托带我们进幽藏宗,要用魔气遮掩我等身上气息。不过我体内气息冲突,不能飞行,还是那魔修把我送到这……” 他是直接叫芃山老祖扔到了这里,而没有被带着到观山坪营救秦休,倒不比秦弼亲眼看到那场面受的冲击。不过话说回来,以他和秦休的关系,就是当真看到人在那受苦,也不会像秦弼那样遭受双重打击,伤心得失去理智。 说到一半,他终于想起乐令不再是他师弟,这些干系到本门隐私的事不该再对他说。可这些事乐令在罗浮时也早就知晓,现在再遮掩……也掩不住了。池煦不禁又苦笑了一下,握住乐令的手腕:“现在身份不同,你也不必这么关照我了。” 他身上没什么力气,仅仅是握着乐令的手,拉是拉不开的。两人你推我让,倒好像还在罗浮时一样,乐令心中一动,又想到罗浮的掌门之争,忽然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也有几分猜到池煦为什么对他没什么恨意。 他微微一笑,神色中便带着从未有过的魅惑之态,看得人魂魄似乎都要被吸过去:“池师兄,你想不想当罗浮掌门?” 池煦当上罗浮掌门于他有益无损,不过是送几枚丹药、扶持一把的事,又能有多难?有他牵制朱陵,省得以后再弄出这样糟心的事。他虽然不怕罗浮,但湛墨长大后,还要回文举州寻觅俞氏一族的功法,还要回水宫取属于他的东西,有仇人在总不如有自己人在。 池煦的瞳孔扩张,神色涣散,分明是已被他拖入幻术,全无抵抗之力的模样。乐令笑吟吟地瞧着他,等着他说出自己爱听的答案,两人再立下誓言,此事便能如他所愿。不想池煦虽然被他的功法控制,说出的话却远超出他的意料,甚至让他恍惚有种后悔问出这话的感觉。 “我资质平平,不足以担当掌门之位,秦师弟比我更合适。湛儿资质比我们都好,将来他若能修炼有成,我与师弟也算是后继有人了。”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想法,哪怕是后来听说乐令的身份,知道他以魔法欺骗云铮杀了秦休之事,这想法却还深植在他心里。偏偏乐令是以魔法勾起他心底最深处压抑的念头,若是换个法子问,只怕他也不会公然说出来。 哪怕乐令此时还在罗浮,他也绝不会对人提起此事,只会走一步看一步,等到能将师弟推上去的那一天。 他的心神被魔气浸染,自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乐令听到了他的心声,却也只能辜负——就是他早就知道池煦想让他当掌门,为了回来和师尊团聚,他也绝不会答应。罗浮于他,只是个可以掌握仇人动态,方便他复仇的地方,他对罗浮是真的无欲无求,所以才会被景虚真人师徒误会…… 他撤去池煦身上魔气,剑身一转,将人直接带回栖逸峰自家洞府,甩到了洞中灵气最为集中精纯的碧游床上:“池师兄,你修为实在太弱,若要当罗浮掌门,这样只能任人拿捏可是不成。” 这间洞府是他数百年经营出来的,虽然回来之后一直陪师尊住在小楼里,但用不上的丹药法宝还有的是。不等池煦说什么,他就在碧游床边布下几重聚灵阵,又从多宝柜里翻出几瓶金丹期可用的灵药,一股脑扔到了他怀里。 池煦尚未反应过来,乐令便已把他修行的环境打理得妥妥贴贴,环臂在旁指示:“这间洞府比你在罗浮的好上许多,你只管在此修行,不要分心。就是想回罗浮,也要等有了自保之力——还是你还想被人封了修为,弄到这种地方等着人吃?” 池煦直到现在脑子还懵着,不知乐令为什么又想起把他弄到自家洞府修行。还没问出口,乐令就似已知道了他的打算,笑道:“幽藏与罗浮所修道法不同,但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我与秦休是私人恩怨,他当初杀了我,我杀他复仇,也算是公平合理,迁怒你做什么。我也不是瞎子,在罗浮这些年,你和徐元应,还有其他人对我的照顾,我都看在眼里的。” 受人之恩,必须有所回报。 修习罗浮的太上隐书八素真经时还好些,六欲阴魔大法要求却严格得多,心中但有一丝破绽,心魔便会乘隙而至。轻则阻扰他修行,重则元神魂魄都要被心魔啃噬,成为行尸走肉。他练六欲阴魔大法多年,也略有些避魔之法,到了元神境地已不容易为外物动摇。这回照顾池煦,却是心中有个声音催促他非要照顾不可,叫他觉着若不遵行定要后悔。 池煦向他点了点头,淡定得好像身在真观崖上自家洞府一般,五指结成莲花印,几个呼吸之间就已沉入虚空寂照境界。 洞府大门轰然关闭,乐令重回观山坪会场,与旧日相识饮酒作乐,将他在外头与池煦相逢一事略过不提。秦休的魂魄已被咬得全无人形,在场上厉声嘶叫,许多老魔头看得津津有味,顺便批评乐令手段太单一,那些采补为重的修士刚嫌弃他叫得扰人清净。 不论如何,秦休的脸已丢回了罗浮,他的目的便已达成了大半,对于那些魔修提出的建议也没什么兴趣,将人重收回灯心中,唤上美貌的男女弟子跳舞,圆圆满满地结束了这场宴会。 也终于了结了他对秦休的心结。 群魔散尽后,乐令才回到栖逸峰,将他对池煦的打算原原本本地讲给玄阙老祖。这些日子他不在,玄阙老祖的分神化身倒还守在小楼里替他看孩子,对湛墨比前些日子亲近了许多,一手扶着他的后颈教他爬行。 罗浮的事不必乐令讲,他就都已看在眼里,但此时听到徒儿主动坦诚,心里还是舒坦得多。一手捞住乐令精瘦的腰身,隔着衣服抚弄那里紧实的肌肉,笑着低下头在他脸上蹭了蹭:“我连这只蛟都帮你养了,再养个正道修士算得了什么。” 第114章 要晋阶元神比平常增长修为难得多,哪怕积累的真炁再多,寂照再久,只要不能以自身神炁勾连天地,就无法晋入元神境界。若要破关,不仅要有上好的药物和大把时间,更要有对天道的领悟。 池煦这些年虽然修行努力,但是因为景虚真人之死,心中总有一个结堵在那里。现在他的秦师弟又无缘无故成了魔修,自己也叫本门尊长抛弃,扔在魔修的地方,样样不顺加在一起,光是调整心态也要花上大把光阴,金丹化神就更急不来。他自己都不敢着急,乐令自是更不急,将人往洞府一关,三五不时地送些丹药或是典籍,剩下的工夫都偎在小楼里修行。 乐令虽已是元神真人,但在罗浮这些年,多是以五行精气为基,走的是道修途径,六欲阴魔大法只有在冰揭罗宫里修过几十年,效率也不及前世专修魔功时高。 前世时他还没这么迫切地渴望提高修为,如今大仇已报,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生活,他却更加急迫地感到提升境界的重要——玄阙老祖飞升后还这样关注着他,他怎么能不早些体悟天道,到上界与师父的真身团聚? 想来分神化身再与本尊相通,玄阙老祖在上界依旧是孤单一人,不知多么盼着他能早些飞升。 乐令被自己的想法闹得满心凄凉,一口气就把教导湛墨的计划支到了十年后,还犹豫着要不要连池煦的计划也修改一下,让他先替自己带几年孩子。 玄阙老祖得悉这想法,便笑着把他揽到怀里,一手按上了他头顶镇星,掩住那双写满烦恼的眼眸,低声说道:“你只管修行,有师父在这里看着呢。许多年没抱着你练功,倒有些想念了。” 乐令也有些想念。熟悉的魔气游走在他体内,如温水洗涤过经脉穴窍,将他一身神炁都调动起来,神识活泼泼运转,体内元婴睁开双眼,看着识海中呈现的寂静清幽世界。他将身体外的罡气屏障彻底放开,双手连变了几种手印,眼前寂静虚空便似被人撕开了口子,钻出各色或清奇古怪、或美艳动人的魔物。 那些魔物扭动变化,在空中散播出三千烦恼欲念。每个魔物都似展开成了一副活动的画卷,只消看上一眼,便会被吸入那画卷之中,从此神魂消散,再也无法回到躯壳中去。那些画卷越展开越是真实,乐令的五识都被魔物幻化出的景致占据,一瞬间便似经历千万年,化身亿万,体验着六道诸天之物的生活。 蝼蚁之身朝生暮死;畜生昏昧无神智,一生奔波只为吃食;凡人汲汲营营、灵智被六欲蒙蔽;修罗恶鬼沉沦血海,永不能见天日;天人餐风饮露,却终有天人五衰之时……然而这些终将归于轮回之物却都有触摸天道的机会。 天道至公,即便是蝼蚁,一朝悟道亦能长生久视,脱壳化神。他心中一念不起,旁观着由魔物强行化生的亿万生灵,却从这一世世生涯中截取所能触到的一丝道韵,点点滴滴拢入元神之中。 普通修士在元神初关时,只能勉强触摸一丝贴合自己功法的大道。而借着天魔幻境修行,只要悟性足够,又有不被幻象动摇的心境,触摸大道就比其他功法容易得多。只消能从这些道意中得到一丝体悟,便足以令他修为大进;将来与合道时也不容易受到大道排斥,提升境界也更容易些。 只是……五识的感知交错变化,真识得恍如亲身体验,这些景致却都是魔物幻化,用来动摇他的心性。只要心中有一丝破绽,便会有魔物趁隙而入,将他拉入幻境之中活活吞噬。 所以没有师尊在,他就不愿意练这功法啊。 乐令心念微动,身周色彩声音重重退去,充斥在他法身之外的魔物都被一层血色魔气包裹,炼化成精纯灵气流入了他经脉之内。体内那片虚寂空间重新恢复宁静,盘踞在下关的元婴与他收集的道意相融,蓦然发出一阵明亮光芒,一道神识已冲破黄道,透出镇宫,飞驰至域外虚空之中。 这是……阳神出游的感觉。虽然他上辈子修为止步元神,但听玄阙老祖讲过无数次如何突破镇宫,让元神离开肉身。他现在修为才在元神初关,但有了这一次体会,将来阳神出窍时便可循着这路径水到渠成,不会被困在识海化生的幻境之中。 此路一通,只消再费些水磨工夫,阳神修为是稳稳落到手里了。他缓缓睁开双眼,金装玉饰的华美屋宇重新出现在他面前。身周温暖舒适,一股魔气已探入他体内,将血脉穴窍都扫过一遍,以防有魔物在他体内残留。 乐令将身子往后靠了靠,懒懒叫了一声:“师尊。”眉梢眼角俱是笑意,脸颊蹭在玄阙胸膛上,将方才神识冲破镇宫的情形描述了一回:“这回我领悟的东西不少,这些日子只消慢慢修行,过不久便可将元神移至中府黄庭了。” 这模样倒真和从前玄阙养着他时一样。玄阙不由得失笑了一声:“你已经两世为人,悟性和进境自然比初修大法时强得多。这回你入定的时候不长,是不是心里有别的牵挂,不愿多修行了?” 乐令这回入定约有五六年,在修士看来的确算不上长。不过徒儿醒来,玄阙也有另一种值得高兴之处,撤回真炁便将他身子转过来按在胸前,低下头细细舔着那双润泽唇瓣。乐令抬起头迎合他,双手揽上他肩头,半是为了支撑着自己的身子,半是要将他拉得更近几分。 玄阙自然明白这意思,双手扶着乐令的腰替他调整了个舒适的位置。两人原本就座在碧游床上,只稍稍一扭身,两具身体便密密贴合在一起,融洽得毫无间隙。玄阙的手顺着他背后脊骨一路下滑,指尖力道轻如蝶翼,那能隔绝法宝攻击、水火难透的法袍便似成了一层蝉翼,忠实地反应出他每一丝力道。 乐令低低哼了一声,唇边流下一丝银线,顺着软滑的脸颊直落进颈窝中。玄阙老祖终于放开那双唇,顺着那丝暧昧温暖的液体亲吻下去,在他清晰纤细的锁骨上轻轻啃咬。他咬到的地方都在轻轻颤动,紧贴在脸旁的修长颈项更是极力仰向后方,仿佛正诱惑着他去品尝一般。 他的手隔着道袍抚上了饱满紧实的双臀,微微用力按揉着,手指不时扫到双丘之间,在那闭着眼也熟悉无比的入口处来回拨弄。乐令的呼吸声愈发急促,胸膛无意识地挺起,在玄阙老祖身上蹭着,在他耳边喑哑地叫着:“师尊,师……尊……” 他的身体被玄阙环抱着,胸前被温热柔软的触感包围,又有坚硬的牙齿隔着衣袍啃咬,带起一阵阵酥痒感觉。乐令正享受着这样温柔的抚慰,一股陌生的魔气忽然闯入房中,带着奇异的侵略性扑到了他神识上。 这里还有旁人! 乐令立刻紧张起来,满腔欲望如被冷水泼了一般,眨眼消退得一干二净。神识直追着那股魔气过去,转眼就将小楼上下彻底笼罩住。而他追踪了半晌的魔气根源,在他神识压制之下已化成了仅有人形大小的一团,显出了小小幼儿般的形态。 那孩子穿着简单的白色长袍,头上梳着双髻,看起来白白胖胖十分可爱,唯有眼中一闪而逝的金光还带着几分令人心惊的寒意……就像方才探入房内的魔息一般充满侵略性。乐令终于想道了他的身份,随即感叹起湛墨天资之高、精进速度之快,才五六年的工夫,竟已踏入了六欲阴魔大法的门槛。 他将神识撤回,脸上不知不觉泛起红晕,向玄阙低声道谢:“我本想自己教导湛墨,却一直劳累师尊替我给他开蒙,实在不像话。今后我一定将教习功法之责担下,不再让师父为我的事多费心了。” 玄阙老祖亲了亲他湿润的眼角,宽和地笑道:“令儿客气什么。你的事就是师父的事,这蛟化成人后,果然天资极佳,你的眼光倒真不错。昆诸送给你那几个弟子都没能迈过引魔入体这一关,这小子竟自己就练成了。” 乐令也颇为这孩子自豪,只是听说上回挑的那几个弟子都没了略有些遗憾,打定主意等新人入门时,再挑几个资质更好的。家里有了孩子便不好再行敦伦之举,他看了一眼雕漆朱门,正不知是在门外设一重阵法好,还是从师父身上下来好,那大门便被人从外头撞开,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小身影直闯了进来。他还不能飞,但跑得飞快,几步便闯到房间当中,大声向乐令喊道:“令儿!” 令儿……令儿是你叫的吗?还不如前世性情最差的时候,起码还知道叫主人呢! 被这一句称呼刺激,乐令满面寒霜地爬下了玄阙老祖的腿,回身一把捞住蹦到半空的小身子,盯着他喝道:“叫师父!” 湛黑乌沉沉的双眼紧盯着他,低低叫道:“令儿。” 乐令气得恨不能打他一掌,只是当着玄阙老祖不能这么没有为人师表的气度,强抑下怒火把他放了下来。湛墨又叫了一声“令儿”,也不知是跟谁学得,叫得乐令再也压制不住,将一股魔气和着点点阴魔碎片从他心口膻中灌注了进去。 湛墨脸色殷红如血,软软瘫在乐令身上,那几只被打入他体内的阴魄却在强大魔气压制下不能变化。而湛墨体内魔气也被乐令勾起,依着功法自动运转起来。 练功却也不算是惩罚,乐令一边体会着玄阙老祖当年帮他练功的感觉,一面沉着脸想该怎么扳过湛墨这称呼。 玄阙老祖反倒移步过来开解他,笑吟吟地劝道:“小孩子懂得什么,一个称呼也值得你这样生气。他修行进境也够快了,练得太多倒容易走火入魔。你不必特意扳着他练功,这蛟心里很有成算的。” 第115章 湛墨大了几岁,比小的时候既省事了,又不省事了。说省事,是他现在终于不会尿床,不用出来进去地抱着了;说不省事,则是他的性情越长越歪,在乐令入定这几年里,他俨然又长成了前世恢复灵智之后的模样。 不管乐令怎么教,他始终学不会叫师父,反而一口一个令儿,挨了多少次训也不长记性。倒是修为进境快得吓人,乐令手把手地带他练了七八年,体内便已是阴消阳长,玄关祖窍之内已炼成真种、筑下了道基。 筑基之后,才算得上一只脚踏入了仙门,也多了几百年寿数可以再向上修行。湛墨本就是妖物转世,就是不修行寿元也比凡人常得多,多这几百年寿元不算什么,但凝成真种之后就能结丹,他转世前剩下的那半粒妖丹总算也能派上用场了。 然而那妖丹该是直接吃了好,还是用些手段种入玄关好,还得看俞氏一族有没有合适的功法。若是没有更适合龙裔修行的功法,他就一直带着湛墨修习六欲阴魔大法直到他飞升上界;若是另有功法……毕竟还是寻个保险点的法子更好。当了师父之后才能体会到,这些年玄阙老祖为他付出的不只是时间、法力,还有法宝之类的身外之物,在他身上操的心才是最珍贵而沉重的。 罢了,他所能回报师尊的,也就是自己再好生修行,这一世能够飞升上界与师尊团聚;再就是将六欲阴魔大法广传下去…… 乐令看得出来,玄阙对湛墨这个妖修转世的弟子总是有些顾虑,所以这些年又找昆诸陆陆续续地要了十几个弟子。那些弟子资质都不算差,悟性也好,大部分却还是倒在了引魔入体之一关。最后只剩了两个本心最坚定的,磨练了数年,终于踏入魔关。 只是那两个弟子不如湛墨那样和他亲近,有他在一旁盯着,修行时反而杂念丛生。乐令不大理解这种害怕被师父盯着的感觉,却也没办法管住他们的意念,只好多给了些清心宁神的药物和法器,任他们自己修行。 因为不是自己亲手带着,他总担心这两个弟子哪一天因故分了心,又要被魔物占据肉身,是以隔几天就要去看一眼。那两名弟子也是住在栖逸峰,离着小楼并不算远,他动念便可至,遇到他们修行有困难时,甚至一天就要去探几次。 湛墨固然是觉着那两人与自己抢师父,成日板着张脸,就连玄阙老祖也笑话了他几回:“别人收徒弟都是弟子求见师父,哪有你这样颠倒赶着去看弟子的?” 乐令也颇无奈:“这小楼是师尊给我的,总不能叫别人踏足;我那洞府里又住了个正道修士,哪怕大师兄看在师尊面子上不管,落到外人眼里,也是我破坏幽藏门规啊。” 玄阙老祖朗声长笑,将他揽到怀里狠狠亲吻了一阵:“傻孩子,这小楼已赐予你了,你想叫谁进来就叫谁进来,不必在意师尊。你平常见那两个弟子也花不了多少工夫,我在楼上替你指点湛墨不就行了?” 他虽然不在意,乐令暗里倒颇有几分金屋藏娇的感觉,恨不得一辈子也不叫人踏进这小楼。不管玄阙老祖如何劝,他还是坚持以师父之尊亲自上门教导弟子。 不想那两个弟子都不在洞府,洞门也都锁得严谨,不知是出门去弄法器还是灵兽了。乐令想到自己这些年关心他们太少,干脆这一趟就管到底,乘云飞往隔壁六仪峰指玄殿,叫了卢江出来,问他栖逸峰上那两个弟子在外头时是什么样的,与同门师兄弟来往时有没有问题。 比如说,有没有人看上他们的皮囊和修为,想吸了他们一身精元。 卢江连连保证,自从乐令诛戳秦休的那场法会谢幕,满山弟子都知道了他元苍真人的名头,绝不敢对他老人家的亲传弟子下手。他那两个弟子王师道和潘子真所享的物资极丰富,从未受过一丝委屈。 他们两人算是不打不相识,卢江自从知道他的身份后,每回见他时脸色都不大好看,态度也恭顺得异乎寻常。乐令看他紧张至此,就含笑拍了拍他,随手塞过了一面绘着真种文字的小旗:“事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也不必总放在心上。这枚云界幡是我旧日炼制的,既能飞行也能防御,算做是给你压惊的。” 卢江的惊当真压了下去,两眼发光地摸着那小旗,恨不能也投到乐令门下做弟子。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却忽然从两人身后的林荫中响起,声音被故意压低,却压在他们这些元神真人恰好可听到的范围:“不过元神初关的修为,比弟子辈还不如。不过是仗着前世的身份才能有落足之地,还在这里装什么前辈。” 卢江脸色一凛,目光中却带着微微的恐惧和嫉恨。乐令顺着那声音看去,却是一名脸色苍白俊美,身周萦绕着淡淡血腥气的年轻修士,分花拂柳地向他们走来。这修士修为比他还高些,看不出是元神中关还是上关。 乐令仔细回忆了一下,的确不记得这么个人,便侧了侧头问卢江:“这是谁的弟子?” 卢江眼中的复杂情续已被掩饰起来,垂下头规规矩矩地答道:“这位是刘承祯刘师弟。他是师叔被……离开幽藏之后才入门的,不是真传弟子,但修行速度奇快,如今已是元神上关的修为了。” 原来不是亲传,难怪他开法会时都不曾出现。 不过这样好的资质,就是昆诸和罗琛看不上,旁人怎么也看不上?乐令瞟了卢江一眼,刘承祯自己就先一步冷冷答道:“卢师兄身边这位,就是乐令乐师叔吧?我在外头游历时常常听到乐师叔的大名,是我幽藏宗第一个扬名黄曾州之人呢。” 以乐令未公开的太上掌门身份,就是昆诸也不敢当面提他被杀之事。当日满门齐出,特地请了西荒各路魔修,为的就是洗刷他的名声,叫人知道他在幽藏宗的地位仍不弱于前生。这个刘承祯自视高过了头,也没有个眉眼高低,难怪他那些同辈师兄弟们都看不上此人。 乐令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叫了卢江一声:“把他给我杀了。” 幽藏宗比起罗浮最大的好处,就是一切都以修为为尊,不必为了些规条压抑自己的本性。既然这小子仗着修为高些就要自寻死路,那他做师叔的自然要有师叔的风范,好好成全他。 卢江犹犹豫豫地站在他身后,暗里传声:“他是元神上关修为,是本门阳神以下第一人,师叔不如还是将此事禀告掌门……” 血魔功法特异,若以有心算无心,就是比他高一阶的修士也能杀了。而两个修血魔功之人撞在一起,拼的就是修为法力,不是你吸了我的精血,就是我占了你的肉身。卢江深知自家修为不如人,乐令又是元神初关,恐怕两个人加在一起也不是刘承祯的对手。 他畏缩不前,刘承祯倒是冷笑了一声:“好,我就看看你们怎么杀我。”一语未尽,人就已化作一团血影扑了上来。 乐令不过是元神初关,偏偏身份又高、前世收藏的法宝也不少,只要取了这具皮囊,那些东西就都能归他所有。刘承祯自打知道乐令回归就有了这打算,只是他回山之后就赶上乐令深居简出教导弟子,一直不得机会动手罢了。而方才乐令随手送出的云界幡更是加深了这个念头——这样的法宝轻易就可给人,他手里留着的又会有多少? 反正幽藏宗以修为为尊,哪怕是亲师父,只要有本事杀了,旁人也不能把他怎么样。若能得到玄阙老祖亲传弟子的一生积蓄,哪怕叛出幽藏宗,甚至放弃他经营多年的西荒地方也是值得的。 他体内魔气一展,整个人便化作一条血影向着乐令扑去。那修为低得可怜的白衣身影就在眼前,他的前扑之势却不知被什么拦了一拦,一道雷光便自他头顶镇宫直劈下来。 血魔功不怕飞剑法宝,却唯有天雷是其克星。刘承祯撑起魔气对抗雷光,惊异地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头顶有劫云从四方聚来,风云才动便已铺了满天都是,当中一道粗如儿臂的清色雷光奔流而下。 他身外护身血雾被烧了大半,才终于看破这道雷光的玄虚——这不过是件能放出雷光的法宝,根本就不是他以为的劫雷。而那道从天上直劈而落的雷光,却是落在了对面的栖逸峰上。他尽力催发血雾,作出不在意这点伤势的态度,森森阴笑:“乐令,你回罗浮时只带了个婴孩,收的弟子亦不过筑基修为,山上怎么会多了个度婴劫的人?你在本门私藏外人,还容他在幽藏宗的地方修行,犯下这样的大罪,今日还想活着么!” 他欲以言语拨动乐令的心境,只要乐令恐惧幽藏宗峻刑,这雷光法宝自然能露出破绽。 这罪名若落在别的弟子身上,自然足以令他们惊恐万分,只可惜乐令背靠大树,并非那些无知弟子。他的目光只落在栖逸峰上那片雷光中,脚踏禹步,在血影四周一圈圈浇下东方甲木精气,再以炼魔紫雷为引,把那周围三丈之内铸成一道真正的雷池。 栖逸峰上的雷光一道接着一道,巨大的声响甚至盖住了刘承祯的厉啸和血气被雷光烧干的“滋啦”声。乐令心里也提着一口气,担心池煦手里没多少法宝,最后几道雷光会接不下来。直到第九道雷光落下,他才稍稍松了口气,嫌恶地看了眼雷池中人,打算扔下他先去看池煦。 手中飞剑还没变大,天上本已渐渐散开、露出金色霞光的劫云却又重新聚拢,沉闷的雷声再度响在众人耳中。乐令脸色微变,一点担忧从心底油然升起,却又强自压抑下忧惧之心,对着栖逸峰喃喃道:“才度婴劫元神便要移宫,池煦这倒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第116章 漫天劫云和雷光惊动了众人。特别是发现这雷光落下的方向是栖逸峰,满山魔修都忍不住要猜测到底是什么人在那里渡劫。乐令回来时就是元神真人了,活下来的两个弟子又还没筑基,这个渡婴劫之人到底从哪来的? 昆诸身为掌门,更是不得不过问此事,便吩咐身边弟子去寻乐令。 那弟子名叫余森,已是幽藏宗第三代弟子,法力虽低微,人却机灵懂事,颇得昆诸的青眼。他乘了一件云朵状的法器飞行,几个呼吸的工夫便飞到了栖逸峰中,避得远远地看那劫雷。 渡劫的那人被蒙蒙雷光包裹,看不出面貌身形,但是其对抗天劫的手段却不像是幽藏任何一门功法的,反而像是剑修的手段。 幽藏怎么可能出了剑修?除非是这位新入门的师叔祖从外头带了人回来。可他自进入幽藏后便一直极少下栖逸峰,那些正道剑修又不会可能有机会混进山门……余森心下计较了一阵,再想去找乐令的洞府才赫然发现,那人度劫的地方就在他洞府门外,直挡着洞门,他要寻人就只得等到这雷劫过去了。 好容易等得九重雷光都落下,余森也想趁着渡劫之人体力精力都最弱的一刻上去察探。岂知才走出几步,天上才散开一丝缝隙的劫云重新聚拢起来,隆隆雷声再度响彻天地。元婴雷劫才过,便要再度第二重劫数,这到底是怎么修出来的,又哪来的这样的信心? 就算余森只是个筑基弟子,对再往后几个境界的修行也是有了解的,深知元婴结成之后,一般人都要花大工夫将脆弱的婴儿温养凝实,这其中花的工夫要远远超过结婴。修真界所谓“十月怀胎,三年温养”,就点明了温养元神的重要和艰难。 他心里忽然生出了几分敬畏之意,御着法宝飞远了几分,生怕不停劈下的雷光将他也牵扯进去。飞出数里之外,耳边却又响起绵绵密密的雷声和厉啸声,仿佛有另一个人也在度劫,只是天上并没有那样乌沉沉如欲当头压下的劫云。 余森忍不住往那声音响起处看了一眼。 六仪峰下,一片平整光洁,历经万年不朽的石阶已被雷光蚀地三尺,不知何处而起的雷光化作一片厚达数丈的雷墙,正将一个人困在其中。当中紫光凛然,正是血魔功法的克星,四周却是一壁蒙蒙青雷,上方是雷光,下方还有未化作雷的青气,随着旁边一个白衣青年的脚步不停加厚。 雷池中的人他看不出,浇筑雷墙的人他不认得,但陪在一旁看着那人虐杀本门弟子的人却是指玄殿执事,手中掌着不小的权力。余森正犹豫着要不要下去,下头那白衣人却已抬起头冲他笑了笑:“你是来栖逸峰寻人的?” 他在法会上见过乐令一面,一眼便认了出来,连忙按下法器,落到那片令人惊恐的雷光几丈外,向两人见过礼:“见过乐师叔祖,见过卢师叔。师叔祖,我奉掌门之命请您到隐元峰一叙……”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目光却忍不住往乐令身上扫去,想从他身上看出栖逸峰那修士的来历。可惜乐令实在不把他放在眼里,或者也可以说不把掌门放在眼里,他都说出了掌门二字,那双温润清明的眼睛也只盯着天上雷光,手中往地上浇着青气的动作也一直不曾停止。 徐森暗暗有些不满,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将字音咬得重了些,提醒乐令自己是奉昆诸之命,来查问栖逸峰上那人来历的。乐令淡淡一笑,脚下仍踏着禹步,总算是分出心和他说了一句话:“此事我自有打算,你回复师兄,我这里先杀了不懂事的人,马上就过去看他。” 余森喉头一紧,忽然觉着那片雷光就要顺着乐令温柔的目光缠到自己身上了。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筑基修士,乐令要杀他连手指头都不必动,掌门之命在元神真人面前根本就当不得什么…… 一道厉啸忽地从雷光中透出,围得如城墙一般的雷池被人从中硬生生破开口子,一片浓重血雾透射出来,随之而来的却是令人作呕的尸臭。余森吓得老老实实,刚想拍几句乐师叔祖的马屁,却发现师叔祖和师叔的脸色都不大好看,身上也散出了元神真人的威压,将他这个小小的筑基修士压得动都动弹不得。 好在乐令还记着他在身边,将他一把抓起扔向山下,急匆匆吩咐了一句:“叫师兄派几个信得过的人来,这个刘承祯修了鬼道法门,我们两人未必对付得了。” 就说这几句话的工夫,炼魔紫雷与甲木精气合围的城池便已被一道浊浪涛涛的黄河从内冲破,河水中每一滴浪花都幻化作一个骷髅头,张牙舞爪地向两人撕咬过去。卢江白着一张脸想要飞离这鬼地方,身周却被越来越浓的死气裹住,脚下阴魔丛生,虽在他的脚下一触即死,却是拖得他行动不便。 卢江烦躁之余,却也不得不承认,刘承被困在重重雷光之中这么久,竟还能有如此威势法力,真不愧是阳神之下第一人。他身上的法宝畏惧雷光,更不可能合身扑进雷里夺刘承祯的肉身。看着乐令手中雷光凝成长剑劈散血河,自己也不好意思只躲在一旁只顾自身,便长啸一声,以密法传音,呼唤起熟识的师兄弟来助拳。 长啸声在山中响起,不久便听到空中有飞剑破风的声音,剑上之人看着颇为眼熟,却都是后辈弟子,似乎与刘承祯关系不远。虽然乐令身份极高,他自己也是元神中关,但这些人平素极服膺刘承祯,来了是助哪一方可不好说。 卢江担心地看了乐令一眼,却发现他比自己还要紧张,眼中闪动着极锐利的杀气。他一向收敛于体内的魔气毫不保留地洒出,化作层层天魔护住己身,手中已取出一枚阵盘,调取出浓郁得令人睁不开眼的纯阳精气。卢江看他时,便见那张笑时已令人心头发冷的脸阴沉死水,严厉地吩咐:“把来人都杀了,用法宝,不可用血魔功!” 栖逸峰上雷光不停劈下,竟有几个成剑而来的弟子从劫云范围内插过来,被卷入劫雷一同劈死。而周围的人就像没见到一样,都神色麻木地乘云往这边飞行,还有几个离得远远地就剥下皮化出血影之身。 卢江也隐约看出这些人的奇异之处,老老实实按着乐令的说法,取出六阳化血刀向空中扔去。刀身化作鲜红血线绕向那些弟子的颈项,修为低些的当场便灼尽鲜血,只留下一张皮飘飘荡荡地从半空落下。 但从四面涌来的人越来越多,甚至元神修为的也来了两三个。只能用法宝的话,对付那群修为低的小辈还罢了,再加几个与他修为不相上下的师兄弟,就实在太勉强了。他在空中死死坚持着,目光转过空中飞来驰援之人,赫然发现其中竟有一个与自己交情不错的师弟,正驾着云头直直往他这里飞来。 满天劫云退去,清朗的天空与灿烂阳光之下,仿佛就剩下那一张……那一张狰狞恐怖,神色木讷,早早剥下清雅人皮,化作血光噬向他的脸。 不管卢江之前对他含着怎样的期盼,如今却是不能再把他当作自己人,挥手召回一枚六阳化血刀,在空中随意一挥,就抵在那血影扑来的必经之路。那人的攻击并不像平常一样诡异莫测,速度似乎也慢了些,这一刀便将他的血身剖成两半,从卢江左右分别扑开,再合成一体往回绕来。 这样多的敌人都丢给他一人对付,他只怕是撑不下去了。卢江看了一眼下方的乐令,忍不住就想抛下他,直接抛下一段肢体,靠血遁离开。 然而这一眼望去,下方竟无故多出来了个元神修士,与他的修为仿佛,却是完全眼生。就连手中那把剑上流转的光芒也是那么格格不入,带着正道修士纯粹洁净的清光。乐令围起的雷池已薄得摇摇欲坠,手中拿的也不是那枚灰朴朴不起眼的阵盘,而是一柄清光流转的碧玉飞剑,与那人的架势颇有几分相似。 两柄飞剑、两个人,这一瞬间看上去,简直要遗世独立,与这魔气洗遍的万骨山,与这漫天魔修格格不入。就连那双剑上凝起的清光都一样带着纯粹而一往无前的锋锐气息、杀戮气息,却又绝不含一丝血腥和死亡的阴影。 仿佛能死在那剑光之下也是一种净化,脱离这无止境的血海魔山…… 两道清光同时亮起,一道是能斩断亿万众生,一切因果羁绊的决然;一道是引落满天星光,举天地之力为己用的包容。刘承祯才从重重雷光中挣扎出来,当头迎上的便是两道磅礴如山河的剑光,将他的色身彻底撕烂,法身亦是化成丝丝缕缕碎片,被炼魔紫雷循着气息裹住,彻底化作飞灰。 卢江终于回过神,打算杀开条血路直接逃走,视线中那多得似乎能把他包围起来的血影却都像失了魂一样停止不动。只在一息之间,那些或披着人皮,或血肉模糊的身子便似溶化了一般,纷纷从空中坠落。地上那两人各处执剑,从落下去的尸身中挑出一团团非烟非雾的东西搅碎,却是没有一个搭理他这不明所以的可怜人的。 乐令清完了这些阴魄真种,看着这满地尸山血海的模样,竟还和身在玉阙时一样逍洒自在,对着池煦笑了笑:“竟连着度了两重天劫,我还当你要直接阳神出窍,再度一回风劫呢。不过才度完劫就能动手杀敌,池师兄功力之深,真是令人侧目。” 池煦脸色倒真有些白,说不好是度劫时受了伤,还是被这一地尸首恶心着了。不过听到乐令带着几分调侃的笑声,这些年的伤心、紧张和对这地方的不适都消去了不少,仿佛他们两人仍是同在景虚真人门下,现在只是在外游历时共同杀了一个修为略高些的魔头。 他的目光只盯在乐令身上,绝不分神去看身周脚下,脸上终于恢复了平日的潇洒笑容:“劳师弟担心了。我本来也想直接将元神移入镇宫的,可又怕移宫时过于激动,元神直接闯破囟门、成就阳神,以后就要长一辈,听不到你这一声师兄了。” 乐令十分自然地应道:“以修为论称呼那是对外人。哪怕你修成道君,也不还是我师兄。” 池煦沉默地看着他,两手紧紧握着飞剑剑柄,缓缓叫了一声:“乐师弟。” 第117章 元婴天象、震天雷声,在旁人还未有动作时就先惊动了昆诸。他眼力非凡,一眼便看出那劫数并非他们这些魔修所渡那样猛烈,其天象与雷光清冽温缓,杀伐性淡、滋润意重,分明是正道修士在度劫的模样。 幽藏历代修魔,猛然间出了一个道修在万骨山中度劫,方向还在乐令所在的栖逸峰,其中蕴含的意味可就丰富了。此事必是要乐令过来给他和幽藏一个交待,偏偏他派出去的人迟迟未归,乐令更是不见踪影…… 昆诸放下手中卷宗,心口忽地疾疾跳了几下。以他阳神真人的修为,自是不会像凡人那样心烦意乱,这样心动必是有什么事要发生,故而身体自生警兆。 他的脑子都不必转,便想到这问题定是乐令惹来的——万骨山几百年都安安稳稳的,弟子们也不大生事,近来唯一一桩大事不就是这个师弟回来?昆诸低低叹了口气,一面掐算着将来之事,一面呼唤弟子。 外头倒是有弟子应声而至,却不是一直镇守殿外的那些徒孙辈,而是他的亲传弟子彼支,含着几分怨气禀报:“师尊,外头怕是出事了,那些下一代弟子都像中了邪一样往栖逸峰跑。我去拦他们时,那些人竟敢攻击我,而且死了之后模样都十诡异,就像是脓水一样,一下子就烂了化了!” 昆诸登即想到他方才的心血来潮上,把徒弟叫了起来问道:“余森呢?我方才叫他去看栖逸峰那天劫是何人召来,他可有所回报?” 支远迷惑地摇了摇头:“弟子不知,还没看到他回来。”他眼睛亮了一亮,连忙问道:“师尊是说这乱象都是正在栖逸峰渡劫那人引起的?乐令私自引人入万骨山,还包庇那人祸乱本门,请师尊以大局为重,让弟子去查清此事,捉住背后推手之人!” 支远对乐令的偏见由来已久,只是从前身份悬殊,轮不到他说话;如今乐令虽又回来了,却是声誉尽毁,又带来了这样大的麻烦,他简直迫不及待就要让师父往外赶人了。 想当初他入幽藏时,玄阙老祖还未飞升,当时便宠乐令宠得过头。连正经的大弟子昆诸和旁人的待遇都没大差别,唯有乐令当时就能独占一峰,三五不时还要住进藏神殿,叫玄阙老祖宠得不像样子。几百年前被修为年纪都差得多的后辈杀了,大大丢了本门的面子,那座栖逸峰竟还只归属他一人,好好的洞天福地,自己这个掌教的关门弟子竟无缘踏足。 昆诸淡淡扫了他一眼,那张麻木不仁的脸衬着目中厉色显得格外吓人。镇住了徒弟之后才严厉地吩咐道:“不可莽撞!乐师弟不会弄出这种事来,死了的那个弟子在哪,我亲自去看一眼。去唤你大师兄来,叫他去看看栖逸峰那人是谁!” 漫天劫云不知何时消散,昆诸师徒却仍是各怀心事,不能像头上天空一样放晴。那死去的弟子就在隐元峰下,昆诸只看了一眼便认出这手段必是与魔修相关,那度婴劫的是正道修士,弄不出这种东西来。 他的脚步悠然踏入一地脓血中,精致的淡青鞋面与雪青长袍却是一尘不染,唯有指尖上粘了一点暗红血迹,姆指与食指之间捏着一小团非清非浊、介于有质与无质之间的异物。 那是阴魄的味道,却又带了几分浅淡的信仰愿力,落在他指尖上,就想往他皮肤下钻。 