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他行走于这大陆,冷眼旁观着人间是是非非。 他有逆天之能,救人无数,却忘了现在自己为何救人。 可这三百年来,他所想的,不过是寻那一缕魄罢了。 “你为什么要救人?” “也许,是为了积些阴德吧。” 一句话简介: 受复活重头死到尾的苦逼忠犬攻的故事 内含BG,如不看BG者(我想应该很少),可跳过(一、二、四)三章中间的故事部分,每章开头与结尾必看。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乔装改扮 搜索关键字:主角:虞君,凌渊 ┃ 配角:叶涟 ┃ 其它:王X侍卫 第一章 楔子 第一次踏上这片大陆时正是早春,雨纷纷扬扬自天空洒下。 他没有打伞,穿着一袭白衣走在街上。乌发用白带子挽了个马尾。他也不知自己该去何处,只是觉得新鲜。 远远的看见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跪在挂满了白条的院子前。雨顺着披散的长发落下。 他忽的有了些兴趣。便走近了那少年。刚远远的站着没察觉,进了才发现他的肩膀微微的颤动着。 毕竟只是个少年。 “为何跪在这?”他望向那院子,微微皱起了眉。 有些不好的气息。 那少年抬头,他这才注意到少年的面容,清秀间透着一股刚毅,那双眸子平静如水,看清他时闪过一丝诧异。 少年又低下了头,并没有答话。 他也不急。 良久,少年才开了口,许是淋雨淋得久了,有浓浓的鼻音:“爹,去了。” “想他回来么?”他似是不在意的问。 “不了,”又静了好一会儿,他才听见少年开口,“爹已经葬下了,莫扰了他……兴许他正和娘在一起。” “你怕死么?” “怕。我不似爹。死,还是怕的。” 他有些意外,俯下身端详着少年的面容。 那双眸子还是那么平静。 他突然笑了,笑意蔓到了眼底。 “如果,我能给你永生。” “你愿当我的侍从么?” 一 回盈堂热闹了一个早上,终于有了一段安宁。 虞君正称着药材,就看见叶涟端着茶进了屋。 “虞公子,歇会儿吧。”叶涟放下茶,“这都忙活一早上了。” “恩。”虞君包好了药材,抿了口茶,望向诊厅,“有人来?” 叶涟憨厚的笑道,“虞公子果然厉害,是有一姑娘来,我想让您休息会儿,便让她在外面侯着。” 虞君抿唇,拿起药包扔给叶涟,叶涟瞄了眼药包上的字一溜烟跑出了屋子。 虞君饮尽了杯中的茶。 说实话,他真不想见那女子。 林妍看到的是这样的一幕,一只白皙的手拨开帘幕,修长的手指划过,撞入眼的便是柔顺的黑发,用白带子挽成马尾。 她最后才注意到那面容,很平淡的一张脸,看着很舒服。 那位公子走到她面前,声音像溪水,清澈平静,“虞君。” 林妍赶忙起身,朝他鞠了一躬,“小女子林妍。” 虞君没有回礼,“何事?” “传闻虞公子可以起死回生,”林妍偷偷的看了他一眼,见他没什么表情,便继续说下去,“想请虞公子救一个人。” “我为何要帮你?”虞君抬眼,觉得林妍头上的步摇真是晃眼。 林妍愣了,半晌才有了声。 “我只想还他一份情。” 二 林妍在遇到张华之前,人生或许就是一场荒唐可笑的梦境。 她14岁开始接客,16成了浮烟楼的花魁,然后,在18岁遇到了他。 那日她觉得有些闷,带上丫鬟小洁去了街上,正巧赶上个好天气,林妍挽了个简单的髻便出了门。 她正思量着是否买这支步摇,冷不丁的被人撞了一下,跌坐到地上,撞她的男子似是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撞了人,伸手想扶林妍。她却避开了那只手,由着小洁扶起。 男子收回了手,有些尴尬的说:“在下刚刚不慎撞伤了姑娘,还望姑娘原谅。” 林妍也没理他,转身就走。身后小洁小跑的追上,小声道:“主子,去哪啊?” “回去。” “可这才出来多久啊。” “被人扰了兴致。” 小洁轻声抱怨,她听见了,却没怎么在意。而那名男子,对于她来说就像是街上遇到的陌生人,唯一的印象是那儒雅的青袍。 所以三天后当她在房里见到男子时,想不起自己曾经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更何况他今天还没有穿青袍。 小洁倒是记得很,她难得出去一次,就毁在这个男人手里。 林妍听着小洁在她耳旁嘀嘀咕咕一阵子后,终于记起这个男人。 男人望着她,苦笑着开口道:“在下张华。” 林妍懒懒的撇了他一眼,问:“你不是书生么?怎么有钱来这。” 张华见她并不客气,自己伸手倒了杯茶:“家父从商。” 西壤不过是个小国。夹在莫协和朝联两个大国之间。可确是这大陆上最富足的国家。 在这个国家,商人的地位比别的国家高了许多。 林妍并非足不出户的大小姐,对这国家多少有些了解。 “既然是商人之子,”林妍让小洁给自己拿了些糕点,“又为何不从商?” “商场太黑暗,不喜欢,”张华小口的啜着茶,“在下更好奇的是,在下并没有说过自己是读书人,怎么姑娘就认定了呢?” “这还不简单。”林妍挑眉,“你给我的感觉就应是满嘴的之乎者也,不过……” “不过?”张华啜完了茶,伸手拿了块桂花糕。 “似乎有点不一样。”林妍看着空空的盘子。 张华低低的笑了一声,咽下最后一口糕点。 林妍起身,让小洁将桌面收拾了,倚着那张华丽的大床。她伸手拔下自己头上的玉簪,浓密的发一下子披散下。 她斜眼看着有些痴了的张华,勾起了嘴角:“来浮烟楼花魁的房里,不会只是为了吃糕点吧,张公子。” 不愧是花魁,一回眸一挑眉,撩出多少风情。 张华单手撑着下巴,正儿八经的说:“确实不是来吃糕点的。” 林妍扭头拉开自己身上的披纱。 “是来找姑娘聊天的。” 林妍错愕的回头。 “所以请姑娘坐下聊天吧。”张华又补了句。 林妍顿了会儿,又将披纱穿上。 他们就这样聊了一个晚上。 林妍揉了揉额角,觉得有些疼。 就算是商人之子,也不带这样挥霍的。 小洁倒了杯安神的花茶,有些担忧的望着林妍。 一双手突然从背后伸出,轻柔的抚上她的额角,宽大的手掌带来别样的心安。 小洁识相的退出了房间。 “什么时候我的房间可以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自由出入了?”林妍没动,闭着眼睛任他摆弄。 张华拉起她的手,牵着她走到梳妆台前,她感觉自己的头饰被拆下,披散下的头发被挽成初见他时的髻,然后一根步摇插进了髻中。 林妍睁开眼,看见头上的步摇。 “还记得么?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你在看这根簪子。”张华挑起她的下颚,认真的端详着,“果然很漂亮。” 林妍觉得心跳似是漏了一拍。 “妍儿,”张华轻声念着,“喜欢吗?” 她抿唇,觉得脸有些烫。 随即,有什么轻轻的贴上来,顺着额头一路向下,停留在唇上。 林妍第一次觉得亲吻其实是件令人害羞的事情。 生命开始有了属于自己的颜色。 张华的到来成了她最开心的时刻。她甚至开始暗暗的攒钱,不再像以前那样挥金如土。 张华并不像那些讨她欢心的客人,每次来都会带些华丽的礼物,除了上次的金簪,他再没带过什么。 林妍不在意,只要他来就好了。 但张华不再似以前那样每天来,逼近科举,他要去国都考试。 似是有感应一般,林妍并不希望他去参加考试,她曾问张华:“你知那商场黑暗,难道官场就不危险么?” 张华握着茶杯的手一抖,抬头望向林妍。 林妍看到了他眼底的坚决。 “光宗耀祖,那是我的梦想。我又何曾不知那官场的黑暗。” 林妍还记得临走前,张华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他走前的那句话,林妍一直记得,逐字逐句,就连语调都不会弄错。 就算已过两年,她也没有忘却。 张华说,妍儿,等我中了状元,就为你赎身。我们去京城。 三 可她盼了一个月,盼到了他高中状元的消息。却没有盼到他的人。 张华派人来到浮烟楼,为她赎了身。给她买了间小屋子让她住下。 五天后传来状元受公主青睐成了驸马的消息。 从此再无声息。 林妍觉得眼眶有些酸涩,她伸手揉,却有几滴水滴在手上。 她双手握拳,等着虞君的回复。 “你要我救他。”清澈的声音还是那样淡漠,似乎没有感情,“你不恨他?” “也恨过。”林妍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曾经恨过,曾经在那间他为她买下的屋子里咒骂他为什么不守诺言,为什么成了驸马。 也曾怀疑过,当时的温柔,给予她的希望,是否都是假的,是不是只是他的一时兴起。 但日子久了,发现怨恨,怀疑,咒骂都消逝了。 只剩下怀念。 “但他是我爱的第一个人,他让我觉得活着或许只是为了那一段时光。他为我赎身,给了我安身的住处。他离开我也许是因为他不能拒绝圣旨,也许是……”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无论是何种原因,我终究欠他一份情。” 等了许久,久到林妍的眼眶开始模糊。 “好。” 林妍有些惊讶的抬头,看见虞君还是那样平静的脸庞。 虞君起身回房,只剩下一句话还在空气中飘荡。 “我救他。” 四 叶涟刚到回盈堂,还没来得及站稳,就看见虞君似谪仙一般从房里飘出,悠悠然的抛下一句:“收拾东西,去国都。”又悠悠然的飘了回去。 叶涟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去国都的缘由,就匆匆的收拾了包袱上了路。 路上虞君怕他问东问西告诉了他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林妍与张华的故事,被虞君提取出精华讲给叶涟听就变成了:林妍与张华相爱,张华进京赶考,成了驸马,再没回来。 可叶涟从小跟虞君呆在一起,虞君的淡漠练就了他的“多愁善感”,当即说起张华:“怎么能这样呢!为了荣华富贵就不管曾经山盟海誓的爱人么!太过分了!” 虞君:“……” 国都并不是很远,悠闲的走三天也到了。 虞君也不急,先找了间客栈住下。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要了两盘糕点配着茶。 叶涟有些迷糊的坐下,问:“虞公子,我们不需要问问那驸马在哪儿么?” 虞君抿了口茶,手指指向窗外。 叶涟僵硬的转过头,看见“驸马府”三个字在越发灿烂的太阳下闪闪发光。 他沉默了许久,又问:“那虞公子打算什么时候拜访?” 虞君放下茶杯,将另一盘糕点推至叶涟面前,起身出门。 驸马府实在太过招摇。 曾经听说皇上只有这一个公主,对她百般宠爱,现在看来,果然不假。 虞君站在红木大门外,觉得有些不适。他本就喜阴寒,更何况头顶上还是毒辣的太阳。 这时离夏日应该还是有一段时间的。 可就算他这么想着,额上依旧没见什么水渍。 叶涟上前扣了扣大门。大门“哗”的拉开,看见两个小厮。 “你谁啊,这驸马府的大门可不是随便能进的。”其中一个小厮轻蔑的看了叶涟一眼。 叶涟有些恼,刚要争辩,虞君上前一步,道:“回盈堂。” 小厮看见虞君先是一愣,看清了他的容貌后有些惋惜,随即又听见“回盈堂”三字,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呀,公子请进,怠慢了真不好意思。”小厮忙将他迎进屋中,一位跑去报告公主。 叶涟跟在虞君身后坐下,憋了一肚子的气。 不多久,就看见一位容貌艳丽穿着奢华的女子向自己走来,虞君闻到她身上的香味微微皱了眉头。 “回盈堂么?”眉间是掩不去的疲惫,就算如此,公主的表情还是十分高傲。 “受人之托。”虞君站起身,淡淡的回道。 “何人?”公主挑眉。 “无可奉告。” “你怎么证明你是回盈堂的大夫?” 虞君掩过眼中的不屑,道:“除了我,你还能指望谁?” 公主对他不卑不亢的态度有些不满,却也只能道:“夫婿的病……请多尽力。” 虞君没有答话,跟着领路的下人走到房前。若有若无的香气缠绕,让他神色有些差。 “叶涟。” “虞公子,怎么了?”叶涟走上前。 “你在外面等。”虞君头也不回的走进房中,让房里伺候的人离开,转身关上门。 公主有些担忧的看着紧闭的大门,转头望向叶涟。叶涟给她一个无奈的眼神,回到了大厅。 虞君在房里转了一圈,觉得隐隐约约的香气似乎有些古怪,非常淡的熏香,若是平常人闻到,会觉得心旷神怡。可虞君却觉得是透彻入骨的冷。 他终于在角落发现了一个精致的香囊。 虞君像是想起了什么,走到驸马身边拉开他的袖子,腕上有一圈细小的黑丝。 他想太医根本查不出驸马的病。 “虞公子真的能治好夫婿的病么?”公主担忧的看着房间。 “公主殿下,驸马大人的病是……”叶涟看着她,又想起林妍,心中暗暗的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本来只是有时候会咳嗽而已……慢慢的越来越严重……最后终日躺在床上,许久才醒来一次……太医来了很多,都诊断不出原因啊。” 虞君其实并不怎么喜欢探查人们的魂魄,可不这样做的话就没有办法救活他了。 他感受着周围如潮水般涌来的记忆——属于张华的记忆。神色慢慢的变得冰冷。 如果可以,真不想救他。 五 虞君出来时叶涟正饮着茶,差点被他的神情吓掉了茶杯。 公主冲进房中,看见驸马睁着眼睛迷茫的看着床顶。 虞君一言不发的走出驸马府,身后叶涟收好了银子谢绝了喜极而泣的公主一同用餐的美意,跌跌撞撞的跟着他走出了府。 虞君走的很快,叶涟小跑的才能跟上,他们到了客栈住了一晚,第二天起了个大早上了路。只用了两天就到了回盈堂。 虞君一直都没有说话。叶涟也不敢说,只能一路沉默。 七天后后林妍上门致谢,虞君让叶涟去送药。 叶涟知道虞君想支开他,但也无话可说。 林妍还是站在大厅,看见虞君拨开帘幕走出来。黑发用白带子挽起。 还没等林妍开口,虞君拿出一个香囊,问道:“你的么?” 林妍诧异的看着他,伸手接过:“恩,张华走的时候……我送他的。” 指尖相触。 透心的凉。 林妍缩回手,有些惊恐。 “为什么要救他。”虞君垂下眼,问。 林妍没有答话,只是看着手中的香囊,咬着唇。 “你走吧。”虞君拂袖离开。 林妍对着他的背影,轻声说了句:“谢谢您。” 叶涟回来时,虞君正在作画,笔尖在宣纸上滑动,墨色的线条十分流畅。 “张华没有生病。”虞君突然说。 “咦?”叶涟惊呼。 “他中了毒。”虞君蘸了点墨水。 他没有在意叶涟的反应,自顾自的说着。 “林妍是妖。”虞君的声音很轻,“一只娥妖,她预料到张华不会回来了,送了个香囊给他,里面是慢性毒。” 他本只是有所察觉,并没有在意。直到林妍从他手中接过香囊,他才真的确定了事情的所有起因和经过。 如果是病,那林妍应该问他会不会治病。 因为是毒,所以林妍知道,只有起死回生救得了他。 林妍回到张华给他的那间房子。 一天前她知道张华康复的消息。 她也知道,虞君知道她的身份。 她仿佛看见两年前,张华拥着她,轻声说道:“妍儿,等我中了状元,就为你赎身。我们去京城。” 妍儿,妍儿。 林妍缩紧了身子,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张华。 如果早已知道结局,又为何给予我期许。 你可知,这是我半生的欢喜。 “那为什么林妍后来又要救张华呢?” “不知道。” 或许是因为放不下他。 也许正如她说的,剩下的只是怀念。 虞君落下最后一笔,淡淡的说道:“也不过就是个痴情花魁和负心书生的故事,罢了。” 第二章 一 族中最盛大的节日,恐怕就是烟舞祭了。 四百年才有的节日,所有族人换上最漂亮的衣服和首饰,围在南海中心等待着他们的王到来开始这一场狂欢。 这是一场祭神的宴会,也是族人们的求爱宴。善舞的族人用同一种舞舞出自己独特的风格,大胆的表达自己的爱意。也许有的人终成眷属,也许有的独自孤寂,但这依然是所有族人最期待的节日。 凌渊有些呆滞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陛下,”他轻声问身旁的虞君,“为什么他们没有牵手一起跳,而是各跳各的?” 虞君回过头,“那意味着她被拒绝了。” “牵手就代表同意么?”凌渊伸手将虞君落下的发丝别到耳后,“他们似乎都跳同一种舞。” “恩,这是吾族的求爱舞,泣珠。所有的族人生来就会跳的舞。”虞君轻笑道:“很漂亮吧。” 凌渊应了一声,下巴搁在腿上。 虞君拨开落在前胸的头发,他没有扎成马尾,又屈膝坐在地上,绸缎般的长发垂落盘在地上。 他从地上站起,狂欢中的族人们突然安静了,满怀期待看着他。 虞君今天不似往常一般穿着简单的白衣,他披了件月牙色的长袍,长袍上绣着繁复精致的花纹,袖口领口和衣摆绣上金边,这是族中王主持祭祀用的长袍。 他望向凌渊,微微一笑,手缓缓抬起。 不同于泣珠,他所跳的舞庄重而虔诚,优雅端庄,像是朵圣洁白莲在水中缓缓绽开,却有着让人臣服的魅力,纤细腰肢轻扭,长发随着身子摆动散开。 凌渊渐渐的有些痴了。 虞君还在跳着,侧腰,转头,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凌渊听到身旁族人的轻声议论:“这就是祭祀舞‘清台’吗?” “是啊。以前看过祭司们跳过,没想到陛下跳的更美。” “陛下是我族最善舞的,当然更漂亮。” “可以前的烟舞祭,从没见陛下跳过舞啊……” 祭祀舞,清台。 凌渊渐渐的听不见身旁的声音了。他只看见他的陛下弯起唇角望着他,柔顺的乌丝从他的手中划过。 那双眸子美的惊心动魄,眼波流转,泛起丝丝柔情替代了往日的淡漠。 他想,他再也不会看见这么漂亮的舞了。 二 虞君睁开眼时,朝日才刚刚挂上空。他眯起眼躺了会儿,才翻身下了床。 桌上前几天画好的画还摊在桌上。虞君抬指点上画中人的脸,顺着轮廓滑下。 他歪了歪头,原本还披在肩上的长发滑落,有几缕垂在了画上。他想起凌渊,凌渊似乎很喜欢他的头发,以前凌渊帮他束发时,小心翼翼的像是对待一件无价之宝。 虞君提起笔,却停在空白的眼眶的上方。他发现自己画不出那双眼,那双他曾经总是喜欢静静凝望着的眸子,有时平静,有时迷茫,有时又带着些他不懂得东西。 笔尖的墨滴在了画上,在纸上渲开。虞君叹了口气,放下毛笔,拿起白带子挽好了发,起身出房。 “虞公子,真早啊。”叶涟端着碗白粥,打着哈欠道:“今天城里可热闹了,据说是国君开仓放粮,要为生病的皇后祈福呢。” 虞君不在意的应了一声,端起面前的白粥吹了口气。 “据说这皇后是贤后,人善良,从不跟妃嫔们争风吃醋,还经常劝国君勤俭节约。这样的皇后可不多得。”叶涟猛的喝了一大口,烫的哇哇大叫。 虞君小口的抿着粥,道:“与我何干?” 叶涟愣了,半晌答不出话来。 虞君喝完粥,收拾了碗筷,听到叶涟小声的说:“公子不打算救皇后么?” 他撩起帘幕,轻描淡写的瞥了叶涟一眼:“与我无关。” 皇后又如何?与他有何关系? 虞君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就算生了病,也与我无关。 对。 他冷眼看着面前的使者。 本应与我无关。 “虞公子吧,”使者被他冷漠的眼神吓到了,“陛下听闻你能妙手回春,特意请您为皇后娘娘诊治。” 虞君抬手揉了揉额角,觉得有些头疼。 “虞公子,”使者向后一步,两名侍卫迎上前,“希望您不要拒绝。” 叶涟从虞君的身后探出头来,道:“虞公子……我去收拾包裹。” 使者听闻松了口气,堆起笑容说:“这个不需要,陛下已经为您安排好了住所,回来时也由我护送您。” 虞君转头对叶涟道:“恩,多带些银票和干粮。” “……”使者尴尬的别过头。 国都虞君和叶涟已经不陌生了,他们上一次看到这样繁华的景象似乎是不到一个月以前。 虞君的脸色有些差,那轿子一路上晃动的厉害,连晚上歇息时还觉得头晕,可那使者说什么也不让他下轿,就算被他不耐烦的神情吓得哆嗦却还是撑着道:“虞公子可是陛下的宾客,怎么能让宾客下轿步行呢!” 国君亲自安排,自然比上次虞君随便找的客栈好,虞君却没有关注房间有多么豪华,床是多么的舒适,只觉得这天似乎不再转了,头似乎没有那么疼了,自己终于能好好休息会儿了。 叶涟却没那么好命,他被使者叫住长长的吩咐了一通,久到他已经快站着眯上眼睛打盹了,那使者郑重的说了句:“明日会有人来接你们,皇后娘娘的病得麻烦虞公子尽力了。”才肯放他走。叶涟晕晕的晃进了自己的房间,倒在床上打起了呼噜。至于使者说了什么话,他一点都不记得了。 翌日使者到来时,看见昨日脸色惨白的虞君穿着件裁剪精致的白衣,袖口处有一圈蓝色的花纹,长发束成马尾,垂下却也过了腰。 他站在客栈的门口,迎向布着些阴云的天空,面容有些模糊。饶是使者阅人无数,也暗暗叹了声好气质。 他上前一步,才发现虞君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他只是望向前方,似乎已经处在另外一个世界。 “虞公子。”使者唤了声,见他还没有反应,又叫道:“虞……” “恩。”虞君转个身,对着在旁的叶涟说道:“走吧。” 使者也知道他并不待见自己,也就没有搭话,正要替虞君撩开轿子的帘,就听到虞君说:“我不是客人,是大夫。” 三 西壤是最富足的国家,皇宫的奢华远不是叶涟他们所能想象的。 “这赋税似乎不是很多……为什么……” “西壤最多的是商人,就算赋税并不多,也足够了。”虞君淡淡的环顾了四周,便对使者道:“带我去见皇后。” “陛下想见您,请先随我来。” 叶涟忙跟上他们的步伐,看着虞君平静的脸庞。 他似乎,一点都没有惊讶的样子。 国君看起来很年轻,菱角分明的脸庞,微挑的眼角。 看到虞君,他挥手让身旁的嫔妃仆人退下,一步步从高椅上走下。虞君看着他走近,毫无波澜。 “这就是你见国君的态度?”他眯起眼。 虞君没有答话。 “对王不敬,本该治你的罪。”国君不满的看着他,“但谅在皇后的病还需要你看看,就算了。” 虞君瞥了他一眼。 国君忍着满腔的怒火,叫道:“来人!带他去皇后那儿!” 虞君沉默的转身,跟着前来带路的侍卫走出大殿。 