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滚远了 下+番外——暖灰
暖灰  发于:2014年07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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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披着羊皮的狼(3)

 这句话芮睿听过无数遍了。 在过去的十几年间,几乎每一天、每一个充满爱意的时刻、每一个节日和纪念日,司佑总是会不厌其烦的说这句话。他甚至怀疑司佑是准备用这句话给他洗脑,只不过没成功而已。遗憾的是,他听得越多就越是厌烦,连带着对“我爱你”也讨厌起来,哪怕不是司佑说的,他也不乐意听。 此时司佑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芮睿在熟悉之余却有种异样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感觉不一样,明明是一样的话,可是为他带来的不是温暖,而是说不出来的凉意与反感。 “你知道答案的。”芮睿替司佑掖好被子,为他按摩着头皮,轻声说,“如果我能爱人的话,你肯定是我最爱的人。” 司佑闭上眼睛,舒服地呻吟了一声,笑道:“你要做按摩师肯定能赚大钱。” 芮睿笑了下,专注的按摩着,当他开始手酸时,刚一停下,司佑又开口了:“别停啊。” 芮睿挑了挑眉,掐了下司佑的鼻梁,道:“我手酸。” “手酸也别停。”司佑侧过半个身,舒服地拉了拉被子,蜷缩成一团,咕哝着,“我说停再停。” 这话可是新鲜,从什么时候起司佑也这么强势了?芮睿一边默默地按摩着,一边觉得有必要再强调一下俩人间的地位。他刚这么想着,司佑突然笑了起来。 “笑什么?” “你是不是想要教训我一下?”司佑睁开一只眼睛,带着几分戏谑望着他,“你肯定觉得我要反天了,所以,有必要强调一下我们之间的地位?” 芮睿停了手,警惕地盯着躺在床上的男人。 司佑伸了个懒腰,放松地缩回被子里,说:“你这么聪明,猜猜想我是怎么想的?” “你想用你自己来威胁我?”芮睿眯起眼睛,冷笑道,“你真要这样做?” “我又没有朋友,又没有其他手段,又没有底气,我只剩我自己了。”司佑歪着脑袋望着芮睿,一脸恶意的无辜,“除了我自己外,我还能用什么呢?” 芮睿沉默了几秒,问:“你要怎样?” “不怎么样。我不像你,以折磨控制别人为乐。我只想你正常一点,别勒得我太紧。” 芮睿讽刺道:“你这样难道不是试图在控制我吗?” “如果你愿意离开我远远的,我会很高兴不控制你。”司佑立刻提高了声音,但当他看见芮睿挑起的嘴角后,顿时反应了过来,哼了声,重新钻回被窝里,“怎么做随便你,我就这样了!” 司佑还是司佑,只是有些狡猾了。芮睿稍稍放下点心来,摸着司佑的头发,慢慢地道:“你怎样都没关系,只要在我身边就好了。” 司佑感受着芮睿轻重适宜的抚摩,假睡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翻过身,端详着他平静的容颜,问:“如果没有我,你觉得你现在会是怎样的人?” 芮睿笑了:“你这是在讨功吗?” 司佑翻了个白眼:“我只是在警告你,哪天我真想不开了,你就准备跟我一起玩完吧。这世上不是只有你才可以威胁别人,我也不是傻子。” “我知道。”芮睿靠近过来,撑在司佑上方,温柔地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了解吗?就算感情上不理解,到现在,我怎么可能还不会明白?我不能没有你……” 后面的话司佑没有听见,一瞬间,似乎有只无形的手把他推回了黑暗中。他呆在那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似乎是一个世纪,又似乎是一秒,等他清醒过来后,芮睿正吻他。 唇舌之间的抚慰是如此情色,接吻时粘腻的啾啾声像是一种信号,又似乎是威吓。当芮睿结束了这个吻后,他得意地抚摸着司佑的脸庞,轻声道:“你不知道吧?你在精神分裂发作时乖巧极了,我说什么你就干什么。我最喜欢的就是这时候的你。” 司佑咬牙切齿地想推开芮睿,手臂却因为感冒而酸软无力。他恨恨地盯着芮睿,怒道:“你不怕我真疯了?” “你要是疯了,我就养你一辈子。”芮睿在司佑的额头吻了下,“哪怕我的妻子、孩子、朋友,谁也比不上你的地位。你就是我的心头肉,最重要的宝贝。等你老得不能动了,我会亲手结束你的生命,然后和你一起离开这个世界。”他笑得越发得意,“怎么样,我的规划不错吧?” 司佑想了想将来弯腰驼背时芮睿牵着他的场面,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他无法忍受被当作牵线木偶,更不想被芮睿随便篡改人生! 司佑一瞬间没了精神,不再罗嗦,打嘴炮有什么意思。他暗自考虑着要去哪里看病时,又听芮睿悠闲地道:“如果警局知道你有精神分裂症的话,肯定会让你暂时休息吧?” 满意地感觉到手下的身体一僵,芮睿贴近司佑耳根,暧昧的轻声道:“如果不想我说,你还是乖一点比较好。” 司佑犹豫了片刻,道:“我会去局里的医院看病。” 芮睿没想到司佑会这样说,怔了下,道:“你真准备这么干?” “是的。”一做出决定,司佑反而轻松了,“前段时间得的病也要报告,我不能永远这样隐瞒下去。” 芮睿考虑着对应的手段,问:“不去抓罪犯了?” “天底下的罪犯那么多,我一个人抓得过来吗?”司佑无所谓的道,“你如果再想用这个来威胁我,劝你免了。一次两次三次,你准备这一招用一辈子?” 芮睿沉吟了下,突然轻松了语调:“无所谓,反正你不干正义超人,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是吗?”司佑打量着芮睿镇定的面容,道,“如果我把你和我的事捅出去呢?” 话音刚落,司佑第一次看见芮睿的眼中流露出恨意。一直以来淡定平静,总是把所有事掌握在手中的芮睿,居然也会有无可奈何的时候?惊讶之外,他不禁大为开心,笑了起来:“怎么?不愿意?” “你有证据吗?” “我可以去做QJ检查。”司佑发现,人一旦被逼到绝境,什么自尊廉耻都变成一块破抹布,“你不喜欢戴套的吧?” 芮睿冷笑:“你现在身上可没有什么我的东西。” “现在没有,以后会有。”司佑抬起脑袋,恶狠狠地道,“只要一次,你就准备万劫不复吧!” 第七章:披着羊皮的狼(4) 芮睿没有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盯着司佑。说实话,司佑能够走到这一步,他“功不可没”,这都是因为他一惯赤裸裸的威逼政策。他从来不在乎司佑看出他的恶意,只要最后的胜利者是他就无所谓了,这种做法在不知不觉中也影响了司佑。 第一次,芮睿后悔没有采取欺骗的做法,只不过,他也明白,骗司佑不是那么容易的。司佑的职业就培养了相当反欺骗的能力,更不用提司佑对他的了解是如此之深,几乎就像是一个人般,有谁能骗得过自己呢? “我就当你是在提醒我以后上床戴套。”芮睿笑着用手指划了下司佑的下巴,“我会记得的。” 明知道芮睿是在强作镇定,但司佑还是不解恨地瞪了芮睿一眼,干脆地往床上一倒,蒙头大睡。身上压着的重量消失了,很快,疲倦的他就陷入了睡眠中。现在,他的主要任务就是养好身体,无论以后如何,他也不会作践自己,说是说,做是另一回事了。 芮睿去司佑房里看了两次,确认司佑睡着后才走出来,进了书房。一关上那扇隔音良好的门,他原本平静的脸就是一变,怒气冲冲地一拍书桌,双手一挥,把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到了地上。 司佑居然敢威胁他!司佑居然不吃他的威胁!无论哪一件事,都足够点燃他的怒气! 芮睿有许多种方法可以TJ司佑,无论是从身体还是心理,他都有办法击溃司佑,只是,这样的结局是双输,他也未必可以承受。如果到时候不成功,他还真不一定有挽回的机会。 最重要的,他无法忍受司佑的这种“背叛”:如果说以前默默走开的做法还在他的“满不在乎”范围内,像现在这样的背后一击,就不是他能接受的了。 “小佑……小佑……” 喃喃自语着司佑的名字,芮睿恨恨地在书房里走来走去,活像一只被关进笼子里的公狮。他的地盘受到了严重威胁,却没有彻底反击的方法,他就像年老体弱的公狮,只能沮丧地看着新公狮在他原来的地盘上耀武扬威。 芮睿翻出电话,拨了一个炮友的电话。 他需要发泄,需要别人的痛苦与呻吟来填补心灵的空虚。约好时间地点,他的怒气总算平息了点。他进了卧室,用手背试了试司佑的额头,确认司佑睡得很熟并且没有发烧后,犹豫了下,他还是发消息把约好的地点换到了一家宾馆。 一个小时后,芮睿准时到达了宾馆,并且见到性致勃勃的炮友。俩人的这次做爱充满了征服与被征服,那位炮友痛呼连连,几乎是挣扎着直到结束,他躺在床上捂着腰哼哼时,芮睿已经洗完了澡。 “我操,你就这么走了?”炮友不满地说。 “你还要怎样?”芮睿一边穿衣服一边冷冷地道,“给你钱?” “老子要你的钱?”炮友哼了声,在床头摸出一根烟,点上,光着身体趴在床上一脸兴味盎然地说,“你最近是不是喜欢上什么人了?” 芮睿系皮带的手一停,锐利的目光看向炮友:“为什么这么说?” “一付喜怒无常的样子,还有,在床上的方式变了,和以前不大一样。” 芮睿沉默了几秒,随口应付道:“工作忙。” 炮友嗤笑了一声:“得了吧!你这付样子,活像是结婚多年被老公冷落的深闺怨妇。” 芮睿眉梢一挑,没好气地道:“我刚才操你操得还不够?” “够了。”炮友赶紧道,“以后你也别来找我了,你这种操法,MB都不一定愿意接你的客。有气去杀贪官呗,别拿炮友不当人。” 芮睿用眼角瞄了这炮友一眼,虽然大家都是提起裤子不认人的关系,但这个炮友他还是挺喜欢的,很少见保持了多年的关系。如果不是对方太过放荡,又太过独立,他早就把这个炮友升格成长期情人了。 被炮友踹了,芮睿倒不在乎,但是这番话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不由得仔细打量了会儿这个炮友。他惊讶的发现这人的模样还真有几分像司佑,那极男人气的长相,做爱时喜欢后背式,还有在床上呻吟的声音,几乎都是一模一样。 芮睿并没有回答炮友的话,对他来说这些不值一提。他只是迷惑于内心的发现:怎么可能?我居然在找司佑的替代品? 这件事太荒谬了。 芮睿带着迷惑和茫然回到了家中,一进门,他就看见司佑正在厨房里忙碌。这付场景他经历过无数次,早已熟悉得不行,安全与温暖的感觉包围了他,那一瞬间,他不自觉地换上一付笑脸。 “你起得来了?”芮睿摸了摸司佑的额头,“还有哪里不舒服?” 司佑专注着锅里的粥,并没有拒绝芮睿的亲近,淡定地回答:“我又不是七老八十,感个冒还能躺多久?” 司佑的嗓子还是黯哑低沉,只比铁爪子刮着黑板好一点。 芮睿一挑眉梢,似乎漫不经心地问:“你不记得感冒之外的事?” “感冒之外?”司佑奇怪地瞄了眼芮睿,“你强暴我的事?” 芮睿甩了司佑一个白眼,道:“顶多是通奸。” 司佑没好气地道:“通奸的下场不会这么惨吧?” “通奸在许多宗教国家是要被处以石刑的。”丢下这句,芮睿就去了卧室换衣服。 门关上后,他考虑了片刻,发了个消息给谢天韵:反省了吗? 谢天韵回得很快: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芮睿继续发消息:你当时倒是胆子很大,他是刑警你也敢上? 谢天韵的回答正如芮睿之意:他睡着了,我看他没动。我错了,芮哥,你能原谅我吗? 芮睿想也不想就回了句:他原谅你才行。 可以的!我会向他道歉的! 芮睿盯着手机看了会儿,道:暂时等我消息,别随便乱说,明白吗? 谢天韵答应了一条,就再也没有消息了,显然很怕再次触怒芮睿。 得到了答案的芮睿心情好了点,一边换衣服一边想着该怎么利用这件事。 第七章:披着羊皮的狼(5) 司佑根本不知道谢天韵的事,嗓子疼,也只当是严重感冒而已,并没有想太多。等到芮睿问了,他才察觉出有些不对劲。他对芮睿实在是太了解,尽管芮睿已经极力掩饰,但他还是嗅出一丝不平常的味道。 我“睡着”这段时间,小睿又做了什么? 这句话想完,司佑猛然发现,这么久以来,他还是习惯性的叫着“小睿”,这个亲昵的称呼似乎植入了他的心理深处,怎么也驱散不了。无论何时,只要不是故意改口,哪怕是在脑中想,他也是这么喊的。 司佑叹了口气,暂时把这个疑惑抛诸脑后。比起这个,他更需要头疼的是工作,几天无假旷工,他醒了后都不敢看手机。 饭菜上桌,俩人坐下来开吃后,司佑还一直在想以什么借口去补假。想来想去,似乎也没什么适合的,反而想得心浮气燥,面容扭曲。 额头突然被筷子敲了一下,司佑抬起头,看见芮睿正盯着他:“想什么呢?” “没什么。”司佑咕哝了一句,“工作的事。” 芮睿似乎漫不经心地道:“哦,对了,你那个上司,叫黄明达来着,打了好几次电话来找你。” 司佑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提高了声音问:“你接的电话?” “你希望我不接吗?”芮睿慢悠悠地道,“你的假也是我请的。” “什么理由?” “病假。” 司佑皱眉:“怎么又是病假?” 芮睿戏谑地道:“你这不是病假吗?” 司佑不搭话,低头吃饭,和芮睿斗嘴没意义,反正他从来没有赢过。吃完了,把碗一推,他慢悠悠地道:“你洗碗。” 芮睿盯着司佑进房的背影,笑得很得意,就连吃完饭后收拾碗筷也没什么不好的了。他根本没干过家务活,但平时总是看司佑做,多少也知道,再说只是洗个碗,能有多难?生疏一些罢了。 等把所有的碗筷收拾好,厨房门口响起一句话:“做得不错嘛。” 芮睿斜了司佑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你以为,离了你我就过不下去了?” 司佑立时反唇相讥:“你不是说离了我会死吗?” “不一样。”芮睿关上碗橱门,淡定地道,“会死和没法过可是不一样的。” “不和你废话。” 司佑白了芮睿一眼,转身进了卧室,径自在衣柜里翻了件睡衣进了洗手间。睡了几天,芮睿虽然照顾得还算好,但他还是觉得浑身难受。站在盥洗池面前,他对着镜子摸了把下巴,满手的刺,从吊柜里熟门熟路地摸出剃须泡沫,一关上镜门,他盯着镜子就皱起了眉毛。 他把脸靠近镜子,抬起下巴——脖子上清晰地显示出两圈手痕,青紫的淤痕完全没有消退,有些地方已经接近黑色,显然受过不小的挤压伤。 感冒,怎么也不可能感成这样吧? 这痕迹一看就是掐痕,难不成是芮睿终于受不了准备痛下杀手了? 司佑用自己的手比了下,很快排除了芮睿的“嫌疑”:这手稍小,不是女人的就是少年的。 少年……少年?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皱着眉头回忆了片刻,才慢腾腾地开始刮胡子。洗漱干净后,一身清爽的他回到卧室,就见到芮睿在铺床。这付场面还真是罕见,他不由得站在门口发起了呆,等他回过神,芮睿已经铺好了床,正一脸奇怪的盯着他。 “还在迷恋我?” “有点吧。” 芮睿挑了挑眉:“我以为你恨我恨得要死呢。” “以前是恨2爱8,前段时间是恨5爱5,现在是恨9爱1。”司佑淡定地说,“怎么样,觉得高兴吗?” “无所谓啊。”芮睿表现得完全不在乎,“你就算恨我十分又怎么样?” 司佑很想翻白眼,硬生生憋了回去,问:“我的衣服呢?” “洗了。”芮睿冲着阳台一抬下巴,“晒着呢。” “你洗的啊?” “我不能洗?” 司佑沉默了片刻,说:“你还能做什么?” “你能做的,我都能做。”芮睿笑意盈盈地侧躺在床上,撑着脑袋摆出个优美的姿势,“怎么样?老婆大人还有什么吩咐的?” 司佑哼了声,冷笑着道:“你在想给我什么前,还不如先改掉在外面打野食的习惯。” 芮睿的姿势一僵,狐疑地道:“为什么这么说?” “你进门时头发明显是吹干的,吹头发这件事本身就太奇怪了。”司佑没好气地道,“你好好的到外面洗澡干什么?” 芮睿挑了挑眉,换了付笑脸:“吃醋啊?” “可能吗?” “那你就不用介意嘛。”芮睿放软了声音,“我还是你的人。” “我又没什么好处。”司佑淡淡地道,“甜言蜜语还不如给我点钱。” 芮睿立刻问:“你要多少?” 司佑也不客气:“你有多少?” “我有多少就可以给你多少。” 司佑笑了起来:“行啊,拿来。” “明天我们去公证,房子证券现金全给你。” 司佑端详了下芮睿的面容,哼了声:“希望你明天醒来还记得这话。”他一边说一边拉开了芮睿的衣橱。 “你不在这里睡?” “我有必要在这里睡吗?” 司佑理都不理,找了几件衣服又都放了回去。俩人身材相仿,衣服完全可以混穿,但太贵的他不喜欢,可惜,芮睿的衣服大多都很贵。他翻着翻着,突然看见一件眼熟的衣服,摸出来一看,居然是他给织的毛衣。 织毛衣这件事是他在上大学时,心血来潮向老妈学的,笨手笨脚地练习了好久,毛衣织了拆拆了织,怎么都织不出他想要的效果。最后,芮睿的生日时,他送出去的是毛衣短了许多,根本没法穿的。 没想到,芮睿笑呵呵地收下了,这是这么多年中,他印象最为深刻的一件事。 现在,司佑把毛衣拿出来,看了会儿,转身问芮睿道:“你当初为什么收下这件毛衣?” 芮睿瞄了眼那毛衣,想了下,道:“有什么为什么?你送我就收喽。” “怎么可能!”司佑一脸的不相信,“这毛衣你根本穿不了,你绝对有别的原因才收的。送你?哄美眉?” 芮睿无奈地道:“你能不能思想光明点?” 司佑简直快喷了:“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啊!” 第七章:披着羊皮的狼(6) 芮睿叹了口气,柔声道:“我真的是自己想收的,没有其他任何目的,可以了吗?” 司佑极度怀疑地盯着芮睿:“你干嘛要收?这衣服你根本穿不了,收下来做什么?” 芮睿反问:“你送我的,我为什么不能收?” “就是因为我送你的才奇怪!”司佑猛地提高了声音,涨红着脸,脖子上青筋毕露,“你绝对不可能是因为我的原因才收的这毛衣!” 芮睿没有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盯着司佑。他突然惊醒到失态,全身的血刷得一下全部冲到了头顶,恨恨地盯了芮睿一眼,把毛衣卷成一团砸了过去。 芮睿接住毛衣,淡定地看着继续翻柜子的司佑,劝道:“你就在这儿住一晚吧。” 司佑根本不答话,随便翻出几件衣服穿上身。他的情绪无法稳定,根本不想和芮睿住在一起。那些柔软暧昧的话语,带着情意绵绵的味道,令他无限痛苦。他不想听,更不想让这些钩子般的话一遍遍地剖开心中的伤痕,把那结了痂的地方再度勾开,流血不止。 “你真要走?”芮睿站起身,并没有露出不悦的神情,温柔体贴地道,“我送你吧。” 司佑皱着眉头瞄了芮睿一眼,没有再说什么,他怕惹怒芮睿,到时候说不定又是一场大吵。他刚刚病愈,并不想在这件事上再生什么枝节。他一整理好衣服就往门口走去,手刚要摸上门把,就被人拉住了。 他并不吃惊,立刻转过身戒备地盯着芮睿,另只手却在后面随时准备拉门。 芮睿看司佑这付样子,似笑非笑地道:“不用这样吧?我又不会吃了你。” “你是不会吃了我,你比吃了还可怕。”司佑讽刺道,“干嘛?” “没什么。”芮睿递过一件大衣,“外面很冷,你多穿点,不要又生病了,我的出诊费很高的。” 司佑认得这件大衣,是一位病人送给芮睿的,全羊绒的名牌,非常暖和,价格也相当不菲,足以抵得上他半年的薪水。他皱了皱眉头,道:“不用,我开车不冷。” “你哪里有车?” 司佑回忆了下,这才想起他们去T市坐的是芮睿的车,回来后就直接到了芮睿家,他的车还停在家里的停车场呢。他犹豫了下,道:“我可以坐出租。” “我送你。” “不用。”司佑伸出手,“你如果真想帮我,把车借我。” 芮睿没说话,意味深长地盯着司佑伸出的手,就这么维持了几秒,司佑受不了了,干脆地转身走人——胳膊一紧,芮睿终于妥协了:“借你车,你把衣服穿了。” 司佑不耐烦地道:“我不要!” “为什么?” “太贵。” “又不要你出钱。” 司佑冷冷地道:“这件大衣我看着恶心。” 芮睿一怔,问:“你知道什么?” “你那个病人我记得很清楚,天鸿集团的二公子,很有名。”司佑无聊地回忆着以前的事,一脸踩到狗屎的表情,“你们出去过三次,这件大衣是他第二次送你的,后领还有你的名字缩写。” 芮睿一脸愕然,他没想到司佑居然知道得这么清楚。 “你调查我?” “还用我调查?”司佑有些惊讶地道,“你喝醉了向我炫耀的,忘了?” 芮睿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样的发展,他自己都不记得这码事了,而且,他直觉认为那并不是炫耀。他从来不需要向司佑炫耀什么,这就像没有人会去表扬自己的右手一样。尽管再怎么不爱,司佑是他的一部分这一点,从一开始就没有改变过。 “行,我换一件给你,你等等。” 司佑看着芮睿的背影,心中的怀疑越来越大:今天的芮睿实在太过温柔,太好说话,简直不像他记忆中的那个人。他是如此的怀疑与动摇,以至于芮睿拿着衣服和围巾出来后,他还站在门口像桩雕像。 脖子上的温暖令司佑跑远的思绪飘了回来,柔软的围巾包裹着他受了伤的脖子,系好围巾后,芮睿抖开大衣,示意他转身。穿上那件厚实而普通的大衣,他才发现这件大衣很眼熟,回想了几秒,他立时发现,这是他送给芮睿的,而且是在那件羊绒大衣不久后,他不服气,也买了件送给芮睿。 芮睿当时没说什么,只是收下了,可是,他从来没见芮睿穿过。 司佑转过身,皱着眉道:“你是要把我的东西都还给我吗?” 芮睿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把钥匙塞到司佑手,说:“行了,回家去吧!” 司佑直到坐上车还是觉得不真实,芮睿能够保持这么久的耐心简直像个梦。他把钥匙插入后,停了半晌,芮睿就这么站在车外。好几分钟后,他谨慎地看向外面冻得瑟瑟发抖的男人:“你别忘了,你说过明天把你的财产都转给我。” 芮睿似乎愣了一下,脸色挂了下来,司佑心里立时高兴起来——这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芮睿,翻脸不认人,温柔play怎么都不适合芮睿。 “行啊,你要是愿意的话,我没意见。” 这话一出,司佑瞪着芮睿说不出话来,干脆转头踩下油门闪人。他不想再呆下去,呆久了他会怀疑这一切都是精神病幻想出来的。不管怎么样,他认为芮睿有阴谋,只是他还没嗅出阴谋的一角。 第七章:披着羊皮的狼(7) 司佑一到家就扑上了床,鞋也不脱就开始呼呼大睡。一夜过去,他睡得不省人事,如果不是手机吵闹的铃声不死不休,可能还会继续睡下去。他从床上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在厚重窗帘遮掩下的昏暗房间里摸索到手机,凭着直觉按下去,一阵咆哮就冲进了耳中。 “你在哪?”黄明达火气极大,这几天他的电话全被芮睿挡了,虽然对方说司佑在生病,但他不可抑制地产生了种种不良的联想,“还不来上班,你是要搞什么?” 司佑一个激零清醒了过来,结结巴巴地说:“黄、黄……” “黄什么黄?你扫黄啊!”黄明达在听出对面是本人后,怒火一瞬间达到了顶峰,“你还要休多久的假?是不是准备辞职?你要真辞职,就给我写辞职信!这次我绝对不拦你!” 话一出口,黄明达就后悔了,他很怕司佑真的辞职,到时候,他要怎么向老师交待?而且,老师把这个孩子送到他手上,居然搞成同性恋?他还有什么脸去见老师? 黄明达如果知道司佑已经在家里出柜,真不知道要惊讶成什么样。 “我马上过去!”司佑大喊一声,“十分钟,不,五分钟!马上到!” 黄明达暗中松了一口气,把电话直接挂了。司佑也叹了一声,丢下电话开始洗漱。敲门声响起时,他满头水气地冲了出去,用力拉开了门——芮睿。 司佑一怔,脱口而出:“你干什么?” 芮睿手上拎着两个饭盒,还冒着热气,一付淡定的表情答道:“我估计你也该醒了。” “我是醒了。”司佑一转身又疾步钻去了洗手间,“我是问你来干什么?” “给你送早餐。”芮睿大刺刺地进了屋里,把饭盒放在桌上,冲着洗手间喊,“快点来吃!” 司佑带着满脸泡沫伸出头来瞄了一眼,嗡声嗡气地道:“我没叫你来送早……嗷!”手一抖,下巴上就多了一道伤痕。 司佑钻回洗手间里,胡乱泼水把脸上的泡沫冲走,刚直起身,眼前就出现了一块手帕,他转头看向芮睿:“干什么?” “消毒。” 芮睿一边说,一边就把手帕贴上了司佑的下巴,刺痛顿时激得他浑身一哆嗦,跳着脚偏过头,他没好气地喊:“操!” “小伤口,不要像个小鬼一样。”芮睿紧紧跟上去,把手帕按在司佑的下巴上,“你能不能多关心下自己的身体?” “我宁愿多关心一下精神。”司佑斜眼看着眼前的男人,站住不动,静等刺痛消退,“说吧,你到底准备干什么?” 芮睿一脸无辜:“什么干什么?” “对我这么正常。”司佑一脸怀疑,“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影响我的事?或者你准备做什么影响我的事?” “哪有!”芮睿收回手,耸了耸肩膀,“我就是关心一下你,补偿我以前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过。” 司佑的眼睛都快翻到脑仁里去了,不再和芮睿罗嗦,他匆忙窜回卧室,想到脖子上的伤痕,挑了一件高领衣服穿。穿好衣服,他本来准备就此走人,可是路过客厅时,一侧头,他就看着芮睿从洗手间慢腾腾地走出来,站在桌边收拾那些一动未动的早餐盒,满脸落寞的样子。 司佑突然想起了从前的自己,似乎也是这样,抱持着微弱的希望,年复一年孤独的等待着,无论付出了什么,最终收获的只有空虚与失望。 我不应该这样,不是为了芮睿,而是为了不变成和芮睿一样的人。 司佑快步走了回来,粗暴地拿起桌上的餐盒就往外走去。门关上后,他知道芮睿肯定在身后微笑,但他顾不了这么多了。 跳上车,一路压着被交警拦下的速度飙到刑警队,刚一踏进办公大楼,他就接收到了无数热情的问候。 “司队长,身体怎么样了?” “司队,要保重啊!不要那么拼嘛!” “司队,病好了?要注意身体啊!” 司佑一路顶着笑脸进了办公室,一关上门,他赶紧用力搓搓快笑僵的脸肌。他无法理解这些人的热情,就像不明白为什么黄明达突然一下子对他这么关注:椅子还没坐热,他就接到了上司的召唤电话。 “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司佑盯着电话看了几秒,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当他进了办公室,看见黄明达臭极了的脸色后,更加一头雾水了。 “老大。” “老什么大!叫我队长!你就是这样做警察的吗,流里流气!”黄明达把所有的怒气全部倾泄到了司佑头上,骂了足有半个小时,就连秘书都奇怪地瞄向房门。 终于,黄明达骂累了,坐回椅子上问:“你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会儿要辞职一会儿又是休假,你有没有想过你是个刑警?你手上那个入室抢劫案呢?有线索了没?” 司佑好不容易在疾风暴雨中找着一个喘息的机会,赶紧道:“我在整理。” “你在整理?你是档案员啊!赶紧给我去干活!” 司佑狼狈地逃了出来,在秘书怜悯的眼神中跑回了办公室。坐在椅子上刚喘过一口气,老李又一巴掌拍开办公室的门,大声道:“嗨,你病好了?” 司佑无奈地揉了揉眉尖,道:“你讲话能不能小声点?” 老李观察了一下,疑惑地道:“你不是喝多了吧?” “你才喝多了!”司佑没好气地道,“有事说事,赶紧的,我手上还有案子呢!” “上次那个胶带杀手的。”老李不急不忙地道,“所有人都已经写好报告,就差你了。” 司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噢,我……我今天给你写。” 老李瞪大了眼睛:“我靠,你不是吧?你真病了啊?” 司佑哭笑不得地道:“难道你以为是装病?几岁了?” “我哪知道你!我以为你那个朋友……”司佑不快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老李果断地改了话题,“我们找到了有受害人血迹的铡纸机,周边居民也证实这个人是租了厂房开印刷厂,虽然他们从来没有听过机器响。这个男人深居简出,基本上没几个人和他熟,现在我们正在查他的身份,你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 司佑呆了下,问:“不能定罪?” “都是间接证据,铡纸机上没有他的纸纹,钉死受害人的钉子到处都买得到,我们没有找到任何收据,没人能证明嫌犯的不在场证明,可是,也没人能证明他的犯案时间。” 司佑没想到会是这样,问:“我碰到他时的尸体呢?” “尸体身上也没有直接证据,你总不能说他在尸体旁边就是凶手吧?” 司佑有些头疼:“好吧,我来写报告。” 实际上,他哪里有什么报告写?当时的事他就没记住多少。 第七章:披着羊皮的狼(8) “你没事吧?真能写吗?”老李露出怀疑的神色。 司佑正了脸色,问:“当时我是怎么样的?” 老李一愣:“啥?” “开枪后的事我记得不太清楚,想和你核对一下。”司佑小心翼翼地说,“我当时看起来什么样的?” “就是一般吧。”老李皱紧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你很镇定,非常非常镇定,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般,就这么走了出来说里面是凶手。然后……” 察觉老李似乎欲语还休的样子,司佑追问道:“还有呢?” 老李反问:“你不记得了?” “有点模糊。”司佑含混的道。 “也没什么特别的。”老李苦思冥想了会儿,“反正就是那样吧,没感觉你很慌张的样子。哦,对了,你那个朋友,叫芮睿的,他一过来你就付很高兴的样子。” “高兴?”司佑喃喃自语了句,有些费解,虽然根本不想但还是强迫自己问下去,“怎样的高兴?” “不好说。”老李犹豫了下,“有种很兴奋的感觉。” 说到这里,诡异的气氛弥漫了开来。两个警察面面相觑,都察觉出对方的不自在,有些事情不用说出来大家也明白,另一方面,既然是同行,也不愿意去怀疑对方。然而,越是不愿意怀疑,这种苗子就越是明显。 “总之,你也没做错什么,就是写个报告吧。”老李下了总结,转身走人,“记得赶紧给我,就差你一个了。” 办公室里,司佑一个人瞪着电脑上的空白表格,脑中一片空白。狡尽脑汁,他还是没办法想出任何事来,捧着脑袋想了片刻,他无奈地拨通了芮睿的号码。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芮睿的电话那头听起来挺惊讶:“小佑?” “你有事吗?” “现在?” “啊,中午。”司佑感觉脑袋有些晕,“一起吃饭吧。” “行啊。”芮睿爽快地答应了,停了几秒,突然问,“早饭你吃了吗?” “没有。”司佑的眼光看向桌上的早餐盒,这才想起来他还带了这玩意儿,从踏进办公室起就没喘过气,他还没机会吃。 “赶紧吃饭,低血糖不好。” 司佑握着电话沉默了好久,之后,什么话也没说就放下了。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紧紧地闭上嘴巴。 胃疼了起来,司佑下意识地打开早餐盒,看见里面整整齐齐摆着八个小包子,半透明的外皮和里面粉红的陷,看起来可口诱人,早餐盒旁边还体贴地放了醋和酱油,他挟起一个吃了,只感觉滑腻鲜咸的味道扩散开来,吃得他令人胃口大开。 司佑翻了下早餐盒,想要找出是哪家,却发现什么标志也没有,难道要去问芮睿?他郁闷地挟起一个,刚要吃,一不小心夹破了,意外地发现包子底部有些痕迹,似乎是字。他奇怪地把另一个包子小心翼翼地翻过来,发现底面上清晰地印着RS。 他呆了呆,随即反应过来这是他和芮睿名字首写字母。 这个点子还是他想到的,无数次在送给芮睿的东西上刻下同样的痕迹,却从来没有得到回应。如今,突然看见这两个字,他的心情顿时就乱了,五味陈杂之余又夹杂着不舒服。 一上午的时间,司佑无奈地对着电脑写了删,删了写,一遍遍努力回忆当时的情景,可是,他只能想起那个恍惚的背影,以及墙上的“芮”字。显然,这件事根本不可能写上报告,他必须写一个“正常”的报告——如果他还想干下去的话。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司佑有些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刚要走人,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小江大声喊:“头儿,来吃饭吧!” “不了。”司佑随便收拾下,快步走过小江身边,“我和人约好了。” 小江看着司佑匆匆离去,小声咕哝道:“不会接下来又要辞职吧?” 司佑和芮睿“约会”时是从来不会问时间地点的,芮睿会订好一切再以短信的形式发给他。这次,他无意识地沿用了这个习惯,出了大楼,就开始等,左等右等也没有等来那熟悉的短信声。眼看着中午都过半了,他忍不住拨回去,电话一通就吼了起来:“你在干什么?不是说好中午一起吃饭的?” 路人都对咆哮的司佑侧目,猜测着是不是在吼女朋友,并且给他贴了一个“暴脾气”的标签。谁也不知道司佑曾经等上几个小时也毫无怨言,因为芮睿的一句话而奔波半个城市去赴约。 人是会改变的。 芮睿也是一付委屈的口气:“你没说地点啊。” “我?”司佑一愣,“不是你说吗?” “不是你约我的吗?” 司佑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恍惚了一下后,怒气也消失了。他发了一会儿呆,讷讷地道:“那就到我们常去的那家吧?” “行。”芮睿答得很快,“你路上小心。” “哦……” 司佑都不记得他是怎么到那家餐馆了,从进门,到坐下,再到点菜,都像是在做梦般。没过多久,当对面出现个人后,他他才发现芮睿来了。 “你来了?” “嗯。”芮睿观察着司佑的表情,猜测着早上发生了什么事,“点菜了吗?” “点了。”司佑犹豫了下,又问,“你要吃什么?” 以往,司佑点的都是芮睿爱吃的。这一次,他鬼使神差的故意点了些芮睿不吃的,其实他也未必喜欢吃,在长久的生活习惯培养下,他的口味和芮睿已经无限趋于一致了。 “你点了什么?” 芮睿的这个问话令司佑松了口气——芮睿还是以前的芮睿,一切都没有变,他的那些不满、怒气、愤恨都没有错。 “你感冒好了吗?别点辣菜了。”芮睿柔声道,“嗓子还有点疼吧?” “啊,噢……”司佑恢复了平静,道,“那就不要点吧。” 芮睿端详司佑的面容,笑着补了句:“如果你特别想吃的话,少吃一点也无所谓。” 不对!不对!芮睿不会这么照顾他的感观!不可能! 司佑揉了揉眼睛,深呼吸了好几气,就没看见芮睿露出得意的笑容。 第七章:披着羊皮的狼(9) 菜上来后,司佑瞪着眼睛半天没动筷子,他的精神正处于混乱中,肚子也感觉不到饿了。 一勺豆腐塞到嘴边,司佑抬起头看着芮睿,刚要张嘴讲话,那豆腐就塞进他嘴里,又快速离开了。他机械地嚼几下,豆腐里带着虾仁的鲜味,正是他最喜欢的。 咽下去后,他抬头问:“早上的包子是你做的?” “嗯。”芮睿扒着饭,头也不抬地道,“你不是一直想吃这种虾仁汤包吗?” “你在外面买就好了。” “买不到。”芮睿把胳膊支在桌上,咬着筷子道,“再说了,外面做的能有我做得好?也安全卫生。” 司佑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俩人相对无言,直到菜少了一半后,芮睿听见司佑道:“你以后别这么麻烦了。” “不麻烦。” “你几点起来做的?”司佑的语气始终硬不起来,“包子底上的字母你怎么弄上去的?” “六点。没什么麻烦的,蒸的时候在下面放个刻好的模就有痕了。”芮睿笑着放下了胳膊,换了只手拿筷子,“怎么?你不高兴?” “不高兴。”司佑试图让自己冷静一点,反复嘱咐着这全是芮睿的诡计,想想以前发生的事,“我不用你这么照顾。” “这不是照顾。”芮睿压低了声音,停顿了下,笑着道,“是讨好。” 司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装作没听见。他不希望自己沦陷,但心湖的波动是少不了的。有时候,他真恨不得把脑袋换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事情就简单了。 他埋头吃饭时,视野里突然出现一沓纸,他瞅了眼芮睿,没有接,问:“什么东西?” “你不是为了这个叫我出来吃饭的吗?”芮睿有些奇怪,问,“怎么?你有别的事?” 司佑没答话,拿起那些文件仔细看了起来,令他意外的是,居然是财产让渡以及转赠,律师文书以及各种房契、证券,他估计了一下,加起来差不多是芮睿这些年的总积蓄,甚至包括芮睿现在住着的一幢房子。 司佑盯着文件,半天没吱声。 芮睿打趣道:“还不满意?你签了后,我就身无分文了,再要,我也没有了。” “我不需要。”司佑把文件往桌上一拍,严肃了脸,说,“不需要全部,我只要一部分。” 芮睿心中一动,问:“哪部分?” 司佑在文件中挑挑捡捡,最后留下了一些证券,总价值基本上等同于他这些年在芮睿身上花的钱。他不贪,但也不绝不会圣母到什么也不要,既然有“索赔”机会,何乐而不为? 芮睿扫了眼就能估计出司佑的想法,把文件整理好,问:“不要?只此一次,你不要就没有了。” “不要。”司佑斩钉截铁地道,“我不是来找你要青春损失费的,我的人生不是你的钱能弥补的。” 芮睿笑了下,点了点头:“说得好。” 司佑没想到芮睿会这么说,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那你中午找我是什么事?”芮睿没有多废唇舌,“总不会突然想和我约会吧?” 司佑白了芮睿一眼,犹豫了下,问:“上次,就是我枪击人那次,你来了后我有和你说什么吗?” 芮睿的动作停顿了下,放下手中的筷子,不答反问:“怎么了?” “你别老问我!”司佑不耐烦地道,“就说当时我怎么了。” “也没什么。”芮睿好脾气地答道,“你当时一直跟我说‘没事了没事了,我把害你的人消灭了’,‘你不用怕,没事的’之类的。”见司佑脸色不佳,他赶紧道,“你可不要把这件事赖到我头上,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司佑想了又想,只能猜测他是因为幻视了那个芮字,所以才担心芮睿受陷害。一想到这点,他不由得自嘲起来,真是生为芮睿的人,死为芮睿的鬼,无论他怎么逃脱,芮睿这个名字就像是一个烙印,直接烙在了他的灵魂最深处。 “我没怪你,我只是想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而已。”司佑应付了句,唤来服务生要求结帐。 “先生,您的帐已经结了。” 司佑一怔:“谁结的?” 服务生露出奇怪的神色:“您刚才不是看着对面这位先生结的帐吗?” “什么时候?”司佑满脸茫然,“我怎么不记得了?” 芮睿示意服务生离开,对司佑道:“刚才我喂你豆腐时,你有些不对劲,我就去把帐结了。” 司佑的眼神黯淡了下来:“我精神病发作了?”这次,他甚至没有进入恍惚的感觉,这是越来越严重了? “没必要说得这么难听。”芮睿伸过手臂,覆盖在司佑的手上,“你只是有点心理障碍而已。” 司佑凝视覆盖着他的手,突然道:“你的胳膊好了?” 芮睿扬起嘴角,道:“差不多,至少行动没问题。” “是吗?”司佑不着痕迹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你注意点吧,撑脑袋这种事就不要做了。” 芮睿的笑容变得灿烂之极,无所谓地道:“我做了这么多事,换来你一句关心也值了。” 司佑苦笑了下:“可惜你拥有的时候从来不知道珍惜。” “我现在珍惜还来得及。” 司佑默默地摇了摇头,站起身:“你永远不会知道珍惜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小睿,我不是记吃不记打的人。” 芮睿并没有阻止司佑的离去,能够有这样的进展他很满意。他知道司佑不会要钱,也知道司佑会注意到他的手臂,他安排了所有的一切,层层推进,一点点腐蚀司佑那颗被百炼成钢的心,希望能重新经成一汪春水。 然而,芮睿并没有料到事情的发展,总是有人会做出不符合他预料的事来。 “头儿,有人找你。” 司佑回到办公室后就开始写报告,不管他愿不愿意这是必须的。听见小江的话,他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这段时间,每次有人来找他都不是什么好事。 “谁?” “不认识。” “男的女的?” “男的,小年轻。” 司佑想了想,问男女也没用,芮睿男女通吃啊。他无奈地去接待室,在外面悄悄瞄了眼,却发现这人他见过。 第七章:披着羊皮的狼(完) 谢天韵,这个少年他太有印象了,医院那次的袭击他没有上报,当时的他并不想多生枝端,更何况,他也不想被出柜。这些事都是他的私事,没必要牵扯这么多人,现在则是没兴趣再翻旧帐了。 只不过,谢天韵现在来找他干什么?而且,这家伙是怎么打听到他的工作地点?芮睿说的? 司佑觉得不太可能,芮睿渣归渣,却从来不会做这种容易起波澜的事,芮睿比他更想要保持正直的形像,更何况是让几个情人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大打出手,这种事芮睿向来是敬谢不敏的。 他在会议室外犹豫了许久,左看右看,却发现谢天韵和上次见到的有些不同,不仅不再活泼,更有股说不出来的阴郁,看起来死气沉沉的,青涩的面容像是蒙了一层灰般。 他端详了会儿,猛然醒悟过来为什么谢天韵会如此眼熟——这不是以前的他吗?以前那个无可奈何,却又怀抱希望的他? 司佑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无奈地抓了抓头发,敲了敲门走了进去。