昆诸试着将一点真炁透入其中,却发现真炁透入后被完全吞噬,那东西却是发生了些少变化,与困在周围的魔气同化,几乎阻拦不住地向他手指里扎去。这绝不是乐令能弄出来的东西,也不是他所知的任何门派或散修的手段,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幽藏? 不,不对。 这类似阴魄的东西虽然来得莫名其妙,那信仰愿力的味道却是有些熟悉,仿佛多少年前,他曾在一个低阶弟子身上感觉到过。以这种手段收集法力,将来失去信仰时也会同时失去修为,实在靠不住,所以幽藏一向不提倡此法。但像那种没有师父带领的弟子,用些上不得台盘的手段,他也不会特意去管,却不想如今有人把这手段用到了他幽藏宗的弟子身上…… 他用力捻碎了那枚真种,脚下漫起一片白云,往栖逸峰方向走去。这件事里有太多不对劲的地方,从栖逸峰有正道修士渡劫到乐令与卢江要杀刘承祯,到乐令叫自己派人助他杀刘承祯,然后就有弟子化为脓血,体内还有吸取信仰愿力之物…… 乐令是不可能有问题的,那么问题就是出在那个第二代弟子身上了。方才掐算出的结果似乎一点点清晰,脚下白云飞不负他的心急,几个呼吸之间便到了乐令洞府之外。洞府大门敞开,里头也是空无一人,但洞中残留着的道修气息却是明明白白地昭示了,他的师弟这些日子果然私下藏了人。而门外不远处,被天雷击碎灼化的岩石时证明,这人渡劫离开没有多久。 师尊千辛万苦让乐令复活,还把他弄回幽藏,这小子竟然私下藏了个正道修士,在他眼皮底下过起了小日子!昆诸深深唾弃了师弟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行径,探出神识察探他们两人的下落。 栖逸峰景致不俗,顺着山间石径往下寻去,便见两侧花木掩映,日光被遮成了点点金斑,在地上落下深深浅浅的花荫。昆诸神识四下扫去,但见满山寂静祥和,连枝叶都不怎么拂动,景色优美得有些虚假,唯有两道落满斑驳阳光的身影真实地打破沉寂,往他这边步步走来。 果然是道修! 昆诸一眼就看出了池煦的来历,更看出了他与乐令不一般的关系。那两人竟还在说笑,行走时毫不避讳地并肩同行,而他本门弟子卢江倒像个跟班的一样落后几步,丝毫不晓得维护幽藏宗的尊严。 昆诸立刻端起掌门的架子,虽然脸还是一样木无表情,看不出动了真气,阳真神君的威压却是毫不吝惜地放了出去,直压到那外派修士身上。昆诸轻咳一声,一步踏到他们三人面前,冷冷看着乐令:“师弟,这外派修士是何人?你私自带人进入幽藏,还与……”离得这么近,他自能闻到那三人身上血腥气味和浓郁得化不开的腐臭死气:“还带他杀了本门弟子?” 乐令却是在他出现时便一步拦在池煦身前。池煦身上一向温煦的气息却是抖然锐利了起来,从后头拉住歹令的手,反将他拉到身后,在昆诸的威压之下站得笔直,淡然说道:“此事并非我与乐师弟挑起,而是有鬼道修士潜入幽藏。前辈必定听说过前些日子罗浮召集六州佛道门派开法会之事,就是为了这些不知起自何地,却又无声无息地潜入各派的鬼修……” 昆诸是来兴师问罪的,没心思听他这些闲话,只冷哼一声点出要害:“我师弟是幽藏宗元神长老,比罗浮现任掌教朱陵真君辈份年纪还大,那句‘师弟’是你能叫的吗?师弟、卢江,你们还不过来,跟在道修后头成什么样子!” 乐令正要替他分辩,池煦却忽然在他的手心里握了一下,安抚住他的情绪,自然地答道:“只要乐师弟还叫我一声师兄,我就还把他当作师弟。不管之前有什么缘故,我们毕竟是相处多年,就是他另有身份,也不碍着我们的交情。我明白魔道之分,也体谅前辈对我的防备,不过今日那鬼修之事牵扯甚大,请前辈不要只在意我的身份,误了正事。” 乐令也点了点头,在后头补充:“师兄请和我去一趟六仪峰,看看刘承祯留下的痕迹吧。我运气不好,老是遇上这种东西,想起来就寒毛直竖,可不能让他们在幽藏宗肆虐下去。” 昆诸自也关心方才那无形无质、带着淡淡阴气之物,沉吟了一阵,便出手封了他的真炁,将人扔回乐令的洞府,命卢江在外头好生看管。乐令看他没有直接下杀手的意思,便以目送情,安抚住池煦,下山后才拉住昆诸说道:“池煦在罗浮身份特殊,我是特地留下他的,以后还有大用。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就是将来修为高了,也必能与我幽藏交好,师兄不必猜忌他。” 昆诸脸色冷淡,看不出喜怒,实则心里已恨不得把他的脑袋敲开,让他知道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当初几乎就玄阙半个妾侍,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就算玄阙老祖已飞升数百年,却又不是死了,怎么能公然地和正道修士拉拉扯扯? 上回秦休的事他还没问呢!那元婴在大会上说的话,可是直指他当初曾背着玄阙与外人有染…… 偏偏乐令一点不觉着有什么,把自己要扶持池煦登上掌门之位,拔除秦休在罗浮背后所有势力,再叫幽藏抓着罗浮做跳板,借着清除鬼修的机会扩张东进之事絮絮说了一路,也不给昆诸一个教训他的机会。 等到了六仪峰,见到了满地脓血和衣物、法宝囊,昆诸心里也就放不下这点小事,专心询问起这些人到底出了什么事,又怎么会化成脓血。 练血魔功的人,除非身体完全烧化,或叫修同样功法的人占了身体,是绝不会死去的,更不会化成血水。眼下这么多弟子落了这样蹊跷的下场,哪怕都不是他心爱看重之人,昆诸心里也有些发凉,对之前池煦所说的鬼修更上心了几分。 乐令将刘承祯的事简短截说,又提起自己在罗浮时几回遇到的鬼修。他对着罗浮的人有许多事不愿说,如今为了自家门派,却是涓滴隐瞒都没有,连同东海冰揭罗宫旁那座残破洞天的事也说了: “那洞天中死气弥漫,随处散布阴魄,以我看来,倒是鬼道修士修行的好地方。当初我和湛墨在那里遇到的鬼修修为只在阳神以上,甚或已有合道道君的能为,赔上我一条万年金龙才彻底除去他。” 就连女鬼朱绂也是在东海之滨立足,应当和那洞天也有什么关系。正好前些日子罗琛去那里取了死气和阴魄炼制法宝,说不定看到过其中的景象。昆诸身为掌门,自是要亲自处置此事,当即命人叫了上阳子与罗琛两个亲师弟商议。 乐令修为太低,便又被赶回本峰。昆诸此时也分不出心管他守身不守身的事,将此事一并交给卢江,命他另寻洞府看押池煦。 回到栖逸峰后可就轮不到卢江做主,乐令仍旧叫池煦住着自己的洞府,将卢江往从前住着弟子的地方一扔,自管回到小楼向玄阙禀报此事。 玄阙老祖身在峰上,这些事本也都早已收入耳目中,只是更愿意听乐令在他身边喁喁倾诉,将他抱到膝上慢慢讲。直到乐令将今日之事一件件都说清楚了,他才抚着徒儿的脊背,满意地笑了笑:“都不是什么大事,你愿意做什么就尽管放手去做。反正师尊在,总不会叫人真伤着你。” 第118章 刘承祯在幽藏惹起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在下一代弟子中交颇有些威信,就是同辈弟子也有几个与他关系不错的,事后查点弟子时才发现,光是死在六仪峰的就有数十人,在自己处所默默死去的更多了两倍。此人遗毒之广,险些让幽藏断了代。 好在幽藏宗元神以上的修士多,要扶植起弟子来还不算太难。乐令那两个大浪淘沙留下来的宝贝都还活着,此事也就轮不到他头疼,由得昆诸在门派上下彻底检查了一翻。此事牵连太广,别派也难免得到消息,生出什么想头。但幽藏死的不过是些修为低的弟子,几位阳神真君不曾出事,那些人也就没寻到机会。 如今培养弟子成了幽藏第一要务,池煦回罗浮抢位子的事也就只好再拖一拖。可他结婴时已引了太多人侧目,若叫人探出身份,这把柄落在罗浮人手里,他也就没法子再当掌门了。不管怎么说,池煦也不能在他这峰上阳神出壳了再回去,住个几年,避过天劫的风头就得离开。 这些都是乐令自己的打算,并没问过池煦的意见。他安安闲闲地躺在碧游床上,拿玄阙的大腿当枕头枕着,手里还剥着枇杷,一头吃一头说,汁水流得满手都是,顺着手臂滑落下去,在法袍和碧游床上染上点点黄渍。 “过几年我想带湛墨回乡一趟,那时候正好可以把池煦送回去,让他四处露露脸、留下印迹。等他回到罗浮时,人家都知道他在六州……或是海外也好,游历寻找机缘,这十几年在幽藏闭关的事就不容易让人联想到了。” 湛墨也不小了,修行速度又快,他自己还要追寻天道,不可能像当初师尊带他时一样手把手教着,还是找个适合的功法道魔双修,他才能安心闭关修行。这些话他当然不会和湛墨说,不管湛墨前世活了多少岁,这一世没了记忆,就是真真正正的小孩子,什么事由他这个师父做主就够了。 不过他这个师父自己也有师父,无论大事小情,总要回禀玄阙老祖一声。 自从将秦休的事解决了,乐令那点负罪感就都扔到了脖子后头,又有几分侍宠而骄,比当初没犯下大错时还要肆意。如今和玄阙说话时,就这么随意地躺在他腿上,嘴里还含着枇杷肉,含含糊糊地,甜腻腻的汁水直染进声音里。 就是弄得再脏,只消一个法术也能收拾得干干净净。他也说完了话,一个枇杷也吃干净了,把核扔到碟子里,就要施法整理身上身下的污渍。玄阙老祖却拉过他的手去,将那染满汁水的纤长手指含进口中,当作瑶池仙果一样细细品尝。 食指上传来温暖湿润的触觉,一下下刷着触觉最为灵敏的指腹,关节处被牙齿细细咬住,力度不轻不重,感觉却是十分鲜明。手腕上的汁水凝成一滴水珠,从空中直落到他两眉间,一种被逼近的紧张感暗暗生起,化作一股热流涌入心头。 “师尊,你要吃什么果子,我喂你?”他的声音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颤抖,侧过头将那点汁水蹭到了玄阙腿上,轻轻抽了一下手。玄阙已吮尽了他指间汁水,顺着手背向小臂一路亲吻下去,漫不经心地答道:“你自吃你的,我尝尝你手上这些也就够了。” 他要尝的岂止是手,顺着乐令的小臂,就一路吻了下去。仙衣大袖飘飘,这么伸起手来,衣袖便都落到了肩头处,露出修长白晰的手臂,沾了果汁的地方自是清甜可口,就是没有沾到的地方也令人流连忘返。 乐令脸色微微泛红,却又留恋手臂上轻轻酥麻的感觉,眯着眼享受着玄阙老祖的爱抚,又把左手也伸过去,叫他一视同仁。玄阙却偏偏不依着他的打算而行,将那手拉开,低下头在他唇间啄了一啄。他躺着吃了半晌果子,嘴角下巴上都是汁水,玄阙便将那些浓稠的果汁卷进口中,舌间在他唇上轻扫,温柔地哄着他张口。 这样的姿势其实有些别扭,乐令便一手撑在玄阙腿上,一手挂在他颈后,抬起身来与他接吻。那一手枇杷汁就蹭到了他后颈上,弄得两人皮肤上一片粘腻。 玄阙轻笑了一声,从背后扶住乐令,免得他身子拧得太累,双唇用力压了下去,不给他一丝后退的机会。乐令身上已热得烫手,在这凉爽如春的小楼中,额上仍是冒了一层汗珠,没能完全咽下的津唾顺着唇角流下,在空中凝成一道银丝。 细细的呜咽声在屋内回荡,玄阙的唇舌更是激烈了几分,手指灵活地剥开层层仙衣,抚上了乐令胸前光滑的肌肤。乐令轻哼了两声,却不自觉地将胸膛往上送了送,叫玄阙老祖抚摸时再用力一些。 他从小在玄阙膝前长大,这一世的身体还是玄阙亲手开拓的,只这样细微的动作便足以传递心意。玄阙从背后托住他,手掌用力在那柔腻温软的骨肉上揉捻,缓缓放开乐令的唇舌,顺着他的下巴啃咬。 没有人封堵住嘴唇,乐令的呼吸声更加清晰,沙哑醉人的声音也从口中流泻出来,仿佛一枚小锉锉在玄阙心尖:“师尊,湛墨还在下头……” 玄阙有些不满,在他鼻尖上咬了一口:“回山才几天就想着往外跑,我好容易亲近你一回,又只惦着那只蛟。是不是一会儿还要说山下有弟子,外头还有师兄弟侄孙之流等着见你,不能陪在师父身边?” 乐令连连摇头,瞪着眼看着玄阙,像看见什么新鲜东西似地叹道:“师尊莫不是吃醋了?”他说出这话,倒有些怕玄阙老祖恼羞成怒,却又有种隐秘的得意,目光灿烂如电,流露出一点掩饰不及的笑意:“我是说湛墨还在楼下,咱们把房门内外隔绝,免得他听了动静又上来打搅吧?” 玄阙爱极了他这样带着几分狡猾的笑意,指尖在他胸前乳珠上轻轻一捻,含笑骂道:“长大了几岁,就连师父都敢打趣了?叫谁惯的,胆子竟这么大了?” “可不就是师尊惯的。”乐令的声间绵绵含在齿间,得意地戏谑了一句,又拉着玄阙的衣襟吻了过去:“我想再闭一阵关。师尊老是这么在下界陪我也不行,我得好好修行,等到飞升之后就能一直陪在你身边了。” 想到又要闭关修行,闭关之后还要为了湛墨的事去文举州,不知以后还要多久才能见到玄阙,他的索求就更强烈了些,仿佛要把将来的岁月都补上。之前是他懵懂,看不破师尊对他的情意,好容易有了今天,又怎么能不好好把握? 玄阙却是若有所思,在他身上轻吻了一阵,慢慢自下而上凑到他耳边劝道:“你也别只顾闭关,多到外头寻访机缘也有好处。你二师兄不就成天在外头体悟天道,你们四个里也属他的修为最高,比一味关在洞府里修行的人强得多。” 乐令自忖这一世净到处跑路,上一世除了和秦休相好以后那段儿,也是关在洞府里不修行,便觉着这话不是说给他的,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可不是,池煦当日修行进度远远落后于我,跑到幽藏经了些事,这就一举突破到元神中关了。大师兄就是叫这个掌门绊住了,要是早出去寻找机缘,说不定都已经悟破虚空了。” 这么好的气氛,这么好的辰光,他忽然说起了别人的事,玄阙实在听不下去,当即身体力行堵住了他的嘴。两人身上的衣裳渐渐褪尽,温热的身体交缠在一起,将一切外人的事都摒弃出去。玄阙慢慢捋着乐令挺起的尘柄,将他额上沾着的乱发拨开,贴在他唇边问道:“和师尊在一起快活,还是和别人在一起快活?” 乐令的眼睛湿润而明亮,呼吸浅浅,左腿轻轻抬起,蹭着玄阙的腰际。他腿根处已贴着一件沉甸甸的炙热之物,每动弹一下便可感受到其富于生命力的颤动和饱胀。玄阙的问题仿佛羽毛般搔到乐令心底,他并没回答这问题,反而紧紧环住玄阙,在他唇上蹭了蹭:“师尊,今天不要用采战的法子了,让我出来吧?” 这声音轻软而沙哑,并没有用上魔功,却比平常运功时更加惑人。玄阙只笑了笑,五指顺着那挺立之处滑下,落到温软的双丘间隙,轻缓地拨弄了几下:“令儿是要师尊怎么帮你出来?” 指下的肌肉轻轻收缩,连同被他覆在身下的躯体也一样可爱的颤抖起来,乐令眼角浮起一层薄红的艳色,下半身故意向上挺了挺,触到玄阙平坦坚实的小腹,画了个圈:“师尊要怎么样就怎么样,我都喜欢。” 这样的光明正大诱惑比什么都管用,玄阙神移意动,仿佛有一股热流自外而内地透入心头,令他放弃了弄一点小小惩罚手段的念头,将他拢入怀中,开拓起那片温柔地迎接他的地方。乐令的身体越来越熟悉情欲,比从前省了不少工夫。进入的那一刹那,他感觉到了乐令的放松与坦然,更感到了那具身体对自己的热切索求。 玄阙握住乐令的手在唇边亲吻,轻柔得像怕这一吻就能碰坏了他一样。然而他在乐令体内的冲击却是毫不留情,像是要把他的血肉都碾碎,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这一回就是他这个好徒儿不求他,他也打算好好享受一次欢爱,看着徒弟在他怀里颤抖哭泣,一次次达到极至,被自身泄出的元精染满一身。 他的乐令不开窍时是有些让人烦恼,但是这些年的宠溺和无节制的包容也是有回报的。一旦这孩子开了窍,回报予他的就是无人能及的风情和全心的爱恋。玄阙满意地亲吻着他刚刚软下去的地方,舌尖卷过一点浊液送到乐令唇上:“喜欢的话,师尊就再放纵你几回,今日叫你尽享此中之乐。” 回答他的是个带着淡淡腥膻气味的深吻。 第119章 修行无岁月,乐令这回闭关却比之前更长了几倍,等到再出山时,湛墨已长成了和前世相似的模样,再也没有那种可以抱在怀里逗弄的可爱……得了吧,小时候也没见怎么可爱。 他唏嘘地摸了摸湛墨的肩膀,回忆起当初喂奶换衣服,手忙脚乱还要让池煦帮忙的时候;又回忆起当初湛墨沉着一张小小圆圆的脸蛋,用清亮中带着几分稚气的声音叫他令儿的时候;又回忆起前世倒在他面前,肉身被雷光劈散,又被他自己烧毁的时候…… 怜爱和说不出的愧疚一起涌上心头,就连湛墨那不分尊卑上下的态度都算不得什么了。乐令紧握住他的手,以从没有过的温柔和耐心说道:“我要带你去文举州,那儿是你父母的家乡,咱们去弄一本适合你体质的功法。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师尊,舍不得幽藏,不过你血脉中掺着龙血,若没有合适的功法,就浪费你这肉身了。” 湛墨的神色沉静凝重,虽然只有三四十岁年纪,却已完全褪去了少年的稚嫩,一个恍惚就会叫人把他仍当作前世那个水宫之主,修为远远压制着乐令的蛟龙。他的声音也和前世一般低沉而威严,只是修为毕竟低了,那种迫人的气势也随之折损:“我不想呆在这儿,也不需要什么父母。你若非要去那里不可,我就陪着你去,但是你到了外面不许离开我。” 这些日子一直是玄阙老祖教导湛墨修行,自是管得十分严格,又日夜缠着乐令,看得他对幽藏全没好印象。听说乐令要陪他出去,不论要去干什么,总是有些小小的期待。谁知乐令还没答应他,玄阙便从旁边答道:“湛墨年纪已然不小了,你也别总拿他当小孩子看待。不过是去文举州,又不是找到罗浮门上,哪里就离不得你了?弟子娇养得太厉害,将来到了劫关才知难渡。” 这大半儿也是实情,玄阙老祖没娇养的三个弟子个个阳神有成,色身已炼化进了法身里,只差一步便能悟破虚空,合了天道。而从小养在身边,要什么给什么的这个,却已形神俱灭了一回,到现在也才爬上元神初关。乐令以己度人,看着湛墨平静之下隐含着期待和一丝不知何来的怨怒的眼神,仍是狠下了心道:“我哪能时时刻刻留在你身边,这趟寻找功法是最后一次陪你,以后你要出去寻找机缘,为师都不会陪着你的。” 湛墨冷哼了一声,两条修长手臂便跨到乐令背后,将他密密实实地抱住,深沉如墨的眸子微微抬起,冷冷盯着玄阙。乐令早几百年就已习惯了他无时不刻的撒娇,在他腰后拍了拍,无奈地说:“你也几十岁的人了,还有两个师弟等着跟你学呢。懂事点,哪有这么大的人成天粘在师父身上的。” 他也不提自己成天粘在玄阙老祖身上的事,理直气壮地管教徒弟。玄阙在旁笑一声,伸手一招,便把爱徒召到自己怀里,低头蹭了蹭他的脸:“你要管教徒弟,也先把池煦弄出幽藏吧。这些年昆诸叫人来找了你几回,都是为师化身成你将事拦了下来。但他一个正道弟子,老这么在万骨山呆着,除非他要改投本门,不然对两方都不好。” 不管湛墨脸色如何难看,这趟想跟着乐令两人单独出行都已是不可能的了。他的师父和师祖显然早已狼狈为奸、臭味相投,玄阙说出这样惹人厌的话,乐令竟还连连点头,笑着答道:“可不是,我早就打算借着这机会把池煦再回东方,也省得大师兄担心我弄什么人来祸乱幽藏。还有下头那两个弟子,几十年不见,也不知有没有长进。” 玄阙又早了湛墨一步答道:“这才几年,他们两个胆子小,不像你这宝贝徒弟这么卖力修行,修为没什么进步,好在还活着。” 活着就好。乐令前后死了十几个徒弟,对剩下那两个的唯一要求也就是多活几年了。 他吩咐湛墨回去收拾东西,自己下山和昆诸等人辞了行,回到洞府中通知池煦下山之事,顺便收拾了几件旧日搜集炼制的法宝,给自己和湛墨随身带着。他洞府中倒还有件幻形人皮,穿上便可化成其他人模样,本想送与池煦,只是怕他这样的正道修士怕是看不上这种东西。 乐令想了想,还是拿着人皮过去问了一句。池煦先是吃了一惊,却又很快接过,真挚地向他道了谢:“师弟这样为我着想,我岂能不知好歹?何况我平生杀过的人也多了,细算来大都是正道修士,杀孽已犯得不少,再穿一件人皮制成的法宝也不算什么。” 那法宝穿上后萦绕着一层淡淡魔气,又因皮肉分离,外表苍白得全无血色,倒真像是修血魔功法的修士。乐令频频点头,赞了一声:“池师兄如今这模样,倒真像是我的亲师侄,咱们出万骨山时该不会有人阻拦了。” 池煦虽因为罗浮的事有些烦乱,听到师侄二字也不由回过神来,向着乐令破颜一笑:“我就只像你师侄,不能像师兄么?”说话间看到他身后的湛墨,一眼便认了出来:“湛墨也长大了啊。可还记得池师伯?你小的时候,我还给你喂过奶、换过襁褓的。” 比起玄阙老祖平日的言行,这话简直算得上春风拂面一般的关怀。不过这话给湛墨的打击却比看到玄阙时不时对乐令动手动脚的刺激更甚。吃奶、尿床这种最隐秘、最耻辱的事被人毫不在意地挂在嘴边,甚至当作谈资炫耀的感觉,实在叫人杀意丛生。 他平生最是骄傲,那一点傲气似乎是与生俱来,就是玄阙老祖那样高得简直如不可跨跃的高山一般的存在,他也从未有过半分敬仰,反而在心底卯足了劲,有一天总要将他踩在脚下。 而与这傲气相伴而生的,却是对他名义上的师父,实际上却没指点过他几次,自己的修为也不怎么高的乐令的喜爱。这种喜爱从他有记忆时起,就似乎已深入骨髓,那种莫名的熟悉感令他自己也有些惊讶,简直就像——就像他不只是认识了令儿几十年,而是更早已前就已与他有什么更深一步的关系。所以他只听玄阙叫过几回令儿,就很自然地叫了出来,而且再不肯改口。 虽然在他心底,总觉着有个称呼比令儿更合适、更顺口,似乎有些时候那个称呼就在他心里掠过,但事后深思,却是完全想不起自己当时想到了什么。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池煦,从背后拉住乐令,五指越扣越紧,尽了他最大的力量将人往回拽:“令儿回来,你该呆在我身边。” 乐令忍不住又嫌弃起他不给自己做脸来,池煦却是温和地望着湛墨,带着几分怀念说道:“湛墨果然还是和从前性子一样。当初在罗浮时就成天缠在你身上,我记着师父要召你应对时,你都是把他缠在手臂上……” 说起罗浮和景虚真人,池煦的心情便不免有些黯然,也无心再逗弄这个自己从前喂过奶把过尿的小师侄。 他身上自从经过天劫,已是一件能防身的法宝也没有了,乐令便把从代间仙君那里弄来的半墙上品灵石给他。魔修的法宝他倒有得是,不过池煦真在外头用了,那就真回不去罗浮了。灵石虽然没有攻击防御之用,但出了万骨山就能找到佛修道修的坊市,到时候想买多好的法宝也不难。 池煦毫不推辞,只是装了灵石之后认真地答谢了一声:“来日咱们若还能再见,这些灵石我一定原物奉还。” 乐令笑道:“当时就该和你平分的,只是你都让给我了。下次见面若还肯认我做师弟,那也不必给什么灵石,只要叫我在罗浮境内不会受人围杀就够了。” 他也知道与乐令缘份将尽,一举一动都比从前经心得多,目光落在乐令身上,恨不得多看一时是一时。他岂不知道自己一个罗浮修士,在幽藏是多么招人侧目,这些年幽藏宗只怕上到掌门下到弟子,都恨不得杀了他,可是乐令硬是护住了他这么多年…… 将来乐令若再回到罗浮,他也能这么护住他就好了。 离了万骨山山门,池煦就与乐令、湛墨一一道别。说过了话却也舍不得就走,踯躅了一阵,摸着自己身上那件人皮法宝问道:“师弟,这件法宝能不能多借我些日子?我暂时不好回罗浮,有时候可能要用它伪装身份。” 他神色中带着几分寂寥悠远之色,对于即将来临的斗争更多的是厌倦而不是期待,然而要迈出的这一步,他走得仍是很坚决。乐令只看着他就似能感到那种无可诉说,无人能分担的压力,忽然上前抓住他的手,五指用力握了一下:“池师兄,我等着与你光明正大在罗浮相见的一天。” 苍茫天地、浩瀚云海之间,池煦目中却只剩下了一个人影。他忽然用力拉了乐令一把,有生以来第一次不维持他淡定潇洒的君子之姿,放纵心意,将人紧紧揽进怀中。 第120章 池煦离开之后,乐令师徒自然也踏上了东进之路。玄阙老祖在乐令出门历练时一向放得开手,这回也并不与他们同行,而是将那小楼收起,叫他带在身上预方便。 这一趟出行事关湛墨将来修行,乐令就是再舍不得与师尊分离,也是不得不去。他现在名声在外,相貌也有不少人认得,光明正大地在摩夷州佛修的地盘上行走倒真有几分危险。所以这回去文举州,他们师徒便直接从万骨山北上入海,乘船在外海遨游。 那艘宝船还是他临行之际从昆诸手里弄来的,速度和飞舟差不多少。不过内陆修士极多,飞得低了难免叫人看到,飞高了又会遇着天上云兽,远不如外海清静。北海这里修仙资源并不多,海兽中修为高的也早挪到了蓬莱三岛或是东海其他岛屿,这一路可算是顺风顺水,轻易无人出来添乱。 这一趟乘船去俞府的感觉又和多年前他修为还低时完全不同了。那时他袖着湛墨的残魂和一点金丹,满心都是担忧恐惧;如今湛墨已长大了,他的大仇也早得报,两个仇人都捏在他手心里不得逃脱,这趟回去倒真有几分衣锦还乡的意思。 若是哪一天风风光光地踏入罗浮,那才真叫衣锦还乡吧?乐令也知道这事不可能实现,只淡淡一笑,负手立在船头,看着海天之间飞翔不息的燕鸥和水面上层层翻涌的接天白浪。 湛墨也对大海有着天然的好感,虽然已换了具肉身,但航行之中每天都倚在船头看海,甚至几次险些跳下去游水。乐令此时一心要去俞府,舍不得让他在这种时候浪费时间,又怕水中真有妖物,他这大好的肉身下去就会让人盯上,就把宝船上的禁制都打开封住甲板。看他还成日呆在船头,想方设法破除禁制,干脆又将他拉到怀里,亲自按着湛墨修习习六欲阴魔大法。 湛墨如今长大了,不必再全程由他控制阴魔,更能掌握主动,将入体魔物很快化成魔气,吞噬入体。这样的修行方法有利有蔽,好处便是增加精炁的速度更快,修行也不容易走火入魔;坏处便是起不到砥砺心境的作用,吞噬的阴魄也太少。 阴魔入体之后不能锻魂噬魄,就和普通功法没甚区别,哪里体现得出此法先命后性,元婴之前就能修得长生不死的好处来?照他现在这速度,只怕阳神成就时,体内七魄还不能叫阴魔噬尽,寿元还要受修为限制。 徒弟这样不懂事,正该由师父管教。 乐令心中油然升起了为人师表、教化人材责任感,把湛墨紧紧禁锢住,抱在怀里摆成趺坐姿势,然后召出心魔放入他灵台之中,在他耳边低声威胁:“这回修行你若还仗着真炁浑厚就把它们吸收了,不能消磨掉一魄,为师自有大法力教训你!” 他的声音低沉轻软,又带着魔修特有的、不加收敛的张扬魅惑,虽然是说着威胁的话,却叫人听得魂魄颠倒,灵智沉迷。 湛墨的身体不能动弹,心智却是无可抑制地随着这声音沉沦。体内心魔一生出来便能知道他心中最隐秘的欲望,又将这声音、将拥在他背后的温柔身体的魅力放大了数十倍,在他灵台中掀起了涛天巨浪。 心魔的诱惑虽然可以恁意志屏蔽,可若愿陷在幻境之中不加抵抗,却也是极容易污染灵台,将魂魄彻底化成魔物食粮的。湛墨恍惚着只觉着背上传来的一点点温热触感越来越真切贴近,放在他胸前的双手如藤蔓一般柔软缠绵地抚了上来,将他的衣裳层层褪尽,而后贴上了一具同样光裸的身体。 记忆中坚如玉石的身体此时却是柔软温热得不可思议,紧紧缠在他身上;那张老想对他摆出师长威仪的脸上,也露出了只有对着玄阙老祖才有的撩人春色。而更叫人难以忍耐的便是在他身上轻轻碰触的湿润唇舌,一点点落在他身上的灼热轻吻足已令他失去理智。 明明是从小带大他,对他又不怎么好的师父,为什么他老是想要将这人抱在怀里,一口口吞吃入腹,再也不给别人看见?湛墨身上已烧起了一把火,心里的火也一样跃动不休,将怀中之人抱得更紧,依着身体的本能亲吻了下去。 他体内心魔翻覆,演绎出般般令他不忍清醒的幻象。然而现实之中,他的灵台与识海却都已被心魔盘踞,从肉身中透出无尽魔气,眉梢眼角尽是邪祟气息,只差一步便要走火入魔,叫那些心魔占据了肉身。 乐令一直盯着他修行,岂能看不出他突然心灵失守,打开全身关窍,放纵阴魔占据肉身。虽然不知道这孩子是沉迷在了哪一种魔欲诱惑之中,但乐令反应极迅速,将一道魔气渡入湛墨体内,顺着灵台向下一点点收拾魔气、镇压心魔,将他从活死人的危险边缘救了出来。 湛墨识海之中,那消魂蚀骨的美妙景致也随着天魔的消散而逝去。他的心头一时清明一时充满幻景,渐渐两者交杂着一并褪去,心头妄念和挂碍已经一丝不存,天地间一片寂静虚无,却似有什么东西渐渐从识海深处涌出。 那开始时只是些一闪即逝的画面,随着识海中魔气不停翻涌,又不停被压下、侵蚀,就像有什么阻碍画面出现的东西也被那输入他体内的魔气解化,那画面竟渐渐连起,越涌越多,充塞了他的识海。 他的身躯化作灰烬的模样;他被天劫击中的模样;乐令对着他流泪的模样;不着寸缕地躺在他怀中的模样;将化作细小蛇型的他揣在怀中的模样……再往后来,他更记起了自己被一个道士打去修为、封了灵智,在洞府中关了近万年,怨恨无处发汇的模样。而在失去一切,成为道修看守灵府的妖兽之前,他本是东海冰揭罗宫之主,娑竭罗。 这些记忆就像刀尖一样扎进他的脏腑之中,搅得他神魂不稳,体内涌出无限心魔,刚刚平复下去的身心再度受到冲击。这副人身又不及他当年的妖身坚韧,气血上涌冲击之下隐隐有血脉逆转、肉身破碎之危。他也自知危险,极力平抑心神,想调动体内魔力吞噬心魔。乐令的神炁亦是源源不绝地流入他体内,简直把他当作法宝重炼了一遍。 不知花了多少工夫,湛墨的身体才重新稳固,灵台与识海中的阴魔也被彻底驱逐,重新恢复了练功之前的状况。乐令犹自紧抱着他,引导他体内精炁在一遍遍游走经脉,安稳归拢于玄关祖窍之中。 湛墨缓缓睁开眼,抬手握住了乐令的衣袖,那句即将出口的“主人”却又被咽了回去。没有实力,就是他还记着前生的事有何用?他难道是需要乐令怜悯的人,还是要以自己当初为他而死的事要挟,让乐令再像从前那样成为他的人? 他岂是能做出那种事的人! 湛墨这一腔纠结心事,乐令却是看不出来的。他把徒弟救活之后,心里当真是悲喜交加,既欣喜于湛墨平安无事,更是痛恨他不知上进,连个简简单单的阴魔蚀魄都练不好。 大悲大喜之下,他也失了平常的风度,从床帐上撕下了一条罗带,注入真炁化成硬质长板,抓起湛墨的手狠狠打了五十下。狠狠打过徒弟之后,乐令也舍不得逼他修炼,一门心思想着去俞府取功法,走些捷径让湛墨能修道有成。而湛墨则另有打算,醒来后便一语不发地呆在船上,不像前几天那样热衷看海,颇有点儿吓傻了的意思。 两人各怀心事,剩下这几天的海程倒是平平淡淡,又过了七八天便驶进了文举州地界,弃船御剑飞到了俞府。 文举州这里修行资源极少,修行风气也不浓厚,但像俞家这世有血脉传承的世家却是另有功法,练到高深境界也有驻颜长生之效。俞槛的容貌身形仍和二十几年前一样,完全不见老态,见着已长成俊朗非凡的成年男子的湛墨时也是激动万分。 “想不到仙师亲自把这孩子带回来了,我看他身上气势外放,恐怕已经学了仙法了吧?不知仙师给他取了什么名字,我这个做大伯的也好称呼?”俞槛还理智些,湛墨这身体的生母却是激动得一头撞了进来,哭着就要抱他。湛墨对这些凡人并不耐烦,但生身即有因果,他又不想在乐令面前露出异常,仍是忍着别扭不适与生母相认。 这种妇孺相会的场面,他们这些长辈也不好一直在旁边看着。俞槛热情地将乐令拉到了外头,请他讲讲这些年湛墨的情况,更要紧的则是想问问湛墨学没学会辩认犯人的法子,以后能不能留在俞家帮忙。 乐令笑道:“我知道那位俞夫人与湛墨母子情深,可是父母之爱子女,当为之计深远。湛墨如今已修道有成,正该再上一步,俞兄怎么就要他回来过凡人日子了?” 他取了些低阶灵丹和金银珠玉等世俗所用之物,一并交与俞槛,又送了他一套在罗浮时兑来的入门功法,提起了想要他们这样有真龙血脉之人的修行功法。俞槛虽然一脸羡慕地盯着那灵丹,却说什么也不肯真的收下,只说:“湛墨是我俞家子弟,本就该有这种修行功法,我怎么还能要上仙的东西?只是我们这里是旁枝,功法不如本家的好,你若真想要最好的功法,不如还是去国都蓟府那里找卧龙俞家。” 乐令略想了一下,还是向他要了本入门功法,又细问了俞家本家的地址。他要给湛墨最好的功法,这种一眼看去便知粗浅的,也配不上叫他的徒儿修炼。 不过晚上湛墨来向他请安时,乐令还是将这本书送与他,同时将玄阙老祖从前送的道魔双修之法也打入了湛墨识海中,叫他试着练练这与他肉身相合的功法。若是这功法能有些效果,那京里俞家的功法肯定就会更适合他,还在自己法宝囊里的那半颗龙珠应当也可用上了…… 湛墨平静地收下了书,态度和往常并无不同,后来就在乐令的期待之下当场练习起来。不过他练过了道魔双修、功法转化之法后,并没按着那本书上所写的法子运功,而是依着前世记忆中血脉传承下来的正统蛟龙修行之法修行。 第121章 文举州虽然资源与灵气都较差,少有修士踏足,但也有少许灵脉和低品质的灵药灵石,凡人接触得久了也能延年长生。那些有血脉传承,或是单纯有一本类似仙术的功法的世家更是极力把持这些资源,为此有许多都在朝中为官,以便凭借官府之力护持自家利益。 俞府本家在国都也颇有些权势,出了几代大将军和更多文臣武将。俞槛怕乐令进不到本家,还特地为他们修书一封,方便他们入京后取信于族长。 乐令领了他的情,叫湛墨磕了几个头还清情份,直接乘云往京都蓟府而去。这一路上还碰到几个年少的正道修士,看衣着和法器不像是什么名门大派出身,修为也都不高,各个都是神色匆匆,眉宇间亦有些沮丧之色。 乐令师徒急着上京,本不想多管旁人闲事,那几个少男少女倒主动拦下了他们:“你们两个也是修士,是哪一派的,从哪儿来?如今文举州这里由我们辰宿宗代为管理,不许陌生人随意出入。你们随我们走一趟吧!” 乐令细看了一眼那几个人的修为,见最高的也只有筑基上关,便笑了笑,身上幻出层层魔气缠住他们,抓出一个好似领头人物的少年问道:“辰宿宗不是在玉完州,你们跑到文举州来做什么?难不成这里出了灵脉,还是哪座仙人的遗府,叫你们星主算出来了,抢在各派之前先占了这地方?” 那少年被魔气缠得满面通红,目光涣散,乐令问什么便答什么,极为老实:“这种地方哪出得了上古仙人遗府,我们来这里巡逻,是因为有鬼修在各州泛滥,吸取凡人信仰,还把人炼作傀儡。这文举州没有几个正经修士,那些鬼道修士装神弄鬼,已祸害许多州郡了。” 乐令听着他的话,便想到当日还未结丹时,也曾在这里和池煦一起对付鬼修,对这些与自己那时修为相当的少年倒是少了几分杀机。他也有心知道那些鬼修的情形,又问道:“这些鬼修在其他州多么?可有人查看过东海附近,海边和蓬莱三岛那里可还有什么消息?” 那里还有一片充满死气和阴魄残破洞天,若有鬼物占了那里,说不准养几年又能出一个和吞噬了湛墨的神君一样法力深厚的鬼修。 更要紧的是,那洞天外数百里就是湛墨的冰揭罗宫。如今湛墨虽化了人身,但那宫殿却不能随意易主,将来还该要由湛墨掌控。金龙威严华美的身躯仿佛就印在他眼前,而那身躯被烈火灼烧的模样更是深深镌刻在他心底。乐令呼吸微觉粗重,缓缓回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弟子。湛墨也不小了,修行也算小有成就,他这个元神真人也有了几分实力,该是回去叫他重掌自己领地的时候了。 乐令目光一闪,眼神重落到被他抓在手里的少年身上。那修士早已失去了揣度人心的能力,只顺着他方才问的话答道:“东海被死气所污,有数百里海域都已是寸草不生了,似乎鬼物就是从那里生出来的。好在东海之滨有罗浮剑宗坐镇,对付此物已有经验,那些新生鬼物大部分被拦在了黄曾州之外,来不及化身为人。但早前潜入六州的鬼物还有许多,现在我们四处巡视,也是为了早日查出这些漏网之鱼。” 