国君走回自己的皇座,猛的锤下。 有些凌乱的发从冠中滑落,遮住了他的脸。 虞君走到皇后的宫前,红色的帷幔像是跳动的火焰,张扬无比。 他抬脚跨进门,对一旁的侍女道:“下去。” 侍女胆怯的抬头瞧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不敢说话。 “下去吧。”空灵悦耳的声音从帷幔中传出,带着些许的虚弱和疲倦。 侍女唯唯诺诺的退下,临走前遵从虞君的吩咐将门关上。 虞君望向帷幔,从声音中他听出声音的主人身体确实很虚弱。 “来为我治病的大夫么?”那声音不紧不慢,似乎对自己的身子并不在乎。 “那要看皇后自己。”虞君背手站立,直直的看向前方。 “如果我想活呢?”皇后嘲讽的笑了声。 “那我能治好。” “若我不想活呢?” “如果不想活,治好又有什么用。” “你不是普通人吧?”帷幔被拉开,皇后吃力的撑起身子,道:“我听说过,回盈堂的大夫,能够起死回生。” 虞君打量着这位贤后,道:“是否要我诊治?” 皇后扯了个极淡的笑容:“你是大夫,好歹也得看看我的身体如今是虚弱成什么样。” 虞君走过去,手触到皇后手腕的那一刻,看见一袭红衣在雪中扬起。 莫协的国庆大典,各国的使者聚在莫协的国都谈笑风生,台上少女们舞着缎带,各色的绸缎扬起晃得人眼花缭乱。 为首的少女穿着一袭红衣,红衣上用金线绣上精致的鸟雀,红唇一勾,红色的缎带在空中张扬的像是盛开的牡丹。 那是国君最爱的小公主吧。 哎呀果然漂亮。 真是美人啊。 叶陌芊跃起,脚尖点在身后蓝衣少女的绸缎上,再稍稍发力在空中翻了个身,红绸缎绕上手腕。 她听见了台下的议论,却也没怎么在意,只是微微一笑,缎带猛的撒开。 夜晚天空紫的发黑,叶陌芊换了件艳红的纱裙,避开了觥筹交错的场景。她向来讨厌那些虚伪奉承。 风有些凉,她扯了扯纱裙,想着要不要回去再换件衣服。余光瞥见一男子正朝她走来,有些单薄的衣裳,俊朗的脸微微泛红,估计是刚从宴会上出来,可那双眼却十分清明,一点也不像喝过酒的样子。 男子似乎也没有想到会有人,眸子一眨,加快了步伐。叶陌芊侧着身看着他来到自己面前。 “是五公主殿下么?”他问道。 叶陌芊点头,男子的装束并不像是莫协的人,应该是哪国的使者。 “在下是西壤的二皇子,卓辰。”卓辰拢了拢衣服,望向平静的水面,“没想到这里竟然有个湖。” “不过是人造湖罢了,岂能比上真正的湖那般美丽。”叶陌芊悄悄打量着卓辰,他生的英俊,眉目间流露出温和的气质,可那薄唇却显得凌厉。站姿虽然随意却也能看出良好的教养,并不是娇生惯养的贵公子。 “也别有一番韵味不是,”卓辰道,嘴角带着丝淡淡的笑意,“那假山设计的真好。” “终究是假的。”叶陌芊不屑的道。 “若是能有机会,定请五公主到我们西壤来看海,”卓辰转过头,放低了声音,“五公主今天的那一支舞,可不是湖所能比的。” 叶陌芊眯起那双桃花眼,似是有流光从眸子闪过,惹得卓辰看呆了眼。 “多谢赞赏。” 说完,她提起裙角,朝自己的寝宫走去。 大典一共持续七天,举国上下一片欢庆,叶陌芊瞒着宫里的人溜了出来,独自在街上闲逛。她今天又换了件红色的长裙,妖艳的像只火红的凤凰。 街上人来人往,叶陌芊不是第一次出来不会非常好奇,她在一个小摊前拿起条手链细细的看了看,并不是非常满意又放下了。 她漫无目的的逛着,随便晃进了家店,素雅的古琴摆在地上,让她有些惊讶。 她只见过一两次古琴,却对这乐器的声音记忆犹新,悠扬却又有些孤寂的琴音,恐怕她一辈子都不会忘。 真可惜,她不会弹奏这素雅的乐器。 正想着,她侧身看见一有些面熟的男子走进了店里,待看清后她愣住了,是卓辰。 卓辰身上穿着普通的蓝色布衣,身后跟着一个冷面的男子,应该是侍卫。他显然也看到了叶陌芊。 “五……”卓辰走到叶陌芊身边,刚想叫道“五公主”却又想起这里是市井,还是别暴露身份为好。 叶陌芊自然明白他的顾虑,“叶陌芊。” “嗯?” “我的名字。” 卓辰了然的点点头,“叶小姐也喜欢古琴么?” “我喜欢古琴,”叶陌芊语气中带着些遗憾,“可惜不会弹。” “这样啊,”卓辰也有些遗憾,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叶小姐善舞,不如我在旁为小姐伴奏一曲?” “你会弹古琴?”叶陌芊眼中一亮。 “平平淡淡罢了,”卓辰摸了摸鼻子,“刚好在这儿找到了把适合我的好琴。” 叶陌芊眨了眨眼,望向身边的古琴。 “叶小姐接下来要去哪儿?”卓辰问道。 “回家吧。”叶陌芊伸出手勾住古琴的弦,一松开,古琴发出典雅的声音。 卓辰把视线从叶陌芊好奇天真的神情上移开,低声对身旁的侍卫道:“去备辆马车,我和五公主要回皇宫。” 翌日叶陌芊起得早了些,经过书房时听见父王和母后低声谈着什么,她本不想留意的,却听见父王说到了“西壤”。 西壤是这片大陆上最富裕的国家,叶陌芊想到那位西壤的二皇子,昨天他穿着那一身的粗布衣裳,可真没看出哪里奢华。 她正胡思乱想着,已经到了庭院中,才是初秋,花儿还没有谢,一团团姹紫嫣红的一点也看不出秋天已经到了。叶陌芊小心的避开了花朵不想碰掉一片花瓣,穿过花丛后是一片青草地,本应是一片静谧却隐隐约约传来古琴的琴声。 坐在青草地上的男子停止弹奏,转头对她微微一笑,骨节分明的手抚上琴弦,轻轻拨动。 叶陌芊走到他身边,撩起裙子坐下,静静听着。一曲终了,她却突然起身,拉开了裙摆。 卓辰的手并没有从琴弦上落下,又拨弄起了琴弦,与刚刚相同的旋律,相同的速度,却又更加轻柔。 叶陌芊转了一圈跌坐在草地上,鲜红长裙洒在地上像是花园里娇艳的花朵,手自胸口伸至头顶,又落在草地上轻轻一点,翻身跃起。 卓辰的琴音并没有一丝的慌乱,依旧是平稳安宁。 琴音越来越轻,直到完全消散时,叶陌芊刚好跳完那一支舞。她的额上有些许的汗水,眼睛却是亮的,像洒在草地上的阳光。 卓辰放下古琴,道:“没想到五公主竟会跳这支舞。” “这是我的师傅教的。”叶陌芊轻声回道,“这是她创的舞。” “没想到竟是那位高人,”卓辰垂下眼帘,“真是可惜了。曾经是备受追捧的舞者。” 叶陌芊低头,红唇竟起了丝微笑,“那又如何,她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了。” 两人沉默了会儿,卓辰道:“本想着要何时才能为公主伴奏一曲,没想到这么快。” 叶陌芊扯着草,没有回答。 “这真是个好地方。”卓辰似是自言自语道。 “自从师傅走了,我便常常来这里习舞。”叶陌芊想起了自己最尊敬的师傅,眼中带了些怀念,“师傅常在这里教我练舞,这儿安静。” 卓辰倒在了草地上,惬意的闭起了眼。叶陌芊抱膝坐着,背挺得很直,直直的望向前方。 阳光洒在两人的身上,宁静安详。 第七日,国庆大典结束,卓辰也要回西壤了。 那日叶陌芊站在大殿上,看见卓辰上前一步,拒绝了她的父王派去和亲的三公主。 她听见卓辰一字一句,清晰的说:“我只望与五公主执手。” 她记起前一日,卓辰告诉她他是来和亲的,他说:“就算是和亲,我也希望娶一个我所爱的人,五公主不喜欢我也无妨,我会尽我所能让五公主开心,总有一天你能喜欢我。” 他握住她的手,道:“我说过的,要带你去看真正的海。” 大殿上所有的人都望着他,父王气的手都有些抖。 她喜自由,不爱束缚。她向往真正的爱情,厌恶所谓的利益。 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她向前一步,说:“好。” 这场婚礼办的轰轰烈烈,莫协是大陆上屈指可数的强国之一,西壤是大陆上最富足的国家。新娘又是莫协国君最宠爱的五公主。 叶陌芊顶着红盖头,一向不怎么拘谨的她突然红了脸,耳边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一双手轻轻的揭开了红盖头,她垂着眼帘不敢抬头。身旁的喜婆指挥者一系列复杂的仪式,直到喜婆带着仆人们退下,那双手包裹着她的手走到桌边,那里放着两杯酒,她突然意识到,她嫁人了,眼前这人是她的夫君,是她要跟一辈子的夫君。 她有些慌乱的抬起头,看见深邃的黑眸里映出自己的影子,精致的面容,绯红的脸颊,面前的男子端起酒杯,跟她饮下了那杯交杯酒。 她是第一次喝酒,只觉得酒辛辣无比,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卓辰的手指划过她的眼角。 耳边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如果怕的话没关系,我可以等,等到你愿意接受我为止。” 叶陌芊拉住他的手,咬着唇,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郑重的道:“我是你的妻。” 卓辰呼吸一紧,横抱起她。叶陌芊脸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眼中却是坚定的。 那一晚,极尽缠绵,满室旖旎。 那时她只是二皇妃,卓君也只是二皇子,太子是他的大哥,他们恩恩爱爱,日子过得清闲也平淡。每天下午他弹着古琴,她在他身旁跳舞。 有一日,卓辰无聊的拨着琴弦,却渐渐将音连成了一支曲子,他眼前微微一亮,双手划过琴弦,将自己刚刚弹出的音符又拨了一次。 叶陌芊倚在他的身旁,听见他弹了一次又一次,在曲子渐渐成型时,她突然闪到卓辰的面前,配着曲子舞起了身子。卓辰琴音一转,从头弹起,和着叶陌芊的舞。 他们从来没有这么默契过,舞与曲子契合着,几乎找不到一丝瑕疵,仿佛那曲子是为了舞而生,舞是配着曲子而存。 一曲终了,叶陌芊靠在卓辰怀里,看着卓辰记下刚刚的曲子,突然开口道:“就叫舞弦吧。” 卓辰停下笔,望向怀中娇妻。 “刚才的舞,就叫做舞弦。” 四 叶陌芊曾经想过,如果当初他们没有去参加太子的寿辰,那她是否能像从前那样,开开心心的过下去。 但她终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叶陌芊记得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圆,像最上好的翡翠一样玲珑剔透,卓辰特意嘱咐侍女们将她打扮的漂亮些,她披上了红色的袍子,显得十分喜庆。 太子的寿辰办的自然是风光盛大,叶陌芊作为二皇子妃温顺的坐在卓辰的身边,看到太子身旁的一妻二妾,同样美艳。一餐饭吃的其乐融融,只可惜国君因为身体不适无法到来,叶陌芊正这样想着,听到门外小厮的嘶喊,还没说完便被人割断了喉咙:“有刺——” 大厅里的气氛突然变了,所有人都惊恐的站了起来,胆子稍微小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侍卫们冲进大厅内,跟同样冲进来的刺客打了起来。叶陌芊拉紧身上的红袍,还能稍微冷静的思考,而后一声尖叫吓坏了众人,与此同时,身旁的卓辰猛的扑了过去。 匕首正好扎上胳膊,血染红了身上的白衣,卓辰疼的满头是汗,却还温和的冲前方的女子笑笑:“没事吧。” 叶陌芊急忙将他扶回房,让太医医治。 那个女子她记得,是太子的第二个妾。 几日后那女子来拜访,卓辰还包着绷带笑呵呵的告诉他好多了,那美人应了几句便走了。叶陌芊却看清楚了。 那美人最勾人的便是一双眸子,同她一样的桃花眼,像是一汪春水般惹人怜爱。可刚刚她看向卓辰时,那汪春水泛起了涟漪,带着丝丝情意。 卓辰瞧她蹙着眉的样子,调笑道:“怎么,吃醋了?” 叶陌芊伸手扶他,带着他回房:“我像是那么爱吃醋的人么?” 卓辰抬起完好的胳膊,刮了下她的小鼻子:“那是,我的芊芊可宽容了。” 叶陌芊撇了撇嘴。 之后她去查了下,发现那妾只是太子一时兴起带回来的,并不得宠。难怪会为这英雄救美而动情。 不得宠又如何,她还是太子的妾。 等卓辰的伤好了,那美人又来了几次,叶陌芊冷眼旁观,卓辰的笑容倒是一直未变。 有时候他们会一起出去走走,叶陌芊拒绝了美人的邀请,独自回房练舞。她远远的看到两人有说有笑,心中确是有些闷。 “公主,”陪嫁丫鬟小声的问,“二皇子跟那人越走越近了,公主不担心么?” “男人,三妻四妾也很正常。”叶陌芊喝了口水,“说不嫉妒那是骗人的,这人是太子的妾,夫君若能弄过来倒也罢了,若反倒坏了夫君的名声,确是棘手。” “公主心胸真宽广,”丫鬟奉承道,“二皇子只是一时兴起罢了,最爱的,定还是公主。” 叶陌芊抿嘴一笑,也不接话。 一个月后,太子被查出贪污,满门抄斩。 “呵,贪污了那么多,就算不是被我查出来的,也迟早走露风声。”卓辰悠闲的喝着茶。 叶陌芊原本还在帮他倒茶,闻言手一抖,茶滴出了杯子。 卓辰望向她,眼中却没半点疑惑:“怎么了?” “太子,是你查的。”叶陌芊放下茶壶,坐在他的身边。 “是。”卓辰点头。 “那人呢?太子的第二个妾呢?”叶陌芊慢慢收拢五指,觉得指尖凉。 “满门抄斩。你觉得她能躲得过?”卓辰似笑非笑道。 “是她告诉你的吧,是她告诉你的对不对?”叶陌芊突然觉得背后有些冷。 “不愧是我的芊芊,真厉害。”卓辰揽住她的肩。 叶陌芊靠在他怀里,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但具体不一样在哪,她却说不出来。只觉得有些怕。 又过了一个月,西壤的国君突然驾崩,死前立下遗嘱,由二皇子卓辰继承皇位。 叶陌芊被封为皇后。 “皇后娘娘,”丫鬟端来茶点,“吃点糕点吧。” “让你去查的事情怎么样了?”叶陌芊没胃口,看都不看桌上精致的茶点。 “回娘娘,”丫鬟压低了声音,“查到了。是这样的。” “确定了?”叶陌芊轻蔑的笑了一声。“不过是多了个齐妃罢了,还能把本宫怎么了?” 丫鬟也抬高了声音,“那是,皇后娘娘您可是最受宠爱的。” 叶陌芊冷笑了数声,眼中却是惊惧的。 她突然不认识卓辰了,这样的卓辰,不是他的夫君,不是当初会为她伴舞的那个卓辰。 她想走。想离开这个地方。 一天夜里她在贴身侍卫和丫鬟的掩护下悄悄的离开了城墙,刚松了口气,却看到卓辰站在他面前,英俊的脸庞,遮不住的冷意。 她被抓了回去,丫鬟侍女被遣散,护送她的人全部杖毙。她被卓辰抓着手腕按在了墙上。 “上任国君是被你毒死的。”叶陌芊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人。 “你之所以跟太子的妾在一起,是为了抓住太子的把柄,那天的寿宴不过是一个契机。” “事实上,你垂涎这皇座已经很久了吧。” 卓辰抿着唇,薄唇多薄情,曾经叶陌芊还是不信的。 “你说漏了几点。”他补充道:“那寿宴里的刺客,是我安排的。太子的贪污原本并不需要满门抄斩,是我挑唆的,至于父皇的遗嘱,那是被我逼迫的。” “那我呢!”叶陌芊突然奋力挣扎了起来,“我呢!你接近我只是因为我是父皇最宠爱的五公主!你根本不爱我对不对!” 卓辰把她扔到床上,附了上去。 “你说呢。” 不同于曾经的温柔,不符合记忆中的粗暴。 叶陌芊痛苦的咬着唇,泪水划过了脸庞。 那是她爱的人。 那是她的夫君。 之后她将自己囚禁起来,所有人上门求见一律托病不见,身子却也是一天比一天虚弱。 偶尔听说外面传言她是贤后。她冷笑声。那不过是卓辰自导自演的戏罢了,以前的那些是否是戏,她也想不明白。 这样一晃是数年,她依旧穿着张扬的红色衣裳,坐在窗边,看见卓辰特意为她在庭院挖的池子,想起那个晚上那双明亮的眸子。 五 虞君放开叶陌芊的手腕,退到纱帘外。 叶陌芊艰难支撑着身子,问道:“能让我先恢复么?” 虞君抿唇,点头。 “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帮我个忙行么?”叶陌芊仰起头,就算不再似当年那么亮丽青春,却也是风华尚在,多了几分韵味。 “待会,不管我说什么,都按照我说的做。拜托你了。” 叶涟在门外等的焦急,国君的脸是越来越黑了。如果虞君没有治好皇后,那可就麻烦了。 但虞君从来没有失败过,叶涟还是有信心的。 国君身旁最近刚获宠的齐妃心不在焉的靠在国君身边。 在国君等的实在不耐烦,想破门而入时,寂静了许久的大门被缓缓推开,叶陌芊穿着红衣从宫里走出,虞君站在他后面,一脸淡然。 国君看着那身红衣,隐约记得那似乎是他们相遇的那个晚上那身妖艳的衣裳,叶陌芊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只是走进了大殿,站在中央。 国君跟着她走进大殿,看见叶陌芊张开双臂,身子一转,大红的衣裳和乌黑披散的长发扬起。 他想起这是她创的舞蹈,曾经他有一首曲子为她伴奏。 可惜似水流年,那场景现在被埋在回忆的最深处。 曾经有着古琴的伴奏,舞看起来柔美舒畅,可没了这古琴的声音,却有些孤寂的味道。 叶陌芊抬眼看见卓君的眼睛。她想起他曾经带她去看过的那个海,蓝的炫目的海,确实深不可测的。就像她从来都看不透的那双眸子。 她突然笑了,笑的灿烂,就像是孩子得到了自己所要的东西那样。 众人还沉浸在这舞中,只听见一声叹息随着衣角飘起。 “杀了我。” 只是一瞬间的事,原本还与叶陌芊相距甚远的虞君瞬间出现在她的身旁,修长的手指一点她的额头。 叶陌芊觉得头有些沉,确是从未有过的清醒,过去的一切在眼前走过,父王的疼爱,人们的赞美。还有那个晚上,他温柔的双眼。 人生若只如初见。 又何须岁岁年年的哀怨。 所有人呆滞的看着皇后倒在地上,半晌,国君第一个回过神,怒喝道:“给我抓住他!” 叶涟不知所措的看着虞君,虞君不是什么时候到了他身边,一手抓在他的肩上,向后踏了两步。到了国君身旁。 国君只觉得耳畔传来一个声音,冷至心底:“真可怜。你第一个反应是抓住我,而不是她如何。” 国君慌忙回头,只看见虞君已经退出了大殿,侍卫们蜂拥而上,却碰不到一个衣角。 他们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奢华冰冷的皇宫,没有人拦得住他们。当侍卫们感到回盈堂时,那里已经人去楼空。 六 “虞公子,”叶涟整理完小木屋,对悠哉看着书的虞君道,“据说西壤的国君又开仓放粮,祭奠死去的皇后。” 虞君依旧看着书,淡淡道:“与我何干?” 他看向窗外,阳光透过树叶,零碎的洒在地上,看不清他毫无波澜的脸庞。 第三章 一 虞君也不知道这是哪儿,只觉得这湖边的杨柳确实美。微风一吹柳条摇摆,似是舞蹈般柔美动人。 凌渊见虞君一直盯着那杨柳,便去旁边找了家正对着湖的客栈住下,他们并不缺钱,虽然凌渊一直好奇虞君的银子是怎么来的,但他也不问。 那几日他们很悠闲,虞君在湖边看杨柳,逗鱼儿,凌渊就站在旁边看他或者练剑,有时还能得到虞君的两三句指点。 “阿渊,”有一日虞君望向窗外,道:“我们过两天就走吧。” 凌渊正擦拭着剑,有些奇怪的问:“陛下?” “这湖看这么多天也有些腻味,”虞君微微眯起眸子,“我们继续往南走吧。” 凌渊放下宝剑,坐在虞君的身旁望着他,“南边有什么?” 虞君歪了歪脑袋,弯出浅浅的笑容,带着丝怀念:“海,很美的海。” 凌渊点点头,心中也升起了股向往。 虞君又望向杨柳,轻声道:“只可惜那儿看不到这样的杨柳。” 凌渊若有所思,没有应话。 第二日虞君看见凌渊拿了纸和笔,描摹起湖边的杨柳。 “这是……”虞君俯下身专注的看着画。 “画在纸上,陛下就能带走了。”凌渊继续画着,“虽然比不上这真正的杨柳,但总能让陛下想起来。” 虞君盯着画,看着凌渊一笔一笔的描出柳枝。待最后一笔描好,虞君将画放在桌上,对照着杨柳,眸子渐渐的亮了。 凌渊的眼中带上了些宠溺,又拿了张纸道:“陛下要试试么?” 虞君摇头道:“我不会。” 凌渊有些惊讶,问道:“陛下会写字么?” 虞君再次摇头。有些窘迫道:“我刚来时,有自己学了些,读和认还是会的,写就……” 凌渊想了想道:“陛下想学么?” 虞君抬头看他,说:“你教我?” “那就先学陛下的名字吧。”凌渊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个“君”。 凌渊的字不张扬拖沓,看上去十分干净舒服,却又可以看出那份刚劲。 虞君学着他的样子拿笔,凌渊握住他的手,一笔一划的教他。 鼻息洒在虞君白皙的脖颈上,使得他的耳朵有些红,眼睛却是亮的,包裹着他的那只手上有着习武人特有的茧,让他十分安心。 凌渊带着他划下那个“君”字,闻见虞君身上干净的味道,有些失神。 若能永远这样相互握着对方的手,那该有多好。 二 这几日天空蔚蓝,阳光并不刺眼懒懒的洒在地上。 叶涟收拾好了屋子,伸了个懒腰。 他们到这儿已经一个月了,那时虞君告诉他要把所有的行李都带上叶涟还有些不解,现在看来,虞君或许早就料到那次凶多吉少。 他们没有回回盈堂,直接来到西壤的邻国莫协,这也是叶陌芊的故乡。 虞君带着他来到这儿就在这木屋住下了,初到时木屋里蒙了层厚厚的灰,里面却是一应俱全,叶涟想兴许是虞君曾经住过。 他们住在这给一些父老乡亲们看病,都是些淳朴的百姓,日子过得倒是清闲快活。 虞君从房间里出来,依旧是一尘不染的白衣,绑了条白色的腰带,黑发还是用白带子挽成了马尾。他喝了放在桌上的白粥,又转身回房。 叶涟有些发怔的望着虞君略显单薄的背影,想起那日他悠然的走出皇宫,冷静的叫人害怕。 叶涟对着已经关上的木门又愣了会儿,突然拍了下脑袋。 管他呢。 其实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这个小镇并不是非常富裕,以前人们看病都要去很远的地方,虞君的到来很受百姓们的欢迎。 虞君将宣纸铺平,回想着那年杨柳的样子。 平静的湖面,嬉戏的鱼群,随风飘摆的杨柳,他看着画上还没描全的柳枝,拿出那幅被他保存完好的画仔细的看着。 “果然,”虞君语气无奈,单手撑着下颚,“还是比不过你。” 虽然话是这么说,那眼角却是带笑的。 这时,叶涟推门进屋,道:“虞公子,门外有人求见,说是凌将军的人。” 虞君将画收好,起身。 凌将军,说起来,很久以前似乎见过一个凌将军。 凌将军原名凌肃玄,立下无数战功,现在到这个小镇来,据说是养病的。 “我们才来这儿一个月,凌将军已经在这住了三个月了。”叶涟边走边唠叨,“这病怕是国都的大夫都治不了才跑到这儿来,这里刚好清净。”他有些担忧道:“虞公子能治好么?” “那也得看他想不想治。”虞君依旧那副清冷的样子,跟着前方的仆从。 虞君跨进门槛时凌将军已经坐在大厅中央了,身旁站着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应该是他的孙子。 凌将军两鬓白发,很有威严。 “爷爷,这是镇上的大夫,隔壁的王大妈说这大夫很厉害,不妨让他看看。”少年哼了声,“那些庸医,说我爷爷的病治不了,还御医呢!都没什么用!” “他们可尽力了,”凌将军倒是没什么在意,“我这病啊,都拖了这么久,原本能治现在也治不好了。这人,总得死,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他望向大门,目光中带着些感慨,“还记得爷爷告诉你的那个天才么?有人曾预言他能够将凌家带往一个更高的地方,可惜在那任凌家家主过世后第三天,那位天才便消失了。比起他,我还活了这么久了呢。” “爷爷别说着丧气话,让这大夫看看,兴许他能治呢?这奇人高手不一般都是隐于市的么?” “病入膏肓。”虞君在旁听了会儿,开口道,“确实是治不了。” “你胡说!”少年急得脸涨得通红,他转过身对着将军道:“爷爷别听他的!他跟那些庸医是一样的!” “若是别人讲的我还不信,”将军从座位上站起,拄着拐杖走到虞君的面前,道:“可他说的,却不能不信。” 他伸出手,对虞君说:“好久不见。” 虞君握住他的手,想起上次这双手还沾满着鲜血。 “真厉害,”凌将军看着他的脸,“我上次见你是六十年前。” 叶涟和那少年都倒吸口气。 虞君松开手。 凌将军也收回手,道:“你一点都没变。” 三 虞君不太记得自己走了多久,只是没想到会碰到战争。他远远瞥见了前方凄凉的场面,选了条远路特意绕开了战场。 没走多远就闻到浓重的血腥味,看见不远处有个男子倒在地上,满身鲜血。 他原本并不想管,可经过那男子身边时听见他微弱的声音:“救我。” 虞君想了想,停下了脚步。 “我想活下去。” 虞君蹲下身,一身白衣的他在男子的眼中显得格外扎眼。 “有人等我。”那男子虚弱的说,却很坚决。 “我得活下去。” 虞君手抵在他的额上,道:“有人等你,是么?” 男子觉得眼前一切渐渐的黑了,连同那刺眼的白衣。 他听见清澈却是冰凉的声音,遥远的像是从天边来一般:“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当做是这样吧。” “六十年前,那时我虽然很虚弱,却还是记得很清楚,”凌肃玄淡淡道,带着无意间流露出的悲哀,“不论是容貌,还是那身白衣,这么多年了,都是没变啊。” 虞君没说什么,而是问道:“这次,还想活么?” “我还能活多久?”凌肃玄问他。 “大约半年。”虞君皱眉。 “人还有来生么?”凌肃玄突然问道。 虞君想了想,道:“人死后进入轮回,是有来生的。” “这样啊,”凌肃玄被少年扶着做回椅上,语气中有些惆怅。 “若死者执念极强,倒有可能会有一魄留着他所思念之人身体中。”虞君又道。 凌肃玄猛的抬头看他。 “被寄魂之人并无大碍,若说有什么影响,大概是会经常梦见他吧。寄魂之人不会轮回,直到被寄魂之人死亡。”虞君补充道:“不过几率很小。” “这一魄又有什么用,人的生死谁能说得准。”凌肃玄叹道。 虞君没应他,却听见他又问道:“你为什么救人?” 虞君想起凌渊虽然不善于表达感情,却是个温柔细致的人。他帮过很多人救过很多人,每次解决完一件事,他就会回头对着自己笑,灿烂的像是那蓝天上的太阳。 虞君有次问他:“你为什么要救人?” 凌渊憋了很久才道:“许是积些阴德吧。” “你不会死的。”虞君还记得自己这么说,“所以你不用积阴德。” 为什么救人? 虞君沉默片刻,轻声道:“也许,是为了积些阴德吧。” 凌肃玄也沉默了,他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叶涟在旁大气都不敢出,那少年早就被叫进了屋。 一时寂静。 良久凌肃玄道:“不必救我了。”他看着自己手中的拐杖,“这也一把年纪了,就算这次治好了也活不了多久。况且内子不在,我一个人也是寂寞。还不如就这样走的好。” 他望向后院,慈祥的笑道:“这孙儿也有些出息,不使我烦心,这世上,也没什么遗憾的事了。” “是么。”虞君转身跨出门槛。叶涟急忙跟上。 “那就当做是这样吧。” 凌肃玄背靠在椅子上,想起虞君说的那句话。 也许,是这样吧。 四 凌家是一个大家族,代代习武,却也不是鲁莽的武夫,每位凌家的子孙从小都要接受书画的熏陶。其中家主更是被要求武艺最上,虽不要求出口成句,但琢磨会儿能写出首好诗也是要的。 凌肃玄是独子,兄弟反目成仇争家主的事落不到他头上,虽然爹爹把他当做家主培养让他有些吃不消,但还是无忧无虑的。 他有桩娃娃亲,是三岁时就定下的,对象是他的表妹欧槿。欧槿与他从小一起长大,曾经娇小可爱的小女孩出落得越发明艳动人,又端庄大方,很得他爹娘的喜欢。 “表哥,要不要吃绵玉糕?”有时候练武练累了,欧槿便会拉他到凉亭里为他准便些点心。 “糖少点啊,太甜我可吃不了。”凌肃玄抓了块糕点扔进嘴里,糕点入口即化,仅有的淡淡甜味让他觉得身体轻松了不爽。 “知道啦,”欧槿看着他满意的表情,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早就吩咐厨房了。” “还是槿儿最懂我。”凌肃玄又吃了块绵玉糕,打趣道。 欧槿红了脸,不好意思的转过身。 凌肃玄认为,欧槿就像是另一个他,是世界上最懂他的人。 那时的凌肃玄十八岁,他将欧槿上下打量了一遍,这么告诉自己。 自己是喜欢她的吧。 没过多久他就去了边疆驻守。这一走就是十年。 他花了五年从小士兵到大将军,事实上这是一个考验,他出生将军世家本可以直接成为将军。 他记得自己就是在那天见到薛岭的。有人掀开军帐弯腰进来,身上穿着铠甲,腰间别着长剑,那人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凌将军,我是副将薛岭。” 干净的不可思议。 薛岭比他高了些,年纪比他大三岁,很早就到边疆来了。虽说是他的副将,却处处照应他。就像是在照顾自己的弟弟。 凌肃玄并不喜欢这种感觉,他自小被要求独立自主,每次薛岭揉他的头,他都会把薛岭的手拍开道:“我不是小孩子。” “嘿,”薛岭晃着白牙,扑上去更用力的蹂躏他的头发,“是哦,你都二十多了,不是小孩子了。” 凌肃玄气结,渐渐的也不跟他争辩,任他把自己的长发弄的乱七八糟,边疆的士兵都是粗汉子,每次看着他窘迫的样子都会打趣几句,凌肃玄刚开始还不好意思,到后来也跟着他们一起胡闹。 莫协和朝联互看不顺眼,三天两头就是一场小仗,所有人晚上睡觉都得多一个心眼,些许风吹草动也得留神。 那天刚闹完一个晚上,凌肃玄的身上也多了些伤口,薛岭的进来,笑道:“受伤了啊。” “是啊,这次轻敌了。”凌肃玄叹了口气,“不过都是些小伤,不碍事。” “你哪会轻敌,要不是你那么拼命怎么会受伤?”薛岭嗤笑道。 “你不也差不多,”凌肃玄瞟了他一眼,“不过还真厉害啊,看起来很轻松的样子。” 薛岭上前帮他缠上绷带,“要不要跟我过两招?” “诶?” 他又揉了揉凌肃玄的脑袋,乐呵呵的说道:“今天好好休息,明天跟哥过两招。” 凌肃玄懊恼的抓了抓又被弄乱的头发,拉过毯子倒下。 薛岭嘿嘿笑个不停,帮他把毯子拉好,轻手轻脚的退出去。 凌肃玄闭上眼,隐隐期待起了明天。 第二天一大早被薛岭拖起来到了平常士兵操练的空地上,本来还有些迷糊被薛岭一掌彻底劈醒了,薛岭出乎意料的强,武功更在他之上。 “嘿不错啊,”他喘着,满头是汗“居然打不过你。” “知道厉害了吧。”薛岭比他轻松一点,“跟哥好好学学。” “别得意,”凌肃玄被激起了斗志,“我总有一天会打赢你的!” 薛岭揽过他的肩,道:“哥等着这一天呢!” 之后他们经常在这儿切磋,也有些小将特意起早看能不能学到什么。凌肃玄越打越勇,薛岭依旧那副笑眯眯的吊儿郎当样,却也渐渐重视起来。 “肃玄啊,你说你再这么强下去,我岂不是打不过你了?”有时薛岭会这么感叹几句。 “那不是很好么?这可是我的目标!”凌肃玄扬了扬拳头。 “对啊……”薛岭盯着他许久,叹了口气,随即狠狠揉他的头发,“所以现在得好好欺负!” “你够了!” 驻守边疆的士兵们都格外珍惜自己的战友,在这荒凉的沙漠里,见不到远在家乡的亲人,能依靠分享的只有自己的战友。 朝联进发的嚣张,开始明目张胆的越过边界。 前几天刚刚打完一场,凌肃玄手臂上被划了一道,就连薛岭也添了几处伤疤,薛岭照例去找凌肃玄调侃,却在踏进帐篷后察觉到不对劲。 缩在毛毯里的凌肃玄整个人缩成球,冷汗从额上滴下,身体却烫的不自然。 “该死的。”薛岭探了探他的额头,正要冲出去喊大夫,手却突然被拉住了。 发烧的人虽然体温很高,却会觉得非常冷,不自觉的去靠近温暖源。 薛岭看着缠上来的凌肃玄,呆住了。凌肃玄还在昏睡中,紧紧的抓着他的手,指尖已经泛白,他整个人裹着毛毯缠在薛岭身上,薛岭不得不一只手支撑着他,将他圈在自己怀里。 他动弹不得,看着怀中的脸颊泛红的凌肃玄,大吼道:“大夫呢!快过来!” 凌肃玄醒来的时候是半夜,大家都睡下了,帐篷里漆黑一片。他微微动了动身子,感觉自己似乎是靠在一个人的怀中。 他抬头,看见薛岭正看着他,手从他的肩上抬起碰了碰他的额头。他们躺在地上合盖一条毛毯。 “睡吧。”凌肃玄没有从他怀中挣脱开,而是环住了他的背,“我好多了。睡吧。” 薛岭点点头,缓缓闭上了眼。 凌肃玄刚刚退烧,身子还是虚的,他靠在薛岭结实的胸膛上,觉得很安心 “谢谢。”他轻声道,也合上了眸子。 直到日照床头他才醒,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睡到这么迟。 他吃力的睁开眼看,帐篷周围十分亮堂,他睁开眼发现薛岭还拥着他,另一只手屈起撑住头,冷冷的望着他。 他缩了缩脖子,干笑道:“真早。” “对啊,”像是怕他跑了,薛岭抱着他的手臂越发的紧,“好早。” 凌肃玄有些怕,抓过毛毯蒙住头。 “为什么明明胸口和左臂还有几道伤口却不说,连大夫都不让看?嗯?”薛岭扯下他的毛毯,手从他的肩膀移到他的下颚,迫使他抬头与自己对视。 凌肃玄理亏,说不出话。 “伤口发炎了你又怎么不说?嗯?” 原来是发炎了?难怪有些难受。凌肃玄诧异的想。 “你不会连自己发炎都不知道吧?”薛岭松开他的下巴,哭笑不得的望着他疑惑的表情。 凌肃玄点点头。 “哎,算了。”薛岭将他从地上提起来靠在自己的胸前,“下次别这样了。” 他轻声道:“我会着急啊。” 凌肃玄顿时觉得脸上又烧了起来,一路烧到了耳根。 薛岭抱了会,让他重新躺下,从地上爬起来。又恢复了以前吊儿郎当的样子:“今天早上就先放过你,赶快给哥休息好了,下午再打一场!” “哦。”凌肃玄蒙住脸,应了声。 薛岭叹了口气,出了帐篷。 毛毯下,凌肃玄闷闷的想,这样的自己真不对劲。 会对着薛岭脸红,都不像自己了。 不过应该没发烧吧,脸这么烫。 心中早早种下的种子突然开始发了芽。 凌肃玄也不是什么青涩少年了,自然懂得些人间情爱。 他想起多年未见的欧槿,欧槿会让他感到面红耳赤,欧槿的笑声会让他心情舒畅,可是薛岭不同,他和薛岭在一起会觉得很舒服,但是不会有什么其他的反应,可有一日他想着如果有一天薛岭不在自己身边了那该怎么办,却突然觉得胸口像是被贯穿了一般的疼。 他发现他已经离不开薛岭了。期待明天同薛岭的切磋,期待明天还能看到他刚毅的脸庞,却在夜晚想着今天他与自己说了什么,会偷偷的笑,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却又害怕于自己不容于世的感情,更不敢说出口。 凌肃玄知道,他喜欢上薛岭了。 非常非常的喜欢。 日子便这样一天一天的过了,凌肃玄和薛岭依旧每天切磋,凌肃玄进步飞快,却还是一次都没有赢过薛岭。 朝联的偷袭越发的频繁,他们晚上不再安稳,真算下来,恐怕这几个月没有一日真正的睡过。凌肃玄想,就这样吧,就这样一直累下去,这样就不会想薛岭了。 这样说不定,就会忘掉这段错误的感情了。 也不是没想过要说出来,只是每次看到薛岭带着灿烂干净的笑容揉着自己的头发,便觉得还是算了。 算了,就这样看着他吧。 就这样,忘掉他吧。 而后,大战终于爆发。 他再也没有看着他的机会了。 五 那晚上他们像往常一样切磋。 凌肃玄翻身躲过薛岭的一掌,却避不开他随即踢过来的腿,与此同时,凌肃玄的手也按在了薛岭的脖颈上。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突然大笑了起来,倒在了草地上。 “哎,就说你总有一天会打败我的,这下可就不能欺负你了啊。”薛岭抬手擦了把汗,看着凌肃玄道。 “说什么呢,”凌肃玄耳尖微红,他别过脸道,“这才只是平手呢,我一定要打败你。” “是是。”薛岭揉了揉他的头发,语气间满是宠溺,“看来明天我是输定喽。” 凌肃玄缩了缩脑袋,却没有拿开他的手。 只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 已经没有明天了。 幸存的士兵多年后回忆起来,依旧惊心于那场战争的惨烈。 所有人杀到最后已是双目赤红,身旁是战友倒下的躯体,身上是敌人和自己的鲜血,刀剑划过皮肉已经麻木,没有痛觉。 凌肃玄一剑取了对面人的项上人头,还没来得及喘气又戳穿了身旁敌军的胸口,转过头却看见薛岭用胸口挡住偷袭他的长矛。 他倒吸一口凉气,薛岭拔出胸口的长矛,举起剑又斩了一个人,冲着他喊道:“你在干什么!” 凌肃玄回过神,手中的剑劈倒另一个人,他和薛岭背靠着背沐浴在鲜血中。 把后背交给对方,完全的信任。 凌肃玄听见薛岭道:“我怕是快要撑不住了。” “再说什么昏话!”凌肃玄急的声音都高了,“撑住,你不会死的!我们今天还没比过呢,我还没赢过你呢!” 薛岭的剑在敌人的脖颈上划过,“昨天不是赢了吗?”他的声音不再显得豪迈,带着沙哑。 “那是平手,我说过一定要真正赢过你一次的,你给我撑着!”凌肃玄很想回头去看身后人,可敌军却不允许他这样。 “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啊……”声音渐渐的弱了,“你那倔强的性子……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了啊……” “薛岭!”凌肃玄回过头,看见薛岭把手中的长剑一掷,刺穿了一人的脑袋,他闭上眼睛,身体砸在地上扬起带血的尘土。 凌肃玄浑身颤抖,却流不出泪。 说好要真真正正的赢你一次,你怎么可以毁约? 你不是说再没有打败你之前要赶紧欺负么?怎么可以就这样放弃? 曾经害怕这些是错误的,曾经害怕世人的冷眼,害怕告诉你会再也回不到从前。 如果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会有这么一天你会离开我身边,不再大笑着揉着我的头,发烧时再也没有人能将我揽进怀里,醒来时不再听见你爽朗的早上好。 世人又有什么,就算不能回到从前那又有什么! 你知不知道,我刚来军营时只能看着弟兄们大笑,却融不进去,是你让我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我曾经自负的认为自己的强大,是你让我清醒,让我进步。 在我最脆弱的时候,你的怀抱有多温暖,你的臂膀有多安全。 这几年来我有多依赖于你。 我喜欢你。 ——我爱你。 凌肃玄不记得这场战争是怎么结束的,只记得他不停的杀,像是发了狂一般,除了杀戮什么都不在乎了,身上有无数的伤,血染了全身,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满是尸体的战场,倒在路上。 迷迷糊糊中他看见一袭白衣从他身边走过,便出声:“救我。” 那人似乎停下了脚步,他又道:“有人等我。我得活下去。” 那人的手很冰,指尖抵在额上,声音像是从天上来的清泉,“有人等你,是么?” 不是。 是因为他说我一定要活下去。 凌肃玄听见那人道:“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当做是这样吧。” 再次醒来后他已回到凌家的宅子中,欧槿趴在床头,两只眼睛肿的跟桃核一般。 他身体很快就康复了,隔年便与欧槿成婚。 所有人都祝福他们,说他们是金童玉女,天生的一对。凌肃玄穿着大红的喜服,身旁的欧槿笑的幸福。 可没有人知道,婚礼的前一个晚上,他握着长剑,坐了一个晚上。 凌肃玄对着空气笑了,声音轻的几乎不可听闻。 “你让我好好活下来,我可做到了。” “哪像你,不遵守约定。” 他呢喃着,轻轻闭上了眼睛。 六 虞君听见远方传来的哀乐,垂下了眼帘。 叶涟端着茶进屋,小心翼翼的说道:“凌将军今早去了。” “我知道。”虞君只是淡淡的点头,随即吩咐道,“把桌上的药包送到秦知县家去。” 叶涟应了声,便拿着药包退出了房。 虞君端起茶杯,却没有想喝的欲望。 六十年前救凌肃玄,其实是有些隐情的。 凌肃玄,是凌渊二哥的后代,他和凌渊同属一族。 人死后,可能会有一魄留着他所思念之人身体中。 本以为,能从凌肃玄身上得到什么线索,甚至想着,凌渊是否会寄一魄于后人之中,可惜…… 虞君放下茶,眯起眼睛。 今儿是个好天气,阳光很暖很暖。 第四章 一 凌渊刚跟着他的时候,时不时也会思念家乡。偶尔会提起小时候的事情,家里的事情,断断续续的,他也大概了解了凌家的情况。 当初看着那深宅大院便觉得应该不是普通人家,却没想到似乎是很风光的——将军世家,他那时候还不能理解到底是什么地位。 “父亲给我取名渊,便是希望我像深渊一般,强大到不可见底。”凌渊屈起食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木桌,“可惜我并无大志,有些天赋,却没有那份心。” “孤……我那时便想问了,”他悠悠的品着茶,“你并不像是害怕死亡甘愿离家的人。” “死,谁不怕?”凌渊冷笑一声,“不怕的人都已经死了。” “也是。”他想了想,赞许的点点头。 “不过让我真正决定跟陛下走的确实不是这个原因,那时候父亲刚走,家里便闹起来了,”凌渊端起茶壶,为他倒满,“真可笑,还穿着素衣,就开始争这家主的位置了。”凌渊低头道:“所有人都认为我是最合适的人选,可家里的那几个兄弟又岂是省油的灯,我并不想当什么家主,也不想当将军,太复杂了,我又不懂看人眼色,刚好就遇到了陛下。”凌渊自嘲的笑了笑。 他沉默了会儿,轻轻的将手附上凌渊的手。凌渊突然将手翻过,紧紧的握住他的手。他被惊了一下,但也没做什么。 凌渊突然问道:“陛下有名字么?” 他摇头道:“其他人都称孤为陛下,名字……没有吧。” 凌渊偏过头思考了下,道:“我为陛下取个名字,可好?陛下可有想用的姓氏?” “诶?”他揉了揉额头,“便用虞吧。” 凌渊拿过桌旁的纸笔,单手在纸上端端正正的写下两个字。问道:“怎么样?” 他盯着那张白纸,轻声道:“虞君。” “君,即为王。陛下喜欢这个名字吗?” “喜欢。”他点头,又念了一遍名字。 凌渊转头看着虞君因为满足而弯起的眼角,那是双极为漂亮的眼睛。 他偷偷的看了眼还紧紧握着的手。 他的陛下,看来完全没有意识到呢。 二 虞君醒来时还没有听见公鸡打鸣的声音,却又没什么睡意,便想出去走走。 木屋旁有条清澈的小溪,虞君弯下腰捧起水,看着水从指缝中流过,又在半空中凝结成一个又一个的小水珠,最后结成一条白色的带子,虞君用这条白带子挽了马尾,又将小鱼连同水一起捧在手里,水在手里就像是被围住了,流不出去。 他逗了会儿小鱼,将那小鱼气的直想咬他的手,虞君抿着嘴轻笑了声,便放了那小鱼儿自由。 他回去的时候叶涟也起来了,看到他从门外进来惊得睁大了眼,手一抖差点撒了白粥。 虞君接过碗,慢条斯理的喝起粥来,叶涟在旁边站了许久,也没问他为什么那么早,等那碗粥终于见了底,才道:“刚才有人来找虞公子。” “谁?”虞君拿过几样药材,也没有称,只是稍微颠了颠,便很快的包好了一个药包。 叶涟道:“李知府家的,似乎是要您去给李家的媳妇看看。” “李家的媳妇……”虞君利落的又包好了几个药包,“最近怎么常遇故人。” “啊?” “没什么,”虞君将包好的药包给了叶涟,“去完李家后把这药给王家,另外这一包是给秦知县的,顺便告诉知县,过几天我会再去给他看看。” 叶涟想起凌江军的那句“六十年前”,硬生生憋下了冷汗,小心的收好药包。 “还有,”虞君转身,长长的乌发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别陷太深。” 叶涟应了声,垂下头跟在虞君后面。 李知府家并没有多么的奢华,在这古朴的小镇中显得十分平常,却又布置的十分精致。 虞君跟着侍女走过令人头晕脑胀的走廊,进了一间典雅的卧房,一眼就看见了半躺在床上的李家媳妇,她大约已有三十岁了,却依然有着不输妙龄少女的美貌。 李家媳妇——苏颜笑看见虞君,先是微微愣了下,随后突然笑了起来,道:“是你啊。” 虞君只是淡淡的点点头,也没有答话。 “大概十年前见到的吧,一直没忘呢。”苏颜笑咳了几声,继续道,“那么美的容貌,天下可找不出第二个,怎么忘的了?” “怎么认出来的?”虞君皱了皱眉头。 “眼睛啊,不管面容再怎么变,眼睛总不会变的。” 叶涟忍不住看了苏颜笑一眼,她的眼睛十分清澈,就像是从未染上污垢的清泉。又看向虞君的眼睛,便呆住了。 叶涟跟了虞君这么多年,却是第一次认真看他的眼睛,那双眸子形状优美,眼角上挑,瞳孔颜色偏淡,初看时觉得像是山谷,深不可测,细看时却能看到里面偶尔流转的眼波,十分勾人,虞君的容貌也渐渐清晰了,平时平淡的让人觉得转身便会忘掉的容貌突然变得无比精致,叶涟从没见过这么美的人,当场愣住了。 