谢天韵一见他进来,立时像是屁股长了刺般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站在那儿一脸紧张,半天不说话。 “别紧张。”司佑挤出个笑脸,“你找我?” “啊,对,我……”谢天韵吱吱唔唔着,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我来看看你。” 这一次,谢天韵是真心实意来道歉的。只不过,当然不是出于他突然不喜欢芮睿了,正是由于喜欢芮睿,所以他才觉得,如果芮睿要照顾这个男人,那他也必须和这个男人搞好关系,绝不能让芮睿为难。 只要芮睿高兴了,他也高兴。 所以,他自作主张地偷偷雇佣了私家侦探,司佑的工作也不是什么特别的秘密,很轻易就查了出来,他就按着地址找来了。 谢天韵是一心想要和好的,态度自然就温和了许多,再说了,他对于试图杀死司佑的事即有愧疚也有恐惧。他不明白当时怎么就走火入魔了,事后回想起来,他还是很害怕的。这不同于第一次的冲动,这是有预谋的计划,他从什么时候起居然敢这样做了? “对不起!” 司佑一直不说话,谢天韵坐不住了,他毕竟是个少年,面对的又是警察,心理上的紧张和压力早就令他濒临崩溃了,自然也就特别低眉顺眼。 “没事。”司佑苦笑了下,此时他所处的位置真是尴尬之极,看见一个“以前的他”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你……也有难处。” 这样宽容的话令谢天韵一怔,随即露出不屑的神情。他认为司佑是个伪君子,所以才会迷惑了芮睿。不过,这样的人他倒是更擅于应付一些,装出一付笑脸道:“是啊,真是抱歉,我知道错了,以后决不会那么冲动。谢谢你大人有大量,不和我计较。” 司佑听着谢天韵滔滔不绝的马屁,哭笑不得,等了小半个小时,他终于受不了了,打断谢天韵的话问:“你来的事芮睿知道吗?” “知、知道啊!”谢天韵立时紧张了起来,语气也结巴了起来,“他跟我说,要和你好好相处,要对你道歉。我想,我们既然都喜欢同一个人,那也不用这么针锋相对。” 针锋相对?爱同一个人,所以要好好相处? 司佑真是无奈了,他一瞬间就明白了,这绝对不是芮睿教的话,这次谢天韵来肯定也不是芮睿授意的。这样一来,如果被芮睿知道了,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风波来。 “你还是快走吧。”司佑也懒得和谢天韵多费口舌,这时候的谢天韵绝对什么话也听不进去的,“不然被芮睿知道了就不好了。” 谢天韵立时就毛了,他觉得这是司佑在示威,昭示芮睿对他的爱。这简直是一种挑畔,他很想一拳打过去,但芮睿的名字还是压制了他的愤怒。他犹豫了下,站起身,皮笑肉不笑地道:“好吧,我走了。” 走到门口,他突然又转过头,冷笑着道:“司警官,你的脖子还好吧?”说完,不等司佑反应,他迅速就抬腿走人。 司佑愣了下,并没有阻止谢天韵的离去。他摸了摸脖子上的淤痕,思索了片刻,隐约想到了什么。可是,他不敢肯定,芮睿有做到这么绝?逼谢天韵到这个地步?以前,就算是他,也没有到这个程度,偶尔还是会对他温柔一点,如果兴趣来了,稍微体贴一些,能令他高兴好几天,不然他也不会熬得了这么多年。 “头儿,那人走了?”小江探进头来,问。 “嗯。”司佑走出了办公室,小声道,“怎么样?有没有人和他一起走?” “有啊。”小江一脸鄙视地说,“一堆保镖,超大排场的,居然把警车的路都挡了。这人是谁?哪家的公子哥?” “我怎么知道。”司佑苦笑了下,“行了,赶紧工作去,不要乱想。” 司佑窜回办公室,把门和一堆好奇的眼光都隔绝了,坐在办公桌前继续打那份该死的报告。等到完成时,时间已经接近下班,他不由自主地拿过手机,手指按在消息键上。 芮睿会发消息来吗? 他知道不该有这种期待,可是,这时候他就是无法按捺心情。无论是好是坏,他总是想要有个结局。烦恼和痛苦随着芮睿的改变越发严重,哪怕他做出再多的调整也没办法。 等了几秒,司佑把芮睿的号码拨了过去,开始在电脑上查询精神科的号码。预约了一家医院精神科的紧急通道后,他站起身,匆匆忙忙地往外跑去,生怕芮睿突然出现。 “老大,你去哪?” “下班!” 满办公室的刑警都一付吃惊的表情。 “老大转性了?现在不加班了?” “谁知道!不加班不好吗?” “快啦!赶紧订位置,今晚去哪里?” 小江问:“要不要找老大?” “屁咧,找老大干什么?” 小江撇撇嘴,转头瞄见司佑的办公室门居然没关严,顿时有了几分好奇,偷偷摸摸进去打开了电脑,查询搜索记录,立时看见“治疗精神分裂症”的字样。 第八章:“温柔爱人”(1) 司佑怎么也料不到,他苦心隐瞒的病情已经被属下发现了。他赶去那家精神科,挂了急诊后,医生对于这种小病就挂急诊的行为表示了鄙视,并说他这只是心理压力过大而已。听见这话,他不禁暗中松了口气,不管如何,不是大问题总是好的。 拿了药,走出来,司佑一眼就看见坐在医院等待椅上的芮睿。他惊讶了一下,快步走过去,确认真是芮睿后,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我也是医生系统的。”芮睿打了个呵欠,“你的大名在整个医疗系统中可是很有名的,你一到这家医院,就有人给我打电话了。” 司佑沉默了片刻,有些难堪地道:“那我的病也都知道了?” “无所谓。”芮睿毫不在意地瞄了眼司佑拿着的药,“医生什么病人没见过,早见怪不怪了。” 这么一讲也有道理,司佑放下了心来,看了看芮睿的样子,像是在这儿坐了许久了,不由问道:“你来了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你不是在看病吗?”芮睿笑,“我怕你把我当跟踪者。” “你和跟踪者也没什么区别。”司佑没好气地道,“来找我干嘛?” “没什么。”乘着司佑不注意,芮睿一把捞过装药的袋子,看了看,又扔回给他,道,“都是些安眠镇定的药,没什么用,你要吃就吃吧,吃了不要开车。我可以送你,不过我怕你又要恼火了。” 司佑看了看袋子,郁闷之极。本来还有些希望,结果被芮睿这么一说,他又觉得自己的行为即幼稚又无聊。不过,开都开了,吃吃看好了。 “你准备吃?”看司佑的脸色就猜出他在想什么,芮睿带着几分恶意的笑道,“没事,你吃好了,我什么也不说。” “你什么都不说不就相当于什么都说了。”司佑翻了个白眼,捏紧了袋子,“吃不吃都是无所谓的事,我说你到底来干嘛的?” “找你回去吃饭。” 芮睿答得理所当然的,但司佑却觉得越发狐疑:“为什么要找我吃饭?” 芮睿投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过来,问:“谢天韵没去找你?” 司佑的表情顿时就含蓄起来了:“谁说的?” “你还替他瞒?我又不是野兽会吃了他。”芮睿似笑非笑地道,“放心,是他自己告诉我的。” 司佑一怔:“他告诉你的?” “嗯。”芮睿也是一脸的哭笑不得,“他应该是来向我邀功的,说怎么和你谈得很好,还有你的态度怎么恶劣。你能想像得出来,小孩子嘛。” 司佑苦笑了下,笑容慢慢消失了,他停下脚步,等芮睿转过身,严肃地道:“你准备怎么处理谢天韵这类的人?” “这类的人?”芮睿好笑的道,“你讲得好像我手上捏了多少人的性命一样。” “没有?”司佑反问,“你觉得你能骗得过我?” “顶多三个,包括谢天韵在内。”芮睿大方地道,“我也是个普通人,就算后宫有三千佳丽,我也没那个精力。他们可不是以前的嫔妃,会乖乖一声不吭地等着我临幸。” “那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三个人?” “你想要我突然提和他们分手吗?”芮睿悠悠地道,“你知道提的后果是什么吗?” 司佑不吭声了。芮睿留下来的,肯定是控制得比较深、地位比较高的,如果突然提出分手,这些人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呢。有一个谢天韵就够他受的了,他可不想再来个李天韵或者张天韵。 “总有个期限吧?” “你准备管我了?不打算我分手了?” “我们没交往过。”司佑无奈地强调,“你要笑就笑好了,反正我们之间没什么关系。” 芮睿一个跨步走到司佑面前,扬起一角笑容认真地道:“那我要怎么做,你才会答应做我的爱人呢?” 司佑又翻了个白眼:“有意思吗?” 芮睿笑眯眯地道:“有啊。” 司佑沉吟了下,道:“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情侣不情侣,也不过是我们之间说说而已,即没有别人承认,也没有法律意义。” 这倒是实话,事到如今,司佑对于一个“名份”不再感兴趣了,最重要的就是彼此的心意,偏偏这就是芮睿永远不可能有的东西。这些话和芮睿说没有意义,不会理解就是不会理解,他早就认命了。 “我们可以去国外。” “我没兴趣。” 司佑说完就越过芮睿往外走,走了没几步,又被芮睿说的话给留了下来:“如果得到爸妈的承认呢?” 司佑猛地转过身来,严厉地盯着芮睿:“你又准备做什么?” 芮睿心中一阵不舒服,脸上却还是微微一笑:“我什么都还没做呢。” “也就是说你准备要做什么?” 芮睿伸出一只手,轻轻点上司佑的脸,笑着道:“你这样子就像是在审犯人一样,还是你真就把我看作罪犯呢?” “被你剥皮的那个家伙还在医院里躺着呢!”想起上次的场面,司佑就是一阵忍不住的泛恶心,“你和罪犯有什么分别?” 芮睿的笑容慢慢凝固了,带着几分遗憾道:“你一直就是这么看我的?” 司佑看着芮睿那张失落的脸,心里最深处还是忍不住痛了一下,犹豫地道:“上次的事不管是你设计的,还是侥幸,我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 “好。”芮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不会再那么干了。” 司佑沉默了下,道:“我们回家吃饭吧。” 这句“我们”令芮睿的笑容重新绽放了出来。 第八章:“温柔爱人”(2) 事实证明,芮睿做的菜实在不怎么样,吃的时候不觉得,一小时后,司佑就开始跑厕所,几趟下来,他的腿都软了,坐在沙发上只觉得屁股火辣辣的疼。他坐立难安地换了好几个姿势后,开始怀疑起来:“你不会是在菜里放了什么药吧?” 芮睿从电脑前抬起头来,给了司佑一个鄙视的眼神:“我让你拉肚子的用意是什么呢?再说我也吃了同样的饭。” 司佑无言以对,犹豫了下,猜测道:“你不高兴了就喜欢整我,从小就是。”芮睿无奈地拿下眼镜,一脸无奈的表情盯着他,直到他不得不移开视线,“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没做,我就是说说。” “你要不就吃药吧。” “算了,这会儿好多了。” 芮睿摇了摇头,继续把注意力转回电脑上去。司佑对着电视装模作样了会儿,悄悄把视线转过去,看着台灯下忙碌的男人,突然之间心就软了下来,然而,也只是一瞬间而已。人死不能复生,心死也无法复活,他的血管里不是冷了,而是空了,如今的心动只是死亡之前的抽搐而已,就如同芮睿形容的,一种神经形成的条件反射。 芮睿在努力弥补俩人之间的裂痕,这一点司佑非常清楚,也颇有些感慨。可是,信任这种东西就像是宣纸上的墨水,无论你怎么漂洗,都不可能再恢复如初。反过来,一旦停下漂洗的精力,墨点就会越扩越大。 爱情没有了,信任没有了,他们之间还剩下什么呢? “你在想什么?” 司佑回过神来,发现芮睿已经关了电脑,正坐在他身边。他沉默了会儿,说:“我在想我们俩。” 芮睿伸了个懒腰:“想我们什么?” “我们这样算什么呢?”司佑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怨恨,“如果有一天,你变成植物人了,能够决定你生死的都不是我。” 芮睿伸懒腰的动作停顿了下,以苦涩的语气道:“如果不是太了解你,我甚至会以为你又重新爱上我了。”他心里清楚,司佑只是打个比方,他们之间实在太熟悉了,哪怕闹到现在这个样子,仍然能够肆无忌惮的相处。 司佑牵扯了下嘴角:“我现在倒希望我结婚了。” “你要结也可以啊。”芮睿无所谓的道,“我不会拦着你。” 司佑看了看芮睿,笑得很难看:“结婚又怎么样,我对女人硬不起来。” 芮睿扫了眼司佑的下身,说:“我记得你以前还交过女朋友。” “是啊。”司佑长叹一声,“她是个好女孩,即使我坦白了和你的事,她还是愿意和我交往。我这辈子最感激的恐怕就是她了。” 芮睿把手放到司佑肩膀上轻轻抚摩着,问:“那为什么不继续交往下去?我……” “我知道你没阻止过。”司佑的肩膀放松了下来,“但我不能耽误她,她是个好女孩,值得更好的人生。” “好女人未必能嫁到好男人。”芮睿凑近了司佑,在他耳边轻轻吐出温热的话语,“她愿意嫁给你,你们也算是天作之合了。” 司佑转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芮睿,那张细腻光滑的脸一点儿皱纹也没有,仍旧充满了魅力。他渐渐地靠近过去,自然而然的,他们接吻了。他闭着眼睛,感受着这个充满了温情与暖意的吻,当嘴唇分开后,他轻声说:“只要我还习惯和你接吻,我就不可能给任何女人幸福。我自己就是不幸的,又怎么能让别人幸福。不是人人都是拯救者的,你常说我拯救了你,可是,没有第二个我再来拯救我了。”沉默了下,他补充道,“我曾经以为冯心远是,现实向我证明了我有多天真。” 司佑知道他们之间还剩下什么了——习惯,那些刻入骨髓,深到无法抹去的习惯。就像这个吻,和芮睿揽上他的手臂。 芮睿以温柔而强势的力量把司佑压在沙发上,一双握手术刀的手灵巧地解开了他的腰带。他没有反抗,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具尸体般,直到温暖的口腔包围了他的分身。 他吃了一惊,弓了下身,被芮睿按住了。芮睿的手在他的腿上安抚,口中的动作却越发迅速,令他忍不住发出了呻吟。他的“命脉”被把握住,在芮睿的手中颤动,青筋毕露。没多久,他就一泄如注,疲软的躺在沙发上。 喘息平复后,他抬起头,看见坐在沙发上的芮睿用纸擦去嘴边的白浊,俊美的模样为这样的画面锦上添花,充满了银靡的味道。他的呼吸一瞬间又急促了起来,坐起身,用手臂揽住芮睿,恍惚着低语:“我会死在你的手里,我们谁也逃不掉。” 芮睿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爱,但却是混合了许多情绪的复杂产品。他反手握住司佑粗糙的手,付出许多温暖的吻。那一夜,他们在床上拥抱在一起,缠绵得如同一个灵魂。肉体的交融令破碎的灵魂得到了暂时的喘息,野兽般的交苟掩盖了精神的创伤,当他们喘息着同时达到高朝后,随即而来的就是深沉的入眠。 司佑最先被持续不断的敲门声惊醒,他爬起来,像是片游魂般飘到门口,半闭着眼睛一把拉开门,谢天韵的笑容就僵在了他的视野中。 “你……” “司叔叔好!”谢天韵活力十足的答道,“我送早饭来了!” “早……” 谢天韵越过司佑,一脸笑容地进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木质大饭盒。没等司佑说话,他就走进了卧室,又像是过了电般窜了出来,一脸惊慌地压低了声音说:“芮哥还没起来?” “嗯,他……” “那我们就先等等吧。” “……” 司佑已经不想说话了,这个小子就像个永动机,发光发热到他受不了。他想去卧室洗个澡,刚要进房间,却被谢天韵一把拉住。 “你干嘛?” “进去洗澡啊。” “你用客房的嘛。” “……我换洗衣服也在里面啊。” 那一瞬间,司佑清楚地看见谢天韵眼中一闪而过的嫉妒。他暗中叹了口气:再这样下去,他迟早要被重新刺杀一回。 第八章:“温柔爱人”(3) 司佑还是进卧室了,他可不想洗完澡还穿着脏衣服,虽然不想刺激谢天韵,但他不觉得应该在这种事上再委曲求全了。谢天韵如果想和芮睿继续相处下去,必然还有着许多问题要处理,这不是他能帮忙的。 司佑洗完澡出来,芮睿还裹在被子里睡得正香。 芮睿的起床气非常严重,司佑以前受过不少气,后来时间久了,也不知是芮睿成熟了,还是司佑习惯了,渐渐,也不觉得有什么了——比起芮睿平时做的那些事,起床气算什么呢? “起来了。”司佑一边在衣柜里翻着衣服一边老实不客气地用裤子抽了床上的芮睿几下,“快起来,你要迟到了!” 芮睿含糊地应了声,把被子裹得更紧,像只茧般打着滚咕哝:“无所谓,迟到就迟到。” “你的工资很多吗?扣也无所谓?”不理芮睿,司佑径自穿好衣服,“快起来!” “唔……不要不要。”含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芮睿这时候最为可爱,“你别管我。” 司佑懒得哄人,穿上衣服果断闪去上班了。他可不像芮睿是医院的宝,能够顶替他的人多得很,而且,他最近也太闲了,得找点事做。 当他路过客厅时,看见谢天韵正把早餐小心翼翼地放进保温盒,坐立不安地张望着卧室。见他出来,谢天韵虽然脸上带着笑,但眼中的愤怒与妒忌想藏也藏不住。他暗叹一声,只能装作没看见,迅速离开为上。 早晨的B城总是堵得像便秘,司佑还没到警局,手机响了,接起来一听,是芮睿带着睡意的声音:“你吃早饭了没?” “没有。”司佑一边回答一边左右观察有没有早点摊,却意外发现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连忙道,“有事,我等下再打给你。” “等下……喂?”听见电话被掐断了,芮睿怒气更盛。 本来,早上被司佑吵醒,芮睿忍了。 起床气这种东西他是有的,随着年纪渐长好了一些,面对司佑时基本上可以忽略了。可惜,先是昨晚体力消耗太大,就算他时常锻炼,但这种床上的消耗还是令他倍感虚弱。之后,又被粗鲁的司佑吵醒,鉴于现在的情况,他忍了,但等他起来后,一到客厅,发现不仅司佑走了,家里还多了个谢天韵。 “你怎么来了?” 谢天韵有些尴尬地道:“我来给你送早餐。” “我让你来了吗?”芮睿慢腾腾地揉了揉眼睛,口气恶劣地道,“我不是说过让你没事别来找我吗?” “没、没关系的,司大哥说没事。”谢天韵讨好地说,“我早上碰到他了,他没生气。” 芮睿一怔,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你碰上他了?” 谢天韵再迟钝也感觉出不对来了,咽了口唾沫,小声道:“是啊。” 芮睿沉默了会儿,问:“他没说什么?” “没有没有。”谢天韵赶紧道,“我上次和他道过歉了,芮哥,我不会再和他闹了。” 芮睿感觉像是看见了一个年轻版的司佑,只不过比司佑更不懂事更自以为事更粘人。 他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又问:“你来多久了?” 谢天韵小心翼翼地蹲到芮睿脚边,挤出个笑脸道:“没多久,我给你送早餐嘛,肯定要早点到的。” 芮睿抬头打量了一圈室内,又问:“司佑走的时候吃早餐了吗?” “没、没有。”谢天韵心里一惊,胆怯地道,“没关系,芮哥你别急,我叫司机给他送去。” “不用了。” 芮睿直接打了司佑的电话,结果又被挂了。此时,他心中的烦躁已经到达了一个临界点,又正是早上晨勃的时候,如果来场野蛮而畅快的性爱是再好不过了。他用充满欲望的眼神盯着谢天韵,当谢天韵抱以微笑时,他的欲火奇怪地消失了。 这个人不是司佑,没意思。 芮睿一边琢磨着他的心理一边进卧室洗澡去了,洗了一半,他似乎听见手机铃响。 “我的电话?” “不是,芮哥。”谢天韵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我的。” 芮睿没有多想,他正考虑着今天用什么办法哄司佑,全然不知客厅里,谢天韵正盯着他手机上的司佑来电,一脸怨恨地按下了忽略键,并且把来电记录迅速删掉,再摆出一脸无辜的表情。 第八章:“温柔爱人”(4) 芮睿吃完了谢天韵准备的早饭,像个皇帝一样被服侍着穿好衣服,临走前还笑着摸了摸谢天韵光滑幼嫩的脸蛋。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 在去医院的路上,不知怎的,芮睿总觉得有些心惊肉跳,似乎要发生什么大事般。这种感觉他曾经有过,说不上来,但确确实实存在。 芮睿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他认为如果一个反社会人格还相信上帝,总有一天会变成神经病。只是,像今天这样不自在还是第一次,以前从未有过。他猜测着可能会发生的坏事,一直到血淋淋的现实真正出现在眼前,他才明白这件事有多可怕。 首先是护士惊慌的声音:“芮医生!芮医生!” “怎么?”脱离了司佑不在的狂燥期,芮睿最近的心情很不错,像早上谢天韵做的那事,放在以前他早就发火了,今天还能笑眯眯地走人,只能说他最近的脾气有了极大的改观,面对护士,他也恢复成从前那个镇定温柔的医生,“不要这么慌张,慢慢说。” “芮、芮医生。”小护士上气不接下气的,脸色苍白得像是鬼一样,“有个被刺伤的病人。” “刺伤?”芮睿的眼神停滞了一下,有一丝寒意爬上他的后劲,“怎么?急救室今天要我值班?” “不、不是。”看见芮睿的脸色变了,小护士更加恐惧,讲话都结结巴巴了,“那、那个病人是……” 芮睿的笑容开始僵硬:“是什么?” “是司先生。” 那一瞬间,芮睿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芮睿冲进急救手术室时,陆长差点以为失血过多的是他。那张本来就很白的脸,此刻更是像是纸一样,没有一丝红色。他冲进来的阵势惊人,然而,当眼神落在抢救台上的司佑身上时,他整个人一下子变得摇摇欲坠,还得身边的护士扶住才顺着门板慢慢弯下腰。 陆长只是看了一眼就转过了头,他正忙着抢救司佑,心肺部刺伤造成的大出血并发窒息,司佑此刻已经完全失去意识,而他却找不到出血点。 “你有空在那里哭还不如来帮忙!”陆长口气恶劣地对芮睿骂道,“找不到出血点,你想让他死啊?” 芮睿似乎愣了一下,他摸了摸脸上,满眼不可置信地盯着沾满泪水的手指尖发了一会儿呆,继尔又挣扎着站起来,像是一张纸片人般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陆长唯一庆幸的是芮睿居然还没忘了消毒程序,他用力踢了芮睿一脚,骂道:“快点!” 话音刚落,心电仪上的跳动归成了零,陆长大吼着“复律机”,芮睿则像是木头般站在一边。 司佑的胸口全部被血染红了,苍白的脸色就像是待解剖的尸体般,紧闭着眼睛,躺在手术台上一动不动,手软软的垂在床沿。 这是噩梦吗?这肯定是噩梦! 芮睿还记得司佑早上喊他起床的声音,打电话时的声音。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这样?司佑,你起来,快起来!你快起来! 芮睿记得他是被好几个人拽出手术室的,摇晃的视线中,司佑在电击之下抽搐的身体,一回又一回。还有人扒着他的眼睛大吼着“瞳孔扩散”,还有人在司佑身上注射着什么,他知道,那是强心剂,还有…… 芮睿坐在办公室,像桩雕塑般盯着眼前的病历发呆。无论是谁说话他都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司佑躺在手术台上的画面,那染成一片的鲜血令他几乎无法看东西,任何东西在他眼中都覆上了一层红色,刺眼之极。 巨大的声音在耳边炸响,芮睿懵然地抬起头,看见陆长怒气冲冲地站在旁边,地上满是瓷杯碎片。当陆长再度骂起来后,他总算听进了点东西,似乎是关于司佑的,这像是打开了开关,他脱口而出:“司佑怎么样?” 陆长的脸色总算好了点:“你还知道问他?” “我怎么不能问他?”芮睿的怒气刹那间疯狂高涨,他知道这怒气和陆长无关,可是,他需要发泄,“你他妈在说什么?” 陆长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暴怒的芮睿,以往,他就算再生气也会保持风度,不慌不忙的,脏话更是绝不说出口。对他来说,外表是第一要素,所以他才能够得到这么好的人缘。 然而,现在的芮睿就像是暴怒的恐龙,只知道蒙着眼睛瞎撞,把每一个站在他面前的东西烧成灰烬,无论这个东西是他的敌人还是朋友。 陆长不在乎,反而幸灾乐祸:“我他妈在说什么?你刚才干什么?司佑要死了你就抱着他晃?你第一天当医生啊?你是不是想把他身体里的血都晃出来?” 话没说完,芮睿就挥出了拳头! 可惜,陆长早有防备,后退一步躲过去后,立时挥拳反击。他上次被打得不轻,本来要起诉,结果在医院和同事的双重压力下不了了之,虽然芮睿赔了钱,但他一个年轻男人,哪能完全忍下这口气? 芮睿没料到陆长居然会反击,被一拳打了个正着,鼻血长流的同时脑袋却清醒了许多。在护士的尖叫声中,不少同事都涌了进来,拉架的拉架,看戏的看戏,一时间,办公室里变得闹哄哄的。 “吵什么!” 院长的大驾光临终结了这场闹剧,他看着愤怒的陆长和眼泪鼻血一脸的芮睿,只觉得头疼。 这两人都是院里的年轻精英,怎么就总是不和呢?就不能安份点吗? 人群被驱赶走后,芮睿一边擦着脸一边整理着脑中的事情,当陆长要走时,他开口道:“司佑怎么样了?” “在重症病房。”陆长没好气地道,“他差点就挂了。” 陆长来找麻烦了,司佑肯定是没事了,虽然有了这样的猜测,但亲耳听见,芮睿还是大大地松了口气,道:“谢谢你。” 陆长怔了下,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片刻后,他一脸别扭的憋出一句话:“没什么好谢,应该的。” “我能去看看他吗?” 陆长非常不适应突然变脸的芮睿,盯着他看了半晌,无奈也看不出什么,只得道:“可以。” 第八章:“温柔爱人”(5) 重症VIP病房离芮睿的办公室不远,因为他的病人大多非富即贵,少数也是病情罕见到足以作为论文材料的“珍贵样本”,所以,他自然需要仔细看护,有时候还需要彻夜留守,自然是希望病房离办公室越近越好。 司佑上次开刀住过一次,这一次,陆长一看是司佑,毫不犹豫地就给安排到VIP病房了,反正他不排,芮睿也会重新安排过去的。 距离不远,芮睿却走得极慢,走走停停,几百米的距离走得像是长跑。好不容易到了,他又站在门口磨磨蹭蹭的不动。 芮睿在害怕。 他很怕进去后,看见的是一具蒙着白布的尸体,又怕看见司佑挣扎在死亡边缘,而他却无能为力。他不喜欢这种感觉,非常非常讨厌却又无可奈何,还必须拼命控制脱缰的情绪,努力装出平静的表情来应对那些讨厌的人。 几分钟后,在无数路过同事奇怪的眼神中,芮睿终于拉开了那扇门。 他慢慢走到司佑床边,眼睛却只盯着监测仪。各项数值还算稳定,如果只是外伤的话,应该能够很快恢复。可是,他还是不敢低头看一眼床上的人,就这么站在床边盯着监测仪好几分钟,直到值班护士战战兢兢地问:“芮医师,没、没问题吧?” “啊?”芮睿呆了呆,“什么问题?” “你老盯着监测仪……”护士很清楚这人是芮睿的好友,绝不敢大意,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哪怕不是她的错,恐怕这份工作也保不住了。 “哦,没事。”芮睿的笑容怎么也撑不出来,他无意识地转头说话,眼角却恰好扫到躺着的司佑,一下子就移不开视线了。 司佑心肺受伤,虽然出血已经止住,但大量失血确实对他的身体造成了重创,甚至要比上次开刀更严重。由于肺部受伤,他喉咙里接着呼吸机,至今还处于昏睡中,苍白得如同标本。 输液一点一滴地注入司佑的血管,而胸口不规则的起伏落在芮睿眼中,就像是炸弹一样可怕。他一把夺过护士手中的病历翻开,陆长的处理无懈可击,他看来看去,也明白那是受伤后遗症,却还是忍不住心中烦躁。 不过,这种烦躁在接触到司佑紧闭双眼的面容后,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芮睿慢慢跪倒在床边,轻轻抚摸着司佑的脑袋,用自己的额头轻轻碰了碰,突然一下子哭了出来。 “小佑……小佑,你别离开我。”芮睿呜咽出声,“你不能有事,别离开我。我求你,别离开我。” 小护士眼含热泪的跑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芮睿却没有和从前一样,瞬间变作一张平静的面容,把先前虚伪的悲伤全部撕下。 因为,这一次,他已经没有面具可撕。这就是他此刻真实的情绪,不掺任何虚假,也没有任何强迫,自然而然的流露。 芮睿第一次意识到,生命是如此脆弱,不,准确来说,他意识到司佑是如此脆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会发生千万个各种各样的事,一瞬间就把司佑从他身边夺走。无论上一秒他们有多么正常,联系有多紧密,这个世界仍旧按照它的标准无情运转着,随时会把司佑像颗尘埃般抹去。 芮睿哭了许久。 从出生以来第一次真正的哭泣,而不是用掐肉这种方式把眼泪逼出眼眶。他心里的空洞随着哭声逐渐缩小,虽然没有消失,却有了明显的弥补。 当眼泪肿成核桃后,芮睿终于止住了悲伤的情绪,不断抚摸着司佑的脸颊。他不期望这时候司佑醒来面对受伤的痛苦,却又盼着司佑能睁开眼睛,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在这样矛盾的心情中,他一直跪在床边不肯离开,然后,如同奇迹般,司佑轻轻颤了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还处于恍惚之中,没有半点神采,估计真正清醒后,司佑都不会记得发生了什么事。然而,此时那双眼睛却像是被看不见的线牵引着,准确地落在了芮睿的脸上,停驻了几秒后,才再度阖上。 这一眼是如此短暂,对芮睿来说却像是溺水中的一缕空气。他几乎是瘫坐在床边,一遍又一遍地吻着司佑的手背。嘴唇上接触到的那一点点温度,无疑于是一种救赎,是这个世界上,比他所拥有的任何东西都更为珍贵的宝物。 芮睿走出病房时,已经完全恢复了冷静。 陆长看着这样的芮睿,只得感叹司佑的魔力。这俩人就像是同根生的树杈,哪怕树冠长得再远,地下的根也深深交缠在一处,一方的死亡必将带来另一方的衰败,无论是受伤还是茂盛,他们都将荣辱与共。 陆长并不理解这种感情,但现在,他承认,芮睿和司佑之间的“感情”确实打动了他。 下一秒,他就被芮睿挥过来的拳头打中了脸。 “这一拳是还你刚才的。”芮睿冷笑着道,“我们两清了。” “我靠!”陆长吐了口血沫,“我还救了司佑呢!” “我和司佑没关系你就不救了?你不是白衣天使吗?” 陆长不忿地喊:“你就没别的表示!?” 芮睿笑起来,尽管还肿着眼睛,却还是气势十足,不如说,司佑的受伤令他的力量全部发散了出来:“从今天开始你不用一周值三天夜班了。” 陆长知道排班这事不归芮睿管,但芮睿就是有影响力。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恨恨地瞪了芮睿一眼,爬起身走人。 芮睿没有再去管陆长,他这会儿需要去做一件事来平复逐渐燃起的怒火。他问了护士,要到了司佑的随身物品,打开后,刺眼的鲜血仍然令他心跳狂飙。他深呼吸几下,翻捡出司佑的手机。 手机似乎是被踩过,屏幕已经裂成蜘蛛网,幸好还可以打开。他耐心地翻找着,很快就发现了一条拨到自己手机上的记录——就在今天早上。 芮睿轻轻放下满是鲜血的手机,阴沉地拨通了谢天韵的号码。 第八章:“温柔爱人”(6) 芮睿回到家中时,谢天韵正在门口乖乖等着。他并不知道即将迎接的命运,只是觉得今天的芮睿特别体贴,上班时还特意回来找他。 谢天韵是满心欢喜的,直到他看见芮睿的表情。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芮睿,就像是一块冰冷冷的大理石,被削成一柄利剑,没有了剑鞘,闪着寒光,赤裸裸地列在他的眼前,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剑”上散发出来的寒意。 芮睿没有说话,也没有换鞋子,就这么越过等在门口的谢天韵,慢慢地走到家中。沉默了一阵子后,他问:“天韵,你多大?” “十九。”谢天韵迟疑地回答,他感觉到了那一丝不寻常,“芮哥,怎么了?” “早上司佑打电话来的吗?” 芮睿突然的问话令谢天韵抖了下,但是,当他看见芮睿的眼睛时,很快就坚定了起来:“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芮睿一字一顿地道,“司佑有没有打电话来。” 满室沉默压得谢天韵抬不起头来,他犹豫了许久,小声嘀咕:“可能有,我没听见。” 芮睿扬起了嘴角,仿佛看见猎物落入陷阱的猎人。他慢悠悠地在室内走来走去,最后站在了谢天韵面前,抬起手抚摸着年轻的脸颊。 “你果然和司佑不同,皮肤都这么嫩。” 谢天韵得意地笑了起来:“当然啦,芮哥,那个老男人怎么能和我比。” 芮睿的笑容越发灿烂,他的手往下移动,很快,就掐上了谢天韵的脖子。 一开始,谢天韵把这样的抚摸当作一种调情,但当脖子上的手越来越紧,紧到他无法呼吸时,这种想法消失了。他的眼中流露出恐慌的神情,扒着芮睿的手,艰难地说:“芮哥,我没办法呼吸了。” “司佑也曾经处在和你一样的境地。”芮睿的手上青筋毕露,每一个字都是从牙齿缝里迸出来的,“但是他没有呼救,只是那样看着我,非常非常温柔的。我其实是期待着你的,我在你身上倾注了那么多的心血,如今,该是你回报我的时候了。你也想和我在一起的,是吗?” 谢天韵很想把芮睿的话听清楚,可是,他的耳中此时像是有无数蚊子在飞舞,嗡嗡直叫,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沸腾了,眼前金星直冒,肺里着了火,还顺着气管一直蔓延到嗓子眼,从眼睛里化作泪水流出来。 “芮哥……芮哥!”谢天韵觉得他是在大喊,可是讲出口的声音却像是幼猫的叫声,“我、我不能呼……吸了!芮哥……芮!放开!放……开!” 保镖在门外,听不见里面的声音,谢天韵第一次感到恐惧,甚至比失去芮睿更恐惧。他的眼珠突出,舌头伸出了嘴,拼命挣扎想要多一口氧气。可惜,他那整天在电脑前和床上的身体实在无法敌过芮睿,当他被扔回地上时,立刻爬起来,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门。 芮睿没有去追,他就像没看见谢天韵般,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也曾经掐着年幼司佑的脖子,他还能回忆想那滑嫩的触感以及强烈跳动的脉搏。那时的司佑,却仍然强撑着微笑抚摸着他的脸颊,张着嘴试图对他说些什么。 是说什么来着……? 芮睿一直在房间里坐到傍晚,不管手机怎么响一律无视。他觉得自己不对劲,这种感觉非常糟糕,他想要做点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他迫切地想知道一件事:这,是不是爱? 这种感觉他从未体会过,如此的深刻与痛苦,只要有过,他必定能记得。今天,是他第一次体会到这样的情感,然而,即使体会过了,他仍然没办法判断这是不是爱。 爱,意味着牺牲与奉献,此时的他确实想用一切东西去治愈司佑,减少司佑所受的痛苦。可是,如果要他牺牲自己的性命,那仍旧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是爱吗?不是爱吧?也许是? 芮睿的心中不断萦绕着这几句话,反反复复地研究剖析,却始终没有个准。当他空空的腹中开始传来响声时,他的神志终于回归现实世界,接起了手机。 “你他妈干什么去了?”陆长的咆哮传入耳中,“司佑下午出现心动过速,查不出病因,你赶紧给我过来!” “来了。” 芮睿冷静地答了声,刚要往外走,又回去卧室,在床头柜里翻找了一阵,果然发现昨天开的精神类药物少了一日份量。他叹了口气,迅速冲去了医院,见到陆长后,不等对方开口,他就抢先道:“司佑昨天吃了利培酮。” 陆长皱眉:“他吃利培酮干什么?” “轻微精神分裂症。”司佑坦白道,这种事在医生面前没什么好隐瞒的,“心动过速发生了几次?” “就一次。”原因找着了,陆长也松下劲来,把病历往司佑手上一扔,道,“我去睡一会儿,你看着。” 芮睿在司佑病床边坐下,查看过病历记录,并无问题,又检查了一番司佑的情况,确认没有出现感染或者其他情况后,才坐回椅子上。 VIP病房的椅子非常舒适,旁边还有床可以休息,芮睿却并不想休息。他此时精神十分亢奋,时不时抓一下司佑的手,像是在玩着什么新奇玩具般。 他奇怪的是,明明对司佑已经熟悉得不得了,为什么这时候却又觉得新鲜无比?只是摸一摸,亲近一下,他就能够兴奋;司佑如果呼吸快一点,又或者动了动手指,他就会紧张不已,反复察看。 原先那种痛苦感在见到司佑后,又转变成甜蜜与惆怅交替相映的感情。他很好奇地审视着内心,慢慢清理着,并且乐此不疲。 “小佑,我爱上你了哦。”芮睿在司佑耳边不断呢喃着这句话,“你终于期待的爱情,你还不赶紧醒过来?” 在说到第七遍时,一声低微的呻吟响起,接着就是一阵含混的声音,似乎在说话般。司佑插着呼吸管,无法说话,但这串声音已经昭示他的归来。 芮睿觉得,司佑开口的那一瞬间,原本冰冷的病房一下子变得温暖了起来。他倾过身去,拨开司佑脸颊边的头发,轻轻地道:“欢迎回来,小佑。” 第八章:“温柔爱人”(7) 司佑一直走在一条长长的黑暗通道中,他清楚地感知到这不是现实,但又无法分辨出哪里不同,似乎哪里都对,又哪里都不对。他就这么一直一直往前走,即没有声音,也没有活物,永无止境的前行。 他记得有一个终点来着,他就是为了这件事才走进这条通道的。可是,现在,他忘了这个终点,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他想要停下来,但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着他越走越快,尽管双脚酸痛,身躯疲倦,但还是停不下来。当他惊恐的想要呼救时,声音消失了,当他疯狂地想要停下时,双腿也消失了。 就在他即将绝望之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缕光亮,他几乎想都没想就直奔那光亮去了。然而,就在这时,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传来了飘渺的声音,轻轻地呼唤着他。 小佑…… 司佑想起来,那是他的名字。 小佑,别离开我…… 他慢下了脚步,回忆起另一个人。 终于,司佑完全停了下来。他疲倦地沉入黑暗中,像是经历长途跋涉的旅人般沉沉睡去。再醒过来后,他看见了芮睿微笑的脸,想说话,冲口而出的却只是含混不清的呻吟。他半睁着眼睛,看着芮睿忙忙碌碌地检查了好一会儿,才以温柔到可怕的语气说:“没事,你没事了,如果运气好,再过半个月你就可以重新下床了。” 司佑勉强地眨了眨眼睛,清理了下脑中回忆。 他记得……那是在挂了芮睿的电话后,他发现路边走着的那个男人很像是入室抢劫案的嫌疑犯。警队已经掌握了相当的证据,就差发布通缉令了。事实证明,证据是对的,那个男人只回头看了一眼,撒腿就跑。他这才想起来,虽然开的不是警车,但车顶上放着警灯。 当嫌犯跑进小巷时,司佑直接跳下了车,徒步追了过去。他很快就追上了嫌犯,发现他并没有带着枪,嫌犯却带着弹簧刀……然后,发生了什么事? 司佑的记忆有些断档,他很希望这不是什么病的前兆。今年真是流年不利,他已经受了太多伤,再这么下去,迟早得进停尸房。现在这样已经够倒霉的了,他决定抽个时间去拜拜,祛祛霉运。 司佑这几天的感觉就是睡了醒,醒了睡,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但无论身处何方,他总是能一睁眼就看见芮睿,似乎从未离开过般。 第三天,司佑再睁开眼睛时,发觉眼前的天花板有了变化——他离开重症监护室了,对医院十分熟悉的他明白,这就算是脱离危险期了。 芮睿今天的心情似乎非常好,无论做什么都笑眯眯地,一进司佑病房就开始唠叨。从最近的菜价一直说到喜欢的明星又出了什么新片,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平凡”的芮睿。以前那个身上带着光芒,却有着邪恶微笑的男人不见了。 “你怎么了?” 司佑的这句话成功阻止了芮睿的唠叨,他猛然转过身来,一步一步走到床边坐下,盯着半躺的他看了片刻,突然说:“再说一遍。” “啊?” “再说一句。” “……你发什么疯?” 芮睿突然探过身来,司佑条件反射地往后躲,可惜,他后面就是枕头了,无路可躲,就只能这么硬挺着让芮睿靠过来,和他鼻尖贴着鼻尖。 “我没发疯。”芮睿的眼圈突然红了,“你还能和我讲话太好了。” 司佑完全懵了——怎么他“睡”了一觉,再醒过来整个世界都变了?连芮睿也不正常了?出什么事了? “你没事吧?” “没事。”芮睿把脑袋轻轻贴了贴司佑的肩膀,又不敢重压,只是以一种暧昧的姿势亲昵着他,“我只是,怕你再也不理我了。” “我不理你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芮睿慢慢地抬起头来,眼色黯淡,像是受了什么打击般。 “我害怕。” 司佑一愣一愣的:“害怕什么?” “害怕你再也不和我说话了。”芮睿的语气里似乎有几分撒娇的味道,“你这几天都不理我。” 司佑这几天都没什么力气,自然也懒得说话,基本上就是睡睡醒醒,其他的还顾不上。要说最想办的事,芮睿还排在“拔导尿管”之后呢! “我……”芮睿说得司佑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瞪着芮睿,没好气地道,“你没事吧?你有什么事要求我?还是你闯了什么祸?” “没有。”芮睿平稳了一下情绪,“我就是很高兴你没事了。” 这个回答还比较正常。 司佑以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盯着芮睿好久,不一会儿,他就觉得累得慌。只要一动,四肢就虚得很,以前那般充满力量的身体不知去了哪里。他也知道这是受伤的后遗症,急不得,必须慢慢恢复,可是,他就觉得这种状态太令人不爽了。 