东海大片海域横遭死气污染……十有八、九就是那处洞天。乐令看再问不出什么,又不欲和辰宿宗无故结怨,问了问这些人巡逻的路线,便将他们的记忆抽取出来,扔下他们,仍旧带着湛墨往东南曲折飞行。 到了蓟府之后,他们师徒才按下云头,找到了俞槛所指的位置。湛墨生母在支系也只是远支族亲,他生下来就叫乐令抱去罗浮,也没在本家测过资质,俞家的人自然不认得他。乐令带着他在门外求见时,守门家仆态度都冷淡至极,连门也不愿开。 因蓟府里也有辰宿宗的人坐镇,乐令本来打算省事,不想亮明修士身份。可被人晾在门外一盏茶的工夫也不得见主人,任是谁也等不下去。他只好带着徒儿凭空而行,直走上墙头,就从空中走进了俞府,神识略一扫,就在众人惊讶慨叹的目光中往建得最精美的一处院落走去。 那院中有一名外表看来年逾四旬的中年男子,身上元神真气流转,力量远比其他院落中的人更强。若单以精气量来看,竟堪与筑基后期的修士相比,只是体内元精尚未化炁,也没炼出筑基真种。那人耳目也十分灵敏,乐令师徒才走到院中,他就感到了湛墨的气息,在房中朗声喝道:“不知是哪位朋友到我俞府做客,可否当面相见?” 乐令拉着徒弟落了地,摆出世外高人的风度,淡淡应了一声:“贫道三十年前在平郡俞府收了一名幼儿做亲传弟子,如今徒儿长大了,我想为他讨一本俞府中人该有的高级功法。” 那男子正是俞家现在的家主俞正,其修为身份,在国都以至整个文举州内都是少有人及。哪怕是辰宿宗派来的修士,也有许多人修为及不上他,更没有敢这样光明正大闯上门来要修行秘笈的。 他心中有些不悦,但仔细看向乐令和湛墨之后便把那点不悦咽了回去。 这两人当中,湛墨修为低些,身上却隐隐有种压制他的力量,这力量并非修为武力上的差距,而是来自血脉之中,天生的沉服与压制。而乐令的修为他更是完全看不穿,之前两人还在院落中时,他就只感觉到一个人的存在,直到他们走进来站在他眼前这么许久,他的灵识和一向依赖的直觉还是感觉不到乐令的存在。 这样的人不是他惹得起的。可是俞家的功法,也不能因为他一时软弱就交给了外人。俞正定了定神,起身答道:“若这位真是俞家子孙,继承了俞家血脉传承,我自然要好生栽培他。若他不是俞家子弟,哪怕前辈法力多高,也请恕俞某不知好歹。” 湛墨冷哼一声,淡淡说道:“这些凡人的修行法诀又能有多好,我看了俞家那本,也可推测高级些的是什么样的。” 乐令却是一定要给他寻了最好的功法,便点头答应,由着俞家的人弄了仪式,割破湛墨的指头放血,将血珠在一片接近圆形的碧玉上。那东西上头流转着淡淡宝光,不像是俞家这些不能修仙的人炼得出来的,倒像是真的龙鳞炼制成形。 乐令正在猜测其来历,俞正已在旁介绍道:“我俞家祖上有真龙血脉,这片龙鳞便是我先祖从颈下拔出的逆鳞炼制而成。若是俞家之人的血脉碰上,便会发出盈盈光彩,越是血脉纯正之人光芒便会……” 那片龙鳞此时岂止是亮起,光彩直透重霄,一道龙形虚影从鳞上透出,延颈长啸了一声才消失。湛墨则幽幽看着空中龙影,嘴角微微抿起,忽然伸手夺过了鳞片。 那鳞片在他手中越发光辉闪亮,其中存留的一段功法如画卷一般流入他识海之中。就连他的身体也被这段功法占据,不由自主地依着此法呼吸吐纳,身体随着呼吸变化微微颤动,面上手上等处隐隐透出细密纹路,有若龙鳞一般。俞正等人都被这状况惊呆了,就连乐令也有些吃惊,却是惊喜更多,眼巴巴地看着湛墨,恨不得他这就重化龙身,恢复前世的修为。 不过这异象只维持了半柱香工夫便消失了,湛墨恢复了平常模样,那龙鳞也失去光彩,重新化作一汪碧水般沉静。湛墨仍旧闭着眼,像是在体会身体的变化,呼吸绵长而安静,无人敢打扰他。 俞正将龙鳞取了回来,对乐令深施一礼问道:“多谢仙人将我俞家子弟教养得这样好。只是他分明是分家出身,仙人是怎么叫他的血脉变得这样浓厚的?” 乐令暗自叹道:他就是蛟龙转世,前世化的可是金龙,比这青龙值钱得多。就是转世之后,体内存的也是龙魂,别人当然不能比。 他还没答俞正的话,湛墨便缓缓睁开眼,转回头握住了乐令的手,脚下生出层层白云,硬是将他从俞家拉了出去。两人在云间站稳,乐令便发觉他们直奔东方而去,再往前走正是罗浮所在之处,皱了眉问道:“你这是要往哪去?” 这孩子不是脑子出了毛病,非要往罗浮送死去吧? 湛墨转过眼看向他,五指抓得更紧了几分,低声说道:“令儿,把我的内丹给我吧。” 乐令周身一震,不管不顾地先把了他的脉,试探他体内修为如何,是否是方才那龙鳞中含有大法力,借着传承功法的机会传给了他。像湛墨这样转世的人,哪怕还能恢复记忆,也要等有了相应的修为——少说也得结了婴,体内神炁可以沟通天地,一个筑基修士怎么可能简简单单就恢复了前世记忆? 这举动简直幼稚得可爱,湛墨任由乐令抓着自己的手,却伸出另一只手来环住他他的腰身,低头在他耳边说道:“令儿,把内丹给我,然后陪我去冰揭罗宫。我还有本命魂珠留在那里,用那个可以更快恢复修为。你不是喜欢我修为高么?我会很快再将修为赶上来的,不会一直这样,只能在你身后当一个普通弟子。” “湛墨……”乐令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高兴还是不高兴。湛墨能够恢复记忆本是好事,能够恢复修为更是好事,可是他还没亲手给这徒弟养成好性情,他就恢复了前世不懂事不讨喜的模样…… 真不能再晚恢复个几千年吗? 乐令满心纠结,认命地在法宝囊里翻找起内丹来,脚下云朵便由湛墨控制,奔着东海之下的冰揭罗宫疾飞而去。 第122章 就连文举州也有正道修士出没,黄曾州更肯定已被罗浮修士围成了铁桶。别说乐令这个当过掌门弟子的是多么容易被人认出,就连湛墨这副人身也和前世在乐令身边时一样,入门稍长些的弟子没有认不出他的。 按理说来,他们这回去东海,最好还是乘船绕到外海,可是湛墨激动之下已驱云飞进了黄曾州,此时再往外绕就太麻烦了。何况乐令如今已结了婴,一个元神真人,若只为些筑基以下的修士就要远避出海,也太窝囊了些。 他干脆将心事放下,先把那半颗残破内丹送到了湛墨手里,心念微动,连接到了云铮识海之中。这几十年不曾联络云铮,他在罗浮一定过得不错,如今主人归来,他这个傀儡也该出来做些事了。而且之前他也答应过秦休,正式叫他魂魄俱消之前总要让他见云铮一眼,知道知道这个对他百依百顺的道侣为何背叛了他,还亲手杀死了他。 种在云铮体内那颗魔种内连识海、外侵血肉,牢牢控制着云铮,让他一丝抗拒之力都没有,甫一连接上,就将自己所处境况毫不保留地告诉了乐令。 “自从幽藏宗举办法会羞辱虐杀秦休,朱陵师叔就对你和幽藏宗恨之入骨,倒是不再提我杀死秦休之事,只说是魔修下的手。我们两峰的关系倒是好转过来,不像我刚杀了秦休时那样僵硬。现在朱陵师叔现在专心培养秦弼,虽又收了几个内门弟子,将来应当还是指着秦弼了。” 罗浮拢共那么大的池子,养出来的鱼虾自然也不大,几千年了就只出了一个道君两个真君。也就是朱陵这么个没见识的阳神真君,才会觉着自己修为既高、算计得又精,这个池子要盛不下他了。 当初乐令人在罗浮时,为了平安活下去,顺利报仇,才会对罗浮的势力下些心思。如今回到本门,又有了师父宠爱,自然觉着这掌门之位也不过是只腐鼠,真送给他他也不稀罕要。不过就是再不值得稀罕的东西,也是叫相好的人得了,比那些成日和他作对,看着就不顺眼人得了的强。 乐令便又关心了一下池煦:“池煦现在可好?有华阳道君看顾,他在罗浮至少也该有个长老地位,就是朱陵那代掌门的位子,也该考虑什么时候移交了吧?” “池煦不是死在西荒了吗?”云铮的声音之中掺着明显的惊异。他的身体虽然被乐令完全控制,但深心之内还是对秦休、对朱陵更有好感,哪怕是秦休死后的今天……或者说,正因为他亲手杀了秦休,从前的龃龉更都已消散,只剩下对朱陵的愧疚和对乐令的仇恨。 所以他比旁人更希望池煦早日死在外头,别再来和朱陵真君争什么。他的道侣已经死得如此凄惨,至少留下来的师父弟子,不能再像他们这样被人欺负了。而且池煦与乐令关系极佳,乐令知道了他的死讯,必定也要难受一阵子。 只要想到这点,他所受的痛苦便似乎也轻了一些。若不是身体被人控制,做不出任何威胁乐令的事,他甚至恨不得将自己这趟出门的真正缘故告诉师父和朱陵真君。 可惜他所能做的只是在脑中想一想,哪怕有人查探他的识海,盘踞体内的魔种也会代他幻出念头,叫人无法知道他的真意。 他心中回答着乐令的问题,人已从明性峰起身,借口寻找机缘出了罗浮,到北方沼泽边上接他们两人。乐令那边半晌没再问什么,他更是乐得清静,一语不发地飞向通微沼泽。 三人相会之后,乐令也没再提池煦之事,只要他拿出件飞行法器,护送他们师徒到东海一行。 云铮到来,高兴的唯有乐令而已,他本人自是不愿意来,湛墨也冷着一张脸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乐令炼化云铮时湛墨已失了肉身,在魂灯中沉睡,后来化成婴儿,又一直被池煦带着,更是不知云铮帮乐令做下的勾当。 此时见他这样毫不见外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乐令还似十分倚重他似的,脸色就有些不大好看,暗暗瞪了云铮一眼。 乐令自是不管湛墨的胡思乱想,见到云铮时格外温柔,轻声曼语地许诺:“你送我们去到海外,我就叫你见秦休一面——他可是心心念念想要见你,要知道你为什么背叛他,和我一起杀了他呢。” 云铮委屈得脸色惨白,却偏偏连泪水也流不下来,只能木愣愣地站在乐令面前,想着呆会儿见了秦休,如何求得他的信任和原谅。那两个人哪有在意他的想法的,说完这番话,乐令便要他取出法宝送他们入海。湛墨则拉着乐令问:“令儿,你已经有我了,怎么会看上他?” 乐令默默看了他一眼,深深叹了口气,强把他的不满按了下去——哪有当徒弟的敢这么管师父事的?他这天生乱吃醋不懂事的毛病,怕是一辈子也改不过来了。 一路上他们就借着云铮那张脸做护身符,叫人不敢追问他们的身份。虽遇到了几拨罗浮弟子,但多也是修为极低的普通内门甚至外门弟子,就是在乐令还在罗浮时也轻易见不着这样的人。又有云铮释出元神真人的威压,在前头一亮明身份,自然就没人敢怀疑他身边带着的会是魔道中人。 这段路程走得倒是光明正大,速度也比坐船在外海绕路时快得多,不过一半天工夫,东海便出现在了三人眼前。 他们落脚之处,正是乐令上回遇见女鬼朱绂的地方。朱绂已死了许久,城中死气尸臭完全消散,这城中化为傀儡的人也早该随着她腐化。过了这么几十年,依着凡人的繁衍速度,这小城也该恢复了从前的繁华,可是他们飞过时便已能感到,这里一片荒芜,没什么活人气息。 就连城外码头和停靠的船只也十分破烂,不过剩下些朽木,不复当初渔船停驻、人潮往来的繁盛之态。云铮感到他的疑惑,不由自主地答道:“这小城几十年前被鬼修所侵,里头大半儿人都死了,剩下的也被当时的官府迁走。这里本就是凡人的城镇,海外修士极少落足,只消空置上几年,也就渐渐没落了。” 乐令还以为是海中那洞天又养出什么鬼修,占了这地方,听说是自然空下来的,倒安心了几分。海水中比他想象的情形也好些,近海处还有不少鱼虾,也看不到浊重黑沉的死气。那洞天离着东海比冰揭罗宫还要近些,若侵不到这里,自然就更不该侵到湛墨宫中。 湛墨对海水更为敏感,在海边抄了口水嗅了嗅便断定:“咱们走水路吧,有我的内丹在,分水而行更快些,也不会被宫外阵法所阻。” 叫他这么一提醒,乐令才想起当初湛墨身死时,冰揭罗宫总阵盘被他袖了出来,现在还在他法宝囊中,因没和内丹放在一起,倒忘了找出来给湛墨了。三人一路走水路到了宫外,他也正好寻出了阵盘,扔到湛墨手中:“这是你的东西,还是你来试试吧。” 那布满蓝砂的阵盘到了湛墨手中就似活了一般,放出一点幽幽光芒,照得沉暗的水底一片微熹。湛墨取了内丹置于其上,蛟龙气息导入阵盘,平静的蓝砂就涌动起来,眼前黑暗之中放出无限光明,映衬出一座金碧辉煌的水府。当中镶满明珠的朱漆大门无人推而自行打开,仿佛一只沉睡的巨型海兽,在湛墨面前俯首听命。 大门洞开,仙乐响起,宫中群妖已然从大门踏出,齐齐出迎。湛墨长身而立,虽然修为只有筑基初关,不怒自威的气势却还如当初在宫中为主时一样,令众妖自然俯首。 不过与他最为亲近,服侍了他上万年的都梁、降真兄弟和老妖延龄都已不在了。 湛墨脸上并没有什么伤心之类的神色,只是忽然伸过手抓住乐令,吩咐众妖退下,牵着他重新踏入了自己的寝宫。云铮依旧跟在他们两人身后,走进宫中不几步,湛墨便冷然下旨:“把那个人修给我绑了,关到无秩牢去。” 云铮一无所应,还是乐令拦住了他:“你不必把他当作罗浮的人防范,这是我早前炼的傀儡,十分听话。这门手艺既精巧又好用,将来我也教你炼一具,你就知道了。” 湛墨不是防范罗浮奸细,只是看不得乐令身边有别人,听说云铮只是具傀儡方才作罢,叫众妖各自退下,自己仍旧带着乐令往寝宫去。 水宫中规纪森严,哪怕湛墨已化了人身,但魂魄妖丹还在,血脉压制也还在,那些水生妖物对他依旧如从前般恭敬,什么也不敢问就退了下去。待众人撤尽,湛墨便将宫门关闭,趁乐令不备从后头抱住了他——如今他们俩修为相差太大,想像从前一样将他拉到自己怀中摆弄已经不可能了。 乐令被他这么不管不顾地抱着,却是又想到了当初被他缠成笔筒的模样,无奈轻叹一声,拍了拍他拢在自己腰间的手:“为师要炼一样法宝,你乖乖地放开手,炼好之后那东西自然是你的。 ……对了,我从前把你宫里一个叫无患的蛟妖关进了无秩牢,这也百十年了,你去把他弄出来管教吧。” 无患是湛墨当年的心腹之一。其余两妖当年就都被鬼修害了,得知他还活着,湛墨心中亦是十分惊喜。眼下既然不能哄得乐令同他春霄一度,倒也不必急着缠他,正该好好安抚这些翘首盼着他回来的旧部,再说明他化身为人的事。 他往前殿安抚众妖,派人救那位蛇妖无患出牢,乐令便在寝宫中闭门安坐,取出了青铜魂灯,向云铮笑了笑:“你不是想见秦休么?他一定也想见你很久了,反正你们俩的姓命现在都抓在我手里,也就不必避着我,当面叙一叙旧情吧。” 一道真炁送入灯内,那小小的青色焰火便跳至灯芯外,化作一名赤身露体的男子,只是身上遍布纯阴之气,元神只剩下淡淡一点。眉心处命魂光芒闪动,生机仍未完全断绝。 第123章 云铮愤怒得全身冰冷,死死盯着乐令,仿佛在问他怎能这样虐待秦休,怎能毁了他的元神,把他弄成这副模样。 这愤怒和痛苦,秦休感受得更深。法会当日他只顾着法身被噬的痛苦,在那魂灯中囚困数十年,再见天日,那天赤身露体被众魔修观看的耻辱更是排山倒海地涌上心头,叫他脑中一阵阵晕鸣,眼前看东西几乎都看不清。 ——他不知道,这种痛苦并非来自心灵,而是因为法身受创,只剩余一点稀薄元神,就连魂魄也遭了魔气污染,法身上才会显出本该只有肉身上才能感到的种种不适。 待那晕眩痛苦稍稍习惯,能感知周围景况时,他一眼就看到云铮站在他身前,双眼死死盯着乐令,目中似有盈盈水光,神色哀婉动人。而乐令面上带着淡淡笑容,看着他这方向,怎么看怎么像是嘲笑。 秦休的劫数临头,元神又被纯阴之气冲散,已完全失了理智,对着云铮厉声喝道:“贱人!我对你千依百顺,处处讨好你和洞渊老儿,你竟背着我勾结这老魔,还和他设计杀了我,害我落到这地步……”他刚要赌咒发誓,说不杀云铮和乐令誓不为人,忽然想到自己元神还在,与其出口提醒这两人,倒不如最后力拼一下,至少杀了当日亲手杀他,害他沦落到魔修手里的云铮。 秦休并未发现,他受了这些日子的折磨,对乐令已生出了极深的畏惧,虽然恨不得杀了他报仇,却不敢真的动手。他一面痛骂云铮与乐令,一面尽力聚拢残破元神,心中默诵法诀,放出本命神通“造化千重”,向着云铮直直打去。 一道清气化作万千人物,贫富贵贱、喜怒悲欢各自不同,拥拥攘攘夺人耳目,霎那之间却又凝成一道道沾染着红尘之意的剑气,从四面八方向云铮同时刺去。这神通当初他杀乐令时,与云铮一起在外做任务时都曾用过,每次用出,云铮都要夸他法力高强、剑意精妙。可用到自己身上时,云铮却是再也说不出恭维之语,只剩满心怨恨凄凉。 他明明都是被迫的,为什么秦休看不出他的苦衷,反而放着仇人不杀,而要把剑气对准他? 剑气扑面而来,他却也不能就这么承受,身体不顾秦休的面子自然反击,挥袖将周围剑气一收而入。乐令在他对面微微一笑,将他揽入怀中,回味不已地对秦休说:“云铮温柔体贴,善体人意,在我身边帮了不少忙,比你却是有用得多了。秦休,你当初得了我这么多功力和法宝,到死还不过是个元神初关;云铮却早早破了中关,肉身又还完好,将来阳神也有望,你有什么脸嫉妒他?” 这话字字属实,却又偏偏说得暧昧得远远偏离了事实。云铮激愤之下脸色也有些微红,看着倒像是羞涩所至,也让秦休脸色越发难看。可是这一击已耗尽了他的神炁,再要施出这样的攻击已是不可能。若是他一开始就很下心来将剩下那点元神自爆,说不定还能有点结果,可惜这一念惜命,就白白浪费神炁,现在恨意再重也不能怎样了。 直到此时,乐令才放开了对云铮的控制,由着他在秦休面前自辩。秦休却已近颠狂,根本听不下云铮的话,一径指责他与乐令勾结,身为正道中人竟自甘下贱,做魔修的走狗,与魔修合谋杀害他,动摇罗浮根本。云铮被他骂得抬不起头来,只得忍辱说出了自己早已被炼成傀儡,一切都不能自主之事。 乐令在旁看着秦休痛斥云铮,就像看到了前世自己遇刺时,那样的不甘心,说什么也想弄明白他背弃自己的缘故。如今想来,只觉着荒谬可笑——人都已经要杀你了,就是有再多苦衷又有什么用?难道他有了苦衷,你就不用死了;还是死后元神不灭,转世后直接就能成就天仙? 他冷笑一声,将云铮拉了回来,亲昵地抚着他的脸问道:“你对他道什么歉,若不是他,你当日不会杀我,现在也不会被做成傀儡。他连累你连下辈子都没有指望,你还待他一片痴心?”云铮也被骂得有些茫然,呢呢痴痴地偎在乐令怀中,不管听不听得入耳,总是不再有反抗的意思。秦休看得越发刺眼,又把乐令恨到了骨子里,悄悄蓄积真炁打算施袭,魂魄却猛地动摇了一下,从那几乎纯由至阴之气塑成的身体上飘了出去。 他的魂魄自然不是无故离体,而是乐令觉着原先许给秦休的事都应下了,这回算是了无牵挂,可以彻底利用这元神真人的魂魄了。哪怕是没有元神和肉身,单只这魂魄也比普通人的坚牢许多,像玄阙老祖平常赐下的那种极品法宝做不成,不过完全可以炼个给湛墨防身用的上品法宝。 秦休的魂魄仍在他手中挣扎,不过他自有捉魂之法,怎么挣扎也飞不出他五指之间。余下的东西就都是乐令素日积攒出来的,无论阴芒骨、白海砂、赤髓石、紫河车、帝女绡他手里都有许多。叫云铮逼出心头血,将那些材料依制研末调合,再从法宝囊中取了张没用过的人皮,蘸着那药水画出一枚四方小幡,当中写下拘束魂魄的真种文字。 那几个文字写下后立刻放出光彩,生出一道拘束力,将秦休的魂魄向其中拉扯。魂魄被丝丝剥离的痛苦和永镇法宝的威胁也让秦休恐惧不已,先前的疯狂之色尽褪,哀嚎着求饶:“令哥,从前的事都是我错了,都是师父和洞渊逼迫,我才不得不做出叫你伤心的事。其实那天在雁门仙人遗府,我也是打算要放你元神离去的,只是没想到你对自己也这样狠绝,竟舍得自爆元神……” 他的魂魄大半儿已没入人皮上,情急之下甚至说出:“我对云铮不过是兄弟之情,这些年我都对你念念不忘,你不可辜负我的真心……”撕心裂肺的呼喝声戛然而止,乐令将画好的小幡浮到空中祭炼。 云铮默默立在一旁,从头到尾看在了眼里。秦休与他早已金箓合藉,哪怕是他肉身还没炼成傀儡,今日之后,他的修行也不可能再有寸进。如今秦休遭炼,他心中难受已极,却也一直没再开口,静静看着自己昔日道侣化为拘魂法幡中的主魂。 乐令不管他,他就像个真正的偶人傀儡一样立在墙边,看着乐令吐出丹田真火烧炼法幡;看着幡上那缠满黑气的人形不停挣扎,忽而现出身形、忽而被幡面吸进去;听着其中传来的嘶哑狠戾的叫骂声,和后来断续不成人形的哀嚎。 湛墨取了内丹和本命魂珠之后也要早日恢复修为,待见过宫中属下,安排好外头阵法之后,便再度闭锁宫门,也在寝宫中闭关修行。 亏得这座水宫建成时,就是照着安置龙身的尺寸建筑,只这座寝殿方圆便有几百步,乐令炼制法宝时的怨气与魔气被他束在身周几丈之内,并不影响湛墨修行。不过也正因为他专心炼制法宝,也就抽不出心思管束徒弟,更无由得知,他的宝贝弟子根本就没炼过俞氏一族的功法,以这魔修之身仍走了妖修的道路。 十年之后,秦休的魂魄已彻底被拘在了法幡之中,其中魔气之类也完全收敛,唯有其上真种文字偶尔闪动,显出其灵透不凡。乐令在其中打上了两重天共二十四层禁制,花去的天材地宝也不知多少,耗费的精神法力更是难以计数。然而想到湛墨以后就要代表幽藏宗出入,身上用的必须是配得起他这长老真人弟子的法宝,这些年费的心也就都算值得了。 湛墨此时还在入定中,身上脸上有淡淡宝光流转,只十年不见,便从筑基初关晋入了上关。若再花些工夫,恐怕就能结成金丹,正好合用他刚炼好的噬魂幡。乐令越看越是满意,也不敢打扰他修行,在一旁看了几日,见他修行进度既快,也没有走火入魔之虞,自己便也放下心修行起来。 他也算是养儿才知父母恩,自己养了徒弟之后,更明白玄阙老祖这些年对他的宠爱和付出。以己推人,他看着湛墨修行有成这么高兴,若自己回去时已能阳神出窍,玄阙老祖还不知要怎么高兴。反正这水宫中清静逍遥,徒弟暂时又用不着他,他便吩咐了云铮随时观察湛墨,若有问题及时叫他,安排好后就将神炁内照,召出天魔修行起来。 乐令双膝盘定,闭目端坐在蒲团上,灵台中显化出种种天魔色相,锤炼神魂。 他的心神彻底投入修行之际,腰间法宝囊忽然晃了一晃,从中跳出一座手掌大小的玉制小楼。楼中不知何时走出半个手指大小的白衣男子,眨眼便化成成人高矮,将他的身体接入怀中,悠然叹道:“在外人的地方也敢这么不加防备的修行,真是不叫人省心。” 他虽然叹气,嘴角却微含笑意,神色看起来也颇满足,在怀里调整好乐令的位置,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瞟了一眼云铮和湛墨:“还是孩子性情,什么都捡回来养着。” 第124章 种种天魔色相如泡影一般消退,乐令识海中如有日光映照,光明灿烂。他经脉中魔气流转,生生缠住无形无质的天魔,将其所蕴魔气都吸入其中,化作本身神炁流回玄关祖窍。 他在水宫中专心修行,天魔招了一批又一批,一意把这些年来在外流宕浪费的时间都弥补回来。直到今日,总算是功行圆满,体内真炁充盈,内外通明,一点毫光从元婴上散发出来,照彻玄关祖窍与各处经络穴窍,周身三万六千毛孔。 那小小的元婴睁开双目,将内外世界一并收入眼中,鼻端微微吸气,便将一身神炁与四周空中遍布的灵气都吸入自身之内。元婴之外缠结的灵气不断增加,而玄过经过多年温养开拓,已扩至不能再扩的地步。 流水般的真炁与灵气不停侵入,虚空之中忽然响起极细微的碎裂声,先是一声声缓慢响动,后来越响越疾,似有一层薄薄的无形屏障被什么东西打碎,那元婴忽然自在动弹了几下,仰起头望向上方,盘坐的双腿下涌起了一股如云如雾的神炁。 乐令色身之外,灵炁已化成一股旋风向他体内涌去。数万里海天之上乌云汇聚,以水宫所在处为眼盘桓集结,铺天盖地地向四方拉开,将一片天空遮得密密实实。其中穿插着细细白色雷光,将半片天空照得都有些发亮,只是引而未发,还不曾真个落下。 玄阙老祖是头一个察知乐令元神要移宫的,也就把他从自己怀里挪出去,顺手拎了云铮和湛墨就要往外走。湛墨虽也在修行,却不到什么关键时刻,被他弄起来后便自己睁了眼,冷冷说道:“我不离开寝宫。” 玄阙将云铮扔了出去,拎着他的脖领子仍往外走,缓缓摇头道:“虽是不知好歹的畜类,也是我徒儿当弟子养的了这么多年的,我岂能看你陷入天劫之中。” 湛墨脸色越发难看,挣扎了几下却挣不出来,满含怒气地说道:“无知人修,我这冰揭罗宫是上古大能遗下,守宫大阵齐开时,纵是天仙也闯不进来,不过是区区天劫,何须如此小心在意!” 玄阙笑道:“天仙也闯不进来么?那老夫怎么会在这里。当初你在我手里养着时可没有这么狂妄,看来得回蛟丹和本命魂珠之后,你的底气倒是足多了。” 不管两人说什么,湛墨却也被他弄出寝宫,守卫在殿外的妖仆看到一个陌生人修这样拎着他们的宫主,无不义愤填膺,各自举起兵刃对玄阙老祖动手。 湛墨终于从他手底下挣扎出来,喝住了众妖,直视着玄阙老祖冷冷说道:“你也不过是具分神化身,如今冰揭罗宫关门闭户,本尊在天上无法策应,我要除去你这化身,将令儿留在身边又有何难?将来我恢复龙身,就是你本尊下界,我亦不必忌讳你了。” 玄阙老祖不过笑笑,将虾兵蟹将扫开,负手看海上将落未落的雷光。 乐令玄关上方那片无形屏障终于破碎,婴儿身下神炁化作云车托举,缓缓抵上刚刚破开的屏障,如牛拉车一般艰难用力,一寸寸升到胸中一片既不算体内、也不算体外的虚空之地。 结成元婴之后,元神就能沟通天地,从玄天上界吸纳天地之气以供自身驱使。然而法力通达天地,受天地规则的管束也就更重。修仙本是逆天之举,从此以后更是步步劫关,每提升一个小境界就要受一回天劫,以及无声无形来临的人劫…… 元神移宫之后便是小天劫,乐令收稳神炁,起身便去找湛墨。小劫关天劫不重,只消离开几里地便不会被天雷波及。这满宫水妖怕是受不起这牵连,他得立刻离开这里,到外头渡劫。 然而推开殿门,看到玄阙老祖悠然站在庭中,他当真是有些吃惊。怔忡了一下,便见漫天闪动的银光直扑头顶,向水宫沉沉压了下来。这种时候也由不得他再想别人会怎样,当即盘膝坐好,从法宝囊中取出防身的重阴织魂瘴往头顶扔去,化作一片云雾将这水宫护住。 雷光悉悉琐琐地响起,将头顶这片水域照得亮如白昼,却似被什么阻拦在外,始终落不下来。乐令全神戒备地等了半天,一道道雷光落下,却都被水宫外的法阵拦住,只看见头顶雷光时歇时落的热闹,身上却是全无压力,平生头一次这样轻松渡劫。 在他的小天劫落下时,冰揭罗外的法阵却是全力运转,明光照彻百里,原本被重重阵法隐藏起来的水宫也现出原形。就连头顶沉沉水幕也被贝阙珠光映照得如同白昼,在庭中看来光彩流溢,美不胜收。 乐令缓缓睁开眼,先向师父笑了笑:“不知师尊何时到来,徒儿方才急着渡劫,竟没向师父行礼。”他站起身来收了重阴织魂瘴,给玄阙老祖行过礼,顺便也夸了湛墨一句:“你这水宫当真不错,我还怕引下天劫连累你们,想不到这宫外阵法连天劫也经得住。” 湛墨极自然地往他身边走去,仿佛不经意地答道:“我在这水中盘踞数万年,底蕴之丰厚,岂是修行不过数千年的人修可比的。你只管在这里住下,哪怕是人修阳神出窍的风火雷劫,这水宫也能替你挡下。” 玄阙老祖却是先一步朝乐令勾了勾手,引着他扑进了自己怀中,抚着他的背后轻笑道:“你修行时倒还算专注,为师一直陪在你身边,你中途竟没发现么?” 乐令自然是没发现的。反正玄阙老祖也不是真的怪他,他也就只撒娇似地答道:“我专心修行才是遵从师尊的教导,而且这趟出来也是为了让湛墨修行进境得更快,早日接下我的担子,承继六欲阴魔大法的衣钵。师尊只该奖赏我,怎么会生我的气?” 他双眼明亮如星,其中盛满期盼,仿佛真等着师父奖赏。玄阙老祖自然不会学柳下惠,更不会在这些妖类面前有任何避讳,果然就如他所愿地奖赏了他。湛墨也是在玄阙老祖膝下养了几十年的,深知这对师徒早就是这样的关系,出来外头还算收敛,在幽藏魔宗的时候更是叫人忍无可忍。 不过他现在也不愿再忍。 玄阙此身只是个分神化身,他到现在还没动手,已是看在乐令的功法实在危险,怕他自己修行时出了岔子。如今乐令已跨过了一个小境界,而且他这身体不再修行也不会有寿元之衰,可以长长久久和自己在一起,何必再违心留着那讨厌的人修? 湛墨眉头微皱,等到那对师徒分开了,才狠狠盯着乐令红润的双唇道:“你去殿里再修行一会儿,我和玄阙有事要说。” 玄阙老祖不过微笑,乐令却是极为不满地申斥:“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道尊师重道吗!为师这些年是怎么教导你的,你竟连句师祖也不会叫了?还是觉着你恢复了前世的记忆,得了个内丹龙珠,就想要造反,不把我当师父了?” 乐令心里一向是好为人师的,前世没抓着肯送死的弟子,今生又和湛墨渊源最深,当真把他当了亲儿子养。如今徒儿不听话,还在他师尊面前丢了他的脸,若不教训以后可怎么有脸见人……他挺起身来对玄阙老祖请罪:“弟子教徒不当,师尊且回屋里歇歇,等我管教这不听话的东西,叫他给师尊负荆请罪!” 他把嘴角暗含笑意的玄阙老祖送到屋里休息,从法宝囊中寻出了一枚竹枝,就在庭中对着湛墨斥道:“你这不孝弟子,还不跪下认罪!” 有道是当面教子,背面教妻。徒弟也和儿子一样,都是要当着外人教训才能叫他长记性。那个不孝弟子不仅没认罪,反而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右手掌心浮出那蓝砂阵盘,其上砂粒起伏,寝殿大门便被蓦然关闭,殿门外清光乍起,将那大门化作一片平滑石壁。 湛墨神色稍稍好看了些,乐令的脸色却难看极了,五指如电般刁向他的腕子,要去抢夺那阵盘:“你这欺师灭祖的畜生,竟敢把师祖关在殿里。好!好!好!我本欲给你留面子,打打手板就算了,今天非得要上家法不可……” 他手法既快且准,一把夺过阵盘,五指抓着湛墨的手腕,将他按在了地上。周围妖物哪里看得下去这个,尤其是蛟妖无患,更是恨乐令入骨,当场便要拔出兵刃。湛墨虽半跪在地上,威仪却还不减,向周围喝了一声:“都下去!这是我和他的事,你们不管,也不准在这里围观!” 众妖无奈退出这重院落,湛墨施法闭了大门,乐令的法术也落到了他身上,将他下面裤子褪尽,执着竹枝便要行家法。这家法也是乐令自己才定下的,还没想好要打多少下,反正什么时候打到这混小子把他师祖放出来什么时候算。 湛墨虽是水宫之主,无奈现在妖丹尚未补全,修为不过是和金丹初关差不多少,虽然有地利这便,却又不能以这阵法对付乐令,因此被按着着实打了几下。 他也不肯受这羞辱,拼力想起来夺了那竹枝,再把乐令压在身下拿大棒子几力抽个几百千万棒的。挣扎反抗之间,院门外忽地传来降真微带兴奋的声音:“宫主,门外有几名人修求见……” 湛墨还挨着家法,别说人修,就是天龙也不肯见,厉声答道:“不见!冰揭罗宫锁宫期间,任何人也不许出入!” 无患却是有些倔强,并没立刻依言退下,仍是继续说道:“那些修士是为了三百里外那座充满死气的洞天而来的。我冰揭罗宫中当年亦为了从那里出来的几个妖修损失惨重,这些修士能阻止死气外泄,又有心消弥祸端,若只见一面,知道些内情,于宫主有益无损……” 湛墨听得不耐烦,正要喝斥他不该延揽外头的事,却听无患又说道:“那些修士中领头的人是罗浮修士秦弼,我记着与宫主的主人同出一门,而且又是同姓吧?” 乐令手中的竹枝蓦然一歪,按着湛墨的手也散了力道,被他挣扎出去,重新穿好的衣裤。 第125章 外头有客来访,徒弟是教不成了,乐令也无心教徒,把竹枝放下,吩咐湛墨打开大门,问无患知不知道来人的目的。 湛墨自然早就认得秦弼,此时不管别的,先吃上了醋。虽然打开门叫了无患进来,却是厉声问他:“我吩咐闭宫之事你是没听到,还是不肯听我的命令了?我之所以失去肉身修为,就是因为延龄他们不听我的吩咐锁宫,结果开门揖盗,害我被外来的鬼修夺占了肉身。如今你又要把我这个宫主之命抛在脑后,再度引来那些不知根底的人么?” 无患脸色微白,连忙低了头辩解:“属下也是为了宫主好。若是那些人真有法子封住那片洞天,也算是为宫主报了当日失去肉身之仇了……” 湛墨想到从前的修为和金龙之身,心里也有些惨然,低叹一声:“若无令儿,我现在还在清元洞天那处府邸里困着,或是落入鬼修之手,彻底做了傀儡,哪还有重复本相的一天。本来也是他将我超拔出生天,拿一副肉身来换也不吃亏。你以后不要再提这事了,冰揭罗宫也不须与外人来往,一切都待我修为恢复了再说。” 他打定主意关闭洞府过自己的日子,就要逐无患出去。乐令却是忍不住开口,拦下了无患:“那些正道修士既然送上门了,总要问问他们有没有对付鬼修的好法子。我大师兄那边不还为了这事焦头烂额的?何况云铮在我手里空耗光阴可惜了,不如趁这机会送他回到罗浮,出什么事也好传递消息。” 池煦出了万骨山后没传消息回罗浮,也不一定就是真死在外面了,或许只是韬光养晦,等到晋阶阳神才肯露面呢。云铮若能在罗浮策应,将来他出来讨这掌门之位时,也好多个人替他说话。 乐令自己肯定不能去见秦弼,就连湛墨这张脸,罗浮上下也少有不认得的,只要出去必定惹事。他干脆就把云铮推了出去,叫他装作与宫主相交多年,来此访友时正赶上秦弼他们上门的模样,带无患出去摸一摸那群修士的底。 云铮是乖乖听话的,怎奈无患还记着乐令关他一百多年的事,说什么也不肯依着他的意思。湛墨也无心应付那些人修,反过来劝乐令:“不用理那些人,你要把云铮放回去,我打开大门送他出去就是。你我在这宫里安心过上千万年,管他外头是人修鬼修争斗呢?” 这话说得明显是欠TJ了。乐令手心发痒,不由得伸手召回竹杖,威吓般地举起来对着湛墨一晃:“先把你师祖放出来,然后打开宫门,找个听话的妖物出来,叫云铮带着出去应付那些人。” 湛墨一语不发,在宫墙边冷冷淡淡地看着他。庭中一时沉默下来,极寂静中偏又忽地响起了簌簌泥砂坠落声——方才化作一片光滑墙壁的寝宫大门忽地被人从里头蚀开,镶满珊瑚玳瑁的墙砖整整齐齐地融了一片,开出一扇高二丈有余的门洞。玄阙老祖从殿中缓缓步出,嘴角含笑,接了他的话:“你既然想看看罗浮那些人,就随我去一趟吧。你住在罗浮时我不方便常看顾你,也不大熟悉你结交的那些人,今天正好也看看他们的品性。” 他在别人宫里也和在幽藏宗中一样自在,牵住乐令的手就往外走。这座水宫中处处都布置下了阵法,却拦不住玄阙一步,无患既惊又怕,紧缀在他们两人身后,生怕他们师徒生出了夺宫之心。云铮自然是要跟着乐令一道走的,只有湛墨一步不动,死死盯着寝宫墙上被蚀出的门洞。 乐令担心自己叫秦弼认出,还想着见着呆会儿打起来怎样动手才不留隐患。却不想走出去不几步,到了一处被珠光照得通明的白砂甬道里,玄阙便在他脸上轻轻抹了几下。那只手上还带着一层温软气息,抹过之处也不觉有什么异常,直至玄阙从袖中取了面镜子给他,他才看出自己竟已恢复了前世的模样,俊秀都雅之处还胜过今生,只是五官过于深刻秾艳,正合用魔气妆扮,倒冲了这一身清正道韵。 这模样才是他看了数百年的,最为顺眼,恨不得以后再也不换回来。玄阙老祖知道他的心思,取回镜子劝道:“我观你法身仍是前世的形象,将来阳神有成,将色身炼入法身之后,不就长长久久恢复此相了?” 乐令也觉着他说得不差,也就不再计较外表。他们师徒真把自己当成了水宫之主,一面低声说笑,一面催促无患前头带路,去见那些欲闯宫见主人的修士。 无患提到的那些人修,已被他自作主张迎到了海面上方的迎客岛,在亭中等待宫主相见。等到玄阙老祖过来时,他们已等了一盏茶工夫,正在那里谈论方才惊鸿一瞥的水宫模样,议论着那水宫里面该是何等豪奢,住在里头的水仙又会是什么模样。 之前想得再多,见到了修为远在他们之上,风采气度又如上界真仙一般的玄阙,众人仍是震慑得回不过神来。