但是还是有些奇怪,整张脸朦朦胧胧的,像是盖了层纱,让人看不清里面。 虞君有些不快,说道:“你出去吧。” 叶涟惊醒过来,略带心虚退下了,苏颜笑也遣散了周围的侍女。 虞君走到床边,搭上了苏颜笑的脉,问道:“多久了?” “约莫有四五年了吧。” “你想活吗?” “当然想啊。”苏颜笑笑盈盈的看着他,虽然身患重病却依然单纯快乐的样子。 “为什么而活?”虞君又问道。 “你上次也是这么问我的,”苏颜笑咳了几声,雪白的手帕染了血丝,“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想活。” “你大概永远也不会懂。”虞君轻声道,“躺下吧,我能让你康复。” 他点上苏颜笑的额头,淡淡的白光从指尖处蔓延开来。 三 苏颜笑是一个大家闺秀。她出生在书香门第,是命定的。 苏颜笑身边的侍女一直觉得上天是不公的,苏颜笑小时候便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动人的五官,让人看了便很难忘记,又聪明伶俐,似乎所有的优点都集于一身。 女子无才便是德,父母一直遵循着这句话,纵然对她千般溺爱,却依然不肯她学读书写字,终日只能做些女红,学些琴画。 苏颜笑本性爱玩,她喜欢热闹的街市,喜欢人们看向她时的目光,喜欢听到他人对她的赞叹。 约莫十五时,有日她出了门,看见李辛在不远的大树下等他。李辛是苏颜笑的李辛,两人是青梅竹马,从小一块儿长大,李辛常常带着苏颜笑出去玩。 “哥哥,”苏颜笑走到他身边,“在等我吗?” “嗯。”李辛宠溺的摸摸她的头,“猜着笑笑又要溜出来了,便在这里等着,带你去玩。” “好啊。”苏颜笑像是等不急了一般,也管不上父母常常在耳边念着的“男女授受不亲”,一把抓起李辛的手就走。 李辛苦笑,却又任着她。 他明日就要赶去国都参加考试,这一走少说也有三个月。 只希望他能高中,然后能光明正大的站在笑笑的父母面前,向笑笑提亲。 李辛将苏颜笑送回家中时,苏颜笑手腕上还带着个手镯,缀满了漂亮的珠子。门口的佣人看见他,急忙拥上来替她整了整有些凌乱的头发和衣服,就将她推了进去。苏颜笑还什么都没有意识到,就看到他父母满面笑容的看着她,旁边还站着一个打扮艳俗的女人。 第二天,李辛踏上了去国都的路。 一个月后,苏颜笑被簇拥着上了花轿,成了吴家的媳妇。 李辛顺利上榜,再到苏家,却得知苏颜笑已成人妇。李辛在吴家旁看见苏颜笑正与吴家少爷吴钦谈笑风生,不由自嘲一句:“真是恩爱。” 此后,再没有人在这小城里看到过他。 对于这一切,苏颜笑是不知道的。 她莫名其妙的就嫁了人,纵然是不习惯,可这日子不也这样过。 不得否认,吴钦是一个温柔的人,处处细心,苏颜笑嘴刁,菇类不吃,苦的不动,太甜的不要,微咸一些的菜只要夹一筷子定不会再碰,偏偏吴钦就是纵容,不爱吃的菜倒掉,煮不好的菜重煮,吴家虽比不上国都里的那些大家,但这点钱也是够挥霍的,无论苏颜笑再怎么难伺候,也定生不出什么怨言来。 这样也挺好的。苏颜笑安心当她的吴家媳妇,婆婆和公公也喜欢她,又漂亮又乖巧,不像邻居家新娶的那媳妇,动不动就哭闹。夫妻俩相视一笑,也难怪自家儿子喜欢这姑娘喜欢了三年。 苏颜笑偶尔回娘家一趟,便能看到自己的爹娘站在门口,眼里都是欣慰,能看到自己的独女幸福,便是最好的事情。 只是苏父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四年后只能卧病在床,身上带着苦涩的药味,苏颜笑回来时便握着苏父瘦的剩下一把骨头的手,看见苏母发红的眼角,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请了再多的医生也无用,苏父自己也知道是大限将至,便停了所有的药,将苏颜笑和吴钦叫到床边,叮咛他们一定要恩爱,夫妻难免有不愉快的事情,定要互相包容。 吴钦搂着苏颜笑的肩膀,郑重的发了誓,苏父才松了一口气。当晚,吴钦问苏颜笑道:“为何亲家不再有个儿子呢?” 苏颜笑想了想,道:“娘当年身子弱,却还是拼了命生下了我,医生说她不能再有了,爹心疼娘,也不愿意纳妾,我便是家里的独女。” 吴钦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苏父离开的那日,苏颜笑正想回一趟苏家,才刚穿戴好正要出门,就看见侍女冲了进来。 吴钦将她搂进怀里,告诉她若是想哭就哭吧,没关系的。却没注意到,苏颜笑虽然紧紧咬着唇,那眼睛却依然那么清澈。 无悲也无喜。 料理完苏父的后事,苏母遣散了所有的下人,苏颜笑再去见她时,看到当年也是美人的苏母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甚至在帮苏颜笑拿茶壶时手一抖差点摔碎了茶壶。 苏颜笑知道,苏家,很快就要只剩她一个人了。 苏母去世的半年后,吴钦带她出来散散心,有日吴钦在客栈里休息,苏颜笑到林间游玩,听到了流水的声音,便循着水声找了过去。 她没料到这树林里竟然有这么漂亮的水塘,水塘被绿树包围,清澈的水看起来是绿色的,还能看见水塘里的鱼儿身上五颜六色的鳞片。 她正惊叹着,突然看见有人来到水塘边,坐在旁边的大石头上,水塘里的鱼儿似乎很喜欢这个人,全都聚到了一起。 苏颜笑有些好奇,想看清楚什么样的人会这么受鱼儿的欢迎,无奈那人的黑发垂落,看不清容貌。他是坐着的,黑发散在石头上,也不知道到底有多长。 那人似乎察觉到苏颜笑正在看他,偏过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惊为天人。 苏颜笑愣在原地,她知道自己的容貌也是极好的,但比起眼前这人甚至还不及百分之一,那张脸,根本挑不出一丝的毛病,这容貌胜过世间所有的美人,却又不像有些男子那样似女子柔媚。只需要一面便可让人为其赴死,绝无怨言。 “有事?”白衣男子的声音十分清澈,就想着水塘里的水一样。 苏颜笑回过神来,急忙道,“只是没想到在这深山里竟有如此美丽的水塘,更没想到会遇到像公子这样的……无礼了。” “无妨。”男子只是侧了侧头。苏颜笑也不敢惊动他,只能静静的站着。 没过多久,男子突然转过身来,仔细的看着她的脸,皱起了好看的柳叶眉,问道:“你……为什么而活?” “我?”苏颜笑想了想,“不知道。” “想来也是。”那男子低声道,“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他从石头上起身,小鱼还聚在水塘边,也没有和苏颜笑打招呼,转身离开了水塘。苏颜笑这才发现他的头发真的是极长,只差一点就要垂到地上,他也不打理,风一吹就散开了。 苏颜笑再湖边站了很久,回到客栈时吴钦温柔的抱着娇妻躺在床上,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苏颜笑说:“遇到仙人了。” 吴钦也只当苏颜笑说笑来着,便没有再细问。他一只手抚着苏颜笑的背,另一只手搂在她腰上,道:“爹来信说不久大哥要回来了。” “大哥?”苏颜笑想起吴钦似乎是有个大哥,在朝廷上当官。 “对。”吴钦突然换了个表情,暧昧的说,“我们要不要再大哥回来之前给他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苏颜笑还没想明白,就察觉到不安分的手正在扯她的衣服。 吴钦将她压在床上,以口封唇。 四 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情。 苏颜笑有些惊愕的看着眼前的官兵。大哥是回来了,却带来了灾难。 吴家曾都以吴家长子为荣耀,苏颜笑虽然没有见过,但也听二老提起过无数次,吴家长子从小胆识过人,才学出众,年纪轻轻便高中在国都做官,可以说,吴家能有今日是离不开大哥的。 可谁也没有想到,曾经带给他们家荣耀的人,也会带给吴家毁灭。 吴家长子,勾结朝中大臣,意图谋反,更被查出藏银万两,罪不可赦,惹得国君大怒,下令灭其九族,万万不可留于世。 吴钦愤怒的不能自已,自家大哥自己最清楚,大哥谦卑和善,一心为国效力,又怎么可能谋反,况且大哥还没高中前就曾告诉过他,他最痛恨贪官污吏,又怎么可能与那些人同流合污,可又有什么办法,国君下旨,他们这些平民百姓的冤屈又要说给谁听。 苏颜笑跪在地上,她亲眼看着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公公婆婆一个个被拖出去,当然知道接下来自己的下场又是什么。 昏暗的牢房外传来清晰的脚步声,苏颜笑浑身颤抖,双手紧紧握着,忍着眼中的泪水没有掉落,她听见房门被打开,那人离自己越来越近。 她已经绝望了,不再期待会有什么奇迹降临。 正忐忑不安着,却听见头上传来十分熟悉。 虽然已经许久未见,她却还是认出来了,这声音的主人曾陪伴着她度过最纯真美好的华年。 “笑笑?” 她抬头,看见李辛正望着他,眼神复杂。 李辛更高了些,也黑了些,与记忆中的大哥哥差不多,却还是有些不同的,记忆中的李辛没有现在那么温润,像是把所有的锐气都藏起来了一般。 苏颜笑还是没什么区别,依旧美丽的容貌,经历了这么多,她的眼睛依然澄澈,只是多了丝风韵与成熟。 李辛看了她很久,轻叹了一声,压低声音道:“跟我走吧。” 苏颜笑低下头。 过了许久,李辛看到她轻轻点了点头。 前段时间深的国君信任的李辛不久前突然娶了亲,这让当初被李辛拒绝了各门亲事的高官们感到非常诧异,李辛多年未娶亲,上面提亲的又一律不见,曾经还以为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有些想要拉拢他的高官正打算送几个眉清目秀的男子过去,就传出李辛刚有了妻。 还没等他们一睹李夫人的风采,李辛却不知道为什么惹怒了国军,一纸调令调到一个偏远的镇子上去当知府。李辛也没说什么,以极快的速度收拾好了行李就动身了。 “这儿也挺好的不是么,山清水秀的。”李辛揽着苏颜笑的腰,道。 苏颜笑点头,没有说话。 “来的太匆忙,便先住这儿吧。”李辛带她进了屋,非常普通的一间小房子,麻雀虽小,但是五脏俱全。 苏颜笑开口,声音很小:“不碍事。” 李辛拥着她做到床边,开口道:“当年的事我不能给你一个解释,很抱歉。” 苏颜笑摇摇头。 她知道这件事不是她一个女子能管的。既来之则安之,还不如安安稳稳的过完剩下的日子。 李辛脾气极好,为官又清廉,自然赢得了一方百姓的拥护,没过多久,宅子也建好了,李辛刚到镇子时,有前任知府留下的一大堆烂摊子要解决,每日忙的焦头烂额,苏颜笑每天在小屋子里无所事事,李辛便让她设计宅子。苏颜笑对这事非常上心,她看不懂字,李辛便每天抽一点点时间教她,之后她便自己去翻阅书本。 李辛看着眼前精致的宅院,低下头亲了亲苏颜笑的额头,称赞道:“不愧是笑笑,真是太漂亮了。” 苏颜笑有些羞涩的低下头。 他们成亲后三年,苏颜笑得一子,得名李卿。却因为身子太虚,无法再生育,李辛心疼的将她搂在怀里,道:“没关系,我们已经有卿儿了,不用再一个孩子了。” 苏颜笑看着李辛,想起小时候,父亲也是这般将母亲搂在怀里,眼里带着爱怜。 五 虞君出来时看见眉头紧锁的李知府,叶涟正在旁边好生劝着。看见他出来,李知府一个健步到他的面前,问道:“怎么样了?” 虞君看了他一眼,道:“已经没事了,李夫人现在睡着了,虽然病已经好了,但底子太弱,怕是还得好好照料。”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李辛念着,轻手轻脚进了房门。 苏颜笑自从生了李卿后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差,请了多少名医都无济于补,听闻镇子里来了一个大夫,有一手好医术,便想着就算是最后的希望也得抓在手里。 虞君估摸着李辛这会儿怕是想不到他了,便和下人说了声,自己出了李宅。 他临走前深深看了一眼李宅,叶涟望见了,轻声道:“虞公子,怎么了?” 虞君想了想,道:“你觉得,一个人若是永生都不懂情,是好事么?” 叶涟愣了下,道:“当然不好了,一生都不会爱,又怎么能算是完美的一生呢?” “可她不知情,便不懂得悲,失去时便不会难过,得不到时不会愤恨,每天都是开开心心的,”虞君道,“这样,不好么?” 叶涟思索了下,却无法像刚刚那样肯定了。 虞君那日见到苏颜笑时便已看出她缺一魄。 寄魂之人在被寄魂之人死后进入轮回,丢失的一魄在被寄魂之人身上随他一起进入轮回。 苏颜笑的一魄怕是前世寄在谁的身上了。可惜她这一世没有遇上那人,所以永远都不知情为何物。 她没有情,所以不知道何为亲情,何为爱情,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只知道自己要活。 为什么而活……不是为自己的父母,不是为自己的丈夫,也不是为自己的孩子。 或许也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活下去。 总是开开心心的过着,就算经历了什么悲伤的事情也能很快的忘却,总是能微笑的面对生活。 虞君想,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他回到了木屋,拿出了纸笔,又磨好了墨,在纸上端端正正的写下“凌渊”二字。 他端详了许久,又在纸上勾出了凌渊的轮廓,不管多久都忘不了的容貌,寥寥几笔,却仿佛活了一般。 虞君又看了一会儿,将画摊在桌子上,起身去了前厅。 叶涟端着杯茶到房间里,见虞君没在便将茶放在了桌子上。他看见桌子上有张画,画上依然是那个人。 他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是虞君画了很多画,几乎张张都有他。 叶涟看见画像旁的字,想,原来他叫凌渊啊。 他将屋子整理好,正要走出去,却一不小心弄散了桌上的宣纸,叶涟急急忙忙的将纸一张张捡起,手却僵住了。 纸上画着虞君。 纸上的人十分美丽,长发束成马尾,倾国倾城的容貌,纸上的人抿着唇,眼角却有着笑意,虞君平常的容貌不是这样的,没这么漂亮,可叶涟知道,这一定是他。 叶涟捡起这幅画,他看见画的左下角写着三个字—— 凌渊作。 第五章 一 这日子,虽还不是夏日炎炎,却也算是暖春了,多裹件薄衫都难受的直冒汗,嫌太热了。 “陛下……”凌渊担心的站在门边,木门紧闭着,就算这样,依然能感觉到房内传来的丝丝冷气。 “我没事……嘶……”虞君原本清澈悦耳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隐约能够听到低低的抽气声,凌渊有些心疼,想要推开木门,谁知木门刚发出一丝声响,虞君的声调骤然拔高——“你别进来!咳咳……咳咳……咳,里面太凉……你受不了的……咳咳……” 凌渊在门口转了几圈,喊了句:“等我一下!”便转身跑了。 虞君听见门外有些凌乱的脚步声渐渐远了,裹紧了身上的棉被,长发杂乱散在床上,他闷笑了声:“这么急是要去哪儿啊?” 话才刚落又是一阵猛咳,咳得他五脏六腑几乎移了位,几口凉气又灌进了喉咙里。 没过多久,木门突然被推开。 “不是跟你说过别进来么……咳……”虞君抓紧了身上的被褥,却看见凌渊扛着四五层的棉被还有几件大棉衣进了屋子。 凌渊踏进门时也惊了会儿,那木门怕是已经被虞君下过阵法的,屋内竟冷的他打了好几个哆嗦。 他看见虞君缩在被窝里,原本即使在大冬天也能闷出一声汗的棉被现在看来还不如一件薄毯,虞君脸色苍白,嘴唇上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 凌渊细心的将被子一层一层的铺在虞君的身上,又将那几件大棉衣盖在上面。 “这些东西是哪儿来的?”虞君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被子,说话时竟呼出了白烟。 “去了趟城里买的。”凌渊有些担心的看着他丝毫没有好转的面色,“还不够吗?” 说的是轻巧,虞君却知道,这山里离城里是有些距离的,又要扛着这些东西赶回来,凌渊可能没注意到,他发梢的汗水已经结冰了。 “没必要这么着急……咳咳……”虞君扯着嘴角,道:“这是全族都要经历的,大约几百年一次吧……咳咳……” 虞君一族最喜这阴寒,只是在这几天,阴寒会成为致命的毒药,身上所积攒的寒气似针一般扎的他们痛不欲生,曾经他们不懂冷到底是什么感觉,这下实在是体验个够了,过往的几次都是躲进深海下的冰窟中,以毒攻毒,撑过这几日,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身体里积攒的寒气越多,下一次发作就越痛苦,以毒攻毒之法实在是用这一次微弱的舒适来换下一次的痛苦。 凌渊在床边站了许久,开口道:“爹曾告诉我一个法子,说是驱寒的……”他咬了咬牙道,“得罪了,陛下。” 虞君几乎是目瞪口呆的看他扯开自己的衣服,脱得只剩下亵裤,随后掀开厚厚的被褥,钻了进来。 凌渊再碰到虞君的那一刻也呆了,手指传来的温度让他的手几乎僵了,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陛下……也没穿……?” 虞君闷闷的瞪了他一眼,扭过头有些别扭道:“衣服……都冻碎了!” 虞君身上的温度比屋内的都要低的多,凌渊又只剩下亵裤,冻得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寒冷像是无数根小刺,刺进他裸露的肌肤。他伸手抓住虞君的胳膊,将他拉近自己怀里,牢牢的抱住了他。 虞君不安的挣扎了几下,他不习惯这样,可是凌渊身上传来的热度又让他忍不住靠近,觉得这被窝里终于有了丝温度。 “没事的,陛下,我在呢,”凌渊搂紧了虞君,在他耳边轻声道,“睡吧,睡着了就好受些了。” 感受到怀里的人儿不再挣扎,乖乖的窝在自己的怀里,呼吸也渐渐长了。 凌渊紧了紧手臂,手下如同丝绸般的美好触感让他有些心辕马意,他苦笑一声,认命的闭上眼睛。 陛下,希望你能做个好梦。 二 虞君静静的翻着药书,右手拿着毛笔。他看的很认真,时不时拿笔在书上做标记。 叶涟拿起桌上的几个药包,这几日虞君起的都很早,他起床时药包就已经放在了桌上。 “最左的是给余大妈的,第二个是给张大爷的,第三个是王家媳妇的,第四个送到吴家去,告诉他们里面的药一天喝三次,切记,不可喝多,最后的那个是给秦知县的。”虞君头也没抬,眼睛依然在书上。 叶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苦着脸想自己会不会又记错了,又向虞君确认了一次, “嗯没错了,还有,秦知县的药再过一个月就可以停了,过几天我去给他看看。” “是,”叶涟微愣,又道:“知道了。” “我曾提醒你别陷太深,”虞君抬眼看他,眉头有些皱,“你好自为之。” 叶涟咬着下唇,点了点头,看见虞君的目光又回到了书上,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到他点头,便也没有再说什么,离开了木屋。 屋内虞君又在书上画了个圈,眉头紧锁,“这药书是怎么写的,连血佘果也敢随随便便说什么清凉解毒,这东西随便用了可是会死人的。” 叶涟跑完了余大妈张大爷江媳妇吴老爷家,这已经算是夏天了,热的他出了一身汗,他站在秦府前,提着药包的手一紧,随即松开,不紧不慢的跨进了门。 守门的侍卫早就认识他了,热络的跟他打了招呼,叶涟回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进了秦府。有个小丫鬟眼尖,在门口就看见他了,高声道:“叶大夫来啦。” 叶涟才进了门,一名穿着青绿色长裙的少女就拉住了他,让他坐在椅子上,又对一旁的丫鬟道:“还愣着干嘛?拿凉茶来啊。” 叶涟捧着那杯凉茶,对一旁面容姣好的青衣少女开口:“秦小姐……” “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叫我秦小姐,我叫如琳。”秦如琳小脸皱成一团,很不满叶涟的疏远。 “如琳,”叶涟很快改口,“那你们也别叫我叶大夫,我不是大夫,我只是给虞公子打下手的。” “好好好,”秦如琳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盯着他眼睛放光,“试试这凉茶,按照你上次告诉我的配方调的,看看有没有效。” “这药方不是我说的……是我回去问虞公子他告诉我的……”叶涟哭笑不得,也不知道他哪句话秦如琳有听到,却也是抿了一口,道:“应该是这样吧……虞公子调过一次,味道……差不多。” “也就是说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啊。”秦如琳苦了一张脸。 “琳儿,在房里都能听到你的声音,”清朗的声音从厅旁传来,迎面走来一名俊秀的男子,“虞大夫是高人,我们调的凉茶怎么可能和他调的一样。” “哥,”如琳过去挽着他的手,“我只是有点不甘心啊,凭什么我调不出那样的凉茶啊。连让叶涟哥满意都不行。” “他也没不满意,不是么?”男子的眼里带着笑意,“不信你问问他?” “秦公子,”一旁的叶涟低头看着凉茶,开口道,“秦公子的身子本就偏阴寒,这凉茶……还是不碰为好。” 秦如琳捂着嘴笑道:“还说别叫你叶大夫,看看你现在,就像个大夫。” 叶涟有些难堪,身旁的男子说道:“多谢提醒,不过啊叶涟,”他眼中的笑意更浓了,“说过别叫秦公子了,叫我秦如轩,怎么还是叫不出来?” 叶涟对上那双眼睛,只是几秒便匆匆移了目光,嘴唇动了动,发不出声音。 “如果叫不出的话,那叫秦大哥可好?”男子也没有为难他,体贴道。 叶涟想了很久才开口,声音如蚊虫般细不可闻:“秦大哥。” 