尤其是芮睿还总在附近转悠。 等到了中午吃饭时,看着芮睿又亲自送饭来,司佑再也忍不住了,满是疑惑地问:“你到底怎么了?” “我送个饭你又觉得奇怪?” “不是……”司佑皱着眉头道,“我听护士说你这几天都一直在看着我。” “我担心你也不正常?” “我那次做手术时你也没这样紧迫盯人。” 芮睿把饭放在司佑面前的小桌上,揽着他的肩膀扶坐起来,自己在床边坐下,道:“你不喜欢?” 司佑拿起筷子,迟疑地道:“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吧,就是觉得你挺奇怪。” 这一次,芮睿沉默了许久,突然说:“你差点死了知不知道?” “当警察的,差点死了不是正常的吗?”司佑咬了口肉,道,“我以前也有过差点中弹。” “我倒希望你中弹。”芮睿接口说,“那样我就可以早点爱上你。” 司佑差点喷出口中的饭,咳了好几下,胸口咳得生疼。 “你小心一点啊!”芮睿的口气里满是关切,“伤口裂开怎么办?” 司佑断断续续地道:“你、你什、什么?” “我爱你。”这一次,芮睿一字一顿,非常清晰地说了出来。 第八章:“温柔爱人”(8) 司佑先是面无表情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慢慢露出个古怪的笑容,点了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芮睿观察了司佑一会儿,以诡异的口气道:“就算我没有爱过别人,我也知道,当有一个人对你说‘我爱你’时,回答‘我知道了’是完全不应该的。” 司佑干脆放下筷子,叹了口气,斜着眼睛看向床边的男人:“你要我怎么样?” 芮睿一脸的理所当然:“好歹给我点反应吧?” “你觉得我应该给你什么反应?”司佑下了决心,如果芮睿敢提一个和“爱”有关的字,哪怕是爬的,他也要换家医院! 幸好,芮睿在考虑了片刻后,理智地说了一个提议:“至少你可以确认一下。” 司佑气到发笑:“你也知道我根本不相信啊?” 芮睿耸耸肩膀:“我又不是傻子。” 司佑观察着芮睿的表情,看着那隐在阴影里的俊美眉眼,他的神情渐渐变成了震惊,有些不可置信地道:“你居然在伤心?” 芮睿有些惊讶:“你看得出来?” “你什么表情我看不出来?”司佑一脸不屑,“你在我眼里就和透明人差不多,撅起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 芮睿挑起眉梢:“你能不这么粗俗吗?” “不高兴你可以不听。”司佑重新拿起筷子开始吃饭,把芮睿放在一边,就当这人抽风了。 芮睿坐在床边,看着司佑吃饭。司佑也光棍,要看就让看,径自吃个饱。终于,坐床边的人忍不住了,问:“我要怎样才能让你相信我是真的爱你?” “你抽了什么风?” 芮睿整理了下,把当时的心情大略说了一遍,司佑一边听,脸上一边露出一种说不出来的表情,如果硬要形容的话,很类似便秘。 “你在和我开玩笑吗?”司佑问。 “没有。”芮睿答。 看着芮睿脸上认真的表情,司佑觉得他这一睡,睡到世界都不正常了。 “我觉得我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芮睿哼了声:“随便你觉得吧,这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吗?” “不是。”司佑干脆地回答,人不舒服,心情自然就不怎么好,“你还想要我相信你?做梦吧你!” “我们可以走着瞧。” 司佑非常怀疑地看着芮睿把餐盘收走了,下午后,他没有等来什么示爱手段,而是等来了发烧。他半躺在病床上,全身就像是浸在冰水里,脑袋却如同闷在锅里,昏沉沉的,从肺里呼出来不是空气,而是高温的火。 护士来过后,不久,芮睿和陆长就都来了。陆长掀开他的伤口看了看,俩人都是一脸凝重。 “怎么了?”司佑喘着粗气问。 “伤口有点发炎。”芮睿柔声道,“没什么大事。” “我都发烧了还不是大事?”司佑有气无力地道,“你要我烧得昏迷才算大事吗?” 一听这话,陆长一脸古怪,看了看这俩人,没有说什么。 芮睿好脾气的答道:“已经给你用药了,忍忍。” “你说话倒是容易!”司佑忍不住发脾气了,“你来试试看!我是心脏受伤,不是胳膊!” 陆长非常有眼色的悄悄离开了,现在,患者的“问题”不是他能解决的了。芮睿坐在司佑床边,拉了司佑的手又被甩开,他却并不介意,耐心地安慰道:“一会儿就好了,伤口疼吗?” “你没有眼睛啊!不会看啊!”司佑咆哮着,吼完了肺部一阵疼痛,又躺回床上直喘气,“你别烦我!” “我不说话。”芮睿把司佑的手放在床侧安抚着,“我在这儿陪你。” “谁要你陪!”司佑愤怒而无力地挥着芮睿的手,“别烦我!出去!” 芮睿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不时抚摸司佑一下,有时候是额头,有时候是肩膀,温柔而又充满了爱意。司佑有没有感受到他并不知道,至少,他是如此认为的。 整个下午,司佑都处于烦躁不安中,看谁都不顺眼,干什么都不舒服。芮睿简直是个活靶子,被他骂得狗血淋头,从头到脚的批评一通,有什么痛脚说什么痛脚,专戳芮睿的痛处。芮睿一直好脾气的顺着他,无论他说什么都随口应着,完全没有任何不耐烦或者生气。 傍晚的时候,折腾了一下午的司佑终于睡着了,芮睿偷个空去吃了个饭,又紧巴巴地赶回去,确认司佑的体温下降了才放心,趴在床头柜上偷睡了一会儿,再醒过来时,是因为他感觉有双目光正盯着他。 睁开眼后,芮睿看见司佑正侧着脑袋盯着他。 “醒了?”芮睿用手背试了试司佑的额头温度,“退烧了,量个温度,张嘴。” “不量。”司佑干脆地道。 芮睿怔了下,把温度表放在司佑嘴边,轻声道:“别闹,一会儿就好,乖,张嘴。” 司佑一挥手,温度表就砸在了地上,成了一堆碎片。砸完了,他转过头去不看芮睿,冷冷地道:“别命令我。” 室内沉默了一会儿,响起了脚步和开门声。到这里,司佑内心才算是松了口气:芮睿还是那个芮睿,一切都没有变。 躺了没一会儿,昏昏欲睡间,司佑又听见轻微的脚步声。他半闭着眼睛,翻了个身,就感觉一个冰凉的东西覆上额头,他睁开眼,感觉一只手从眼前快速离开,那保养良好的手是如此熟悉,以至于他在一秒间就认了出来。 “小睿……?” “嗯。”芮睿的声音仍旧温柔,“你还有些低烧,肚子饿吗?” “你不是走了?”司佑有些头晕,“怎么又回来了?” “不放心你。”平实质朴的回答,却令司佑心中悄悄滋生起陌生的情绪,“你这样烧下去不是办法。” “我是说你为什么回来!”烦躁的感觉涨了起来,司佑挥开眼前的手,怒气冲冲地喊,“你干嘛不生气?你烦不烦?给我滚啊!” “你好了我再滚。”芮睿的语气里没有一丝火气,反而有些惆怅,“我知道你生我气,你现在不舒服,骂一下不算什么,病人也骂过我。” 司佑沉默了许久,面无表情地道:“算了吧,你后面肯定会安排痛死人的治疗。” 芮睿扬起了嘴角,和司佑碰了碰额头,道:“量个体温吧,啊?” 司佑想抵抗来着,可是在理智说出“不”前,情感已经压着他的脑袋点了点。 他能感觉得出,有些事不一样了。 第八章:“温柔爱人”(9) 司佑能够感觉到一种发自内心的虚弱,他坚守的防线正在芮睿的蚕食下慢慢崩溃,千里之堤,溃于那一支小小的体温计。当他点头的时候,清晰地听见破碎内心萌动的声音,尽管还缺乏一方温床和雨水的浇灌,但芮睿要找来这些东西实在是太容易了。 司佑无法压下这样的渴望,就像他无法拒绝芮睿的温言细语以及照顾。他是如此渴望被别人拥抱,尤其是在伤痛与无助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始终只有芮睿,恨也好,爱也好,只有芮睿。 可笑的是,这会儿他突然理解芮睿尽管嫌弃他,却又不愿意放他离开的心情了。 因为除了彼此,他们再没有其他人了,哪怕再不甘心再不愿意,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司佑蜷缩在床上,用被单裹住自己,失望地发现了他的孤独。当初想逃时,他也根本没有可能躲藏的地方。他的人生就是个失败品,无路可退,而且无法修改,只能沿着注定毁灭的方向一路往前。 司佑侧躺在床上,任由芮睿在头顶怎么说话都不搭腔。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更把芮睿的声音当成恶魔的低语,只要不理,仿佛就能够避免悲剧的发生般。 “幼稚。” 司佑咕哝了一句,几秒后,就听见身后芮睿问:“我吗?” “我。”司佑有气无力地说,“又天真又幼稚又愚蠢。” 芮睿把一只手抚上司佑的额头,他以为自己会心疼,事实是,他仍然平静。他有些惶惶不安,难道说,所谓的爱只是假像?他仍然是那个他?可是,他能够忍受司佑的坏脾气,忍受无休止的照顾与付出,吻上司佑的额头能令他平静,心中的空洞正在逐渐缩小。 芮睿不太明白,如果这不是爱,那这是什么? 如果这不是爱,那真正的爱是什么样的? “别瞎说,你很好。”掩饰了内心的疑问,芮睿以温柔的口气道,“不舒服?” “没有。”躲开抚上额头的手,司佑像是赌气般脸朝下趴在床上,闷闷地道,“你在骗自己,我也在骗自己,我们都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等哪一天醒了,我们还是我们,什么也没改变。” 芮睿沉默了片刻,说:“我以为你会高兴。” 司佑看向另一边,失落地道:“因为真正的芮睿是不会爱人的。” “你准备抱着这道理一辈子?” “这是实情。” “芮睿不会爱”,这是横在他们之间的一根刺。一直一直存在于司佑的肉里,让那处伤口化脓发炎,痛苦不堪,却怎么都清除不干净。 “人总是会变的。” 司佑翻了个身,盯着芮睿,慢慢的,一字一句地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是芮睿曾经说给司佑听的,如今,他把当初的话,又一句句还了回去。 俩人都沉默了下来,过了没几分钟,芮睿幽幽的声音响起:“我准备和家里出柜。” 这话刺激得司佑简直快从床上跳起来了,他撑了下手臂,立时觉得胸口一阵刺痛。 芮睿皱着眉头把司佑按了回床上躺着:“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毛燥?” “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胡来?”司佑气急攻心地喊,“你好好的出什么柜?” “那你准备瞒一辈子?欺骗自己,也欺骗父母?” “这不是欺骗,这只是保护!” 话音刚落,司佑似乎一瞬间回到了过去,他曾经眼含热泪,如此地对芮睿大喊。一模一样的话,只不过,说出来的话却是对调的。 “我……”司佑的声音一下子被噎住了,“我只是想说……” “想说什么?”芮睿平静地问,“想说我以前说的其实是对的?” 司佑不知该如何回答。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们为什么会变的如此陌生? “我已经决定了。”芮睿站起身,“你也做好准备吧,我看,到时候我们俩家恐怕要大地震了。” 第八章:“温柔爱人”(完) 司佑一连几天都很不安,他怕芮睿的父母突然冲进病房,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他带坏了自家儿子。他可以对芮睿大小声,但无论如何也没法对长辈吼,这是司父多年来铁血教育的结果。 只是,在内心深处,他又有一种激烈的渴望。 希望看见芮家父母听到这个消息时的表情,一定很精彩!他阴暗的想。 自从出柜之后,在亲戚朋友和两家父母间,司佑就成了反面教材。无论是谁,教育自家孩子时总是要把他提出来,以谴责的口吻说他有多么不孝、多么无耻。尤其是芮家父母,每次碰见司家父母时,总是遗憾不已的说几句“可惜了”,虽然明面上看起来这话是感慨,但落在司家父母耳中,他都可以想像得出有多刺耳,尤其是芮父谈起芮睿时的洋洋得意,总是让他内心痛苦不已。 这样的遭遇,只要回去,他就必然经历一番。所以,最近这几年,他也不再回去了。他难看无所谓了,父母也脸上无光,看见他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既然大家都不好过,他又何必回去给亲人添堵呢? 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习惯了一个人渡过每个寂寞的夜晚,也习惯了芮睿对他的不屑。如今,这一切都将逆转,他也可以在阴暗的角落里嘲笑芮家父母。 蓦然之间,司佑发现,表面上看起来他承受住了一切,但他的内心深处,已经被折磨得满是黑暗。他曾经鄙视于芮睿的堕落,可如今,他又好到哪里去?他不是也在期盼着那些伤害他的人,落到更痛苦的下场吗?即使那些人是他的亲人朋友。 从什么时候起,他也变得像芮睿一样,阴险的计算着每一件事,睚疵必报,斤斤计较,不再原谅任何人? 他不想当圣母,可是,他也不想成为另一个芮睿。 “你觉得,现在的我还是我吗?”在医院的“共进午餐会”上,司佑问道。 芮睿怔了下,反问道:“你觉得呢?” 司佑咬着筷子想了想,说:“我觉得有点变了。” “有点?”芮睿意味深长地道,“你这样觉得?” “你不觉得?” 芮睿没有犹豫就说:“也许吧,但是我觉得能够这么多年不改变,本身就已经证明了你的坚定。你做得够好了。” 司佑脸上嘲弄的笑容一闪而过:“不谈这个了。我说你不会真的打算对家里出柜吧?” “我准备啊。”芮睿回答得坦坦荡荡,“这次过年吧。” “你不觉得太快了吗?”司佑轻声道,心中却矛盾不已,“这种事要慢慢来。而且,你选在过年时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的。”芮睿一边捡掉司佑菜里的豆芽一边说,“早出晚出都一样,再说了,我家里就我们三个人。这么多年,我爸因为我谁也看不起,亲戚都得罪光了,我们也没什么需要一起过年的外人。” 司佑琢磨着这话,片刻后,道:“你不喜欢阿姨叔叔?” 芮睿笑了起来:“难道你觉得我喜欢?” 司佑的答案当然是“否”,只不过以前他从来不会说出口,芮睿再有什么不好,那些无情与缺陷也不是他能够谈论的。如今,他们能够如此平静而坦白的交谈,事情显然已经完全不同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事无常到他根本没法预料。 司佑心里的疑惑没有解除多少,许多答案,这么多年了都找不到,更不用说这么几天了。但是,他非常自然地挟走芮睿菜里的扣肉,就足以说明些什么了。 护士把饭菜收走时,笑着打趣道:“以后谁嫁要是给芮医师你那真是有福了!对兄弟都这么好,对老婆那肯定更好!” 芮睿礼貌的笑了下,答道:“可惜,我老婆享受不到了。” 护士的笑脸僵了,敷衍两句,带着扭曲的神情迅速逃走了。 司佑脸色发白,捶了芮睿肩膀一下,低声吼道:“你干什么?” “你不是说出柜要慢慢来?”芮睿揉了揉肩膀,面不改色地道,“我这不就是在慢慢来?” 司佑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自己该高兴的,可是,他的嘴角完全扬不起来。 “我可不想在职场出柜!” “怎么?你还怕被开除?”芮睿斜了司佑一眼,“只要你不公开宣扬应该就没事的吧?你放心,我不会特意捡个开会的时候说这些事的,我还没这么白痴。不过,如果有人问起来,我倒不介意说出来。” 司佑观察着芮睿的神情,在没有找到任何说谎的痕迹后,他的心里更加焦躁起来:“你到底要做什么?” “让我能够在医院里光明正大的吻你,比如这样。”芮睿站起身,出其不意地弯下腰在司佑嘴唇上啄了一口,“高兴点,这不是你期盼的吗?” 我现在不期盼了! 司佑想这样说,但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嗓子眼,只能沉默地看着芮睿走向门口。 “对了,我问你件事。”站在门口,芮睿突然道。 “嗯?” “那天早上,你是在受伤后打电话给我的吧?” 司佑保持了沉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芮睿也没有一直等下去,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确实,倒在地上,看着胸口被鲜血染红时,司佑第一个念头不是打急救电话,而是拨通那串熟得不能再熟的号码。他不知道要讲什么,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打,但是,当他意识到自己有可能会死时,却毫不犹豫地这样做了。 即使是死,他也想要死在芮睿身边,如果相隔千远,那至少伴随着声音。 现在,脱离了危险后,司佑能够清楚地分辨出,这举动不是出于爱,而是源于一种愤怒与怨恨。他已经抓住了芮睿的弱点,并且想以自己的死,报复芮睿的薄情。 他的爱已经消磨殆尽,如今的他,一切的激动与兴奋,也许,不过是由于报复的快感。 这个猜测令司佑在温暖如春的病房里不寒而栗。 ——上部·完—— 下部 第一章:“爱”之夫夫生活(1) 司佑这次受的伤很严重,心脏和呼吸停止,临床死亡一次,再加上大量失血,在清醒过来后整整一星期都只能虚弱无比地躺在床上,吃饭解手都要芮睿帮忙,连尴尬的劲都顾不上了。比起上次的“小”手术,这次的受伤令他份外难受,所以,当是陆长而不是芮睿来对他说明情况时,他忍不住有些不好的预感。 “你最好快点调到文职。”陆长的说话方式果然是开门见山,一句话就说得司佑变了脸,“你的肺功能和心脏应付普通生活没有问题,但是激烈运动时会出问题。我的建议是装心脏起搏器,以防万一。你也知道,你要是在哪里发病,周围没有人,你就死定了。就算有人,如果不懂医疗知识,你一样死定。” 司佑沉默了会儿,问:“这个万一的机率是多少?” “不好说。”陆长眉毛都不动一根,这样的事医生见多了,感情早就麻木了,“你调文职就是万分之一,你要是继续现在的生活就是视你追捕嫌疑人的频率来看,你一天追捕一次就是一天一次的机率。”他瞄了眼芮睿,补充道,“床事也要节制,尤其你们俩个大男人。” 司佑的脸有点红,芮睿倒是一付淡定的表情:“这点不用你来担心。” “我也没兴趣担心。”陆长没好气地道,“总之,你明白就行,剩下的也没什么了。对了,脑部记得要定期复查。” “谢谢。”司佑回答时感觉像是在做梦,等房间里只剩他们俩了,立刻问道,“陆长讲的有水份吗?” “没有。”芮睿回答得也极为肯定,“他对健康的标准很高,如果换作我的话,其他人我会换另一种说法,但是你,我也建议你这么做。” 司佑心中升起了希望:“也就是说还有可能恢复到过去一样?” 芮睿沉吟了片刻:“先不管以后恢复程度,我希望你先修养三个月以上。你的身体一直在出问题,从一开始的脑瘤再到这次受伤,还有精神分裂症,你需要一次长期保养,完完全全的康复后再说。”他靠近过去,小声道,“而且,你不想用这段时间把我们之间的问题解决吗?也正好是过年,你年假还有吗?” 不得不说,芮睿的这个提议是如此的有吸引力,以至于司佑几乎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一语不发。 芮睿心知司佑的想法,笑了笑,岔开话题道:“没多久就过年了,你什么时候开始放假?” “我现在不是在放假吗?”司佑有气无力地道,“我现在除了放假也没什么可以做的了。” “你这难道不是因公受伤吗?”芮睿说,“恢复假总要有的吧?你的治疗费也是公家出的。” 司佑躺回床上,重重地叹气,不自觉地用手顺着胸口,却立刻被芮睿拉开了:“别碰伤口。” “没事的,不疼了……嗷!” 话音刚落,芮睿就在司佑的伤口上按了下,不怀好意地道:“不疼了?嗯?” 司佑没好气地一巴掌拍开司佑,可惜,扯动了伤口,他一下子呵起胸,满脸狰狞。 “滚出去!” 芮睿并不生气,笑眯眯地道:“你如果没事做,可以考虑下我们父母来了后准备求饶或者辩解的话,随便你。” “……” 门被关上了,司佑看着天花板,不自觉地捏紧了床单。 如果有可能,他不想让父母受太大伤害,芮父芮母把儿子视为掌上明珠,绝对不可能放任芮睿走向同性恋这条不归路。更不用提,如果他们俩在一起,芮家父母肯定会把他视为引诱芮睿堕落的罪魁祸首。 到时候,他有能力保护父母不受伤害吗?或者说,他的父母会在乎他的保护吗? 一生正派的司父肯定会受不了多年“好友”的指责,而母亲呢,八成觉得对不起芮家人吧。这对夫妻始终是老实人,一辈子行得正坐得直,并且以严苛的标准来要求他。可惜,他现在离司父的希望越来越远了。 晚饭时,司佑对芮睿放软了声音道:“不要出柜了吧?” 芮睿吃饭的手停顿了下,似笑非笑地道:“怎么?这不是你以前一直要的吗?” “人的想法是会改变的。”司佑沉默了几秒,说,“我不希望再因为这件事牵连我父母。” 芮睿用筷子点着碗,似乎在考虑着什么般。 “你确定不要?” “不……要。”司佑艰难地挤出了这句话,“我觉得没必要了,现在。” 芮睿立刻道:“如果你这么说的话,我觉得有必要。” 司佑无奈了,一把拉住芮睿的手,轻声道:“我不想再折腾这些事了。我太累了,你讲出来,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芮睿反握住司佑的手,捏在手心缓缓摩梭着,轻声道:“如果你不想,我就不说。” “其实你原本就不想说吧?”司佑忍不住说,一抬头,看见芮睿的表情,又赶紧改口,“总之,我觉得没必要闹了。你觉得呢?” 芮睿抿嘴一笑,凑近过去在司佑嘴唇上亲了一口,不是那种囫囵吞枣的,而是强势而又带着几分温柔的吻。当吻结束时,他像是小狗般舔了司佑几口,才满意地道:“我随你。” 第一章:“爱”之夫夫生活(2) 司佑一连几天都胸闷,却查不出原因,当陆长说可能是“心因性病痛”时,他并不意外。无穷无尽的烦恼令他烦躁不已,养病反而成了一种煎熬,所以,当同事们来探病时,他的精神才好了点。 “犯人抓住了?” 同事们都笑起来,小江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看吧,我就说老大问的第一句肯定是公事!放心吧,抓着了,故意杀人证据确凿,坐定牢了。” 司佑怀疑地道:“他没跑?” “当然跑了。”小江一脸不屑,“不过跑得太显眼了,一身的血。我说老大你还真是勇猛,血喷得像喷泉一样还追了几十米才倒,倒了还在那儿打电话,围观的都吓傻了!医生过去后也吓了一跳,你那周围血都变成湖了居然还讲了几句话才昏迷。” “哦?”司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追问道,“我说了什么?” “不知道。”小江耸了耸肩膀,“医生没说。” 司佑有些失望,能知道自己死前说了些什么,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经历的,他难免有些好奇。 同事们又客套几句,直到芮睿赶人才纷纷告辞。等同事一走,司佑问道:“我是被救护车送来的?” “是啊。”芮睿一边给司佑检查一边回答,“怎么?” “能不能找到接我的救护人员?” 芮睿一怔,一边把听诊器拿出来一边问:“你要干什么?” “问点事。” “什么事?” 司佑皱起眉头:“你不要这么追根问底。” “我就是问问。”不说还好,一说,芮睿反而更好奇,“你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的?” 司佑沈下脸来,芮睿顺势把听诊器塞进他的衣服里,道:“别说话。” 听诊检查时说话会影响效果,司佑只好憋着,那听诊器冷冰冰的,贴得他心口发凉。听诊器在胸口停滞了片刻,刚一离开,他就见缝插针地说:“你别管这么多!” 芮睿皱了皱眉,慢慢按下听诊器,没好气地道:“你想我耳朵聋掉?” 司佑闭上了嘴,忍着冰凉的听诊器,等差不多快捂热的听诊器一离开,他刚张开嘴,芮睿却不急不忙地道:“闭嘴。” 司佑听话的闭了嘴,却一把抓过芮睿的领口,把他拉到眼前,恶狠狠地道:“别用这种操蛋态度对我!我的事轮不到你来插嘴!” “嘴硬有意义吗?”芮睿的手撑在司佑脑袋两侧,居高临下地道,“你和我闹了这么久,我们俩还是这样,你不是说累吗?” 司佑气得火冒三丈时,门口响起咳嗽声,俩人回头一看,就见到黄明达一脸尴尬的神情。 芮睿站起身,整理下衣领,一派淡定地离开了。黄明达走到床边,一付欲语还休的表情。 上司和下属大眼瞪小眼,最后,司佑受不了了,主动开口:“队长。” “嗯?” “你来有事吗?” “噢,就是来看看你。” 司佑迟疑了下,问:“队长,你想说什么?” 黄明达踌躇再三,问道:“你和那个芮睿,是什么关系?” “发小啊。”这句谎话司佑已经讲得非常顺溜了,说出来眼都不眨一下,“我哥们。” “就这?” 司佑强撑着笑脸道:“那还能有什么?” “真没有别的了?” 司佑沉默了下,道:“队长,你是什么意思?” 黄明达的脸色忽白忽黑的,半晌后,还是没忍住,说:“前几天他来队里找你时,你们在楼后面的露天停车场一起吃饭的吧?” 司佑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之极。 黄明达看着他这付样子,叹了口气,问:“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还能说什么呢?都被揭穿了。 司佑抿着嘴,挤出来一句话:“是我不好。” 是啊,一切都是他不好,没有人会信他的辩解。况且,他有什么好辩解的?难道不是他主动追求芮睿的?难道不是他倒贴的?事实俱在,他没什么好说的,只有低头认错。 “这事谈不上谁不好吧,你只是太年轻。”黄明达还是挺欣慰的,这段时间他也查了不少资料,司佑没来一句“我这辈子没法改”他已经很满意了,“以前的事我们就不提了,以后,如果你愿意的话,你们还是少来往吧,我也是为了你好。” 司佑有些意外,他抬起头,看着黄明达慈祥的眼神,就像个一直飘浮在河中的人,突然发现一根浮木,眼圈瞬间就红了。 “对不起。”他捂着脸,哽咽都哽不出来,“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的,对不起!” “没事没事。”黄明达拍了拍司佑的肩膀,“你应该受了不少委屈,我也看了不少资料,这事不能怪你。” 黄明达的话令司佑冰冷的心一下子暖了起来,他深呼吸几次,平息伤口的疼痛,道:“队长,谢谢你。” “谢我什么。”黄明达好笑的道。 “你是第一个知道后没骂我的。” 黄明达一怔:“你父母也知道了?” “我大学时就对家里出柜了。”司佑苦笑,这是他最后悔的一件事,“那时候年轻,以为没有谁不行呢。” 是啊,这世上,哪有谁离不了谁的?什么没了他就没了世界,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地球离了谁都照转,谁没了谁都能过下去。 “你父母也是为你好。”别人家事,黄明达也不好多嘴,安慰了几句,“你现在最重要还是先养好伤,没有健康说什么都是空谈。至于你和芮睿,这其实只是私事罢了,你只要别闹得风雨满城的,也没那么严重。你以后的路还长呢,不要这么悲观。” 司佑没想到黄明达会如此体谅,想起父母的态度,他有种大哭一场的冲动。只可惜,黄明达毕竟不是他的父母,他也不可能全然依靠这位上司,当下平静了情绪,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客套话,黄明达告辞离开后,他疲惫地躺回床上,全然没想到离开的黄明达却在医院外被芮睿拦了下来。 第一章:“爱”之夫夫生活(3) 黄明达对芮睿的认识还是流于表面,都是众人口中的“前途无量”、“青年俊才”之类,芮睿“结婚了”以及更隐秘的事,他一概不知。在发现芮睿和司佑的关系后,他一度认为是司佑主动的,在阅读了不少资料后,这个印象才有所改变,不过,他仍然认为在俩人的关系中,司佑肯定是强势的那个。毕竟,比起芮睿的文弱青年形像,司佑的外表更具有男人气概。 所以,在面对芮睿时,黄明达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惋惜的态度,这一点,立刻被芮睿敏锐地捕捉到,并且及时地调整了策略。 “占用您时间了,很抱歉。” 芮睿本身是个年轻人,又是医学界的权威之一,少年天才,这般谦虚的态度立刻博得了黄明达的好感。他笑得皱纹都聚集了起来,甚至有些低声下气地道:“没事。芮医师找我有事?” “我和小佑事恐怕您已经知道了吧?”芮睿开门见山的道,见到黄明达沉吟的神色,他迟疑了一下,露出一付难以启齿的表情,“我不想让您为难,不过,能不能请您和小佑谈谈?他这次受的伤很严重,心情也不是很好。”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他说要和我分手。” 黄明达的惋惜神色更强烈了:“你们的事我是无意间发现的,不过,严格来说这是你们的私事,放心,只要不影响公务,我个人来说是没什么管的立场的,也不会说出去的。至于和小司谈谈,我这个身份实在有些不方便。” 芮睿的表情更加悲伤了:“我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非常抱歉,但我现在也只有你可以麻烦了。” 见芮睿一付绝望的神情,黄明达有些不忍心了:“芮医师,有些话我是不该说的,但是,你和小佑之间的事,我觉得还是结束的好。” 芮睿沉默了几秒,把袖子卷上去,露出一截疤痕:“我和小佑确实是发小。我是在青春期的时候发现了性取向的,后来学医也是想治好这‘病’,但是,学了医我才明白这‘病’是不可能治得好的了。” 芮睿的笑容里满是苦涩:“小佑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太爱护我了,一直顺着我。我这么多年也替他添了不少麻烦,以前年轻不懂事,我也做过糊涂事,这些伤疤都是那时候留下来的。”他咬了咬嘴唇,似乎正在鼓起勇气,“但是,我们已经习惯一起生活了。您大概不知道吧,表面上我和他是分开住,但我们实际已经同居七八年了,也和事实夫妻没什么差别了。” 黄明达头大了,他本来以为这事就是两个小年轻谈场荒唐的恋爱,没想到事情还牵扯得这么深。但是,芮睿如此深情款款、可怜兮兮的样子,他也实在不好说什么重话。 “我就求您和小佑说说,不要就这么和我分手。”芮睿一付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我就希望他多陪陪我。” 黄明达无奈了,只好祭出“杀手!”:“你的事,你家人知道吗?” 芮睿沉默了下,红了眼圈:“我想出柜,小佑把我拦住了。他说他出柜已经不容易了,不想我走他的老路。” 黄明达感叹了一声:“小司对你是真的不错。” “我知道我们的关系肯定有许多问题。”芮睿恳求道,“但是,我会努力去解决的。孩子也好,财产也好,我都有办法。您是他的长辈和上司,他也一直很敬重您,我不求您去劝他和我好,至少,求您给我一点时间。如果他真不喜欢我了,我会放手。他受的苦已经太多了,我希望他以后能够过好点。” 黄明达显然从未见过一个大男人这么情深意切地表达内心的爱意,边听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感情上,他还是不知不觉倾斜了过去。踌躇了下后,他道:“你们的事,还是你们自己解决吧。以后,我就不多管了,你们也都是三十而立的男人了。” “谢谢您!” 看着黄明达像是逃命般跑走的背影,芮睿扬了扬嘴角,一转身去了司佑病房。 司佑这会儿心情也不错,黄明达温和的态度令他的心理负担少了一些,再看见芮睿时,也不觉得那么碍眼了。 “你很高兴啊?”芮睿笑着道,“碰上什么好事了?” 要告诉芮睿吗? 这个念头在司佑脑一晃而过,很快就被抛诸脑后:“没什么。捅我的凶手被逮了,我高兴一下呗。” “嗯。”芮睿慢悠悠地道,“他应该庆幸没落到我手里。” 司佑眨眨眼,问道:“你准备怎么料理他?” “煮烤煎炸,我样样精通。” 司佑忍不住笑了起来:“得了吧你,你做完菜,厨房还是要我收拾,比我自己做还累。” 芮睿放下测脉搏的手,看了看司佑,低声道:“你高兴的话,我情愿给你做一辈子菜。” 司佑想起黄明达刚才的话,一下子抽回了自己的手。可是,看着芮睿失落的表情,黄明达那句“只是你们的私事”又回荡在脑中。他犹豫半晌,慢慢伸出手去握住了芮睿,这样的举动示好的意味不言而喻,所以,当他看见芮睿意味深长的笑容时,脸色立刻红了。 “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随便。”芮睿在床边坐下,握着司佑的手不放,柔声轻语的,“反正你出院后也是到我那边去住,或者我去你那边住。” 这个提议令气氛立刻僵了,司佑沉默了下,道:“我想自己住。” “你自己住我太不放心了。”芮睿道,“如果你要自己住,那至少住院三个月。别跟我讨价还价,在这方面我不会松口的,陆长更不会。” 司佑知道这是实情,叹了口气,往下躺了躺。芮睿把枕头给他垫好,又替他盖好被子,抚着他的额头道:“你不要太急,如果你还想返回原岗位的话,最重要的就是把身体养好。” 这个道理,司佑又何尝不知道?可是,说是一回事,做就是另一回事了。 芮睿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一看号码,挑起眉毛,把屏幕竖起来展示了一下——司佑一看之下就紧张起来,那是司父的号码。 第一章:“爱”之夫夫生活(4) 司佑拼命挥手示意芮睿不要接,但芮睿像是没看见般,施施然接了起来,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喂?司叔叔,对,我是小芮。” 芮睿见司佑不停挥手,干脆转过身,背对着他和司父客套着。 司佑的心里七上八下,就像是揣了一只活兔子般乱跳。跳了没一会儿,他眼前开始发花,虽然挣扎着想要说什么,胸口却像是压了块大石般动弹不得。他的喉咙里发出呜咽,眼睁睁看着芮睿就在眼前,却无法发出呼救的声音。 芮睿终于转过了身,一见司佑苍白的脸色,立刻跳了起来,电话一扔对着病房外大吼了起来。很快,护士和陆长都急勿勿赶到,急救措施很快令司佑恢复了正常的呼吸能力,他喘着粗气半躺在床上,每一下呼吸都像是拉风箱般难受。 陆长对着芮睿咆哮:“你怎么当医生的?他犯心脏病了你居然都没发现?” “少跟我废话!”芮睿没好气地吼了回去,刚才司佑的情况已经把他吓了一跳,这会儿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别人的教训,“值班护士呢?” “你别找值班护士的碴!” 俩个医生毫无形像的大吵大闹,护士们不敢插嘴,直到病床上的司佑发出了虚弱的声音:“你们吵够了没?没吵够出去吵。” 医生们互相瞪了一眼,悻悻散去,司佑却陷入新一轮的自我厌恶中。他居然变成了这样一个无能的废物,只不过想想事情,居然都想到心脏病发?那他以后还能干什么?整天吃了睡睡了吃浪费粮食吗? “你受伤才过一星期。”芮睿只瞄了一眼,就看出司佑的想法,“你是心脏和肺部受伤,不是胳膊,别以为自己是超人。如果你运气再差点,已经去见上帝了,这几天你能坐起来就算不错了!” “可是我上次脑瘤几天就好了。”司佑争辩道。 “那是因为陆长的技术好,而且瘤子是良性的。”芮睿说,“就相当于你身上割了一块肉,还是在消毒良好,救护及时的情况下,能和这次的情况比吗?” 芮睿这么一解释,司佑的心情确实好了一些。可是,这毕竟是芮睿说的话,他怎么可能会完全相信。不管如何,他总算是平静了下来,带着满肚子疑问。 “我爸打电话来说什么?” “他打你电话打不通,所以打到我这里来了。”芮睿在床边坐下,慢慢说,“你的手机坏了,哪天我有空替你重买个。” 司佑哑着嗓子问:“我爸打电话来什么事?” “问你过年回不回家。” 司佑立时觉得有些奇怪。 自从三年前回家,闹得很不愉快后,他过年不回家已经是常识了,只要打些钱过去,再提前打个电话,父母也从来不会问他回不回家的事。今年这么主动打电话过来,难道出什么事了? 司佑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一些不好的联想,刚要起身,却被芮睿压回了床上:“你还想再犯一次心脏病?你给我记住,任何事,我指的是任何,哪怕这个世界下一秒就要毁灭了,你也要给我慢慢的,说话慢慢的,吃饭慢慢的,上厕所也要慢慢的,明白吗?有什么事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的?你急个什么劲?再让我逮住一次,我就把你绑在床上,来个最彻底的囚禁play,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司佑张了张嘴,目瞪口呆地盯着芮睿。 “明——白——了——没?”芮睿提高了声音一字一句地问。 “……噢噢,唔,我知道了。” 沉默了几秒,芮睿突然一下子笑了起来,像是冰融春来般,看得司佑愣愣的。 “真乖。”芮睿在司佑的脸颊上亲了下,道,“你要说什么的?” “我是问,呃……”被芮睿这么一打岔,司佑想了下,才想起来刚才要说的话,“我爸有没有说为什么叫我回去?” “我没听。”芮睿耸耸肩膀,“你那时候心脏病犯了,我挂了电话。” 司佑的视线转向芮睿随手丢到床头柜上的手机,芮睿也看了过去,当俩人的视线交汇时,他坚决地道:“我替你打。” “我爸会对你说实话吗?” “那你要怎么解释这会儿就拿到我手机的事?” 司佑噎了下,想了想:“就说我们准备晚上一起吃饭。” “晚上一起吃饭,下午三点就凑在一起?今天还是星期五,不是周末。” 司佑没辙了,只得投降:“你打。” “不打。”芮睿淡定地道,“你现在需要休息。” 司佑急了:“你不打我休息不好!” 俩人倔强地互相对视着,这次,芮睿输了。他慢吞吞地拿过手机,一脸不情愿地拨了号码,接通后,满是不爽的开始讲话。 司佑看见芮睿拉长了脸,讲出来的话却是要多礼貌有多礼貌,要多客气有多客气,有几次,他甚至听见电话里传来爽朗的笑声,而这一头的芮睿却还是面无表情的,虽然深知芮睿的本性就是如此表里不一,却还是忍不住恶寒了一下。 电话挂掉后,司佑迫不及待地问:“什么事?” 芮睿这次不慌不忙了,晃着手机,问:“你在期待什么?” “嗯?”司佑莫名的心虚了下,“我没有期待什么啊。” “哦,你爸说这么多年你在外面受苦了,以前是他们不对,希望你回去好好过个年。” 尽管知道这话九成九不可信,但司佑还是忍不住扬起嘴角,满怀希望地确认:“真的?” 芮睿笑得很温柔,倾过身,凑在司佑眼前轻轻地说:“假的。” 司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条件反射地捶了芮睿一拳,看着他捂着胸口面容扭曲,还是不解恨地道:“耍我很好玩?” “我希望你能现实一点。”芮睿龇牙咧嘴地道,“你父母怎么可能突然就认同你了?别傻了!这么多年他们有来看过你吗?你当初选这么远的城市工作,不也就是为了离他们远远的吗?” 司佑脱口而出:“我是为你才来的。” “也有逃避家人的原因。”芮睿凑过去,柔声道,“这么多年,你确实一直陪伴着我,但是,我也不一直陪伴着你吗?” 司佑无法反驳。 第一章:“爱”之夫夫生活(5) “我累了,睡觉。”司佑采取了缩头乌龟的处理方法,只要一碰上家人,他就无法不失去勇气。 芮睿也不戳破司佑的想法,替他把被子盖好,看着他那因为受伤而血气不佳的脸色,心里动了一下。 我这样的,算是爱吗? 我真的是爱司佑吗? 又或者,这只是因为别的? 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谢天韵。自从上次被吓过后,谢天韵再也没了消息。以前一天十几个电话,嘘寒问暖,如今却像是鬼魂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当时说得再美好,什么爱啊情的,转眼间就像从不曾存在过般。 这就是爱? 芮睿不禁有些怀念起过去被人侍候的日子来,想想也许未来十几年都得这样顺着司佑,他就不寒而栗。 目前这样,是因为司佑受伤,以及“突然迸发出来的爱意”。可是,当芮睿逐步意识到这爱意的奇怪后,他开始动摇,并且怀疑起自我动机来。 我真的会爱一个人吗? 仅仅是因为不希望失去司佑,我就是爱他了? 可是,要我牺牲自己,去拯救司佑,这仍然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啊。 为什么我没有献身于对方的冲动呢? 不要说牺牲性命了,就算让芮睿做零号那一方,他都不会爽快地答应。如果司佑强烈要求,以命相胁,他可能会答应,但是,换作其他的情况,他肯定就不可能愿意的了。 芮睿是学医的,他认为做零号这件事在生理上实在算不了什么,做个指检和被爆菊也差不多。至于在心理上,他和司佑之间熟得不能再熟,什么事都做过了,这方面的羞耻与不安也就少了许多。而且,在他看来,俩人之间这种亲密的性交流并不算伤自尊。 既然在心理和生理上都不算什么,他都不愿意,那么,这也算爱上司佑了? “你要摸到什么时候?”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芮睿的沉思,低下视线,他发现自己正一遍遍抚摸着司佑的头发。脑袋上有一支手来回揉搓,司佑哪里能睡得着,忍了半天,不见芮睿离开,只得出声提醒。 芮睿笑了下,用力按下掌心,倾过身去靠近司佑,亲昵地道:“怎么?不喜欢我摸你?” “不喜欢。”司佑淡定的扔下一句,转过身睡觉去了。 芮睿的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痕,心里升起一丝不快,不过,也只是一丝而已,很快就消失无踪。他吻了一下司佑的耳垂,看见司佑从耳垂一直红到脖子时,却仍然一动不动假装睡着时,他感受到了愉悦。 可怜的司佑,你注定这辈子都是属于我的。 抱着这样的念头,芮睿离开了病房。几天后,他拿了个新手机给司佑,是最新的情侣款,他和司佑一人一个。 接过这部情侣手机时,司佑的心情很复杂。他拿着手机翻来覆去的看,自嘲般地道:“我以前也送过你一款情侣手机。” 