这些人都是六州大派的弟子,对海外散仙一向不大瞧得上,何况是水宫之主,还不知是人是妖,心里的尊敬也是有限的,多是打着利用的主意。 不过玄阙老祖的分神化身是货真价实的道君,即便收敛了一身神炁修为,那种犹如大道降临般的感觉也不时流露出一丝。这些修为不过金丹、元婴上下的修士面对着他,就如面对着苍茫天道、万古洪荒,自然便受到极大压制,反应也不如平常灵活。 众人失神了一阵,随即便被巨大的惊喜冲醒过来——六州中合道修为的人也不过有数几个,身份又都绝高,轻易不肯离开本门,到这不知深浅的水底洞天来犯险。而眼前这个既是合道修为,又就在那祸源跟前住着,若能得他助力,说不定真有望将那洞天封住。 为首的一位鸣鹤观道士便率先稽首为礼:“这位前辈有礼了,在下鸣鹤观灵枢子,这几位是罗浮秦弼秦道友、璐城李励李道友、清静宗慧城道友……”他一面介绍,众人便各自上来行礼,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位新出现的水府道君和他身旁的两位元神真人。 那两个真人一个是云铮,另一个自然就是乐令。 玄阙倒是装这个水府之主装上了瘾,举手谢道:“老朽正是这水宫之主,名叫揭罗,这是小徒苍儿。这位是罗浮的云铮云真人,这位秦小友也是罗浮弟子?想来你们也是师兄弟,今日能在这里团聚,可见咱们是有缘哪。” 被他盯着的秦弼终于回过神来,起身答道:“云师丈离开本门百余年,不想却是在前辈宫中坐客,秦弼代罗浮多谢前辈照应师丈了。” 秦弼论起来才是这些人中的真正领袖,不过初时被道君威压压了一压,后来又看到了本门师叔云铮,接二连三地意外,反应得比旁人还慢些,连答礼也是下意识地随着别人起身,远不像平常那样进退合度。 叫他在意得失了礼数的,既不是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合道真君,也不是他师叔云铮,而是那和他堂弟身材体态十分肖似,甚至面貌也有几分相似的元神真人。 他心里颤微微地动了一阵,忍不住想问问乐令到底是不是他所想的人,才欲起身,看到安坐在一旁的云铮,却又把那句话咽了回去——云铮是他师丈,若真如他所想……那云铮怎么会与杀了自己道侣的仇人一道? 秦弼心事翻腾,目光总不离乐令身周,灵枢子等人与玄阙老祖讲解六州形势,他竟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甚至连交好合道真君的心思都没生出来。 甚至听到玄阙问他与云铮的关系时,他还是怔了一怔才回过神来。但既起了话头,他的心思又活转回来,便越说越周密,想把这个道君也说到罗浮去共抗鬼修:“此事确实是我罗浮首倡,我派掌门朱陵真君正是主持大计之人。几位前辈若不弃,可否往罗浮一叙,由掌门亲自引荐前辈认识六州人物,以后也好共抗那些祸乱天下的鬼修?” 玄阙老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回头瞟了乐令一眼,向着众修士点了点头:“我也听云真人说过罗浮的大名,一向心向往之。今日难得各位小友相邀,我也借此机会见一见大派风光。” 秦弼略弯了弯腰:“能得前辈玉趾降临,也是罗浮之幸。”他的目光还是不自觉看向乐令,脑中泛起从前两人不曾反目时的静好时光。那些旧事渐渐消退,他识海中又不期然浮现出秦休死前的一幕幕不堪的景象;以及在魔修法会上,秦休的元神狂乱地谩骂乐令的场景…… 原来秦朗从头到尾都是假的,是魔修转世而成。而且这魔修所爱的人是他师父,这些年他的自作多情落到最后就成了自取其辱。最令他无法原谅自己的是,他竟然到现在还执迷不悟,忘不了那个魔修,甚至连他的一举一动、每一次相见时的场景都如在眼前。只要是见着有些相似的人,他都会觉着、甚或是期盼着那人就是他的堂弟,是那个杀了他师父的魔修。 秦弼眼中痛楚之色一闪而逝,神情重新清明起来。 他的师父落得如此耻辱的下场,他这个当弟子的又怎么能只顾自己小恩小爱,就忘了师恩,不替师父报仇呢?他早已在师祖面前罚下重誓,一定要杀了乐令为师父报仇,以前就算有多喜欢那人,也要让位于师仇之后…… 他尽力维持着沉稳态度,与同行修士为玄阙一行引路。站在剑上飞行时,也暗自将扳着头只看向前方,不再注意玄阙身旁那总是挑动自己回忆的身影。 第126章 东海这片洞天离黄曾州不远,罗浮自然占了东主地位。找上冰揭罗宫那些修士中,罗浮掌教朱陵真君的徒孙,如今问道峰的首座秦弼便隐隐是其中首领了。他这百余年来一直在朱陵真君膝下受教,修为进境一日千里,三十余年前便结了元婴,又得朱陵赐下了几样厉害法宝,在六州年轻一代修士中也算得上极出色的人才。 他既占了地主身份,引领玄阙一行进罗浮时,就不得不放下自己的心思,主动与玄阙师徒攀谈,小心询问他们的出身来历,以及何时占了那水宫。 冰揭罗宫是湛墨的地方,就连乐令也没问过其来历,玄阙自然更不知道,只不过随口编来敷衍。可谁又会怀疑一个法力通天的道君,竟能为了蒙蔽一群最高不过元神修为的后辈修士,冒充是水宫之主?何况他们师徒身边还带了云铮,适时说一些他到海外游历如何与乐令结交,又得机会随他到水宫小住之类,便叫玄阙水宫之主的身份更加无可置疑。 玄阙老祖点了头要去罗浮,秦弼等人便忙在前头引路。无患等一众水妖倒被玄阙扔下,只带了徒弟和云铮共同出来。离开水宫百余里,玄阙才想起湛墨不在,侧过头低声问他徒儿:“你那徒弟怎么没跟着出来?” 乐令这半天没见着湛墨,也窝了一肚子的火,又无处可发,只得低叹一声:“方才叫我打了一顿。小孩子面嫩,恐怕是生闷气了,一直没跟出来。师父不必管他,以后我腾出手来再好好教训他。” 玄阙老祖满眼都是温柔,不轻不重地训了他几句:“哪有这样当人师父的,徒弟有了错处要教,你方才那样打他,是人都会心生不满。为师当初若是这么对你,你心里会怎么想?” 乐令想到自己前世犯的大错,脸皮也紧了一紧。但想到师父这么大的事都没跟他算过帐,更不可能为了教训弟子的小事生他的气,胆气又粗了起来,浑不在意地答道:“教徒弟也要因材施教,师尊的弟子自然贤于我的弟子,所以不用动这刑罚。我那徒儿就是叫师尊惯坏了,如今对我这师父才没大没小,我要管教时,师尊可不许再拦着。” 他说话时神情缠绵婉转,态度亲昵到轻慢,完全不像是弟子对师父该有的样子。玄阙与他说话时更是温柔款款,架子低到了尘埃里,哪还有半分合道道君的威严。众修士看得都有些暗暗心惊,鸣鹤观的灵枢子最是好出风头,见众人都不敢说话,就强笑道:“前辈师徒如此相得,真是令我们这些晚辈嫉妒。” 乐令又有些得意,又有些怕人议论,不免站得规矩了几分,向众人含笑点了点头。玄阙看着他那小人得志的模样,心里像猫抓了一样微微发痒,干脆一把将人拉到怀里,大大方方地解释道:“苍儿虽是我的弟子,但因前世孽障,我一向也不只拿他当弟子看待。只是我们这等散修并不像名门大派那样讲究一个合籍的名分,只是随着自己的心意,就这么一起过日子罢了。” 师徒相亲本属乱丨伦,他却说得这么光明正大,在场众人虽然心里各有想法,但谁也不愿得罪道君,除了附和也没什么可说的。就连乐令自己都有些愕然——他本来就想等飞升之际再把这事告诉昆诸他们,看看他们满脸惊讶的笑话就够了,想不到玄阙竟当着正道修士说明了他们俩的关系。 哪怕不是以真正的身份,但玄阙肯当着众人说出这话来,也足够他高兴一阵子了。乐令也就不再在旁边装鹌鹑,身子往玄阙怀里错了错,五指紧握住他的手,一双眼直粘在他身上,里头的绵绵情意几乎要流出来。 方才还高兴玄阙肯将他的身份公诸于众,现在却就嫌上了周围人太多,不如他们师徒两人独处时方便。亏得那些正道修士听不到他心中所想,不然当下就要把他那张道皮扒下,认清他贪图银丨乐的魔修本质。 秦弼等人只作看不见他们师徒亲热,尽心尽力地在前头引路,亲自将本门大敌引进了罗浮山。罗浮是修仙界十大名山之一,在正道的地位堪比万骨山在魔道的地位,离得稍近些便能感到其上灵气逼人而来。 玄阙老祖并非头一次踏足罗浮,却是头一次以宾客的身份,光明正大地进入山门。秦弼将他们带到了山下的留客精舍,请云铮等人坐陪,亲自上云笈殿将道君到访之事告知了朱陵。 不过半柱香的工夫,罗浮上下便响起了悠扬钟磬声。乐令坐在玉凳上细数着,整整十五声,比上回莲华宗的和尚到访时还多了两声。他算是沾了玄阙老祖的光,受了罗浮的特殊待遇了。 全六州的合道道君加起来不过一掌之数,玄阙所受的待遇自然远胜过一般的阳神真君甚至各派掌门。华阳道君楚珩也亲自出来迎客,朱陵真君这个掌门更是放下丨身段操持饮宴,请玄阙带着乐令上坐,本门的真君真人们都在旁相陪。 玄阙外表年纪只有二十余岁,都是托了六欲阴魔大法先命后性,金丹之前就能修出不死皮囊的福。但按一般修士看来,这是修行速度极快,在阳神寿元还剩大半儿时就已合了道,才能始终保持少年容貌。而乐令的外表年纪也不大,真实年纪华阳道君更看得出来,于是也越发惊艳,连声赞叹:“道友修为深湛,如此年轻就已合了天道,如此天份际遇,实在令人羡慕。我久居罗浮,竟不知家门口便有道友这样的大能,一向不曾登门拜望,还望道友海涵。” 玄阙与他虚辞客套:“道友过奖了。在下不过是海外散修,我那水宫也粗陋得很,宫中使用的多是妖类,哪里比得了罗浮这样的大派。” 两个道君寒暄着,朱陵也就只能招呼起乐令来,狠狠夸他年少有为。乐令上回见他还是被秦休带着,当个徒孙受他指点,却没想到这位平素高高在上、态度矜持的真君还能这样放下架子讨好后辈,不由得暗暗赞叹他变脸的本事。 朱陵下了半天水磨工夫,终于也问到了正题:“贵宫要与六州修士共抗劫灾,大伙儿正该开诚布公。不知道友所修是哪一门功法,用的是什么法宝,我也好安排人与道友师徒配合。” 乐令还没想好怎么说,忍不住把眼睃了玄阙一下。玄阙便起身把乐令拉过来,弄到了自己腿上坐着,泰然自若地对华阳等人说道:“我这徒儿自幼在膝下长大,平素在宫里也只陪在我左右,离得远了不大习惯。” 乐令耳根微微发热,半个身子倚在玄阙怀里,竟还隐隐有点兴奋感。他到现在也不知道玄阙为何要来罗浮,但是能在罗浮众多道君真君之流面前与玄阙调情,真是一件既刺激又有趣的事。 也亏得罗浮众修士这些年为了共抗鬼修,什么样的散修都见过,定力也越发见长,到了这时候也没几个变脸的。 玄阙伸手在乐令小腹上抹了一把,低下头在他耳边做出私语之态,传声叫他把阴阳陟降盘拿出来。乐令心拿一动,那阵盘便浮现在空中,恰巧叫玄阙接到手里。他就抚着阵盘光滑的表面对华阳笑道:“在下早年得了上古阵法大师华阳道君的传承,只是并未见过那位道君,不敢妄称师徒。华阳道兄不必再追问我师徒的传承,我们肯定不是那鬼修一道,否则劣徒怎能有幸与贵派云真人交好呢?” 这话明明白白是表示自己的身份,更是指责罗浮的人不信任他,将他当作鬼修一脉。华阳道君只得道歉:“揭罗道兄说笑了,我岂会有那样的念头。我等只是想知道道兄的手段,好安排布置,对付那些鬼修罢了。” 不管罗浮众人还有没有疑心,却是不好再提这方面的事,于是由朱陵真君讲解起这些年六州修士在对付鬼修时的经验和遇到的难题。这难题很快就被推到了玄阙面前,朱陵甚至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想到了他们师徒的用处:“这些年来,各派道友也将六州梳理过几遍,最可虑的便是东海底部一处充满死气的残破洞天。如今众人意见,都想将其连根拔除,只是力有未逮,只能退而求其次,封住其洞口……” 朱陵抬起头来,一双凤目精光四射,深深盯着玄阙:“前辈可算是松阳道君的亲传弟子,身份修为都远出众人之上,又是主修阵法,能否设下阵法,将那洞天彻底封住?若是要人力物力,我罗浮愿倾全派所有,支持前辈!” 他当即起身深施一礼,心系苍生之意溢于言表,叫人看了就要感动。 玄阙却是连眼皮都不抬,坐在椅上白受了他一礼,才转过脸对华阳说道:“我们才来罗浮,还不大知道这些事,需要些时间考虑。” 朱陵的俏眉眼做给了瞎子看,连玄阙一个眼神都没得,一口气憋到了胸口,险些真个气得上了脸。但气归气,他还是好声好气地派人领玄阙师徒到迎客精舍休息,又留了个金丹弟子专门服侍他。 那精舍是筑在一片竹林里,本身修得便比山上弟子的洞府精美,装蚀品都是珠宝古玩等凡间珍贵之物,进去后颇有些奢华感,只是不如玄阙的小楼精致有品味。 乐令这些日子又是幽藏又是水宫地住着,倒有些由奢入俭难,看这精舍哪里都不合意,恨不得把小楼拿出来住。玄阙却不肯,细细品题房中装饰,品着品着就品到了徒弟身上:“我上回来罗浮,就觉着这里玄远清净,想试试在这正道灵山上与你同衾共枕的滋味。你可与人在这山上试过?比在幽藏如何,比莲华宗又如何?” 乐令脸皮还没那么厚,听了这话就有些脸上发烧,目光如电般射向窗外。见没有人才松了口气,挥手关上了棱窗,似嗔似笑地答道:“那时师尊不在,我怎么试呢?” 第127章 玄阙走到窗边,倚在琉璃镶扇的窗棱上,望着外头景致。这处精舍住了许多各派来援护罗浮,共同处理东海洞天的修士,隔着窗扇犹可见其往来之状。不少罗浮弟子也特地在门外往来,恨不得能得这个道君或是元神真人的青眼,哪怕是得到一粒丹药之类也好。 乐令也一样倚在窗边看着那些低阶修士,若有人对上他的目光,还会鼓励地笑一笑,惹得那些人在楼外徘徊得更回起劲。他站得并不太直,神情却是清逸玄远,就连真正的正道修士看了都要自愧不如。只是在窗棱透不出的地方,他已踩掉了脚下云水鞋和罗袜,光着脚踏到玄阙脚上,顺着道袍下摆一点点往上攀爬。 那只脚秀美粉嫩,连趾甲都圆润得恰到好处,又因道行高深之故,真正是玉骨冰肌,不染一丝尘垢。只是看着,就叫人有些心痒,被这只脚轻轻踏着的地方更是一阵阵不知是酥是麻的感觉,直要钻到骨子里去。 叫人这么来来往往地盯着,要做些什么事都不方便。玄阙虽然挺乐意看看徒儿害羞的样子,却也犯不上叫这些人一起看着,便施法将房内外隔绝,捉住了那只快要爬到他鼠蹊处的脚。 他手上没用什么力道,乐令脚踝虽叫他攥了,活动得倒还灵活,五趾微动,在玄阙腿上轻轻扫了几个来回,夹住了光滑如水的道袍。玄阙再也不能让他胡闹下去,手腕用上往上抬了抬,将那只脚从身上拉开,自己把徒儿反压到了窗边,埋首在他鬓边轻吻,笑问了一声:“如今师尊在了,你就忍不住了?” 乐令微微仰头,露出颈间微微颤动的喉结,咽了咽口水,低声应道:“师尊要我忍吗?”玄阙低下头去咬他的喉结,乐令便挺了挺身,将下半身与他密密贴合在一起,闭上眼叹了一声:“这地方比我原些的洞府好多了,这帮正道中人真恨不得住光秃秃的山洞,连张用得过去的床都没有。” 玄阙扫过墙边的确有些光秃的云床,便生出别的打算来,将他那条腿搭在自己肩头,双手落下握住了他的腰身,沉声答道:“既然你嫌那床不好,咱们就不用那床了。” 乐令轻哼了一声,也不知是满不满意,微微睁开眼,找到玄阙的双唇欺了上去。他的身体一向柔韧,就是摆成这样的姿势也不觉费力,且腿间已感到那微带热意的东西贴上来,就更加不肯再忍,轻轻前后摆动身体,叫玄阙动静再快点。 玄阙将他身上衣腿层层褪去,露出光洁如玉的身体,和微微挺翘的要紧处,却偏偏只以双手揉捻着,不肯真个进去。乐令只觉身上热得越来越厉害,而被玄阙握住之处更是涨得极为敏感,只要玄阙的手稍动一动,他就要从头发丝难受到脚后根。那双手却总不肯给他个痛快,每每撩拨得他心痒难耐,便又将力道放松,或是转而改道去碰别的地方…… 他微微皱眉,脊背紧紧贴到了冰凉的窗扇上,五指顺着玄阙的胳膊落下,包裹住了他的大掌。玄阙的手指坚若玉石,但此时摸上去却显得无比柔软温暖,乐令自己拉着那手动作几下,用的力道重了些,才觉着有些满意,低低叹了一声。 他的脸上身上都已被情潮蒸了一片粉红,眼角半睁半闭,眸中微漾水光,双唇更是粉泽水润,如同天魔化身一般。玄阙虽是从小看着他长大,但两人真有私情时,乐令已换了一副清正的道修之姿,像这样风流入骨的模样倒还真不曾见过,嘴里不由得微微发干,用力握住了他的手。 乐令不满地睁开眼盯着他,五指在玄阙手背上用力揉捏,恨不得隔关齿的手给自己解渴。玄阙在他颈间用力咬了一口,等到爱徒眼中的茫然化成不满控诉,才轻舔着自己咬出的牙印,轻轻笑道:“世上哪有这么不孝的徒弟,只顾自己快活,就不管师父在旁边难过了?” 这个不孝徒弟就一脚蹬在他肩头,那只没被握住的手顺着自己胸膛一路抚了下去,绕过被两人重重握住之处向后头探去。他半蜷了身子,手指尽力向后够,食指指尖陷入一处干燥温暖的入口,微微用力,就着不知何时流出的一点湿润水渍伸了进去。 这样活色生香的景象,配上一点细细的水声,叫玄阙也不愿再忍耐下去。他终于放开了乐令的手,也顺着他的脊骨抚了下去,碰到了那只半陷在体内的手指。 乐令抬起头笑了笑,眉目之间媚态横生:“我这个不孝徒弟不就是在管师父了?”那笑容随着玄阙手指挤入,渐渐带上了几分似欢娱又似痛苦的神情,哑声叫道:“师尊慢些……不、不要碰……” 玄阙碰得更用力了些,故意挑毛病似地问道:“怎么不要碰?不要为师碰,是要给谁碰的?”乐令他深深息了一阵,呼吸中已带上了阵阵低吟,艰难地挤出几句话来:“不要……用手碰,要师尊的……要师尊进来……” 亏得房间已叫玄阙锁了,若有罗浮弟子在外头听到,简直立刻就能断定他们师徒不是正道中人。玄阙听得心痒难耐,拉过他的手握住自己的分丨身,在他耳边厮磨着,温柔耐心地哄道:“既然真想要师尊,那就把你想要的东西拿进去吧。” 玄阙老祖当真是个好师父,徒儿要什么就能给什么,连自身也不吝惜。这个不肖徒弟更是不与师父客气,要什么东西动手就抓,只是抓的时候痛快,真要送进去时,就着这样的姿势,却是怎么也弄不进去,只能在外头费力地厮磨。那入口处再是柔软湿滑,他抓着的东西却也只能在上头打着圈儿,填不到他的欲壑中去。 乐令数次不能纳入,心里不免烦躁,干脆将手中爱物一扔,只自家用手解起渴来。玄阙身上的火都给他撩了起来,如今却叫人丢开手去,自然也十分不满,用力把他另一条腿也抬起来,自己从下面穿堂入户,完全没入了那温软的身体。 两人同时长出了口气,玄阙用力把他顶在墙上,一下下抽打着这个不肖弟子,比方才乐令自己管徒弟时可要卖力得多,也深入得多。直打得他连话也说不出来,双手搂住玄阙的脖颈,随着臀间一声声脆响扭动身屈,眼里也蒙上了一层水雾,声音中半是痛苦半是委屈。 那受杖之处却有些个好徒弟的模样,不仅打不还口,更要翘得高些,方便师父教导。一声声清脆的击打声中还含着融融水声,温柔眷恋地裹着玄阙之势,只要师父肯消火,就是挨个几千上万鞭也愿意承受。 精舍之外,还有许多人暗地商议着大好的一个合道道君该怎么用,除了消灭鬼修之外,还能用在什么地方。而在这斗室之内,那位被众人瞩目,当作对付鬼修的大好利器的道君却是专心教育弟子,将自己的元精毫不珍惜的送入徒儿体内,半分也不在意多少人等着倚重他的身体法力。 乐令才是真正地要依靠他,半个身子倚着墙壁,下半身全凭他支持,只有一只脚尖略沾着地,全身的份量都撑在玄阙方寸之间,能抓紧的地方自是抓得格外紧。 玄阙元精已泄,微微喘息着将徒弟抱住,撤身出来,将他带到了云床上好生安慰了一阵,又挑弄了他腿间那垂头丧气、可怜楚楚的小东西一阵,待两人兴致又起,重新试了试这光秃秃硬梆梆的云床是什么滋味。 待他们把罗浮的精舍用得无可再用,朱陵真君那里的使者也终于忍不住上门,要请玄阙上门单独与朱陵一叙。因玄阙身份不同,朱陵派来的使者也格外贵重,就是他的亲徒孙兼问道峰首座秦弼。他自己后来也挑了几个内门弟子充实步虚、问道两峰。只是这些人天资虽极好,但毕竟不如秦弼修为高,培养起来更省力,又有秦休的关系,对他也更亲近孝顺。 玄阙略知道些秦弼的事,见了他便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原来是朱陵掌门相请,在下岂敢不去。” 玄阙略知道些秦弼的事,见了他便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原来是朱陵掌门相请,在下岂敢不去。”秦弼客套两句,就在前面引路。乐令也想同去,玄阙却回身来揽着他的腰狠狠吻了一阵,轻抚着他腰间最敏感的一带劝道:“乖乖在这儿等着为师,你这两天累得太狠了,还是在房中歇着的好。” 乐令脸色微红,呼吸也有些浊重。这几天做得太多,只叫玄阙碰了这么一下,他的腿便觉着有些软。前些日子层出不穷的花样如潮水般翻上,叫他更是挪不动步子,只翻了个白眼,背过脸来传声:“师尊什么时候玩够了,咱们还是回幽藏更舒服。” 玄阙在他头上轻拍了一下,也以同样的法子传声回去:“没大没小。我又不是出来陪你玩的。这些日子你师兄们忙得焦头烂额,却又抓不到那些鬼修的源头,我做师父的不能只宠小徒弟不管大的,怎么也要替他们收拾一下这些东西。” 第128章 朱陵对这个新出来的道君也抱着挺复杂的感觉。一来正在他们查出海底异状,派了弟子巡视的时候,突然冒出来这么个水宫,宫主还是道君,这其中总有些让人不得不多想的地方;二来这个道君为人颇和气,若能拉拢得过来,他也就不至于叫华阳道君压制至此—— 池煦都死在万骨山多少年了,华阳仍是不肯松口,把他掌门前头那个“代”字去了。 玄阙上到陵阳殿时,朱陵已换了一副正经严肃的脸孔,不卑不亢地请他进去坐了,徐徐提起这几百年外头遭了鬼修侵扰的事。玄阙不时点点头,神色和悦,连徒弟都放在下首的椅子上,没像刚入门那天表现得那样亲昵。 他的态度略好一点,就勾起了朱陵的心思,觉着他对自己这个掌门的尊重胜过了旁人,倒是可以来往、可以利用的人。 乐令只如看戏一样坐在下首看着。有师父在旁撑腰,自家修为又快恢复到前世时的水准,再看这位真君就不像从前在罗浮时那样有随时能掌握他生死的力量。从前有过的一些畏惧如今都已化作流水,只余下对他这虚伪心性的不屑。 他想什么,玄阙不看便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打断了朱陵的话:“劣徒年幼,这些正事他是不懂的,不如叫他去和云贤侄他们这些同辈呆一会儿,我们也可说得再深一些。” 这话正好搔到了朱陵的痒处,他自然点了头,和蔼地对乐令说:“贤侄若在这里拘束,不妨到外头随意走走。我看你的年纪与弼儿差不多少,叫他替你引路,在这山上玩赏一回吧。” 他的亲徒弟怎么也是让云铮杀了,就是其中有魔修引诱,又怎可能真的对凶手毫无芥蒂。何况乐令是道君亲传弟子,结交他的机会自然要留给自己人,哪能便宜了旁人。 他叫了秦弼进来把乐令引出去,自己就打算再说些“深入”的事。玄阙老祖从背后看着乐令装着与秦弼生疏客套,嘴角不禁又挑了一挑,回过头来应道:“真君是罗浮掌门,安排这些事自然比我等海外野人周全,但有用到我的事,只管说就是了。” 大好一个合道道君,就是真没有能用到的地方,也得想方设法找个用处,何况眼下真用得着他。朱陵有私心是真的,要整治好那处死气弥漫的洞天也是真的,又略恭维了几句,就把要求玄阙的事说了出来。 此事也不是他想出,而是华阳道君和西陵长生子、辰宿宗天微道君、冠通寺白眉老僧这四名道君计议多年想到的法子,即是将那洞天重新封住,使其永远不再向这方大千世界打开。 一个洞天就是一个独立世界,只因为是出自人手,就是再强大的道君也无法比拟造化之力,制成的洞天至多不过方圆三五百里,其中更没有日月星辰,只凭着道君留在其中的力量或是一些法宝为核心运转。这些洞天多是上古大能留下,其中自然有主人设下的重重玄机,连进去都有特定条件,要破坏更是千难万难。 而东海那洞天却是比这些众人见过的更难处置,数十年工夫花下来,一个阳神真君白白赔了进去,竟还不知其内部是什么情形。四位道君也扔了不少法宝下去,仍是毫无结果,只得放弃了从内部破坏的打算,干脆先以法宝封住入口,暂解了天下之危,以后再慢慢研究。 那件能封闭洞天的法宝是几位道君费了数十年心血才研究出,名叫两界纱。其是仿洞天炼成,却又简单得多,不必在其中生出阴阳分化、万物化生的生机,只消有隔绝内外的法力即可。炼成后不过只有一块轻纱薄厚,但若是运用起来,其里外两面的距离就有如天地之远,被覆在其中的人再怎么飞行也飞不出这块薄纱,反而会被织在其中的罡风雷电炼化在途中。 炼制此宝的材料虽然稀有,但倾六州佛道两教之力,大差不差也能凑出,唯一难为的就是炼制的人,若无合道以上境界,根本就炼不化其中几样材料,更别提将其合成一片两界纱了。 拢共就这四位道君能炼制,就是各个都有三头六臂,炼制速度也不能有多快。如今新出来一位道君,朱陵自然是打了让他同炼此宝的主意。 玄阙老祖接过刻有炼制之法的玉简,将心神沉入看了一阵,抬起头对朱陵笑道:“掌门有心了,此宝我可以试着炼上一炼,不过要我那水宫之中物什不齐全,还要向贵宗借些材料和炼炉。” 朱陵大喜,连连点头应道:“这些东西罗浮俱已备下,前辈只管放手炼制,我自然不会叫前辈为了材料地方这种小事费心。还有什么需要的,前辈只管吩咐,为了六州百姓与亿万众生,我朱陵定当尽心竭力。” 玄阙又向他点了点头,神色肃然地夸了一句:“今日我才知道道友的胸襟抱负。也就是道友这样心系苍生之人,才配做罗浮掌门。” 这话直说进了朱陵心坎里,叫他险些压抑不住喜色,摸了摸胡子,又摆出一副淡泊态度答道:“这也是朱陵该做的,当不得前辈一赞。前辈若不弃,也不必叫什么掌门,只叫我朱陵就好。” 玄阙眼中掠过一丝冷意,却是依着他的意思答道:“朱贤侄也不必前辈前辈地叫了,不若叫我一声师叔更亲近。”还似有些遗憾地说了一句:“我是海外野人,手里没什么好东西配得上贤侄……” 朱陵连忙起身往他手上虚按了一下:“不敢当师叔厚爱,师叔为天下苍生炼制抗魔法宝,朱陵自当全力支持。” 玄阙出得殿外,就看见他徒儿倚着一株老槐,环臂看着殿门,见他出来了才露出一点轻若飞花流云的笑容,衬着清艳至极的面容,却是如朝阳初升一般夺目。方才陪着他出门的秦弼端端正正地站在树下,眉头紧锁,目光却是不着痕迹地落在乐令身上,细细比较其身形动作。 玄阙一步跨到徒儿面前,将他揽入怀中,挡住了秦弼的视线:“怎么不同秦道友逛逛罗浮?在这里等着有什么趣味……” 他嘴上略提一提秦弼,心里却是对乐令在门外等他的事十分满意。从前徒弟不懂事的时候他这个当师父的简直要操碎了心,如今开了窍、懂了事,倒真是贴心得不负他这些年费下的苦心。 秦弼身为主人,仍要带他们回客舍,这一路上只听玄阙与徒儿喁喁低语,亲昵得只是听着就叫人脸红。他们两师徒本就是以海底散修身份进来的,又有足以压服众人的道行,也就没必要刻意压抑本心,摆出正道那种师徒如父子的架势。 在外人面前尚且不肯收敛,待进了客舍之后,玄阙自然更是随心而行,将乐令拉入怀中,在他柔软的脸颊上吻了一吻,满意地问道:“怎么在那里等着,你不是对罗浮很有几分情份么,也该看看你从前的洞府和道友什么的?” 乐令叹道:“师尊竟能和朱陵相谈甚欢,我做徒儿的自然担心得顾不上别的了。这老儿惯会算计人,不是有他卖徒弟,云铮怎么能到我手里?你可别上了他的当,白白给这些正道修士当了苦力。” 玄阙朗笑出声:“他比你大不了二三百年,哪里算得上‘老儿’。何况此事也不算为他做,不把那些鬼修处理净了,本门也容易出事,你独自在下界修行,我也总不能放心。” 他对大徒弟是在出了事的时候才有担心,对这个小徒弟却是时时刻刻地放不下。朱陵安排好了炼器室,他就干脆把乐令也带了进去,省得这件法宝炼制出来,徒儿在外头又招惹了人。哪怕只是当炉鼎使用,也是不如他自己亲自当这个炉鼎,省了别人这点下嘴的机会。 玄阙想着想着竟轻笑出声,惹得乐令满心疑惑地凑过去,叫他抱在怀里细细爱抚了一阵。元神真人的肉身自是坚固无比,不会因为房中事便留下什么痕迹,但这两人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不只香气侵染,玄阙的真精元炁也被他吸取了不少,身上的魔气都已染了玄阙的味道,闻着就叫人心满意足。 玄阙抱着徒儿,将那块画有两界纱炼法的玉简按到了乐令额头:“好好看着,学着师父怎么炼法宝的。待这两界纱练成了就给你一块,看谁不顺眼了就拿去裹了他,保证一世也逃不出来。” 乐令就伏在他腿上,轻轻“嗯”了一声,侧过头看玄阙取了一缕东海极光投入浮在半空的天釜中捶炼。极光与天釜下燃着的真火同时跃动,映得玄阙白衣上异彩纷呈,一向微嫌苍白的脸上也被那火光和极光映得明亮而有生气,嘴角还含着淡淡笑容,温柔醉人。 明明是专心炼制法宝,乐令却觉着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应,仿佛他师尊的心思大半儿不在那真火上,而是只专心顾着他。然而细看那火候和摆弄极光的手势,分明又是完完全全按着玉简上所记,不可能有半分差错,更没有分心的余地。 玄阙将扶桑枝投入天釜之中,双手虚托着极光缠绕在其上,又以白云液调合,控制着烧炼的火候,慢慢将釜中之物融合在一起。乐令看得入神,暗暗记下玄阙的手法和炼器时的火候,只恨自己修为不足,体内真火水够纯净,不能陪着玄阙一同炼制。 天釜内的极光等物随着烧炼渐渐融合成一团鹅卵大小、五彩斑斓的光团,玄阙的手忽地在空中停了停,十分自然地吩咐道:“将那血师取来。” 血师这种石头正道叫白善,正魔两道炼器都常用,乐令自然认得,利落地召过来送到了玄阙掌上。玄阙却并不接下,而是握住乐令的手,将一道神炁透过他的手臂运出,送了那块血师到天釜中。 乐令还有些惊讶,怕自己插在当中误了玄阙的事,他师父却已将他拖起来抱在怀中,将真炁送入他体内,握着他的手亲自教他控制真火、调整天釜内各项材料。 乐令既惊且喜,刚要问玄阙为何要这样弄,便被他从背后抱紧了几分,沉声道:“专心些!” 他也知道这法宝炼制不易,由不得他分神,便窝在玄阙怀里随着他摆弄,自己也沉下心体验着那在体内奔涌流宕,偏偏又在放出之际精准无比的真炁。方才看过的炼制流程如画卷一般在他脑中展开,身体每一个动作都能与他图卷相印证,叫他一步步细化理解这炼器之法。 他双目只看着釜下不断变化颜色的真火与釜中越炼越小的光团,送入身体的真炁不知不觉被他主动调动起来,仿着那图中步骤,一步步主动炼制下来。 岂止修真无岁月,炼起法器来也和修行一样,叫人发觉不了光阴流动。待得最后一样调合剂灵光液被投入进去,那光彩流溢的小球忽然沉静下去,釜下真火也被玄阙收回,乐令才从那种忘我境界中回过神来,感觉到了体力过度透支造成的疲累。 他软软地倚在玄阙怀里,看着他师父隔空取了神釜中物,展开成了一卷如烟如雾的轻纱。玄阙右手并指如刀,掌缘一道流光划过,在那轻纱边缘截下了一条,取过来缠在手心,忽然抽出乐令头上玉簪,将他的发髻挑开。 光滑微凉的长发如流水般披下,遮住了乐令一脸愕然神色,也遮断了玄阙闪动的目光。 “师尊?”在乐令半带疑惑的叫声中,玄阙已抓着那头如瀑青丝握在了掌中,用那一小段两界纱高高束到了脑后。落下的乌发半堆在肩头,衬着他光洁如玉的面庞,比方才炼成的法宝更令人瞩目。 玄阙拂开他鬓边发丝,含笑赞了一声:“这样子也挺好看。” 第129章 两界纱炼好之后,玄阙便打开炼器室大门,叫外头守着的弟子通禀朱陵。他们一入炼器室五六年有余,朱陵日日派人守着,又怕玄阙祭炼失败,私下备了两三份材料,只盼着他们早日祭炼好此宝,他也能沾一分挽救天下苍生的功德。如今闻说玄阙已炼成了两界纱,他自然激动不已,索性也不叫秦弼,而是亲自到炼器室外迎接玄阙。又吩咐新得的一个心腹弟子与那几位道君传讯,将他特地请来的这位道君已炼好了一块两界纱的消息放出。 有朱陵亲自相迎,前后许多罗浮金丹修士跟随,形势简直比上回玄阙师徒进入罗浮时更盛大。玄阙也不负朱陵殷切乃至急切的心情,见面便掏出放在玉盒之中的两界纱,请他亲自检查。 可惜朱陵法力不足,驱使不了这至宝,而这炼器室门外也不是展示两界纱的好地方。他只朝玉盒里轻扫了一眼,目光便全然落在了玄阙身上,一路上尽力奉承。 乐令便陪在玄阙身边悠然前行,只用轻纱束起的长发垂在背后,随着步伐左右摆动,洒脱之余更有种奇异的动人魅色透出,在这人人装束严谨的罗浮格外扎眼。只是朱陵都没开口,其他人哪有资格挑剔合道道君的弟子,元神中关的真人衣着如何。 玄阙被迎到云笈殿时,华阳道君却不知何时已到了,正坐在云笈殿正殿上首玉座上等候众人。见得玄阙进门,他就起身向外迎了几步,对朱陵笑道:“师侄先带人出去吧,我已与西陵、天微、白眉道友通过消息,要借云笈殿与四位道友共商封印东海洞天之事。” 那座洞天尚不知道来历,也没起过名字,众人也就以其出现的地点为名,暂叫做东海洞天。 见华阳中途插手,朱陵脸上僵了一僵,随意唯唯应喏,又笑着要请乐令一同在外等候。玄阙老把徒儿护在怀里,对华阳淡淡一笑:“我有这么个徒儿,也舍不得叫他离开一时一分的,还请几位道友见谅吧。” 华阳道君也不坚持,转过身行云流水般在前方带路。 乐令从前也进过云笈殿几回,却没往更深的地方去过。即便如此,随着华阳道君前行时,他也能感到周围灵气流转之间有些不对,走过的路程也有些太长了,依着他对这大殿建制的记,该是早已走出了云笈殿,而眼前这条路分明还远远未到尽头。 沉默的行进终于到了尽头,在大殿尽头朦胧浮动出一扇小小朱门,华阳不动声色地挥手打开门,对着玄阙点了点头:“道友请。” 房内装饰得十分简朴,和乐令刚入罗浮时的洞府差不多少,然而其中充溢的灵气却是连他在万骨山那座山洞也难相比,像是正建在了一处最丰沛的灵脉穴眼上方。然而这间房中最引人注目的还不是这过人的灵气,而是摆在屋内正中的五张玉杌和玉凳,以及其中三张玉杌上隐隐流动的灵力。 他们三人踏入后,那房门便无声关闭,墙上已没有那座门存在的痕迹。华阳引着玄阙往一个没有灵力浮动的位子上坐下,自己则坐到了另一处位子上,十指交错结了几个手印。那三个空着的坐位上便现出另外三位道君的身形,有类于玄阙的分神化身,只不过还需要这边一些术法接应,而那人形也不如玄阙的分神化身真实,应当只是能传递声音和影象的小法术。 ——分神化身之法耗的法力不小,一般人谁又舍得使用? 乐令就站在玄阙背后,一一观察着那三名道君。其中白眉老僧他闻名已久,当面看着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僧人,生着一双长长寿眉,面容已被风霜侵蚀得苍桑疲惫,神色也十分愁苦。而西陵长生子亦是白发白须,但面容还如童子一般光滑,目中神光湛然,气度萧疏轩举,看起来倒还可亲。辰宿宗的天微道君倒像是年轻些,只是传过来的人影面部十分模糊,看不出长相如何。 六州这么多合道道君,竟没有一个人能和他师尊相比,这样年轻俊美、精通幽藏宗三大功法、法力这样高……还早早就飞升到了上界。 乐令又是骄傲又是欢喜,神色却压抑得十分平淡,垂手听着几位道君讨论那些鬼修之事。华阳道君略有些惭愧地说道:“以老夫之力,同时驱逐死气同时封锁洞天怕是有些困难,还望各位道友到时候出手相助。” 那三名道君与他来往已久,自然毫不作难地答应了。玄阙笑道:“我冰揭罗宫比罗浮离着那洞天更近,此事本就是义所当为,如何敢当道友相谢?只是我于炼器一道还稍差些,要把这几块两界纱炼成一体,怕还是要请各位道友出手了。” 