秦如轩勾起满意的笑容,在他身旁坐下,“有件事,倒是一直想问。” “问吧。”叶涟道。秦如琳看着兄长在身旁,安静了许多,也乖巧的坐在叶涟身边。 “叶涟……你在虞大夫身旁多久了?” “约莫……”叶涟算了算,“十一年吧。” “虞大夫没有教你些医理么?” “原是有的,但是有太多东西要背,我这笨脑子,记不住,”叶涟有些懊恼的敲了敲脑袋,“虞公子原来还想帮我一把,后来便也随我去了,不过这样也挺好的,”他轻笑道,“我也是能帮上虞公子一点忙的。” “你只是反应慢了点,怎么会笨?”秦如轩笑着道,“可不能这样说自己。” 叶涟悄悄的红了耳根,低头喝了口凉茶,不敢抬头看他。 这凉茶确实没有虞公子调的好,虞公子调的凉茶带着丝丝甜味,极易入口,而且喝下去后会觉得神清气爽,秦如琳调的虽然也算不错的,但太甜了,而且祛暑的功效没有那么好。 正胡思乱想着,秦如琳问道:“叶涟哥,你和虞大夫是亲人么?” “不是……”叶涟拉回思绪,道:“我是虞公子捡回来的。” 叶涟永远都记得那一天。 他本生于贫苦人家,母亲早早就走了,父亲一直有疾在身,又没钱医治,带着他到七岁,也无奈撒手人寰,七岁的叶涟沦为孤儿,饿的很却又没有东西吃,他蹲在路边,三天没有进食,饿的快要没力气了,那时候一个白衣人,拿着一个热腾腾的馒头,递到他面前。 他抬头认真看那人,馒头在他眼前晃晃,那人道:“不饿么?” 他摇摇头,拿过馒头,三两口塞进嘴里。 “别吃的那么急,会噎到。”那人提醒道,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却突然愣住,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 他是贫苦人家的小孩,家里又穷,除了爹爹,谁可曾这样关心过他。 “大哥哥,”他怯怯的开口道,“我能跟你走么?” 白衣人没有说话,只是蹙起眉头,似乎是在思考。 他双手绞着衣角,身上的衣服已经有无数的补丁,说道:“我吃的不会很多,也不会添麻烦,我会做饭,会洗衣服,会打扫……”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说不出话来。 “你父母呢?”那人问道。 “都……”叶涟说不出那几个字。 “跟我来吧。”那人转身就走,他急忙跟上。 那人带他到一家客栈里,让他洗了个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衣服不是什么名贵的丝绸,只是普通的棉布衣,但是非常舒服。 “你叫什么。”那人坐在椅子上,单手支着下巴,问道。 “叶涟。” “我叫虞君,以后你便跟着我吧。” 叶涟看了他许久,哽咽道;“谢谢虞公子。” “看虞大夫那样,最多不过二十岁,”秦如琳感叹道,“没想到那么小年纪就有这份善心。” 叶涟捧着茶杯的手一僵,许久才若无其事的道:“是啊。”他将杯中的凉茶一饮而尽,起身说道:“多谢款待,现在已经不早了,我怕我再不回去,虞公子会担心的。” 他的神情早被秦如轩看在眼里,秦如轩不动声色的和秦如琳送他出了门,回到厅堂,秦如轩轻声对秦如琳道:“虞大夫怕是不简单。” “怎么会?”秦如琳有些诧异的望了他一眼,“我们可都见过虞大夫的,能有什么?怕是你多心了吧?” “但愿如此。”秦如轩望着叶涟离开的背影,眼中浮起一抹隐隐的担心。 叶涟踏在青石板上,步子有点急。 若不是秦如琳无意间提起,他都忘了——忘了十一年前,虞君带他走时,看上去也是十八九岁,不过二十。 现在的虞君,依然是那么年轻,和当年一模一样。 他不禁想起那时凌将军说他六十年前见过虞君,和现在一样,一点都没变。他曾经以为凌将军是老糊涂了,虞君只是顺着他的话应下去罢了。却没想过,这些年来,他的容颜没有一丝变化,他每天都看着虞君,却没有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 他进了木屋,虞君已经看完了那本药书,又换了一本,继续圈画着。 叶涟倒了杯水,放在他桌前,正要离开,虞君抬头道:“我晚上熬点安神汤,你喝完了再睡,你最近的身子很虚。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好的,”叶涟对上虞君的目光,明明没什么其他的感情惨杂其中,却让他觉得自己被看透了一般,“谢谢虞公子。” 虞君没再看他,又专心看药书去了,叶涟回了房,压下心中的层层疑虑,想着休息一会儿吧,便闭上了眼睛。 在梦里,他看见了秦如轩俊秀的面容。 三 接下来一连几天都下了大雨,幸好虞君让叶涟拿了几天的药过去。因为大雨,很是闷热,太阳又不怎么冒头,终日阴沉沉的,虞君也终日懒洋洋的。有几日早上,叶涟做好了粥,等的粥都凉了,去敲虞君的门,连敲了几次门才看到虞君走出来,连头都没梳理,长而直的乌发就落在肩上,比平日梳得整整齐齐的马尾多了几丝慵懒。 有日雨还下的很大,路上到处都是水坑,镇上有个小伙子冒着雨跑来,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气喘吁吁的跑进虞君的木屋里说刘家刚娶半年的那个媳妇晕过去了,虞君二话没说拿起桌上的药箱就走,叶涟跟在他后面,走了好长一段距离才想起忘了拿伞,又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跑回去拿伞了。 到刘家时,那新进门的媳妇已经被人扶上床了,那婆婆看起来保养得当,也不是很大年纪的样子,一双手抖个不停,说话时都在颤:“我只是叫他洗个碗而已,没想到突然就给晕了……这别出了什么事吧……哎呦……” 虞君冷冷看了她一眼,把了脉,道:“是没什么事,劳累过度晕倒。” 婆婆手立刻就不抖了,腰瞬间就直了,骂道:“我就知道,还劳累过度呢,身子弱成这样!诶她刚刚还摔了我一个碗呢!” “也不单单是劳累过度,”虞君从药箱里拿出针,手一翻稳稳的扎在穴上,利落又干脆,“她已经有两个月身孕了,恭喜。” 婆婆愣在原地,一张脸显得十分扭曲。 倒是刚刚一直站在旁边没有吭声的男人满脸惊喜,直嚷嚷着什么,语速快得听不清楚,在原地转了好几圈,突然一拍脑袋道:“要多补补才行!”就直奔厨房而去。 刘家媳妇也醒了,看到乱成一锅粥的场景,还有凑上来讨好的婆婆,温柔的笑道:“娘。”眼底却有着很深的悲哀。 虞君收了诊金,也没多停留,直接就回了木屋。 叶涟还想着刚刚在刘家看到的场景,心里有些难受,他看见虞君不紧不慢的漫步在雨中,明明同他一样,满头满身的水,白衣的衣角也溅上了泥泞,但他看起来还是那么一尘不染。 叶涟想起自己跟着虞君已有十一年,却只知道虞君是个大夫,有一手极好的医术,除此之外,几乎是一无所知。 虞君这人也很奇怪,有人要他帮忙他就帮,有人要他救他也救,无论是什么样的人,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街中乞丐,他都有救过,诊金也是别人给多少他收多少,就算是还在西壤时,回盈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也依旧没有像其他的名医馆那样,收取高额的诊金。 叶涟想,他还真不懂虞公子。 雨似是变小了,时断时续,天依然是沉闷的,虞君翻完了药书,又画了几张画,开始鼓捣起药茶来,叶涟连喝了好几天的凉茶,每天还都是不一样的味道,但效果都一样的好,去刘家的那天回来后虞君煮了些姜茶,把叶涟刚刚冒头的鼻音又压了回去。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几天,终于见到了太阳和蓝天,虞君又背起了那个药箱,叶涟刚收拾完碗筷,就看见虞君正站在门口,才想起虞君告诉过他要去秦家。 虞君看着叶涟低着头,想得出神,轻叹一声,道:“跟上。” 叶涟忙抬脚追了上去。 大门上秦府两个字被大雨接连冲刷了这么多日,看起来特干净。叶涟神情复杂的坐在主厅,手里捧着一杯凉茶,据说是秦如琳又改良了。 虞君正给秦知县复诊,他看着眼前这个已经白了两鬓的人,轻声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记得多走走,生冷辛辣的东西也别多碰。” 秦知县一一应下,细细的皱纹在眼角,是遮不住的岁月流年。 他走出房间,来到大厅时就看见叶涟捧着凉茶坐在那里,神情似乎有些为难,秦如琳正围着他问这次的凉茶怎么样,秦如轩坐在一旁含笑的看着他们。 虞君走到叶涟身边,闻到了凉茶浓重的药味,眉头微蹙,道:“甘草放太多了。” 秦如琳一听,抢过叶涟手中的杯子,喝了一口,又品了许久,突然嚷嚷道:“真的,甘草太多了!” 秦如轩依然是温和的笑道:“虞大夫不愧是高人,琳儿可缠着我们好久了,虽觉得这凉茶有哪里不好却还是没法说出来,虞大夫还没试过呢,只是闻着便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蜂蜜加过多了,而且熬太久,药味太重。”虞君道。 “虞公子,”叶涟突然道,“那姜茶秦大哥能喝么?” 虞君想了会儿,又打量了秦如轩一阵,道:“可以,秦公子天生体寒,多喝姜茶倒是有好处。” “能把配方给他们么?” “那有什么?”虞君勾起唇角,道:“有纸笔么?” 纸笔很快就拿来了,叶涟替虞君磨好墨,虞君写下方子交给秦如轩,秦如轩接过方子一看,眉梢微挑。 虞君的字不怎么豪放,倒可以说是十分清秀,一笔一划不拖泥带水,也不会绕些花的弯儿,严谨工整,但又看的很舒服。秦如轩不着痕迹的打量了虞君两眼,没想到这人看起来风轻云淡,字里却隐隐透出傲气。 他有些担心的朝叶涟看了一眼。虞君绝不简单,不可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夫。 “秦知县已经痊愈,也没必要再一直吃药了,太补的东西不要常吃,身体会受不了的。” “爹爹的身体好了?”秦如琳喜得睁大了眼睛,“那真是太好了! 秦知县其实早就不是知县了,原来也不是这个镇子的知县,据说秦知县当知县时清廉正直,得罪了一个大官,这才被罢了官,到了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小镇上。 秦知县的身子和秦如轩有点像,都是偏寒的人,只是没秦如轩那么严重,早年前的心疾和春季的寒意一块儿爆发,身子自然撑不住垮了。秦知县这样的,其实很好治,但是很费时间,要用药慢慢调理。 “嗯,明天我再配一些药,要是以后寒意入体就拿出来用,我让叶涟明天送来。”虞君起身,“先告辞了。” “多谢虞大夫,”秦如轩对着叶涟笑了笑,“叶涟,再见。” 叶涟低着头,小声的说了句:“告辞。”也出了门。 身后传来秦如琳的清脆的声音:“叶涟哥,明天见。” 第二日叶涟送完药回来,看见虞君手臂上正站着一只鸟儿,那鸟儿浑身羽毛都是白的,不掺一丝杂色,鸟喙是艳红的,眼睛滴溜溜的转,还蹭了蹭虞君的脸,可爱极了。 叶涟道:“明天……秦大哥和如琳约我一起出去走走。” “你自小跟在我身旁,极少和同龄人接触,多出去走走也是好的,只是要注意一些,”虞君抬手抚了抚鸟儿的羽毛,“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叶涟轻声应了。 “正好,我明天本打算去趟后面的那座山,打算采些卿玉草。” “让我去吧,虞公子,”叶涟道,“我们也打算去山上,顺便采药也是可以的,我认得卿玉草。” “认得?”虞君道,“那就说说卿玉草是什么。” “卿玉草,顶端生有黑边黄花,叶大而肥,叶和花碾碎涂抹至伤口有止血之功效,根茎有剧毒,少量卿玉草的根可以缓解疼痛。” “不错,”虞君点头道,“没想到你还记得。” 叶涟脸一红,当时自己背药书,费尽心思背下的一段里刚好就有卿玉草。 “那便去吧。”虞君挥手让叶涟离开,他从鸟儿的腿上解下纸条,展开一看,冷笑道:“找就找,他们还能耐我何?” 鸟儿依依不舍的又蹭了他一会儿,才展翅飞出窗外。虞君解开发带,长发撒在床上。 这样也好,或许,也能让叶涟断了念想。 轻笑一声,虞君闭上了眼睛。 四 叶涟起了个大早,做好了早饭放在桌上,整好仪容便出了门,他还没到李府,便看见秦如琳和秦如轩已经在路口等他了。 他出门后没多久,虞君也出了房门,喝掉桌上还有点热气的白粥。他拿过药箱,放在身旁,又随手拿过几种常见的草药,开始摆弄。 叶涟擦了一把汗,或许是因为前几日大雨的缘故,脚下的泥土有些湿滑,这又是在半山腰,陡峭危险,他甚至不敢往下看一眼。 “把手给我。”秦如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登上了前面的大石块,伸出手对着叶涟。 叶涟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一把抓住眼前的手,被秦如轩拉上了石块,秦如轩扶着他的肩让他站稳,另一只手拉着秦如琳的胳膊往上一提,直接将她提上了石块。 脚下的石块很大,而且很牢固,全然没有受松软土地的影响,就算是站上了三个人,也没有丝毫摇晃。 秦如轩看着眼前喘得厉害的人,无奈道:“先休息一下吧。” “真……是抱歉……”叶涟顺了口气,清晨林中的空气十分清新,让他感到神清气爽,“怕是太久没有走走了……” “我们一口气爬到这里,会累是正常的,”秦如轩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比起秦如琳和叶涟,他的额上只有一层薄汗,“我从小体弱,爹就把我送到一位高人那里去学了一段时间的武艺,所以现在爬山,我自然会比你们轻松点。” “哥哥好狡猾,”秦如琳有些不满的开口,“当初我也想去的,你和爹爹都不让我去!” “女孩子家的,学些女红便好,学什么武艺?”秦如轩有些哭笑不得的敲了下秦如琳的额头。转过头去发现叶涟正盯着不远处,秦如轩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了一堆的杂草,隐隐还有几朵黄色的花。 “叶涟,在看什么呢?” 顶端生有黑边黄花,叶大而肥。 叶涟眯起眼睛看见那黄花边上隐隐的黑边,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惊喜:“我找到了!卿玉草!” 秦如轩想到叶涟说过来后山要顺便寻草药,便又往那杂草地看了几眼,有些不可思议:“那里有草药?” 秦如琳也凑了过来,她对草药一向都很有兴趣:“在哪儿?” “看到没?那几朵带着黑边的黄花儿,”叶涟伸长了脖子,“就是那个。” “黄花看到了,带黑边……”秦如轩又盯着许久,摇头道:“我眼睛怕是没有你那么好使,只能看到黄花,黑边可是看不到了。” “我也是……”秦如琳有些遗憾道,“我也看不清楚,不过没关系!我们过去就看得清了。” “好!”叶涟挺直了腰,抬脚继续往前走,秦如琳也蹦蹦跳跳的跟上,似乎完全休息好了,秦如轩在他们身后叹了口气,也跟上了。 待三人来到杂草地时,叶涟和秦如琳已经跪在了地上,也不在乎地还是湿的,双腿软的完全不受控制,就连他们身后的秦如轩也按住了心口,深吸了几口气,全然没有刚刚安然自若的样子。 “倒是没想到……”叶涟喘了几口,“原来这么远……” “明明刚刚看的挺近的,呼……”秦如琳也抱怨道,她实在是没力气了。 三人休息了一会儿,叶涟走进了杂草地,弯下腰——黄色镶黑边的花,深绿色厚大的叶子,果然没错。 这里约莫有四五株卿玉草,叶涟还是第一次上山来采草药,平常虞君用的草药大多是买的,就算有上山摘,也是自己上山,不会带上叶涟。他有些激动的想要直接伸手将卿玉草连根拔起,手却堪堪停在了半空。叶涟想起卿玉草的根和茎都是有剧毒的,若刚刚自己就这样往下抓,怕现在就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 他从怀里拿出匕首,正要割下花瓣,身后却传来秦如琳尖利的叫喊。叶涟转过头,看见秦如轩正站在他和秦如琳的身前,警惕的望向前方的两双绿油油的眼睛—— 那是两匹狼。 狼身上的毛有些杂乱,它们警惕的盯着眼前的三人,眼中的阴沉和凶狠让叶涟硬生生打了个寒战,握紧了匕首。下一瞬间,叶涟意识到自己手上的匕首,又看向手中没有任何武器的秦如轩,猛地一咬唇,喊道:“接着!” 这就像一个信号,两匹狼同时跃起,向着三人的方向扑来,秦如轩准确的接住了叶涟扔来的匕首,推开靠他最近的秦如琳,大喊一声:“走!”同时避开其中一头狼的袭击,并用匕首在另外一头狼的背上划出一道血口。 秦如琳被秦如轩推倒在地,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叶涟冲他喊道:“去找人来!”秦如琳猛地起身,冲下了山坡。 叶涟就站在秦如轩的身后,他一动狼就有可能扑向他,秦如轩拿着匕首,身上已经有些细小的伤痕,这是躲避狼攻击时被地上的碎石所扎伤的,秦如轩半蹲着,与狼正僵持着,胸口起伏很大,叶涟知道,他已经快要没体力了。 终于那两头狼沉不住气了,往前猛地一扑,秦如轩就地一滚,避开最靠近他的那头狼,右手的匕首狠狠朝它的脖颈出扎下,顿时血就喷了满地,溅了他满身,另外一头狼紧跟其后,秦如轩想往旁避开,却发现腿上被划了道大口子,一动便是钻心的疼。 虞君曾告诉过叶涟,卿玉草不好拿,它的茎是整株草最毒的部分,只有直接碰到皮肤,便会钻心的疼。叶涟现在却也想不了那么多,他左手握住卿玉草,手掌已经裂开,右手飞快的拔去顶端的黄花和茎边的叶子,三两步冲到狼的面前,向狼掷去。 卿玉草碰上狼被秦如轩划开的伤口,狼低吼了一声,前爪在地上乱抓,它低下头狠狠的盯着叶涟,张开嘴向他扑来,叶涟甚至闻得到他嘴里的腥味,他正要避开,却看见一个人影闪至他面前,狼一口咬上了秦如轩的肩膀,秦如轩手中的匕首也划开了狼的肚皮,抬脚一踹,狼重重的落在地上,扑腾了几下,终究还是没能站起来。 “秦大哥——!”叶涟伸手接住朝他倒下的秦如轩,看见他满是血的肩膀和全身上下一道又一道的伤痕,觉得胸口像是插进了什么,疼的发抖。 秦如轩眼前是血红的一片,朦胧中看见叶涟的左手手掌,已经裂开了,周围还有些红色的水泡,看着十分吓人。 “你的手……”秦如轩有些挣扎的想要起身,这三个字却像是耗尽了他的力气,除了喘气,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叶涟对自己的手掌完全不在意,他看着满身是血的秦如轩,将他放在地上,看向旁边的卿玉草。 ——叶和花碾碎涂抹至伤口有止血之功效,根茎有剧毒,少量卿玉草的根可以缓解疼痛。 叶涟毫不犹豫的拔起一株草,左手的手掌已经疼到了麻木,右手扯下花和叶子直接塞入口中,快速咀嚼完吐在右手上,抹上秦如轩的肩膀,并扯了一小部分根须,先放入口中,再覆上秦如轩的唇,将那几根根须送入他的口中。 叶涟什么都没想,只盼着他能活下去,秦如轩的气息却越来越弱,急得叶涟双目通红。 “若他死了,那么你便可以断了这段你认为不该的思念,若他活着,你依然会像现在这样心神不宁。” “你是想得到解脱,还是想救他?” 秦如琳冲下山坡,途中差点滑倒了几次,好不容易下了山,她跌跌撞撞的冲往镇子,长裙被撕开了个口子。 似乎有个白衣人与她擦肩而过,她也没有在意,满脑子只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 身后的白衣人脚步轻盈的上了山,也不过一眨眼,便踏上了之前叶涟他们暂时歇息的石块。 “虞公子。”叶涟跪在秦如轩的身边,手紧紧的握着秦如轩的手指,那手指正慢慢变得冰凉。“救他。” “这样你永远也无法解脱。”虞君站在他们面前,低头看着满脸汗与血的叶涟。 “我只要他活着,”叶涟双手握着秦如轩的手,左手手掌的血顺着手腕滴落,他似乎想这样让秦如轩的手能有些温度,“虞公子,你能起死回生不是吗?”他的目光带上乞求,“你能救他的,对吧?” 虞君看着叶涟,终还是叹了口气。 他蹲下身,手指间似乎带着一丝白光,点上了秦如轩的额头。 叶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景,以往比较难治的病都是虞君一个人在场。叶涟看着那道白光,想:原来真的能起死回生。 只要他能活着,就好。 渐渐的,原本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白光越来越亮,叶涟似乎看见一个透明的影子,随着白光慢慢进入秦如轩的额头。 秦如轩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没过多久,全身上下只剩下大片的血迹和衣服上的划痕还能证明秦如轩曾经历了一场恶斗。 秦如轩的手也慢慢回温了,不再那么冰冷,虞君的指尖离开他的额头,叶涟看见他微微起伏的胸膛。 虞君看向叶涟,他似乎松了口气,脸上已经有些小小的红点,左手的伤口还在流血,那些血泡似乎更大了,有几个已经破了,显得异常狰狞。 卿玉草的根茎皆有剧毒,叶涟以手握茎,以口渡根,已经中了毒。 虞君看向卿玉草旁边一株不起眼的矮草,手指一动,两株相同的矮草像是被看不见的手从土里拔起一般飞到了虞君的手上,他去了有土屑的部分,塞进了已经完全无法思考的叶涟的嘴里。 叶涟条件反射的吞了下去,眼睛一闭倒在了秦如轩的身边,脸上的红点正在慢慢变淡。 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虞君转身,对着赶来的人们道:“来的正好,帮我把他们抬回镇子里吧。” 五 叶涟再醒来时天已经不知道亮了第几次,他有些艰难的从床上坐起,头疼欲裂。努力了好一会儿才下了床,看见床头放着一碗药。 头还是昏昏沉沉的,又像被剖开了一样的疼,叶涟端起那碗药,手还有些发抖,他眼一闭,直接将药灌进嘴里,将碗放回床头,猛咳了几声,满嘴都是散不去的腥味和苦味。 