芮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这个?” 司佑惊讶地道:“你怎么在用?” “我为什么不能用?”芮睿把手机递给司佑,看着他轻轻摩梭着手机表面,心里升起了一丝柔情与不可遏制的得意,“不过,你连我什么时候换手机了都没发现,还真是把我忽视得彻底。” 司佑的表情有些诡异,沉默了几秒后,他把手机递还给了芮睿,一句话也没说,径自玩起了新手机。 芮睿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犹豫了下,并没当场试探,嘱咐了几句治疗注意事项,见司佑点过了头后才出去。 门一关上,司佑就放下了新手机,看着床单发呆。 那不是他送给芮睿的那一部。那部手机的侧面,他拜托人刻了他和芮睿名字的首字母,不太明显,非常浅,只有用摸的或者迎着光才能看出来。刚才,他摸来摸去就是在确认这件事,而确认的结果无疑是令人失望的。 只是,在这样的失望中,司佑又想到:愿意花这样的心思来讨好他,是不是说明芮睿真的改变了? 他不知道。 直觉和经验都在警告,芮睿不可信,但是,事实上看见的,又令他忍不住想要去相信芮睿。因为,只要相信了芮睿,他就可以进入一个至少是表面上看起来温暖的世界。他可以正常的生活,和所爱的人一起,创造新的未来。 这对司佑来说简直是不可抗拒的诱惑! 这已经和爱无关了,只是关乎生存。他的爱已经熄灭,可是他还在呼吸,还要吃饭,还会生老病死,所以,他需要一个伴。 芮睿,是最合适,也是最不合适的。 至少,芮睿那句话说得不错。 这么多年来,司佑都陪伴着芮睿,不离不弃。可是,反过来说,芮睿也确实一直在司佑身边,尽管有着无数的痛苦与绝望,但当司佑无能为力的时候,总是芮睿帮他脱离困境。 司佑刚当上警察时,无意间得罪了一位商界大佬,对方放话要他在这个城市混不下去。事实上,他也确实差点混不下去。然后,如同奇迹般,就在他要打辞职报告时,大佬却亲自打电话来和解,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不久后再遇见这位大佬,对方说“你早说和芮医师是兄弟嘛,也避免了许多误会”,他才得知,芮睿治好了这位大佬的父亲。 当司佑和芮睿提起这件事时,芮睿坦荡地说:“你这么笨,没有我罩着怎么能行?” 当时还年轻的司佑以雀跃的心情问:“你怎么知道我出事的?我又没和你说。” 芮睿笑起来:“你的脸上什么看不出来,明明白白写着呢。” 尽管事后在床上被芮睿压榨得不轻,又做了几乎半个月的“奴隶”,之后一段时间里,只要一提起这件事,司佑还是非常高兴。他觉得,这是芮睿爱的证明,在此后的漫长岁月中,这样爱的“证明”时不时会上演一番,然而,随着司佑付出的代价越来越大,他也逐渐抹去了天真的幻想。 把跑远的思绪拉回来,司佑拿起新手机,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一起生活的人,未必就要是情人,家人也可以。 第一章:“爱”之夫夫生活(6) 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开始这通电话的,司佑已经记不太清了,他只知道,在听见父亲声音的那一秒,一句“我想回家”就脱口而出,拦都拦不住。 讲完之后,他就呆住了,不知道该怎么接口。 令他意外的是,电话那头父亲却没有丝毫的反对,而是略带欣喜的道:“你要回来?那也好啊!回来过年热闹一下!” 司佑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犹豫了下,试探道:“我准备辞职回来。” 这句话过后,电话那头变成了长久的沉默,不一会儿,司父的声音里多了几分严厉:“你怎么要辞职?在那边惹事了?” 司佑拼命压抑心头的不安,辩解道:“没有的事。” “那你好好的为什么要辞职?” “我就是想回家了,我总不能一直在外面一个人吧?我也想有个家。” “你结婚不就好了!?” 又是一段难耐的沉默,之后,司父的语气更加怀疑:“你不会犯了什么罪吧?” “没有!”司佑也急了,“我怎么可能犯罪?我想回家不是正常的吗?你用得着这么问来问去的?” “我问一下怎么了?”司父也火了,提高了声音,“你回来了,会给我们惹多大麻烦你知道吗?邻里街坊都知道你的事,你让我们怎么做人!?你现在后悔了,想要家了,早干嘛去了?” 听见这些话,司佑一下子泄了气,握着电话的手也放松了。片刻后,他轻声道:“过年我就不回去了。” 司父的声音也低了下来:“你还是回来一趟吧。” 我回去,你们不是丢脸吗? 虽然很想这么说,司佑还是挤出一句正常的话:“做什么?” “把你女儿领走啊。” 司佑一愣:“我女儿?” 司父的声音又高了起来:“我们当初不是说好,你弟弟要是生了女儿,就过继给你吗?” 司佑已经完全忘了这码事了,当初也只是随口说说,完全没想到家人居然当真了。要让现在的他来养一个孩子,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他本身就自顾不暇了,再照顾孩子,简直是雪上加霜。 “我一个大男人,带个小女孩算什么事。”司佑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再说法律规定,我这样的单身男性不允许领养。” “我知道。”司父也算是法律系统出来的,这方面的知识当然明白,“我只是让你回来签个协议。” 司佑更加疑惑:“协议?” 司父这时候突然沉默了,似乎难以启齿般,片刻后才道:“孩子你弟妹给你养着,你只要出钱就行了。十几岁的小姑娘,你也不好带,等成年了,再过继到你名下。你过年过节可以回来看看,也算留个后。” 这个提议让司佑完完全全的傻了。 这不就是让他出钱,替弟弟养孩子吗?一个一年只见几次面,叫他叔叔的孩子,这就算有后了? 司父是个非常传统的男人,如今说这话,其中的含义简直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 司佑差点没笑出来。 这种提案,谁会答应?恐怕只有傻子才会答应吧?而且,把这种提案堂而皇之说出来的人,又是怎么想的呢? “不用了。”司佑的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语气里却是淡淡的,似乎轻松得很,“都是一个姓的,本身就是一家人,过来过去反而伤了孩子的感情。” 这个理由非常有力,司父沉默了片刻后,讷讷地问:“你过年还回来吗?” “不回来了,工作忙。” “那你记得给你妈过年礼。” “知道了。” 这对话已经连谎言的程度都达不到了,应该说是,这只是对话双方最后一块遮羞布,扯掉后,就只剩下赤裸裸的肮脏心思与破碎的失望。 司佑挂了电话后,许久许久都没有出声,呆呆地盯着雪白的墙壁。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不要说未来了,就算是现在,他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怎么了?” 芮睿挥手的动作在眼前逐渐清晰了起来,司佑抬起头,看着眼前熟悉的男人,都不记得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仍旧是那张脸,依然是那个笑容,似乎时光从来没有变过,他们之间的那些事也从来没有发生过。他猛地从被子里窜出来,一把抱住芮睿的腰,低声呢喃:“我们一起过吧!” 芮睿见到司佑那付发懵的样子就在防备,一见司佑爬起来了,赶紧跑过去接住。当听见这句话时,他脑中冒出“这是受什么打击了”,但是,他的心在这一刻确实突然放松了下来。 以前的司佑又回来了。他不用再日夜担心失去司佑,也不用装孙子侍候人。一切又和以前没差,世界再度以他为中心运转了起来。 这一瞬间,芮睿几乎是欣喜若狂的。 他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无论获得多高的成就,多么伟大的成功,都不如这一刻令他愉悦。他低下头,用力吻了吻司佑的额头,轻声道:“你就注定要和我过一辈子的。” 司佑没有答话,只是用力抱紧胳膊里的温暖。如今的他不求别的,只希望这样一个带着人类温度的怀抱能够和他相伴到老,哪怕毫无爱意,至少在寂寞的夜晚,他不用再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房子里。 孤独会蚕食掉所有的坚持。 曾经重要的东西,终有一天会变成一个笑话。什么爱啊情啊,也抵不过家中的一盏灯火。 突然间,司佑被推开了。他愕然看去,发现护士正在进来,芮睿整理着弄乱的衣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司佑苦笑了起来,什么也没说,钻回被子里。当芮睿和护士调笑着时,他蓦然发现,即使拥有了一个所谓的“家”,他的心里依旧空的。 芮睿以前向他形容过心里的空洞——对什么事都无法提起兴趣,哪怕世界下一秒毁灭了,也连逃跑的意愿都没有。 心如死灰是这种状态吗? 司佑不知道,只是,他发觉,如今的他除了沉默,似乎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每一条路的尽头都是死胡同,而他目前所站的这条路也是空荡荡的。 人生路上的风景除了一片水泥地面,什么也没有。 第一章:“爱”之夫夫生活(7) “芮医师对司先生真好,每天中午都陪着他一起吃饭。” 这样的话在医院里已经流传了开来。大家都觉得芮医师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对兄弟好得不得了,人又温和风趣,前途无量,绝对是好丈夫的不二人选。 如果不是上次那个疯女人把芮医师吓到了,我也有机会做医生夫人吧? 许多人抱着这样的想法,有意无意的和芮睿套近乎。谁也不知道,中午吃完了饭,芮睿就会锁上门,把司佑拉进洗手间,“吃”另一顿大餐。 司佑坐在马桶上,拼命忍住几乎冲出口的呻吟,紧紧拉住芮睿的肩膀。他的双腿被架到芮睿肩膀上,身体折成一个尖锐的角度,后茓里,芮睿的分身毫不留情地开拓着已经许久没有被侵犯的肠壁。他的心脏跳得快像飙车了,脑袋不自觉的往后仰,芮睿的力道极大,撞得他股间生疼,却又不敢出声。 “干嘛忍?”芮睿一边喘着气一边调笑道,“我喜欢听你叫出来。” 芮睿这么一说,司佑反而更加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他也不介意,径自加快了速度,强烈的快感令他很快达到了高朝,颤抖着释放在司佑的身体里。当高朝过后,他还是留恋地轻缓抽插着,几乎不愿意离开这个温暖的巢穴。 芮睿对于性很挑剔,也相当有兴趣。司佑的身体经过这么多年的TJ,早已习惯了他的每一个尺寸,很轻易就能够达到高朝。可惜,这一段时间的性爱,每每都是以他的高朝为结束,之后,司佑也不管半软不硬的分身,草草清洗后就爬上床睡觉。 “身体没事吧?” 每次做爱后,芮睿都会这么关切的来一句,司佑却只是笑,满是讽刺地道:“你与其关心这个,还不如不做。” “我想做。”芮睿并没有发怒,做完爱后他的心情总是不错,软着声音搂住司佑,“我们好久没做了。而且我都有注意,如果你出事了,我肯定不会让别人知道的。” 你不是前段时间还闹得要出柜吗?现在,我要是心脏病犯了,你居然只是顾及不让别人知道? 这些话,司佑也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如今的他,都已经懒得再说了,说出来,又能怎么样呢?徒增烦恼罢了。这就是“复合”的代价,他必须付出的,况且,每次做爱后他总是睡得特别沈,这对最近经常失眠的他来说可算是个福音。 今天也不例外,在洗手间弄干净身体,司佑一头钻进被窝,一根手指也不想动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当他醒来时,窗外已经全黑了,肚子里发出一连串的空响。 司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光怪陆离的影子,有些怀疑起生存的意义来。 难道我活着,就是为了满足芮睿的需要吗? 没错,芮睿确实收敛了许多。会关心他,也不再恶语相向,总是笑着和他说话,钱财方面更是不用顾忌,随便他用。如果换作普通的男女夫妻,哪怕没有感情,能够这样相处,也算是一种满足了吧?但是,他不满足。 他的内心似乎也有了一个空洞,无论怎么填都填不满——他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东西去填。 司佑爬起来,僵硬的身体吱嘎作响。清冷的病房里没有人影,安静得像是整个世界都不存在般。他缓缓地下了床,坐在床沿休息了会儿,等喘息平复后,他才按铃叫饭。 按了许久的铃,护士也没有出现。他这才想起来,这段时间都是芮睿给他送饭,护士几乎都不出现了。今天芮睿不知道去了哪里,护士也把他遗忘了吧? 司佑苦笑了下,不得不出病房。这并不是个大动作,他最近恢复得不错,伤口虽然还未拆线,但不再隐隐作痛,心肺功能也有了相当好的痊愈,至少不用每天吸氧了。只是,中午芮睿“干”的恶果还有影响,为了酸痛的腰,他不得不扶着墙慢慢走出去。 刚一到门口,司佑就听见了芮睿的声音。 他把病房门推开一条缝,正好看见光滑的墙面上,两个人影正在谈笑。一男一女,男的自然是芮睿了,女的声音有点熟悉,估计是哪个护士。 他沉默的站在门里,看着那两个影子越靠越近,之后,男的把手搭上女的肩膀,两个脑袋轻轻靠在了一起。 谈话声停了。 司佑突然发觉,他一点也不生气,一丁点情绪的波澜也没有。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他即没有愤怒,也没有失望,一点也不意外。 这不是麻木,而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平静,就像深深的海底,不见丝毫风浪。 司佑觉得这样的平静很好,至少比较轻松,不会像以前那样痛苦不已。他往前一步,推开门,伸出头去轻声道:“有人吗?” 靠在一起的俩人闪电般分开,芮睿顺着声音看过来,脸上掠过一丝慌乱。小护士则扭过脸,一语不发的匆匆跑走。 芮睿疾步走过来,带着一点愤怒意味的道:“你出来干什么?” “饿了,找吃的。”司佑淡定地道,“我的饭呢?” 芮睿有些意外,他打量了下司佑的表情,却什么也没看出来。他心里立时怀疑起来,在他看来,司佑即使不会再为了出轨这种事大吵大闹了,但好歹也会说两句,讽刺一下或者发怒找碴也是正常的。 太平静了,平静到他总觉得似乎缺了什么般。 直到司佑吃完饭睡着,芮睿都表现得非常温柔体贴。 司佑淡定的接受了一切,像是什么事都没看见般。第二天,再之后,都是如此,他完全没有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无论芮睿疏离还是热情,他始终保持着冷静的态度。 芮睿越来越觉得慌乱,他把握不住这样的司佑。原本,他以为从前的司佑又回来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回来的只是表象,内里却完全不同了,这个司佑不是他所想要的那个。 当他把这个想法试探的说出来时,司佑露出一脸看外星人的表情。 “你觉得我这样说很傻?” “你这辈子说过最傻的话就是这个了。”司佑重新把视线移到杂志上,悠悠地翻过一页,道,“以前的我早死了。” 芮睿干笑了下,问:“怎么死的?” “被你杀的。” 芮睿沉默了几秒,说:“我并不想这样。” “不管你想不想,事实就是如此。”司佑的语气就像是在说不相干的人,“你最好早点接受。” 杂志被拿走,芮睿的脸在眼前放大,司佑听见带着不满和威胁意味的低语:“如果我不愿意接受呢?” “你愿不愿意接受,和我有什么关系?”司佑淡淡地道。 芮睿气笑了:“我爱的是你,怎么和你无关?” “哦,对了,顺便说一句,我觉得你这不是爱。”司佑似乎想起什么,随口说,“如果你硬要称这为爱,我也无所谓。不过我有些不懂,你想要一个怎样的我?” “我要一个会为了我痛苦,爱我的司佑。” 司佑笑了起来,说:“好。” 好? 芮睿挑起眉梢,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等到了下午,他居然真的见到了“以前的那个司佑”:在和一个护士“客套”的时候,他看见司佑眼中一闪而过的嫉妒。那一刻,他简直是欣喜若狂的,恨不得冲上去抱着司佑狠狠亲几口。 整整一天,芮睿热衷于和每个护士调情,哪怕平时他根本最不上眼的也不放过,只为了享受司佑黯淡的眼神,中午时,司佑更是热情无比,令他获得了一场爽快的性爱。傍晚时分,警报声大作,陆长带着护士冲进司佑的病房,一边破口大骂一边进行抢救。晚上,司佑被送进了加护病房,昏迷不醒。 芮睿守了司佑一夜,陆长也一夜没睡,好几次,他以为要抢救不回来了,如果不是芮睿绝不放弃,可能这会儿他已经在填司佑的死亡通知单了。 陆长最不明白的,明明已经好转了,怎么突然又恶化了?而且还恶化得这么突然?根本找不出病因。他怒火冲天,本来想把司佑转到芮睿手上,但在芮睿的苦苦哀求下,他还是心软了。 司佑是在清晨醒的,当他看见芮睿的脸时,居然还微微的笑了笑,接着呼吸器,他也说不出话来。 “你赢了。”芮睿的脸色差得像死人,语气紧张地道,“我听你的。你给我好好的,明白吗?” 我无所谓的。 司佑想这样回答,但他没能说出话来,就又陷入了沉睡中。 第一章:“爱”之夫夫生活(8) 芮睿觉得司佑变了。 不再唠叨那些爱啊情啊,甚至没兴趣多说一个字。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能平静的接受。无论芮睿叫他做什么,他都不会反抗,无论这件事是好还是坏,总是一付冷淡的态度。 司佑就像一块石头,就这么生存着,无论风雨还是晴天,他都巍然不动,再也没有动静。 芮睿认为这是一种心理保护机制,在受伤后,人类为了延续而产生的保护心理。他有自信打破这种机制,但是,他不敢。打碎了这层机制,司佑就再也不存在了,不用陆长警告,他也能预测得出,再下一次,他恐怕不会再有任何挽回的机会。 芮睿停止了试探或者自私的行为,他试图努力的挽回司佑破碎的精神,但是,渐渐的,他发现,这一切只是徒劳。 司佑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有时候,他就坐在病房的沙发上,盯着窗外的天空从阳光灿烂到夕阳昏黄,一句话都不说,什么也不做。当芮睿喊他吃饭时,才发现他的腿麻得都站不起来了,而他却全然不管,就像那腿不是他的般。 表面上,司佑的反应是正常的。会和护士说话,会笑,会娱乐,一切生理反应都有,心理上,至少表面看不出来什么。 这一点,是芮睿最讨厌的。 内里中,司佑对于这个世界的热情消失了,他不再好奇,也不再有欲望,无论什么事都引不起他的兴趣。他的灵魂似乎飞走了,只剩下一个空壳还生存在世上。 这不好。非常非常不好。 芮睿不知道如此下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但他不能放任形势发展。就像今天,他一进房,就看见司佑趴在沙发的扶手上睡着了,脑袋柔软的微微垂下,阳光从窗口洒进来,落在他的前额上,像是撒了一层漂亮的金粉。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幅安详美丽的画面,然而,在芮睿眼中,这和引颈就戮的天鹅没什么差别。 “小佑。”芮睿蹲在司佑面前,轻轻晃了晃他的肩膀,轻声道,“小佑,醒醒,别睡了。” 司佑迷糊地睁开眼睛,眨了几下,才认出眼前的是谁。他打了个呵欠,揉着眼睛道:“干什么?” “你睡得太多了。”芮睿测着他的脉搏,“这样不好。” “没什么啊。”司佑一只手撑在沙发扶手上,咕哝道,“我在住院,当然是吃了睡睡了吃。” 芮睿道:“你应该多出去走走。” 司佑盯着芮睿,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是什么眼神?” 芮睿挑高眉梢:“什么什么眼神?” “你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第一次,芮睿感到狼狈。 司佑笑了笑,安慰地道:“放心好了,我还没有自杀倾向。” 芮睿没好气地道:“抢救了一晚上的人是我?” “不是你要看我爱你吗?”司佑一脸无趣地道,“我爱你了,你又不高兴。你太难侍候了。” 芮睿瞪着司佑,有种想给他一巴掌的冲动。 “那你也要看身体状况,你这还叫没有自杀倾向?” “我怎么知道这么容易就会犯病啊。”司佑无辜地道,“再说了,你们不是没查出病因吗?你就这么肯定原因是我太爱你?因为爱你而得的病?你好歹也是个名医啊,讲点科学根据好不好?” 芮睿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却有些高兴:至少,司佑还愿意和他斗嘴。 然而,他的这份高兴很快没了,司佑疲倦地打了个呵欠,没了精神,趴在沙发扶手上昏昏欲睡,小声呢喃道:“还有没有事啊?没事我睡觉了。” “别睡。”芮睿把司佑拉起来坐好,“陪我说说话。” 司佑叹了口气,无奈地坐好,道:“你要说什么?” 芮睿一下子无言了:是啊,说什么呢? 他和司佑之间,似乎有许多话可以说,但真正说出口的,却又什么都没有。 “过年我们出去旅游好吗?” “可以啊。”司佑的眼皮开始往下耷拉,强打精神地道,“你想去哪?” “你没有想去的地方吗?” “没什么想去的。” “那你想玩什么吗?” “没什么好玩的。”司佑点了下头,又赶紧抬起来,“你想玩什么就玩吧。” 芮睿有些发怒了:“我是想让你玩玩。” 司佑冷淡地答道:“没有想玩的。” “你就没什么想做的?” “没有啊。” “你以前可是整天缠着我要做这做那的。” “嗯,你不是不愿意吗?” 芮睿提高了声音:“我现在愿意了!” 司佑一眨不眨地盯着芮睿,似乎有些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激动,片刻后,他小声道:“那你愿意做什么呢?” 芮睿没辙了,无论他怎么引导,司佑始终是一付无所谓的态度。就算他再怎么擦火,也没办法点燃一块石头啊。 “不出去了,过年时外面到处都是人。”司佑话都懒得接,芮睿并没有介意,继续道,“没几天了,过年时你到我那边去过,就别回家了。” 司佑瞄着窗外,懒懒地“嗯”了一声。 芮睿犹豫了下,贴近司佑耳边,轻声道:“你不想要我吗?” 这下,司佑总算有了反应,转过脸来,一脸奇怪地道:“要你?干嘛?你要我上你?” “你不想吗?” “不想。”司佑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没意思。” 那你觉得什么东西还有意思? 芮睿把这句话咽了回去,他很怕司佑给他的回答是“没什么有意思的”。到时候,他恐怕就要再也没办法了。 束手无策的感觉非常糟糕,糟糕到他恨不得折磨点什么才能舒发心头的怒火。 “我觉得有意思。”芮睿厚着脸皮道。 司佑一脸啼笑皆非的神情:“你开玩笑呢?” “没有。”芮睿一脸认真,“我怎么就不能喜欢被上了?” “能,能。”司佑安抚道,“那你随便找谁去做呗。” 芮睿沉着气道:“我只想要你。” “我不行。” 芮睿意外地道:“什么叫不行?” “我阳萎。” 芮睿怔住了:“怎么可能?” “很久没有晨勃了。”说这句话时,司佑的口气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那也不能证明你阳萎。” 司佑终于把视线定在了芮睿脸上,认真地道:“我试过,不行。” 芮睿很想骂一句什么,骂醒这个平静的男人,但是,他也清楚,无论他怎么骂,司佑都不会在乎。 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司佑在乎的事了,甚至包括他自己。 第一章:“爱”之夫夫生活(完) 芮睿凑过去,贴近司佑的脸颊,柔声道:“我来帮你。” 司佑似乎非常不理解:“帮我干嘛?” “帮你试试勃起。” “无所谓吧。”司佑理所当然地道,“又没什么用处,我也不需要。” 芮睿恨恨地盯着司佑,咬牙切齿地道:“我需要。” “你真要我上你啊?”司佑不解地道,“何必呢?又没什么意思。” “那你觉得什么有意思!?” 这句话一出口,芮睿就后悔了,他有些紧张地盯着司佑,却只见到了一付淡然的微笑:“你不是挺有意思吗?” 司佑在笑,可是眼底却只有一片冰冷,芮睿手里捏着的脉搏连一丝波动都没有,他知道,这只是司佑在顺着他而已。绝望爬上心头,以前,司佑曾经诉说过的那种绝望,他终于体会到了,就像是在无边的黑暗中踏着冰前行,喊不出,逃不了,无路可去。 “小佑,别这样。”无可奈何的芮睿抱住了司佑,颤抖地说,“你别这样。” “不会的。”司佑安慰地拍了拍芮睿的背,“我在这儿呢。” 你的人在这里,可是你的灵魂已经不见了。 司佑的伤势以令人惊异的速度好了起来,大年三十,他临时出院时,陆长一脸扭曲的说:“你可以载入我们医院的病史了,不介意我拿你当病例写论文吧?” “不要写我的名字就行。”司佑礼貌的笑了笑,和陆长握了下手,“非常感谢这段时间的照顾。” “太客气了。”陆长只觉得握着的手有些凉,皱起眉头道,“你还是需要多保养,早点回来。” “我在家里也是一样的,有芮睿在呢。” 芮睿站在一边,干巴巴地说:“你还是回来住院的好。” “唉,你怎么就一点不心疼我呢?”司佑装出一付可怜的神情,逗得不少护士都笑了起来,“那我暂时就出院,初十再来回来看各位。” 坐上车后,司佑见芮睿还板着一张脸,有些好笑地道:“你要是不喜欢照顾我,我回来住院也是一样的。” “那如果我不想你在我们医院呢。” “换一家。” “如果我不喜欢你住院呢?” “那就出院呗。” “出院,然后回家?” “嗯,随便。”司佑一脸奇怪,“你在生气什么啊?” 芮睿猛地踩下了刹车,然后,就看着司佑一头撞上了前车窗。他吓了一跳,赶紧把司佑拉回来,检查确认没有受伤后,才怒气冲冲地道:“你怎么不系安全带?你想自杀啊?用你的命来威胁我有意思吗?我说什么你就干什么,你能不能反抗我一下?” 司佑沉默了下,问:“反抗来做什么呢?” 芮睿张开了嘴,却说不出话来,只能硬生生憋出来一句:“我怎么知道你想做什么!” “对啊,所以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司佑拍了拍芮睿的肩膀,“不用顾虑我。” 司佑说这句话的结果就是,一到家,芮睿就把他拖进卧室,像是强暴般干了他整整三个小时,最后,他无聊到盯着天花板数格子。当这场狂风暴雨般的做爱终于结束,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了,躺了半个小时才勉强爬进浴室,草草洗漱后钻进客房一头栽倒在床上不动了。 当天夜里,司佑发起了高烧,并且伴有心律不齐。芮睿就站在床边,问他有什么不舒服,他却说:“没事啊。” “没事?”芮睿快要发疯了,“你烧得快死了你知不知道?你想死是不是!?你想拖着我一起死是不是!?” 司佑无奈了,软手软脚的坐起来,说:“我真的没感觉。” 芮睿疑惑地打量了司佑一会儿,问:“你不觉得难受?” “就是呼吸有些短。”司佑晃了晃有些晕的脑袋,“挺热的,其他没感觉啊。” 芮睿用力掐了司佑一下,他立时露出迷惑地神情:“奇怪,不疼啊。” 芮睿急了:“真不疼?” 见司佑点头,芮睿赶紧把他的衣服扒光,就见到他的大腿和背后一片一片的淤痕,有些还渗着血,后茓肿得老高,一只手的指甲脱离了大片,已经发紫变黑。芮睿变了脸色,这都是刚才做爱的伤,不可能发现不了。 司佑也惊奇地看着伤处,似乎完全不明白这伤怎么来的,乘着他不备,芮睿突然地捏了下受伤的手指,见他毫无反应,心脏立时狂跳了起来。 无痛症,一般称为遗传性感觉自律神经障,只能是先天的,不可能后天得上。但是,如果不是这个,他无法解释司佑的反应,即使再怎么装,在无防备时指甲伤口被捏住,人类的痛觉神经也会令肌体做出相应的躲避动作,这是意志无法控制的。 司佑却完全没有反应。 芮睿把司佑的伤口处理好,又喂他吃了药,坐在床边守着他。大年三十的夜晚,到处都是鞭炮和烟花声,他看了看窗外忽明忽暗的天空,道:“你去休息吧。” “我就在这。” “没必要啊,我会睡觉的。” “你可能在梦中就窒息死了。” 司佑苦笑起来:“没这么倒霉吧?” “你不是听我话吗?听我话就闭上眼睛睡觉。” 很快,司佑睡熟了,芮睿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脉搏上,感受到那平缓的心跳,慢慢恢复了冷静。 这就是他后半辈子必须要面对的现实吗?无微不至的照顾一个空壳?为一具躯体而拼搏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中?努力呵护司佑那脆弱的心? 这值得吗?也许可以找到新的砝码呢?为什么不去外面的广阔世界试试? 芮睿的这些疑问在清晨时获得了答案,他从梦中醒来,坐起来,身上盖着的毯子掉落在地。他抬起头,看见司佑正坐在床上看着手机,见他醒来,冲他微微一笑,道:“新年好。” 那一刻,芮睿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不是为了司佑,是为了他自己。他清楚地认识到,这辈子,他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去寻找新的“砝码”了,因为他心中的空洞,已经完全被司佑所失去的灵魂填满了。 第二章:我把灵魂献给你(1) 司佑对于没有痛感这件事非常好奇,他试着按了按破损的指甲,却全然没觉得痛。在镜子前看了看身体,会痛得躺不下来的淤青,现在却只是一片泼在皮肤上的颜色而已。他仔细回忆了下最后一次感到疼是什么时候,隐隐约约想起上次打吊针时的痛感,现在,他只有触感却没有痛感。 这真是件神奇的事,临死时,是不是会还能和平时一样,然后突然倒下? 司佑盯着手指甲,正考虑着要不要剥下来试试时,芮睿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司佑摆出个笑脸,“就是看看伤得严不严重。” 芮睿手里拎着医疗箱,一脸古怪地道:“你是想试试能不能把指甲拔下来吧?” 司佑尴尬的笑了笑,这种被戳穿心思的事发生在他们之间也不奇怪了。他坐在床上,任由芮睿替他慢慢处理伤口,尽管不疼,他仍然能感觉出芮睿的动作非常温柔,每一下都轻轻的,似乎生怕伤了他般。 “我又不疼。”司佑道,“你可以快点。” 芮睿对此的回答非常干脆:“闭嘴。” 司佑悻悻地闭了嘴,过了好一会儿,他几乎快睡着时芮睿才处理完成。他在穿衣镜前看了看,到处都是红红的,手指上包着绷带,就像个重伤员,他本人却行动自如,穿上衣服一点儿也看不出伤了哪里。 他看了看芮睿,察觉出似乎什么不同了。 这段时间芮睿的烦躁不安他其实能够理解,或者说,他恶毒的觉得很爽快。看着芮睿像只无头苍蝇般围着他转,一脸不知所措、有火发不出的样子,他心里确实感到快乐。然而,这种快乐持续的时间很短,很快,他就觉得无趣了。 芮睿就算再怎么着急上火,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只是一起生活的人,没必要过多要求彼此吧?只需要在生老病死时能够互相扶持,平时一起吃饭睡觉之类的,也就可以了。 感情这种东西,司佑实在不想再牵涉了,他已经玩火自焚了许多年,现在,是过点清净日子的时候了。 现在看来,芮睿似乎也想通了,表情平静了许多,再没有前几日的急躁不安。 司佑很满意这一点。 “你坐下。” 嗯,就是发号施令这一点还是改不了。 司佑一边想一边依言在床上乖乖坐下,看着芮睿一脸认真,笑着说:“你这么严肃,是要和我拆伙吗?” 芮睿瞄了司佑一眼,没有再和以前故意说些刺激的话,反而淡定地道:“我告诉你平时的注意事项。” “什么注意事项。” “你以为没有痛感是好事吗?”芮睿说,“受了伤你不知道,心脏病犯了你也没感觉,痛觉是人类的防御机制之一,感不到痛你根本没办法正常的生活。” 司佑有些愕然地道:“有这么麻烦?” “很麻烦。”芮睿肯定地回答,“上次不是有个新闻,没痛觉的小孩把手指吃了?” 司佑道:“不至于吧,我好歹也有痛感这么多年,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我还是知道的。”见芮睿沉默不语,他补充道,“你不用想那么多,我真没有自杀的念头。” “我没说你有。”芮睿的脸色有些诡异,“不过,这个病不是你能控制的,睡觉的时候你把眼角膜抓坏了也感觉不到。而且,无痛症通常伴随着各种副作用,比如,不会出汗。” “我会。”司佑把手心展开,“你昨晚把我捂得太热了,我出了一身汗,手心还粘粘的,你摸摸。” 司佑察觉得到,当芮睿摸上他的手心时,明显的松了口气。那一刻,他那平静的内心居然有了一丝波动,很复杂,辨别不出的滋味。 “估计还是神经方面的问题,你要长期休假。”芮睿的口吻放松了下来,“你不能再做一线刑警了。平时也要注意,每天早上起床后都要检查眼角膜,出行之前检查脚趾,牙齿、舌头、嘴唇也要时刻注意。你虽然能出汗,但还是要先详细检查,以防感染或者内出血。” 司佑听得眼花缭乱,道:“有必要吗?我还是有感觉的。” “我们做手术时的患者也有感觉的,但他们不会因为肚子破了跳起来呢。”芮睿不无讽刺地说。 司佑无奈地道:“我觉得现在很健康啊,比起以前精神好了许多。” 这句话显然说错了,芮睿突然站起来,一脚踢在床上咆哮着道:“对,然后某一天你就会一头栽倒再也爬不起来了!” 司佑被吓了一跳,怔了几秒,咕哝道:“你生什么气啊。” 芮睿喘了几下粗气,慢慢镇定了下来,道:“总之,你给我把这些行为记成习惯。” 司佑想了想,说:“比起天天检查,你把我治好不就完了?” 芮睿的脸一下子沈了下来,半晌没说话。 司佑有些懵了,问:“是不是治不好?” “很难。”芮睿的声音有些涩,“估计是神经原因,这种病不仅难找出病因,也难以修补,以现有医学手段几乎没办法。而且你的病例非常罕见,没有经验。” 司佑沉默了会儿,笑了笑:“没事,我相信你的。再说了,也不是绝症,别垮着个脸。” “是绝症啊。”芮睿抿了下嘴,“因为治不好。” 司佑囧了下,伸出手把芮睿拉过来,亲了下他的脸颊:“没事的,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表面上看来,这真是一出亲密无间的美妙画面,可是,实际上如何,也只有当事双方明白了。 司佑初二就被芮睿拉回了医院,检查花了三四天才做完,从里到外都滤了一遍,就差把他的脑袋切开了。 “你真是个写论文的好材料。”清晨的例行检查后,陆长感叹道。 司佑一边对着镜子学习自检一边苦笑答道:“有没有出镜费啊?” “没向你要治疗费就不错了。”陆长瞪眼,“你知道你到目前为止花了多少钱吗?” 司佑奇怪:“不是公家报销吗?” “公家报销是你上次公伤。”陆长道,“你这几天的检查费可全是芮睿掏的。”他不情不愿地道,“他对你还是不错的。” 司佑没说话,笑着点了点头。 第二章:我把灵魂献给你(2) 芮睿的照顾非常细心,从衣食住行,可以说是无微不至。司佑的病例非常罕见,他理所当然的把司佑收进他的科里,带着手下的团队围着司佑一个人转。到了初十,司佑几乎已经把所有能做的检查全做完了,可是,病情仍然毫无头绪。 在司佑面前,芮睿是一付淡定的模样,说话行为都很普通。一转身,他手下可怜的小医生们就会发现他另一张狂暴的脸。怒气冲冲的拍着桌子吼“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啊”,又或者攻击唯一的女医生只会化妆,连个感染源都查不出来,天知道他在过年前还赞美这个女医生是“诊断科里最值得留下来的珍宝”。 所有人都察觉出芮睿的喜怒无常,司佑应该是唯一不知道的,但是,他太了解芮睿,即使看不见,他也能察觉出这个男人正不断积蓄着情绪。 “别这么紧张。”乘着病房没人,司佑把芮睿拉下来,轻轻在他唇上吻了下,“我好好的呢,我没事。” “我不是怕你有事。”芮睿疲惫地在床边坐下,揉着眉心,“你大概猜不到,我内心的空洞满了。” 司佑一怔,慢慢地伸出手去替芮睿揉着太阳穴,轻声问:“怎么满的?” “我不知道。”芮睿满足地叹了口气,司佑的手法轻重适当,令他绷紧的神经放松了下来,“但是我肯定和你有关,就这么一觉醒来,我觉得,不再那么……空虚。这种感觉很难形容,你不会懂的。” 我懂。因为我的内心多了一个洞。 司佑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他只是道:“我应该出院了,总不能一直住院吧。我现在身上没有什么伤病,也该是回去工作了。” “你觉得你工作有什么意义?”芮睿挥开司佑的手,毫不客气地道,“我严重警告你,别想再回去一线工作。” 司佑无奈地笑了笑,没有反驳。 一星期后,司佑回去上班了,代价是卖掉房子搬去和芮睿同住。对于这个决定,他并没有太大异议,两人住在一起是应该的。只是,他不太理解为什么要卖掉房子。 “出租不好吗?”司佑不解地道,“我那房子地段很好,装修得不错,周边环境也很好,可以租上价的。” “因为我不想再一吵架你就跑回你所谓的‘家’去。”芮睿沉着脸道,“卖掉房子最好。” 司佑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呆了下,道:“你的意思是,你没有安全感吗?” 芮睿挑高了眉梢:“你如果硬要这么认为,我也没有异议。” 司佑的脸色非常精彩,考虑了几秒,他同意了这个“建议”。房子卖掉后,那一大笔钱他存起来,给了芮睿。 “干什么?”看着那张银行卡,芮睿冷淡地问。 “医疗费。”司佑道,“不便宜吧应该。” “我的经济状况不用你来操心。”芮睿一付没好气的神情,“如果你一定想付,这会儿恐怕已经破产了。” 司佑摸了摸鼻子:“我知道,就是想补贴你一下。” 芮睿盯着司佑看了许久,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收下了那张卡。 同居生活非常美满,司佑包揽了家务,在不影响身体的前提下做一个优秀的家庭主夫。芮睿沉迷于研究司佑的病例,时不时带上厚厚的书和笔记本钻进书房不出来。每当这时候,司佑就会端着饭菜进书房,有时候还得一勺一勺喂给芮睿吃。 做这些事,他并不介意,更何况,芮睿每天晚上都按时回来。尽管他并没有觉得特别高兴,但晚上不用一个人,到底还是件好事。 司佑第一天上班时很是兴奋,他感觉脱离社会很久了,似乎这个世界只剩下吃饭、睡觉和养病。能够再见到同事是件好事,尤其是同事们把他当作英雄一样。 被逮住的嫌犯非常爽快地交待了所有的事,包括以前犯下的连环入室抢劫案。这是过年前的事了,刑警队由上到下都受到了表扬和奖金,许多人把这归功于司佑,也有人认为他只是撞大运。不管如何,他的回归受到了大部分同事的欢迎,当他宣布请大家午餐时,欢迎的情绪更加高涨了。 席间,司佑讲起医院的趣事,引得宴席上笑声连连。不少人都觉得他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不仅幽默,还很体贴。女同事们更是突然发现,眼前这个青年有着不错的工作,英俊的外表,还很具有绅士风度,实在是良缘人选。 一顿饭后,司佑收获了不少人心,同时也觉得很愉快。他不理解的是,以前的他怎么会觉得人际交往是件麻烦事呢?明明很有趣,而且也很有用,以前的他居然会觉得厌恶,真是太奇怪了。 回到家后,司佑语带兴奋地对几乎是同时到家的芮睿描述了第一天的见闻,喋喋不休的。 芮睿把衣服挂上衣架,丢下包,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过来。” 司佑不明所以,走了几步,就听芮睿说:“衣服脱了。” 司佑只觉得莫名其妙:“你想做?” “不想。”芮睿不耐烦地道,“脱衣服,快。” 司佑一头雾水的脱了衣服,健壮的身体展露在芮睿面前,没有丝毫羞耻感。在性方面,他是彻底没了需求,他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或者自卑。这个世界上,他并没有什么必须留下后代的理由,单纯的性爱他也不感兴趣,这样一来,“行不行”也就没所谓了。 芮睿围着司佑转了一圈,眼神锐利得如同手术刀。当他转到身后,立时阴下了脸:“你今天干嘛了?” “没什么啊……” “真没什么?” 司佑犹豫了下,小声道:“晚上下班时发现一个小偷,顺手就逮了。” 芮睿禁止司佑开车,生怕他出事,包了一辆出租接送司佑上下班。今天是第一天。司佑以“影响不好”为理由让包车停在警局的一条街外,就在这短短的距离里,有人喊抓小偷,他想都没想就追了过去。 “自己去镜子面前看!” 芮睿特意在玄关的墙上钉了两面相对的全身镜,就是给司佑检查身体的。他走过去,左看右看,并没有发现什么。 “看你的小腿肚!” 司佑一转视角,就发现右小腿肚上多了条长长的伤痕,血迹已经干涸,但他非常肯定,早上出门时还没有呢。 “你早上怎么答应我的?”芮睿的语气里满是愤怒,“你就是这么照顾你自己的啊?” 司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小声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划的。” “你当然不知道!”芮睿咆哮起来,“你又感觉不到疼!” 司佑再三保证以后绝不再犯,这才安抚了芮睿的怒气。 第二章:我把灵魂献给你(3) 当天晚上,司佑给芮睿做了一次完美口交,外加发誓赌咒,才揭过受伤的事。对现在的他而言,床事只是一种手段,为了满足芮睿的性欲以及平息怒气,并不带任何其他情绪。 司佑觉得这样的生活实在不错,即没有负担,又安逸平和。他不用再整日被情绪所困扰,只需要按照一般的逻辑来做事就行了,简单明了,而且还收效甚佳。 情绪这东西,还真没什么益处,喝着咖啡的司佑想。 