重炼两界纱一事由天微一力担下,玄阙本打算回客舍休息,朱陵却拦下了他,请他住到步虚峰上新修的一座小楼中——那小楼虽然不如玄阙自己做的那幢,却也比客舍更精致华美得多,其中装蚀之物竟都是法器甚至法宝,结好之意简直可昭日月。 玄阙看着那座正建在灵脉上方的小楼,玩味地笑了笑,给朱陵递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朱陵喜得皱纹都笑开了,深深作了一揖:“我就等着师叔平定东海祸患那天了。到时罗浮上下必倾尽所有为师叔庆功,并向共同出力的各派道谢。” 不管朱陵安排了什么样的庆功宴,也要先封住海中那处洞天。三日之内,各位道君都已齐聚罗浮,各自带来了炼好的两界纱和其他法宝。玄阙一向与六州不来往,年纪辈份又大众人许多,这魔修的身份竟也没人认出来,五人言笑晏晏,全不见平日正邪不两立的影子。 天微真人将炼制好的两界纱拼合成形,放入星斗炼形阵中,漫天星斗之力落下,化作丝丝银线将薄纱边缘缝合。两界纱上又蒙上一层朦胧星光,时而有一点微光亮起,铺在阵中时又有茫茫星空似的幽远苍凉。 天微道君将两界纱卷起,含笑托在手中:“此纱已被我用星力加固,众位道友,择日不如撞日,我等就试一试这法宝威能吧?” 天微道君早已备下了云辇,上头挂着宫灯玉铃,前后有弟子开路,还殷殷请众人同乘。罗浮也备下了飞舟,虽然不如云辇华丽,但胜在更大得多,盛得下这些道君和同来的心爱弟子们。 五位道君一同驾临东海,其威压令千里海波为之平定,海上妖类更是不敢露头,稍稍有些灵智、能感知上位者威压的灵兽都缩在巢穴之中不敢出来见人。 玄阙拉着乐令步下飞舟,立在空中观望。华阳道君取出一枚玉符捏碎,海里便浮起一名神色清淡、气度徐苏的青衣少年,手中横捧长剑,向着他俯首行礼:“见过掌门,见过各位道君。我罗浮已圈下死气污染的海域所在,请各位道君随我来。” 那少年的样貌身形都有些眼熟,脸色是一种更为熟悉的惨白,乐令还想细看看,华阳道君就将那少年拉到了身旁介绍道:“这是我派前任掌门景虚的弟子池煦,这些年一直负责守着这片海域,斩杀了不少从那洞天中潜出的鬼物。将来六州平定,这孩子历练也足了,老朽还要为他授掌门之职,愿各位道友也来罗浮做个见证。” 他脸上那面具虽然能瞒过阳神以下修士,在道君面前却如无物,那三位修士虽不知池煦为什么要戴面具见人,却都只作不知,夸赞了他几句少年有为。唯有玄阙一早知道了他的身份,只淡淡笑了笑,在乐令头顶轻轻吻了一下。 乐令也有些脸红——他倒不能理解玄阙吃醋的心理,只是为自己亲手给池煦找了面具,结果忘了那面具长什么样,以致见面竟认不出人来这尴尬状况感到羞惭。想他一个堂堂元神真人,理当过目不忘,怎么偏偏见到池煦时就认不出来…… 在封印东海洞天的正事之前,这点小事自然无足轻重。玄阙这回倒是舍得把他留在身后,与天微道人带来的那群弟子一同在海边等候,且因为他那元神真人的身份,还要担负起照顾晚辈的责任。 海水被从中分开,露出一片光秃秃的砂石海路,其中纵横生着珊瑚等物,还有许多未随海水分开的鱼类落在砂间,奄奄一息地跃动着,却是可见其身上都带着一丝淡淡阴气,不像正经活物。玄阙踩着雪白浪花走到海中,被海风吹得衣袂飘飘,直叫人移不开视线。 他特意选了面向乐令的位置,也没被哪位道君挡住,俊美的容貌在海边上也是一览无余,就连纤长优美的十指在空中翻飞结印的样子都清清楚楚落在乐令眼中,直印到了他心底。 乐令耳中回荡着重重叠叠的波涛声,视线被那张如极光般眩烂,又如苍天般悠远的两界纱占据。他看着玄阙施法将其撑开,然后罩在那片海上,连同洞天口上翻涌的死气一同包裹压制,渐渐缩小……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不大却清晰的“乐师弟”,他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转头看向那清秀陌生的面容,然后听到池煦的声音,像许多年前一样温柔自然地说道:“那些日子多谢你了。” 池煦的身形站得笔挺,抚着脸上的面具,目中一片真挚谢意:“亏得有这面具,我才能顺利回到罗浮,这些年也才能安心在东海这里居住。”他虽在笑着,神色中却带了一丝遗憾:“可惜这面具叫华阳道君重炼过一回,和你送我时的样子不大像了。” 乐令倒是有些惊讶,不知他怎么认出的自己。池煦似乎能看出他的疑问,主动答道:“你的相貌虽然变了些个,别的地方还是和从前一样,我才离开你几年,怎么能认错。” 第130章 亏得这世上只有一个池煦,不然罗浮认得他的人就都要上来报仇了,师尊的大计怕也要被他拖累了。乐令暗叹一声侥幸,点头应道:“可不是,方才险些没认出师兄来。好在今日此间事了,你也就不必像浮萍一样在外飘荡,可以重归罗浮甚至登上掌门之位了。” 池煦目光有些黯淡,只轻轻点了点头:“我天份不足,远不及师弟与湛墨。只可惜……” 乐令知道他在叹什么,也轻叹了一声,倒退两步:“我前世就是被师尊一手养大,在幽藏宗也受尽优容,这一世为了报前仇而进入罗浮已是大不孝,又岂能为了这些背弃本门之恩。” 何况池煦的天份已算得上是惊人了,这才百十年不见,竟已将元神移至了上宫,只待哪一天阳神闯出头顶镇宫,就能再上一层,成为阳神真君了。 两人都有些沉默,乐令便将头转回玄阙那边,专心看着数里外海底那已经缩小到亩许大小的两界纱。那纱收得越小,上头的光芒就越是璀璨夺目,亮得几乎要夺天上日光之色,乐令还要眯着眼看,才能滤过那强烈的彩光,看到后头专心控制法宝的玄阙。 五位道君的动作一致、气息交融,施加在两界纱上的法力同样精细入微,配合得丝丝入扣,眼看着那纱便将四周散逸的死气裹住,寸寸向着洞天口处收拢。光明灿烂的薄纱向内收缩同时,也将裹住的死气压回那片洞天中,将渐渐形成个半圆形的盖子,浮在海底砂石之间。 困扰了六州数百年的洞天终于被封住,五位道君也不禁各自感慨,一面运功恢复精力,一面观察那闪着幽幽光彩的纱罩。两界纱上流转的灵气重新恢复安定,天微就率先离开海底,招呼众人:“各位道兄早些出来吧,我把海路填上,咱们也好各自回府。” 华阳道君却是当先反对:“各位已来了东海,我罗浮自当做一回东主,天微道友也请慢行,总要到罗浮喝杯琼浆,祛了一身疲惫再走。” 主雅客来勤,华阳既是诚心要留客,旁人也不好就走,站在海案之上,等天微撤去法术封住海路。海砂甬道两旁白浪高有数丈,雪白的水沫四处飞溅,眼看着就要合拢到一处,挡住当中被剖开的砂路。 就在海水间只余一线相隔之际,方才还沉静如宝石的两界纱上忽然光芒闪动,一道道星纹滑落,细细雷光如龟裂一般在纱面上蔓延,此消彼长永不停歇。 天微脸色一变,将法力输入海中,重新分开海路。华阳道君已抢先落下去,将法力送入两界纱中,尽力支持其存在。然而他的法力注入纱中,就像泥牛入海一般,空落落地不知消失到了何处,与方才那种如臂使指、法宝尽在掌控的感觉大是不同。 白眉老僧与长生子也觉出不对,纷纷落回海底收拾那法宝,可是就算输入再多法力,却都像送入空中一般,那宝光流转的两界纱也渐渐黯淡,光芒中也透出一点淡淡灰暗色泽。玄阙在旁袖手观看那两界纱的变化,心中若有所悟。待看那纱色已近全灰,光彩从内部被什么东西吞噬,才忽然出手将四位道君拦了一拦,低声喝道:“有古怪,各位道友小心!” 那四名道君经他提醒,也加了一分小心,各自运起了法宝飞剑护身。种种宝光映照之下,众人才发现极浅淡细微的灰暗光芒顺着他们送入两界纱中的法力攀爬了上来,竟欲侵蚀这些合道道君。那层两界纱已彻底失去了色彩,化作一片灰暗,上头已不再浮动雷光,而是真正出现了道道灰白龟裂,微弱的死气已从中流泄出来。 集五位当世顶尖的道君之力,竟还无法弥平这处洞天之祸! 连白眉老僧都睁开了眼,低低念了声“弥陀”,挥手甩出缠在腕间的佛珠,将汹涌而出的死气镇了一镇。那佛珠是他本命法宝,那些死气源源不断地侵染上来,白眉的脸色就有些难看,不得不重将法宝收回,又捡了一样不与心神相联的佛宝镇压了上去。 另外三名修士见了他的所为,同样各自选了件上品法宝抛出,暂时镇住了即将碎裂的两界纱。只是这两界纱尚且被腐蚀得即将败坏,几样法宝就更顶不了什么作用,上头闪动的盈盈宝光不一时便显得沉黯了许多。 而淡淡灰暗的死气已从两界纱笼罩下溢出,玄阙一步退出数十里,落到了乐令身旁,将他揽到身旁传声入耳:“这洞天中蹊跷太多,若不亲身进去看看,总不能知道究底。令儿且在罗浮待一阵子,我知道池煦是正人君子,定能护住你。” 他每说一句,乐令的脸色就白几分,急忙劝道:“师尊不可!这里离我幽藏又不近,有六州这些修士出力,咱们那儿也不至出什么问题……” 他心急之下差不多整个身子都挂在了玄阙身上,恨不能坠着他哪儿也去不了。只是再怎么苦劝,玄阙都不改本意,含笑摸了摸他的脸颊:“乖徒儿,为师又不是真的只有合道修为,你担心什么。一个分神化身而已,若是真没了,我就再分出一个化身下界,总要陪在你身边,不叫你寂寞就是了。” 这哪里是寂寞不寂寞的问题,是那地方太过危险。合五名道君之力都不能封印的地方,万一还有什么更大的危险,将这法身失落在其中可怎么办?哪怕玄阙老祖身在上界、法力再高,也不能随随便便地就折损一个合道级的分神化身,就连上界的本尊恐怕也要受创。 乐令急得心中惶然,眼角微微泛红,用力抱紧了玄阙,将脸埋在他颈窝处,毫不顾惜面子里子,一径低声求他:“师尊请为我珍重,不要为了外人的事损伤了自己的身子。” 池煦从未见过乐令这般真情流露的模样,惊异之余,更有一点奇异的酸涩从心底漫出,似乎他从小带到大的师弟忽然成了另一个人——哪怕是他才知道乐令是魔修时,都没生出过这样的感觉。 玄阙老祖还在温柔款款地哄徒弟,那四名道君神色都有些难看,长生子在山中窝惯了,一向不控制脾气,当即指着他们说道:“大祸之源不堵住,道友还不能飞升上界,以为此时抽身,就真能带着徒弟找到桃源居住么?” 玄阙却只若不闻,拉着乐令踏浪而行,走到华阳道君面前:“我想亲下那洞天看一眼,也好知道里头到底有什么。我这徒儿自幼娇养,实在不放心他独自在外头,还望道友替我照顾一阵,等我回来再来接他。” 此言一出,原本误会他要撒手不管的人都有些羞愧,长生子脸色虽然没什么变化,却是一步踏到华阳身前代他答道:“道友高义,你这徒儿只管交给我。不管你探得出探不出那洞天内的情形,我必定要让他在你回来之前再晋一个小境界。” 玄阙笑道:“岂敢劳动道友,再说,万一我下去之后一柱香就回来,岂不是要害道友承诺不能实现了?”他虽然在和长生子说笑,右手却还抚在乐令头顶,心底传声安慰道:“为师哪怕是真的合道修为,也自有保命之法,哪至于就让你担心成这样。” 别人出事不要紧,可玄阙以身犯险就是不行。乐令浑不管自己的想法有多么不讲理,紧抓着他的衣服,想着该怎么劝他改变主意。这里反正还有四个道君在,凭玄阙的本事又不是不能扔一个下去,何必非要自己进那种地方? 可惜玄阙打定了主意,虽然嘴上哄着他,动作却是强硬无比,直接将他推给了华阳道君。只是临行之际,忽然抱了抱他,当着众人面前吻上了他因为激动而微微发凉的嘴唇。 唇齿之间探进了一枚丁香大小的珠子,带着一点点铁锈味和淡淡清甜醉人的魔气。乐令立刻将那东西压在舌下,抬眼询问似地看了玄阙一眼。温暖的唇舌在他口中搅动,安抚了他原本急躁的心情,玄阙同时传声解答他的疑问:“那枚赤阳珠是我分神寄托之物,你别咽下去。若是在下头有什么危机,我自然会散去神炁,从这珠子里重结出化身的。” 有了这保证,乐令才终于安心了些。华阳道君也在一旁信誓旦旦地保证要照顾好乐令,天微道君也淡淡笑道:“道友师徒情深,真叫人动容。我辰宿宗还有些事待我回去处理,不能留在罗浮,却也不能只看着道友为六州出力。我昔年炼过一对魂精六纬镜,两镜中照出的图象可以相通,道友到那洞天之后便可祭出此镜,令徒看着你的行踪也好放心,就是出了事也可及时叫人施救不是?” 他从袖中取出一对方圆不过寸许的小镜,镜上银光闪闪、寒气逼人,又亲手解了上头禁制递给玄阙师徒。玄阙老祖亦不跟他客气,取过来重新祭炼了宝镜机枢,分了一枚与乐令,教他好生保重自己,等他回来,就化身长虹从两界纱缝隙中穿了过去。 乐令无奈地目送玄阙身形消失,立刻将真炁送入手中银镜,却只看到一片真人法眼也穿不透的黑雾,几乎要从这镜面中穿透出来,缠绕到他身上。 第131章 海路被天微道君合上,乐令想留在海底守着玄阙,却被长生子硬拉到了海面上,冷淡却又不容拒绝地说道:“方才我答应过你师父要照顾你,这些日子就会留在东海教你些东西。你也是个元神真人,也该有点脑子,知道留在这里徒惹麻烦,不如跟我们回去。” 乐令脸色苍白,手里捧着那面漆黑的圆镜,哑声答道:“那我回冰揭罗宫等着。”湛墨还在宫里,这些日子虽然闹别扭没跟着他出来,恐怕也一直在等他。若在外头耽搁时间太长,这傻徒弟一时想不开了出来找他,再叫罗浮的人认出来…… 师父这一不知下落,他的心都乱了,一点点小事都要放大无数倍,不知所措的惶恐简直要把他整个人淹没。 他的脸色极难看,但人人都知道他们师徒是什么关系,若一点担心忧虑都不见,反而该是没心了。天微道君还要回辰宿宗,这就乘了云车独自归去;剩下那四名道君回到海边接了弟子,华阳道君便取了飞舟来载他们先回罗浮休息。 乐令被长生子盯着,也只得跟着他们一起上了那飞舟,却不大肯与人说话,独自找了个角落站了,将口中那枚赤阳珠收进了法宝囊。珠子上沾的淡淡魔气还萦绕在他口鼻之间,每呼吸一下,都似还能闻到玄阙老祖的气息,叫他略安心了几分。池煦悄然走到他身旁,看着他合着眼倚在船舷上,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 池煦的手极为温暖,乐令虽也是个寒暑不侵的元神真人,此时指尖却真有些微凉,被他的手心一熨,便觉着有一股暖流从指尖流淌到了心底。他慢慢抽出手,低下头说道:“多谢道兄关心,我无事。” 手中空落落的感觉让池煦的心也有些空落落。玄阙与乐令的关系他方才也是看得清清楚楚——不,早在他们两人再度会面时他就已经清楚了,可是眼下这拒绝却还是叫他有些难受。连他自己也不敢确认他对乐令不止是兄弟之情,这就已经叫人看出来,并且避之不及了么? 他默默收回手,从法宝囊中取出一粒定神丹送到了乐令手中:“你先服一粒药吧,揭罗道君法力过人,应当不会……”他忽然说不出话来,因为他才想到乐令师父的身份,会被乐令这样真心实意叫作师尊,还为了他去探东海洞天而失魂落魄的,必定是他在幽藏宗那个真正的师父。 可幽藏宗前任掌教玄阙老祖已然飞升上界了,为何要来管这六州的闲事,还亲身下了那洞天…… 他也倚在船舷上细细思考此事。分明是与他全无关系的事,他倒是想得极认真,甚至还想到了湛墨这回为何没出现——定是被乐令带到幽藏宗,学了魔修功法,不能再光明正大地回到东方六州。 旧日与乐令共同带着孩子的日子如流砂般一去不返,就连再想护着他渡劫也不可能。因为这个师弟已成了元神真人,又有魔宗大派和飞升上界的真仙在背后倚靠,哪怕是现在玄阙道君下到那洞天中,也有长生子自愿关照他。而自己不过是个元神真人,纵然这些年拼尽全力晋入了元神上关,又能有什么用处? 池煦浑然未发觉他想的越来越歪,与他“揣测魔修做为”的本意早离了十万八千里,那双眉紧紧拧到了一处,嘴角更是抿成了一条直线,颓丧气息少有地笼罩在他一向温和从容的容色上。池煦微微叹息,耳边却传来了乐令平和宁静的声音:“道友不必担心,这些事我早有计较。” 池煦的心也似乎安定了许多,微微一笑,将心思放到了身外。飞舟船舷下方的景色越来越熟悉,而前方绵延不断的罗浮山也离得越来越近,空中景象如水波层层荡开,露出一片灵气环绕,犹如仙境的青山碧水。 飞舟直接落到了步虚峰顶,朱陵真君做为掌门自然要带着弟子亲迎。他一直把玄阙当作最有力的支持者,见面后目光便在人群之中寻找,直到找着了乐令也没见着玄阙,才觉出情形有些不对,热情地将众人接入大殿后就问道:“不知那位东海散仙揭罗前辈何在,怎么没与各位前辈一同回来?” 乐令无心和他说话,华阳道君拿眼风冷冷扫了他一眼,威严地答道:“两界纱未能封住那洞天,揭罗道友为探明海底洞天内部情况,先行下去探路了。”他似乎答的是朱陵的问题,目光却落在乐令身上,半是解释半是保证:“若揭罗道友那里遇了危险,我就是舍了这具皮囊,也定会到洞天中援手,不叫揭罗道友独自面对险境。” 乐令拱手答道:“多谢前辈高义,但愿家师平安返回。” 白眉老僧宣了一声佛号,也向华阳道辞,意将回归摩夷州。华阳却挽留了他一下:“东海忧患一日不解,我罗浮就无法安居东方,就是揭罗道友当时不曾挺身而出,我也是要下去亲自看一看的。不过如今罗浮还没有正式掌门,我若死在东海洞天中,门中难免波荡,这两天虽然匆促,我也必须将新任掌门定下,请两位道友暂留几天,待掌门继任大典结束再走可好?” 话既然说到了这里,白眉自然也不好就袖手离去。长生子本来就想留下帮乐令晋级,自然也毫无异议:“我本来也要留下来敦促苍元师侄修行,贵派随意安排就是。” 朱陵听到“掌门即位大典”几个字,又是欣喜又是忐忑,激动之情简直溢于言表,目光频频落在乐令身上,只恨他师父没一同回来,不能亲自支持他登上掌门之位。可是如今池煦已死,就是华阳强杀也弄不回一个阳神修为的池煦来与他争夺此位,心里又安定几分,只等着事后私下见见乐令,争取他这一分支持。 众人各自散去,乐令又回到了之前朱陵布置的小楼。长生子特地送了他一枚讲述阳神出窍时如何预防心神被困在卤门处的玉简,随同送了一枚蜡丸封着的丹药。药香隔着那蜡丸尚能闻出一丝,其中灵气氤氲精纯,分明是蕴含极强灵力的特制丹药。 他连忙推托了几句,长生子却将脸一沉,冷淡地说道:“我答应你师父要让你修为再上一个台阶,区区一枚升霞丹又算得了什么!你快将此丹服下用功修行,修为提升了才不负你师父的苦心!” 升霞丹是由妖兽内丹炼成的法宝,所含灵力自然充沛,这枚丹药尚未开封便有这样精纯的灵气透出,想来那妖物修为也不下人修的元神了,难怪长生子这般笃定他能升阶。不过这样珍贵的东西就随意送人,他倒也真是大方。 乐令也大大方方地起了身,向他作了一揖:“长者赐,不可辞,晚辈自当好生修行,早日晋入元神上关。” 送走长生子后,他也没急着修行,而是先拿出那面魂精六纬镜看了一阵,又将玄阙送到他口中的那枚赤阳珠取出来捧在手心。赤红温润的珠子上隐隐泛着魔气,却没有再凝出一个化身的迹象,而那镜中的魔气始终安静翻腾,应当还是被玄阙握在手中…… 乐令看得久了,眼角也干涩得微微泛红。他心中忽地一动,终于收起了这两样法宝,抬手在眼前按了一按,将神情重新收拾清爽,然后将灵识勾连了云铮的元神。他这里才收拾好形象,外头大门却已被人轻轻推开,一个饱含担忧同情之意的声音便从外头响了起来:“苍师弟,揭罗师叔这是怎么回事,华阳师叔竟未能尽力劝下他吗?” 到这时候还不忘了挑拨外人与华阳道君的关系,连乐令都忍不住要佩服他了。佩服之余,乐令也如他之愿地冷冷说道:“我师尊虽然进了那洞天,却也不是出不来了,用不着他在那儿空口说白话——若华阳真有胆子去东海洞天里,何用等到我师尊遇险,当时就能去了!” 朱陵温雅地一笑:“师弟莫要生气,揭罗师叔道法绝世,只是去探那洞天,怎么会出事。待我正式即掌门之位后,必倾全派之力接应师叔,也会不惜人力法宝,封印那座洞天。” 乐令满面忧色,低叹了一声:“恐怕朱陵师兄未必做得成这个掌门,我听说华阳道君中意的是个少年修士,叫什么池……” “池煦!”朱陵低吼出声,神色也有些难看:“怎么可能,他明明已死在了魔修的万骨山那里,这些年也没人在六州看到他……”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尴尬地对着乐令笑了笑:“这是罗浮一件不大光彩的旧事,那个池煦当初勾结幽藏魔宗的老魔乐令,在他真面目曝光后便追随他去了幽藏。” 乐令微微一笑,神色诚恳得让人不能不想信他的话:“朱陵师兄还和我隐瞒什么?华阳道君说的可不一样,他说池煦是被你徒孙秦弼故意丢到幽藏,就是为了……” “他胡说!”朱陵的声音竟带了几分喑哑,脸色也黯淡几分,很快又压低嗓子分辩道:“秦弼那时不过是个金丹,此事不是他……” “不是他,就是那个元神修为的玉匮真人了?”乐令的声音温软,如梦似幻,偏偏每一句又都说到了朱陵心上,叫他心神不定,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终是艰难地吐了一句:“或许是玉匮自行其是,不过池煦与那魔头乐令……” 乐令摇头道:“这有什么用,道君要为他辩白,谁又能不信呢?我虽然想支持师兄,奈何我师尊还在水底洞天中,我一个元神真人强煞也强不过一个道君。” 朱陵面上已有了几分愤恨委屈之色:“他师父不过是个元神真人,还早伤了身子修为不能再进步,竟就窃居了罗浮掌门之位三百年。好容易景虚死了,华阳老……竟又要扶持他徒儿,我在这掌门位上哪里做得不足……” 乐令陪着他叹息了一阵,又斩钉截铁地握着他的手承诺道:“师兄也不必太担忧,我冰揭罗宫也不是只有一位合道道君的。我这就联系宫中长辈,到那天华阳道君若一意孤行,师兄尽管据理力争,我那水宫离这罗浮宗也并不算远!” 就是没有他支持,朱陵也是轻易不肯放手这掌门之位的。如今既从他嘴里知道了池煦还活着,又得了这句保证,也就满意地离开了小楼,自去联络本门心腹——哪怕是有道君撑腰,罗浮上下若肯与他一心,此事还是有争一争的余地的。 他走了以后,乐令也满意地笑了笑,传讯云铮:“方才的事你都听到了,不管用什么法子,哪怕用魔道手段把自己的记忆取出来,也得叫玉匮真人和你师父知道该站在哪一边。” 云铮那里长久地沉默着,乐令也不等他回话,自取出升霞丹准备服用。他体内真炁已探过阳神遨游的路径,这回若能突破至上关镇宫便可一举飞出卤门,到时阳神有成,自然比只是元神时多了些手段,也不至于只能被师尊护在身后了。 他才捏破蜡丸,云铮那里忽然传来一句消息:“朱陵真君死后,主人能否把秦休元神炼成的那件法宝赐予我?” 第132章 升霞丹虽然是有名的仙丹,但毕竟只是丹药,服下之后能增长法力,滋养精脉关窍,却不可能真让人一服之下就元婴出窍、举体飞升。 朱陵走后,乐令就闭门谢客,服下那枚丹药慢慢消化。妖丹中所蕴的灵力经过重重炼制,又辅以灵草消去其妖性与毒性,只剩下精纯真炁,细论起来倒和他用湛墨做炉鼎时的效力差不多少。若是能在罗浮弄个金丹以上修士吃了,倒是神炁精粹、五行俱全,比这丹药更好用得多。 不过这些只能是想想。他在罗浮不敢擅动魔功,也就只好转而修习罗浮功法,以真炁化解吸收升霞丹的药力,而后将消化下来的神炁流转过全身穴窍,最后归入中府黄庭。元婴升入中府之后,也比还在玄关时更为活泼,且中府贴近心窍,色身与法身交会得更紧密,他吞服入丹田的升霞丹被血脉吸收,随着每次心跳直接流入黄庭,既是滋养元神,也分出了一份开辟中府。 他手中自有阴阳陟降盘,五行精气随手便可取用,一面消化着丹药之力,一面将纯粹的五行精气送入黄庭之内,一点点注入元神中。 罗浮功法从入门的太上隐书八素真经便是以五星精气打底,修行越是到后来,对五行精气的依赖也就越重。而他手里有源源不绝的五行精气供应,若不是为了道统传承,为了磨砺本心,只用这些精气也能将法身炼得坚固无比,与色身别无二致了。 黄庭之内充满了交缠融合在一起的五行精气,而浸在其中的元婴还自两道穴窍中源源不绝地吸取着升霞丹的药力,就如植根于最肥沃土壤中的花草一般,渐渐逼近瓜熟蒂落的一刻。然而尚在深沉温暖的五行之力包围之中的元神却忽然睁开了眼,目光透过肉身与外头重重屋宇,看到了就在距他这小楼不远处,问道山关之下的精舍中起了一阵风。 无形无影,不知起自何处,却能将人元神吹得片片碎裂消融的劫风。 风劫不同于雷劫,劫风对色身毫无伤害,甚至也不是厉风,只是元神脱体后极为娇嫩,不经风劫锻炼,就是普通略强的风也能损伤元神。也就只有同样即将度阳神风劫的人才会特别敏感。乐令虽然还未破关,但阳神出游之路已通,元神即刻就能出窍,只是一直因为元神不够坚固凝练,不能保证度过风劫才特意压抑而已。 他霍然睁开双眼,收回环绕体内的五行精气,抬手将一道真炁打出。一道青色身影很快出现在眼前,恭敬地对他施过一礼:“苍元真人,敝派掌门有请。” 池煦的风劫才起,朱陵就坐不住了么? 他的修行还不到紧要关头,也就随着那弟子起身,脚下生出层云往山顶飞去。进了云笈殿后首先招呼他的竟不是朱陵真君而是华阳道君,其面上带着几分诧异,却还是温和地招呼道:“苍元小友怎么到这里来了?我正与同门商议掌门即位大典的办法,恐怕无法招待小友,若有什么事不妨在侧殿等我一等吧?” 堂上坐的果然是罗浮那几位首座真君和真人,朱陵倒是站在殿中并未坐着。云铮仍是站在洞渊真君身后,见他来了便私下传声:“今日华阳道君要宣布新任掌门人选,朱陵真君也要借重我师父之力一举夺下正式掌门的位置。” 他立刻就明白了朱陵叫他来的目的,不由得轻笑一声,向众人拱了拱手:“失礼了,这是贵宗之事,我一个外人不该这时候打扰。” “且慢!”朱陵真君忽然出声叫道:“我罗浮遴选掌门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苍元师弟虽然年少,却也是与我罗浮守望相助的道君弟子,此事何必瞒着他?况且掌门即位大典之事师叔不是早已通知了那三位道君?此事再没有什么可瞒人的余地。” 华阳道君有些吃惊,乐令看他不知道朱陵私下的首尾,便含笑与朱陵答话:“真君这就要卸下掌门之位,传与后辈弟子了?怪道上回这么极力和我夸赞那位池煦池真人,我也记着和他有过一面之缘,果然是少年英才,罗浮代代皆有英才出,难怪能雄踞黄曾州几万年。” 他这话分明是颠倒黑白,与之前两人约好的完全不一样。朱陵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先是“嗯”了一声,才明白他是把自己卖了,当着众多或支持自己或倒向华阳道君的同门面前说他主动要让位于池煦。 朱陵脸上几乎要变色,轻咳了一声才疏通堵在胸前那口气,朗声答道:“苍师弟莫要说笑,池煦已经……”华阳道君淡淡看着他,似乎就等着他说什么,就要来抓出这破绽将他的话一举推翻。 他硬将那个“死”字咽了回去,看着堂下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的乐令,再度开口时已调整好了态度,带着几分悲悯和伤感说道:“池煦与幽藏宗长老乐令勾结,害死我徒儿,还掩护他离开罗浮,此事师叔岂能不知?明知他犯下如此大错,又怎能让这样的人当上掌门!” 华阳道君修为再高,可池煦本人身上有这污点,就也不能再为掌门。何况池煦若不能得到这些首座支持,哪怕华阳以道君之尊也不能强令众人服膺。朱陵有了底气,转头瞟了玉匮一眼,问道:“玉匮师侄到万骨山救我那苦命的徒儿时,不是也看见了池煦与那乐令老魔在一块儿?” 若是往日,玉匮真人自然是要附和他一二,今日却硬是坐在椅上不曾动弹,只低声答道:“弟子混入万骨山时与池师侄失散,实在没注意到他后来到哪去了。” 朱陵本来有十分的把握让玉匮为自己作证,这时蓦然受挫,又是一口气堵在胸前,强抑着怒气说道:“玉匮师侄虽然没看到,弼儿却是看到了他师父受辱时,那魔修是何等嚣张,他与池煦又是如何亲密。这些年池煦一直不回山,岂不就是与那魔修勾结,甚至已成了魔修中人?” 华阳道君冷冷说道:“池煦这些年一直在东海洞天旁守卫,若师侄不信,那位苍元师侄还没离开,他就可做证。还有白眉道友和长生子道友也可一同为证,可要把他们都请来?” 乐令此时已走到了门外,闻言却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微微含笑,头上束成马尾的长发随着脚步一步一摇,发间两界纱被日光一照,光彩几乎将他的面容遮住。朱陵的目光也被那法宝光彩所夺,愣了一息工夫,还来不及回答华阳的话,就听到他的老友洞渊慢吞吞地说道:“掌门之事师叔与朱陵师兄早就有约定,我等做弟子的岂敢置喙。反正我与我徒儿坐守明性峰,无论将来谁坐了掌门之位,我们也只管做自己的事罢了!” 玉匮真人似乎也松了口气,低声答道:“弟子亦无异议。” 紫云真人也只端坐在一旁。自打景虚真人死后,她的脾气也有些变化,不像从前那样直接,在这种时候竟也不说话,只随着玉匮一起点点头。朱陵实在是想不通为何合作多年的洞渊,一向肯唯他所命是从的玉匮都翻了脸,不说光明正大地支持池煦,至少是不和自己一心,反对池煦做掌门之事。 莫不是……华阳道君竟也提前做了准备,许给了那些人多少好处?还有那三名道君,他之前费了多少心力争取揭罗道君的支持,还对这个元神中关的小儿下了心思结交,可这个苍元真正是个口蜜腹剑的小人,不知私底下收了华阳多少好处,竟在这种时候与他作对…… 如今肯和他一心的,竟只剩了他的徒孙秦弼! 朱陵一口银牙几欲咬碎,当了这么多年掌门,罗浮也算在他手下兴盛。这些年有魔修之乱,可罗浮还能维持东方第一大宗的名头,与那些西方道佛门派来往也不堕下风,至少大半儿该算他的功劳,可华阳心心念念的就是景虚那徒弟——凭什么? 景虚自己收了个害死秦休的魔修当徒弟,大徒弟又和魔修来往过密,说不定也早投了魔门,哪有资格再把持步虚峰和罗浮? 说到底,都是华阳一个人的野心,只不过他是合道道君,无人能管束他罢了! 朱陵怒极反笑,回手从法宝囊中取出一枚水晶珠,托在掌心送到华阳面前:“师叔,当日你命我暂代掌门之职时可是曾说过,因为池煦修为太低,不足以威服上下、执掌罗服,要我任这个代掌门直到他突破阳神为止。这句话我一直记忆到今日,不知师叔可还记得此事?” 他五指一合,手中晶珠发出一声清脆响亮的碎裂声,从中飘出一股雾气,在空中化作一个华阳道君的虚影,正如他方才所说的一样,许下诺言要他代摄掌门一职。 烟雾消散后,朱陵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刻意的笑容,挥手清理了碎晶,昂然问道:“池煦何在?莫不是明知修为不足,不敢亲自出来,只敢让师叔替他出头抢这位子么?” 他的话声如金石交鸣,掷地有声。殿内顿时安静了一阵,华阳道君也一语不发,捻着雪白长髯看向殿外。 朱陵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心里盘算着如何阻池煦元神出窍,口中却半带讽刺地叹道:“我岂是恋栈权位之人。只要池煦此时出现在这殿里,又能阳神出窍,我这就将掌门之位让给他,绝无二话。” ——反正脸子都撕破了,只消池煦再活不过来,华阳就是气死也难奈他何。 他的笑容又真实了些,然而那话音才落,殿外忽然传来一道细软微凉的清风。那风在殿内一转,一个穿着鱼肚白天罗道袍的人便蓦然现身殿内。看身形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生得秀美玲珑,五官模样却与池煦有八九分相似,只是年纪太小,还没来得及长出那深刻鲜明的轮廓和挺拔轩昂的身材。 然而他温雅雍容的气度却还一如从前,向着华阳道君先行了一礼,又对众人团团作揖,抬起头来含笑答道:“既然如此,池煦定不负朱陵太师叔信任。” 第133章 罗浮掌门即位大典如期召开,典礼十分庄严盛大,参加的人却不像莲华宗那次一样多,颇有几分匆促感。不过观礼嘉宾中有三位合道道君坐镇,连天微道君也千里迢迢地从玉完州赶来为池煦充场面,这却是全六州都难有的殊荣。 乐令坐在贵宾席上看着池煦侃侃而谈,答谢师友,脑中就把那玉树临风的挺拔身姿换成了小小的幼儿模样,想着想着嘴角就带上一丝笑意。华阳道君要朱陵卸下掌门之位那天的情形他从头到尾看到了眼里,特别是池煦以元神之身进入大殿,逼得朱陵将掌门之位交出的事,足足让他回味了两三天。 朱陵那难看的脸色是一桩,池煦的元神也是……真是小得可爱。修士们元神出窍之后都会化成本身少年时的模样,一些喜欢游戏人间的阳神修士都会将肉身留在府中,只以元神出游。只可惜待到将色身炼到法身之中,元神与肉身合一,这小小的孩童模样也就不能再看见了。 乐令不能否认,他实在有些喜欢小孩子。当初湛墨转世之后,他就很爱把这孩子抱在怀里,反而是长大之后总嫌他长得太大,抱在怀里怎么抱怎么别扭—— 那当初师尊抱着他修行时,就不嫌他长大后抱着不顺手吗? 这样难得一见的大典乐令也看得心不在焉,脑中思绪如行云一般飘浮不定。这场大典朱陵竟也还强撑着参加了,结束后亲自带着徒孙秦弼过来找他,意味深长地向他道谢:“前几天在云笈殿,还要多亏了苍元师侄为我辩白,才叫人知道我对这掌门之位毫无私心,一心只等着传位于池掌门呢。” 朱陵去了这代掌门之位后只在门中担了个长老的虚名,并无任何实职,难怪今天见面时阴阳怪气,脸上那平静的神色几乎绷不住。秦弼就在他身后恭恭敬敬地站着,头也不抬,真像普通随侍弟子,而不是问道一峰的首座。 不管怎么说,池煦已然成就阳神,又有华阳道君撑腰,以后只怕会比当初的景虚真人更加牢固地压在朱陵头顶。而且池煦更加年轻,还有漫长的寿元可以炼化色身、领悟天道;朱陵年纪大得多,却不知还有没有再进一步的机会,这么一比倒真叫人觉着有些残酷了。 乐令只这么想想,倒不是真的同情他,随意敷衍了几句就随着众人一道退出云笈殿,回到自己房中继续修行。 那三位道君无事也不耐在罗浮久待,天微道君最早回去,长眉也不再多留,就连长生子也特地找了乐令一趟,只说:“我答应过你师父要让你在他回来之前阳神出游,但这也不是一枚丹药就能堆出来的。我那西陵含元岭下有一处小光明境,里面是个完全独立的洞天,在里头修行的时间比外头慢上五六倍,你不如随我去那里修行一阵?” 乐令要阳神出窍随时都可以,只是阳神修为也远远不够用,不如留在东海可以随时知道玄阙的消息,若湛墨那里闹出什么夭蛾子,他也能立刻反应。何况小光明境是个完全独立的洞天,其空间是彻底被隔绝于这片大千世界以外的,万一玄阙本尊感应不到他,岂不又要担心。 他想得越深,越发不肯答应,只好劝长生子:“晚辈明白前辈好意,不过晚辈在水宫里还有弟子要照顾,留在罗浮已是勉强。若再去了小光明境,万一我那徒儿出了什么事,或是家师回来寻我,怕就都有些不便了。前辈弟子众多,想来西陵也有许多事务要忙,不可再为我虚耗光阴了。” 他的理由倒也充足,长生子劝了他几句,见他不听,只得自己退了一步:“你就在罗浮修行也罢。我手里还有一件护持阳神的仙衣,干脆这两天就取来送予你,待你阳神出窍后,可用它来避风、火、雷劫。” 这样一枚灵丹和一件能护持元神的法宝,就是在合道道君手里也算得上珍贵的礼物了。乐令连忙拜谢了,待长生子离开后便关闭门户专心修行。他现在是罗浮的贵客,要闭关修行自然没人会去打扰。池煦后来要登门拜访时才听说他闭关之事,就在那小楼门外默默站了一阵,终究没敲那扇门。 修行岁月中谁不是常常要这样一闭关百十年,一句客套虚言哪比得了追寻大道重要?何况乐令帮过他这么多,要道谢早不知从何谢起,倒不如只记在心里,将来有用到他的地方再以实际行动回报。 