虞君的药一向都是有效的,没等多久便不再像刚刚那般摇摇欲坠,路能走的稳了。 叶涟走到门口,正要推开门,却听见一个刺耳难听的女声:“哎呀,叶公子可算是英雄救美了一回,这佳人芳心暗许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况且这不大的镇子里想要娶秦家小姐能把门槛给踏破了,可千万别错过了啊。” “叶涟还没有醒,他这次伤的颇重,等他醒来再说。”虞君的声音平日虽然是清冷的,却没像现在这样冰冷,话语中的反感不加掩饰,像是往外吐着冰渣子似的。 “这哪需要等啊,就算叶公子醒了也肯定会答应的,现在先应下了,也好早作准备不是么?我这都来找了你这么多天了……”女人谄媚的声音令人倍感厌恶,她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虞君已经没有什么耐性了。 “等叶涟醒来,由他自己决定。” “都说了不用了,还有啊,前几日那秦家的公子也刚同意了与叶家三小姐的婚事,如今再加上秦家小姐与叶公子,秦府可不就是双喜临门了吗?这喜上加喜啊,想必虞公子您也是希望的吧。” 虞君将手中的茶杯砸在桌上,正准备动手赶人,却看见叶涟从房内走了出来。 叶家三小姐,同他一样的姓氏,可惜…… 叶涟扯出一抹笑,那艳妆浓抹俗不可耐的喜婆怎么看怎么像是开心的不能自己似的,看这叶公子也是对秦家小姐有意的,不然怎么会惊喜的连头发都不扎,鞋子也不穿还打着赤脚就出来了,还有这有些苍白的气色,看着似乎是刚醒来就听见了这等好事。 “我很荣幸能得到秦小姐的青睐,”叶涟垂下眼帘,“其他的事,便交给你去办吧。” “好嘞!”喜婆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急忙出了木屋向秦府报告好消息去了。 “你身子刚好,脑袋还不太清明,回房去多睡一会儿。”虞君看着眼前憔悴的叶涟,道:“这件事情等你真正清醒了再作打算,我会去和秦府解释。” “不用了,我现在很清醒,”叶涟低声道,“虞公子的药十分有效。” 虞君沉下脸,道:“你可是认真的?” 叶涟没有答话,只是静默许久,才抬起头来看向虞君,问道:“虞公子,怕是早就知道我站在那房门边听着吧?” 虞君没有否认,也没有表示。 叶涟像是有些倦了一般缩起了身子,“虞公子也早已知道我真正心仪的人是谁吧?所以才三番五次的提醒我。” 虞君皱了皱眉,刚要说什么,叶涟又自顾自的说道:“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一不小心撞翻了桌上的茶水,打湿了我和他的外衫,他非但没有怪罪,还体贴的拿了件外衫要我换上,我拒绝了他,狼狈的逃了回来。” 那次叶涟一回来就冲进了自己的房间,虞君也没有在意。 “那时候我就想,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人呢?”叶涟又笑了,却笑得有些悲哀,“然后,心便收不回来了。” “很可笑对不对,明明同为男子……虞公子也是不同意的不是吗,不然怎么会警告我?”叶涟的眸子渐渐黯淡了。 “那又怎样?”虞君冷笑一声,打断了叶涟的话,“同为男子,又如何?只要你们相爱,世人的眼光又算得了什么,大不了避开这尘世,隐于山中,不也很好?” “你又怎么会懂!”叶涟高声道,随即察觉自己的失态,连忙放低了音量,“虞公子与我们是不一样的,这我早就知道,虞公子你,怕是哪方高人,或是天上下来的仙人也说不定,对于你这来说这世间又算得了什么,可我不是啊……”叶涟呢喃道,“我连跟他挑明都不敢,又怎么敢不在意世人眼光,怎么敢抛弃这红尘?” “你喜欢秦如轩,我早就知道,”虞君开口道,“我提醒你,并不是因为我忍受不了龙阳断袖,只是因为你我相处了十一年,我太了解你。” “你太懦弱,不敢去追求,会被伤的体无完肤。” 叶涟微愣,似是没想到虞君会说的如此直白,随即自嘲道:“是啊。”他望向门口,道:“所以这样,是最好的了,我呆在秦家,虽然不能和他在一起,但每天都能见到他。如琳……对我有意,我也是知道的,也许过不久还会放下这段情……” “你要入赘?”虞君冷笑道,“你还真是为了他……”话说了一半,又觉得叶涟现在是什么也听不进去的,只好道:“既然是你做的决定,我也就不干涉了。先回去休息吧,过几天有你忙的了。” 叶涟乖巧的应了,低声道:“谢谢您。” 虞君拿起桌上的茶,早已经凉了,他也不在意,一口气喝得一干二净。看着手上的空杯子,虞君突然压低声音笑了起来,笑声断断续续,更像是呜咽。 “一个个,都那么在意世人的目光,”虞君自言自语道,“不管是凌肃玄,还是叶涟,都一样……” 如果他们都愿意去争取一把,是不是结局都会不一样。 那你呢? 虞君想起凌渊的眼睛,曾经他画不出凌渊的眼睛,因为那眼睛里含着太多他看不懂。 现在他看着叶涟,突然就懂了,凌渊的那双眼睛里,有同叶涟相同的东西,也有不同的,叶涟的眼里是憧憬和迷恋,而凌渊的眸中,是深深的爱恋。 ——多到根本就藏不住的爱恋。 “那你呢?凌渊。”虞君放软了声音,轻柔的就像是对着恋人的呓语,“你跟他们,是一样的吗?” 六 秦家办喜事的那天,大街上都是喜庆的红色,敲锣打鼓敲了一整天。 叶涟走出小木屋,在他的面前正站着一匹高大的白马,马额上还有一朵大红色的用红缎子做出的画。 叶涟身上也穿着大红色的喜袍,衬着他的皮肤很白,站在白马后面的迎亲队伍看着叶涟冷静得神色,暗暗佩服道:在这大喜的日子还能这么平静,想来是个沉得住气的。 虞君亲手将他送上白马,说道:“好自为之。” 待叶涟坐稳了,迎亲队伍便出发了,他转过头看向虞君。 叶涟曾经盯着虞君的眼睛时看到了他惊为天人的容貌,也看过凌渊给虞君所画的肖像,却总觉得虞君似乎在面上蒙了一层纱,让他看不清他真正的样子。 而现在,虞君亲手揭开了这层纱。 他看到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像是被精心雕琢过的五官,勾人魂魄的眸子。 身下的马颠了下,叶涟急忙抓紧了手中的缰绳,再转过头,只能看到远处站了一个人,似乎望着他。 那是真正的虞君。 叶涟想起这十一年来虞君对自己的照顾,想起自己背不下药书时他无奈的神情,想起自己手忙脚乱时他嘴角的笑意,一股酸涩涌上心头。 没有虞君,就没有现在的叶涟。 他说的很慢,一字一句,郑重的说道—— “谢谢你,虞公子。” 待到三日后叶涟顺着记忆中的路,携着新婚妻子想要一同拜见虞君,却找不到那个小木屋了。 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第六章 一 虞君从水上跃起,落在海边的沙地上,刚一落地,海水自发的裹住了他的身体,一瞬间就套上了一件蓝衣。虞君完全没有在意,继续赶路。 他已经这样赶了一天的路,此时此刻,甚至痛恨起了他为什么不会飞。 虞君冲进离得最近的村子,买了一匹马,直接将钱往后一丢,骑上马就往前跑,这是他买的第四匹马,在陆地上便骑马,看到水便将马卖给其他人,钻进水里赶路。 他根本就不敢停下来,他想起那只白鸟送进来的信,想起凌渊,凌渊的手很冰,嘴唇还有些发白,那双眼睛却还是一样的亮,他握着自己的手,对他说:“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 那时候的虞君浑身上下像是被雷劈过一般,根本动也动不了,一动就是钻心的疼,虽然已没有前几天那种生不如死的寒冷,却也虚弱的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他眼睁睁的看着凌渊放开他的手,关上那扇门,而他,甚至连拉住凌渊都做不到。 他的族人正在抵御外敌,保护家园,他最在意的人不管究竟有多危险直奔战场,那他这个王,又在做什么。 虞君擦了一把汗,咬紧牙关,他的身子还没有好透,这样持续的赶路还是有些勉强,他抬头望向前方,隐隐约约看到了熟悉的景致。 终于,要到了。 他起身,脚尖在狂奔的马背上轻轻一点,借着劲向前方跃去。 原本寂静平和的海面上如今已被鲜血覆盖,天空都被熊熊的火焰染成了血色,麒麟踏着火立在海上,不断跃起的鲛人,海水化为巨浪一波一波的涌向麒麟。 虞君手一指,一股水流化为利剑穿过一只麒麟的胸口,猛然间看见踏在空中的巨大麒麟仰头长啸,天空被这一吼给震裂了,红云四散,一道雷就这样打了下来。 虞君脸色苍白,他站得太远,已经赶不及阻止,这一道雷下去,有多少族人会丧命,起死回生在鲛人身上是无用的,只要魂魄离体,便是创世主都救不回来。 海浪又一次扬起,尝试着阻挡雷电,突然有人从海中一跃而起,举着剑迎向那道雷,眼中竟无丝毫畏惧! 是凌渊! 虞君眼睁睁看着凌渊撞上夺人命的雷,海浪晚了一步,狠狠拍在了凌渊的身上,顿时一阵天雷地动,使得一旁的鲛人和麒麟都不得不退后几步。 虞君看见烟尘消散后再无他心心念念之人的身影,那是九重天雷,麒麟族最强的阵法,凌渊以一人之力裆下天雷,代价却是魂飞魄散,肉身碾为粉末。 他握紧了双拳,指骨泛白,原本还平静的海水突然发出巨大的轰鸣,数万只水箭冲向天空中麒麟,海面上猛地卷起一股水柱,竟是直往天空而上,似乎要破了这天。 麒麟王顺着水柱看去,看见一张绝美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却让人背后升起一股冷意,那像是深潭一般的黑眸子,此刻连一丝波动都没有,空洞,绝望。 无数麒麟陨落在水箭下,剩下的麒麟还来不及逃避,便被已连上天的水柱生生吸了过去,再出来时,已是具无生息的尸体。 麒麟王运起全身功力才能逃过密密麻麻的水箭和水柱,他惊惶不定的望向虞君,却见虞君正看着这惨叫声不断的战场,那张美绝人寰的脸上缓缓的勾起了一抹冰冷刺骨的笑意。 ——像极了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修罗。 “死,谁不怕?” “不怕的人都已经死了。” 你不是说你怕死么? 虞君踏着水面,一步一步,鲜血在水中蔓开。他还挂着笑,眼中依然一片荒芜。 那为什么,又不怕了呢? 二 虞君在这山里选了个好住处。 房子的背后有小溪流,溪里有许多小鱼,虞君不吃鱼,不过偶尔逗弄一下倒也是有趣。前面是郁郁苍苍的树林,有时候到树林里走走,看一些大海里没有的景象。 虞君在房子的周围下了道结界,也不会有不长眼的野兽跑来惹麻烦,每日画些画,写几幅字,又或者去山里弄几株药草来鼓捣,也算是悠闲。 他现在没有隐藏自己的容貌,长发也懒得扎起来,就这么散散的披着,这会儿倒是没有穿白衣,穿了件大红的衣裳,腰间是一条金色的腰带,绣着繁华的花纹,像只明艳的火凤凰。 “陛下,族里现在大概就是这些事了。”一旁的黑衣男子容貌俊雅,长发只到肩,这容貌虽然在人界也能引起诸多爱慕,在族里,却算不上是上乘。 “大长老处理的不错。”虞君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手下那批新的祭司如何?” “还不错,”二长老似乎很满意,“新选出来的祭司长虽然资质不是最好,但是很努力。” “那就好。”虞君扔了几本书出来,“二长老也辛苦了,这几本书拿回去给他们看看,人界的药书也挺有趣的,有错的部分孤已经标出来了。” “是。”二长老将书放进怀里,一抬头就看见虞君笑眯眯的望着他面前的那杯茶。 虞君容貌十分惑人,偏偏今天还穿了件红衣,衬得脸色红润,双目一挑更是似有情从眉梢流过眼角倾泻而出,二长老虽然对这张脸已经有了一定的抵抗力,可现在看见虞君的表情,却出了一身冷汗。 “二长老啊,”虞君亲手端起那杯茶,递到二长老手上,开口道:“这药茶冷了就不好喝了,长老可别浪费啊。” 二长老一脸犹豫的看着手上的药茶。自从虞君在这里住下后,他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来汇报,每次来虞君都会给他一杯茶,原本还只是普通的茶水,渐渐变成了不知道加了什么奇怪东西的草药,味道也越来越震撼,这次,他实在不知道会是怎么样令人记忆深刻的药茶。 “二长老?” 二长老手一抖,低下了头。 “算了,”虞君看似惋惜的拿过茶杯,道:“想必是这茶凉了,孤去换一杯吧……这种药茶只煮了这一种,再去换另一种药茶吧。” “不不不不不用了!”为了防止他又换什么更奇怪的东西,二长老一脸英勇就义的抢过茶杯,脖子一伸直接灌了下去。将茶杯放回桌上,一张脸瞬间成了惨白色。 果然是记忆深刻,一辈子都忘不掉。 虞君似乎很愉悦,看着二长老努力隐藏着生不如死的表情,声音都透着隐隐的笑意:“说起来,四长老曾说,二长老很守规矩呢。” 在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女孩看来当然很守规矩了。 二长老心里想什么,嘴上可不敢说:“没有,陛下过奖了。” “孤倒是想起上任二长老可是整天冷冰冰的,那时候的四长老还和孤抱怨过。本来以为这任二长老也会是这样呢。” “怎么会?我没有上任二长老优秀,怎能同他相比?” 虞君又看了他一会儿,说:“你现在可以走了。” 二长老擦了擦汗,起了身,正要走出门,听见虞君道:“房里还有些药茶,孤看你气色不大好,刚好补补。” 二长老很想开口说他没事,最终还是默默的提着那壶药茶,对着虞君行了个礼,加快脚步离开了这个屋子。 屋内虞君意味不明的笑了。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想起那日凌渊看见他穿上这件衣裳时惊艳的眼神,心中虽然不喜这么张扬的颜色,但偶尔穿穿倒也不错。 二长老走到了树林的深处,屋子早已被树枝挡住,他看着手上的药茶,眼里闪过一丝无奈和郁闷。一转身,消失在了树林里。 虞君出了门,到了溪边,溪里的鱼儿似乎是想凑到他身边,又怕他逗弄自己,都隔得远远的。虞君弯下腰拨了拨水,道:“怎么,这几天没像之前那样想要破我的结界了。” 从他身后走出两个男子,前方的男子看起来似乎很温雅,男子身后的人与他有些相似,眉眼间却多了一丝暴躁。 “鲛人王的结界又岂是我们能解的?”温雅男子笑笑,“敢问陛下可否愿意见我们兄弟了?” “万俟,麒麟王,赫连,麒麟王之弟。”虞君没有转身,“你刚当上麒麟王没多久,怎么有时间在孤这儿耗?” “提早解决了手头上的事,我所拜托的事,对我很重要。” 虞君抬头瞥了眼站在后面没有说话的赫连,讽刺的弯了弯唇角,“也好,免得你们一直呆着孤也不安宁。” 万俟和赫连跟着他进了屋子,曾经将他们拦在门外的结界居然轻松的穿了过去。赫连心里有些不舒服,他是族中最擅长阵法的人,却解不出虞君布下的结界,甚至连刚刚虞君对结界做了什么他都看不出。 屋内的摆设很简单,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张床。虞君坐在椅子上,万俟找不到椅子,只好万分尴尬的站着,赫连站在他身旁,脸色不太好看。 “麒麟族与吾鲛人一族的关系,你们也是知道的。”虞君挑了挑眉,瞥了万俟一眼,“而你这位新上任的麒麟王,居然找了孤四个月,甚至还在门口等了许多天。这让孤很惶恐。” 万俟苦笑,也只有这位鲛人王才能让他找四个月才找到人。他上前一步,微微欠身道:“此次前来,是有事拜托鲛人王陛下。” “你怎么知道孤一定愿意帮你?”虞君拢了拢长发,似笑非笑的看了万俟一眼,转头对站在一旁的赫连道:“想不想学刚才的结界?” 赫连惊诧的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只要你学完后马上就离开这里,孤就教你。” 赫连原本还有些期待的眼神瞬间就暗了下来,他瞥了眼自己的王兄,偷偷的叹了口气。 虞君将赫连的表情尽收眼底,屈起食指抵在唇边,挡住嘴角的弧度。 “陛下,”万俟嘴角还是挂着温和的笑容,道,“当年的那场战争,我代表我的祖父向您道歉,那件事存在着蹊跷,等我查明后会告诉陛下,但现在我需要陛下的帮助。” 倒是个冷静的人。 “哦?有蹊跷?能有什么蹊跷?”虞君嘴角带笑,眼神却是冰冷的,“那场战役,只是因为上任麒麟王好战,不服我鲛人族海中霸主的称号而挑起的,事实上我族根本就不在乎什么海中霸主。”虞君握紧了手上的瓷杯,声音瞬间变得阴冷,“而现在你告诉孤这件事存在蹊跷,什么蹊跷,难道是孤有所误会?”瓷杯原本还只是杯壁上出现了裂缝,突然炸裂开,碎片飞向万俟,没有伤到他,却是贴着脸过去的。虞君的手被碎片割得鲜血淋漓,他也不在意,看向万俟,道:“你置我们那么多牺牲的族人于何地?就一句有蹊跷?” 鲛人族的寿命是定好的,三百年后的生辰便是他们的死期,他们拥有极好的容貌与能力,却被剥夺了复活的可能,就算是虞君也无能为力。想起战后的场景,纵然已过百年,却依然感到愤怒与悲哀。 万俟全身僵硬,刚刚碎片飞过时那种夺命的感觉还停留在身上,他嘴角温和的笑已经有些挂不住,幸而有赫连在身后才没有摇晃。他开口,声音还带着一丝惊惧:“麒麟头上有角,角中有肉,意为仁慈。我麒麟族向来和善,虽然祖父好战,却也不是鲁莽之人,陛下就从来没有怀疑过这场战争的缘由么?” “怀疑又如何?”虞君摊开血淋淋的右手手掌,腾空出现了一个水球,他用水洗净了血,手上却连一丝伤痕都没有。 “那时候我和赫连还小,但听族中长老说,祖父突然变得很固执,不知道为何一定要攻打鲛人族,不听劝说,祖父虽然有时候说想去攻打鲛人族,想会会陛下您,但我们都知道这不过是一个玩笑,所以我怀疑,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赫连接口道:“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挑战陛下您,当年出战的族人,回来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虞君看了他一眼,冷冷的吐出几个字:“你祖父。” 赫连哑口无言,想了想还是别说话为好。 虞君确实怀疑过,麒麟族进攻的时间太碰巧,而鲛人族一向与世隔绝,那几天也是上百年才有一次,麒麟族不可能知道具体的时间,若不是那时候族人都太虚弱,又怎么会伤亡如此惨重,就连自己在战后也因为消耗太大昏迷,足足三年才恢复。若没有人在背后,那便是麒麟族蓄谋已久。他可不觉得那个暴躁的麒麟王有那么缜密的心思。 “当年的事我不会一笔勾销,来日慢慢算账,”虞君抚过眼角,“说吧,你有什么事。解决完就离开。” 万俟万分惊喜,忙道:“想请陛下帮忙救一个人。” “只是救一个人?”虞君不屑的抿唇,“堂堂麒麟王,只是救一个人又何必跑来我这。” “的确……不止。”万俟思索片刻后,眼一闭,道:“我想替那人,像陛下求长生。” “那是你什么人?” “是我爱人。” 虞君瞥了眼赫连,他正低着头,看不见眉眼。“然后呢?你爱人是人类,而你们希望长相厮守,来求我赐予她长生?” 万俟点头道:“是的。” “真是可笑,”虞君话里的凉薄丝毫不加掩饰,“除我之外,世间万物总有灭亡的一天,你自己都不是永生,却为爱人求永生,不觉得可笑么?等你去后,留她一人于这世间?” 万俟指骨泛白,却说不出话。 虞君轻蔑的笑了,“更何况,你以为随随便便就能得到永生?这世上有天道规则,永生即为逆天。” “难道陛下有起死回生之术,便不是逆天么!”赫连站在万俟的身后,道。 “那是他们命还不该绝,”虞君道,“若天道要他们死,就不会遇上我,就算遇上我,他们也不会想活。” “我曾听闻,陛下身旁曾有一个人类侍卫,”万俟顶着虞君如剑峰般锋利的眼神,艰难开口道,“您曾赐予他永生。” 老麒麟王曾告诉过万俟,虞君身边有一个侍卫,虽为人类,却以一己之力扛下了麒麟的天雷,落了个肉身为尘,魂魄不在,却也救了整个鲛人族。 虞君心中忍下将眼前的人碎尸万段的想法,道:“想要永生也不是不可以,求得他的同意。” “他?”赫连突然出声问道。 “不知道?”虞君敲了敲桌子,“这世上,他才是唯一能决定生死的人。” 一旁的万俟一个踉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原来……”万俟神情有些恍惚,“原来他真的存在……” 曾经听老人谈过,却依然不相信。原来,真的有能决定世界生死的人。 “那家伙喜欢去一些奇怪的地方,连我都不一定找得到他,你尽力。”虞君打了个哈欠,白衣的他眉间是圣洁,红衣的他即使是夹带着魅惑,却依然让人不敢轻易接近,唯恐是一种亵渎。 “陛下,”赫连扶住万俟,问道,“王兄曾发誓这一世与她相伴到老,陛下可否成全?” 虞君眉头一皱,却又慢慢展开,带上几分玩味,“也不是不可以。”他起身,走到万俟面前,“我可以让她与你同生共死。若你还在,她便也在。” 万俟还在思索着“那人”,突然听见虞君这么说,不由得喜上眉梢,道:“那真是太好了。” “只愿你别后悔,到时候又来我这。”虞君抬手一指,万俟手上便多了一道划痕,滴下的血凝成一个小血球,静静的浮在空中。“不过,怕也来不及打扰我了。” “回去治好她,过几天再到我这来,将我给你的药让她服下。”虞君将血球扔进了桌上的瓷杯。 万俟道了谢,一脸的喜色怎么也藏不住,赫连对着虞君行了个礼,随着万俟出了门。 虞君拿过桌上的瓷杯,看着里面鲜红的液体,轻声道:“真不知道,同生共死,对她来说是好是坏。” 他想着那对兄弟,情不自禁的笑了出声。 “阿渊,我曾想过,害你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 “后来想,你定是不愿意见我手上沾血的,那便留他们一命吧。” “可是你看,我还没出手呢,他们就已经自取灭亡。” “阿渊,”虞君慢慢合上了眼,低声喃喃道:“我想你了。” ——“我好想你。” 三 万俟回到族中,他的娇妻艾黎迎上前来,艾黎的病还没好,脸色还是苍白的,她有些担忧的为他擦了擦汗,道:“怎么去了怎么久?” 