早上起床后,芮睿的脸色好了许多,看司佑的眼神不再像在看一个抢劫犯。不过,当他坐下来,说出来的话却令司佑心头一怔。 “你现在没有感情了?” 司佑怔了下,笑了笑,道:“怎么可能?”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芮睿流露出讽刺的笑容,“你的变化这么大,只有傻子才看不出来。” 司佑默默地喝了口咖啡,却被芮睿夺了过来,一口气喝干后,道:“谁让你喝咖啡的?” “啊?”司佑一愣,“我每天早上都喝咖啡啊。” “从明天开始,你的饮料只有白开水,早上起来可以喝盐水,偶尔可以喝一些饮料,不过我希望你以没有味道的水为主。”芮睿带着戏谑的微笑道,“这辈子你别想再吃任何刺激性饮料。” 司佑一脸苦笑:“不是吧?这样的人生好无趣。” “无痛症就是这样的。”停顿了下,芮睿意味深长地道,“没有感情的人生就是黑白的。” 司佑好笑地道:“你是在形容以前的你吗?” “不。”芮睿沉默了好几秒,才道,“我是在警告未来的你。” 司佑愕然以对,半晌后耸耸肩膀,随口答应了句。他并不在意芮睿的警告,“油腻的大鱼大肉”吃久了,该是吃点青菜素粥的时候了。然而,当他穿衣服准备上班时,发现芮睿也穿好了衣服,跟在他身后。 “你今天这么早上班?” “我和你去上班。” 司佑停在门口,确认道:“和我一起上班?” 芮睿挑高了眉梢:“有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要和我一起上班?” “因为你没有了解到病情的严重性。”芮睿跨前一步,和司佑鼻子贴着鼻子,“我觉得有必要向你的上司强调一下。” 司佑咧咧嘴:“不用了吧?” “你不同意?” “也不是不同意,就是觉得……”司佑迟疑了下,道,“没必要,我会小心的。” “你昨天也说会小心。”芮睿推了下司佑,不容分说地打开了门。 司佑很想挣脱,最终,他还是一语不发地上了车。司机载着他们往刑警队驶去,半小时后,站在黄明达办公室门口时,他问道:“你不是要让我辞职吧?” 芮睿一脸挑畔:“如果是呢,你准备怎么办?把我拖走吗?” 司佑很想说“是的”,但考虑许久后,他还是问道:“你会让我辞职吗?” 芮睿沉默地盯着司佑许久,摇了摇头:“不会,你整天呆在家对精神也不好。” 司佑着实松了口气,如果让他一个大男人无所事事的成天做家务,最后,估计不是他疯就是芮睿疯。 黄明达对于芮睿的来访很欢迎,上次会面的印象不错,下一秒,他就被司佑的病历给吓到了。 “抱歉现在才说。”在展示了厚厚一沓病历后,芮睿毫无愧色地道,“司佑很热爱他的工作,总之很抱歉,都是我的错。” 芮睿的道歉不仅毫无诚意,而且强硬无比。 黄明达呆了几秒,才慢慢找回声音:“……他也是热心工作。”停顿了下,他婉转地道,“不过,警察确实有健康标准。” 再怎么看重,黄明达也不可能冒险让这样的司佑再继续做下去。不是合不合适,而是人命的问题,如果司佑在他的手下因公殉职,事后又爆出病历,他恐怕也要挪位子了。 “他确实不合适一线工作了。”芮睿爽快地同意了这个说法,“不过,我相信他的经验与逻辑能力还是非常合适分析工作的。也许,你可以考虑给他升职,他不缺乏分析案情以及领导别人的能力。” 这话一说出来,不仅黄明达,连司佑都要笑了。芮睿的口气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如果不是忽视前提,听的人会有种“不这么做简直是不可饶恕”的错觉。 黄明达一脸的目瞪口呆,噎了许久才挤出来一句话:“我觉得……呃,不太适合。” 司佑没有动,他知道芮睿还有后招。 几分钟的沉默后,芮睿突然话锋一转:“黄先生,听说您最近要升职了。” 黄明达立刻露出戒备的神色:“你从哪里听来的?” “本区有个副局的位置,很合适你。”芮睿后退几步,一脸微笑地道,“依你的资历和同期人选,这位子非你莫属,你面前根本没有竞争者。但是,几年后,你就会发现周围在四面楚歌。” 黄明达的脸色一瞬间充满了愤怒,这是被陌生人揭破内心秘密的应激反应,不过,他很快就掩饰了过去。 “我认识的,年轻有为、足以在四五年后威胁到你的就有好几个,更不用提那些潜在人选了。”芮睿不慌不忙地道,“然而,你在四五年间能升上去吗?遗憾的是,恐怕不能。你的嫡系中,除了司佑之外全是草包。” 这话说得黄明达眉头紧皱,司佑却暗爽不已。 司佑在队里并不受欢迎,一方面他长久不升职,导致同期其他人有位升不上;另一方面他不擅交际,这也是感情淡薄的原因。其他人对他不满,他也有不满,不谈态度,有些人的能力太差,“全是草包”这种形容词真是让他打从心底里认同。 “一个能干的中层嫡系能使您的位置更为牢固,而且,我相信司佑在破案上的能力。”见黄明达要开口,芮睿又补充道,“至于这些病历,请不要忘了我是干什么的。” 黄明达沉吟了许久,放松了下来:“你觉得,我现在的位置如何?” 芮睿笑了起来。 第二章:我把灵魂献给你(4) 走出黄明达的办公室时,司佑已经相当于把黄明达现在的位置收入囊中,不久后,当黄明达高升时,他也可以平步青云。他不曾想过的事情,已经成了注定的现实。回想到临走时黄明达的眼神,他内心不禁升腾起一种快感。 就像是梦一样。 虽然不曾期待过,但这毕竟是件好事,不是吗? 司佑这样想着,一路沉默地把芮睿送出了警局,看着芮睿坐上车时,他忍不住敲了敲车窗,等玻璃降下来后,小声道:“谢谢。” 芮睿系安全带的手停了一下,抬起眼来,以明亮的眼神盯着司佑片刻,道:“你知道该怎么感谢我。” 司佑笑起来:“和昨晚一样?” 芮睿没有回答,只是把司佑趴在车窗上的手打开,升起了车窗。 看着车子驶出大院,司佑的笑容消失了。他当然知道该怎么感谢芮睿,可是,他无法做到。爱这种东西,一旦消逝就难以找回,更不用提他这不仅仅是心理上,还有生理上的问题。 一切的结局本不用如此,但现在已经这样了,我又能怎么办呢? 司佑如此自问,最终还是没找到答案。 升职的消息很快有了流言。同事们看司佑的眼神变了,有不少人开始和他套近乎,他的终身大事也立刻被提上了层面。 “相亲?”司佑怔了怔,笑道,“我啊?” “是啊,对方条件可好了!”介绍的同事笑眯眯地道,“反正只是见个面吃个饭嘛,也不是要你立刻定下来,有什么关系。” 司佑想了想,道:“好吧。” 等介绍人走了,司佑摸出了手机,给芮睿发了条短信:「今晚我不回去吃饭了。」 芮睿的短信很快追了过来:「干什么去?」 司佑犹豫了许久,回道:「和同事吃饭。」 「哪个同事?」 「你不认识。」 「你说名字试试。」 司佑叹了口气,无奈地把介绍人的名字发了过去。 芮睿很快回了消息:「你去相亲?」 司佑一怔,回道:「为什么这么说?」 「这个人早就想给你介绍女朋友了。」 司佑乐了:「你怎么知道的?我都不知道。」 「有很多事你都不知道。」 「那晚上我能去?」 芮睿的回答很出乎司佑的意料之外:「带司机去。早点回来,不要喝酒。」 司佑盯着手机看了会儿,笑了笑,回了个字:「嗯。」 司佑虽然尽量赶早,还是十点才到家,而且还被介绍人灌了些酒。女方确实不错,大家闺秀,硬件软件条件都配得上他,如果他要找女朋友,确实是上选。可是,现在的他要考虑的不是女朋友,而是芮睿的臭脸。 “你喝酒了?” “就一点。”回来之前,司佑特意去洗手间洗了把脸,还用了漱口水,“没办法,人情。” “你以前可是一点也不在意人情的。”芮睿讽刺地道,“到底喝了多少?” 司佑苦笑着道:“你也不用管我这么紧吧?” “怎么?我管你你不高兴吗?”芮睿挑了挑眉,故意说。 “没有,我很高兴啊。”司佑赶紧道,“你喜欢我我当然高兴。” “我可不觉得。” 这话一说出来,俩人都沉默了几分钟。之后,芮睿若无其事地道:“喝了多少?” “一瓶香槟而已。”司佑无奈地道,“介绍人非要开。” “脱衣服。” 司佑不敢争辩,乖乖把衣服脱了,在芮睿面前转了个圈。确认他身上并没有任何新伤后,芮睿的脸色才好一些,伸手道:“手机。” 司佑觉得他就像个孩子,被芮睿管得死死的。他可以反抗,但是现在的生活已经足够舒适了,他不想再打破这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局面。 芮睿毫不客气地找出介绍人的名字,发了条短信过去:不太合适,谢谢! 司佑摸着鼻子拿过手机,看着上面发送成功的短信,暗自叹了口气。 这下子可是把人得罪了,人家肯定会说他“升职了,眼界就高了”。 临睡前,司佑看着一手掌的药,苦着脸道:“这药我要吃多久?” “吃到我叫你别吃了为止。”芮睿翻了个身,“赶紧睡。” 日子如同流水般过去了,司佑很快迎来了升职的那一天。当他搬进新办公室,环顾四周时,心中却没有一丝喜悦。 曾经,他的喜悦来得如此简单,只要芮睿的一个笑容,一句关怀,他就像吃了蜜糖般甜。曾经,他的人生意义实现得如此彻底,看着那些凶手落网,正义得到伸张,他的心在沉重之余,又会觉得欣慰。 现在,这一切都只是历史。 偌大的办公室里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司佑坐在宽大的真皮座椅上,看着有着大飘窗的办公室,心里空荡荡的。没有高兴,没有愉悦,也没有快乐,再怎么漂亮的椅子,也只是托着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第一次,司佑真切的感受到了芮睿的警告。 一切都只是空虚,没有什么能令他的人生增添颜色。这就是芮睿以前的生活吗?这就是我以后的人生吗? 严格来说,芮睿对于司佑管得不算紧,只是盘问得多罢,大到公事小到上厕所,都会一一详细询问。哪怕司佑已经养成了仔细自检的习惯,他还是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渐渐的,司佑也习惯了,他问什么就答什么。 譬如,芮睿问:“如果家里人知道了我们的事,你准备怎么处理?” 司佑正在喝银耳莲子汤,闻言扑哧一声笑出来:“那当然是能跑多远就多远,开玩笑,你爸妈还不把我活剥了?” 芮睿点了点头,道:“行,我知道了。你今天晚上什么时候回来?” “正常吧。”司佑怀疑地道,“你准备干嘛?” “不干嘛。” 话虽如此,司佑还是做了心理准备。没想到,晚上他一到家,还没进屋,就听见了里面传来的怒吼:“你再说一遍!?” 这声音听得非常耳熟,司佑一耳朵就听出来是谁了:芮父。 芮家父母都是教授学者,很少有这样大嗓门的说话。从小到大,司佑就没见过芮睿父母大吵大闹过。这么个喊法,再加上早上芮睿说的话,他顿时生出极为不好的预感。 本来,这时候他应该冲进去,不管是什么问题,都和芮睿共同分担。但是,他站在门外,一点也没有进去的冲动。 他不想再受谴责了,也不想再受责骂。 谁想挨骂?即使这骂来自父母,即使这出发点是好的,也没谁想挨骂。 这样的想法很自私,但司佑就是无法抹去这样的念头。他站了好一会儿,直到门突然开了,一道光线射进昏暗的楼道,他不自觉地眯起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耳光抽得一愣。 “你这个流氓!” 第二章:我把灵魂献给你(5) 司佑并没有感到疼,但这一耳光来得太突然,把他一下子打懵了。还没看清到底是谁,挡在眼前的昏暗消失了,打他的人被拉回了房里,芮睿面无表情地冒出来,推了他一把:“赶紧走。” 他呆了呆,脑中理解了这句话,但是身体还没反应过来,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他很快引起了注意,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从屋里冲出来,一边尖吼着“臭流氓”一边向他冲来。 这次“攻击”被芮睿挡了下来,他一边拉着女人一边大声道:“妈,我们回家说!” “回什么家?你还回什么家?你还认我这个妈吗?我看你已经鬼迷心窍了!” 司佑这才认出来,这是芮睿的妈妈。他惊异地瞪着眼前满面泪痕的女人,第一次发现,原来,优雅如水墨画的女人也有这样疯狂的时候。那眼中的憎恨与狂乱的肢体语言,就像是以前她曾经劝慰过的人——他的母亲。 “你何必跟他生气!气成这样,最后难看的还不是你自己?你看看你自己成什么样了!” 回忆着芮妈妈对自个儿母亲说的话,司佑忍不住恶毒地想:原来,你也有这样难看的一天。 司佑并没有离开,反而走进了屋。他的名字早已被芮睿加在这房子上,法律上来说他有一半的产权。 既然是他的房子,为什么不能进? 司佑的靠近立刻引得屋里的女人尖叫起来:“他怎么进来了?滚出去!” 芮睿来不及多说,拉起司佑就塞进了卧室,关上门前叮嘱了一句:“别出来!” 司佑在卧室里百无聊赖的坐着,听客厅里一片吵嚷,内容无非是他曾经听过的那些套话。然而,无论怎么闹,他都没听见芮睿的声音,就像这个人不存在般。 奇怪的是,他一点儿不觉得难受,甚至有点儿幸灾乐祸。 这根本就是芮睿自找的,是他活该。 我有什么错?关我什么事?我又没叫你出柜。你自己要出柜的,就不要指望我。 渐渐的,声音低了下来,司佑正奇怪间,就听芮父猛然怒吼了一声:“我打死你这个逆子!” 闷哼伴随着响亮的瓷器碎裂声,震得司佑浑身一颤。在脑中想出什么来前,他的身体已经冲向了门,用力一推——门被反锁上了。 司佑用力拍了拍门,喊:“开门!” 客厅里的吵闹突然熄灭了,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人般。 司佑心头的不安加剧,撞了几下门,吼道:“不开门我就撞了!” 门很快开了,芮睿脸色苍白的站在门口,一只手臂鲜血淋漓,面无表情,像是一桩盐雕般。司佑扫了眼地上碎成一片片的大瓷花瓶,冲进卧室的洗手间匆忙扯了块毛巾用力扎在芮睿的胳膊上,拿起车钥匙,推着芮睿出了门。 直到门关上,芮家父母都呆呆地坐在客厅,毫无生气地注视着司佑的行动,像是丢了魂般。 司佑没有去芮睿就职的医院,而是选了一家最近的小诊所,夜晚的医院总是冷清一些,阴森森的像是鬼屋。急诊医生很快处理了芮睿的伤口,骨裂伴随折断性骨折,而且和上次车祸是同一只手。这次,可得认认真真的打了石膏夹板,再挂在脖子上。 处理完了,芮睿一走出去,坐在外面等的司佑就笑了。 芮睿翻了个白眼:“你很高兴啊?” “也没。”司佑摇了摇头,“就是觉得……” “觉得很解气?” 司佑沉默了下,道:“你觉得是这样?” 芮睿瞄了司佑一眼:“我怎么知道。不过,既然是我要出柜的,我就没指望你。” 司佑哭笑不得:“我出去也没用吧,也就是一起挨骂。” 芮睿注视了司佑片刻,下了结论:“你以前不会这么‘理智’的。” 这句话不是问话,而是肯定句。司佑无法反驳,只是把眼神移往他处。 “我以为你不会心虚呢。”芮睿讽刺地道,“不想理直气壮说句‘你活该’吗?” 司佑叹了口气:“我还算是好人吧。就算我们之间没什么感情,逻辑还是存在的。我既然是你的爱人,你也为我出柜了,那我和你一起应付来自父母的压力也是正常的。” 事实上,被关在卧室里的那一段时间,司佑十分舒服,不仅安全,还带着隐隐报复的快感。现在想起来,他却有种冰水从头浇下的感觉。 司佑发现,他越来越像芮睿了。心理,行为,做法,都与芮睿是如此相似。这个发现令他即意外又不安。 谁也没有说话,俩人沉默地走在医院里,皮鞋敲打着地面的声音响起,司佑才发现芮睿走路时一点声音也没有。他低头一看,发现芮睿光着脚穿着一双拖鞋。 我怎么会是芮睿?不可能的。我永远也不会是芮睿。尽管他很清楚,芮睿这么做绝不是出于冲动,但是,他仍然做不到芮睿以前那般无情。 一边这样想着,司佑一边蹲下身,把自己的袜子脱下来,再拉过芮睿的脚,替他穿上。 “你的脏袜子怎么好意思给我穿的。” 轻飘飘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司佑无奈地叹了口气:“祖宗唉,你将就下吧,你的脚都快和这地一样冷了。” 芮睿的手脚总是很冰,除了夏天之外,其他时候基本上一点热气也没有。司佑的袜子一穿上,他就感到一股来自心底的暖意。 以前,司佑也经常这样做,那时候的他觉得理所当然,并且没有任何感觉。从逻辑上来说,他知道应该感谢,但是感情上却无法有这种冲动,偶尔,他也会遵循逻辑给予一些赞扬,看着司佑为此兴奋不已,他只觉得可笑。 人生第一次,芮睿没有在思考过后,只是顺着心意脱口而出:“谢谢。” 司佑愣了下,干巴巴地笑了下以作回应。 也不知是谁主动的,当他们走出医院时,手是牵在一起的。牵得并不牢,摇摇晃晃的,似乎随时都会断般,但是,却始终没有分开。 然而,他们的内心却很清楚,这没有分开的拉手间有多少辗转反侧,又有多少欲语还休。 圆满只是表面,真相如何,恐怕他们自身也无法说清。 第二章:我的灵魂献给你(6) 司佑和芮睿回到家时,门是开着的,昏黄的灯光照在楼道里,像是指引他们进入天堂的通道。然而,从“天堂”里走出来的却是“魔鬼”,至少,在司佑看来是如此。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觉得特别对不起自己的父母,包括芮睿的,他认为他辜负了这些人的期望,自甘堕落,而且沾污了芮睿。那段岁月里,他自认做了许多错事,所以不计代价的去讨好双方父母,结果却十分糟糕。无论他做什么,得到的都是冷眼和呵斥,他却不以为意,觉得只要坚持下去,终有一天父母们会被感动的。 有一回,再度被赶出家门后,芮睿的母亲带着怜悯的神情说:“你怎么还不懂呢?你现在这样,做得越多错得越多,你做得越好,你父母就越恨啊。你说你怎么就得了这么个病呢?去治治吧,也许能治好呢?你要是治不好,也不用做这些了,没用的。” 那一次,司佑被芮睿母亲话语中的怜悯刺伤了。那时,他以为是他心胸狭窄,在经历了许多事后,他才明白,不是怜悯刺伤了他,而是芮睿母亲从根上把他否定了。无论他取得怎样的成就,只要还是GAY,在父母眼中他就永远是失败者。 那句话,相当于判了他人生的死刑。 如今,司佑站在属于他的房子里,看着芮睿母亲那绝望的眼神,不可抑制的觉得痛快。他不想这样的,不想变得和芮睿一样,但是他无法控制地想冲着芮睿母亲大吼:“你不是觉得我是失败者吗?看看你儿子,那个宝贝儿子!你儿子才是个恶魔,才是个坏蛋!我是好人,明白吗?我是好人,你这个瞎子!你冤枉了我这么多年!” 在心中怒吼过后,司佑发觉他心里的冲动像是兔子般冲击着胸口。当这种冲动满溢后,他张开了嘴:“芮睿已经是成年人了,你们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芮家三人一下子像是中了定身术般,一起转头盯着司佑。芮睿的神情带着几分黯然,而芮家父母的脸色则满是不可思议。 “你、你说什么?”芮妈妈颤抖着声音问,“你居然敢这么对我说话?” “我为什么不敢?”司佑镇定的回应,“我说的是事实,无论你怎么闹都没办法改变的,与其在这里弄得这么难看,你还不如回家去吧。小睿这么大了,他有自己的判断。” “你有什么资格对我们说这种话?”看着妻子一堆要晕倒的神情,芮父怒气冲冲地咆哮道,“你就是缺家教!你父母的素质就是太差,才会教出你这种怪物!” 怪物?到底谁是怪物? 司佑笑了起来,轻轻地说:“那你们教出来的又是什么呢?” 房间里的气氛似乎凝固了,芮家父母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当芮睿催促他们休息时,他们都是一付马上就要晕倒的表情,想要站起来,却双腿发软。最后,还是芮睿把他们扶进了房间。那一瞬间,他们的容颜似乎老了十岁,颤巍巍的就像是老朽一般。 司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呆呆地瞪着面前的地面。当芮睿站回他面前时,他抬起头,一脸茫然地道:“我……觉得好快乐。” 开了一个头,后面的话他就忍不住,越说越急:“我觉得好开心,也不是开心。就是,那种感觉又回来了!我觉得我好像是活着的!我不想对你父母说那样话的,我不想的,可是,说出来的感觉是那么好!我忍不住!我真忍不住!我……” 芮睿以完好的一只手按在司佑的嘴上,疲惫地道:“我知道的。” 司佑拉下芮睿的手,疾声道:“你不知道!” “我知道。”芮睿捏了捏司佑的手,说得温柔无比,“我也曾经这样。” “曾经”这两个字深深刺痛了司佑,可是,他觉得这样的痛也比没有感觉好。他就像穿着一件紧身衣,慢慢的、悄无声息地把他包裹住,紧到他无法呼吸,却仍然无所作为。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死去而无能为力,甚至无法感受。 司佑想哭,却哭不出来。他应该恐慌,却木然而立。他应该害怕,内心却平静无波。 不,我不要变成这样。 在最后一声微弱的呐喊出来前,司佑的内心就被黑色的潮水淹没了。 临睡前,司佑坐在床边,盯着窗外黑漆漆的天空半晌。 “发什么呆呢,睡吧。”经受了一次“攻击”,芮睿自然也会觉得累,“你药吃了吗?” “没有。”司佑慢腾腾地去床头柜上拿出药,一边往手心倒一边仿佛是自言自语地道,“你说我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芮睿在许久后沉默后才吐出几个字:“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你不是医生吗?” “医生不是神。” 司佑没有再问,他拿过床头的杯子,刚要往嘴里塞药,一只手拉住了他:“你吃的什么?” 他一低头,发现整个掌心都全是药,不要说核定量了,都快赶上自杀的量了。 “我数错了。”司佑干笑了下,把多余的药倒回瓶子里,再一口气吞下那些根本不认识的药,心里却乱糟糟的。 “小佑。” 在司佑躺下来后,芮睿轻轻地道:“你不会成为我的。” “你就这么肯定?” “嗯。”芮睿的声音掺进了一些睡意,“你不可能成为我。” 犹豫了下,司佑问:“为什么?” “因为你就是你,天生如此。”芮睿的声音越来越轻,“你不可能是我,天生如此。” 司佑没有再问什么,躺下去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就沉入了梦乡。此时,与他背对而睡的芮睿却慢慢睁开了眼,明亮的眼神里毫无睡意。 芮睿微笑了下,之后,才合上眼。 第二天起床后,司佑发觉芮睿一脸疲倦,显然昨晚,骨折令他睡得不好。他想要表示关心,无论从道义还是俩人的关系上,他都应该说些什么。但是,他蠕动了下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理智上来说,不是说不出,而是他不想。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只不过是说话,但他就是不想。懒洋洋的,有气无力。 第二章:我的灵魂献给你(7) “你今天请假吧。” “请假在家里听批评吗?”芮睿揉了揉眼睛,“别忘了,家里还有那两尊大佛呢。” 俩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深吸口气,以壮士断腕的气势走出了卧室。 客厅里静悄悄的,司佑奇怪地扫了眼,发现桌上摆着热腾腾的早餐。 在司佑的预想中,芮睿父母应该一大早直冲卧室,气愤地把他们从床上拉起来,痛骂他们不知羞耻才对。 安静,还有早餐?这是做梦吧? 他疑惑地走过去,想看看早餐是不是幻觉时,芮母从厨房出来,和他打了一个照面。 双方都很尴尬。司佑呆了几秒,视线落到芮母端着的粥上。 芮母倒是先开口了:“吃早饭吧,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司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时,手臂被拉了一下,他转过头,看见芮睿正示意他坐下。 父母和子女分两边坐下后,窒息般的沉默扩散了开来。饭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清脆声,谁也没有说话。 司佑心痒难耐极了,他很想问一句:“难道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你的宝贝儿子昨晚和一个男人同床共枕,你就不生气?这可是你的宝贝儿子,你一辈子的骄傲啊。” 恶毒的想法拼命冲刷着内心,就在他差点忍不住脱口而出时,芮父打破了沉默,也解救处于骚动中的他。 “你们的事,我和你妈昨晚想了很久。” 这句对白后,餐桌上的动作都停止了。刚才粉饰的太平瞬间定格,所有人不约而同的紧张起来。 “这事不怪你。”芮父快速地瞄了司佑,“也不能怪小佑,昨晚我们太激动了。也许我们老了吧,这种事……现在社会也开放了,你们的选择,只要不影响大义,也就是小家庭内的事。” 芮父后面说了什么,司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满脑子都是疑问:你怎么能这么淡定?你怎么能原谅芮睿呢?你怎么能不生气呢? “当年司佑的事闹得那么大,现在想来,确实是我们老古板了。”芮父继续说道,虽然声音干涩,却充满了决断感,“我想,这些年你也受了不少委屈,在我们面前装模作样。我知道,这种事……不能说是病,只能说我们没把你生好,这怪我们。你、你如果决定了走这条路,我和你妈只希望你不要走得那么难。小佑,也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如果你们在一起,也算是一件好事。” “总比外面不知底细的人强。”芮母低低地补充了句,面带愧色地看向司佑,“小佑,对不起啊,昨晚伯母有点过份了。” 司佑茫然地看着芮母,耳中听着话,却完全不能理解。 “你为什么不生气?” “我……毕竟小睿是我的儿子啊。”优雅的中年女性低声啜泣起来,“我就是想你们好好的。” “妈,不是你的错。我太突然了,是我不好。” 司佑看着眼前的场面,母慈子孝,父爱如山,多么动人的画面。他应该感动的,至少应该松口气,因为阻碍他们未来的最大障碍没有了,他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下去,有个安稳的家,快乐静好的生活。 可是,他好嫉妒。 为什么你的父母是如此通情达理?为什么你的父母没有和你几乎不再来往?为什么你的父母是如此爱你? 为什么? 不,不是。 凭什么?凭什么是你?你根本就是个恶魔,为什么却能够万事如意,事事顺心? 不,不是,这不对。 我应该高兴的,为什么要这么不甘心? 我不是芮睿,我不会因为别人的幸福而眼红,不应该这样的。 我不会因为某个人过得快乐,而想要破坏这一切! 当司佑终于被内心的矛盾逼得受不了时,他放下了筷子,像是丢了魂般站起身,走了出去。他并没有看到芮家父母不满和戒备的眼神,也没有发现芮睿追上来时一闪而逝的得意。 司佑不知道要去哪里,他一直走到了楼下。芮睿住的公寓下面有个小花园,今天天气不好,阴云密布,往常都是这个点出来晒太阳的家庭主妇们今天也不见踪影,小花园里阴暗潮湿,一个人也没有,静悄悄的如同墓地。 “小佑。” 司佑茫然地盯着一株蔷薇花,光秃秃的藤蔓似乎非常吸引人,看得他目不转睛。 “小佑!司佑!”芮睿提高了声音,拉住下司佑的胳膊,“小佑,怎么了?” 司佑突然甩开手,这个动作正好打在芮睿受伤的胳膊上,他痛呼一声,咬着牙低声吼道:“小佑!” 司佑猛然惊醒过来,瞪着呲牙咧嘴的芮睿,面容慢慢扭曲起来。 “我不是你。我不是你,我不会成为你。”司佑喃喃自语着,“我不是你这种人,我不是的!” “小佑,别这样,不管你是什么人,我都会陪着你的。” 司佑不可置信地盯着芮睿,像是看见毒蛇般慢慢后退:“你别过来。” “那你要我怎样呢?”芮睿努力撑出笑容,胳膊的疼痛却令他无法忍受,“小佑,没事的,你在担心什么啊?” “我、我没有……” 司佑几乎快要发疯了,他无法忍受自己居然和和芮睿一样邪恶,更无法忍受的是,他从芮睿身上看见了过去的自己——那个卑微、可怜像是尘埃般可悲的人物。他慢慢地坐倒在地上,捂着胸口浑身颤抖,像是快要溺死的人般痛苦。 芮睿暗骂了一句,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随身携带的针剂,就着一只手的别扭姿势给司佑注射。 司佑已经完全没了反映,双眼发直,任由芮睿帮他打针。不一会儿,他慢慢冷静下来,软倒在芮睿怀里。 如果他这会儿清醒的话,肯定会疑惑:为什么芮睿会随身带着强心剂,似乎早就知道他会心脏病发作般?为什么芮睿一点也不在意他会发现点什么? 司佑以为他能不在乎,但他依旧无法放任正直与阳光被淹没在黑暗之中。这是他为人的基线,也是他一直不会想要去死的支撑。 芮睿一点点蚕食着司佑,看着脏血把洁白的躯体染红时,获得愉悦的同时又以一种温柔的姿态撕碎了司佑的不在乎。 芮睿没有输,司佑也没有赢。但至少目前,芮睿成功扳回一城。 第二章:我的灵魂献给你(8) 司佑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后,眼前是家中的电视,他却是坐在沙发上的。这组沙发是他挑的,芮睿最喜欢的白色,配上黑色的地面,大气而又不失端庄,虽然放在家里稍嫌冷硬,但芮睿喜欢,他也就买了。正对面是家庭影院,液晶平板基本上没什么用的时候,也就他来了后偶尔才会看看,大多数时候芮睿都是在书房用电脑。 至于PARTY,那是什么? 芮睿宁愿花钱包酒吧的场,也不会把人带到家里来。他曾经戏称,这个家里只要开一次PARTY,他就换房子。 此时,司佑就坐在这白色沙发上,愣愣地盯着电视上自己的倒影。 他记得冲出了家门。 他记得毫无生气的紫藤花。 他还记得声歇力嘶的咆哮,却不知道是谁在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能放任这样的情况发展下去。当他的底线摇摇欲坠时,再迈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就算是万劫不复,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一次,司佑的脑中划过这样的念头。诡异的是,他即没有吃惊也没有害怕,就这么平平淡淡的接受了。 这不可以,他知道,但他就是无法克制这样的念头蔓延,就像落在宣纸上的墨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清洗干净。 司佑松动了下身体,环顾室内。谁也不在,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声。蓦地,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一遍遍回荡在空气中,他机械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应了一声:“喂?” “司队长,您在局里吗?”是秘书,听上去像是松了口气般。 “我有点事。”司佑的声音飘摇着,像是隔着一层玻璃般飘渺,“可能下午再去。” “好。就是现在有个……” 不等秘书说完,司佑就挂了电话。他低下头,盯着手机上的电话本,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他凝视了黄明达的名字几秒,最终还是划了过去,最后,屏幕上显示出“冯心远”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已经成了遥远记忆中的一个小点,他几乎想不起来冯心远的面貌了,就记得模糊的笑容和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感。他们曾经有过一段那么快乐的旅行时光,现在,却什么都没留下。 他拨通了冯心远的电话,只响了一下就通了,电话那头却是一片沉默。 “冯心远。”司佑硬梆梆地说,“我是司佑。” “小司,你还好吧?”冯心远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响亮,蓦地又低下来,“我以为你不会再打电话来了。” “我想见见你。” “没问题。”冯心远一口答应了下来,“我去你那里!” 冯心远似乎已经想这些事想了许多,答应得非常快。约了时间地点后,司佑关了手机,盯着电视上的倒影。 这台电视当年花了他三个月薪水,至今,使用次数不超过两只手。漂亮奢侈而又完美的物品,就这么放在这儿,无人理睬,直至如今被时代所淘汰,成为一个装饰品。 司佑的腰背像是松柏般挺直,他的眼中仍然有着坚毅与清澈,他的双手,仍旧是干净的。他的不在乎下层层包裹的这些,是他生存所仅剩的珍贵宝物。芮睿在试图把这些东西毁掉,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这一点。 司佑以为他的不在乎是限制芮睿的武器,然而,在一个华丽转身后,芮睿不再需要他了。如今的芮睿完美无缺,心中没有任何残缺,不再被他左右。 芮睿想做什么? 按理说,芮睿应该不再对他感兴趣了才对,为什么还是不放手呢?不仅不放手,反而缠得更紧,紧到他无法呼吸。 “小睿,你还想要什么?” 不知何时进来的男人在餐桌前转过头来,确认了下才答道:“我以为你还在抽风呢。” “你还想要什么呢?”司佑不放弃地追问着,“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芮睿在司佑对面坐下来,沉吟了片刻,道:“我确实没有想要的东西了,只是,我想证明一些事。” “什么?” 芮睿凑近司佑的脸前,轻轻的,一字一顿地道:“每个人都可能是恶魔。” 司佑没有什么反应,芮睿的笑容却越发灿烂:“你不是圣人,也不是拯救者。或者说,你并不是天生那么完美。你的心里也会有空洞,也会有恶魔,不要以那种蔑视的眼神看着我。” 司佑想笑,却笑不出来:“我蔑视你?” “我以前有一段时间很讨厌你。”芮睿坐回沙发上,摆了个闲适舒服地姿势,“因为在你眼里,我就像个肮脏的恶魔,你是如此完美,尽管看起来很卑微,但你流的每一滴血都是圣洁的,而我的眼泪都是有毒的。” 芮睿的笑容里多了些愤恨:“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你只是抱着一种拯救者的念头,一心觉得应该牺牲自己。是,你牺牲了自己,你的灵魂得到了升华,而我,就是那个可悲的堕落者。”他的语气慢慢平稳了下来,带着一丝残忍的气息,“你有没有想过,我从来不想到做一个恶魔,而我也确实没犯下可怕的罪行。我的心就像你现在感受到的,是不是觉得很难控制?那些愤怒、冲动,很痛苦吧?你是不是宁愿回去以前,也不要像现在这样?” 司佑一个字也反驳不了:“你早就知道?” “我只是猜测。”芮睿放松了身体,“对你来说不幸的是,我猜中了。” 停顿了几秒,他淡淡地道:“我们都不干净,不要摆出一付圣人的嘴脸看我。” 司佑的身体不住颤抖,表情仍旧一派平静:“你做了手脚?” “没有,天使先生。”芮睿嘲弄的笑了起来,“我什么都没做,你只是发掘出了天性。不要再怪到我头上,这和我没关系。” 司佑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抓过桌上的烟灰缸,用力向那台大电视砸去。 怦——! 电视应声而碎,司佑站在原地,以绝望的眼神盯着蜘蛛网般的裂痕。他都不敢看芮睿的表情,像是逃亡般冲出了房间。  第二章:我把灵魂献给你(9) 司佑漫无目的地闲逛到中午,手机似乎响了,又似乎没响,他却完全不去管。直到他游荡到已经出售的,原来那幢属于他的小地,他才站定,平静地观察着那间曾经属于他的窗户。 他曾经确实所拥有的东西,似乎也只有这间房子了。 父母的爱消逝如同星火,尤其是当弟弟生了儿子后,曾经以他为傲的父母变成节假日才会问候一声的陌生人。 芮睿永远如同飘渺不羁的雾,他追逐了许多年,直至疲倦到现在也无法前行,芮睿仍然像是清晨的雾纱,他摸不着,也捉不到,却能够感觉到、看到,甚至触摸到。这种煎熬令他痛苦了许多年,就在他以为解脱的时候,芮睿却给了他致命一击。这一击是如此痛苦,却又无法令他真正死去,他仍旧活着,并且要继续活下去。 活下去…… 司佑站了许久才收回眼光,掏出一直在响的手机,秘书焦急的声音立刻响起:“队长,那个奸杀案有了新进展,大家都在等你回来开会呢!” 司佑面无表情地道:“我十分钟后就到。” 会议室里坐满了人,司佑一进去就察觉到无数炙热的视线,不管什么理由,关键时刻不见踪影,确实是一个长官的失职。他却没有道歉,往主席上一站,开门见山地道:“通报情况。” 队员们都面露不满,却还是老老实实的报告。 黄明达在任时留下的几个案子中,这个奸杀案一直倍受关注,原因就在于受害人之一是官员的女儿,上级一直施加压力。遗憾的是,侦破工作停滞不前,凶手甚至还在警察眼皮子底下另犯罪案,足见其挑畔之心。 “你说有个受害人逃出来了?” 司佑平静的语气令报告的探员感到寒意,小心地道:“是的。” “人呢?” “在医院,受了很严重的伤,一直没办法正常交流。” 司佑没有再多问,转身往外走去,负责案件的探员急急跟上。他们到了医院,还没到病房,就有医生出来阻拦:“你们是什么人?病人需要休息。你是谁?警卫!警卫!” 司佑把病房门关上,搬了一把椅子坐到病床边。受害人有着一张漂亮面孔,此时却满是划痕,显得狰狞恐怖。 “你是谁?” “我是西城区警局的中队长,负责你的案子。”司佑简短地道,“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受害人惊恐地道,“出去!” “我需要你的线索来办案。” “我说了没有!”受害人歇斯底里的叫道,“没有!我什么也不知道!走开!” 门外响起警卫的敲门声,司佑却转身对秘书道:“你有没有镜子?” “啊?”秘书愣了下,手忙脚乱地翻着包,“呃,有!” 司佑一拿过镜子,就放在了受害人的面前。 如此严重的创伤,医生当然不可能直接说,受害人在入院后也是第一次看见自己的脸,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镜中丑陋的面容,浑身颤抖。 “那个伤害你的男人逃掉了,你却要带着这样的脸生活。”司佑淡淡地道,“你以后上街,别人看你就像看怪物一样。那个男人活得倒挺自在的,说不定他还会给新女朋友买化妆品呢,你呢,大概这辈子再也不需要化妆品了吧?” 受害人的眼中流出了泪水,张大了嘴,像是濒死的青蛙般无声的哀嚎。 “如果我是那个男的,也想交你这么个女朋友。”司佑不紧不慢地道,“你简直是女朋友的典范,这么包容我,无论我做什么你都可以原谅,真是太好了。” “我不是他女朋友!”受害人把镜子砸向司佑,声歇力嘶地怒吼着,“那个混蛋!那个混帐东西,他骗了我!他还说是我的校友!他根本就是个坏蛋!我恨他!我恨他!” 受害人的家教显然非常好,在如此情况下仍然说不出一个脏字。 “你恨他有什么用?”司佑站起身,往外走去,“我们又抓不住他,你就自个儿慢慢恨去吧。” “你们怎么会抓不住他!”受害人转移了火力,“他就住在我家隔壁一条街,他的名字叫……” 后面的话,司佑没再听,他快走出病房,在面容严峻的警卫和怒目而视的医生面前出示了警官证后,头也不回地往医院外面走去。上了车,等属下赶来后,他说:“查出来了吗?” 属下一付惊魂未定的表情,嗑嗑巴巴地道:“查、查出来了,是……” “不要说给我听,搞定逮捕令、搜查证,我们走。” 这种大案,中队长亲赴一线也是正常的。一小时后,司佑到了地点,看着围在房间外一圈刑警,问:“怎么还不进去?” “房主不开门。”有队员无奈地道,“我们正在喊……队长?” 司佑掏出枪,走过去对着门锁就是一枪。震耳欲聋的枪声回荡在楼道里,令许多人都捂住耳朵。他径直往有声响的房间走去,再次对着门锁一枪,一脚踢开门,就看见一个胖男人面无人色地蜷缩在床边,惊恐的大叫:“你是谁?出去!这是我的房子,出去!” “先生,我有您的逮捕令和您这幢房子的搜查令,现在,请您立刻站起来和我们走。” “不要!滚出去!” “您拒绝和我们走是吗?” “滚出去……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甚至盖过了枪声,胖男人捂着小腿,在地上疯狂扭曲着,就像一条又白又胖的虫子。 “嫌疑人拒捕,已经治服,现在带他走。” 司佑走的时候,看都没看其他人一眼,自然也没有发现属下们苍白的脸色。在其他人的眼中,他干脆俐落的作风就像是恶魔,尽管漂亮地破了案子,可是回想起过程来,所有人都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奸杀案的破获受到了媒体与警界的一致好评,司佑的名字成为警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就连黄明达也十分满意。他的铁腕作风不仅没有带来疑虑,反而一跃成为红人,受到追捧,他甚至接到了受害人之一高官父亲的感谢。司佑麻木的接受了这一切,表面上看来仍旧风趣有礼,但关起门来的他总是面无表情,像桩腊像般坐在办公桌后。这个小细节只有秘书知道,但她却无人诉说,因为没有人会相信。这世上,恐怕只有一个人会相信秘书的话。 第二章:我把灵魂献给你(完) 最近的事都上了报纸,芮睿不可能不知道。他现在最爱的就是茶余饭后把报纸拿出来,看看司佑又做了什么“好事”,并且以此当作娱乐。 晚上回家后,司佑仍旧是那付样子,冷淡得很,还一直拒绝和他上床。他也不在意,论起床伴他多得很,况且,三十岁了,经常一天手术下来累得半死,对于性他也没多大劲了。 只不过,司佑现在的状态实在是令芮睿大感兴趣。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难得俩人都准时下班,在同一张桌上吃晚饭,芮睿忍不住问道,“你想成为第二个我吗?” 司佑平静地塞着饭,说:“我当不了你。” “不如我聪明?” “不如你狠。” “我觉得你够狠的了。”芮睿继续鼓臊,“我可不会一言不合就把嫌疑人的腿给打穿啊,人家还只是嫌犯,还没定罪呢。” 司佑停下了吃饭的动作,瞄了眼电视,道:“你觉得家里需要装修了?” 芮睿正确理解了这个暗示,哼哧哼哧笑了会儿,重新坐好吃饭。