乐令一心沉浸在修行中,并不知道外头有人来看他。他这些日子一直把赤阳珠和魂精六纬镜放在外头,所以房内布下了重重阵法,以防入定时有人闯入,偷了这两样东西走。虽然他看不到六纬镜里的东西,可玄阙手里那镜子是可以通过这一面看到他这儿的情形的,他无事时也就挂在眼前,什么时候玄阙有空看一眼,也就能看到他。 他体内那枚丹药已完全化在丹田中,形成了一团精纯神炁,随着任督两脉中真炁周天运转,一点点消化入黄庭中,滋养着发育极佳的元婴。那婴儿如今不只能看能听,也能张口念诵真文,修行时比单先炼色身,透过色身滋养法身更快得多。 待那枚丹药化成的气团完全被吸收运化,他的元神也成长到足以移宫的地步。中府黄庭与镇宫之间的屏障支离破碎,元婴也熟悉了这种移宫之路,黄庭中充盈的真炁化作云雾托举着元神,轻盈迅捷地挤过了两关之间的黄道,将元神安于头顶镇宫之中。 充盈中府的真炁也一涌而上,滋养着才开拓不久的镇宫,一寸寸将其充斥扩大,给元神再度发育的空间。 而头顶已有细碎雷声响起,重重阵法闭锁之下的小楼中竟也感到了令人毛发直竖的天劫之威,窗外的天色更是黑得如同深夜。乐令睁开眼,挥手取回对面墙上挂着的魂精六纬镜,对镜笑了笑:“师尊,弟子这回就一举突破阳神,不会像前世一样到死还徘徊在元神上关,给师尊丢脸了。” 收起那两样东西后,头顶雷光就已轰然落下,将小楼从顶上劈开。楼里有几重早已布好的阵法接着,中途便将那雷光耗尽,这第一道雷光竟完全不需他动手相抗。接下来的几道雷光一道比一道厉害,可是在罗浮的地盘上不好用魔修法宝,他手里更没有得用的道修法宝,只得尽力运转阴阳陟降盘一次次布下护阵,又把长生子送的仙衣穿上护持法身,凭着着元神真人的坚固肉身硬抗雷劫。 天劫过去时,他满身的肌肤都被烧灼得发黑,一头如丝缎般的长发也烧断了不少,变得卷曲枯败,整个人活像是从煤堆里捞出来一般。乐令亲手切断枯焦的头发,换了身仙衣披在身上,苦笑着想道:若不是还要靠这些天雷淬体,直接把两界纱扔上去,多厉害的劫雷劈下来也该是泥牛入海了,哪还会弄得这样狼狈? 好在也只是色身受了伤,不值什么大事,等他的法身冲破囟门再来医治也来得及。乐令只施法清洁了一下身体,便将真炁送入阴阳陟降盘,打算再结几重阵法护持自身,就借这时机推动阳神出游。 他的舌尖顶住上颌,咽下满口灵气,引导着体内近乎干涸的经脉重新恢复生机。然而这一口灵气吸入体内,他忽然觉着身周气息一变,仿佛有什么东西困住了他的肉身,头顶囟门处也被轻轻压住。 压住他的东西轻飘飘全无力道,可他的元神上却似压住了千钧重物,一动也不能动弹。体内本就见了底的神炁更是运转得极为艰难,神识也无法探出体外,竟有种被天道摒弃在外的感觉。一个带着冷冷嘲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苍元道友,恭喜你又突破一重关卡,升至元神上关了。” 乐令霍然睁开眼,死死盯着站在他身前的青衣修士。他的容貌身形都还和从前一样,修为却早已突破了元神,身上仙衣和手中法宝也都流转着逼人的光彩,与从前低调内敛的模样全然不同。变得更大的却是他的神情态度,既不像小时候那样故作骄傲实则柔软;也不像后来那样在他面前总是心事重重,刻意掩饰什么;而是完美地掩饰了一切心思,只余一丝冰冷的嘲讽。 “或许我不该叫你苍元道友,而该叫你堂弟?还是乐令老魔?”他慢慢弯下腰来,贴在乐令耳边问道:“若是华阳道君和池掌门知道你的身份,他们该如何处置你呢?不对,池掌门早就知道你是魔修了,甚至和你也私下有不少来往,是也不是?” 乐令垂下眼盯着地面,淡然问道:“你早知道我的身份,怎么不告诉朱陵真君,叫他借着我把池煦赶出罗浮,好继续当他的掌门?” 秦弼笑了笑:“你总是喜欢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别人头上,好像只有你能洞穿世事,旁人都得按着你的想法做才行。我与你之间的事与旁人有什么关系,哪怕我真要杀你,也要亲自动手,不会假手他人。” 他一手拉着乐令的胳膊将他按在地上,半跪下去压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幽幽说道:“从前你总说什么因果,每次我做点什么你就恨不得赶快还尽,我简直恨透了这套。不过你现在伙同池煦夺了掌门之位,阻了我师祖的道心,算不算又欠了我的因果?” 乐令挣扎不开,索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盯着头顶被劫雷劈出的大洞。秦弼的额头抵在他颈间,温度凉得像终年不化的积雪一样,声音也一样冰冷而执着:“你与我有杀师之仇,这因果怎么解得开?怎么能随随便便说一句因果了了,就抛下我……” 第134章 寒意一直从身上冷到心底。乐令控制元婴,将其中所蕴的神炁分出一点滋润经脉。他与秦弼紧贴在一起,体内真炁的运转自然也瞒不过人,不等他治好天劫的损伤,秦弼的手指就压在他颈间,一道五行融合的真炁送过来,截断了他体内真炁的流转之势。 秦弼微微抬起身,拨开了他头上割得凌乱的头发,露出一张精雕细琢般的完美面容。他虽是魔修出身,装起正道来却是道意盎然,绝不染一丝尘俗,更不会显出魔气。秦弼盯着他看了半晌,冰冷的手指描绘着他的面容,口中吐出的语句却是带着淡淡的纠结:“原来你和我师父在一起时是这样子的。他当初知道你是魔修时,也一定像我现在这样……心寒吧。” 他的五指最终落在乐令喉头,慢慢收紧,毫无缝隙地贴在了皮肉上,低下头吻住了乐令含着讥诮笑意的温软双唇。身下的人似乎没有想到会被他侵入口腔,呆愣了一阵才反应过来,抬手按在他胸口,五指间缠着蚀肌腐骨的魔气,深深印入他胸口。 秦弼一动不动地承受着胸口魔气侵蚀,唇舌扫荡过他的口腔,似乎要将这久违的滋味随着伤痕一并刻在身上。他袖中掉出一枚薄如蝉翼的符纸,五指落在上头一捻,裂开的符纸上便化出一片光彩,将他们两人裹住。 光彩落下,四周景色便为之一变,少了许多浮华装饰,沉沉压下的禁法却多了许多,乐令手中流出的那点魔气被空中灵力一压,反灌入他身体里,连那灵气也追索而入,险险损伤了他的经脉。 秦弼慢慢从他身上起来,两颊微红,呼吸也有些粗重,眼中浓重的恨意和欲望纠缠在一起,姆指压在乐令唇上抚动,哑声说道:“我师父与云师丈当初杀你,也不过是因为正邪不两立,你竟然当众虐杀他,这样狠的心……”他的手指微微用力,捏得乐令脸上红了一片,目中杀气更是大盛,死死盯着他心口处:“你为什么这样狠心?这些年来你在秦家、在罗浮,就都是为了杀他,丝毫感觉不到我……我师父待你的善意吗?” 手指尖光洁滑腻的触感却又叫他舍不得再施重手,重新俯下身,狠狠地咬在了乐令颈间,舌尖在柔软细嫩的皮肤上舔过,留下一路湿滑的水渍。 乐令闷哼一声,用力偏了偏头,却又被他压得更紧,只得自己放松身体,缓缓提起了当初的事。 “你是秦休的后代,又是他的亲传弟子,从小就和他相像,所以我对你有时难免就失了平常心。后来你不知为何对我总有几分善意,那时我就拿你和秦休相比,恨他当初为什么不像你一样……” 乐令被秦弼紧紧压着,说话时呼吸都有些不畅,却是毫无停下的打算,脸上也露出一丝冷笑:“那时我才转生不久,满心都是叫他设计杀了的怨恨不甘。我们魔修最讲究有仇必报,他那些年从我这儿得了多少好处,就连被朱陵瞧上,泰半也是因为我肯牺牲修为叫他采补。后来他竟与云铮合谋杀我,我不照着原样杀他回来怎能罢休?” 虽然现在也是只差一步就能阳神出窍,可这些年从形神俱灭到重新得回修为,一步步走来浪费的光阴、失落的法宝,还有曾经狠狠摔在地上的面子,都叫他想起来就心疼。若不是师尊一直守着他的本命元神牌,在他即将身死魂消时救了他,就连这再花几百年光阴重登顶峰的机会都没有了。 秦弼的动作微微停顿,低声叹道:“这里不是罗浮,而是我师父当年探过的一处上古仙人遗府,也自成洞天,与外界完全隔绝。除了我手上的传送符,就是你新认的那个散修师父……”说到玄阙时,他眼前不期然浮现起他对乐令亲昵过度的举动,脸色也沉了几分:“你和我师父的事既然已经结清,那么现在我就来和你算一算咱们两个的帐……就在这仙府洞天里慢慢算吧。” 他在幽藏宗见到秦休元神时,就知道当初他们夫夫杀死乐令的事有蹊跷。只是事关长辈,那些有伤他们身份的事他都不敢多想,只能记着这一段杀师之仇,等着有一天遇到乐令便向他讨还这公道。 可是当真想通了乐令就是这个苍元真人,他的杀意却又怎么也发不出来——哪怕明知道揭穿他的身份立刻就能叫他身败名裂,也能把池煦一并拉下水,他还是把乐令的身份压在心底,自己暗地安排布置,把人弄到了这种地方。 这简直就是入了魔。 可是哪怕这魔修在他眼前杀了他的师父,阻了他师祖当掌门的路,把他当作替代品都不如的……仅仅是利用的对象,他也下不了手杀他。 既然已经入了魔,就牢牢抓住这个让他入魔的人,让他陪着自己一起万劫不复吧。秦弼轻叹一声,伸手解下了他头上流光溢彩的两界纱扔到一旁,用手指一下下梳理着被天雷烧得焦枯缠结的头发。曾经握在手里如流水般顺滑的长发变得参差不齐,曾经清雅俊秀的面容也换成了这副总带着些妖娆气息的魔修模样,可不管怎么说,如今在他怀里的这个人仍是他最无法放手的人。 只要他能还在自己身边,外表的变化又算得什么? 他握住乐令伸向两界纱的手,用的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腕子折断。那只手柔顺安静地躺在他掌中后,他又抬起手按住了那双过于清澈冷静的眸子,低头吻住乐令紧抿的双唇,从中汲取着和记忆中一样甘美的滋味。 乐令闷哼一声,有心避开他的亲吻,唇舌却被他噙住,怎么也无法摆脱。身上仙衣失了法力支持,也和普通衣物一样被人简简单单地解开,长袖半褪到臂间,反而缚住了他的手臂,更难挣扎。秦弼双手落到他胸前解着衣物,炽热的双唇如烙铁般印到他心口处,用力吸吮啃咬,在肌肤上留下自己的印记。 那身仙衣也没有几层,没花多少工夫便被剥得全然不能蔽体,下半身的裤裳更是被远远抛到一旁,修长结实的双腿和腿间之物都暴露在秦弼眼中,惹得他注目良久,更忍不住捧起来把玩了一阵。 他出身正道,于双修一事并不在行,朱陵也没给他找好合适的双修对象,是以没教过他这方面的事,手法十分稚嫩粗糙。然而他就像一个才得到了新鲜玩具的孩童一样,以最大的热情摸索着那里,甚至放进口中试着品尝其味道,就连下方那两个小小囊袋也不放过。 这样奇异而细致的手法在乐令身上简直就是一种折磨。当身体被湿热的口腔包覆时,他就如引雷入体时一般,通体都是酥麻难耐,而被人细致照顾品尝之处更是已彻底兴起,在秦弼手中轻颤着涨大。每一下刺激都像是直接弄在他心上,这些年早已惯经情欲的身体已然忍耐不住,秦弼双手扶住的地方已滴出一点晶莹汁水。 乐令的呼吸声越发浊重,双腿用力蜷起来,手肘撑在地上,转动身体,想要摆脱秦弼的钳制。他这么挣扎起来,身体反而完全舒展开,紧绷的腰腿线条流畅优美,秦弼看得晃了神,伏下去轻舔他胸前鲜艳的乳珠。 埋头细品了一阵,仿佛真能尝到那小小尖端里流出了乳香。秦弼的唇舌更加用力刺激他,而身下早已兴奋得难以自抑之物也紧紧顶在乐令两股间,将那片娇嫩的肌肤染上一层晶莹水光。 细细的疼痛和麻痒从胸前一直渗进心底,乐令耐不住这样的折磨,发出粗重地喘息声,重重栽回地上,哑声叫道:“你不是正道修士,怎么能与我这魔修做出这种事……你不怕断了将来的前途?” 秦弼冷笑一声:“什么叫前途?难道我的前途就是一个首座,或是个掌门?我要把你留在身边,跟前途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是头一天想这么做,反正池煦当了掌门,问道峰也不差我这个首座,你不必说这些话来试探,我绝不会放你离开的。” 他重重在乐令乳首上咬了一口,又握住他跨下尘柄,指尖在头儿上小口处刮了刮,直弄得乐令再也说不出话,眼角也挤出一点泪水,才放开手,慢慢探到双丘间那处紧闭的门户。乐令呼吸声中已带了一点细软的颤音,双手紧握成拳,将半边脸贴在冰冷的玉砖上,才能强抑住即将随着那指头出入而吐出的呜咽。 到了这种时候,乐令也干脆不再抗拒。左不过是个送上门的炉鼎,秦休都叫他炼入法宝了,他和秦弼之间还怕有什么因缘?何况能得了他的元精,也好恢复些真炁,先催动阴阳陟降盘护住自身。 他顺着秦弼的动作张开双腿,咬着他手指的小口也尽力放松,双手却用力握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被贯穿时的疼痛和胀满感猛然袭上头顶,乐令体内那一处猛然缩紧,被撑开处密密包裹着那炙热惊人的东西,全身每一处似乎都被那里的感受左右,理智几近崩溃,忍不住长长叫了一声。 第135章 秦弼曾经设想过很多回他和乐令的将来:或是留在罗浮修行,瞒着师长在一起,或是干脆在很久以后离开罗浮,找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隐居。他们也许不会经常双修,但是一定心意相通,日子过得平淡而安逸,直到飞升或是殒落,一直这么过下去…… 他连生离死别时的情形都设想过,却没想到有一天他堂弟会变成魔修,还杀了他的师父,与他结下这样无法解开的仇怨。若放过乐令,他对不起被害得身败名裂、形神俱灭的师父;可若就杀了他……秦弼的眼神越发幽深,五指按在乐令胸前,只消稍用些力,就能将他的心掏出来,然后再斩碎他的元神,为他师父报仇。 乐令垂下眼看着他的手,眉梢眼角都泛起一层桃花般的色泽,目光却十分冷漠,似乎是期待着那手指插到自己血肉之中。秦弼眼角扫到他的目光,几乎就要施放出的真炁又收了回来,低下头在他心口咬下了一个深深的牙印,而后将上头溢出的血丝一点点舔去。 腥甜的味道像是蛊惑人的魔物,将他的理智一点点吞食下去,诱惑着他沉入更深的渊薮。 秦弼用力分开乐令的双腿,一下下地将身体楔入他体内。炽热柔软的身体已经对他完全打开,可是那冷静到冷漠的目光却始终在他眼前晃着,让他的心也凉了下来。再怎么亲近也是隔着万里云山,从他们两人相识的一刻起,乐令就没对他抱持过任何好意,仅有的一次交合也只是为了还清“因果”…… 他师父可以,乐令后来找到的那个合道道君也可以,为什么独独只有他是被摒弃在外,永远不会被接受的那个? 他俯首吸吮着红肿不堪的乳珠,双手握着乐令的腰身,将他紧紧固定在自己怀中,动作一下比一下更激切。空中回响着粘腻的水声,而他怀里的人全身都像燃烧起来一样,为了他而颤抖。那冰冷的目光尽掩在长睫之后,微张的双唇和两颊如同羞意的红润却显出几分情意。 秦弼的神色也温柔了几分,拉起乐令的腿,徐徐出入,试探着寻找他最敏感的那点。偶尔碰到哪里会叫吐出细细的低吟,都被他记在心里,下回就找准地方用力蹭过去,换得他更撩人的声音。 秦弼也兴奋得难以自抑,手指在乐令脸上轻轻描绘,一遍遍低声叫道:“秦朗,秦朗。”这么叫的时候,就像他们还只是刚入山门的小修士,没有任何矛盾,单纯地相互扶持,互相爱慕。 就这样下去吧。 只要他们一直生活在这仙府之中永不出去,所有的仇恨就都可以装作不存在,乐令是他的堂弟也好,魔修也罢,只要这人能永远留在他怀里,不会离开就够了。 他将头埋到乐令胸腹之间,闻着他身上让人悸动的味道,忍不住更用力埋入他体内。身下的玉石地板光洁冰冷,被坚若金石的肉身撞击,发出一声声闷响。乐令身后幽穴已被他调弄得完全成熟,随着递送之势沁出一丝丝粘滑的液体,裹着深入体内的巨势,使其出入更加流畅,也将两人相连处染得一片湿滑。 若他的心也和身体一样容易夺来就好了。秦弼握住乐令的手,亲吻着冰冷的指尖,用力将分丨身送到最深处,将满腔精华泄在了那软热得让他留连不已的地方。 强烈得几乎让人失神的欢娱冲上头顶,秦弼用力箍紧怀中之人纤细的腰身,直到这激烈的感觉过去,才慢慢退出乐令的身体。 “这座仙府与外界不相通,咱们留在这里修行,境界再高也不会有天劫落下。以后你就永远留在我身边,不必再去想别人的事了。”秦弼的声音还有些低哑,充满了不自知的执念。 乐令随着他的离开瑟缩了一下,两肾间充溢的元精逆行至上关,滋润了干涸的经脉,汇入上关中化成了温润舒适的真炁。毕竟有了点真炁就比刚被天劫劈过时的情形好些,他的身体略略平复,脑子也活络起来,开始算计着如何离开这地方。 就在此时,他忽然被秦弼抱了起来,缠住他臂膀的仙衣也被扯掉,扔到方才他们两人躺的地方。那里并不是仅是砖石铺就,其上更是刻上了无数繁复的线条,四周角落还有聚灵阵拱卫,竟是一片传送阵。 就在他认出传送阵那一刹那,一道凌利如霜雪的剑光也自他眼前划过,将地上的阵法彻底破坏,连他的法宝囊一起击碎,只余下一片碎裂得看不出原状的砖石。 这一瞬间从惊喜到失望,乐令一口真炁提不起来,猛然吐了口血,十指狠狠扣进了秦弼手臂里。他的双眼也是一片血红,口中吐出一个个古怪的真言,空中魔气涌动,只听着就叫人心旌动摇。秦弼死死搂着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将额头贴在他脸颊上:“你就是召来天魔,大不了我入了魔,也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这宫里再没有第二个传送阵,你再也离不开我,也骗不了我了。” 这样温柔的态度却比之前想杀他时更加可怕。乐令含在口中的真文竟吐不出去,转而将真炁送入阴阳陟降盘,化出小葬五行阵罩住了秦弼。 丑、辰、未、戌四支土行精气从他指端冲出,在空中织出一片鱼鳞般密集的阵纹,牢牢困住了秦弼。秦弼身上五行齐休,元神真力一时调动不起来,倒是叫乐令挣出他的怀里,跌跌撞撞地跑向那堆碎玉中。 那里不仅是唯一的出口,他的法宝囊和那块两界纱也都在…… 他左脚猛地被碎玉卡了一下,身体重心不稳,跪倒在了碎玉中。那阵法被剑气破坏得极为彻底,脚站在上头便要下陷,站起来走不上几步便要踉跄一下。他的神识又不知被什么东西封住,完全无法放出体外,只能凭着眼力在碎玉中翻找法宝。 一点莹莹流转的宝光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乐令脚下不稳,干脆伏下身去伸手去够。手指才碰到那绵绵云雾般的细纱,他的右脚忽然被人抓住,用力向后拖去。被那只手握住的地方如同折断一般,身体在碎玉上拖行,那种被人掌控的感觉十分难受。那只手终于放开了他的腿,却又从他肋下穿过,紧紧箍住了他。 背后传来秦弼犹带着冷漠自嘲的笑声:“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想着避开我吗?要么你就杀了我……除非我形神俱灭,绝不会放开你的!” 乐令的身体蓦然僵住,五指狠狠抠进碎玉中,止住倒退之势,回头看向秦弼:“秦弼,当初你对我如何我都记在心上,可你是秦家的人,我也不能忘记。我没灭秦家满门已是为了还你的人情,至于我这个人……当初被秦休伏杀时我敢自爆元神,如今也绝不会由着你安排我的下场。” 他左手用力向头顶拍去,就要打碎封住他囟门的那件东西,或是打碎头颅,直接让元神出府。秦弼连忙去抓他的手,手臂才举到空中,便见着一片五色流转,隐隐闪着星光的薄纱当头罩来。他手中无剑,只能凭晋入元神境时习得的神通“惊鸿乱舞”,掌中放出一片形如飞剑的虚影。 剑气冲霄,包住他的薄纱却化身成了真正的天空,无论多少剑光落入其中都杳无回踪迹。秦弼心急之下起身连连挥剑,那薄纱却毫无破裂的迹象,反而将他全身罩住,隔绝了这片仙府。 待他因心动而回过头去看乐令时,却赫然发现,脚下的玉砖和方才还留在他身下的人都已消失无踪,只余他一人留在这无尽虚空之中。他惊怒交加,长啸一声,从法宝囊中取出飞剑法宝,不顾一切地掷向空中。 而在这片虚空之外,乐令却是神色复杂地盯着那个流光溢彩的薄茧,手里紧握着从碎玉中翻出的法宝囊。好在此物是道君弄来的,结实无比,并没被剑气损伤,至少他还能找件衣裳来穿。 可是地上的阵法却是实在无法修复,要离开这里却是十分困难了。乐令先从法宝囊里摸了一套仙衣穿上,就在砸成一片碎石的阵法旁边坐下,取出那面魂精六纬镜照着看。 镜子里依旧什么都看不透,但仅仅看着那片黑雾,知道玄阙也能在那边看到他,乐令心里就安静了几分。之前因为出路被毁和失去神识而生出的惶恐也消退了不少。他方才并没记住那处阵法的全貌,何况秦弼进来时用的是传送符,也不知这个传送阵是通往何处的,就是真的修复了,贸然传送,也可能将他送到未知的危险之地…… 有一个法子能把他送到安全……至少是安心的地方。 他站起身来,从法宝囊里翻出各色灵石、灵草,调配出一瓶画阵纹的药水,选了一枚镌灵笔饱蘸药水,就在那片碎石旁画下新阵法,又在聚灵阵外添了几条阵纹,将灵气引入新传送阵。 外头没有接应的阵法,他也没有本事硬开一条从这仙府到罗浮的通道,但只要有一样东西为引,就能寻出条出路——他手里恰好有这样东西,外头也有一枚相通的,就是这对魂精六纬镜。 传到什么地方能比得上传到师尊身边更安全呢?乐令嘴角微露出一丝笑意,将手中魂精六纬镜嵌入阵纹中心,将一点真炁送入阵纹中。两旁聚灵阵亮起一道道白光,灵气涌动,汇入才画成的传送阵中。 白光自脚下亮起,乐令却是一步踏到两界纱裹成的巨茧旁,伸手按到其上注入真炁,抓住其中一点云雾便向阵中退去。两界纱渐渐收回成薄纱的模样抓在乐令手中,露出当中还在望空挥剑的秦弼。 他在两界纱被抽走之后才发现身周亮起的淡淡白光,以及被包裹在传送阵光中的人。然而他的神志还没从极度的疲惫和慌乱之下恢复过来,直到白光重新黯淡下去,他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以最快的速度一步迈向阵中,一把抓向阵中冷冷看着他的人。 光芒消退,地上只留下一片繁复陌生的阵纹,和阵心那枚弥漫着黑雾的镜子。秦弼毫不迟疑地将真炁注入阵中,方才还闪耀着白光的阵法却纹丝不动,随着他催动的真炁越强,地上阵纹竟寸寸碎裂,糊成一团,唯余当心那枚魂精六纬镜静静躺在原地。 第136章 白光乍起,在死气弥漫的洞天中照出一点光明。这光也照不透方寸之地,只是其中传出的灵气如水一般喷涌,生生将那处的死气驱散,划出一片清静地。 玄阙手中那面镜子上闪动的光芒收敛,隐隐照出一个衣衫不整的人形。可不容他看清楚,空中灵气中便掺上了几丝魔气,手上一沉,一个抱得惯熟的身体便落到了他手上——百来斤的人足足实实地砸到手上,虽说玄阙不嫌沉,但要架住他不落下去,那枚魂精六纬镜便攥不住脱了手,在地上磕出一声清脆响声。 亏得这镜子他一直拿在手上,若是收到了法宝囊里,这个傻徒弟是不是就也要传送到他的法宝囊里了? 玄阙笑了笑,刚要骂他一句不知轻重,却又从周遭一片死气和他们两人自身魔气中嗅到了一丝不同的气息,嘴角的笑意立刻凝住。魂精六纬镜中那个模糊的身影在他眼前一闪而过,而紧缠在他颈上的双臂和微带喑哑的一声“师尊”更快地取代了那形象,将他的心念都占了去。 他将怀里的乐令抱紧了几分,像是从没发现过什么不妥一样问道:“怎么跑到这种地方了,不是叫你在罗浮等着为师吗?还没修到元神就这么沉不住气,真是不叫人省心!” 一眼看不住就有人来纠缠,真是不叫人省心。 乐令双臂却是搂得更紧了几分,低下头蹭着他的衣领,半晌才缓缓说道:“师尊,我刚刚度过小天劫时受了人暗算,头顶囟门被封,还要请师尊先替我取下那东西。” 方才镜中与罗浮全然不同的殿阁浮现在玄阙眼前,他那点埋怨和醋意转眼都化作心疼和悔恨,目中流转过一点红光,终于放下了爱徒。乐令本来就比他矮一点儿,双脚落地后又故意曲了腿,头顶只及他颈间,拿手抓了他的手落在自己头上,低声问道:“封住我囟门的是什么,师尊能弄下来么?” 粘在他头上的不过是一道纸符,但其中蕴含的力量不弱,还是专门克制魔修的,他的手落上去时还无妨,只一输进灵气要揭下来,那符纸上便涌出一股清圣气息,险些将他的手灼伤。 玄阙皱了皱眉,将灵符强撕了下来,五指一团便化作飞灰。他手上也有些灼伤的印子,四周死气便争先恐后地向伤口侵蚀,很快就又被他身上流转的魔气吸收,白玉雕琢成似的手指也平复如昔。 符纸揭下,乐令的神识总算又能恢复正常,虽然在这片黑雾中看不到多远,却也比被封住时犹如失了耳目的感觉强得多。他倒退了一步,才直起腿来,握住了玄阙的手指问道:“师尊可被那东西灼伤了?都是我疏于防备,才会叫人下了这等黑手,还要传送到这儿来求师尊援手。” 玄阙身上护体罡气扩散出去,把乐令从头到尾罩在自己的保护之下,这才收起了那面魂精六纬镜,牵着他的手道:“不必自责。你除了我哪还有可依靠的人呢,自然是该来寻我的。等咱们离开这里,为师就把那人擒来叫你出气就是了。” 乐令随着玄阙在茫茫黑暗中前行,垂着头答道:“不须师父费心了……他现在在一处世外仙府,恐怕是……再也出不来了。”而且他也不知道那仙府在什么地方,也不想知道。他与秦弼最好的下场就是永世不再相见,各自活着,再不然就是他活,秦弼死,再不会有第三条路。 玄阙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此处虽然黑暗,但道君的眼力毕竟不同,这一眼穿透黑暗,看到了乐令眉宇间疲惫之色。他的徒弟从来都有一股精神气,偶尔会有烦恼,却不至于这样精疲力竭,似乎被什么吸干了一身精神和情绪,就连在他这个师父面前都会走神。 他没有答理乐令的话,只握紧他的手道:“你修为还低,不好在这种地方呆着,我先带你离了这洞天再说。” 乐令立刻警醒起来,又贴向玄阙一点儿,随着他向外走去。他的眼力弱得多,看不出周围到底是什么样的,但走的时候玄阙特地绕了弯路,甚至有时只绕了一步半步,似乎哪里有些他看不到的障碍在。而且脚下的地面也十分光滑,走了这半天连片骨头都没踢到,倒不像是他想象中满地尸骨的荒原,更像是在哪座殿阁里似的。 或许这里还有什么阵法之类的东西,所以玄阙老祖一直拉着他步行赶路,而不是直接乘云飞出去。乐令边走边问他:“师尊,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这趟过来可是打扰你了?” 乐令声音中有种少见的担忧,就像是真犯了什么错一样。不过就是他当初和秦休搞在一起,叫本门上下都为之蒙羞时,玄阙也不舍得真罚他;何况这回事出意外,乐令也是受人所害呢?玄阙摸了摸他参差的长发,随口安慰:“又不是自家的事,怕什么打扰。我只是担心你修为低,在这里伤了色身。眼下咱们在的是一处殿宇,后头应该还有几进宫殿,我还没来得及过去看,不过这一重殿里的阵法机关我都破坏了,咱们出去这一路不会有阻碍。” 乐令这才安心几分,从法宝囊中摸出了那盏青色魂灯交到玄阙手中:“我只怕拖了师尊的后腿。若是遇到什么危险,师尊就用这法宝收了我的法身,色身能收就收起来,不能就扔了也罢。我现在就能阳神出窍了,没有这具色身也不妨碍什么。” “那可不成。”玄阙把他带入怀里,在他发间亲吻了一下。 适才沾在乐令身上的气息已渐渐被玄阙自己的气息逐去,闻起来舒服得多了。他的脚步毫不停歇,不进不慢地按着某种规律趋退,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笑意:“若你真的没了色身,以后可怎么给为师当道侣呢?我可不打算把你当作一碰就坏的瓷器供着啊。” 这话满含着挑逗的意味,偏偏听起来就叫人安心,乐令忍不住微笑起来,举起他牵着自己的手,在手背上轻舔了舔。舌尖划过时的湿热触感轻得几乎察觉不到,却是充满了诱惑。 玄阙拍了拍他的手,笑道:“别胡闹,等出去再和你计较。” 乐令偏过头,贴上他的脸颊蹭了蹭,正要问他怎么和自己计较,空中忽地回荡起一声苍老喑哑的冷笑:“道友既然来了我这宫中,怎么还要离开呢?” 乐令神情一肃,玄阙立刻将他揽入怀中,回头看向声音传来处。这片空间忽然震荡起来,比地动时摇荡得更立害,连玄阙也有几分立足不稳的感觉,连忙取了一面青色巾帕抛出,化作半透明的青丝帐将两人罩住,隔绝了外头几乎将人扑倒的震动。 就算有法宝隔绝震感,他们两人也能觉出脚下这片大殿的移动。那个说话的人修为不在玄阙之下,至于乐令——恐怕就是他的出现才令玄阙多了个累赘和破绽,也才让那老鬼舍得露面。 原本黑暗得不见五指的大殿忽地亮起一片幽幽鬼火,大殿当中显出四根被照得微微发绿的金漆盘龙柱。而那四根盘龙柱之间露出一个方圆丈许的池子,远远看来不知深浅,却有更浓郁精粹的死气和点点亡魂碎片从中涌出,还像泉眼处那样发出细微的咕噜声。 一名白发黑衣,面容模糊不清的修士就站在那片气泉上,双脚似乎浸在死气中,身形高大而瘦削,倒像是一件宽大道袍裹着的枯骨架子。那枯骨一动不动,模糊的脸像是转向了他们,该是眼睛的地方却只有一片浑浊的灰白瘴气。 玄阙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查探大殿的路径,却发现这里和他来时已完全不同,恍然是两座殿阁重叠在了一起,不只是东西摆放得凌乱拥挤,空中魔气也有种充斥过度的不稳定感。 玄阙将乐令揽在怀里,一刻也不敢放他离开自己——哪怕是法宝他也信不过,唯有自己这具身体才是真正保险的地方。他的紧张乐令自然看在眼中,低声提醒:“师尊,还有那盏魂灯……” 一个阳神真人都悄无声息地埋骨在这地方,他这个差一步才到阳神的更不可大意,更不可……因为他的事碍了玄阙老祖,害他失去这具分神化身。至于他自己,至多是损失了肉身而已,他舍得起。 那具枯骨直直望向他们,再度传来了一阵笑声:“在下对道友并没有恶意,不然这些日子也不会看着道友进我这殿阁,坏我的阵法机关了。” 玄阙也笑了一声:“既然如此,阁下为何不干脆也看着我们离去,现在又要出手阻拦呢?” 那枯骨干笑一声:“自然是因为道友道行远高于我,能不惹事我也是不愿意惹事的。何况道友这副躯体也不是肉身,我对付你除了自讨麻烦,并无任何好处。” 玄阙立刻反问道:“这么说来,道友现在肯现身出来对付我,就是看我徒儿这副肉身了?” 那枯骨竟还缓缓点了点头,仿佛十分关照他们地说道:“方才令徒不是也说过,可以舍下这具色身不要,只要你把他的法身带走就够了?凭道友的修为,要将徒弟的法身炼得和色身一般坚牢也不费什么力,这样你我既不用动手,又能互惠互利……” “互惠互利?”玄阙咬着这几个字,神色却是阴晴不定。 “这是自然!”那枯骨见他有答应的迹象,连忙答道:“老夫的眼虽然不好,却还不至于连魔修和道修也分不出来。这地方虽然困得我生不如死,对你们魔修却是最好的修行场所不是?我只要一具能在此地修行的魔修色身,这洞天可借与你们师徒用……待我飞升之后,送与你们也可!” 他说得十分急切,声音干哑得就像骨头磨着骨头一样,殿中骚动的魔气却不像他的话语这么谦和有礼,而是如潮水一般冲刷着、包裹着、拧绞着玄阙支起的青丝法帐。 殿中一片静默,玄阙略带几分玩味的声音在这境地中显得格外清晰:“不过是……一具色身” 第137章 玄阙脸上仍带着那种嘲讽般的笑意,从袖中抽出那盏魂灯递到了乐令手中:“这东西是你从哪弄来的,该怎么用?” 乐令便指点关窍给他,又放开了魂灯中枢,叫他在里头留下印记。此时地面的移动震颤都已停止,青丝帐外虽被死气阴魄围了个风雨不透,里头倒还是一片静谧安宁,又浸着淡淡死气,正适合修行。 乐令将魂灯交予玄阙,便要盘膝坐下,运功突破上关。玄阙却握紧他的胳膊不叫他坐下,把玩着那盏青灯,淡淡问了句:“这灯中禁制我已掌握了,只是你修为不足,强行阳神出窍,怕是以后损伤太多。这洞天与外界不相连通,恰好不会有风劫进来,你就在这里慢慢破关……”他抬起眼看了池中那枯骨一眼:“反正这位道友已等了何止千万年,也不差这数十百年了。” 乐令愣了一愣,旋即明白他的意思,低下头顺从地答道:“师尊说得是,我在这上关境上巩固个百十年应当就能出窍。只要是和师尊在一起,在哪里修行都是一样的。” 他们两人不介意在这地方呆多久,却有个人替他们在意。殿内死气如漩涡般绞向青丝帐,站在池中的那副枯骨发出刺耳的磨骨声,难掩急切地说道:“方才那位小真人不是说了,他已经能阳神出窍?道友若是爱护徒儿,不如就让他先舍了这具色身,直接在此地修炼法身吧。我这洞府里也有不少旧时存下的灵药,反正你们魔修不怕死气沾染,挑几样能粘合元神的用了不就成么?” 玄阙故意叹道:“道友定是没养过徒儿——别说我这徒弟自小千娇万宠在怀里摆弄大的,哪怕是扔出去随便摔打的,那也是自己的徒弟,哪能为了换点身外之物就叫他元神提前出窍,冒那闯黄之险?” 他脸色一正,又像是十分关切那枯骨似地劝了起来:“何况道友也不想想,我徒儿破关时但有一丝意外,阳神不能脱体,我可就得把他的头骨打开取出元神来。到那时这具色身我们固然不能要了,道友你也用不得了吧?” 那枯骨果然不再催逼,就连殿中涌动的魔气也似乎安静了几分。玄阙将徒儿抱在怀里顺毛哄着,态度越发气定神闲,含笑问那池中枯骨:“与道友说了这半天的话,竟不知你叫什么,这片洞天又为何会变成这鬼样子。莫不是道友觉着外头那些东西进来了,我们师徒就活不多久,用不着说这种事?” 他眼中蓦然暴出一点精光,望向殿门外幽暗荒原中。殿中死气像是被硬风吹开,露出一条被鬼火照得萤萤发绿的通道,通道尽头便露出一名举动轩昂,脸容却至为僵硬的修士。那修士身着华服,腰间坠着黄驳皮制成的法宝囊,宝光皆已污损,唯余一身真炁尚存,分明已是阳神上关,色身法身合而为一的境界。那修士身后隐隐露出些活动之物,看不清是否还是人形,但那类似活物的灵气在这片死寂之地却显得格外显眼。 那枯骨被玄阙叫破了埋伏,也没什么惊慌之态,不甚在意地说道:“一个阳神真君,在道友面前算得什么。只是我这殿里无人使唤,老夫又离不得这鬼池子,只好叫他们进来服侍令师徒。”那枯骨感慨几句,终于报了来历:“老夫名叫祝星河,也不知现在这世上,还有没有人记得这名字了。” 祝星河这名字乐令从未听过,只当是个普通修士,听过也就罢了。玄阙面上却掠过一丝惊异,敛容问道:“莫不是‘造就垂光宇,星河养婴明’的星河道君?在下少年时便听说星河道君修为通天,不拘于五行三界之中,自设洞天另享造化,后来到了……后来听说道君未曾飞升,却不想今日竟能有幸踏足垂光宇,见到星河道君。” 虽然玄阙才入道时就听过这位道君的传说,可现在毕竟已是与道合真的天仙,对着这显然已踏入魔道的枯骨也不会执什么礼,夸了两句便直指中心:“此地便是垂光宇么,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道君脚下那池子又是什么来历,竟将你困在这里不得脱身?” 星河道君数万年没和人说过话,此时听说有人还记着他和这片洞天的昔日辉煌,这些年的孤寂苦涩翻上来,哪怕是对着敌人也要忍不住诉上一诉了。 那双只余一片朦胧白雾的眼中似乎有些东西在闪动,干哑苍老的奇异声音涩然响起:“嘿嘿,什么超出三界五行,另成造化,就是那些真正飞升上界的真仙也难超出三界五行,我不过是个合道道君,谈什么另成造化?