万俟温柔的搂过娇妻,身后的赫连上前一步,微微弯腰道:“王兄,我想去趟藏书室。” “去吧,”万俟抚了抚赫连的长发,本以为赫连这样脾气暴躁的人头发或许会像刺一般硬,谁知却是十分柔软顺滑的,“你也别跟那位陛下置气,他不是一般人。” “我知道。”赫连恭敬的低下头,“王兄不用担心。” 待赫连离开后,万俟感慨道:“想他小时候多喜欢跟着我,大了却也生疏了。” “怎么会?”艾黎笑道,“你们兄弟俩啊,感情还是一样的好。” 赫连站在门外,看着万俟与艾黎说说笑笑。 郎才女貌,好一对恩爱夫妻。 他咬白了下唇,慢慢的关上了门。 “你还没告诉我你去哪儿了呢,这么久不回来。”艾黎有些埋怨的推了推赫连。 万俟将艾黎紧紧搂在胸口,叹息道:“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说什么呢?”艾黎靠在万俟的胸口,笑颜如花,“我们大婚时不就说了吗,会永生永世在一起的。” 永生永世吗?万俟温柔的笑容中藏着一丝丝苦涩。 我的妻,你可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你三世。 万俟小时候其实非常的顽皮。他是麒麟王的孙子,因为他父亲身体不太好,所以他便是默认的下一代麒麟王。 老麒麟王脾气很暴躁,又很没有耐性。万俟小时候因为顽皮好动没少挨他打。 有次老麒麟王打的狠了,父亲母亲一起才拦下了,万俟被打得皮开肉绽,就算是变回原形都能看得见一道道伤痕。他一气之下离开了族里,也不管后面一群人哭爹喊娘,撒开蹄子就往前跑,跑着跑着似乎把后面的人给甩开了他才停下来,浑身上下都在流血。 万俟低下头舔了舔伤痕,满嘴的血腥味。他焦躁的嚎了几声,缩着身子躲在一棵树下,天气很热,伤口也很疼,但万俟的力气似乎都用光了,不太想动。 迷迷糊糊间似乎有谁在耳边说了句话,声音清脆稚嫩,“这是什么怪东西?似乎受了伤,流了好多血啊。” 万俟被人抱起,他摇了摇脑袋,浑身一动就疼,眼睛也睁不开,只能警告的张口喷了点火,抱着他的人也不生气,笑道:“哎呀,还会喷火呢。” 万俟这下是彻底动不了了,意识也渐渐沉了下去,他在彻底晕过去前想道:麒麟的鳞甲应该还是挺坚硬的,人类应该没法伤到他的……吧? 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张简陋的床榻上,身上的伤口还涂着绿色的黏糊糊的东西。他舔了口,脸皱成了团子—— 嗷!好苦! “你醒了!”一个身穿蓝衣的小姑娘背着个大篓子进了屋,看见他醒了似乎很开心,放下篓子后小心翼翼的把他抱了起来。 万俟环顾四周,发现这屋子真的非常小,小到房内仅有的一张桌子与床靠在一起,大篓子放在桌上几乎占满了整张桌子。 小姑娘摸了摸他的头,又戳了戳他头上的角,万俟郁闷的甩了甩头,从她怀里跳到了桌子上。小姑娘也没有生气,小心翼翼的抹开伤口上覆着的厚厚一层药膏,看着伤口只剩下一条红线,有些惊讶道:“这么快就愈合了,彤姐姐告诉我的草药果然好用。”她边说着,边从大篓子里拿出了几株草药,万俟不懂草药,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那草药很大,叶子很宽,上面还有白点,小姑娘将药草放进碗里,拿了一块石头碾碎,再用一块已经被洗的像是可以一扯就破的布小心翼翼的擦去伤痕上的药草,再涂上新碾好的草药。 做完这一切后,小姑娘又拍了拍万俟的头,道:“这草药很厉害的,马上就能好了啊~” 我会这么快恢复才不是这什么草药的原因呢,万俟想。 不过这草药涂着也挺舒服的,冰冰凉凉的。 万俟往后缩了缩脖子,又突然凑过去舔了舔小姑娘的脸。 小姑娘缓过神来受宠若惊的捧着脸,随即笑道:“我叫艾梨,香梨的梨,不过我还没吃过呢。” 香梨?万俟从喉咙里冒出咕噜噜的声音,也许他有吃过吧,不太记得了。 “我给你取个名字吧?”艾梨仔细的打量着万俟,惊叫道,“你的眼睛是红色的,真漂亮!” 万俟心里默默说道:火麒麟全身上下都是红色的。 “我叫你小红好不好?” 我叫万俟,小红是什么东西! 但他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把头埋进了前肢。 万俟其实非常讨厌艾梨叫他小红。他觉得这个又俗气又女气的名字真是蠢死了。每次艾梨都睁着圆圆的眼睛对他说:“小红,要乖啊,我马上回来。” 而自从艾梨发现他能听得懂她说话时,万俟直接由宠物上升成了助手,但名字还是没有提高档次,每天都能听到艾梨在小小的厨房里喊道:“小红,能帮我拿个东西么?” 尽管伤口早已经愈合,但万俟还是没办法狠下心来在艾梨的小脸蛋上抓一条痕然后扬长而去,只能默默埋下了头,就如同艾梨兴高采烈的决定他的名字是小红时,他也只能埋下了头。 我一定是史上最窝囊的麒麟王继承人,万俟有些郁闷的想。 万俟身上的伤好后,他有时会出去散散步,为了不让自己长胖,他通常会散三四个小时的步,在艾梨担心的冲出简陋的小屋外寻找时,再慢悠悠的叼着一只野鸡或者野兔出现在她面前。 万俟只是实在看不下去艾梨那因为营养不良和饥饿所导致的细小的如同竹竿一样的胳膊,还有因为脸颊消瘦而显得非常大的眼睛,万俟最讨厌那眼睛,每次艾梨对他眨眨眼,就算她喊无数遍的小红万俟也只能默默用爪子刨桌子,还得控制力度不能留下划痕,毕竟这是整间屋子里唯一的桌子。 自从捡到了万俟,艾梨的伙食质量上升了不少,脸上也终于有了点肉,连枯黄的头发都有了些光泽,吃饱喝足后万俟喜欢四肢摊开露出肚皮躺在桌上,艾梨喜欢边戳他的头边说话。 “小时候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了。”艾梨打了个饱嗝,继续说道,“彤姐姐说是被爹和娘抛弃了,不过也许爹娘有什么苦衷呢?” 万俟翻身从桌上爬起,抬起小蹄子在桌上蹭了蹭,然后碰了碰艾梨的脸。 “彤姐姐一直和我呆在一起,但是前几年彤姐姐也走了,她那天生病了,一直在咳血,我不知道怎么办……然后她就走了。” 万俟轻轻“呜”了声,凑过去舔了舔她的脸。 “如果你想安慰我,”艾梨擦了擦脸,“就别糊我一脸口水,端杯水来比较有用。” 万俟扭过头,跳上小床趴下,不理会艾梨有些讨好的叫唤,如果她叫的不是“小红”而是“万俟”,就算不是“万俟”也好,也许他还会看她一眼。 万俟喜欢这个破旧的小屋子,没有柔软舒适的大床,没有山珍美味,只有一个瘦弱的小姑娘,但它没有繁杂的礼节,没有堆积如山的文章,没有祖父时不时的打骂。 万俟知道现在麒麟族恐怕是已经乱成了一团锅,也知道不用多久就会有人找上门来,但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只要天天陪着这个喜欢讲话的小姑娘便好。 族人找来时,艾梨正在煮鸡汤,万俟正趴在桌子上听她讲话。快要倒下的木门突然被人拉开,一人一麒麟都吓了一跳。 来的人是赫连,他弟弟,现在还是一副六七岁小孩子的模样,脸颊还是肉嘟嘟的,白嫩嫩的好不可爱。 “姐姐,”赫连乖巧的叫了声,小手指了指在桌上的万俟,“我们家小狗儿跑丢了,我能带他回去么?” 艾梨没有说话,她背对着赫连,将汤乘进了碗里,端到桌上。“小红是你们家的狗?” 赫连似乎被“小红”这名字惊到了,说话有些磕磕巴巴的“是……是的。” “真是奇怪的小狗,我还没见过长角的狗呢。”艾梨端起鸡汤喝了口,万俟也凑过去小口啜着汤。艾梨放下碗,声音很平静,“能让我们吃完饭么?” “啊……好。”赫连看着桌上的唯一一盘青菜,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等艾梨吃完最后一口青菜,万俟突然冲出了屋子,没过多久,山林里传来一声长啸,又过了一会儿,万俟回到了屋子,将两只野兔扔在桌上,还拖了一只昏死的鹿进来。放完这些东西,他跳进艾梨的怀里,蹭了蹭她的额头,一个红色的火焰状的图案浮现在她的额头上,又瞬间消失不见。 赐汝这标记,愿汝今生今世不受病痛所折磨,愿吾,还能再见到汝。 艾梨抱起万俟将他放进赫连的手中,轻声道:“小红,再见。” 虽然表情平静,可是万俟看见,小姑娘的眼睛湿漉漉的。 赫连声音软软糯糯,道:“姐姐,再见。” “嗯,”艾梨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小弟弟,再见。” 赫连抱着万俟走出了好一段距离,万俟两只爪子趴在赫连的肩头,还向后望着。 “哥哥……”赫连看着怀里的麒麟。 万俟最后看了一眼,扭回了头,从赫连身上跃下,化成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俊秀少年,他拉起弟弟的手,说道:“没事了,回去吧。” 再次见到艾梨已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万俟也不记得直接隔了多久了。 老麒麟王的脾气越来越固执和暴躁,身体也大不如前,压在万俟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就连一向爱玩偷懒的赫连都开始努力学习,万俟有时候看完族人呈上来的奏折,打算去看看赫连睡了没,走进他的寝宫中,却发现烛灯还是亮着的。 “何必呢,把身体搞垮了可不好。”万俟拿开赫连手上的书,挥手让一旁等着伺候的侍女退下,亲手脱下赫连身上披着的外袍。 “我也不小了,是该认真学一些东西,到时候才好为哥哥分担一些。”赫连有些腼腆的笑了。 “你那么聪明,还读到那么晚做什么。”万俟不满的弹了下赫连的额头,心疼的看着赫连因为困倦而揉出的眼角红痕。 “哥哥不也这么晚……哥哥,把书还我啦,我还有些没看明白……” “不行!”万俟双手合上书,半搂半压着赫连,将他拖进了寝室,扔上了床。 “明明哥哥也这么晚的。”赫连头埋在柔软的枕头里,声音含糊不清,但带着极大的不满和委屈。 这小子,万俟哭笑不得的摇摇头,曾经吊儿郎当时母亲没少说他,怎么说都不管用,怎么现在变得这么拼命了。 “现在哥哥要睡了,赫连也得睡了。”万俟板起脸,看着这小子衣服都没脱完瞬间就倒在床上打起了呼噜。都说兄弟连心,万俟怎能不知道赫连想干什么。怕是他前脚刚走,后脚又爬起来看书了吧。 他叹了口气,伸手扯掉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得只剩下一件白色的里衣,掀开被子钻了进去,又扒下了赫连身上脱到一半的长衫。赫连猛地睁开眼睛,差点从床上跳了起来。 “哥哥陪你睡,免得你待会做出什么事来。”万俟把赫连搂在胸口,“不懂的地方明天早上起来哥哥教你,以后我一看完折子就来找你,别再那么晚睡了。”万俟的声音慢慢变得含糊,“把身体折腾坏了……得不偿失……” 赫连从万俟胸口探出头来,发现万俟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稳,就连他在怀中乱动也没有察觉。 他看到了万俟眼下的乌青,他挑灯夜读,万俟又何尝不是。他是从小就定好的麒麟王,付出的努力,可比他这个半途开始的多得多了。 赫连翻了个身,想挣开万俟的手,奈何万俟实在搂的太紧,只好作罢。读了一天的书,也真的累了,赫连手一挥,熄了那烛灯,头一歪,也跟着会周公去了。 每天晚上,赫连看出看到一半都会被万俟拿走,然后强制上床睡觉,有次赫连抱怨道:“每晚都在我的寝宫睡,你干脆搬来算了。”谁知第二天,他的橱柜里就多了好几套不属于自己的衣服。 万俟觉得自己该想办法治好赫连的赖床,每天早上日上三竿了也不起来,早上好不容易拍醒了,赫连撩起眼皮看了哥哥一眼,“咻”的变成了一只小麒麟,整个身子缩成一团,滚进了被窝里。万俟哭笑不得的从被窝里拎起小麒麟,赫连晃了晃短小的四肢,竟凑过去蹭万俟的脸,等万俟一放手,他又滑进了万俟的衣衫里,两只小爪子勾住衣服,又睡着了。 每天光是叫醒他就要半个时辰,难怪晚上得熬夜。 老麒麟王接连得罪了许多族群,原本负责周旋的父亲又病倒了,万俟只好自己前去给朱雀族道歉,收拾老麒麟王的烂摊子。 朱雀族性格火爆,当初万妖大会上的老麒麟王一句话让朱雀王气的差点当场动手。万俟前去朱雀族,虽没点头哈腰,但也是稍微放下了些姿态,一番好说歹说,才让朱雀王脸上勉强有了些笑意。 好不容易放了心,打算回去,走到了一半,万俟突然转进一个小巷,变回了麒麟,轻跃上屋顶,往下望了望,又跳到了一栋大宅子里。 他已不是当年那头小小的麒麟,现在的他立起来也有一人高。大宅子里到处乱哄哄的,突然一只大怪物空降庭院中,顷刻间消了声,随后便听见一声大喊:“有妖怪啊!”,人都跑了没影。 万俟甩了下尾巴,稍微缩小了身子,左绕右绕,找到了一个很隐蔽的房间,撞开了门。 门内的女子正拿着梳子,似乎也被他吓到了。万俟走进了屋内,又变成人类的样子。 “你的名字?”他看着眼前的女子,与艾梨长的十分相似,只是少了那一份纯真懵懂,多了一分优雅端庄。 “艾离。”女子那一声“你是谁”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便被堵回了喉咙,到底是大家闺秀,现在还能镇定的放下梳子。 “香梨的梨?” “不是,是分离的离。” 原来是这样。万俟看着眼前的女子。他看到艾离额头上一闪而过的红光。那是他留下的记号。 那个会笑着说拍他的头,说:“不痛哦,这草药很有用的。”的女孩子已经走了,她转世成了眼前这个端庄美丽的女子,自我介绍也不再是“我叫艾梨,是香梨的梨。”,而成了“分离的离。” 艾离疑惑的看着眼前英俊的男子,轻声问道:“我们……认识吗?” 万俟勾起嘴角,道:“我们认识。你救过我。” “只可惜你……不记得了吧。” “抱歉……”艾离垂下了眼帘,忽然道:“外面真安静呢,他们走了?” 万俟回头看了看,他目力极好,整有几个人往院子里探头张望。 “刚刚被我吓跑了……现在似乎又想进来。” “被你……”艾离抿嘴一笑,显然想到了万俟刚刚的样子,这笑容却带了极大的讽刺,“果然,逃不掉的。” “你很怕他们?” “要你命的人,怕不怕?” 万俟冷冷望去,看见有人已经进了宅子的门。正想出手,却听见艾离道:“当初也跟爹爹说了,他不听,现在也是自食其果罢了。” “你刚刚的样子,有点像那图鉴上的麒麟。” 万俟咳了一声,有些尴尬道:“我就是。” “是吗,”艾离淡淡说道,望着镜子里精致的面容,重新拿起梳子,给自己挽了个漂亮的发鬓,“麒麟,能杀了我吗?” “为什么?”万俟有些吃惊,外面的人正粗暴的推开一个又一个房间的门,很快就要找到这儿来了。 “我爹本为一朝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不知被什么糊了心窍,竟贪污了上万两白银,已被斩首示众。” “我娘听到消息后,一头撞上了房柱,自尽身亡。” “我族上下,男子变卖为奴,女子沦为官妓。” “你说,我怎能容忍自己被人随意糟蹋?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我可以带你走。”万俟伸出手,说道。 “父债子还,我父亲犯下的罪,我不能一走了之。定是要抵命的。”艾离不为所动,披上了白色的袍子,领口处一圈白色的柔软长毛显得十分雍容华贵。 “你一定要求死吗?” “对。” 万俟看向她的额头,那个印记能护她不受病痛折磨,却止不住她自寻死路。 外面的人已经找到了这个隐蔽的房间,来不及欢呼,却看到房间一瞬间被火焰包围,像是巨大的火球。艾家小姐站在房中,打扮的美艳动人,望着四周熊熊火焰,疯了一般大笑。 火势很大,一瞬间包围了整个宅子,万俟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亲手燃起的火焰。赫连走到他身后,轻轻唤了句:“哥哥。” 万俟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焦躁,牵起赫连的手,道:“没事了,回家吧。” ——一如那时他牵着弟弟的手离开艾梨家。 赫连向后望去,看见大街上围着一群人,正在救火,许多人驻足观望,有位男子束着马尾,向他望来。 明明是很平常的脸,那双平静的黑眸子,却让赫连心中一跳。另一名俊雅的男子走到那名男子身旁,俯下身在耳边说了什么。男子勾起嘴角笑了笑,转身随他走了。 “怎么了?”万俟问道。 “不,没事。”赫连没有放在心上,任由万俟牵着手,回到了宫中。 父亲久病不起,不久就离了人世,母亲日日以泪洗面,足不出户。老麒麟王不知为何一定要攻打鲛人族,任凭万俟怎么劝都没用,底下长老急的团团转:鲛人族可不是随便能动的,去攻打朱雀族,就算是朱雀和最狡猾难缠的风狐联手都好过攻打鲛人族啊。 赫连的脾气也日益见长,似乎遗传了老麒麟王,越来越暴躁。他劝了老麒麟王几次都没有成效,一气之下回了自己的寝宫,不再管族内任何事。 万俟最终也没能劝住祖父。祖父自信满满的带着十万大军踏上前往南海的路。万俟没有前往,他留在宫中继续打理族中的事物。果不其然,三个月后麒麟族大败。 可万俟也没有料到,十万大军,回来的却连一万都不到。且各个身上带伤,就连老麒麟王也受了重伤,交代了万俟一些重要事务后没多久,便一命归西了。 如今的麒麟族元气大伤,再没有当时的威风。万俟忙的焦头烂额,赫连也帮忙打理,好一阵子才能歇会儿。 万俟约了赫连一起出去走走,这一阵子实在折磨的够呛。兄弟俩上了酒楼点了许多菜,才吃了几口。万俟突然起身,说道:“随我下去一下吧。” “不用了,哥哥。”赫连没有放下筷子,又夹了块糖醋排骨放进碗里,道:“快去吧。” 万俟下了楼,拉住一名女子的手,这名女子大眼小脸,梳了个简单的斜发鬓,一旁的长发自然垂下,看起来清纯可爱,袖间露出的手腕纤细,只穿了件淡青色的长袄棉裙,额间隐约一抹红光。 “你叫艾离吗?”万俟意识到拉着女子的手似乎有些不妥,放下手,问道。 “嗯,”那女子羞涩的笑了,“黎明的黎。” 这是在简陋的小屋里快乐天真的艾梨。 这是在大宅院中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艾离。 这是眼前这个清丽脱俗的艾黎。 “你曾救过我。也曾求我了结你的性命。”万俟望着艾黎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道:“你都忘了吧。” “这位……公子,”艾黎斟酌着,贝齿咬着下唇,道:“怕是……认错人了吧。” “没认错。”万俟微笑道,“还有,我叫万俟。” 不是你给我取的“小红”,也不是什么“麒麟”,我叫“万俟。” 万俟看着眼前的艾黎,暗暗下了决心。 定要护她这辈子幸福快乐。 楼上赫连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望着眼前一桌的琳琅美食,轻声道:“恭喜王兄迎得娇妻。” 四 赫连推开木屋的门,看见虞君正拿着许多奇怪的草药。看见他擅自推门进来,也不惊讶,只是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他过来。 “你要的东西。”虞君一弹指,一粒红色的珠子落在赫连手心上。“现在只有你我两人,收回你装出来的样子。”虞君也没有看他,继续将手上奇形怪状的草拔下叶子,扔进了一旁的瓷杯里,“孤看着怪恶心的。” 赫连一愣,慢慢收敛了眉宇间的暴躁。 “怎么,不想让你哥哥觉得你有威胁?” “族中总有那么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奸人。”赫连小心翼翼的将红珠子放进锦盒中,“因为祖父的暴躁脾气,麒麟族损失了许多,若我也是同样的暴躁,便不会被那些奸人作为武器伤害哥哥了。” “你倒是真关心你哥哥。”虞君拿过手旁另一株花,小心翼翼的除去花瓣,拿出花蕊放入杯中,“他的命,也是你改的吧。” 赫连震惊的看着虞君,没想到他连这件事都知道。 “孤倒是没想到,逆天改命这事也有人敢做。”虞君偏过头看他,眼神渐渐凌厉,“你将他的劫转移到自己身上,就不怕死?” “哥哥比我重要。”赫连道,“麒麟族不能没有哥哥。”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扎进了肉中。 虞君冷笑两声,问道:“你有爱的人吗?” “有,在我身边。” 赫连没有说是谁,这份不容于世的感情,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它从口中流出。 无论是哪里。 虞君起身拿了壶烧开的水倒进了瓷杯,一股清香在空气中漫开,闻着便觉得能振奋精神。 赫连像虞君鞠了一躬,离开了木屋。 虞君荡了荡茶水,笑道:“真是自寻死路。” 自古以来,逆天改命都被纳为禁术。不是因为它所付出的的代价。而是因为这一改命,便是换了今后所有的命。 赫连为了让万俟逃离那足以置人于死地的劫,将其转移到自己身上,却不知道万俟因为他,背上了一个更大的劫难。 现如今万俟又向他求了能同生共死的药。 真是有趣极了。 虞君将茶一饮而尽,愉悦的想着麒麟王两兄弟。突然想起了赫连的那句“在我身边”。 他猛的站起,双手撑桌。 眼中是抑制不住的狂喜。 第七章 一 巨大的明月似乎占领了半边天,湛蓝的海面在月光下显得波光粼粼,像是撒上了一层银纱。 虞君从水中探出头,撩开肩上的长发,水珠顺着发尾滴入海里,精致的五官在月下有些朦胧与梦幻。他露出上半身,没有穿衣,精致的锁骨,紧致的腰身一览无余。这是多么绮丽的画面,偏偏虞君还不自知,挑起眼角问道:“怎么了?” 凌渊暗暗吞了口唾沫,尽量让声音平稳:“不,没事,陛下。” 虞君游到他面前,伸出手碰了碰凌渊的脸,凌渊只觉脸上一凉,随后听见虞君说道:“有点烫。” 他低下头刚好能看见虞君的锁骨,洁白光滑的皮肤上还有水珠,只好暗暗别过头,虞君又道:“还有点红。” 凌渊觉得耳朵都快要烧起来了,刚想为自己辩解两句,虞君的胳膊已环上了他的脖子,半个身子贴在了凌渊身上。