结束后,司佑洗碗,他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冲着厨房喊:“垃圾费你交了吗?” “交了。”司佑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还有物业费。我们要不要买个车位?每个月租车位太贵了。” “用不着吧。”芮睿问,“你要开车?” “局里给我配的车到了,还有司机。”司佑擦着手出来了,“总要有个停的地方。” “行,叫你们公司出车位费。” “那也得我们先买再去报销。”司佑见芮睿收拾完了,突然快步往书房走去,“今天我先用!” 看着书房门被关上,芮睿无奈地道:“你快点!”停了下,他又喊,“找时候重新装修,我不想一直和你抢书房!” 门里传来一声模糊的应答,芮睿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看无聊的节目。那台电视的右上角被砸出了一个深深的蜘蛛网,黑了一大块,却还是被胶带固定住,顽强地工作着。他根本没有换的意思,司佑也没有提起,这台留下了暴力一页的彩电就这么焕发了诡异的“第二春”。 芮睿今天有两台大手术,从早上八点一直站到下午六点,虽然按时下班,但实在累得不行。看了会儿他的眼皮就直往下掉,把空调调高,干脆倒在沙发上打起瞌睡。 一阵飘渺的快感袭来,芮睿动了下,咕哝了几句,把手往下摸去,准确地摸着了一个毛绒绒的脑袋。他慢慢睁开眼,看见司佑正埋在他的胯间,吞吐着他的分身,湿软的舌头有技巧地包裹着敏感充血的部位,令他感到一阵阵暖洋洋的舒服。 “唔……”芮睿呻吟了声,手指慢慢抚摸着司佑的脑袋,慵懒地道,“今天怎么大发慈悲了?” 司佑没有说话,只是伸出舌头顺着粘膜舔了一次,再含住分身顶端,用舌尖刷着小孔,另只手握着底部的两个肉球,动作不急不慢,又充满了挑逗意味。 芮睿的呼吸很快粗重了起来,他揪住司佑的头发,粗暴地拉到眼前,冷笑着道:“怎么?怕我抛弃你,开始讨好我了?” “别傻了。”司佑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你一辈子也不可能抛弃我的。” 芮睿错愕了下,随即笑了起来:“你学我学得真像!” “有吗?”司佑歪了下脑袋,一付无辜的表情,“大概是近墨者黑吧。” “就是嘴硬这点不太像。”芮睿的笑容熄灭了,“我可从来不会光打嘴炮。” “你让我做完再说。” 司佑说着就往芮睿胯间移去,被揪着头发拉了出来:“你要讨好我,就用下面的嘴!” 司佑没有反驳,起身跨坐在芮睿身上,抚着芮睿的分身小心翼翼地坐下来,开始缓慢起伏着。他显然做好了准备工作,后茓里又湿又软,把肉帮吸得紧紧的,还不时收缩一下,把那东西往更深处吸去。 芮睿很快就感到灭顶的快感,他喘息了下,不得不扶住司佑的腰,阻止动作加剧。他能感觉出,司佑是故意的。他曾经刺激过司佑的前列腺,即使这样,司佑也没有半点性反应,更不会因为后茓的插入而得到快感,那些肠壁的收缩不过是一种主动行为,并不是生理上的反射。 即使如此,芮睿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很爽,同时,他又开始觉得不安。是他在侵犯司佑的肉体,可是,他却有种被侵犯的错觉。司佑的脸在他的上方,居高临下,隐藏在阴影中,晦涩不清,却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神秘感。 芮睿并不想认输,他突然往上顶了下,司佑立刻停住了。等了会儿,没见芮睿动,他带着笑意的说:“不动吗?” “这个姿势太累了。”芮睿没好气地爬了起来,把司佑按倒在沙发上,抬起他的两条腿架在肩膀上,尽量暴露出私处,这才用力插了进去,一边用力抽送一边道,“干你还是这样比较好。” 司佑笑了笑,并不答话,闭上眼睛扶着沙发边缘,任由身体随着芮睿的节奏晃动。 司佑的呼吸始终平稳,芮睿的却越发急促起来,每一下抽送都会受到后茓的挽留,那恋恋不舍的吮吸几乎把他的魂给吸出来了。然而,司佑的表情却仍旧平静,就像被侵犯的是别人般。 芮睿更加觉得急躁,冰冷与色情交织在一起,令他难受得不行。他低下头,看着俩人交合的地方,那处他干过无数次的小穴被撑得满满,被迫吞吐时经常翻出粉色的肉。他被刺激得双目通红,疯狂地抽送起来,每一下都顶入司佑身体的最深处,粘腻的水声和肉体撞击的啪啪声混合成一处。 当司佑皱起眉头,侧过脑袋,像是忍受不了般胸膛剧烈起伏几下,后茓里一阵抽搐时,芮睿一下子没忍住,闷哼一声,颤抖着射了出来。他伏在司佑身上,痉挛着身体,等高朝过去后,他重新又缓慢地抽插起来,这一手他非常喜欢的,但司佑很讨厌。 此时,司佑张开了眼睛看向芮睿,扬起嘴角,懒洋洋地说:“喜欢吗?” 芮睿突然很厌恶这样的司佑。 第三章:我终于失去了你(1) 一夜过后,俩人仍旧和以前一样,共做家务,分担费用,工作各自都处于上升期。 司佑有了专属配车和司机,再也不用芮睿包车送他去上班。 芮睿有了新的办公室,他的科室扩编了,巡房时也有了主任的架势。 以社会的眼光来看,司佑和芮睿都是成功人士,他们在社会规则中游刃有余,得到了别人也许一辈子也得不到的东西。他们的头上顶着光环,年轻有为,风度翩翩,是男人眼中的佼佼者,女人眼中的佳婿良缘。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是什么。 下班后越来越少的对话,对视时越来越冷淡的眼神,不再亲吻的嘴唇,不再交握的十指。他们在沉默中慢慢湮灭一切,当芮睿看司佑的视线中掺进越来越多的厌恶时,司佑的眼神也越来越冰冷。 芮睿变了,司佑也变了。 遗憾的是,他们的变化始终没有契合,就像两条X线,好不容易跨越遥远的距离,有了那么一刹那的交集,但最终,他们还是会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司佑有时候会来找芮睿上床,无关愉悦,仅仅是一种例行公事。芮睿每次看着司佑毫无反应的身体就感到不舒服,最终,他不再愿意和司佑做爱。 对于这种拒绝,司佑似乎也不在意,这令芮睿更加认定,司佑只是在用性摆布他,这令他非常不快。 就在这样的情势下,冯心远再度见到了司佑。他几乎不敢认眼前的男人,这个成熟稳重而眼神空洞的人,真是他曾经欣赏的那个男人吗?那个有着清澈眼神,温柔微笑的男人去了哪里? 俩人约在了一间咖啡厅,下午时分,人并不多。他们挑了个小小的包间,坐下后,谁也没有开口,似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至少,冯心远是。 “好久不见。”司佑用一句平淡的话打破了沉默,“你看起来不错。”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好。”过了好几分钟,冯心远才说,“发生了什么事?” 司佑开始讲述最近发生的事,说完后,冯心远许久没有说话,再开口时,他的语气里满是愤怒:“他不能这么对你!” 这个他指的是谁,司佑明白,他却淡淡地道:“你难道不是这样对我的其中一人吗?” 冯心远窒息了下,他打量着司佑,道:“你变了。” “嗯。”司佑并不否认这一点,“我们都变了。” 谈话总是很容易中断,这也变了。以前,他们在一起时总是谈笑风生,像是多年重逢老友般。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期盼芮睿能够变好。他能像普通人一样,哪怕不爱我,他也会感激、会伤心,甚至会讨厌什么人。”司佑温柔地抚摸着杯子把手,“现在,他确实这样了,他会爱会恨,他的眼中不再什么也没有。这样的芮睿,是我渴望了许多年的。” 他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泛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可惜的是,他变了,我也变了。”他停了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我不知道我在保护什么,甚至不知道我还活着的原因是什么。也许我确实像他所讲的不是个好人,那我是什么呢?是个坏人吗?这世上的事,真的能用坏人或者好人来定义吗?也许这该怪我,因为我以前总是认为他是个罪犯,总是想着要改造他,其实他根本没做什么坏事,许多意义上,他还是个英雄。” 哽咽慢慢浮了出来,堵住了司佑的嗓子。他转头看向窗外,阳光灿烂一如往昔,他却连寒冷都感觉不到。 “如果你把他看作罪犯,就不会这么多年一直守在他身边了。”冯心远说,“离开他吧。” 司佑笑了笑:“就像我上次一样吗?” “我是说,永远的离开他。” 司佑迷惑地眨了眨眼睛。 “放弃这里的一切,就当自己死了。” 司佑扬起嘴角:“别傻了,你是不是武侠剧看多了?还假死吗?” “可以啊。”冯心远却肯定地道,“为什么你不能假死?” 司佑敛去了笑容,不可置信地道:“你在开什么玩笑?” “你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这句话,司佑已经无需回答。 “那么,离开这里,去一个新地方不是更好?” “我的身份呢?”司佑无奈地道,“你不会想要我一辈子做个黑户吧?” “你不需要在法律系统上死亡,只需要芮睿认为你死了就行了。”冯心远的口气越发坚定,“你必须得离开他,继续在他身边呆下去,你就会真的死了。” 司佑没有说话,这太可笑了。 “如果你怕家人伤心,可以让芮睿传话,就说你搬去了国外,我会替你按时汇款回家。”司佑与家里的关系,冯心远也知道,那段旅行,他们可以说是无话不谈,“你肯定要换工作,但是,现在这个工作比得上命吗?” “我又没死……” “你的精神还活着?” 司佑低下头,重新敲着杯子把手。最终,他还是没有答应冯心远这个荒唐的计划。离开的时候,他对冯心远的到来表达了感激,就像是在进行商务会晤般。走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望了眼,冯心远站在温馨的咖啡店门口,脸色却绝望得像是风雨欲来的天空。 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关心我的,司佑察觉到了这一点,却什么感觉也没有。 回到家里正好是下班时间,房间里空荡荡的。司佑让秘书买了菜,拎进厨房开始烧,晚饭时,芮睿没有回来,他一个人先吃了。洗了碗,收拾好,进书房办公,一直等到午夜,敲门声响起。 芮睿一身酒气进了家门,没好气地把钥匙扔到地上,一头钻进了浴室。洗去身上的酒气出来后,他看见司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有事?” “你去哪了?” 芮睿挑了挑嘴角:“干嘛?大房查行踪?” “是啊。”司佑笑了笑,“不行吗?” 芮睿凑近了过来,盯着司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不行。第一,你不是我的大房,第二,你就算是,也没有这个权力,第三,不要让我更讨厌你。” 司佑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轻声道:“我想问你件事。” “如果你是问我现在有没有情感了。我可以告诉你,有。”芮睿满含嘲弄的道,“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我现在每天都很高兴,我以前甚至不知道高兴是什么。” “那……” “如果你是想问我有没有爱过你。”芮睿恶意地停顿了下,看着司佑紧紧盯着他,才慢吞吞地道,“抱歉,没有。我真是抱歉极了,伤心极了,但是,答案还是没有。” 司佑希望他能够伤心,可是,他的心中连一丝波澜也没有。 “嗯。”他应了声,晃了晃早在手心捂着的车钥匙,“我出去买个东西。” 芮睿瞄了司佑手里的钥匙一眼,犹豫了下,道:“早去早回。” 司佑在门口停了下,转过身来,笑了笑,说:“再见。” 芮睿有些不安地看着那扇门关上,最终,却什么也没做。 司佑进了电梯后,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时间很晚了,接通后,电话那头司父的声音充满了恼火:“这么晚了你要干什么?” “爸,我想回家去。” “你怎么回事?”司父立刻提高了声音,随即又降了下来,“一天到晚闹腾,你是不是想我们早死啊?” “我在这边出了点事。” “什么事?”司父的声音紧张起来,“工作上出错了?” “不是,私事。我想辞职。” “你瞎说什么?你回来能干什么?”电话那头越发严厉起来,“我告诉你,我们这边不欢迎你。你既然当初出去了,就不要想着再回来!” 司佑尝试的道:“我可以回去结婚。”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那也不行。我们这边邻居都知道你在外面当官了,你回来不是让人别人笑话吗?” “爸,邻居比我还重要吗?” “你这是什么话!你是不是说我们不关心你?路是你自己选的,你现在倒怪起我们来了!” 电梯到底了,司佑站在电梯里,做最后的努力:“爸,我想和妈说两句。” 电话里传来一阵嘟囔声,不一会儿,司母熟悉的声音遥遥传来:“他现在回来干什么?嫌我的脸丢得还不够吗?告诉他,他在外面我还念着他点,他回来就是让我没法过!” 司佑没有再听下去,他挂了电话,松开按着“开门键”的手,走了出去。他找到了那辆以前他自己买的车,坐上去,点着火,开出了车库。他开了三个小时,一直开到一处临海公路的急转弯处。 他停在空无一人的公路上。 他知道前面就是悬崖,但是,他看不见海,只有月亮孤零零地挂在空中。 突然间,他很想看看那片海。他没有下车,而是踩下了油门,把稳了方向盘。 当车子飞到空中时,司佑看见了夜色下反射着月光的鳞鳞海面,就像是璀璨的钻石散落在黑丝绒上面。 好美啊,他想。 之后,他落进了黑暗的海底。 第三章:我终于失去了你(2) 芮睿根本没有等司佑回来,酒劲一上来,又洗了澡,头一沾着枕头他就睡着了。这一觉他睡得非常沈,睁开眼时眼前一片眩晕,明晃晃耀得他睁不开眼。 “关窗户!”他暴躁地喊,喊完了,那光亮还是在眼前,他痛苦地睁开眼睛,就看见拉开的窗帘外面艳阳高照。 他翻了个身,床边空无一人。他挣扎着在床头柜上摸索了一圈,拿到手机一看,立时从床上跳了起来。 “小佑,你怎么不喊我!”芮睿一边愤怒地喊一边勿勿忙忙地跑进洗手间,去固定的位置拿牙刷,却拿了个空。 每天早上,司佑总是会在上班前给芮睿挤好牙膏,摆好漱口缸,还有早餐,他只需要醒过来,闭着眼睛伸手就行了。然而,今天他却什么也没捞着,暗骂一句,急急慌慌地翻着柜子,找着了牙刷找不着牙膏,气得不行,漱了几口漱口水就冲了出去。 客厅里有没有早饭他已经不在意,跳上车就直冲向医院。今天早上有个大手术,他是主刀,迟到了影响太坏。等他火急火燎地冲进手术室时,刚好赶上。 手术很顺利,芮睿出来时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他知道这是低血糖症,赶紧去包里翻翻,却什么也没发现,不禁更加恼火。他上手术时经常顾不上吃饭,司佑总是会在他包里放点零食之类。 操,你是不想过了啊! 芮睿在心里骂着,表情扭曲的坐在办公室里生闷气,直到手机有了新消息。他一听铃声表情就放松了许多,这是他最近认识的一个男人,性格不错,俩人有过那么一夜风流,互相感觉都很好,背景也相当。 芮睿觉得他体会到了爱。他会牵挂对方,也会替对方着想,看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不自觉地想要给对方看看,那种牵肠挂肚的感觉并不好受,他却觉得非常美妙。 这难道不是爱吗? 初次“恋爱”的芮睿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和对方粘在一起,相比之下,回家看司佑那张木头一样的脸就更没意思了。今天司佑的表现令他火冒三丈,他决定回去和司佑好好谈谈,如果不想继续过下去的话,那就分开吧! 芮睿对于这个决定并不感到意外,或者说,这是水到渠成的。他曾经以为要一辈子困在那个毫无感觉的躯壳身上,幸运的是,他逐渐拥有了一切,不再需要司佑这个砝码。 傻笑着和“恋人”聊过电话,芮睿的心情轻松了不少。下班时,他难得的没有晚归。 该是做一个了断的时候了。 回家的路上,芮睿都在打着腹稿,该怎样提出分手,又该怎样安抚司佑。 不过,那个家伙应该没什么反应吧?芮睿恨恨的想,心里不由得又起了火。当他打开家门后,怒火更加高涨。 餐桌上没有早饭,也就说,司佑今天根本没给他准备早餐。 “操!你不想过早说啊!”芮睿忍不住咕哝道,去冰箱里翻出一块不知哪一天的批萨填了肚子,之后,就坐在客厅里看着无聊的电视。 他反复推演着司佑进门的情景,一会儿爽快一会儿又觉得不安,酸甜苦辣的情绪都过了一遍,各种情况都考虑到了。然而,直到他在沙发上从瞌睡中惊醒过来,司佑也没有回来。 芮睿托着脑袋,盯着电视屏幕上破损的蜘蛛网,心中的愤怒渐渐转变成了疑惑。他忍不住翻出手机,拨打了司佑的号码,对面当然已经关机了。他不死心,一遍遍地拨打,直到最后他生气地把手机砸在地板上,电话也没有打通。 他试图让自己冷静,然而,当手机响起来时,他简直像是疯狗般冲了过去,按了接通键就破口大骂:“你他妈去哪了?你还想不想过了?” 电话那头传来不悦的声音:“芮医生。” 芮睿一怔,又看了眼号码:“黄先生?” “是我。”黄明达没好气地道,“你知道司佑去哪了吗?” “不知道。”提起这个,芮睿的口气也变差了,“我今天一天都没见到他!” 黄明达沉默了几秒,问:“昨天呢?” 芮睿一下子想到昨晚司佑走时的场面,在酒精的影响下,他有些分辨不出那是幻觉还是真实发生的事,不过,他很快反应了过来。 “昨天晚上他出去了。” “然后?” 芮睿有些不想继续说下去,但还是把话挤出了口:“到现在我都没见过他。” 这次,电话那头沉默得更久了。 “他说干什么去了?” “买东西。” 黄明达挂断时,即使隔着电话,芮睿也能够感觉得出对方的怀疑,这令他非常非常不快。 就算是司佑,也不会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 当这句话出现在芮睿脑海中时,他像是中了定身术愣住了。 他曾经认为,司佑一直把他当作罪犯看,在体会到感情后,这件事一直困扰着他,也是他看司佑不顺眼的主要原因。他的情感越完整,他就越不能忍受那带着怀疑的目光。 直到现在,芮睿猛然发现,真正的怀疑才不是司佑那样温柔。那样的眼神,绝不会是怀疑与监视,更像是……关怀? 芮睿晃了下脑袋,把这个古怪的念头扔出脑中。只是,这并不成功,他干脆拨通了“恋人”的电话,东拉西扯地聊了许久,然而,当他挂断电话后,心头的空虚仍然挥之不去。环顾安静的室内,他突然有些不能忍受,极度想找什么人说话。可是,当他再打给“恋人”时,对方却疲惫地道:“芮睿啊,我也要工作的,我要睡觉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吗?” 对方话里的拒绝明显极了,芮睿气愤地挂了电话。 第二天,芮睿是在沙发上醒过来的。 房间里还是空无一人,他像是没事做一样,在屋里来回巡视,试图找出一点司佑回来过的痕迹。 然而,什么也没有。 也许他只是出去旅游了,就和上次一样。 芮睿这样想着,逐渐安下心来。 中午时分,芮睿接到了黄明达的电话:“司佑有联系你吗?” “没有。”芮睿口气轻松了不少,“他没去上班?” “没有。也没有任何交待。” “那我就不知道了。” 黄明达在沉默几秒后,才小声说:“你们不是住一起吗?” 这句话令芮睿不高兴起来,他冷笑着道:“他是个成年人了,我又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和他粘在一起。” 片刻后,黄明达的声音严肃了起来:“芮医生,警方现在怀疑司佑失踪了,请你来警局配合调查。” 第三章:我终于失去了你(3) 芮睿根本不相信司佑是失踪了,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司佑的又一次“离家出走”。 还是这种方法威胁我?用过一次还用第二次? 一路上开车时,芮睿都在忍不住的冷笑。他已经打定主意,等会儿要怎么和黄明达指责司佑,这次,他可不会再卑躬屈膝的把人请回来。 “我已经不再需要你了”,这句话被芮睿在脑中复习了无数遍,就等着见到司佑时说出来。 感觉一定很爽!他这样想。 芮睿是在大会议室见到黄明达的,会议室里坐满了人,放眼望去,他能认出一大半。这些年,讲起来不关心,但司佑身边有什么风吹草动,他还是会第一个知道。这是一种控制的手段,他如此认为。 芮睿抢先道:“司佑不会失踪的。” 黄明达以一种古怪的眼神望了他几秒,问:“芮先生为什么这么肯定?” “他以前就离家出走过。”芮睿用了个隐晦的说法,“不过是不负责任的出去旅游罢了。” 黄明达和其他警察对视了一眼,清了清嗓子,道:“如果你说是上次的话,恐怕和这次有点不同。” 芮睿一怔,问:“什么意思?” “他上次走的时候和我打了招呼,也安排了工作,我想,他也向你交待了吧?” “没有。”芮睿这话一出,就接收到不少怀疑的视线,他抑制住心中的不快,道,“不管怎么样,我不认为他是失踪。他有什么好失踪的?能为什么失踪啊!” 黄明达的表情越来越奇怪:“他可是打击犯罪的名人,有些罪犯想要他消失也不是奇怪的事吧。” 芮睿迟疑了下,仍旧坚持道:“他有能力保护自己。”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他没失踪?”一直和司佑关系最好的小江忍不住喊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是啊。芮医生,你如果知道什么内情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们?” 会议室里一片喧闹,黄明达安抚了属下后,示意芮睿跟他走。俩人进了办公室,关上门,他才道:“你和小司怎么了?” 芮睿抿了下嘴唇,鬼使神差地选择了一个温和的字眼:“我们最近在冷战。” “唉,年轻人啊。”黄明达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叹着气耙着地中海的发型,“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前天晚上。” “你们吵架了?” “不算吧。”说这话时,芮睿有些心虚,“他表现得也挺平静的,也没吵没闹。” “小司是个比较内敛的人。”黄明达的眉头越皱越紧,“一般来说,你越压他越是保护得紧。他真没说什么?” 黄明达这个问句一出来,芮睿猛然想起来,那天晚上司佑临走时对他说了一句“再见”。司佑从来不对他说“再见”,哪怕是长期分离,也顶多来一句“我走了”。他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司佑就是如此。然而,前天晚上,司佑确实说了“再见”。 不可能的。芮睿想,不过是一个词而已。 “没有。”他如此回答了黄明达。 搜寻工作在第三天正式开始,超过48小时,又是刑警队长这个敏感的职位,司佑的名字正式被放进了失踪档案中。尽管芮睿坚持拒绝相信司佑是失踪了,但警察们还是轻易找到了线索。 先是地下停车场的影像,接着是一路上的探头都留下了痕迹,刑警们顺着这些线索慢慢往那个悬崖公路去。进入海边风景区后就没有探头了,加之这个月份并不是个适合来海边的季节,风大温寒,这里又没有海滩,几乎没有人出没,当然也没有目击者。 但是,刑警们轻易发现了被撞开了公路防护拦,比对过断裂处刮下的车漆后,所有人的心里开始有了不详的预感。 搜寻工作进入了海底,顺着洋流,蛙人在一公里外发现了司佑的汽车,车的前保险杠上还卡着一截断裂的防护栏。 “刑警队长疑被犯人报复”、“警方高官精神崩溃,跳海自杀”之类的新闻开始出现在报纸头条。芮睿每次看见就烦,更烦的是,他必须每天收拾那些家务,少了一个人分担,家务一下子多了起来。 芮睿邀请初恋搬来同住,却被婉转的拒绝了。 “我很喜欢你,但我们还没到那一步吧?” 这个观点芮睿是赞同的,可是,他实在不想再一个人孤零零住下去。某位以前的地下情人暂时进入了家中,不巧的是,初恋发现了这件事,在他紧张而慌乱时,初恋却笑眯眯地说:“你接受③ρ吗?” 芮睿把初恋和地下情人都赶出了门,并且在他们的名字上加了个“前”字。 他开始不回家,流连于外面的酒吧,每天找不同的男人上床,然而,当他清晨在陌生的地方醒来时,获得的只有越来越多的空虚。 在又一次烂醉如泥后,芮睿带着酒吧勾搭上的男人怪笑着进了家门。他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听着男人唠唠叨叨地评价着他的房子,只觉得吵得不行。 当男人拿着一块热毛巾出来时,芮睿立刻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你拿这块毛巾干什么?” 男人一脸的莫名其妙:“给你擦脸啊。” “放回去!” 男人被芮睿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到了,随即恼羞成怒起来,把毛巾往地上一扔,啐道:“操,你以为老子想要侍候你啊!” 那是芮睿成年后第一次和陌生人认认真真的打架,居然是为了一块毛巾。当他把那个鼻青脸肿的男人扔出门后,又转身跑回来,把那条毛巾捡起来洗干净,再重新挂回原本的位置。 那是司佑的毛巾,尽管已经许久没有人用它了,但它还是属于司佑的。 谁也不准动,包括他自己。 芮睿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他对个心结无能为力。曾经,他想要扔掉司佑的所有东西,可是,当他把司佑的枕头从床上拿开时,心里好像被撕裂了一道口子,并不大,却疼得厉害。 这个家里所有的东西芮睿都没有改变,同时,他也拒绝相信司佑是失踪了。 “他肯定是出去旅游了。” 面对一再这样坚持的芮睿,警察们都察觉出了不对。不过,既然黄明达愿意为芮睿作保,也就没人去多想。有少数人猜出了原因,但是,说出来只能给警方抹黑,当然是三缄其口比较好。 当司佑离开时间达到第四十七天时,尸体被找着了。 第三章:我终于失去了你(4) 芮睿赶到现场时,看见的是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作为一个医生他对尸体并不陌生,但此时,他却浑身发抖,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几乎没办法站立。 尸体的面部被鱼类撕咬大半,身体多处露出骨架,半个脑袋似乎被猛烈撞击过,又被什么东西咬掉了不少,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身上的肉完全处于半泥状态,露出了许多骨架。 不知为什么,这样芮睿反而松了口气,但当他看见尸体穿的衣服时,心又拎了起来。那衣服和司佑的非常像,但由于衣服也已经不全,根本无法辨认。 黄明达走过来,小声道:“有什么线索吗?” “衣服……”芮睿咕哝了句,“不能肯定,衣服也不全了。” 黄明达并不意外,叹道:“这样一来,只有做DNA比对了。” “这不会是司佑的。”芮睿忍不住道,“你可以比对头骨,司佑头顶上有手术的痕迹。” 黄明达看了下,有些不忍地道:“脑袋……已经没有了啊。” “那就不是!” 芮睿的声音很大,引起周围不少人的注意。猜出真相的对他投以同情的目光,不知内情的却抱以怀疑的视线。黄明达赶紧安抚道:“我们会调查清楚的,你先回去休息吧。” 芮睿此时才感觉心脏怦怦乱跳,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用力擂着胸腔般,令他头晕目眩,迈步艰难。他慢慢地走回路边,几乎是爬的钻进车里,坐在驾驶座上,半天没能按下打火键,手不听使唤,使不上劲。 “不会的。”芮睿把脑门靠在方向盘上,反复呢喃,“不会的,不会的,那不是司佑,那不是。” 随着时间的推移,芮睿的心神越来越不安。 在家中时,他就像在受着酷刑,每一分每一秒都有针扎着他的每一寸肌肉,当他想去抓时,却只会令自己更痛苦。他试图改变这种状况,改换房间的布置,把家具换掉,然而,不到一天,他又会忍受不了,把所有的东西全部归位。 他坐立不安,总觉得有人在外面敲门,时时跑去开门,却什么也没迎来。有时候,他会梦见司佑回来了,站在门外,沉默地注视着门,然后,沉默地转身离开。他会大喊着从梦中惊醒,浑身像是从冷水里捞出来般大汗淋漓。 芮睿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 他自认受过许多苦,心理坚韧无比,可是,现在的他无法排解心理上的痛苦,他甚至无法理解这是什么。他有心理学学位,做了这么多年医生,专门治疗疑难杂症,但是,他的心却像个米诺陶迷宫,没有引导的线,他永远都找不到出口。 芮睿开始失眠,整晚整晚的睡不着,因为一闭眼,他就会梦到司佑正沈在深深的海底,不断发出微弱的呼救声。他想去把司佑拉出水面,但只要一伸手,他就会从梦中醒来。 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到底怎么了? 这不是愤怒,也不是恐惧,更不是害怕,这是一种他没有体会过的情绪。 当又一次从梦中惊醒后,芮睿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睛,跑去大电视前焦躁地来回踱了几步。突然拎起桌上的司佑曾经砸过的那个烟灰缸,再度用力向电视砸了过去。 电视应声而碎,这一次,它再也没有复活的机会,直接从中间破了个大洞,断成两截,倒在地上。 芮睿呆滞地盯着电视几秒,双腿发软,慢慢坐倒在地上。 “小佑……”他发出微弱的声音,像是溺死之人的呼救,“小佑,回家了。” 小佑,回家了。 芮睿一声声的呼唤着,最后,他泣不成声,蜷缩在地板上,捂着脑袋大声哀嚎。他终于明白了这种情绪是什么,他确实不曾体会过——悔恨。 小佑,我好后悔! 小佑,我真的后悔了! 回来吧,小佑,回家吧,我在这儿等着你! 小佑,原谅我,我好后悔!为什么我那天没有拉住你!为什么我没有发现我对你的感情!为什么当我有了感情,我首先有的是逆反心! 小佑,求你,回家吧。 芮睿的话无论如何也传达不到司佑那里了,他徒劳的挣扎了一个又一个夜晚,直到DNA检定结果出来的那天。由于他拒绝提供DNA样本,警方只能向司佑的父母请求样本,然而,当他去探听结果时,黄明达给出的结果却在意料之外:“没能做成。” 芮睿一怔:“什么意思?” “司佑父母拒绝提供样本。” 芮睿流露出愤怒的神情:“他们怎么能这样!?” 黄明达瞄了芮睿一眼:“你不也是这样吗?” 芮睿被噎了下,脸色铁青地道:“我不一样。” “我理解。”黄明达拍了拍芮睿的肩膀,“你是怕知道结果,但是,你继续这样下去也不行吧。” 芮睿的憔悴谁都能看得出来,一个月前那么俊美过人,神采飞扬的年轻人,此时却面色灰暗,满眼血丝,短短时间内就像是苍老了十岁。 “不,我不要……” 黄明达沉默了几秒,问:“那你又为什么来问结果呢?” 芮睿无法回答这句话,像是被恶魔追着般跑出了警局。他到了医院,不去管桌上那积累的厚厚一摞病历,给司佑父母打了个电话。 “伯父?”电话一接通,芮睿也不管那头的人说了什么就抢白道,“你们为什么不愿意提供DNA对比样本?” “小芮啊。”司父的声音嘶哑无比,透着浓浓的疲惫,“我们家司佑对不起你。” 这个回答令芮睿一怔:“没有,没有的事……” “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了。”司父叹了一声,“你父母都告诉我们了,这些年是司佑不好。”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芮睿大叫起来,“不是司佑不好,是我不好。” “你太护着他了。”司父的声音已经有了无法掩饰的哭音,“我们家对不起你,司佑他……你就不要计较,让他去吧。我们想过了,不管他是离开了还是真的……自杀了,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你不要多想,就当他死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芮睿对着电话狂吼,“我爱他!我们是相爱的!他没有对不起我!”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挂断声,芮睿站在桌前,却像是被人捅了好几刀般。他越是发掘过去,就越是痛苦。天上下著名为“痛苦与悔恨”的大雨,他却站在一片荒芜的旷野上,无处可躲,无路可逃。 “芮医生,手术……”医生助手从门外伸进头来,怯怯地道,“您要准备吗?” 芮睿机械地转过头,愣了几秒,才虚弱的答道:“我……上不了。” 医生助手眨眨眼睛,问:“您身体不舒服吗?” “我……停不下来。” 芮睿的手,一直在抖。 司佑离开第五十天,芮睿主动宣布诊断科无限期关闭。 第三章:我终于失去了你(5) 司佑彻底从芮睿的生活中消失了。 这一次,没有预告也没有通知,就像是死亡般突然。 芮睿始终不肯承认那具尸体是司佑,尽管有了越来越多的证据:衣服以及口袋里残留的证件,相似的身高,同样的性别,但他一直认定,司佑只是离开了。 肯定是这样的,司佑只是出去旅游了。 这是芮睿微弱的呼救,他的心底还抱持着微弱的希望:也许有一天,就像离开时那样突然,司佑就回来了。像从前一样,打开门进来后,还会对他微笑着说话。 有时候,芮睿会一整天坐在门前,盯着虚掩的门。他偶尔会听见门响的声音,这时候,他不会再急着扑上去察看,而是继续等待着。 每一次,他等来的总是失望,那扇门再也没有打开,那个人再也没有回来。 芮睿沉溺在绝望的海中,他反反复复地幻想着司佑回来的场景,不停回想司佑离开的样子,每多想一分,他的心就要痛上一次。他会想司佑是不是在外面受伤了,是不是累了、饿了,是不是在对他呼救,而他却在家里什么也不做。 他四处奔走,寻找着可能的线索,却一无所获。 随着时间的流逝,痛楚了消褪。 逐渐的,芮睿会梦到司佑回来了,走进卧室,附下身在他耳边笑着说:“还不起床?上班要迟到了喔。” 当他睁开眼后,眼前却什么也没有。 芮睿忘了时间,忘了生活,有时候,他甚至一整天不吃饭。当他被父母从床上拉起来时,恍惚间似乎一生都已经过了。 芮父怒骂道:“你看看你现在没出息的样子,和个死人有什么差别!” “小睿,别这样!”芮母眼泪汪汪地道,“你还年轻呢,就算你喜欢男人,这世上也不止一个男人啊!” 芮睿一声不吭地推开父母,走进浴室,关上了门。当他出来后,神色虽然还是憔悴,但双眼至少不再像死人一样了。一家三口在客厅坐下,气氛沉重到了极点。 “我没事。”芮睿打破了沉默,“你们不用来了。” “不来的话你是不是准备跟着那个男人去死啊!”芮父震怒不已,“你走火入魔了啊?天底下的人那么多,你非要死盯着那一个?” 芮母苦口婆心地道:“你多出去看看,就算不为别的,也要为了健康着想啊。那个人死都死了,你再伤心也无济于事啊。” 夫妻俩你一句我一句说了半个小时,芮睿只是像一桩木雕般不吭声。老夫妻对视一眼,都感觉心里发寒。这个儿子是他们的骄傲,从小就不需要操心。如今,他们才蓦然发现,他们其实一点也不了解芮睿。 当客厅安静下来后,芮睿才重新开口:“讲完了吗?如果没讲完,还可以再说几句。” “你这是什么口气!” 芮母赶紧拉了老公一下,放软了口气道:“小睿,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你们以后不要来了。” 芮睿开门见山的话令父母愣了好一会儿,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说什么?”芮父气得结结巴巴的道,“要我、我们不要来了?” “你们把司佑的事说给司佑父母了吧?”芮睿仍旧平静地道,“我不是叫你们不要说吗?” “我们说什么还要你来管?”芮父压着怒火道,“他带坏你,还怕说?” “他没带坏我。”芮睿完全无视父母难看的脸色,说道,“是我引诱的他。如果没有他,你们的儿子早就是个杀人犯,呆在牢里了。” 芮家父母呆住了,他们不理解事情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反社会人格,精神病的一种,听过吗?我就是那样的人。”芮睿不急不忙地道,似乎在说别人的事,“你们觉得,为什么我在青春期时会突然对心理学和医学感兴趣呢?还记得司佑第一次认识我时,向你们告状我杀小动物吗?那是真的,是我干的,理由就是无聊和生气。后来和司佑再遇见那时候,我不杀小动物了,我想杀人。” 芮家父母的神情变得惊恐之极,他们瞪圆了眼睛,不自觉的把手拦在胸前。 这个动作落入芮睿眼中,他只是笑了笑:“即使是自己的儿子,你们也如此害怕。放心,我现在已经好了,医学上有相关记录,反社会人格在三十岁左右有自愈的例子,我也是这样。” 芮家父母的身体猛然放松了下来,这个动作实在太过明显,明显到芮睿的笑容变得越发嘲讽起来。 “小睿,我们不是……”芮母期期艾艾的道,“你说的这个吓死人了。” “吓死人的是你的儿子。”芮睿轻轻地答道,“我现在最后悔的是,我把对你们的不满全都转嫁到了小佑身上。” “他已经死了……” “他没死!” 芮睿猛然咆哮起来,声音大得在房间里引起阵阵回响,也令芮家父母浑身一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他们眼中,这个儿子似乎变了一个人,不再是他们印象中那个乖巧可爱的天才。 芮睿坐回沙发上,沉默了会儿,才继续平静地道:“事实上,他的健康和精神状况一直在‘警告’我,他不行了,他撑不下去了,但是我没有理会。我太蠢了,我用你们所犯下的错误去惩罚他。这么多年,在我最痛苦最难熬的时候,你们不陪伴我,不理解我,你们甚至不知道我青春期时在腿上划刀子。这些,你们都不知道。” 年过半百的夫妻目瞪口呆,在这一瞬间,他们铸造出来的完美世界无声无息的破碎了。 “司佑一直陪着我,他给我支持,帮我伪装成一个正常人,我却怨恨他。我如今的所有成就,一切的光荣,都是他给我的,没有他就没有我。”芮睿笑得很残忍,“或者说,从来就没有你们所看见的那个我。真正的我即无耻又胆小,并且不择手段。他离开了,以前的那个我也不在了,我想问的是,你们能接受现在的这个我吗?” 芮家父母久久的没有说话,离开时,如同屁股后面追着魔鬼。 芮睿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欠奉,静静地关上了门。 第三章:我终于失去了你(6) 时间总是能抹去一切伤痛,当司佑失踪达到三个月时,芮睿表面上看起来已经和以前没什么区别了,除了不去上班外,他的一切生活都很正常。 早上起来,他会先洗个澡,在家里做早饭,吃完了,收拾好,换衣服出门跑个步,和门卫笑着打个招呼,再去网上接收一些私人病历,给予建议。之后,关爱一下家里种的花草,尤其是阳台上那一盆小水仙。下午的时候,往往先睡个午觉,起来后看看新出来的医学期刊,晚饭也许出去吃,找一家咖啡馆或者茶馆,在最忙的时段一个人占一个好位置,直到关门。 这样的生活十分平凡悠闲,经济上也没有丝毫压力,以前屯积的财富进行了合理的投资后,芮睿下半辈子都可以不用工作了,小富有余。 然而,谁也不知道,芮睿早上洗澡时总是会把司佑的毛巾拿出去晒。 和门卫打招呼是司佑常干的,芮睿顶多只会笑笑的。 家里的花草是司佑搬来的,那盆水仙是最爱。 吃饭时去咖啡馆或者茶馆是司佑的习惯,芮睿喜欢去饭馆,也讨厌拿西餐当正餐,更不喜欢在嘈杂的地方呆那么晚。 司佑不在了,但芮睿的生活中,司佑的身影无所不在。他就像一个幽灵,出现在每一个地方,却又无影无踪。 芮睿用这种方式在挽留着越来越微薄的印象,他不知道能坚持多久,却无法放手,就像是以前的司佑一样,挣扎不休却又无可奈何。 如今,芮睿终于能静下心来好好清理关于司佑的一切,在这个人消失后,所做的那些努力反而清晰了起来,这些无一不刺痛着他,也令他有了一丝诡异的安心。 我是爱着司佑的。 这个事实越来越明显,悔恨也随之越发浓郁。芮睿开始习惯在路上寻找司佑的身影,好几次,看见一个相似的背影,就不顾一切地追上去。可是,当他把那个人拉回头时,往往看见的是一张陌生而错愕的脸。 这不是他的司佑,那也不是他的司佑,这些,都不是他的司佑。 芮睿学会了习惯失望,他独自走在人生的道路上,无论前方看见的是什么,他都得学会接受,就像以前司佑无奈地接受他般。 对了,他还学会了无奈这个词。他并不是神,有些事,即使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就像司佑消失了,他再努力,也没办法挽回。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更糟糕的是,他必须学着去接受。 芮母后来又打过一通电话来,小心翼翼地给了他一个电话:“小睿啊,你去这里看看啊?” 芮睿问:“这是什么?” “就是……唉,我们一个朋友,你去谈谈嘛。” “心理医生?” 电话那头不说话了,芮母带着抽泣道:“你就去看看吧,你以前肯定是弄混了,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芮睿笑了下:“我也是心理学毕业的,你觉得我不如别的医生?” “可、可是,你怎么可能是那什么呢……” “精神病。”芮睿故意“纠正”道,“不是那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芮母突然歇斯底里的喊了起来,“你怎么能这样?你没病!你根本没病!” “如果我病了呢?”芮睿不慌不忙地道,“如果我真是有病呢?” 