只是关起门来,不叫人看见我这悟不破虚空,只能一步步迈向衰亡的丑态而已。” 玄阙似乎也有所感悟,随着他的话点了点头:“的确如此。若不能超脱这片世界,哪怕是能修得皮囊不朽,终究也有死于天地杀机之下的日子。” 都说顺则成人,逆则成仙,却不知这天地间自有规条,顺天固然寿数有限,逆天更是杀机重重。六欲阴魔大法这样先命后性,入道不久即可修出不死皮囊的法门就更引天妒,天地杀机或是以天劫形式落下,或是以人劫形式隐于日常生活中,身心稍有破绽便是身死魂消的下场。 玄阙也感叹一声,听着星河道君缓缓说道:“我修仙数万年,也曾作为天下第一人站在六州上,怎么可甘心像凡人一样衰老死去。几万年寿元听着倒长,可是走到那一步时不也是一样凄凉……” “以道君之才,自然不会坐等这一天到来,这么说来垂光宇的变化就是道君做的那种尝试带来的?”青丝帐终于被风吹开,露出玄阙苍白俊美的面容,被他护在怀中的乐令虽然修为不济,面上却更多了一分血色光华,身体内血气也更饱满,这也是他道魔双修的好处。 池中枯骨般的星河道君贪婪地看着那具年轻俊秀、资质甚至胜过自己少年时的躯体,禁锢在池中的身躯也微微摇晃,声音也比方才高了些:“不错,我那时寿元将到尽头,又舍不得就这么重归天地,再入轮回,于是我想尽法子延长自己的寿元,凡举世上有的延寿之法都搜罗回了垂光宇。什么敛聚信仰,以凡人信仰之力补充法力;什么更换身躯;什么取活人生气填充己身……那时我还养着几个侍从,就都教给他们,拿他们挨个儿试验这些法子,可是还是不成。” 他仿佛回味着那时的种种情状,盯着玄阙师徒所在,缓缓说道:“后来我终于想到了另一条道儿,就是兼修鬼道。既然不能长生,不如就将死变为不死——幽冥之中自有长生不死、法力通天的存在,像我这样的道君,若阴阳两道兼修,将来又会有何成果能?” 他忽然发出一声短促尖利的笑声,双手摊开,低头看着那涌着黑气的地方:“我就在这殿中打开了一处连接九幽之境的通道,试着借死气修行,使我自己体内阴阳俱足,生死轮转,彻底破除天道桎梏。结果连通九幽的通道是打开了,我却被拘束在这洞口处,连一步也迈不出去……” 他大笑起来,声音嘶哑阴郁,如同洞中幽幽鬼火一般波荡不定。被玄阙施法暴露出的那名阳神修士已走到星河身旁,更多修为在元神、金丹甚至筑基的修士也追随着他僵直地走进大殿,安静顺从地聚到玄阙师徒身外。 乐令看到那阳神真君时心头忽地一动,扬声问道:“这么副大好的阳神真人之体,阁下为何竟不要,一心要我这元神肉躯?这洞天中出去的人有许多用的可都是正道身体……” 那枯骨沙沙笑道:“我那些不成器的僮儿和侍女也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吧?这些背主的无耻东西,这些年要不是有老夫指点,他们怎么能在这死气里活着,还修出了一身道行?这群不肖的东西,出得了这洞天后也不知给主人挑一副好肉身回来。可恨老夫困在这池子里,什么鲜活的好身躯都落不到手里就被死气侵成了烂肉,顶多凑合着做成傀儡……前些年倒是有个阳神魔修进来,可惜那小子谨慎,进来不多远就出去了,没能弄到手……” 那魔修必就是三师兄罗琛了。乐令听得有些后怕,若非他师兄道行既高又不贪婪,恐怕也要和眼前这阳神真君一样成为任人驱役的傀儡。他紧盯着身周那些沉默安静的傀儡,一道神识悄然连上了阴阳陟降盘,体内魔气亦是含而不发,准备随时应付这些人。 大殿忽然再度震动起来,空中死气翻涌,犹如煮开的热汤一样沸腾不止。乐令只觉眼前一片模糊,下意识结出乾元真阳阵护体,肉身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抛到空中,落不了地。身外金光消散得极快,几乎是才生一层便灭一层,影影绰绰显出一片模糊景色。 金光与绿火照映出的那一点世界中赫然映出玄阙清绝的身影,被一群傀儡困在心里,头顶有滔天黄色浊流倾泻而下,还未落地就带着无尽的纯然死意。 围着他的那些傀儡发出的攻击十分强悍,不止限于自己的修为,分明就是那个合道的老鬼借着傀儡之手将自身功力引了过去。玄阙虽然还没落下风,却是腾不出手来救他,再加上这片殿阁连着空中的死气都完全受星河道君控制,玄阙要杀出来怕是十分艰难…… 乐令脑子转得极快,体内真炁也不留余地地送入阴阳陟降盘,硬是将乾元真阳阵扩大数倍,顶着那星合道君的威压罩向玄阙所在那一方。然而只这一眨眼的工夫,眼前的景象又生出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大殿空荡荡全无人息,本就在他眼前的玄阙和诸傀儡都已消失不见,唯有幽幽绿光照应下的盘龙柱和死气池还立在殿中。 星河道君隐在幻术后的面目似乎清晰了几分,咧开灰白的嘴唇对乐令笑了一笑:“你那师父要找到这里也要花些工夫,有这一会儿你的肉身就是我的了……元神既然出不了窍,就也留给老夫吧。这也是你这后生晚辈的荣幸了!” 一只干枯灰白的大手从他的道袍下伸出,眨眼便落到乐令身外的乾元真阳阵上,被阵上金光灼出一声响亮的烧灼声,散出幽幽黑暗气息。星河“啊”地低吼一声,手收回了几分,五指轻合,空中便现出一只死气化成的无形巨手,压着乾元真阳阵贴到乐令身上。 元神之身岂能与道君相比。 哪怕这道君不生不死地过了万年,境界的差别也是永远消磨不去的。看着乐令艰难挣扎求存,星河道君干笑一声:“待我吃了你的元神,占了你的肉身,自然也会有你的记忆。那时候我就是你,你也不必担心你那好师父伤心了!” 空中乾元真阳阵忽地光明大放,星河道君的笑声也骤然停顿,带着一种极怪异的神情看向乐令。他的身旁不知何时又站了一个不染尘俗的合道修士,比方才的玄阙老祖修为更高了一层,几乎已要立地飞升的程度,掌中握着阴阳陟降盘,悠然说道:“你这样不上进的老鬼也想占了我令儿的身子?我养了他千来年,怎么可能让他身上沾一点旁人的气息,何况是你这样的污物!” 星河道君厉声叫道:“不可能,你分该在外面那间大殿……你确实是在那间大殿……”他的声音微颤,竟有了几分惶恐的意思。 玄阙点了点头,将阴阳陟降盘重放回乐令手中,随手取了一枚明珠照亮大殿。满殿阴郁死气都为之驱散,露出他过份俊美苍白的面庞:“那又怎样?你既然知道我那副身子不过是一具分神化身,就也该想到,这样的化身我要多少都能化出。” 第138章 方才是星河道君倚着地利之势占了上风,可如今玄阙第二具化身一出,两方形势立刻颠倒。这一具化身正是合道巅峰修为,就算星河道君倒退万年,没化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时,也难得在这样的玄阙面前讨什么便宜。 星河道君拆开他们师徒,趁乐令落单之际强夺色身的打算也落了空。他心中既惊且怒,暗自思索着别的法子,盯着玄阙“呵呵”冷笑了一声:“想不到你竟能修出两具第二元神化身,这样的大能我却是许久不曾见过了。不知道友高姓大名,承的是哪处道统,座师又是何人?” 玄阙手中那枚明珠如今已悬在空中,将他们师徒二人牢牢罩定。那明珠照映之处不仅死气全消,大殿方才开始的颤动之势也被镇压了下去,他压定场子,方才缓缓答道:“我入道时,星河道君早已隐居垂光宇,成了传说中的人物,怎么会听说过我这后辈的名字。不过我出身幽藏宗,想来本门道祖支娄迦魔君之名,道君也曾听过吧?” “你是那血魔老祖支娄迦的传人?”星河声音中多了几分惊讶,立刻否定:“不可能!血魔功只修性不修命,修到头来整个人都只余下一道血影,你……若你修的是血魔功,又怎能化出第二元神来?”若这两人真是修习血魔功法,与他从前正大光明的道法彻底相悖,就是后来研究出的鬼修手段,与血魔功相融得也不好。他要的是一具能完美承载他元神,让他平地飞升的肉身,却不是连人形都没有的血影!他又细细看了乐令一眼,更是笃定:“你那徒儿面生华色,肉身圆满,更不会是修这种邪异功法的!” 乐令紧拽着玄阙的手,生怕那老怪物又弄出什么夭蛾子来,把他和玄阙分来,一身精神只放在自家师父身上,星河的话根本就不入耳。玄阙倒还肯和他答对两句,轻笑一声:“星河道君竟还记着蔽派道祖,晚辈甚是荣幸。既然道君知道了我的来历,也就该知道自己如今是困不住我们师徒的吧?道君若肯收手,我倒也不一定要杀了你……” 话音未落,空中那明珠便化作一道流星冲入星河道君脚下黑池。那池中原本雾气缭绕蒸腾,硬生生叫那珠子压下了几寸,露出早已化作枯骨的一双脚。玄阙也拉着乐令,随着那珠子飞出之势,似慢实快地走了几步,掌中化出一枚弯刀,向星河道君身上轻划了一记。 这片殿宇就被这漫不经心的一刀从中劈开,刀光掠过处露出一线纯粹浓郁的黑暗,竟是连这片世外洞天的本源也斩破了。 那条空间裂隙扑就要到星河道君身上时,那枯骨似的身躯却忽然扭曲了一下,生生将那一击让过,待裂隙自然合拢,才重新现出身形。他沙哑冷厉的声音在殿中回响:“呵呵,就算你修为通天,我这垂光宇经营数万年,却也不是任人来去的地方!” 他脚下黑气忽然大盛,那道明珠的光芒也被浸染得黯淡几分,殿中无穷无尽的死气复又大盛,如绳索般缠向玄阙。大殿又开始震动,似乎有另一重宫殿慢慢与这间重叠在了一起,殿墙边平添了几副多宝架,其上搁着各色乌沉沉毫无光彩的法宝,此时正如有自己意志一般漂在空中,向玄阙攻去。 玄阙手中弯刀随手划去,几乎将这片大殿的空间割得支离破碎。然而整片洞天都在星河道君掌控之下,划破的空间立刻被别处移来的空间补全;损坏的殿阁也有其他殿宇替换支撑;更加层出不穷的便是法宝,星河道君的法力仿若无穷无尽,同时隔空御使数十样法宝也不露疲态。 殿中光影忽起忽落,瞬间就有生死之别,星河与玄阙交手数回,却只不过是几个呼吸的事。乐令被玄阙护在怀中,一动也不敢动弹,生怕碍了玄阙的事。直到漫天法宝飞过,五行法力从死气中隐隐透出,这场上才有了他动手的余地。 阴阳陟降盘忽地出现在他手中,其上丑、辰、未、戌四方地支精气在空中结成小葬五行阵。霎那间五行俱灭,那些早已被死气侵染失了本质的法宝也陷入彻底的休眠,虽然还被星河控制着在空中飞舞,却是发不出死气以外的攻击了。 玄阙便将那些法宝一一破去,向乐令笑了笑:“我的令儿大了,也能帮师父的忙了。” 只做了这么点事,乐令也不好意思邀功,轻轻点头,重新运转阴阳陟降盘,结出乾元真阳阵压向星河道君。 ——夹在两个道君之间,只要护住自己的性命,别叫人拿了威胁玄阙,就已是帮上大忙了。 大殿内的景象几度变化,当中那鬼池和星河道君的身影也数次将要消失,那种时候玄阙的步伐便会有些特殊变化,似乎是用了缩地成寸之类的法术,可一步迈出分明又只能前进不到一寸半寸,离着星河道君总是不能更近。 玄阙掌中的弯刀依旧不停破开空间,似乎就要这么将整片垂天宇割裂,直至星河完全无法弥补为止。但刀刃划下时的速度渐渐放慢了些许,刀锋划开的空间裂隙也比之前减短了几分。他左手紧握在乐令手臂上,双眉越皱越紧,仿佛在忍耐着什么一样,唯有追逐星河道君的脚步还是一样稳定。 星河道君那枯骨似的身躯里也传出阵阵类似喘息的声音,还有强挤出来的生硬笑声:“幽藏宗的小辈,你那具化身快要没了,还不舍得用本命神通么?哈哈,你也知道那血魔功对我这躯体尽被死气侵蚀之人无用了?你乖乖地把徒儿送予老夫,老夫还可放你一马!” 玄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手中弯刀也停在空中不再挥动。 乐令心中砰然,生怕他的分神化身真出了事,此时又不敢贸然问出,怕影响得他分神。正自纠结着,却见玄阙的身体晃了晃,脚下一直不曾停下的步伐也终于停驻,苍白如雪的手背上竟浮起了一道道淡青筋脉。 星河老祖尖利的笑声再度响起:“损失一具化身的感觉如何?若再不决断,老夫就不再留余地,让你这具化身也留下来与那些傀儡为伴了!” 他的眼穿透空间,看到另一处大殿内几具傀儡围攻玄阙分身,致其散化为虚无的模样,胸中对他的修为法术有了底,也就不像之前那样客套——本来他这样法力强横、成名积年的道君,也不该和一个无名无号的后辈太过客气。别说是一具元神肉身,就是连这具合道化身一起留下又算得什么? 星河终于停止重叠空间,直面玄阙师徒。方才玄阙投入池里的那粒明珠也被他用死气层层裹住,捧在了手中。玄阙的一切攻击都已停下,站在殿中静静看着盘龙柱间那道鬼池,身上魔气流转都趋于安静,似乎是放弃了抵抗。 星河对他的态度十分满意,一手握着那枚明珠,一手向前平平伸出。空中死气随着他的动作结成一只巨大手掌,疾如雷电地抓向了乐令。 巨掌落下之际,殿中荧荧鬼火一齐熄灭,无法穿透的黑暗铺天盖地压下来。乐令额上悄然渗出了一片冰冷汗水,往玄阙怀里倚了倚,只听到殿中不远处传来轻微的“咯咯”声,倒有几分像是骨骼开裂的声音。随着那“咯咯”声响,星河老祖干哑的声音蓦然响起:“不可能!你怎么可能突破九龙噬灭阵,进到这九幽入口……接近我的?” 玄阙低笑一声,殿中忽然光明大作,映出星河老祖被人牢牢制住的身影。制住他的那人手指纤细修长,却带着无法抗拒的力道,走过哪一处便将那片枯骨化为碎片。他动手时的神情潇洒从容到极至,眼中隐带笑意,仿佛指尖把玩的只是一朵娇软的鲜花。 在一片凄厉的呼喊中,他终于将星河的头骨拆碎,从中取出了一只似云雾般轻薄透明的元神,冷笑一声:“自然是你自己把我弄进来的。”玄阙漫不经心地将那枚明珠从死气中剥了出来,嘴角含着无尽嘲讽:“这枚赤阳珠就是我分神寄托之物,还要多亏道君把他弄到手里,我才能在此重结化身,方便杀了你。” 星河悚然道:“不可能有人无限分裂元神,造出化身。你那个第二元神化身才灭,本体应该受重创,分神运用不灵才对……” 玄阙摇了摇头,怜悯地答道:“方才我不是说过了,这样的分神化身,我要多少就能有多少。道君在这垂光宇呆久了,成了坐井观天的蟾蜍,早不知道外头的世道了……我这化身不是什么寄托法宝的第二元神之流,而是真正上界真仙的分神化身。” “你竟已与道合真……”星河喃喃低语,惊恐之意溢于言表。 玄阙只若未闻,手指一翻,方才乐令塞到他手里的魂灯赫然出现在掌中,灯身青光流转,灯芯出生出无可抗拒的巨大吸力,将那片稀薄得有如云雾的元神硬是吸了进去,化作一朵绿色灯火。 玄阙握着魂灯和赤阳珠往自己另一具分神化身这里走来,每一步都似乎费了极大力气,池中涌动的黑气不停勾缠着他的身体,像是要将他拉进池底似的。好在赤阳珠能镇压那黑气,投到池底之后,总算将他的脚从死气纠缠中拔了出来,得以脱身。 两个玄阙终于走到一处,两双手一相贴,便在空中融合,最后化为一人。他的身形依旧挺拔,脸上微带笑意,再没了被星河压制时的痛苦和焦虑。乐令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忧心忡忡地问了一句:“师尊方才伤了法体……” 玄阙抓住那只手按在自己脸侧,低下头在他唇上轻轻亲了一口,含笑说道:“我的令儿长大了,也懂得担心师父了。”他紧揽着乐令,亲吻了好一阵子,却不再有更进一步的动作,贴着他徐徐呼吸一阵才道:“不要紧,只是分神化身受了些损伤而已,伤不到根本,没事的。” 第139章 玄阙神色举止都没什么不妥,乐令的心却还是隐隐跳快了几分,觉着有些不安。玄阙抚着他的背安慰了一阵,回头看了一眼被赤阳珠压制下去的黑气,便拉着徒弟往殿外走去:“那老鬼已经落入咱们手中,剩下的也在该由那些正道中人处置了。先随为师离开此地。” 乐令也看向那枚光芒大半被遮掩,只余一点微熹的明珠,眼中担忧之色难掩:“师尊,那枚赤阳珠还在那池子里,你的分神化身不是还要寄托其上……” 玄阙“嗯”了一声,拉着他跨出那间殿阁,慢慢走到殿外西北处,一座假山下方。那里有一处山洞,是他进入大殿之间就查探过的,里头十分干净而干燥,既平坦又安全,比外头更适合落脚。带着徒儿进到山洞后,玄阙便完全放松下来,倚着石壁坐到地上,吩咐乐令取出阴阳陟降盘照明。 淡金色纯阳精气刹那间便驱逐死气,将山洞照得一片明亮,也露出玄阙温雅淡然的面容。他趺坐在一片光滑地面上,右臂抬起抵着洞壁,叫乐令将头项倚在他肩臂上。洞中一片静谧宁和,他的五官都被镀上了一层金光,嘴角含着淡淡笑意,比平日更温柔亲切几分。 乐令恍惚有种受到诱惑的错觉,微侧过头去亲吻他含笑的双唇。玄阙对这种投怀送抱毫不客气,很快便从被动接受转为主动,将他紧紧按在自己怀里。每一次呼吸都能吸入对方甜美魅惑的气息,将这洞天污浊的死气都挤到了圈外,而大战之后尚未平复的激动情绪更叫玄阙不舍得放开乐令,恨不能将他揉到自己骨肉之中,再也不叫旁人见着。 他的手探到乐令胸前,指尖在光滑温暖的肌肤上轻拢慢捻,嘴唇顺着光滑利落的下颏曲线吻了下去。暧昧的喘息声很快在洞中响起,乐令骨肉均匀的身体大半儿已呈现在了玄阙面前,流畅饱满的肤肉被无微不致地爱抚到——直到玄阙的手指碰到了一处不该有的微肿痕迹。 那是秦弼故意留下的伤痕,乐令急着过来找师父,见面后又遇上了星河道君,步步遇险,一直没工夫修复这些小伤。玄阙在坟起的齿痕上抚摸了一回,将红肿消退,干脆又摸出一粒疗伤仙品艮霄丹,含在口中喂给了乐令。 这样生死人肉白骨的丹药拿来治疗一点咬伤实在是大材小用,不过眼看着布满伤痕的身体重新恢复光洁,玄阙就觉着这药用得值。 况且就这么交换一个带着甘甜药香的吻,也足够叫人心旷神怡了。他放开乐令的后脑,擦了擦唇间拉出的银丝,抵着他的额头说道:“这洞天于那些道修和散修是死地,放在幽藏却是难得的洞天福地,就这么让他们白白封了也是可惜。我这一趟总不能白白辛苦,你就在这洞中设下一座传送阵,将来本门弟子也有个地方可以采取死气阴魄炼制法宝——这样少伤些天和,将来渡劫也容易。” 乐令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将隐隐泛起的情欲压下,从法宝囊中取了传送阵要用的材料,一面调配药水一面笑道:“亏得我在罗浮学了些阵法,不然今日就要入宝山空手而归了。师尊回去后还要让那些正道中人再炼一回两界纱么?” 玄阙含笑摇了摇头,自取了他的法宝囊,从中翻出那条流光溢彩的薄纱,从背后替他挽了头发。原本流水般细滑冰凉的青丝被烧得参差不齐,有些结成焦块的地方还没削掉,披散时凌乱不堪,却更有种引人肆虐的欲望。 特别是整理发尾时,手指去拢头发时,就能拂到微微弓起的腰背,甚至下方饱满而富于弹性的双丘…… 玄阙蓦然移开了越发沉暗的目光,握着发尾的手抬到空中,专心地将其枯焦处一一处理好。待那头长发重新恢复了丝缎一般的手感,他才拢起掌中青丝,在乐令头顶正中高挽道髻,用两界纱束起,又插上了一枚形制古朴、色泽乌沉的簪子。 他倒退两步,从背后欣赏着徒儿的身姿。乐令抬手摸了一下那枚簪子,忍不住叹道:“师尊成日给我这些法宝,若叫师兄们看见了,他们可要吃醋了。” 玄阙轻笑一声:“为师养你这么多年,放下的心思,也就只有你这个不开窍的看不出来。昆诸他们知道与你身份不同,不会吃这种醋的。” 乐令本就想和师父调笑两句,听到这消息终于笑不出来:“他们都知道我是他们半个师丈了?那……”那他要不要回去就开始摆架子呢?昆诸也真是的,既然都知道了还成天拿他当师弟教训,不是该尊重他……孝顺着他点吗? 玄阙已经大笑起来,原本有些沉黯的脸上也生出光彩,把乐令拉到怀里好生揉搓了一阵,含着他的耳垂宠溺说道:“什么半个师丈,回去你就让昆诸叫你师丈,他若不听话只管来告诉为师。” 乐令羞窘难当,深悔刚才一不小心说了实话,叫师父笑话他;心底深处却又有几分得意、几分期待,恨不得真能看到师兄们叫他师丈的模样。在这种复杂的心态下,他也来不及在意玄阙的笑声,埋下头调制药水,挥手抚平地面,一笔笔刻下繁复精细的阵纹。 四角布下的引灵阵中镶了灵气最充裕的上品灵石,洞外又布下了隐藏灵气的阵法,恢复成之前普普通通的山洞。玄阙仔细察探空中气息,见得完全没有破绽了,才带乐令顺着来路离去。 洞天入口处还有罗浮留下看守的弟子,之前五位道君合力覆上的两界纱已碎裂,那几样法宝挡得住漏出的死气,却挡不住一个活生生的合道巅峰修士。玄阙盯住两界纱缝隙,抱着徒儿踏云而起,只一转身便自那空隙中脱了身,正色对守在外头的罗浮弟子说道:“替我通报华阳道君,就说那座洞天中的情形我已探明,让他着人请那三位道君,一同处置后续问题。” 一见着人,他之前那些精神气都霎时消失,脸色灰败无光,扶着乐令的手都微微颤抖,似乎连这么站在云上都费尽了他全身力气。这猝然而来的变化也吓得乐令不知真假,紧紧扶着玄阙的胳膊,尽力让他把份量压到自己身上。 两人回到罗浮后,玄阙的伤痛无力状况越发明显,嘴唇也一片惨白,眼中几乎失了神彩,和华阳道君、池煦见面时活生生就是被死气侵蚀成了傀儡的那些人的模样。华阳的心都揪成一团,生怕又白赔了一个道君进去,敌我形势再度向着不好的方向倾斜。 下首池煦担忧玄阙的同时,看着他们师徒这无隙可间的模样,更有种淡淡的惆怅和孤寂。有什么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甚至还没来得及厘清楚的思绪已被人彻底堵住了出路,只能在他脑中留下一丝印记。 池煦暗暗叹息一声,回过神来就听玄阙说:“那星河道君原本也是上界真仙一般的人物,哪怕是咱们这样的人,在他大名之前也只能俯首;垂光宇更是神仙洞府、世外仙域,如今落到这般模样,真叫人心有戚戚……” 华阳也抚着长须叹了一阵,又赞玄阙:“道友大能,竟凭一己之力探明垂光宇真相,又击杀星河道君,华阳自愧不如。不过道友放心,后续之事罗浮一力承担,绝不再让道友费心。”夸罢玄阙犹嫌不足,看见乐令在玄阙身旁,顺手也夸了一通:“苍元师侄亦是纯孝,刚刚破关就进入那等危险地方寻找道友,还能扶持你回到罗浮,这样的徒儿到哪里去找!” 玄阙听了却不欣喜,而是把脸一沉,双目炯炯望着向华阳与池煦:“说起我这徒儿,我倒有件事想问问贵派——为何我苍儿才刚度了元神上关小天劫,就有人趁他身体未复时施行暗算?若非他还有些护身之法,传送到了我身边,就要被人害死在外头了!” 虽然玄阙现在算是个海底出来的孤家寡人,但合道的身份修为在,就没人敢拿他的话不当回事,也没人敢对他的弟子不客气。这话一出,池煦的心立刻提了起来,暗自传声于乐令:“你那天失踪究竟是何人所为,该不会是有人猜出你的身份了吧?到底是朱陵师叔还是云师兄那里出了岔子……” 乐令师踪之后他叫人彻查过,但问道峰和云铮那边表现得极为正常——他一开始怀疑云铮,后来又怀疑朱陵,可这两人都毫无动静,唯有一个秦弼因为闭关,自那天之后就没再出来见人。但秦弼修为比乐令低两个小境界,性情又一向耿介,若是真知道了乐令的身份应当会直接揭穿,倒也没什么可怀疑的地方。 乐令轻轻摇了摇头,也传声道:“这事已过去了,我师尊就是气不过我受了伤,也不一定要罗浮怎么样。我回去好生劝劝他也就过去了。” 他们两人私下交流,乐令自是打着息事宁人的主意。玄阙却不是随意让人欺上门的人,对着华阳道君坐地敲起竹杠来。 乐令失踪的事从头到底都跟师父说过了。既然知道秦弼不可能出来揭穿他们师徒的身份,此事到底是怎么出的,结果如何,自然就都由着玄阙拿捏。华阳就算打落了牙齿也得和血吞下,把该给的补偿给了乐令,还要掘地三尺找出真凶给玄阙个交待。 待玄阙觉得敲得差不多了,才又轻咳两声,抚着胸口有气无力地说道:“罢了,我如今有伤在身,不能为了这种事费神,一切都由华阳道友作主就是。我们师徒如今都有伤在身,不能再陪道友聊天,还望道友为我们安排个安全的地方住。” 华阳道君连忙答应,叫池煦把他们师徒就安排在池煦原先的洞府。那里才算是罗浮正式的地方,四下阵法也好,看守的人也好,都不是乐令原先那个小楼可比。就是个合道道君也不可能无声无息地潜进去,在阵法中困上几个呼吸的工夫,也就能惊动华阳,亲自过去收拾局面。 乐令搀扶着玄阙进到洞府中,也顾不得和池煦道谢,就直接锁了洞府大门,取出流珠白雪丹与艮霄丹之类的治伤灵药,一股脑倒在掌心要喂他服下。 玄阙把他的手掌合起,握着那手将人按到云床上,左手托起乐令的下巴,慢慢俯下身去:“我这是分神化身又不是本尊,哪里需要吃药。这都是为了蒙骗罗浮那些人,免叫他们看出我的根脚,你这傻孩子倒是当真了?” 轻柔的触感如雨点般密密落在脸上,乐令苦笑一声,低声答道:“因为我怕……我只怕师尊真的受了伤,我在下界,却是连替你喂药疗伤都做不到。” 颊上的亲吻顿了一顿,那温柔微凉的嘴唇落在他唇间,灵活炽热舌尖探入,用力欺了下来。 第140章 “师尊……” 乐令手中的丹药滴溜溜滚落到了碧游床上,唇齿间品尝到的气息却比丹药更精纯甘冽,竟是从这场交欢开始就是采补的架势。虽然玄阙与他在一起时,多半儿都会牺牲分神化身给他做炉鼎,可这么急切却是头一回。难不成师尊真是在那老鬼手里吃了暗亏,以后就不能维持分神化身了? 可若真是如此,他怎么还能坦然接受这些神炁…… 乐令用力侧过头,抓着玄阙的肩骨推开几分,神色还有几分迷蒙,更多的却是坚定,直直看向玄阙眼中:“师尊这样急切地给我补益真炁,可是真伤了法体,不能再留在下界了?若然如此,咱们就只像普通道侣一样欢好也罢双修也好,绝不能再行采战了。” 玄阙按住他的手,慨然叹道:“你这么懂事,我本该高兴,却又有些难受了。之前叫那星河老鬼伤了我一具化身,确实是损了我的法力,待送你回幽藏之后,为师便要闭关一阵,不能再来看你。” 乐令虽早有预感,但真得知他伤重却和未听到这话之前不同,一颗心顿时沉沉落了下去,按着玄阙的手似乎都没了力气。他平生从未见过玄阙受伤的模样,甚至他要杀什么人,灭哪一派,也从没有过失败的时候,何况后来又飞升上界,成就长生不死的真仙。 这样的人竟然为了自己受伤,乐令心里简直无法接受。他虽然恨那星河老祖和不争气的正道修士,却更恨自己——那时候明明可以在仙府里和秦弼多呆一阵,等着师尊出来以后再说,怎么偏偏就鬼迷心窍一般,非要去找他不可了? 若是没有他在,那星河老鬼也不敢对他师尊出手,就算出了手,只要将化身散去,也不会受什么损伤……乐令想得越发入神,脸色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握着丹药的手紧紧攥起,将还留在掌心的一枚艮霄丹碾成了碎末。 玄阙像是猜出了他在想什么,姆指揉着他眉心堆起的竖纹,低声劝道:“我闭关时不能像平常那样盯着你,可你修为又低,连个才入元神境的小辈都敢暗施偷袭,叫我怎么放心?你听为师的话,趁我还在下界时多采补几回,把修为堆上去了我才放心。” 他不容分说地将乐令的手压到床上,右手探入半掩的衣襟中,来回抚弄着胸前已然胀得发硬的乳珠,低下头咬着白晰光洁的颈项——那上面原本残留的红肿齿痕都被他亲手治好了,但碍眼的印记还印在他脑中,此时终于得暇处置,玄阙自是用力吸吮啃咬,将自己侵占的痕迹牢牢附在徒儿身上。 乐令的后颈在空中拉出一道弧线,随着身上落下的刺痛和温柔爱抚轻吟出声。他的衣裳已被玄阙扯开,露出大片光裸的胸膛,其上留下的点点湿润痕迹很快冷下来,而那热得能融化人心的感触便会在另一处重新出现,似永无止境的火焰此起彼落,烧得他的心和身体都融化了一般。 魔修对于床笫之间的享受一向放纵,就是之前有再多担忧不安,到了这一刻也再没有半分推拒之心了。玄阙的吻落到丹田下方之际,乐令终于挣出一丝清明,握住玄阙的手,急促地低声说道:“师尊……这回、这回让我……服侍你……” 玄阙带着疑问的目光落到他脸上,乐令一手撑起身子,拉过玄阙的脸吻了上去,将舌尖探入他口中搅动,主动将腰身弓起,小腹贴向玄阙。已然坚硬如铁之物隔了几层衣物炙热地顶在他身上,乐令的手慢慢滑落下去,握住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小师父,攀着玄阙的肩膀变换了姿势,跪到了他两腿间。 唇角犹有纠缠留恋的银丝落下,乐令已俯身下去,解开玄阙的衣带,牙齿咬住裤腰处慢慢拉下去。猛然弹出的巨物几乎直拍到他脸上,乐令微一侧头躲了过去,又将脸颊贴了上去,抬起眼看了玄阙一眼,伸出舌尖在柱微上舔了舔:“小师尊生得这样好,徒儿可得讨教一二了。” 玄阙微微闭上眼,享受着乐令轻柔的亲吻和抚弄,抚着他的后脑懒懒问道:“它又听不懂你的话,你要怎么请教?” 乐令从下方细品着那处的滋味,一手握住筋脉怒张的尘柄,抬起头在顶端蕈头上咬了一口,低声笑道:“自然是用嘴请教,师尊教了我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我有多么勤学好问么?” 他不只勤学好问,还讷于言而敏于行,舌尖卷住此物用力吸了一口,双手摆弄着尚未入口的部分,连下方两个小球也把玩了半晌。舌下华池玉液顺着合不拢的嘴角滑落下去,染得玄阙身下一片湿润,叫外头天光照着,闪动出一片动人光泽。 虽是自己弄出来的,乐令看着这景色仍是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顶在喉头的那敏感之物受到这样轻柔完美的包裹挤压,颤抖着又涨大几分,连玄阙也不禁眯了眯眼,低声叫他:“你若再这么弄下去,我可就持不到进去那一刻了。” 这声音喑哑低沉,如一根羽毛搔在乐令心头。他口中偏又说不出话,只好狠狠睃了玄阙一眼,微微摆头,舌头艰难地在口中滑了半圈,让师父也和自己一样说不出话来。玄阙的呼吸声越发沉重,抓着乐令后脑,将自己之前特地束好的头发弄得凌乱不堪,双手从他衣领中探入,在弓起的光滑脊背上抚摸揉捏。 就算不提被含在口中的感受,只这么看着心爱之人伏在腿间的姿态,就足以叫玄阙动情。就算不提被含在口中的感受,只这么看着心爱之人伏在腿间的姿态,就足以叫玄阙动情。这样热切的刺激已让他快要控制不住精关,身下巨物更随着乐令的动作弹动涨大,似乎全身神炁都归拢到那里,蓄势待发。玄阙抓起一缕长发放到鼻下轻嗅,哑声道:“好徒儿,你学得太快了,为师忍不住要倾囊而授了。” 乐令发出一声含糊的轻笑,挥手将身上衣物脱去,从法宝囊中取了一瓶万载空青倒入掌中,滋润遍了手指,缓缓伸向高高翘起的双丘间。指间近乎凝滞的浓稠乳液落在蒸成粉红的肌肤上,平空添上了一段引人遐思的旖旎气息,而手指探入那入口的动作更是足以叫人目眩神移。 他的手指细长光滑,绝无粗大的骨节,又沾满了粘滑雪白的石中乳,出入时滑利无比,带起阵阵细微却不容错辨的水声。玄阙忍不住摆动身体,将被包覆在口中之物体会到更强的快意,身体感受与眼中看到的美景交融,竟是从未有过的极致美好。 乐令将剩下的石乳一股脑倒了过去,看起来竟有几分像是从中流出来乳液的模样,探入的手指也增加了两根,一面顺着口中律动的节奏出入,一面尽力撑开入口,方便待会儿容纳更宽的、更有力的东西进入。 那入口处的颜色越发红润成熟,随着手指出入,甚至有些淡薄的汁液流出,看得人神魂摇荡。他的脸也染上一片酡红,身体不由自主地摆动着,喉中发出一声声消魂的低吟,不时吞咽口水,每一下最细微的动作都刺激得玄阙濒临失控。 玄阙急促地低喘着,拍了拍徒儿光裸的脊背,哑声说道:“乖徒儿,为师这就要将毕生精化浇给你了,可要好生接着,勿浪费了我这一腔精血。” 浓厚的元精入口后便化作精纯真炁融入血脉,即便是流了再久也不怕吞咽不及。乐令到底还是不能违逆玄阙的意思,让那些元精白白浪费,也唯有在这床笫间让他多得些趣味,方一抵损失元精的不适。运化精炁之余,他还不忘了努力吞咽吸吮,让还未完全疲软下去的尘柄也享受到更多欢悦。 待那些元精都已化作他体内精炁,玄阙才撤身出来,托起他的下巴深深吻了下去,右手从背后搂着他按到了自己怀里。两人之间重新恢复了毫无间隙的亲近,玄阙一面勾着乐令的舌尖纠缠,一面伸手落到他双丘间,握住那沾满了石乳与他自身汁液的手指徐徐推送,刚刚平复下来的地方再度蠢蠢欲动。 乐令身前物什早已挺立在空中,此时玄阙一动,两人便不免挨挨擦擦,身体反应更是厉害。待这个有些急切的吻结束了,玄阙便翻过身来将他按在碧游床上,自己跪坐在他腰上,低头从他颈间缓缓吻向下方。他的手指与乐令纠缠在一起,也沾满了润滑清冽的石乳,顺着方才乐令自己开拓出的通道探进深处,按揉着已松软的肠壁和褶皱。 乐令的尘柄随着玄阙的动作挨蹭在碧游床上,颈后烙下的吻湿热得直透入心底,体内的软肉被更深入细致地把玩。内外交困之下,身体几乎有种将要被玩弄得崩溃的错觉,忍不住用力弓起身迎合着那只手,随着灼热的呼吸发出一声声破碎的啜泣呻吟。 他的腿不由得分得更开,翘起双臀去寻找玄阙怒张的尘柄,尽力摆动身体哀求道:“师尊,别再弄那儿……嗯……求你……” 第141章 玄阙的胸膛紧贴在光滑温热的脊背上,轻咬着已红得快要滴出血的耳廓,温柔又耐心地问道:“不要师尊弄那儿,要师尊弄哪儿呢?” 他的声音极低,若不仔细听就要淹没在乱糟糟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中。乐令微微侧过脸,让他湿润灼热的唇舌掠过耳侧和脸颊,目光极力转向后方,软软的睫毛随着眼皮开合,像刷子一样刷在玄阙心上。他的声音里也像长出一只手来,细细搔着人最不愿忍耐的痒处:“不要用手弄……我不行了,我想要师尊……进来。” 身体被从内到外玩弄,却又不能被真正填满的空虚感让他忍无可忍,右手摸索着找到了玄阙就顶在自己双丘间的分丨身,握着推向被手指占满的地方。他遍身都酥软无力,上半身已撑不起来,脸颊和胸膛都已贴在了清凉的玉床上,那热度却要将身下玉石一并烧热,握着玄阙的手也不像平常那样冷静精准,弄了几回也无法入港,反而因为指掌间沾着的汗水和其他东西,湿滑得几次要脱手。 玄阙探入他体内的指尖用力揉捻着那点软肉,听着怀中传来的被欺负狠了似的细细呜咽,终于笑了起来:“傻徒儿,为师的手还在里头,你又想放什么进去呢?” 他轻轻咬着乐令的耳珠,舌尖划过汗湿的肌肤,在白晰的颈子上留下一片片印记和湿滑的水渍。他原本也没想在前戏时就做得这么厉害,可叫乐令这么主动地撩拨了半晌,就是圣人也要忍不住,何况他还不是圣人——就算飞升多年,他本质上还是万骨山上那个随心所欲的魔头。 乐令的腰身颤抖得越发厉害,身下已沾了一片湿漉漉的沾滑,只差不曾完全精关失守。玄阙一手从他腰下穿过,托着沉甸甸垂到碧游床上的那物事,指尖在湿滑的小口上轻轻搔刮,蓦然堵住,在他身后的手却是狠狠按住了他那块要命的软肉,刺激得他精关失守,两肾之前元精化作一股洪流顺着经脉流了下去。 到得出口处,却被玄阙硬是按着不听出入,一股自外头侵入的灵气便引着那股元精逆行至上头镇宫处,还精补脑。 这感觉与元精外泄时完全不同,唯有一样相同的,就是精疲力竭得几乎失神的感受。他的腰软得完全贴到了床上,只凭着玄阙的支持才勉强不曾瘫下。乐令眼前发花,竭力喘息着,玄阙的温软的舌尖又趁那时机探了进来,纠缠着他的,恨不得将他一口吞入腹中。才熄下的一点欲丨火重新烈烈烧起,直烧向下腹处正被那双手从里到外殷勤侍候的地方。 乐令的身体无意识地轻颤,腰身又轻轻摇动起来,配合着玄阙的动作。