现在快要入秋,穿的并不是很厚,衣衫全被虞君身上的水打湿了。他眼前一花,只觉得似乎有什么银色的东西一闪而过,便被虞君拖进了水中。 迷糊间已从水中跃出,等坐稳时便发现自己在一块礁石上。虞君两手环着凌渊的脖子,头蹭了蹭他的颈窝,尾巴拍了拍水,又缠上了凌渊的腿。 ——是的,尾巴。 凌渊这才看清刚刚在眼前闪过的银色,那是一条鱼尾,银色的鳞片自虞君的下腰开始,像是月光的颜色,圣洁美丽。虞君整个人窝进凌渊怀中,也不老实,鱼尾时不时打下水,溅起一些小水花。 这样的虞君,比在陆上穿着白衣的他多了几分媚意,当真是美艳无双。凌渊轻揽他的腰,在虞君耳畔轻声问道:“陛下?” “我还以为你会被吓到。”虞君把头埋在凌渊怀里,声音听起来有些闷。 “没有。”凌渊抱紧了虞君,道“很漂亮。” “那可不。”虞君坐直了身子,抬起头,凌渊可以看见虞君的眼睛,似是能将人的灵魂吸进一般,虞君调皮的眨了下眼,“孤可是以美貌闻名的鲛人族的王,敢说孤不漂亮?” “哪敢啊,”凌渊笑着将他拥入怀中,“漂亮极了。” 虞君在他怀里笑了会儿,轻声哼起了歌儿,没有歌词,只有曲调,很轻,凌渊是习武之人,不懂得欣赏佳乐,却觉得十分动听,能使心灵渐渐沉静,迷醉在这梦幻之中。 歌声渐渐消散在月光中,鱼尾也不再拨着水,怀中的虞君发出平稳的呼吸声,凌渊小心翼翼的抱着他,良久,在发上轻轻印下一吻。 “真的,太美了。” 美到我无法抵挡——只能沦陷。 二 虞君自诞生起,便呆在冰宫,由“他”教授医理与法术。等得“他”许可能够出宫时,已是能小病挥手即除,大病妙手回春了,起死回生若非是真的命数已尽,是断不会用的。一手控水之术更是出神入化,当今世上无人能比。 刚与凌渊一起时,想着要逛遍这大陆,银子不是问题,反正那家伙一伸手就有银子。两人游山玩水,偶尔遇上需要帮助之人,凌渊也懂得些医理,还不需要虞君出手。 后来走累了,便想要回到冰宫,在冰宫了住了许久,虞君却觉得还是这人间有趣,又拉着凌渊回了陆上。 凌渊随着虞君到处走,早已习惯,在虞君踌躇于要去哪儿时,凌渊笑道:“不如去西壤,陛下不是很喜欢那儿吗?” “也好,”虞君一拍手,道,“那儿稀奇玩意儿最多。我们在那儿开一家药馆吧。” “可我只是略懂一二……”凌渊有些犹豫,“不然我们换一个……” “没事,”虞君眯起眼笑道,“我会。” 凌渊有些愕然,随后也释怀了,自嘲道:“我还是陛下的侍从呢,竟连陛下懂什么都不知。” “我可没你那么好心肠,这救人的事啊我可没干过。也难怪你不知道。”虞君说着散开了一头长发,凌渊拿起桌上的木梳仔细替他梳了个马尾,用白色的丝带挽起。 “既然有陛下,开个药馆也好。”凌渊满意的看着眼前的虞君,手顺着发尾而下,随即有些犹豫,道:“既要开药馆,陛下这容貌……” 虞君随手拿了铜镜照了照,看着镜中绝代风华的美人也略微不满的皱眉,“是该改改了。原来那样……怕也不行。” 他闭上眼睛,容颜一点点变化,再睁开时已是一个平凡普通的男子。“这下如何?” 凌渊仔细的看他,目光停在那双眸子上便移不开了,虞君见他半天没说话,有些着急,道:“怎么样啊,我没办法完全改变容貌,只能让它尽量变得平凡……这已经是极限了。” “啊,”凌渊有些含糊道,“应该可以了。” 虞君满意的点头,拿起块雪花糕,吃的整个腮帮子都鼓起来,唇角还沾到了些碎屑。凌渊手指拂过虞君的唇角,看着虞君转了转眼睛,努力咽下口中的糕点,又拿了杯茶润了润喉,开口问道:“怎么了?” “没事,”凌渊眼中含笑,看着他道,“刚刚沾了些碎屑,帮你拿掉罢了。” 虞君闻言,便又低头吃起糕点了,凌渊知道他喜欢吃糕点,起身道:“我再去拿两盘来。” 虞君抬头笑弯了眼,那双眸子里的光让凌渊有些哭笑不得。 他站在门后看着虞君支着下巴等他,叹了口气,颇有些认命的味道。 果然,不是因为容颜。 不管虞君变成什么样,他喜欢的,都是虞君。 两人商量了许久,才定下了“回盈堂”这个名字。药馆里的草药都是虞君带着凌渊去山上找的,边找边认,凌渊也学了许多。哪些药可治热咳,哪些药有清凉之效,哪些药一个不慎就能致命,他也大致记住了。 采药时凌渊不注意被毒虫咬了口,本想瞒着虞君等回药馆时在处理,却没想虞君回头拉他一把时,突然紧攥着他的胳膊,紧张道:“你中毒了?” “只是被虫子咬了……” “还说,”虞君将他拉到水潭边,两指搭上他的脉,探了许久,道,“脉象紊乱,脸色发青,还说没关系?自己低头看看,被咬的地方是不是血流不止?” 凌渊低头去看,果然小腿上刚刚刺痛的地方有个不起眼的小洞,流出的血是黑血,把裤子都弄脏了。 虞君半蹲在凌渊脚下,小心翼翼的挽起裤脚,轻声道:“可能有些痛,你忍忍。” 说完手指狠狠的按上伤口上方的一点,凌渊只觉得一股刺痛自小腿而起直达心口,伤口里瞬间涌出大量的黑血,没多久,渐渐混出了鲜红的血,想来毒已经排尽了。 虞君抬头看着凌渊还是清明的眼眸,手抚过血洞,伤口处便结了极薄的一层冰,冰冰凉凉,有镇痛的效果。 又过了一会儿,虞君伸手化了那层冰,水混进伤口里,也不知道得多疼。但伤口已不再流血了。他小心翼翼的拿出身上备好的绷带,处理好伤口。 到底是习武之人,这一过程也许普通人已疼的落泪了,凌渊额上却不见一滴汗,只是双拳握的紧紧的,虞君掰开他的手,果不其然看见掌心的几个极深的指印。“很痛吗?” “没事。”凌渊笑了笑,从水潭边的石头上站起,走路时神色如常,也不会打颤,若不是刚刚虞君亲手帮他逼出毒血,缠上绷带,怕也不相信他中了毒。 回盈堂一直都只是个小小的药馆。卖的并不是常见的草药,只有些得了奇症的人才会找上门。赚的钱也不是很多,但也够普通人家生活。 虞君很享受这样的生活。惬意舒适,有时还能关了回盈堂出游一阵时候再回来,药草也不用时常去采摘,有时半年才能卖完。闲暇之余,他便开始教凌渊一些玩乐的小法术。 凌渊是武学天才,凌家的祖传剑法他早在十四岁以前便练的炉火纯青,与凌父也能战上几百回合,只是还缺凌父那长年累月上战场练出的气魄与对敌时的经验罢了。 虞君所教的小法术不是什么实用的东西,只是平常无趣时能玩会儿的。他并没有特别在意凌渊在法术方面的天赋。但凌渊学的很快,该是有些天分的。 虞君五指张开对着面前的大海,慢慢并拢,一个拳头大小的水球从海中缓缓升起,停在虞君面前,不停的有水被吸入这个水球中,渐渐变的有人头这么大了。虞君看着眼前的水球,闭上眼睛,随后轻轻朝水球吹了口气。 水球突然炸开,一条龙从水球中跃出,直往那天边去,那条水龙向天直上一段时间后猛的拐了个弯儿,向着虞君来了,快要撞到时又避开了虞君,从他腿上向上盘着,直到与虞君等高,与此同时,龙尾终于从水球中完整的抽出,也缠绕着虞君的双腿。 凌渊好奇的摸了摸龙头。龙也不动,手上传来阵阵凉意,原是条冰龙,怪不得通体雪白,晶莹剔透。虞君举起手,打了个响指,冰龙离开他,一头扎进了水里。 “像不像街上那卖艺人的戏法?”虞君睁开眼睛,凌渊正赞叹的望着海面。 “可比卖艺人精彩多了,”凌渊惊叹道,“真漂亮的冰龙。” “这戏法有些时候倒是挺有用的,在战场上。”虞君看着凌渊呆愣的模样,笑道,“冰龙可以当做坐骑,也可以用来作战。倒还算是实用。” 凌渊早已说不出话了。 虞君问道:“要试试吗?” “我可以?” “那当然。” 虞君绕到凌渊的背后伸出手遮住他的眼睛,贴在他身后道:“先感受一下,想想你刚刚看到的场景,蔚蓝的海洋,还有辽阔的天空……能想到吗?” 片刻后,凌渊轻轻点了点头,虞君松口气,继续道:“现在想得仔细点,那大海是什么样的,颜色,波浪,海里的每一滴水……能做到吗?” 凌渊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嗯。”他似乎很享受,神情平和。“现在,想着从海面上升起一个水球,就像我刚刚那样。” 过了许久,海面上升起了一个很小的水球,约莫只有四五粒珍珠合着那么大,若不是虞君眼力好,可能还看不到。 虞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道:“现在想,水球还不够大,要更大。” 凌渊也有些尴尬,他现在能“看”得见大海,自然也能看见那个小水球了。海面上突然出现一股细流,进了水球里,水球慢慢变大。 “很好。现在想一样东西,从水球中而生。” 凌渊紧闭着眼,嘴唇一抿,水球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凝结成的水滴瞬间散开,落回到了海里。 虞君放下手,凌渊也睁开了眼睛,表情沮丧。 虞君摸了摸凌渊的额头,他早已出了一头的汗。虞君安慰道:“第一次能成功凝起水球,已经很厉害了。人类与我们不同,我们生来就有感知万物的能力。” “我原想着能否像陛下那般有只威武的龙……”凌渊垂着头,郁闷道。 “我说呢,原来是心急了想吃热豆腐。”虞君笑骂道,“第一次还这么急,难怪会失败,可惜了你做成的水球。” 虞君拉着他坐在沙滩上,轻声道:“休息下,待会再试试。” “陛下,”凌渊似乎在回忆刚刚的感觉,道:“刚才我想着大海的时候……很舒服。” “那就好。”虞君伸手一指,海面上浮起一块长方形的冰,落在了虞君手上,“并不是所有的人类都能感知到水,我刚开始还有些担心呢。” 他以指为刃,轻轻一划就削下一大块冰,如切豆腐一般简单,纤细修长的手指灵活的在冰上舞动,不多时就已能看出一个人的轮廓。 那小冰人穿着一身戎装,腰处还别着一把宝剑,脚踏战靴,站得笔挺,虞君万分仔细的雕琢着那小人的五官,十分专注,凌渊在旁边看得不是太清楚,却也不敢打扰他。 食指划过冰人的脸颊,虞君总算雕好了那一双眼睛。他递给凌渊,欢喜道:“看看,是不是很像。” 如今的凌渊早已不是虞君初见时那般清秀稚嫩的模样,脸部轮廓线条很是刚毅,早有了大将的风范,最绝的是那双凤眼,虽没有虞君那般夺人心魄的美丽,可若是那双眼睛含情脉脉的看着人,也得酥了骨头的。可惜凌渊不是那纨绔之徒,只有在看着虞君时,才能感受到直达眼底的温柔与情谊,对待旁人,那双眼就如毫无波澜的湖水一般平静,更别提遇到鄙夷之人,那眼锋能把人活活给凌迟了。 凌渊看着眼前与自己无二的冰人,抬起头又见虞君期待的眼神,笑道:“真像。原来我若上了战场,便是这幅模样啊。” “很帅气呢。”虞君接过冰人,专注的看着。 前几天虞君才教凌渊雕冰,那时候凌渊雕了一只小兔子,还是虞君跑去抓了只兔子放在凌渊面前才勉强像了些。 凌渊也学着虞君那般,一抬手拿了块冰,手指划过冰的一角,切了一小块落到沙地上。他没有虞君那么利落干脆的手法,有些地方虞君只要一划便能成型,凌渊还要好多次才能成功。凌渊很小心的划着手掌上的冰块,这么多刀,难得一刀没坏。 虞君想起凌渊前几日可是毁了十几块冰才弄出了那只奇形怪状耳朵还缺了一半的小兔子,偷笑了声。凌渊没注意到,他还在小心的磨着那块冰。冰渐渐有了形状,也是一个人,穿着最简单的长衫,盖住了脚,一条长发几乎垂地,虞君想,果然是挑最简单的来,不然这世上,除了虞君自己,还会有谁留这么长的头发呢。 等了许久,久到虞君已经将头埋进了膝盖里,刚刚做好的冰人放在他面前的沙地上。凌渊一手捧着好不容易做成的小冰人,一手摇了摇虞君,道:“陛下,看。” 虞君抬起头,看见面前的小冰人,虽然十分粗糙,但还是不难看出,那是自己。他接过凌渊手上的冰人,同刚刚做好的那个摆在一块儿。端详了会儿,头靠在了凌渊的肩上,笑道:“真像我们俩。” 凌渊伸手揽住了虞君的肩,闭上了眼睛。海面上升起一个大水球,虞君坐直了身子,望见那水球停在半空中,忽然从水球的中央生出了一朵莲花。 那原只是个花苞,还看不出什么花的,渐渐地花苞打开了,一片片花瓣舒展开,惟妙惟肖。凌渊也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自己做出的那一朵莲花,脸上露出了开心又有些不可思议的笑容。 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虞君赞叹眼前的莲花,又注意到凌渊有些疲惫的神色,道:“回去吧。你今晚消耗太大了。” “好。”凌渊温柔的说道,看了一眼沙滩上摆着的两个冰人,同虞君一起离开了。 第二天一大早,凌渊还在熟睡着,虞君自己来到了昨晚的沙滩上,看见那两个小冰人还摆在那儿,没有化开。 虞君蹲下身看了良久,挥手解开了冰人身上的符咒,天已蒙蒙亮,冰人身上渐渐渗出了水滴,慢慢的化开了,融在了一起。 三 二长老再到小木屋的门前,踌躇了许久后才深吸一口气进了门。虞君缓缓睁开眼,阳光透过小窗洒金了屋里,满地板碎光像是撒了一地的黄金。窗外还传来了鸟儿清脆的啼叫,叽叽喳喳的,却让人感到很轻快。 二长老踏进门内,看见唯一的一张桌子上放着两个小冰人,一人坐着,穿轻便的长衫,腰间系了条腰带,右腰侧处有一把长剑,另一人抱着膝,有着极长的发,头抵在他肩上。抱膝之人正看着前方,坐着的人在看靠在自己身上的人,眼神温柔。 二长老朝虞君行了个礼,虞君也不起身,懒懒的靠在床上,声音有些低哑,道:“起来吧。”说完也不看二长老,将视线投向了桌上的冰人,开口道:“孤雕的这对冰人可比阿渊雕的好多了。当时阿渊一不小心毁了一个衣角,还以为孤没看见呢。”说着,也许是想起当时凌渊尴尬又强装镇静的场面,轻笑了几声。 二长老没说话,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虞君半晌没有开口,他才悠悠开口道:“陛下寻凌渊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既然寻不着,还不如不想,会不会更好受些?” “若孤说,孤找到了呢?” 二长老闻言一惊,看向虞君。虞君眼里闪着兴奋与惊喜,就像是这地上的碎光一般,“二长老,我也许找到阿渊了。” “是吗?”二长老起身,行了告退礼,“那就恭喜陛下了。臣来的时候怕是不太对,臣先行告退了。” 也不等虞君的免礼,径直直起了身子离开了小木屋。虽然脸上毫无表情,还是一副规矩模样,眯起的眼睛里的笑意确也是遮不住的。 自凌渊死后,虞君等身体恢复便离开了冰宫,四处寻找与凌渊有关联之人,就算是凌家的旁支远亲也被虞君一一探过,一个不落。可怎么也探不到凌渊的丝毫气息。若非执念极强,人死后便是投胎转世,断不会留有什么在这世上。虞君是知道的,却还是执着的认为,凌渊不会就这般离去。 他在这陆地上走了一百多年,终究还是回到当年与凌渊一起经营的回盈堂。只是将药馆改成了医馆,给人看病,求这一缕寄着最后希望的魄。 渐渐的,救人也成了习惯。便是明知会一无所获,也当做是积福吧。 早已过了几百年,当年的小药馆成了小医馆,又成了西壤有名的名医馆,后来得罪西壤国君,回盈堂不复存在,就连在身旁呆了十一年的叶涟都大婚了。 若他早些想到,这几百年来梦见凌渊多少回,每回梦中开心愉快,梦醒就越发感到难过。原以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却没想,也许凌渊在呢。 虞君兴奋的笑弯了眼角,和着照进木屋的暖阳,他缓缓合上了眼。 四 耳畔旁寒风呼啸,虞君一身白衣立于皑皑白雪之中,虽说是白衣,却也滚着金边,一条淡青色的腰带上还挂着块玉牌,衣服上纯白素净,没有什么花纹,却衬得如这白雪一般纯净又高贵。 灰蒙蒙的天上飘着雪,一片也没沾到虞君身上,虞君探查过许多人的灵魂,有人进去便是一片刺眼的阳光,有人是那阴森的宫殿,有人是古朴的寺庙,更甚者是浮华的青楼,莺莺燕燕笑声不断,却没想过,自己居然是这一片茫茫大雪。 他向远处望去,一望无际的雪地里除了寒风中夹杂的雪花什么也看不见。虞君抬脚向前走去,步子迈的不多,走的却很远,雪地上更是一点痕迹都不留,真真的踏雪无痕。走了百十来步,雪地渐渐有了头,前头是一座华美的宫殿,整座宫殿由冰雕琢而成,花纹繁杂细致,门前两尊龙像栩栩如生,连身上的鳞片都能数的清楚,若这世上真有神龙的存在,怕就是那样子吧。 虞君看也没看冰宫,径直向前而去,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停下了脚步。 前方是一座高台,由一整块玉石雕琢而成,那是祭台,若台上有人打了鼓,便是烟舞祭开始了。 祭台前边,有名男子侧对着虞君而立,着一身蓝衣,样式简单又不失大气,只在蓝色的腰带上系了同虞君身上一模一样的玉牌。头发没梳,披下到了背。他站的笔直,专注的看着前方正翩翩起舞的人。 那人着一身红衣,红衣扬起就如衣上绣着的那只火凤一般美丽,眉宇间配着那双眸子魅惑与圣洁相矛盾又融合,肌肤如雪,两颊又被红衣衬得如桃花儿一般。虽穿着一袭红衣,跳的舞却是端庄肃穆的,那是鲛人族的祭祀舞,清台。 蓝衣男子痴痴的望着面前的人,一双凤眸中是温柔,眷恋,爱意混杂。虞君站在后方,看着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凌渊,和正跳着舞的“自己”。轻缓的来到凌渊的身边,伸手环上了凌渊的腰。 凌渊身子一僵,随后移开了视线,一只手抚上环着他腰的手臂。虞君开口,声音已有些哽咽。 “阿渊,我跳‘泣珠’给你,可好?” 再度睁开眼时,手上已多了团蓝色的光,蓝光缓缓升至半空,虞君当即手中结印,蓝光停在空中,慢慢的扩大。 虞君手下不停,凌渊的一魂一魄,音容笑貌,身体轮廓,虞君早已熟记在心,断不会在出错。由着一魄补全了七魄,再全最重要的三魂。木屋中光芒四溢,树林里惊起了一大片鸟儿。凌渊的面容渐渐在手下成型,只差最后的修饰与魂体合一了。 看着凌渊熟悉的脸颊,虞君在为他勾画薄唇,虽瘦却有着结实的肌肉,不显弱的身子,他只觉得眼前渐渐模糊,一股倦意直冲脑中。 为了这一刻虞君等了三百年,也寻了三百年。每每想起凌渊的些许尴尬事也会有几缕笑意溢出嘴边,却更要压下心头的酸涩痛苦,更别说因物思人时,感叹物是人非时,也生生忍了满眼的泪。 三百年来,终究是累了。 虞君看着三魂七魄融入身体中,满意的闭上了眼,迷糊间似乎被人一把揽入温暖熟悉的怀抱中,心念了三百年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他道:“陛下。” ——正文完—— 番外 叶涟来到秦家已有四年。秦如琳为人妇,早已收敛了活泼的性子,变得沉稳大方,与秦府的大少夫人一起将秦家理的井井有条。 秦知县年岁已大,身子也不太利爽,知自己时日不多,看着儿子女儿都是夫妻和睦,伉俪情深也十分开心。唯一的遗憾便是大少夫人与小姐都无所出,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看见儿孙满堂的场景。 这几日秦如轩在准备科举考试,少夫人身子不太好不能熬夜,叶涟便成了秦如轩的伴读,天天陪着秦如轩端茶送水送宵夜,还得磨墨铺纸至深夜。几天下来折腾的瘦了不少,本就没什么肉的下巴更尖了,眼下也有了乌青。吃晚饭时秦如琳心疼道:“也不知到底是哥哥考试还是夫君考试,怎么累成了这幅模样。” 叶涟一手托着碗,一手拿着筷子,头一点一点的,如小鸡啄米一般,已经快睡着了,中午他也没休息,听秦如轩认认真真过了遍四书五经,忽然听到秦如琳这么做,赶忙直起了身子。 秦如轩也担忧的望着他,心疼道:“都是我忘了时间,不然叶涟哪会这么劳累。” “哪能这么说呢?”叶涟放下碗筷,正色道:“秦大哥这次出去可是要中状元的,我得尽心尽力不是?再说我是个脑子不灵光的,陪在秦大哥身旁这些天来也长了不少见识,也算是我受益了。不过是身子有些虚才会险些睡过去,倒让你们看了笑话。晚上我便煮些燕窝补补身子,也给秦大哥补补。” 少夫人点头笑道:“也是叶涟有心。”又对秦如轩说道:“夫君明天就要起身赶往国都,路程虽不远却也是劳累的,今晚断不能在熬夜了。” 秦如轩点头称是,也放下了碗筷,对叶涟说道:“晚上陪我散散步可好?” 叶涟自然是应下了。秦如琳笑问道:“哥哥可有什么悄悄话要说?我这个妹妹能听不?” 少夫人抿唇一笑,对秦如琳说道:“他们大老爷们有要说,咱们女儿家的还是别凑热闹了。” 下人来收走了桌子,秦如琳挽着大嫂的胳膊到大嫂屋里聊家常去了,叶涟便随着秦如轩出门散步去了。 夜晚风凉,秦如轩知道叶涟是不会注意这些的,帮拿了件袍子披在他身上。叶涟拉了拉身上的袍子,与秦如轩走在小路上,头上繁星闪烁,月色朦胧,就像是入了画。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渐渐便陷入了沉默。叶涟走着走着,身旁的秦如轩忽然停了脚步。叶涟一时没注意,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连忙小跑回秦如轩身旁,他能感受到秦如轩又心事,担忧问道:“怎么了?” 秦如轩低着头,听见叶涟这一声,忽然抬头露出一个释然一般的笑容,随即伸手扯过叶涟的衣领,叶涟还没明白,唇上就已传来软软的触感,脑子“轰”的炸开了锅。 秦如轩轻而易举的撬开了叶涟的牙关,舌头在口中扫荡一番后退出,依依不舍的描绘了一遍唇形,随即松开了抓着叶涟衣领的手,淡淡说道:“就这样过去吧。” 说完从叶涟身旁走过,叶涟呆立在原地,唇上还残留着刚刚的触感。他慌张的抬头,却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扎着马尾,孤身一人在黑暗中,面容有些模糊不清,叶涟却认出来了,那是虞君。 他想起虞君对他说:“你太懦弱,不敢去追求,会被伤的体无完肤。” 虞君是真心为他好,怕他受伤。 可他是否,真要这么一辈子懦弱下去。 想起刚刚秦如轩的那一声:“就这样过去吧。”秦如轩对叶涟也并非无意,只是他们都太懦弱,不敢前进一步罢了。 若没有人鼓起勇气走出这步,他们之间,便再无可能。 叶涟猛地转身,向秦如轩跑去,气喘吁吁的扯住了秦如轩的袖口。 秦如轩转头,撞入眼帘的便是叶涟眸中璀璨的星光。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