电话挂断了,芮家夫妻始终不能接受事实,就像芮睿年少时,他们装作没发现他狂躁的情绪般。 这一点,芮睿也发现了。他惊讶于以前他居然没察觉出,父母那明显躲避的神情,关起门来窃窃私语的模样,看向他忧虑而充满了戒备的视线。父母不是没察觉出他的异常,而是自欺欺人,只要装作没看到,似乎一切都没发生般。 这个发现令芮睿失望之余,又松了口气。同时,他又想起了司佑的父母。对于司佑父母不肯提供样本这件事,他在愤慨之余,又有一丝庆幸。 也许,他和他的父母一样,只是活在自欺欺人的幻境中,只要遮起眼睛,捂住耳朵,就可以假装一切都没发生。就像他生活在充满了司佑味道的房子中,用着司佑留下的东西,做着和司佑一起可能会做的事,仿佛司佑并没有走,还在他身边一样。 这样的生活是如此痛苦,又却是如此轻松,芮睿每天都梦见了新开始,醒来后,却又无法放手。 转眼间,夏去秋来,司佑失踪已经接近半年了。 法律上,司佑必须得失踪七年才会被判定为死亡,芮睿不知道他能不能撑到七年,更不知道七年后他会是什么样子。仅仅是现在,他已经开始有些模糊了司佑的样子,他翻箱倒柜想要找出一些痕迹,可惜,他根本没有保存任何司佑的影像。 幸好,他们是生活在一起的,这时候,芮睿无比庆幸自己当初做了这个决定。他翻出司佑的钱包,在里面找到证件照。照片上的司佑面无表情,那双不好看的三白眼看起来很凶,却令他的心瞬间平静了下来。 他轻轻抚摸着证件上的人,小声的打着招呼。很快,他意识到司佑是有个人电脑的。他在书房找了一圈却没找着,失望透顶。所以,当冯心远打电话来时,他居然并不厌烦,至少,冯心远是和司佑有关的人。 俩人见面时,冯心远一脸狐疑地道:“你看起来很高兴。” “有吗?”芮睿笑了笑,“我不能高兴吗?” 冯心远轻蔑地道:“司佑死了,你很开心是吧?” 芮睿沉默了下,笑容仍然没有消失,道:“你找我有事?” “我来给你些东西。”冯心远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恶意,“司佑让我转交你的。” 芮睿愣了一下,很快反应了过来,问:“什么?” 冯心远打量着芮睿的面容,恨恨地道:“你还真是一点也不在意啊。” “我在不在意,你又怎么会在乎呢?”芮睿淡定地道,“你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冯心远哼了声,把一个电脑包拎上来:“司佑拜托我交给你的。” 芮睿眼睛一亮,收了下来,笑眯眯地道:“还有吗?” “还有什么?” “没有别的了?” “你以为会有什么?”冯心远露出一脸厌恶,“我真不明白司佑怎么会看上你,他死了,你还是一付无所谓的样子。” 芮睿笑了笑,道:“没有了是吧?那我先走了。” 芮睿离开后,冯心远坐在座位上发了好一会儿呆,突然,他长叹一声,用手捂住了脸。 妈的,上当了,冯心远默默地想,懊悔不已。 第三章:我终于失去了你(7) 冯心远在司佑失踪后接到过芮睿的电话,一直关注着搜索的进展,在证件和衣物对比确认后,他打电话把芮睿臭骂了一通。 这一次,他提前在电话中说了,电脑是在司佑失踪前几天寄到他住处的,附信拜托送还给芮睿。他一直不愿意,最后,还是不想让这东西就这么沉睡下去,于是决定交还,算是完成司佑的遗愿。 冯心远觉得这个说法足够完美,也确实抱着嘲弄的念头来见芮睿,他希望见到一个落魄、可怜的芮睿,这种报复才解气。 可惜,他见到的是一个淡定而平静的男人。 冷静下来想想,冯心远才察觉出这是芮睿的计策。对于他一直以来的表现,芮睿不是没有怀疑,只不过,他没有把这种怀疑表现出来,而是用另一种方式来试探。 冯心远不是那么傻的人,可是,芮睿就是有本事能够迷惑别人。那些微小的表情、意味深长的笑容、还有轻蔑的视线——即使没有,冯心远也会解读成轻蔑,上一次见面的阴影太大了。 最终,芮睿成功了,冯心远许久后才醒悟过来,他怏怏的打电话给家里的人:“芮睿可能察觉到什么了。” 电话那头许久后才出声:“没事,你回来吧。” “抱歉。”冯心远很是失落,“我又搞砸了。” 那人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笑意:“没关系,面对他少有人不搞砸的。” 冯心远沮丧的打电话时,芮睿正兴致勃勃的走在回家的路上。第一次,他的心里燃起的希望,尽管这希望是如此渺小和微弱,但在一片黑暗中,一点点微光也是如此闪亮。 司佑没有死!司佑肯定没有死!太好了! “太好了!” 芮睿意识到他把这句话喊出口了,却毫不介意身边惊讶的人,一路又蹦又跳的往前跑去,对陌生人也报以微笑,对门卫笑眯眯地大声打招呼,就像个第一次出门的孩子。 回到家,芮睿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屏幕上跳出输入密码时,他毫不犹豫选择空着。 司佑不会设密码的,既然是让冯心远转交给他的,更不可能设密码了。 屏幕上跳出来的却是“密码错误”。 芮睿怔了下,开始试各种数字,俩人的生日、认识的日子、初次上床、初次约会,司佑非常喜欢过纪念日,每个纪念日必做纪念品,而且每一个纪念品上都会有俩人名字首字母以及日期。 一直到深夜,芮睿都没有试出正确的密码,他烦躁不安,拿到电脑时,司佑似乎已经站在门外了,现在,门外却又是空无一人。 他以为这是司佑给他的一个信号,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这一天,芮睿到底还是没有试出那个密码。他开始四处寻找司佑的纪念品,包括那些被他随手扔进角落的,仍然一无所获。 芮睿也想过干脆找个电脑专家直接破解算了,可是,当他带着电脑去店铺,看着职员伸出来接包的手时,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他不想让陌生人破坏司佑留下的东西。 试密码成了芮睿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是追讨送出去的“纪念品”:大衣、手表、香水、笔记本乃至菜谱。他惊讶地发现,司佑曾经送给他那么多的东西,每一个“纪念品”上面都标着独一无二的印记,手绘、名字、或者一句话。 最初的纪念品上面最为精致,他还找到一条手帕,上面居然手工绣着他们的漫画像,非常精致。他无法想像司佑为了绣这东西付出的努力,也无法想像顶着一付英气的外表去向别人请教绣手帕。近几年的纪念品逐渐变得简单了,大多上面只有首字母。 司佑的这些付出,芮睿从来没有意识到。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司佑给他的考验,可是,他喜欢这个“考验”,一步步的追回过去对他来说是种幸福。 将近八年不见的旧情人,目瞪口呆的问:“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要回你当年送给我的一个游戏碟?” 芮睿笑眯眯地道:“是啊,你还留着吗?” 旧情人毫不留情地把芮睿赶了出去,之后,他就天天泡在旧情人家附近,甚至蹲在旧情人的家楼道门口,吃着泡面,风吹雨淋。见了旧情人的面也不气不恼,仍旧微笑着问:“你找着了吗?” 最后,受不了的旧情人把游戏碟翻了出来,还给了芮睿。当他看着芮睿轻轻抚去游戏碟上的灰尘时,突然鼻子一酸,问:“你怎么没能早点珍惜呢?” 芮睿抬起头来,一脸迷惑。 “这是那个叫司佑的送给你的吧?”旧情人叹了口气,“当年我就说了,这世上不会再有比他更爱你的人了,为什么你那时候不珍惜呢?” 芮睿把游戏碟小心地放回口袋,笑了笑,说:“我还有机会。” 旧情人露出不忿的神情:“你这样的居然还有机会?那个人真是瞎了眼!” 芮睿笑得更灿烂了,对旧情人点头致谢后,转身离开。 我肯定还有机会的,他这样想。 芮睿在那张限量版游戏碟上找着了刻在中央的字,把可能作为密码的东西输入后,仍旧是错误。他并不气馁,保存好游戏碟后,又开始了下一次寻找。 芮睿一点一滴地拼凑出过去,那个司佑孤独生存的世界,他已经无法回到过去,但至少可以用这种方式参与,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一点点,他就觉得很幸福。 遗憾的是,密码始终不对。 芮睿喜欢在下午抱着电脑在阳台上发呆,看着阳光在桌面上慢慢移动。他盯着屏幕上的密码输入框,脑中不由浮现出司佑离开的场景。下意识的,他在输入框中打了“byebye”,接着,电脑画面转换了。 密码对了。 芮睿一下子坐直了,死死盯着屏幕。 屏幕上显现出一片灰白,他不死心地寻找着,没有,什么也没有。这是一个干净得不能再干净的系统,就像是新买的电脑般,没有照片,没有文件,甚至没有软件。他看了看外表,没错,这确实是司佑用过的电脑,他还记得边角的那道划痕。 芮睿突然意识到,司佑是在用这种方式向他告别——永别。 第三章:我终于失去了你(8) 有那么好几分钟的时间,芮睿脑中是一片空白。他呆呆地坐在那儿,盯着一动不动的屏幕发愣,他无法处理这样的信息,就像地球人突然看见外星人从地下冒出来般。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司佑怎么会要和他永别呢?这么多年的感情,这么多的付出,换作谁来,也会舍不得吧? 在芮睿看来,在司佑生病之后的表现,尽管有时疏离,但大体上不还是妥协吗?就算是最后不在乎任何事了,不还是呆在他的身边吗? 他们始终在一起,从头到尾,哪怕父母也有分离的那一天,他们却还是在一起的。 睡觉时交握的温暖双手,起床时睁开眼的朦胧神色,吃饭时自然而然地把对方喜欢的菜挟过去,这些都是深入了骨髓,无可改变的。 哪怕是死亡……死亡? 芮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一直不愿意承认的现实。 司佑,是真的死了吗? 不可能! 但是,除了死亡之外,还有什么能让他们分开? 司佑不可能会舍得离开他,离开了他,司佑又怎么能独自活下去? 芮睿抱着脑袋坐在座位上,像是燃烧过度的余烬般颤抖不止。他想要抓住些什么,可是,他的周围已经没有东西了。他抛弃了司佑,也就抛弃了一切。 芮睿一直坐到晚上,突然跳起来,拿起车钥匙冲下楼,像是疯子般开着车冲上了路。他开了几个小时的长途,到达冯心远所在的城市时已经是深夜时分,路上冷清清的,一个人也没有,冯心远小区的门自然也关了。 面对门卫的盘问,他一反平时的耐心,焦躁不安词不达意。当门卫怀疑的要求他出示身份证明时,他才发现连钱包都没带。他盯着门卫看了几秒,突然拔腿就往小区里跑去。不去管身后喊叫声,他凭着记忆冲上楼,对着冯心远的房门拼命踹了好几脚。 门很快开了,冯心远又惊又怒的脸出现在门后:“你干……靠,你干什么?” “在哪里?”芮睿找遍每个房间,像是精神病人般喃喃自语,“小佑在哪里?他在哪里?你告诉我,他在哪里?” “你他妈疯了啊!”冯心远跟在芮睿跟后,试图阻止,却被推得远远的,“你他妈犯病滚回家犯去!我不是司佑,没兴趣让着你!” 芮睿蓦地停止了动作,在门卫和冯心远紧张的眼神中,他慢慢走到冯心远面前,突然双膝一软,跪在冯心远面前,哀求道:“小佑在哪里?求你,把小佑还给我。” 他的身躯不再挺拔,面容不再光彩,他捂着脑袋,在地上缩成一团,从低声抽泣变成了嚎啕大哭,反反复复只说着一句话:“把司佑还给我。” 深夜闹剧以沉默落下了帷幕,冯心远毫不留情地把芮睿赶了出去,门卫以同情的态度押送他离开了小区。他没有开车,漫无目的的在路上游荡。他那付骇人的样子,没人敢靠近,而他也不在乎,似乎不会累般走过了一条又一条街道。 芮睿不知道该去哪,也不知道能去哪,天下之大,已经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处。当黎明到来,太阳升起时,他开始转动生锈的大脑,试图分析出事情的真相。 司佑仍旧爱他,但是,司佑死的。 司佑不再爱他,所以,司佑还活着。 芮睿像被两个人左右拉扯,无论哪一边,都痛彻心肺。失去司佑的爱和失去司佑哪一个更令他痛苦,根本是件无法分清的事。 怎么会呢?小佑,你怎么会真的死呢?你怎么会不再爱我呢? 我和以前不同了啊,你再相信我一次,就一次好吗? 就一次。 我只要再一次的机会,这一次,我肯定不会再犯错了。 芮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似乎昏倒在街头,然后被送进了医院,虽然没有身份证明,但一位医生恰巧认出了他,联系了他的父母。 芮睿只记得白色的光线,在遥远的、遥远的地方,他一直往前奔跑,试图找出渴望的那个人。他想弥补,想挽回,但是,那个他该去弥补和挽回的人,已经不再需要这些了。 “小佑,回家了……” 他不断呼喊着,却无人应答。 “小佑,对不起……” 他哭着低语,却再也没人原谅。 “小佑,小佑……” 千言万语,都化作这一个名字。 即使是在昏迷之中,芮睿也感到痛苦,当他从一片混乱中清醒过来后,看见惨白的医院天花板,耳边听见了母亲的惊呼。 诊断结果是疲惫和精神受创,芮睿是医生,他了解自己的身体。他坐在床上,看着母亲对医生感恩戴德的样子,只觉得好笑。 这些庸医,又懂什么? 芮父并没有出现,芮母送走了医生后,挤出干巴巴的笑容道:“小芮,我们回家吧?啊?” “回哪里的家?”芮睿笑了下,“父亲应该很不想我回家吧?” 芮母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当她看见芮睿靠近时,像是受了惊吓般往后退了一步。 芮睿打量着母亲苍老的面容,突然感到一阵心酸。 “你比父亲要伟大,他却总是在我面前说你不如他。”他半是讽刺半是感叹的道,“即使知道儿子是个怪物,尽管害怕,你还是来了。” 芮母讷讷的,一付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样子。 “走吧,回家去。”芮睿温柔地道,“不要再来找我了,不然父亲又要骂你了。” 芮母怀疑地看着芮睿,尽管聪明,但她的儿子从来没有这样温柔过。她无法分辨到底是喜欢从前那个,还是现在这个,但是她清楚一点,以前的那个芮睿已经消失了,再也不会回来了,而一切的根源,则在于那个死掉的人。 芮睿回到那个曾经和司佑短暂同居的房子,把司佑所有的东西都收了起来,专门放进一个房间,打扫干净,上锁。 历经七个月的拒绝后,他终于接受了现实,司佑,已经再不会回来了。未来的人生,他必须得一个人走下去。 第三章:我终于失去了你(9) 芮睿开始恢复工作,他觉得再继续在家里无所事事下去,迟早有天,他会因为精神抑郁在家中自杀。不过,这次他没再选择大医院,尽管原本工作的医院第一时间就发出了邀请,但是他不想再在人际关系复杂的地方工作了。 现在的他,只想开个小诊所,简简单单的。不过,他还是喜好那些疑难杂症,就像是解谜般,可以令人暂时忘却烦恼。 诊所很快就走了上正轨,他的名气和技术还在,虽然不能执刀,但仍然有着过人的判断力和敏锐度。仅仅半年左右,他的收入就超过从前,在医学界也再度名声雀起。 这样的情景,令芮睿不由得想起一年多前,司佑也是如此异军突起,像是一颗新星般出现在警界。当时,许多人猜测他会努力积累政绩,进军政界,还有不少政界家庭来考察他,相亲饭一顿接一顿的吃。 芮睿一开始还关注一下,总是盘问清楚对方是谁、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后来,他们关系恶化时,他对这些就不再关心了,仅仅观察下司佑身上是不是添了没发现的新伤,只要健康不出问题,他也不在意。 现在回想起来,芮睿会不由自主的去想:司佑那时候是怎么想的呢?是怨恨我,还是伤心?又或者无所谓呢? 还有,在最后一刻时,司佑有没有感到疼呢? 撞进海里,首先面临的就是高处落下的冲击力。他只希望司佑一入水就昏迷了,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离开这个世界,不要感到痛苦。 有时想想,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半年前,芮睿根本不敢想像司佑死去,现在,他已经可以平静地设想司佑离开人世时的模样了。 司佑离开一年零五个月后,天气到达了一年中最炎热的季节。芮睿关了诊所,给兴高采烈的员工放假,独自一人外出旅行。 他还是住在和司佑同居过的房子,只不过,此时那房子里已经没有了司佑的印记,所有的东西他都收了起来,定期打扫保养,却绝对不拿出来。任何一样东西,只要摆到和原来一样的位置,他就忍不住要掉眼泪。 芮睿从来不知道他会这么容易哭的。 背上背包,芮睿随便买了一张听说过南方旅游城市的飞机票。二小时的飞机后,落了地,出了机场,拿上背包,他上了机场大巴,跟随一堆游客到了市区后,他开始随波逐流。 他以前很讨厌这样无计划的乱来,现在,他最喜欢的就是这样。 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去计划,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吃东西就进路边看见的餐馆,不用考虑许多。 芮睿觉得会想他的脑袋是不是已经锈死了,除了工作之外,再没有活着的地方了。 看见路边一家咖啡馆外面摆着大盆的盆景花,风景不错,芮睿便进去了。找个临窗的位置,点了餐后开始玩电脑。很快,桌面上就多了一杯咖啡,他抬起头来,不出意外看见不远处位置上一个陌生男人在向他挥手。 芮睿笑了笑,把咖啡喝了,付钱走人。 远远的,他看见男人追了出来,迷惑的四处张望。他躲在偏僻的小巷子里,笑得像个孩子,轻松地转身走人。 男人或者女人,芮睿从来不缺,倒贴的也不少,但他不想再去接触,似乎激情这种东西已经随着司佑的离开而消失。他刚刚体味到感情这种东西,就已经燃烧光了,就像是激烈的火花,只闪现出一瞬的光芒。 至于身体上的欲望……有时候他在床上自慰,做着做着居然睡着了。次数一多,他也就不想做了。以前,他从来不认同男人一过三十,性能力就开始走下坡路这种事,现在看来,他恐怕是看错了。 芮睿不会亏待自己,虽然不会特意去选,但也不会选小旅馆。豪华酒店的前台非常具有职业素养的接待了他,却只推荐特价房。换在以前,他肯定会觉得前台狗眼看人低,心存不爽,但是,现在他倒是觉得,人家也是在为客人考虑。 最后,芮睿定了一间不贵不便宜的标间。一进房先洗澡,出来后,他就接到了电话——是司佑父母打来的。 司佑失踪后,司家父母的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他们不认为司佑会自杀,另一方面,他又对司佑居然拉芮睿进入“同性恋”这个圈子而震惊。在这样复杂的情绪下,他们拒绝提供样本,也许是出于害怕,也许是出于不想承认。 然而,当司佑被“证实死亡”时,司母首先崩溃了。 她无法原谅自己的作为,回想起以前说的话,她就会后悔得撕扯头发,嚎啕大哭。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天天以泪洗面,缩在家里什么也不做。 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芮睿“拯救”了司母。 从一开始的对吵电话,再到后来的道歉,以及现在的报平安电话,他们似乎都在对方身上寻找着同一个人的影子,尽管知道这是徒劳无功的,却还是无法停下。 “喂,阿姨,嗯,我在南边呢。” 说来说去,也只是一些闲话而已,最后,他们总是会扯到司佑身上,这似乎是一种安慰,又仿佛是一种惩罚。 “他要是在啊,肯定会拉着我出去乱逛的。”芮睿咯咯笑起来,“他就喜欢乱买一些用不上的,家里好多。嗯,改天我给你寄一个去。” 电话打完后,芮睿看了看时间,决定去酒店餐厅尝尝这儿厨师的手艺。他记得司佑一直想尝尝南方的一道特色菜,却总是没有机会。点了餐后,他随手抽过杂志看起来,不一会儿,眼睛就发花,他抬起头,捏了捏鼻梁,再睁开眼时,他看见了司佑。 第三章:我终于失去了你(完) 芮睿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已经许多次“看”到司佑了,这样的情景出现得多了,他也不会再像以前那般激动了。他坐在那儿闭上眼睛,过了会儿,再睁开,司佑果然不见了。 想了想刚才看见的情景,他不禁有些好笑——这恐怕是他想像出来最真实、最清晰的司佑了,连笑容都那么相似的,一模一样。 突然间,芮睿有些恍惚。 司佑? 不不,不会是司佑的。 芮睿慢慢放松下了身体,闭上眼睛搓了几下脸,抹去脑中乱七八糟的幻像。 不可能是司佑的,司佑……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最简单的道理,不是吗? 芮睿没有等点的餐来就上楼回房间了,他感到有些不舒服。司佑去世的这一年半,他对自己的健康管理可谓是糟糕之极,那些花天酒地和夜夜不能成眠都在消磨着他的健康,令他痛苦之余,身体上也出现了许多问题。 所以,恢复工作后,芮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开始锻炼身体。 有时候,芮睿也会想,司佑不在了,健康不健康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是,在这样消极的念头背后,他又隐约有个想法,这个想法似乎能带他走出痛苦,开辟新的天地。遗憾的是,这只是个想法,他一直抓不住具体的念头,然而,仅止是这样,就足以令他继续生存下去,而不是跟随司佑的脚步自杀。 在一夜好眠之后,芮睿清晨醒来时,精神已经好多了。他跑到阳台上去看海景,美好的景色令他很快就振奋起来。 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来往人们,芮睿苦笑了下。仅仅是一个幻觉,就能令他如此坐立不安,以前的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变成这样的人。 伸个懒腰,喝完第一杯咖啡,放下杯子后,芮睿又看见了司佑——准确的说,是司佑的背影。 那个人在楼下,正沿着路往游泳走去。这个背影是如此之像,姿态、动作和手臂摆动的模样,都一模一样。芮睿带着欣赏的心情趴在阳台的栏杆上,看着那个人慢慢往前走,当他发现那人差点滑倒时,忍不住笑了起来,同时又有些担心,想出言提醒。不过,他深知自己正站在十一楼,就算喊再大声,也不过是倾刻被风吹散而已。 芮睿就这么看着那个人慢慢往前走,当他走到池边,轻轻拐过一个弯,露出侧脸时,一切都变了。 ……是司佑? ……是司佑! 绝对是司佑! 绝对没有错! 芮睿的大脑猛然间就炸了,变成了一片空白。他呆了好几秒,突然大吼一声:“小佑!” 那个人听见了,几乎毫不犹豫地转过了头,接着,却又停住,迅速转了回去,似乎听错了般。 没错,就是司佑! 只有司佑才会有这样的条件反射,也只有司佑才会又转回去! 芮睿的心情激动的程度已经无法形容,他爬上了栏杆,不顾别的阳台上好奇的视线,几乎半个身体趴在外面吼道:“小佑,司佑!我知道是你!我看见你了!你别想跑!小佑!小佑!!” 司佑显然听见了,迅速地往酒店里跑去,头也不抬一下。 芮睿急了,这么大的酒店,他就算能查到房间号,恐怕司佑早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既然司佑前面能躲他这么久,这次抓不到手,以后就更难了。 他不顾一切地爬上栏杆,大吼道:“司佑,我现在就跳下来!你要想走,你就走好了!” 下面的人果然停了,第一次抬头看向芮睿。 果然,那张脸,那个神情,芮睿发誓,他绝对不会认错!哪怕整容成一模一样的,也不可能在表情上学得这么像!而且,如果真是整容成这样,特地学的司佑,他也认了!骗他的钱也好,骗他的人也好,就算是骗他的命,他也不在乎——只要司佑回来! 看了一眼,司佑又开始往酒店里跑,芮睿毫不犹豫地翻过了栏杆,直接跳了下去! 没有废话,也没有威胁,更没有什么装模作样,他真的敢跳,也愿意跳! 十一层的距离,足以让芮睿在空中想清楚,哪怕接下来是死亡,他也愿意,一点也不后悔! 他听见了许多尖叫,还有视野中摇晃接近的树冠,以及透过树冠出现的司佑的脸。 司佑似乎很惊讶,在向他跑过去,好像要接住他般。 “别……” 芮睿想说“别接我”,他现在就像个炮弹,如果真的和人接触,那只有两败俱伤。他只希望跳下去时不要立刻死,如果能和司佑说上一句话就好了。 幸运,或者不幸的是,他接触到的第一样东西是温暖的水面。在楼下面还有一个小泳池,恰巧此时里面并没有人,所以,在经历了树冠的缓冲后,他落入了三米深的水中。 在入水的一刹那,芮睿想的却是“不好”,这样一来,司佑肯定不会过来了。果然,当他浮出水面,睁开眼,却看见司佑站在人群最外面,远远的观察着,看见他安然无恙的被人拖上岸后,转身就往酒店里走了。 芮睿这会儿浑身疼,白皙的皮肤全部泛红了,像是煮熟的虾子般。他知道,这一下落水不可能没有伤害,但这些他都顾不上了,推开拉他上岸的救命恩人,跌跌撞撞地挤出人群,疯狂地跑过去,一把拉住了那个人。 “小佑!” 司佑停下了脚步,几秒后,似乎是叹了口气,慢慢地回过头。 芮睿的呼吸在这一刻停顿了,当他看见那张日夜思念的脸时,头脑中一个词也想不出来了。他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必须得说些什么,不然的话,司佑又会消失,再也不回来。 “你有孩子了。” 说完这句话,芮睿就昏了过去。 他听见了风声,嘈杂的人声,一会儿安静,一会儿又吵闹不休。他极力想醒来,眼皮却万分沉重。然而,无论怎样,他都知道,绝不能放开手里的东西,死也不能! 一旦放开,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他必须抓得牢牢的,一刻也不放松! 芮睿成功了,再睁开眼后,他看见司佑就坐在他的床边。 司佑失踪一年零五个月后,再度出现在芮睿的人生中。 第四章:破镜何必重圆(1) 芮睿没有动,就这么静静的躺着。掌心里的温度还在,他悄悄的挪动手指,按上握着的手腕脉动,感觉到那有力而平稳的跳动,突然间,眼泪就下来了。 他没有哭出声,就这么让眼泪一直一直流。就在他几乎绝了希望时,这个男人又回到了他的身边,在他崩溃之后,司佑又再度出现了。 “小佑。” 司佑的眼神是平静的,一如往昔,没有任何变化。听见这声喊,他微笑了下,道:“嗯。” “真的是你?” “是我。” 只问了这么两句,芮睿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他努力撑起上半身,用力抱住司佑。 司佑并没有拒绝,还附下身,轻轻拍了拍芮睿的肩膀,轻声安慰道:“没事了,我在呢。” 哭够了,芮睿才察觉出浑身上下的痛楚,尤其是入水时接触水面的腰侧,更是痛得不得了,像是有千万根针在扎般难受。他呻吟了一声,但在察觉到手里握着的手腕试图抽走时,却立刻收紧了手。 “你去哪?” “上厕所。”司佑露出苦笑,“定的时候早就过了。” 芮睿这才记起来,无痛症感觉不到尿意,只能用定时喝水和定时提醒的方法来上厕所,不然的话,当众失禁这种尴尬无比的事也有可能发生。他赶紧松开手,却奋力爬了起来,拉着司佑的衣角道:“我和你一起去。” 司佑并没有拒绝,就这么往厕所走去。芮睿吃力地跟在后面,每走一步腿都钻心的疼,却觉得幸福无比。 司佑还活着!他还有机会! 司佑在里面上厕所,芮睿就在外面等。人一出来,他立刻又拉住,似乎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消失般。 “你不用这样。”司佑笑了笑,“我既然在这里等你醒来了,就不会再轻易走的。” 芮睿点了点头,却仍然不肯放开手,司佑也没有强行阻止,俩人就这么像连体婴般回到病床边。 芮睿躺在床上,打量着司佑的模样。一年多,他似乎没有丝毫变化,不仅如此,原本记忆中消瘦干练的男人,此刻却正常了许多,看起来不再那么疲惫,反而胖瘦恰好,精神而温和。 “你这一年多过的好吗?” 司佑怔了下,随即点了点头,说:“好。” 这句话之后,芮睿就不说话了,过了许久,他才轻声道:“我说孩子的事,是骗你的。” 司佑并没有惊讶,只是笑了笑:“我知道。” “你就算知道,也还是留下来了,因为你怕我真做了什么,是吗?”芮睿犹豫再三,还是说道,“什么事也没发生,我没有替你弄个孩子出来。” 司佑打量着芮睿,眉眼间稍稍放松了些,沉默半晌后,他道:“你变了。” “我以为你死了。”芮睿搓着司佑的手,小声道,“人总是会变的。” 司佑并没有被这话打动,淡淡地道:“以前的话,你绝不会承认你在撒谎。你只会告诉我,也许有一个孩子,也许没有。” “而你肯定不会和我赌。”芮睿接口道,“你会乖乖听我的话,因为你赌不起。” 司佑笑起来,不知为何,芮睿总觉得他的笑容有些空洞,就像是打碎了的瓷器,就算重新拼起来,图案一样,但是那些细小的裂痕还是不一样了。他心里一阵疼,脱口而出:“我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了!我不会再伤害你!” “我相信你以前也不是故意伤害我。” 这句话说得如此轻飘,如此宽容,似乎以前的事没有留下任何印记般。 芮睿心头掠过一阵不安,他挣扎着坐起来,努力辩解道:“小佑,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只求你不要再这样消失。随便你怎么样,哪怕你和别人在一起,只要让我看见你还活着就好!” 这话说完,俩人沉默地对视了半晌,芮睿忍了又忍,又低声下气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和别人在一起,我会受不了。我只是……”他越急越是找不到合适的字眼,急得一脑门的汗。 司佑替芮睿接了下去:“你只是不自觉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而已。无论是撒谎,还是威胁,为了成功,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你都会去做。” 芮睿恐慌地一把抓住司佑:“我错了,我会注意的,我会改!我会注意自己的言行,你别离开我。至少,你别消失,别让我以为你死了。” 司佑面无表情的盯着芮睿,眼神没有一丁点波动,直到芮睿几乎无法直视这眼神,他才叹了口气,揉着眉心道:“也许这就是命运吧。” 芮睿想了想,明白过来:“你不是故意来见我的。” “我如果还想见你,当初又何必花了那么多功夫制造假像呢?”司佑的口气平静,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般,“只可惜,我们这辈子大概真是有孽缘,我没想到在这个鬼地方居然也会碰上你。早知道这样,我就该让冯心远多关注你的动向,不要让这种事再发生。” 芮睿的心一下子落到谷底,尽管他知道司佑没有当场杀了他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但是他仍然抱着那么一点点希望。这就像学生,根本没有复习就去考试,却仍然奢望能够撞大运考个及格。 “我会改的,我真的会改!”芮睿几乎是绝望地恳求道,“我这一年多已经变了许多,我真的变了!” 司佑把被芮睿握住的那只手,慢慢地、一点一点抽了出来,把青紫的手腕放到芮睿眼下,道:“和你刚一见面,我就受了伤,你即使变了,结果不还是和以前一样吗?本性难移啊,小睿,你就算天性不是如此,这么多年下来,你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行为方式。就像你刚才见了我,为了挽留我,不是求我原谅,而是拿一个并不存在的孩子来威胁我。” “因为你根本就不会原谅我!” 咆哮完这句话后,芮睿呆坐在原地。司佑似乎是笑了下,他记不清楚了,他只记得许多人在阻止他,他嘶吼着什么,而司佑却躲进人群后,转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第四章:破镜何必重圆(2) 芮睿再醒来后,床前已经空无一人。先前的重逢就像一场梦,什么痕迹也没留下。他小心翼翼地询问了护士和医生后,才确认了那不是梦。 可是,司佑又不见了。 芮睿好说歹说,签了知情书,医生才在第三天放他出院。一出院他就奔去酒店,却怎么也打听不到司佑的消息,即使私下贿赂也没用。恐怕,他那天从楼上跳下来的“壮举”太令人印象深刻,谁也不敢告诉他司佑的下落,以免之后他干了什么事,负上责任。 芮睿记得那握在手心里的温度,还有和从前一样的温柔话语。 司佑还活着,还有机会。 芮睿回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了T市,电话也不打,直扑冯心远的工作地点。 “我知道司佑还活着。”芮睿开门见山地道。 冯心远面无表情地哼了声,不说话。 “你不可能瞒我一辈子。” “然后呢?”冯心远冷冷地道,“你又准备做什么?拿我威胁他?还是又去做什么混帐事?” 这话令芮睿发热的头脑稍稍冷静了下来:“我不会再这么做了。” “你绝对会这么做的。”冯心远嘲弄的道,“你的本性就是这样!” “司佑这么说的?” “我难道没长眼睛吗?”冯心远避而不答,“你是什么样的人,不是司佑也能看得出来。” 芮睿知道,他在冯心远这儿不可能得到任何消息了,他只得离开。 临走前,他突然又转过身,道:“如果说,你真看出我是什么样的人了,为什么还会被我迷昏了头呢?司佑刚离开时,你来找我那次,难道不是因为你太想打压我,所以才被我看出破绽了吗?你早就看出真相了,可你还是抵御不了。是你太软弱,还是我太厉害?” 看着冯心远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芮睿心情极好的笑了起来:“我会感谢你的。我想,这次司佑出去旅行,也是你的主意吧?” 芮睿说对了,冯心远怒气冲冲的刚要说什么,他却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回来? 芮睿像是着了魔般思考着这个问题,无法从哪个角度着手,他似乎都找不到希望。司佑的态度已经表明得很清楚了,而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挽回。无能为力加剧了他的焦虑,而他的焦虑却更令他无能为力。 当芮睿终于明白,他根本没办法挽回司佑时,绝望的潮水再度高涨起来。 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再惊慌失措。他经历过一次,他的心还没有从这一年半的打击中恢复过来,这时候,不过是再度沈进海底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芮睿的脑中冒出了一个念头,这是他一直隐隐察觉,却没能够抓住的。 一个孩子。 一个司佑的孩子。 年轻的时候,几乎是开玩笑的,芮睿拉着司佑去捐献过精子。司佑不知道的是,他在这之后又去找了熟人,把他们的精子特别保存起来。这么多年来,只是保存,并没有真正使用过。那时候,他不愿意这个世界上有他的后代,也不愿意让一个陌生女人生下司佑的孩子。 想想,他都觉得莫名的恶心。 现在,这段经历却成了他最后的稻草。 现在的问题是,要不要拿这个去挽回司佑? 芮睿已经决定了,要一个司佑的孩子,他还未决定的是,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司佑? 如果说了,这无疑会被视为威胁,司佑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孩子在他身边成长,但是,他合法的拥有一个孩子的话,司佑绝不会用不合法的手段夺走这个孩子。 最后,司佑无疑只有回来他身边这一条路。 要告诉司佑吗? 如果说了,司佑就会回来,他们还会有个孩子,甚至还可能会拥有幸福的家庭生活。 只需要说出来就行,反正在司佑的眼中你已经是个恶魔了!有时候,芮睿忍不住会这样想。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反反复复的盘旋着,挥之不去。当他真正走进那家生育医院时,却发觉他并没有欣喜,这就像是每天吃着白饭,饿不死,但也无法感到幸福。 那就……没必要了吧?何必让司佑也一起落入这个泥沼?欠他的还不够多吗? 至少,司佑还活着。 芮睿在离开时,在医院的台阶上站了很久很久,他想了很多,各种念头在脑中翻腾,直到最后归于平静。 那就这样吧,就这么,让一切结束好了。 我有了一个足够生存下去的理由,司佑有了一段新的人生,这已经是最完满的结局了。 芮睿这样想,也这样做了,他停止了寻找司佑。诊所重新开业,投入了工作中,不久后,生育医院传来消息,代孕母亲已经确认怀上孩子。 芮睿并没有去见那个女人,他提出了标准,然后让业界的同行代为挑选。他不想见到具体的某个人,这样就可以避免形成某些固有的印象,比如,一个家。 然而,世事就是如此奇妙,当芮睿正在筹划买个大房子时,司佑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非常突然,没有预兆,就这么普通的一天下班后,芮睿在那间房子前看见了司佑。 那一瞬间,似乎所有的梦都复苏了,所有的感情都得到了抚慰。他就站在黑暗处,看着门前灯下的司佑,温柔的昏黄灯光勾勒出的英俊面容一如以前,一点儿也没改变。 芮睿的哭声引起了司佑的注意,他走过去,犹豫了片刻,掏出手帕递了过去。养成这个习惯是因为芮睿对花粉过敏,可是却也是芮睿一直嘲笑他这个习惯太娘们。 “我总觉得……我一直在做梦。”芮睿并没有注意到司佑的动作,他低着头哭个不停,“你其实从来没有走,从来没有离开过。每一天我都想,是不是睁开眼,你就又出现了,还和以前一样。” 司佑没有回应,只是把手帕收了回来。 芮睿这才注意到手帕,他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看向眼前的男人。 一如往昔的面容,却完全不同的人。 以前,司佑肯定会把手帕塞到他的手里,会替他拭去眼泪,哪怕在关系最恶劣的时候,肯定也会这样做。 现在,司佑只会把手帕收回去。他不会再坚持得不到回应的感情,就像毫不犹豫收回没有被接过去的手帕。 无论芮睿是没发现,还是故意忽视。 这已经不是以前的司佑了。 第四章:破镜何必重圆(3) “走吧,先进屋。”芮睿往前走去,走到门口又转过头来,不确定的问,“你要进来吗?” 司佑笑了下,道:“当然,我就来找你的。” 芮睿一下子兴奋起来,看着司佑进屋后,他的神情就像个刚收到圣诞礼物的孩子。他搓着两只手,坐立不安,一会儿说去泡茶,一会儿又空着手出来,尴尬的道“茶叶没了”。 司佑无奈了,指了指身前,道:“过来坐下吧,我只是问你些事。” 芮睿坐下时,活像受审罪犯般。 司佑看得哭笑不得,道:“你不用这样。” “我不想这样的。”芮睿刚说了一句,赶紧又补充道,“我不是装的,真不是!” “我知道。”司佑说,“你不会装的,因为你不屑。就像你刚才哭,想哭你就哭,根本不在乎别人会怎么看你。”停了会儿,他带着几分感慨道,“其实你从来没有变过,以前你不在乎任何事,只做自己想做的,现在依旧如此。” 芮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片刻后,他干巴巴的道:“至少我现在出发点是好的,我能够意识到不好的地方了,不会再和以前一样了。” 司佑的表情有些别扭,沉默了几秒后,他岔开了话题:“我想,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芮睿紧张起来,用力吸着气,问:“什么?” “你要给我弄个孩子出来?” 司佑的嗓音在房间里引起了小小的回音,半晌后,芮睿才道:“没有。” “我看见你去那间生育诊所了。”司佑不急不忙地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和你一起去捐献过精子吧?” “假的。” “什么?” “我们的精子没有被用过。”芮睿道,“我找熟人冷冻保存了。” 司佑呆了呆,一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表情。过了好几分钟,他才道:“你别岔开话题。” “我没有。”芮睿答得颇为委屈。 “你有。” “我真没有。” 司佑张口结舌了一会儿,有些恼怒的道:“你别岔开话题!”见芮睿还要张嘴,他提高声音道,“你闭嘴!” 芮睿立刻紧紧地闭上嘴巴,只有一双好看的杏仁眼瞪大了。 司佑烦恼了会儿,干脆直接问:“你是不是用我的精子弄出来个孩子?” “没有。” “芮睿,别再和我绕圈子。” “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呢?”芮睿忍不住叫道,“我确实弄了一个孩子,可是,是我的孩子,不是你的!” 司佑狐疑地道:“真的?” “为什么不能是真的?”芮睿崩溃的大喊起来,“我已经不想再纠缠下去了,你不会原谅我的!无论我做什么,哪怕我现在死在你面前,你也不会动一下眉毛!如果有一丝希望,我都会去试,可是,什么希望都没有,对不对!对不对!?” 司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即使现在,他也不会那么残忍的把真相表露出来。不是出于怜悯,而是没兴趣。 芮睿坐下来,喘了会儿粗气,才压低了声音道:“对不起。” “你的情绪……太激动了。” “你走了以后我都这样。”芮睿冷笑道,“疯疯颠颠的。我也没办法,这是我活该!” 司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他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不管如何,他求到了答案,反正再怎么问下去,芮睿也只会坚持这个答案,那又何必继续纠缠呢? 