就在他以为这一切要重新再来一回时,一直在他体内开拓肆虐的手指被猛然抽了出去,空落落的感觉一下子从身下涌上心头,急得他不停收缩肌肉,喉头透出一片急促的、含混而毫无意义的声音。 这声音听在玄阙耳中却如天籁一般,他揉捏着掌中圆润紧实的双丘,扶着乐令的腰,凑上去叫他:“令儿,叫一声‘玄阙’给为师听听。” 乐令已有些神思昏沉,但玄阙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他还分得出来,脑海中如有一道雷光炸开,猛地清醒过来,极力扭过头去看着玄阙,眼中水光流转,却遮不住其下的惊异和茫然。玄阙抵在他臀间入口处,俯身贴着他的耳际轻声哄道:“咱们都已同床而眠,尊卑纲常之类更不什得计较,我也不能一辈子只听你叫师尊吧?快叫一声玄阙,我就都给你。” 温热的呼吸吹在耳边,空虚得渴望抚慰的身体也耐不住这样的引诱。乐令摇了摇头,将自己的犹豫都甩了出去,嘴唇微微颤动,却是清楚无比地叫了一声:“玄阙。” 这一声开了头,他就像是河水决堤一般,不停地叫了起来。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像是春雨一般落在玄阙耳中,也落在他自己心中——他与玄阙这才真正像一对道侣,而不是像一般魔修一样以师徒身份行乱丨伦之举。这份关系、这份情谊该是可以长久维系,而且不仅限于肉身欢娱,他和玄阙之间也不再梗着师徒尊卑之分。 他一声声叫着玄阙,声音从紧张到柔软,其中的惊讶、欢喜、担忧、坦然……种种感情落到最后,混成最能勾动人心的天魔魅音,听得人心都要化在其中。玄阙在他颈背烙下一吻,从后头狠狠侵入,就随着这如同歌声一般的呼唤深埋入他体内,填满了方才被手指挑逗出的空虚和渴求。 乐令的腰身还在不停摇摆,柔软的肠壁被撑满揉搓,每一动弹就响起一声沉闷粘稠的水声,玄阙有时停下来享受他主动的滋味,有时就握着他的腰身一下下欺入,体味着更畅快淋漓的感受。他的动作太过深入时,乐令便会不自觉地耸动身体迎合,温柔时又会不满地收缩入口,全身精力几乎都集中到了体内那一物上,似乎永远都不会有满足的时候。 玄阙用力拉开他的腿,就着交合的姿势将他翻了过来,一手拂去他眼角沾着的水珠,慢慢抽身出来,将近离开之际又狠狠冲进去,猛然抵到最深处,直逼得他叫也叫不出来。乐令眼角泛起一片艳丽粉红,敷了层薄薄水光,眼波流转之间勾人得要命。他的双手用力抬起,扣着玄阙的脊背,将身子紧紧贴上去,好让他进入得更深。 他那双腿更是修长有力,夹在玄阙腰上扭动时,叫人恨不得把他钉死在床上。玄阙满足地听着他叫自己,更满足着他不停吸吮自己的身体,每一次都顶到最深处,直至乐令的叫声变成含糊又勾人的轻吟,连搂住他的力气都没有,才舍得松动精关,将精元抛洒进他体内。 他们两人才从鬼气森森的垂光宇回来,玄阙又是一副身受重伤、修为倒退的模样,哪有人想得到他们在房里修心养性能变成乱性。长生子、白眉和天微三位道君赶来之前,他们师徒就这么不受打扰地练起了三峰采战之术,将采战功法中的姿势挑出合意的一一试过。亏得两人都是修士,身体不止柔韧更是十分有力,试着这些姿势时也只觉情趣,并没什么疲累伤身的感觉。 有玄阙这么养着,乐令的修为进益得也快,不过个把月的工夫,上关镇宫处便已被真炁充溢,元神稳稳居于其中,就是要直接破关出窍也无碍了。玄阙看了看他的经脉关窍,终于舍得把徒弟从床上捞起来,放他自己突破境界。 元神与阳神相比,差距可说是天地之别。虽然寿元增长不在乐令眼里,但修为上的提升,和境界上的碾压,才是这两境界最大的差别。化气修士到了大圆满境界,还能够一够筑基修士的边儿;筑基修士或有了极品法宝在手,也能杀得了金丹修士;但从金丹到元神便已是半天的差距,除了法宝飞剑,还要天大的运气才能抹杀境界之别;而到了阳神这一境,与元神修士就已是天壤之别,别说是身外之物,就是再有多少人相助,也拼不过境界的差别。 能沟通天道之前,大家都是蝼蚁,无非是强壮些或是弱些的分别;一旦晋入元神境界,元婴沟通天地,对天道领悟多一丝少一丝,便是真正的天壤之别。而阳神一旦出窍,那就是抛却了大千世界对皮囊色身的束缚,从根本上脱胎换骨。 乐令盘坐在碧游床上,抛下肉身一切感觉,元神微微抬头,目光投向头顶囟门处。那里自他结成元婴时就已被通开了一条肉眼看不见的通道,此时他元神要出窍,已不需要以自身神炁托举元神,尽一身之力去撞那道紧密厚重、将无数元神修士困在上宫中,使其从此生活在幻境中,只余一幅无知皮囊的关窍。 他的元神在真炁托举之下,直直攀上那条极短却充满各色幻象诱惑的通道。头顶那一线仅能容神识通过的缝隙已被头顶倒灌进来的灵气充溢撑开,小小少年一般的元神如驾云车,顺着这条通道直闯上去,落在色身头顶,依旧趺跏端坐。 因乐令本身外表年纪也不过是二十许人,元神的模样与他十岁出头时差不多少,如此肃然端坐的模样竟比平日还多了几分可爱。玄阙守在一旁观看,也忍不住想伸手去摸摸,只碍着徒儿风劫未过,正是紧张的时候,只得强忍下悸动心情,在旁为他护法。 乐令从法宝囊里摸出长生子所赐的仙衣,将寸丝未挂的小小身体遮了,右手往空中一伸,召出一直藏在丹田处的阴阳陟降盘。一点无声无息的暗风已自空中旋转,不知从何处而起,又要往何处吹去,却是越刮越烈,全无止歇之意。 劫风吹在色身上也和普通的风一样,可落在娇嫩的元神上,却有种几乎要将元神吹化的凛烈。乐令身上已被道袍护住,唯有手脸等处落在外头,随着那风越来越猛烈,几乎有种要被割成零碎吹跑的感觉。 他连忙从阴阳陟降盘中五行之金,在空中密密结成网状高墙,将自己圈在其中。风五行属木,金能克木,风又偏阴,冲撞到末尾,那些极弱的劫风便会缠结在纯金精气之上,反而加固了那金网,使后续之风再吹不进来。 一重重劫风来去无定,倏然而起倏然而散,如一重重浪涛拍在元神上,若是承受不住固然要被拍碎卷走,但承受住了,那劫风便也要淬入元神,使其坚固至能承受外界一切罡风吹打,坚韧如肉身为止。 最后一缕劫风终于消融在乐令元神中,玄阙上前两步,将那与自己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少年弟子双手抱起,感慨万分地拥入怀中。乐令如今的个子,这么抱起来整个脸都要埋在玄阙怀中,好容易挣出头脸来,便抱着玄阙的颈子,露出一张五官稚嫩韶秀,眉眼间偏又带着成年后那种动人风情的脸庞,仰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看着这张早已镌刻在记忆中的脸,玄阙几乎要慨叹起来。他平生头一次手把手地带徒弟,就是把这么个小得一把就能捏断的孩子养到了现在这么大,当中还死过一回,倒头重修了三百多年才又有了点人模样,练出了阳神…… 他忍不住狠狠加深了这个吻,像是这几百年都从未经历过一样,抱着他还稚嫩懵懂的徒弟,威严而不容抗拒地说道:“我这就要回去闭关,你在下界好生修行,也要保重身体,不可再闹出上回秦休那样的事。不然的话——”他别有深意地摸了摸乐令小小的身躯:“我就把你的法身炼成这般大小,除了在我床上以外,你就再也别想摆脱这模样了。” 乐令猛然抓住他的手,用力咬着下唇,低声说道:“弟……我不会的,等我飞升那天你就知道了!” 第142章 等到池煦池掌门亲自来请揭罗道君出关解释洞天内情形时,出门应酬那几位道君的就是已稳稳踩进了阳神境界的乐令真君了。他才升了境界不久,为了粹练阳神,就一直以法身在外行动,至于那具肉身,则收进了玄阙亲手弄的那幢小楼,随身带着。 从一个丰神俊秀的真人变成幼童一般的元婴,这样天翻地覆般的变化叫池煦措手不及,见着他时险些没认出人来。待到到他身份的那一刻,池煦心中油然生出一种深刻的悲凉——一个人的元神本该是和外表一样。改变肉身相貌的法子很多,暂时换了一副脸孔,看起来陌生些个,也不算什么。可是元神的变化,却意味着从此以后他的相貌都会以这法身为准,从内到外都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个人。当年他亲手引入宗门、和他一起修行了数百年的师弟,已经彻底消失了;而留下来的只是心系魔宗,身体也完全属于魔道的幽藏宗乐令老祖。 万千心绪霎时涌出,化作密密缠绕的丝茧将池煦的心包裹起来。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听到乐令一声毫无芥蒂的“池师兄”时才又回过神来,嘴角慢慢挤出一个笑容:“乐师弟,天微、长生子、白眉三位前辈都已到了罗浮,我是来请揭罗道君出关相见的。不知道君的伤可好转些了?” 乐令仰头看着他,脸上全无笑意,精致如描画成的眉宇间隐隐透出一丝阴霾:“家师伤得太重,前几日就离开了,没来得及告诉各位,是我们失礼了。只是若真要道别,那套繁文缛节又实在累人,怕是要损伤他的法体……” 池煦的亲师父景虚受伤过世时也经历过这样的心情变化,颇为理解地点了点头,顺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揉:“能得这样一位道君青眼,也是你的缘法,不知你以后会不会也要回东海水宫?揭罗道君为六州众生受此重伤,罗浮本该好生照顾他,是我做事不周了。哪天乐师弟也要回去了,一定要告诉师兄,我可得随你同去谒见,送上罗浮库中珍藏的灵草。 乐令用力侧过头躲开他的大手,皱着眉去整理发髻:“池师兄,须知外表只是虚妄,你元婴出窍时,我可不曾下手摸过你。”玄阙老祖为他下界的事自己心里得意得意就罢了,若是告诉了池煦,指不定还会吓着他,再传到三位师兄耳朵里,又得叫他们三个吃醋…… 他们应当不会在这方面吃醋吧? 池煦才刚摸到那热乎乎毛茸茸的小脑袋,就让他正色教训了一句,只得讪讪收回手,向他微微点头:“是愚兄失礼了。不过此时揭罗道君不在,你这个弟子也该替他见见那三位道君和我华阳师叔,再帮忙讲解一下东海洞天内的真相吧?” 两人离开洞府时,池煦还忍不住想去牵他的手,神色中那丝宠溺挥之不去,站到飞剑上时身子都不自觉地要往乐令那朵云上偏一偏。 虽然他早已知道了乐令的身份,知道他有了个出身东海的合道散仙做师父甚至情侣,但多少年来养成的习惯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更改的。就是偶然想到这个人以后再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做他师弟,也不会有什么避嫌的念头。 这亲近之意太过明显,连天微道君都看出了几分。到得陵阳殿门外,池煦落下飞剑后自然地拉起乐令,翩翩踏入院中时,天微道君便摇了摇扇子,捋着长髯轻笑:“罗浮果然是洞天福地,苍元小友才在这里住了些日子,看着简直就和罗浮的弟子一样了。” 华阳顺着他的话音看过去,也看到池煦与乐令并肩而行,虽然不曾说话,却显出十分亲近,就连当初云铮和乐令在一起时,也没有这种熟悉放松的感觉。他心里有些纳罕,但也猜不出真相,只好将此事都归结于两人脾性相投,见乐令过来便笑道:“苍元师侄终于来了,你师父伤好些了么?若是还不便移动,三位道君都愿随我去探望他。” 乐令从袖中取出一卷轻纱,拱手笑道:“多谢道君好意,可惜家师受伤过重,已离开罗浮,另寻闭关之所了。他之前用本命法宝赤阳珠镇压了九幽之地涌出的死气,还嘱我将这份地图交予几位道君,盼你们能弥平连通九幽的祸源,往后才好封闭垂光宇入口,解六州倒悬之厄。” 天微也顾不得研究他和池煦关系好得多么突兀,问了问玄阙的伤情,承诺要将赤阳珠取来送还冰揭罗宫,就接过那卷地图,与另三位道君研究了起来。过了半晌,华阳道君还想起池煦和乐令还在下头坐着,忙里偷闲吩咐一句:“煦儿,你带苍元师侄四处逛逛,揭罗道友将人交给咱们罗浮了,可不能光让人家闷在洞府里,这可不是罗浮待客的礼数。” 池煦起身答道:“这是自然,我这就陪苍元师弟去各峰赏景散心。” 他不自觉地就把乐令当成了当日才上山的那个小师弟,过去牵他的手。然而乐令却没不再像从前那样听话地跟他走,而是昂然起身,向着华阳道君行了一礼:“家师已回去闭关疗伤,晚辈这些日子留在罗浮,一是为稳固境界,也为了感谢各位道君之前的照顾,那卷地图既已送到了,我也该回归水府,照应弟子和属下宫人了。” 他和罗浮的确有过极深的缘份,不过到今天也该结束了。若有一天让人知道他不是什么水仙苍元,而是幽藏宗元苍真君,这些人看在东海这事上不会对付他,可难免会有有心人借此攻讦池煦。池煦是他进入罗浮时认识的头一个人,这些年对他多有扶持,就是知道他的身份后也不曾改变过态度。哪怕他们分属道魔两道,这样一个人也不该辜负、不该伤害。 华阳道君对他要离开这事也显得十分遗憾,吩咐池煦亲自安排席面为他送别。罗浮自掌门以下各位真君真人一并出席,却是清清冷冷,远不及乐令刚入门时那样热闹和穆。池煦自己看着也有几分伤感,再看到本该在这群人中占上一席之地,却立刻就要离开罗浮的师弟,更是满怀不舍。 他端起一杯酒送到乐令面前,心中才模模糊糊地想到:这么多年竟也没和他喝过一回酒,头一次喝的就是践行酒,而且以后也……再也找不到见面的机会了。他的手端得极稳,乐令欲接过他这杯酒时,池煦却忽然收回了手,仰头将仙酿一饮而尽,定定看着乐令说道:“我就不敬师弟了,不论是几百还是几千年后,咱们总有在上界相会的时候,到那时我再向你赔这一杯酒。” 他的话十分突兀,众人都听得莫名其妙。唯有乐令知道他们两人不是萍水相逢,仅由师父嘱托才相识,而是相互扶持了多少年的师兄弟,有这样一起喝酒的理由。他也同样倒了杯酒一口饮尽,含笑答道:“我必当等着师兄。” 就是将来分隔两界,他也总会记着这一杯酒,也会等着池煦敬他这一杯。 乐令谢绝了池煦相送的好意,自己驾云离开了罗浮。这一路东去,似乎海滨处的人烟已繁盛了些个,海中沉沉死气却不再像从前那样汹涌地向外头侵蚀。可见是星河道君死后,垂光宇中的死气被赤阳珠压制,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从九幽之地涌出。 再往前飞行三百余里,就是冰揭罗宫所在,海面上有一处迎客岛,上头还有几个能化为人形的小妖守着。乐令将云头按落,放出阳神真君的威压吩咐道:“我是你们宫主的师父,快去打开入宫通道。”他离开水宫日子虽也不长,但这回回来已彻底换了一副模样,连肉身也收到了法宝里,看外表就是一副小孩子模样。那些小妖哪里肯信,连听也不听他的解释,立刻放开阵法抗拒。 可惜乐令不是讲理的妖怪,而是不讲理的魔修,当初它们宫主落到他手里尚且挨了不少顿修理,这些初化人形的小妖在他看来也和下了锅的鱼虾差不多少。乐令五指一收,海水便化作一只大掌,将那几只妖怪一并抓住,随后化作水绳绑在礁石上,自己顺着出宫时的通道信步往下走。 刚踏入海中甬道时,乐令眼前便觉白光一闪,无数白砂在空中飞舞汇聚,化成蛟龙形象,咆啸着向他卷了过去。他的脚步不停,抬起头淡淡看着空中蛟龙,五指微合,那蛟龙颈上便多出一个深深掌印,原本张牙舞爪之势也被生生止住,困在了他掌中。 一道真炁送入砂龙之中,将其生生击溃,化作漫天白砂落下。乐令下行的速度不快,一路上就看着那龙崩解溃散,落脚时更留下了一个个浅浅脚印。空中白雪般的砂砾完全落下之际,他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名玄衣玉冠,容色俊美冷淡的青年,环臂站在他眼前,紧紧盯着他。 湛墨……乐令正欲招呼他,那原本桀骜孤独如雕像般的青年猛然踏前一步,弯下腰环住了他小小的身子:“你回来怎么也不告诉我?你现在可真小,我终于也能看到你小时候的模样了。” 第143章 乐令的身高差不多只到湛墨胸膛下方,就是弯下腰来抱着,也能把他的头紧紧按在怀里。原本就精悍瘦削的腰身现在更是不盈一握,湛墨自己抱着的时候都有种怀里抱着一只暖烘烘的柔软小动物的错觉。 乐令的头整个埋在他怀里,呼吸之间隐隐能嗅到带着海水气息和来自血脉传承的巨大威压的妖气。这和从前他还抱着湛墨到处跑,手把手教他修行时养出的醉人魔气完全不同,而是冰冷强势,带着古朴玄奥的气息,和当初他们在清源洞天初见时十分相似。 这样陌生而带着侵略性的气味让乐令有些不舒服,和湛墨这样悬殊的身高差也有些打击他为人师表的自尊心。他那不肖徒儿丝毫不知道师父在想什么,还托了托他的屁股想把他抱起来,带着海水一般寒冰气息的脸庞压了下来,色泽清淡的双唇已落到了他额上。 这还有半分做师父的威严么?他们幽藏宗连亲传带内外门的弟子没有几百也有几十,哪一个在玄阙面前不是恭恭敬敬垂手肃立的?哪怕是他这样得了师父意的弟子,在玄阙面前不也是老老实实……哪有跟抱孩子一样抱着师父玩的! ——要不是看在他这么及时出来迎接的份上,就该再拿家法来抽这倒霉孩子一回! 在那双微凉的嘴唇一点点蹭到他眼皮上时,乐令终于忍不住握住了湛墨的领口,身周罡气放出,挣开了他的禁锢。他的阳神法身还有些娇嫩,叫湛墨抱了一会儿便勒得手臂等处微微下陷,略微恢复了一阵才冷哼一声,脚下漂高几寸,拖着湛墨往水宫中走。 湛墨沉着一张脸将周围小妖都斥退下去,追着乐令的速度走到寝殿。他们两人分开不过几个月,乐令就一步从元神中关迈入了阳神出游的境界。两人的差距越来越大,哪怕他一直在苦炼自己血脉传承的功法,又有这修行速度格外快,还能承受龙族修行法的血脉肉身,两人之间的差距还是一步步加大,直大到他尽再大努力也追不上的地步。 何况方才一见面他就闻到乐令满身都是玄阙老祖留下来的味道,直侵入肌肤血脉,怎么也消不去。 他在玄阙面前可以搁下狠话,说要关闭冰揭罗宫,将乐令囚在自己身边;可是乐令真的在他面前了,他却做不出这种事来。他不是不想做,而是明明白白地知道,做出这种事也不可能让他得到想得到的人。 哪怕他真的封住冰揭罗宫,凭他一个才晋入金丹境界的人修,又能对一个阳神修士怎么样么?想要和那个玄阙抗衡,唯有等到他修为再高些,重新化成金龙之身才有机会…… 好在这回玄阙没跟着乐令一块回来,他还能保持一点理智,不然或许真会为了和玄阙争一时意气而做出什么不智的决定。湛墨深深呼吸了几回,压下胸中那股郁气,冷然说道:“我等了你五个月。罗浮那些人与你已没有关系了,你不该再去那儿。” 把徒弟独自抛下五个月,再回来时他已经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修行出了些成就,魂魄和血脉中的龙族气息都已隐隐散发出来,这样听话勤谨的徒弟还往哪儿找去?乐令心中一软,五指按上湛墨的脉门,探了探他的修为进境,半是满意半是愧疚地安抚道:“罗浮的事已经解决了,以后为师带着你修行,等到我飞升之前能看到你结婴或神游,再收几个亲传弟子,我也就放心了。” 他法力过处,湛墨一身妖气也化作了与他如出一辙的魔功,玄关祖窍之中盘踞着一枚圆润饱满的金丹,周围血气盘绕,当中却还隐隐透出一丝妖气。 这枚金丹还是湛墨前世的妖丹炼化而成,丹田中还留有姆指大小、尚未吸收尽净的魂珠,两者互相应和,硬是在他这一身六欲阴魔大法造就的纯正魔气中留下了一抹无法消除的冰冷妖气。 对那妖气,乐令也是乐见其成。虽然湛墨是他唯一的亲传弟子,但那条金龙为了他在天劫中化为灰灰的一幕这些年也常在乐令眼前浮现。他宁可叫湛墨将来魔功修得不好,也想补偿他一个真正的金龙之身。 乐令微微叹了一声,将湛墨拖上云床,又把他的头揽入怀中——除了头他也抱不了别的了——掌心按在囟门处,召引了两只心魔直送进湛墨体内。 “我这些日子不在你身边,你的魔功怕是一直也没好好修行。为师这些日子都会留在水府,你先把这两只天魔炼化,然后我教你些幻术和攻击法术。” 湛墨轻哼了一声,也来不及说什么,专心抗拒起了心魔幻象。他本是妖物出身,对幻象并没有什么抵抗力,可是这些年在乐令护持之下也见多了心魔幻化出的景致。那些幻象就是再合他的心意,再美好再真实,都会在最令人沉迷的时刻被乐令打破,然后便是红颜白骨、魔物溃散之景,练了这么多年,他怎么也有了抵抗力。 能在乐令怀中多修行一阵,也比等那心魔被强行化成魔气,自己再被推开,只能远远看着他把自己拒之心门之外的模样强。 在一个人有意补偿,一个人不加推拒的配合之下,他们两人就在这水宫中安静修行起来。直到久后华阳道君亲自登门来访,向他送上了玄阙的赤阳珠,乐令才停止助湛墨练功,带他踏上了回万骨山的道路。 湛墨本想把他留在水宫中,乐令却是拿出了冰揭罗宫的阵盘,淡然问道:“你是要随为师回去,还是我把你锁在这宫里,不到飞升咱们再不见面?” 他的修为已至阳神之境,法力翻手之间便可移山倒海,水宫总阵盘又被玄阙送了给他,玄阙虽是水宫之主,但有这阵盘,这座宫殿就不可能拦得住他出入。湛墨也不舍得真离开他,权衡利弊,觉着自己肯定是拦不下他了,也只好与宫中下属道别,再度封闭水宫,随着他离开了东海。 乐令带着湛墨踏云而行,速度却并不快,似乎在等着什么人一样。直走到摩夷州边界,云间终于现出一个外表俊雅温柔,神情落落穆穆的年少修士。湛墨吃惊得眯了眯眼,低声问乐令:“你还要把他也带到幽藏宗?这些年也没见你用过他,我还以为你为了池煦,不打算再动罗浮的人了。” 乐令摇了摇头,叫湛墨把噬魂幡交给他。 那是他为自己炼制的唯一一件法宝,摇一摇便可吸入元神以下修士的魂魄,就连元神修士也要为其上鬼魂和阴气所迷,心神失守一阵子,着实是件好宝贝,湛墨自然不舍得轻易给人。乐令只得劝他:“只是把噬魂幡给云铮收着,连这活宝贝以后也是你的,一件死物算什么?我之前用他时答应了将秦休还给他,总不能食言。” 他干脆把云铮也给了湛墨,总算平息了徒弟心中的委屈,心里又盘算起了该给湛墨炼什么新法宝,好补偿他这些年在自己这里受的冷落。 他前世时可不曾被玄阙这样忽略过,自己做师父时却不能时时刻刻守在徒弟身旁,甚至一闭关数年,把年幼的徒弟交给自己的师尊带,这实在不是做师父该有的样子。更何况湛墨是畜类出身,天生就比较黏人,少不得主人……师父随时照管。反正师尊也不能下界,等回了幽藏宗他就一边修行一边照顾徒弟,把之前的失职弥补回来吧。 乐令飞高了几分,慈爱包容地揉了揉湛墨的头发。 他们三人踏入万骨山时,守山门的弟子不敢放他们进门,还特地上报了掌门人,说有外派阳神真君带了正道真人和妖修上门为难幽藏。阳神真人就是幽藏也没几个,若真是来寻仇的,绝不能等闲视之。昆诸便叫人把窝在洞府炼制法宝的罗琛叫了出来,由他应付找上门来的怪异修士。 罗琛匆匆忙忙地被人拉到山门外,一眼看到三人中身材最矮小、法力却最深厚的乐令时,脸上的紧张防犯猝然转成了惊愕,然后化作无可抑制的笑声,身子浑如无骨般倚在山壁上笑道:“这是谁招进来的傻弟子,竟连你和你这个心爱的徒弟都认不出来,还去禀报师兄说你是来踢场子的。你在幽藏呆的日子也不短了,不过换了张脸又矮了两三尺,怎么就没人能认出来了……” 乐令师徒如出一辙地板着脸,再加上身为傀儡,不能任情表现出喜怒的云铮,三人脸色倒是一样的难看。罗琛自己笑够了,又睁开眼细看了看云铮,摇着头指点乐令:“师弟你的口味竟还和从前一样,那个罗浮修士害得你险些丧命,你却还死性不改,又弄了一个回来了?” 周围围观的修士听着罗琛口风不对,才知道他们是错把自家人认作了仇人,各个都低头屏息,生怕哪位师叔师祖迁怒,就把他们的小命都迁进去。 罗琛看没人接他的茬,自己也无聊得紧,便收了唇边笑意,走上去拍了拍乐令的背,俯身在他耳边笑道:“师弟莫怕,一会儿我会在大师兄面前给你说几句好话……只要你把那个正道真人送给我,师兄什么都帮你兜着。” 乐令招呼湛墨和云铮一同随着罗琛往里走,一路上听他说着要拿云铮元神炼什么法宝,肉身如何利用,只是默默不语。有罗琛亲自盯着,一路上无数对着云铮和湛墨看得眼冒蓝光的弟子都不敢上来做什么,直走到藏神殿,四周也只响着他一个人数落元神真人用法的声音。 乐令的身份早叫弟子回报给了昆诸,因此他们一进藏神殿,就对上了大师兄严肃冷淡,犹如沉默了数万年的冰山一般的脸庞。罗琛的声音在见到昆诸的那一刻猝然断绝,也老老实实地站在后头听他训诫。 当然,昆诸这回是不教训他的,只要教训乐令一个人:“当初你找了个道修,自己身死不算,连本门上下都陪你当了笑话。这回好容易挽回了几分面子,怎么又犯了老毛病,竟敢把这种人也带进幽藏?你可知道自己的身份……” 昆诸说到激动处,虽然神色不变,目光却阴戾了几分,五指间真炁流动也有了些变动,眼看就要出手收拾这个勾引师弟的狐狸精。乐令踏前一步护住云铮,挥手将殿门关上,只余下两个师兄和自己的弟子在内,嘴角慢慢绽开一个浅浅笑涡: “师兄说什么呢,我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怕是师兄们不知道,我现在已经是师尊的人了,连云铮也是师尊帮我炼化的傀儡,不是什么与我有染的正道修士。以后师兄们若想叫我一声师丈,我也是敢当的。” 昆诸猛然闭上嘴,虽然脸色未变,目光却精准表达了自己悲喜交加、起伏不定的复杂情绪。罗琛在一旁呆愣了一阵,忽地喃喃自语道:“师丈……不是师娘么?” 第144章:完结 小师弟终于开窍了,这本来是一件好事,可是开窍之后竟然找上来要做自己的师丈——或者是师母吧,反正都是一样的——这就让昆诸怎么想怎么别扭了。更别扭的是罗琛当场就叫了一声师娘,弄得他心里上不来下不去,不知该不该也叫这么一声…… 知道师弟让师父睡了是一回事,可叫一个岁数足够当自己儿子的师弟“师娘”就远远不是这么简单的了。 他心里既矛盾又混乱,足足犹豫了一柱香的工夫,亏得脸上肌肉早都不能动弹,才没叫人看出他的失常。没等昆诸做出改或不改称呼的决定,乐令就善体人意地主动笑了笑:“咱们师兄弟千多年了,就是我如今成了师尊的枕边人,也不能忘了本,真拿师兄们当作后辈弟子啊。我今日回来不只是摊开身份,还有一件于本门大有好处的洞天仙府要献上,以后大师兄看在师尊和这洞天面上略略照顾师弟些,有了资质好的新弟子记着我先挑就好。” 不过是几个根骨好些的弟子,换得不用叫这一声师娘也还值得。昆诸心里不停打算着,眼神也稍微柔和了些,安排他们师徒坐下慢慢讲东海垂光宇的事。 乐令便把玄阙如何对付星河道君,然后让自己布下阵法的事都倒了出来:“明日我就在山上布下传送阵。垂光宇洞口已经叫正道那些修士堵住了,其中还该残留着些死气阴魄,说不准还有星河道君积年存下的法宝,只要炼去上头死气就能再用。这也是师尊留给师兄和咱们幽藏的东西,以后叫弟子们用这些死气阴魄炼制应劫法宝,还可少伤些天和,天劫也会轻些。” 昆诸也激动得难以自持,微微点头,冷冰冰地说了一声:“全赖师……”想到乐令描述的垂光宇,便咬着后槽牙挤出了一句:“全赖师娘提点了。” 待乐令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罗琛脸上的惊愕迷茫才完全收拾起来,转身往外就走——乐令睡了他们师父可是天大的事,他都叫过师娘了,怎么能容别人就跟什么事都没出一样,安安闲闲的过日子? 传送阵安顿好后又过了些日子,乐令就见到了从外头历练归来的上阳子。 他当时正帮着湛墨修行,小楼外护阵都开着,有人来敲门时因无法分心,只得传声叫那人过几天再来。可传声之后不过几个呼吸间,楼外竟传来一阵天崩地裂般的巨响,被他安放在床头的阵盘骤然碎裂,楼下更传来一声响亮的踹门声。 乐令惊疑不定,连忙施法化解了湛墨体内心魔,翻身离开云床,一步踏到房门外。那个在楼下肆虐许久,破坏了小楼阵法的人已步上玉阶,抬起头与他一个照面,恍如修罗般高大丑恶的身体渐渐缩小,化作一个俊秀中掺着极重戾气,神色有些游移的青年修士。 那修士与他一照面便移开眼神,冷冷叫了一声“师娘”,转身就走,留下一地狼籍和楼外破损得不能再要的护阵。 上阳子……怎么也来赶这趟热闹了?乐令坐在楼外玉阶上,看着划得七零八落的阵法,以及楼上落下来的碎玉琼瓦,终于忍不住哀叹一声:早知就不在大师兄面前自曝身份了! 他认命地重修了楼外阵法,又去关心了那两个难得活着的弟子几回。也不知是昆诸还是罗琛私下威胁,他路上见到几位关系不亲近的内门师弟时,居然也听到他们叫自己师娘——然后他就毫不客气地出手教训了那几人一顿,命他们改口叫师丈。 湛墨这些日子脸色也难看得很,那些人叫乐令师娘时,他都恨不得化回原身和人动手。乐令管也管不过来,只得封闭小楼,强按着他闭关修行。 湛墨的色身天赋极佳,但按着魔修功法修行时,反而不如妖修功法快,渐渐修行时脸上身上就会冒出浅浅如鳞片似的印子,睁开眼时那双和常人无异的黑眸也会显出细长竖立的瞳孔。 他的修为越高,就和前世的妖体越像,只是现在更像修为被封时的黑蛟形态,而不是后来化成的金龙。待到元婴天劫过了之后,他就主动要求到外头历练,隔几十年才会回来一次,倒是修为不断进步,每次回来时不是为了巩固境界闭关,就是来渡天劫。 乐令这个师父除了给些法宝,几乎无用武之地,在湛墨元神移至上关,渡了小境界天劫之后,忍不住挽留道:“你也在幽藏多呆些日子吧。我这栖逸峰总比外头环境好,你一天到晚只在外头游历,哪有工夫好生闭关巩固修为境界呢?” 湛墨沉默地看了他一眼。乐令这些年进境比他还快,早已把色身炼入法身,度了阳神第二关的火劫。虽然他的修为提升得快,在外历练时也得了些天材地宝,又有水宫中积存的灵物可用,可他和乐令之间的差距还是越来越大…… 大得无法将他拥入怀中。 湛墨境界稳固之后便收拾了东西,默默离开了幽藏。乐令早已预见这样的结果,可是这个徒弟脾气执拗,自己修行得也不错,他也没什么拦下他业的理由,只好在湛墨囊中再放上两件防身法宝,免得他路上遇到什么危险时,手里的东西不够用。 乐令也尾悄悄随他游历过几回,后来见湛墨做事沉稳细心,又知道从水宫中带着使用的人,远不是从前那个直率自我的妖怪,这才安心守在栖逸峰修行。 有玄阙在上界等着他,又有前世覆辙在,这回乐令修行得十分认真。虽然玄阙已不能那样手把手帮着他练功,更不能再给他弄个分神化身采补,乐令的修行速度仍是极快,阳神上关的雷劫也过得十分顺遂。 他修行时召唤的天魔等级也越来越高,其能设下的幻象更是精美奇绝,让人分不出现实和幻境。阳神上关稳定后,他便试着召唤最无形无影、难以抵抗的他化自在天魔修行,那幻象来得无声无息,不仅能控制人的耳目口鼻,甚至连心志都能控制,乐令仿佛回到了前世与秦休刚刚相遇的时候,在见到秦休时心底更翻涌起一股熟悉而陌生的强烈爱意。 而秦休对他也是体贴有加,两人在世外仙府探寻法宝秘籍时,这个秦休也会对他格外关照,甚至为他默默受过几次伤。那些恍如隔世的记忆重新出现在眼前,真实得就如同时光倒流,他又回到了前世时一样。 他仿佛被困在前世躯壳中,为了秦休而体尝尽世间爱恨,到处寻找他喜爱的功法和配得上他的法宝。而秦休却在不经意间知道了他的身份,与他相处时,那些关切和喜爱中都带上了几分勉强和虚假。 这些最真实的爱恨曾经动摇了乐令的心志,刺激得他频频生出心魔,可是如今他却已能等闲视之。甚至在幻境中进入雁门仙人遗府,主动坐到秦休身上动作时,他都已再没有半分怨恨痛苦之类能让天魔趁虚而入的感情。 秦休的长剑插到他背后那一刻,乐令忽地有所感悟,似乎隐隐看出了些因果纠缠、天道轮回的规律。他蓦然伸出手抓住剑柄,抽自身上那柄剑,将秦云二人、那片洞府、以至他自己都一剑劈开,识海之中一片清静通透。 在寂寂无所有之间,乐令似乎睁开双眼,立在云端之上俯瞰世人,将一切众生悲欢生死尽收眼底。这双眼已超脱俗世,他的心魂身体也站在了云端之上的某个地方,一举一动任情自然,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念头都宛然是天道所行,这一步就迈过了合道大关。 一人合道,天下震动。 乐令度过合道天劫后,西荒各派都到幽藏道贺,连六州的华阳、长生、天微三位道君也下了帖子贺他飞升之喜,长生子更是不拘门户地请他到西陵一晤。 乐令却是不愿叫那些人知道自己的身份,索性连合道大典也没出席,一应事务都推给昆诸,自己仍旧窝在山上修行。他境界提高唯一的好处便是,昆诸师兄弟几人再想起师丈或者说师娘这个称呼时,心里终于不再那么抗拒了。 修行无岁月,合道道君在一个门派中就类似是镇派的存在,不能再像从前一样轻易离开。他在小楼中闭关体悟天道,也不知炼化了多少只他化自在天魔。到得后来,那些天魔不仅不能动摇他的神志、损伤他的身体,甚至似乎已不能再进入他体内。他的法身形神俱妙,如无隙琉璃,已容不得一丝外物玷污,修行时惟有一步步体悟天道,损之又损,以至于无。 道本生于无,能体会到虚无真谛,也就能纵横自在、无碍逍遥。乐令从小楼中起身,一步跨到半空中。 这一步,已是天地无距,与道合真。 天地大劫已在空中酝酿,阴云累累低垂,乐令昂然立在栖逸峰顶,展开从垂光宇取来死气炼制的万魂伞,挡下了如暴雨般密密淋下的第一拨劫雷。 第二拨劫雷毫无间隙地随之落下,乐令心中一动,将万魂伞扔到空中应劫,目光落向远处东方——数百里外空中,一名温雅雍容的合道修士正盘坐云间,俊美潇洒的面容正对上他微带诧异的目光,淡淡笑道:“乐师弟度劫的动静不小,我过来看看,也防着有人捣乱。” 乐令嘴角微露笑意,又取了一枚白骨炼心锤对抗雷劫,抽空对着他点了点头:“多谢池师兄护法,想不到师兄竟也这么快就踏出了合道这一步,我还等着你那杯酒呢。” 他的心神很快被天劫重新夺走。到得后来,那些法宝已不足以抵抗天劫,乐令终于施展法力,手中化出如天女一般美貌的魔物,将劫雷吞噬入腹。道道雷光如箭簇密密落下,乐令能用法力化解的便化解,化解不下的只得以法身硬抗,然后趁着下一道雷劫来临之前以天雷淬炼法身。 强抗过九重雷劫之后,天上乌云漩涡当中终于落下了一抹白光。乐令身上升出一道无可抗拒的力量托着他向上飞行,转眼便升上了万丈高空。他只来得及再看池煦一眼,送上了一抹笑容,便被空中不安的震动和头顶再度卷起的乌云吸引。他刚刚度过飞升大劫,这劫云绝不会是为他而来——难不成池煦修为也到了,可以度劫了? 看来他这一杯酒,不用等得太久就能喝到了。 乐令飞升速度越来越快,头顶云层拨开,已能望见上下界之间牢不可破的青岚障,当空唯有他立足的这道白光是在那青岚上开了一道孔隙,容得下界修士登天。乐令仰首望着那道白光射出的地方,心中却已刻画出自己和玄阙将来的日子。 他微微闭目,等待穿越两界,却忽地发觉身上一片温暖,一个熟悉得令人心动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可算回到为师身边了。” 乐令蓦然睁开眼,深深看着来人的模样,抬起手描摩他的五官,脸上露出一抹分明清淡如烟却又深刻如镌入骨血中的笑容。 万丈云端之上,玄阙终于能以本身身体抱住思念已久的徒儿,师徒两人久别重逢,自是有数不清的话要谈,事要做。而在千万里外的东海之下,一条金龙翻腾着跃出海面,巨大头颅高高昂起,遥望着白光消逝之处。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