以后,如果芮睿真有了个孩子,他可以要求亲子鉴定。如果不是他的,那正好皆大欢喜。 “好吧。”司佑点了下头,“那我走了。” “对不起。”芮睿一下子恐慌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小佑,我不是故意要发火的。我控制不住,对不起,你别生气。” “我知道。”司佑温柔的道,“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是我的错!”芮睿一把抓住司佑的手臂,“你别生气,对不起,我不这样了!” “芮睿,你现在情绪太不稳定了。”司佑依旧声音平稳,丝毫没有动气的迹像,“你该休息一下。” 芮睿像是被刺痛了般,咆哮起来:“我也不想这样的!” 空气一下子停滞,房间里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司佑缓慢而坚定地抹下了芮睿拉着他的手,轻声道:“我走了。” 看着门被关上,芮睿突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把司佑拖回来,捆在家里,戴上脚镣,紧紧捆住,无论去哪里都带着。司佑甚至不用说话,只要在身边就行了。他会好好保护,绝不会再伤害司佑。 可是,这一切只是冲动,芮睿没有做。 芮睿的本性并没有改变,但是,他学会了压制自己,他不再屈服于欲望,而是控制欲望。 芮睿多想对司佑说,我不一样了,我真的不一样了!你看看我呀,你看看呀! 司佑并不感兴趣,甚至没有一丁点好奇。也许对他来说,芮睿已经是个过去式,永远不应该再被提起。 芮睿意识到,司佑走进到这个房子时,甚至都没有一丝脸色变化。 司佑是从这个房子离开了,按理说,这里有他最痛的回忆,然而,他就这么轻轻巧巧的进来了,再面不改色的离开。没有感慨,也没有悲伤,他甚至没有说过,“这里什么也没有变”。 小佑,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现在,你回来了,却根本不再在乎这里,你也不在乎我说的话,我是什么样的人。 芮睿感到了寒冷,他走回房间,用毛毯死死的抱住脑袋,似乎这样就可以挥去寒冷。 也许我该换个方式? 芮睿的脑中冒出这样的念头,又赶紧抹去。 无论何时,他都不自觉地沿用以前的模式,包括今天和司佑见面时。倒不是说这是假的,只是,他习惯了最有效的利用所有的一切,就像看见司佑站在门前时,他想哭,而哭泣可以最大搏得司佑的好感,于是,他就哭。 这对他来说是顺理成章,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不,不要这样,像个普通人一样! 芮睿努力让自己不显得那么烦躁,在之后的时间里,他装作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般,上班、吃饭、睡觉,一切都按部就班的。 一切都很正常。 直到不久后司佑再度出现。 第四章:破镜何必重圆(4) 芮睿承认,他期盼着司佑会再出现,不管是因为什么,也不管后面怎样,反正只要出现就好了。这种心情非常微妙,理智上他很清楚,司佑不可能再出现了,但心情上,他还是无法放下。 这次,司佑仍旧站在门口,没有进去。芮睿站在角落里看了好久,似乎怎么也看不够。最终,当司佑看着手机,似乎有走的打算时,他才急匆匆跑出来。 司佑似乎怔了下,打量了他会儿,道:“你刚下班?” “嗯。”芮睿并不会说他在暗处看了半天,这种跟踪狂一般的事说出来那不是脑子有洞么? “吃过了吗?” “没呢。”司佑停了下才答道,“我不是来找你吃饭的。” “我知道。”芮睿笑了下,推门进去,“你能不能进来和我说,哪怕站在门里也成。” 司佑愣了好一会儿,似乎有些犹豫,最终,他还是进了门。这一次,他才开始打量这间屋子。他没有失忆,也没有变傻,当初离开时的场面还历历在目,那一声“再见”至今还会偶尔梦见,这似乎是种魔咒,一直缠绕着他。他还会想到随着门扉缓慢关上时,门缝中芮睿冰冷的表情,如今看来,这是多么大的讽刺。 时间会治愈所有伤口,但必须得足够长。仅仅一年多,还不足以让司佑把一切感伤忘怀,尽管他已经学会了理智的面对,而不是痛苦得整夜失眠。 “你吃过了吗?” 芮睿又问了一次,司佑没有回答,闭着嘴不回答。 “如果没吃,还是吃点吧。”芮睿并不气馁,见司佑没反应,他抿了抿唇,把一直压抑着不说的话还是说了出来,“你既然愿意进来,肯定不是一两句能说清的事。如果不是大事,你根本不会来找我的,对吧?不管怎么说,按时吃饭是件好事,我也没有别的意思。” 司佑瞄了眼芮睿,笑了起来:“你还是这么说了。” 芮睿有些赌气的道:“我不想说的。” “我能看出来。”司佑放松了下来,往客厅走去,路过餐厅时停了几秒,却还是转头往客厅去了,“有没有什么速食的。” “有,泡面。” “……” 芮睿一转身进了厨房,一通锅碗瓢盆的撞击声后,他端出来的还是面,只不过不是速食而已。 “将就吧。”芮睿道,“你来的不巧,家里该去大采购了,冰箱都是空的。” 司佑盯着面碗里自己的影子,暗自松了口气。比起上次来时芮睿不正常的样子,这一次的芮睿看起来要好多了。 俩人默默的吃面,客厅里只有吸溜面条的声音。司佑吃完后,习惯性地站起来拿着碗要往厨房走,这个动作做了一半又停下,坐回座位上。 一年多,到底还是比不上十多年啊,司佑苦笑着想。 芮睿似乎对司佑的动作视而不见,把自己那碗吃完后,碗一推,道:“说吧,什么事。” 司佑似乎在组织着话,又似乎在犹豫着什么,几分钟后才开口道:“许然,你还记得吗?” 芮睿有些意外,他再怎么也没料到司佑跑来,居然是说一个多年前的旧情人。 “记得啊。”芮睿奇怪地道,“怎么?” 司佑闭上了嘴,又犹豫起来了。芮睿倒是好奇了,有什么事值得司佑这么谨慎?他们之间简直把这世上乱七八糟的事都做完了,他想像不出还能有什么“坏”事能让司佑这么说不出口。 “那天我和你说过生育医院的事后,许然给我打电话了。” 芮睿更加莫名其妙:“许然给你打电话了?他怎么有你的电话号码的?而且她为什么给你打电话?” “我把以前那电话张又办了回来。”见芮睿一脸的扭曲,司佑苦笑道,“你知道我没死,那其他人知道不知道已经没有意义了。我现在正办一些手续,消案什么的,所以,我今后又是个社会人了。” 这一瞬间,芮睿感到的不是喜悦,而是愤怒,似乎被耍了般。可是,在这一丝不快之后,他心里的庆幸之花迅速成长了起来。 司佑真的真的又回来了! 司佑见芮睿板着个脸,有些无奈的道:“我现在真的很后悔当初怎么没坚持出国。” “你要出国?”芮睿想了下,不屑地道,“冯心远不准是吧?” 司佑斜了芮睿一眼:“也因为我护照签证都没法办,还有身体方面心远也很担心。原本以为两个城市离得那么远,又都是大城市,应该没问题,没想到……只能说命吧。” “心远”这个称呼对芮睿来说就像刺进眼珠里的钉子,他不快地道:“冯心远这个人,表面上平易近人,实际上很清高自傲。我承认,他确实是真心想为你好,但是他的所有选择都会不自觉的加入他的利益。” “他能有什么利益?他在我这儿又得不到好处。”司佑解释道,“我在失踪时可是黑户,没有身份证明,连工作都不找不着。而且我又受了伤,住了好长时间的院,医药食宿全是冯心远掏的钱……” 司佑猛然住了口,他看见芮睿的脸色已经是阴云密布,一付风雨欲来的架势。好一会儿,房间里只有一片沉默,他看着芮睿的脸色硬生生从怒气冲冲到不快再到平静,难免暗中感叹。 “受的伤严重吗?” “还好。” “具体伤哪了?” 司佑别过视线,道:“我不想谈这个。” “好,你不想说就不说。” 芮睿一下子紧张了起来,随即又放松了下来。这其中的转变实在太过刻意,看得司佑忍不住叹道:“你不用这么紧张,只要你不强迫我做什么,我也不会不讲理的。” 芮睿抿紧了嘴唇,轻声道:“过去的事,你就这么算了?” “算了。”司佑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低头看眼别处,长长的叹了口气,“我们能不谈这些吗?” 谈话总是时不时中断,气氛逐渐僵硬了起来。 “许然打电话给你说什么?”芮睿主动打破了沉默,他有许多话要说,但是,不是现在,他必须得小心翼翼,绝不能越雷池一步,“不会说她现在还爱着我吧?” 司佑笑了,问:“如果是呢?” 芮睿也笑了,道:“我不可能接受她的。” “你就没想过成家立业?” “有啊。”芮睿平静地道,“我不是找代孕妈妈了吗?” “光有父子,不能算个家吧?” “一对貌合神离的父母,对孩子也不是家。” 这话让司佑一下子难受起来,重逢后,在芮睿面前他总是尽力保持着镇定,但这不意味着他没感觉,尤其是提到家庭的事。可是,偏偏他今天来的话题,还真是绕不过这个领域。 他决定速战速决,吸了口气,道:“许然和我说,你有个儿子。” 第四章:破镜何必重圆(5) 芮睿听完了,面无表情了几秒,之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开玩笑的吧?” 司佑不答,只是挑了挑眉毛。 “要么就是许然开玩笑。”芮睿笃定地道,“以前的事我很清楚,都带套的,而且我和她在一起的次数也不多吧,顶多二三次,哪有那么巧的?” “如果她是故意的呢?” “如果是故意的,为什么这么多年后才来说?” “因为她知道你去生育医院了。” 芮睿更加不解:“她怎么会知道的?” “她拜托过医院里的人,如果你去问了就通知她。” 芮睿眉头紧皱:“她到底要干嘛?” 司佑叹了口气,慢慢把事情说:“她是在医院工作,这你知道的吧?你捐精这件事她知道,她当年不是直接怀了你的孩子,是人工授精怀的。” 芮睿怔了下,随即流露了愤怒的神色:“那个生育医院的混帐敢骗我!” “他有什么骗你的,你是捐献精子,他用你的精子有什么错?再说了,许然给了不少钱,合情合理合法的事,他为什么不敢?” “他也收了我的钱!” 司佑看了眼暴怒的芮睿,扬了扬嘴角:“看你吃瘪感觉真不错。” 芮睿俊美的面容扭曲了几下,慢慢压抑下怒气,道:“我不信。” “有亲子鉴定。” “哪来的亲子鉴定?” “许然和你分手前拿了你几根头发。” 芮睿顿时有种阴沟里翻船的感觉,他自认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可是现在,突然冒出来这么个儿子,他只觉得像被人扇了一耳光。 “反正我不认。”芮睿倔强的道,“我是捐精的,和这个孩子没有法律上的关系。” “许然没要你付赡养费。” “反正我不认!”芮睿突然一拍桌子,站起来咆哮道,“她现在来和我说,不就是想要我认这个儿子吗!?看我去生育医院,以为我想要孩子了?这时候跑出来表功,是想怎么样?她故意不来找我,却去找你,不就是看准你心软,绝对会管吗?” 司佑道:“她没有这么想。” “她没有这么想,这时候跑出来说这个干什么?” “大概只是想让他的孩子认个父亲,你不也正好想要个孩子?” “我根本就不应该有孩子!”芮睿暴跳如雷,口不择言道,“我要的是你的孩……” 芮睿猛然住了口。 司佑倒是表情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了般。 “我不是故意的。”半晌后,芮睿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却是这个,“我是说,我不是故意借这件事告诉你的。我真的打算一辈子不告诉你的!你相信我,小佑!你相信我!” 司佑屏息静气了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捏着眉心道:“你啊……” “我真的真的不是想用这个孩子威胁你!”芮睿惶惶不安的解释,“孩子用谁的精子,只要不说,不就是一样吗?我真没想说拿这个孩子威胁你,我就是打算拿这个孩子当我的孩子养的!小佑,你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就是想有个念想,我不是想逼你什么的!” 司佑看着眼前满脸恐慌的男人,心里不由掠过一阵怜悯。 无论多么刚强的人,在感情上总是会有居于弱势的时候。芮睿再怎么聪明天才,一旦体会到了感情,最终不过也变成了一个普通男人。俩人重逢以来,芮睿的行为是如此毫无章法,一点也不如以前那般老谋深算,事事顺心。 司佑能看出来,芮睿在压抑本性,那种揣测、玩弄人心的习惯。可是,在走投无路时,他还是会不自觉的选择这样做,因为这些方法是如此有效便捷。只不过,一旦碰上感情事,他又会努力避开最有效的方法,也正因为这些方法充满了算计。这样的反复使得他进退失常,一会儿像疯子一会儿又精明过人。 压抑本性是件多么痛苦的事,司佑就算没有体会也能理解。看着芮睿如此挣扎,他感到的却只是惆怅,没有爱也没有恨,就像看一幕戏剧,只不过不再是演员,而是观众。 司佑本以为能一辈子如此,可惜,许然的出现和芮睿所搞出来的那个孩子,又让他的人生再度不得不卷入芮睿的命运。 或者说,在他踏上去旅游地的飞机时,就已经注定了一些事。 茫茫人海,一个城市,几百万的人,怎么就让他们再遇上了呢? 司佑有时候会觉得这就是命,他只要还呼吸着,就不得不与芮睿这个人纠缠一生。哪怕连恨都磨灭了,也不得脱身。 “小佑?”芮睿解释了半天,司佑却一动不动,板着个脸,他也拿捏不准,小心翼翼的说,“小佑,你没事吧?” “我没事。”司佑笑了下,“倒是你,想想怎么和许然说吧。” “我为什么要和她说?” “你总不能一辈子不见这个孩子吧?” “为什么不能?”司佑这么一说,芮睿的火气又上来了,却也不敢发火,压低了声音道,“反正我不见她!” “那我去见她。” 芮睿急了,一把拉住司佑的手,道:“你干嘛关心她的事!又不是你的孩子!” 司佑垂下眼帘,片刻后才抬起眼,道:“她对我说了一些事。” 芮睿立时有了不好的预感,问:“什么?” “她说,那孩子有些不正常。”司佑的脸色也变得阴云密布,“她看见那孩子把家里养的猫杀了。” 芮睿的表情一下子僵了,他坐在那儿,脑中想到的却是过去的自己。如果说前面他还有所怀疑的话,此刻却是已经信了七八分。和许然交往时,他就觉得这个女人太过有心计,匆匆几次春宵后就分手,绝对没有透露更深入的东西。如今,许然却说出这样的事,显然,这个孩子有很大可能是他的种。 “一开始只是东西被破坏,撕书,破坏玩具,她也没在意,八岁的男孩子正是最皮的时候。”司佑深吸口气,慢慢讲道,“后来,家里养了多年的宠物突然死了,之后的新宠物也接连死亡,而且,每次都是和那孩子单独在家……” “别说了!”芮睿突然暴喝一声,呼吸急促地道,“别说了,我觉得……恶心。” 司佑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话,他想笑,却笑不出来。 房间里安静了几分钟后,芮睿道:“我不想和这孩子有任何接触。” 司佑低下头,盯着手指,轻声道:“我也不想。”停顿了下,他又道,“不过,你至少见见许然,也好让她死心。” 芮睿犹豫了许久后,才说出一个字:“好。” 第四章:破镜何必重圆(6) 之后的几天芮睿都没有去上班,心神不宁的,倒不如在家里歇息,以免出什么误诊。更何况,司佑这几天偶尔会打电话来,害得他患得患失的,一刻也没法平静下来。 会面的日子定在星期六,许然的说法是“带孩子见两个叔叔”,并没有立刻认亲的口气,这令芮睿着实松了口气。同时也打定主意,如果双方一见面,许然就让孩子叫爸爸,他一定转身走人,绝不心软。 芮睿讨厌那个孩子,哪怕是没见过面,听见那些事他就觉得讨厌。这个孩子似乎就是面镜子,把他最黑暗的部分赤裸裸的摆在他面前。 这很恶心,却又无法狡辩,所以,他唯有自欺欺人装作看不见。 星期六的咖啡店里人很多,嘈杂得很,芮睿要了个安静的包间,等着其他人到来。 司佑第二个到,虽然精神奕奕却因为高温而汗流浃背。芮睿一看到,赶紧拿出手帕给司佑擦过汗,又倒了温茶,道:“别喝冰的,太刺激肠胃了。” 司佑定定地看着芮睿,有些木讷的拿过茶喝了口,等口中不那么火烧火燎了,才缓过气来。看着芮睿关心的眼神,他艰难地扬了扬嘴角:“你也带手帕了?” 芮睿一怔,把手帕收起来后,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最终还是一语不发。俩人相对无言的坐着,就像是两桩木雕,但空气中的气氛却越发诡异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就在芮睿等得不耐烦的准备走人时,门开了,一张鹅蛋脸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许然长得颇有古典美,鹅蛋脸、柳叶眉、樱桃小口,一双凤眼更添了几分风情。当初芮睿就是被这样一张脸吸引,这才有了那几段露水情缘。如果知道今天会是这样的结果,他肯定会有多远避多远。 “好久不见。”许然笑得落落大方,一点儿也没有尴尬的神情,“你们还是这么要好。” “如果我没有司佑这个朋友,你是不是就准备一辈子什么都不说?”芮睿冷笑道。 “这么说你承认这个孩子是你的了?”许然不气不恼的道。 “我可没。”芮睿不急不忙地回敬道,“你的孩子你清楚,我可不清楚。我只是说你装模作样,可没承认什么。” 许然笑得很温婉,坐了下来。 司佑和芮睿一起看向门口,却只见到服务员带上了门,都是一脸奇怪。 “你儿子呢?”司佑问。 “他太闹腾了,我拜托保姆带他在外面玩。”许然幽幽地道,“而且,我想芮睿也不会想立刻见到他吧。” “我根本不想见。”芮睿毫不客气的道,“你们和我没关系。” “确实没有。”许然的笑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我希望有的,结果,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司佑一见许然要哭的表情,赶紧打圆场道:“今天来就是好好谈谈,不要有误会,毕竟,孩子是无辜的。不要激动,慢慢说。” “无辜什么啊!”芮睿没好气的道,“你看不出来吗?这女人在装,她一点也不伤心!” 司佑稍有愕然,片刻后,果然看见许然玄然欲泣的脸在几秒内笑了起来,温柔的道:“芮睿,你还是这么残忍。” “过奖,你还是这么狠毒。”芮睿立刻反唇相讥。 芮睿和许然唇枪舌尖你来我往,司佑听得只觉得头疼,他的眼前好像出现了芮睿乘2,简直是个灾难。 “你们能不能谈点正事?”终于,司佑忍不下去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也不是整天无所事事的,早点谈完不好吗?” 俩人同时住了嘴,沉默片刻后,许然道:“芮睿,你还是这么喜欢司佑,你们俩简直像是兄弟。不,比兄弟关系更好。” 芮睿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又看了看司佑。 司佑一看之下就明白了,考虑会儿,他道:“我们不是兄弟,我们是……前情人吧。” 许然瞪大了眼睛,捂着嘴巴惊呼:“真的?” 司佑这次也学精了,打量了许然几秒,苦笑道:“许小姐,你其实早就看出来了,何必呢?” 许然扑哧一声笑出来,道:“只是想看看你的反应。你好像有些不同了,以前的你是绝对不肯承认的,哪怕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只要芮睿不承认,你就不会承认。”她把玩着杯子,意味深长的视线在俩人间来回打量,“现在,事情似乎有些不同了啊?” “不关你的事。”芮睿粗声粗气的道,“你到底约我出来干什么?” 许然眨了眨眼睛:“不是你约我的吗?” 芮睿忍不住翻起白眼:“你还想不想谈了?不想谈我走了。” “别。”许然笑着道,“说正经的,这个孩子我不想养了。” 两个大男人都僵了,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女人,似乎看见了一只怪兽。 “干嘛这样看我?” “你当孩子是什么?不想养就不养?”芮睿暴怒道,“不想养就丢掉,别把责任推给不相干的人!” “你可是父亲,怎么是不相干的人?” 芮睿眯起眼睛:“你有什么证据我是父亲?” “我和你上过床,有亲子鉴定,而且,孩子的出生日期和上床日相符哟。”许然微笑着道,“再说了,生育医院那边可没有我的记录,这个孩子不是人工授精的。” 芮睿怔了一下,呼吸急促了起来,咬牙切齿的道:“你算计我?” “你太抬举我了。”许然笑得愈加甜美,“我只是做了想做的事而已。你长得很不错,智商也很高,我觉得是个非常良好的基因样本。” “那你就继续养下去啊!”“基因样本”彻底暴怒了,拍着桌子咆哮,“别以为我会替你的不负责任擦屁股!” 许然不说话,等芮睿骂累了,才慢悠悠的道:“你在怕什么?你不是要孩子吗?一个现成的孩子不是更好?” “你在说什么瞎话?”芮睿冷笑着道,“不是从小养的怎么可能和我亲?就算是我的种,他也不是我的孩子!” 这话说完,芮睿不自觉的飞快瞄了一眼司佑,却发现这人一付神游天外的模样,似乎根本没有听他们在说什么。 “才八岁而已,你还来得及亲近他。” “没兴趣。” 无论许然怎么威逼利诱,芮睿始终就是这么个态度。一个小时后,她似乎也累了,无奈的道:“好吧,反正我已经通知过你了。孩子你既然不想要,也就不要见了。我走了,你们保重。” 芮睿冷眼看着许然走出去,没再说一个字。 第四章:破镜何必重圆(7) 面对许然,芮睿绝不会心软。 许然和他太像了,所以,他对许然只有赶尽杀绝,不留一点希望。不然的话,对方会抓着这一点软弱,纠缠不休,直到最后得逞目的。 以前的他就是如此对付司佑的,自然驾轻就熟。 想到这里,芮睿不由看向司佑。从许然进来后,他就扮演了一个好好先生的角色,就像一个普通的朋友,为友担忧,给许然解围,不多说一句话。 司佑肯定是不高兴的吧?芮睿想。 是啊,怎么可能高兴呢? “前情人”的孩子已经八岁了,而且还是那种情况下诞生,任何一个男人恐怕也不会忍受吧?就算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是芮睿所想的,但司佑恐怕也会把这笔帐算在他的头上。 想到这里,芮睿不由得有些委屈。不过,委屈转瞬即逝,他的心思全部放到怎么安抚司佑上了。 “小佑?” “嗯?”司佑像是如梦初醒,呆呆地看向芮睿。 这付模样更让芮睿心疼,他小心地道:“许然走了。”停顿了下,又补充道,“你别心软,对许然不能心软的。” 司佑笑了下,道:“我知道,她和你很像。” 这一点,即使芮睿万般不爽也无法否认,哼了声,道:“就算再像,她毕竟不是我。” “当然。”司佑站了起来,“就算是双胞胎也不可能完全一样。我走了。” 眼见着司佑要走,芮睿想说些什么挽留,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司佑没有流露出丝毫想要留下来的意思,也不等芮睿回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那么的坚决和轻松,似乎房间里根本没有人般。 芮睿坐在桌边,心里有些堵,却又知道这是理所当然。 与许然的会面就这么无疾而终,芮睿再也没接到许然的电话。他掐着时间,小心翼翼的打电话去询问司佑,得到的回答也是一样。许然似乎放弃了般,彻底消失了。 芮睿其实倒有些不舍,因为有许然在,他就有借口和司佑联系。 如今,司佑并没有明晃晃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却反而不敢纠缠。他摸不透司佑的底线,自然也不敢随意出招,只能步步为营。可是,行动缓慢了,他又觉得不安,生怕司佑遇上个什么人或者有了其他心思。 他无法不这么想,司佑万一要是觉得,“该找个女人成个家了”,他除了恢复本性之外,实在没有别的招阻止了。可是,一旦他恢复了本性,那就意味着他和司佑之间再无继续的可能——虽然现在也没什么可能,但再小的希望也好过绝望。 芮睿最苦恼的是,没有一个好的借口接近司佑,虽然无论怎样,司佑总是能明白那不过是“借口”,但有总好过没有嘛。 半个月后,芮睿得到了他想要的“借口”。 访客在早上七点到来,芮睿睡意朦胧的爬起来,在恼人而执拗的门铃声中骂骂咧咧的走出去,一打开门后,他就懵了。 门外站着两个人,一大一小,大的他非常想见到,但是那个小的,他可一点儿也不想见。 司佑一脸苦笑:“我一出门,就发现他蹲在家门口。” 那个孩子不肯说话,从他的书包上,俩个大男人知道他叫芮然。他有一双漂亮的杏仁眼,然而,也不知是神情还是心情的原因,那双眼睛落在芮睿眼中,就像是狼一样。 芮睿摔了电话,压着怒气咆哮:“她的电话变成空号了,肯定早有预谋的!” 司佑坐在沙发上,芮然紧紧靠着他,像是受惊小鹿般低着头。 “你妈呢?”芮睿尽量装出和蔼的神情问芮然,“有没有和你说去哪了?” 芮然摇了摇头,一声不吭。 “不行,我不能让他留这儿。”芮睿拉起芮然的手,“我送他去警局。” 芮然慌忙张开小手,一把抱住了司佑的胳膊,立时红着眼圈。 司佑并不喜欢这个孩子,早上亲眼看见后,他就更不喜欢了。 这个孩子和芮睿小时候实在太像了,尤其是那双眼睛。 以前的他,曾经为那双眼睛着迷,现在再看见,他只觉得害怕。似乎一切都在轮回,历史又在重演,他却没了奉献的勇气,或者说,他已经没有能奉献的了。 然而,看着芮睿一根一根扳开芮然的手指,而小家伙任由豆大的泪珠落下,却就是不哭出声来时,司佑还是没忍心,道:“先让他在这里吧。” “不行,他不能在这儿!”芮睿一口回绝,还补了句,“你也别想把他带到你家,不行。” “那暂时在这儿吧。”不得不说,芮睿这话令司佑暗中松了口气,却又无可奈何的道,“我觉得还是先不要送警局了,你也知道,许然是个聪明人。” 芮睿立时明白过来,万一许然在警局做了什么手脚,他一送去,被按个父亲名头,那就说不清了。更何况,在生理上,他也确实是父亲。想明白这层,他不由得露出懊恼的神情。 显然,许然敢把孩子扔过来,就有信心让他不得不接手。 芮睿一松手,芮然就像是弹簧般缩回了司佑身边,把司佑的胳膊抱进怀里,贴着脸,一声不吭。 三人僵持了会儿,外面渐渐喧闹起来。芮睿看了眼时间,无奈地道:“我去做饭,你看着他。” 等芮睿进了厨房,司佑打量了下满脸泪痕的芮然,用手抹了抹那张小脸蛋,叹道:“别害怕他,他是……” “我爸爸。”一直没有开口的芮然说话了,声音稚嫩,却异常平静,“妈妈经常提起他。” 司佑怔了下,道:“嗯,他是你……爸爸,他不会伤害你的。” “伤害我也没关系。”芮然面无表情的,“我很喜欢他。” 司佑讶异的道:“你很喜欢他?” 芮然用力点了点头:“他很厉害。” 听见这话,司佑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好。 孩子的直觉?还是芮然有着超然于常人的认识?又或者是血缘父子间的默契? 司佑想了会儿,不得头绪,胳膊反倒麻了。他想抽出来,刚一动,芮然猛然抱得更用力,紧紧瞪着他。 “叔叔的手麻了,芮然乖,松开好不好?” “不好。”芮然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片刻后,抬起头来,一脸勉强的道,“我会喜欢你的。” 简而言之“我现在不喜欢你”。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司佑哭笑不得的道:“没关系,按你心意来就行了。” “我会喜欢你的!”芮然更加用力的抱紧了司佑。 司佑犹豫了下,问:“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粘着我?” “因为只有粘着你,爸爸才不会赶我走。”芮然迟疑的道,“你不厉害,但是爸爸怕你。” 司佑看着那双杏仁眼中自己的倒影,只觉得有股寒意从心底升了起来。 第四章:破镜何必重圆(8) 过去的回忆涌上心头,那些背叛、忽视、轻蔑,像是挥之不去的幽灵般浮现在脑海中。他别过头,不敢看芮然的脸,生怕忍不住把愤怒与痛苦都加诸在这张如此相似脸上,尽管芮然是完全无辜的。 芮睿端着早饭出来时,就看见司佑脸色铁青的坐在沙发上。他放下碗,想去试探下发生了什么事,却猛然发现芮然抱着的那只胳膊已经一片青紫了。他急步上前,乘着芮然不备,直接动手揪着衣服领口把小孩子拖去了一边,咆哮道:“滚开!” 本来准备再扑上来的芮然呆了呆,第一次流露出胆怯的神情,不敢再动。 芮睿急匆匆奔去厨房,拿来冰袋给司佑敷上,嘴上忍不住唠叨道:“你怎么也不注意?” “走神了。”司佑笑了笑,时间越久他越发现,感觉不到疼确实是件麻烦事,人真是奇怪的生物,痛苦的感觉那么糟糕,偏偏还缺不了,“别激动。” “我没激动。”芮睿嘟囔了句,看看司佑的胳膊,“应该没事了,过来吃饭。” 从沙发走向餐厅时,司佑尽力让自己不去看芮然。小孩子至今为止一语不发,无论受到怎样的待遇,似乎都不在乎,只关心能不能留下来。他不知道许然对这个孩子说了什么,但这样一个性格的孩子,实在不是他能够管得了的。 芮睿自然更不想管这个孩子,对他来说,接受这个孩子有百害而无一利,更何况,他还想着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呢。 那个孩子确实司佑的,而他也没有撒谎,他确实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司佑,只是为了求得内心的一丝希望。他打算对这个孩子好,像是宝贝般养大,给那孩子一个幸福普通的人生。 现在,司佑知道了,芮睿即高兴又忐忑。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太无耻,这样的举动从陌生人角度来看,恐怕谁都会怀疑他是故意的,更不要说司佑了。 所以,他不敢提,一个字也不敢提,就像那个孩子不存在般。但是,他不提,不代表别人也不提。 “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令芮睿吃饭的动作停了下来,小心的答道:“还有二个月。” 司佑沉默了几秒,问:“不能打掉?” “孩子已经太大了。”芮睿说,“只能引产。” “那就引产。” 芮睿张了张嘴,露出绝望的神色,颤抖着说:“小佑,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绝对不说他的身世。” 司佑缓慢却又坚决的道:“我的孩子,我不能决定吗?” 芮睿眼中的光芒渐渐熄灭了,他轻声道:“小佑,我求你,你怎么怪我都没关系,别杀了这个孩子。” 司佑猛然提高了声音:“你的意思,我是杀人犯?” 双方都沉默了,司佑也没有再逼迫,事实上,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问这些。 问了,又怎样呢? 芮睿如果不愿意,无论是从法律上还是私下,他都一点办法也没有。 可是,如果这个孩子活了下来,难不成他要接过来养吗?像他这么个浑身是病,内心也伤痕累累的废人,还能养什么呢?他现在连自己都未必能养活。 工作那边彻底完蛋了,他去办手续时,同僚们都拿看怪物的眼神盯着他,想要官复原职那就是痴人说梦。黄明达更是一付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只是长叹了一声,理都不理他。恐怕,等他一离开,各种难听的流言就会像星星燎原般传开。 幸好,他离开了;不幸的是,他离开了。 离开了警队,他能做什么呢?他什么也不会啊。 一个三十出头的大男人,每个月检查治疗吃药就要花一大笔钱,除了破案外身无长技,没有收入。他原本的积蓄都在芮睿这儿,就算要回来也不足以支撑一辈子。如果开口,冯心远会毫不犹豫的给他花费,但这种仰人鼻息的生活,无论如何他也没办法习惯的。 芮睿是因为愧疚,冯心远是因为要和芮睿一争高低,他司佑,只不过是一个破烂的奖杯而已。 冯心远强烈建议司佑去大学重新进修,学费和生活费他全出,这样能解决一切问题吗?远的不说,这个属于他的孩子要怎么办?真让芮睿带着? 一想到他的孩子在芮睿身边,久未波动的心就犹如钝刀凌迟,痛苦之极。可是,让他来带,首先经济上就无法解决,如果要芮睿或者冯心远付钱,那他算是什么呢? 司佑无法决断,尤其是今天见了芮然后。 “小佑。”芮睿试图从司佑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什么来,小心翼翼的试探道,“那个孩子毕竟大了,引产下来也是活的啊,你忍……”见司佑蓦的看过来,他赶紧补充道,“这辈子我都绝不会多说一个字,就当他是我的儿子。” 这是纯粹的谎言,引产前就要打针,确定死了才引产。生下来如果活着,医院就要全力抢救,不然就是故意杀人。芮睿此刻却也顾不上,拼命使尽一切手段要保住这个孩子。 司佑笑得很苦涩:“血缘这种东西是隐瞒不了的。” 俩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客厅,沙发上,芮然一直就这么默默坐着。 司佑道:“他很喜欢你。” 芮睿冷笑道:“喜欢我?” “他能够感觉到你的厉害。”司佑开始吃饭,“谁都能看出来,他绝对是你的儿子。” 芮睿不说话了,这是事实,就算是他,一看见那张脸也无法否认。遗传是件很微妙的事,同样的五官能够千变万化,明明不一样的脸,却令人一眼认出血缘关系。 “我不会留他下来的!” “你留不留不关我的事。”司佑犹豫了下,道,“不过,那个孩子,我想去看看。” 芮睿露出绝望的神情:“你就一定要引产?” 司佑迟疑了下,表情再度坚决起来:“我不能要这个孩子。” 芮睿的神情就像是濒死的人,司佑却没有流露出任何退让。有许多事,不是说一句“对不起”就可以解决的,有的生命,一开始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 司佑的孩子,绝不能生活在芮睿的羽翼之下,这时候心软,只会造就另一个悲剧。 第四章:破镜何必重圆(9) 送走司佑,芮睿塞给芮然一把钱,就把小家伙扔了出去。尽管他能够体会到许多感情,越来越正常,但他的心仍旧是冷漠的,比起普通人来说,他还是那么无情残忍。 在司佑面前的可怜、无助与恳求全都消失,他在很短时间内就拾起了从前的做法,甚至比以前更坚决冷酷。这时候,他需要以前那个强烈冷酷的人,而不是现在这个软弱愧疚的。 芮睿拨通了生育医院那个“混帐”的电话,对方是他的大学同窗,却一直妒忌他的成就。可是,这个“混帐”即软弱又谄媚,不仅不敢对他大小声,反而低眉顺眼,像条狗一样摇尾祈怜。 一想到这个两面三刀的“混帐”一边收许然的钱,一边又从他这儿挖好处,他就恨不得把这个家伙制成标本放在大学展览。眼下,他还有用得着“混帐”的地方,也许以后,他会给这个“混帐”点颜色看看。 电话一接通,他就开门见山的道:“如果我现在要孩子出生,有没有存活的可能?” “唔,可能是有的,不过你知道,这时候生下来就是多花钱,什么保护也比不上母……” “我不在乎钱。”芮睿打断了对方的话,“我只需要一个健康的孩子。” “好吧,但是代孕母亲不同意剖腹产的,你要这时候生,那只有引产,很容易出问题。” “会有终生残疾吗?” “有可能。” 芮睿犹豫了下,道:“你帮我个忙。” 司佑再见到芮睿是一个月后了。 这段时间他忙着寻找工作,四处投简历、面试,加上租房子,忙得不可开交。他这时候颇为后悔当初卖掉了房子,导致现在无处可归。他已经在投第四批简历,这一次,他不再投公职,也放弃了白领,而是把目标放到服务生、打零工之类的工作上。 他很清楚,这并不是长久之计,所以,在打工赚生活费之余,他还需要开始学习充电,寻找另一条谋生之路。 从芮睿家回来后,司佑一直在考虑未来。 偶尔,他会和冯心远谈一谈,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冯心远确实是个货真价实的心理医生,能一针见血的看出许多问题。他没把孩子的事告诉冯心远,这是私事,他希望弱化这个孩子的“人性化”,尽管不让感情来扰乱判断。 在重新审视之后,司佑眼前的迷雾渐渐消失,道路显露了出来。有许多条路,虽然前路未明,但他却清楚这些不再是不可能的了。此时,他最需要的是重新开始的勇气。 司佑主动打电话给芮睿的,介于他贫困的现实,买全新的生活用品就成了不可能、也没必要的事了,因此,他去芮睿家拿回能用的东西。门一打开,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神情憔悴的男人是他所认识的芮睿。 “你怎么了?”司佑一脸惊讶,“没事吧?” “没事。”芮睿笑得很勉强,“被小兔崽子折腾的。” 司佑看见芮睿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来,伸出一只手,似乎在捞他,却不敢踏出房门一步。 “你……有没有好好休息啊?” “我想。”芮睿一付病恹恹的样子,“可是没办法把这个家伙赶走。” 司佑刚踏进房间,芮然就像是猴子般窜过来,紧紧的一把抓住他。 “你要是再敢抓伤他,我要你好看。”芮睿恶狠狠的道。 芮然没有说话,只是抓着司佑的手稍稍放松了点,却还是不愿意放开。 俩人像是连体婴般走到客厅,仅仅一个月不见,什么都变了。司佑看见客厅桌上摆着作业,餐厅的餐桌上摆着没洗的盘子,沙发上散落着零食,衣架上满是孩子的衣服,还有玩具和游戏机在沙发靠背上。 芮睿是个非常爱整洁的人,这样的杂乱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司佑打量了下芮睿,疲惫就写在那张俊美的脸上,他有些好笑,道:“钟点工呢?” “原来的那个不做家里有孩子的,新的还没请到。”芮睿在餐桌的笔记本电脑前坐下来,揉着眉心。 司佑走过去,瞄了眼屏幕,道:“你从来不在餐桌前工作的。” 芮睿麻木的答道:“我得看着这个小畜生,你不知道他这段时间都干了什么。” 司佑皱了皱眉头:“别这么说他。” 芮睿把视线从屏幕上移开,看了眼司佑,冷淡的道:“你如果知道了他干的事,会同意的。” “他毕竟是你儿子。” “我希望他不是。” 看着芮睿的一脸暴虐气息,司佑不能再说下去了,况且,芮然就站在旁边。他带着芮然去了客厅,坐下后,他试图抽走自己的胳膊,却又被芮然抓住了。 “你不可能永远拉着我。” 芮然的小脸露出倔强的神色,一个字也不说。 “为什么不去找你妈妈?”司佑道,“芮睿不会是个好父亲的。” 芮然抿了抿嘴唇,道:“我想变的和他一样。” “什么?” “我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芮然眼睛开始亮起来,“但是爸爸不一样,他不听我的。他好厉害,比妈妈还厉害,许多人都听他的!” 即使知道芮然的本性,司佑还是禁不住心中发冷,只是比初次见面时要好多了。他拍了拍芮然的肩膀,小声道:“不要学他。” “为什么?” “学了并不是好事。” “哪里不好?” 芮然的问题,司佑根本无法回答。 是啊,哪里不好?芮睿事业有成,年轻英俊,哪里不好?反观他,简直是个笑话。 也许,学芮睿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不是这样的。”司佑深吸口气,冲口而出的却是不一样的话,“他会孤独,会后悔,会受到良心的折磨。因为人类的社会并不仅仅是由逻辑来决定的,有许多事,并不是说你赢了就是最好的,人和人的相处也不是谁叫谁听话就最厉害。” 看着芮然露出迷惑的神情,司佑慢慢笑了起来,心中的恐惧也少了许多。尽管流着芮睿的血,但毕竟是个孩子。 “小佑。” 司佑转过身,看见芮睿不知何时站在背后,一脸复杂的神色。 “你还是决定不要……那个孩子吗?” 司佑低下头去,再抬起来时,脸色坚决了许多:“嗯。” 沉默了片刻,芮睿道:“那我们去医院吧。” “现在?” 芮睿的话里是掩盖不住的感伤:“越早越好。” 司佑沉默的站了起来,却被芮然拉住了:“我也去。” 第四章:破镜何必重圆(完) 芮睿立刻变了脸色,道:“不许去!” 芮然理也不理,一把抓住司佑的胳膊,他甩了几次没甩掉,皱着眉头,又不想动粗。无奈之下,只得带着他一步一步往前挪。上了车后,芮然和他坐后排,芮睿在前面把车开得像是飞一般,他坐在后面都能够感觉到那股子怨气。 医院里已经是中午了,本来炎热的天气,一进去,几人都感觉到明显的凉气。司佑跟着芮睿走到一间病房前,站在玻璃窗后往里看,见到了那个代孕妈妈。 芮睿给的钱很高,列的条件也很苛刻,代孕妈妈的模样自然不会差。司佑站在那儿看了半晌,面无表情的吐出一句话:“我就在这儿看着。” 芮睿惊讶的道:“你真要亲眼看着孩子被打掉?” “我能看着?” “不能。”芮睿停了下,又忍不住道,“如果能看,你真要看着?” 司佑不说话了,他无法想像那个血淋淋的场面,但是,如果不是亲眼看着孩子“离开”,他又不放心,生怕芮睿搞什么花样。不过,转念一想,如果芮睿真要搞花样,这个孩子没了,还能弄另外一个孩子出来,他也不可能一辈子看着。 走一步算一步吧,司佑想着,叹了口气。 代孕妈妈被推进手术室后,司佑就这么盯着,看着那灯亮起,却不熄灭。当他看着护士出来,等来的却不是所期盼的消息,而是冰冷的视线:“你是孩子父亲?” 司佑看了眼芮睿,没吱声。 “我是说生理上的父亲!”护士提高了声音道。 “什么事?” “你是什么血型?” 司佑一怔,答道:“A型。” “赶紧来输血。” “怎么?” “溶血……唉呀,反正说了你也不懂,赶紧的!” 司佑被护士拉走时,想了片刻,迟疑的道:“孩子活着?” “活着!”护士柳眉倒竖,“可惜啊,生下来是活着的,我们就不能见死不救!” 司佑一下子急了:“不是说引产吗?” “有什么办法,这孩子命大!”护士的声音里透着轻蔑,“要杀你去杀好了,到时候吃牢饭不要怪我们!” 司佑无语了,甩开护士的手,道:“这个孩子不是我要的,我不献血!” “你!”小护士气得双眼通红,“你怎么这么没人性!” 司佑阴郁地盯了护士一眼,转身向芮睿走去。走近了,不等芮睿说话,上去就是一拳! 他的身体受了许多次致命伤,但是,他现在根本不怕痛,一拳接一拳下去,血肉横飞,不仅有芮睿的也有自己的,他却根本不在乎。周围尖叫不断,他知道许多人过来了,却依然不停,似乎要把心底积蓄的怒气全部发泄出来。 当芮睿那张漂亮的脸变得血红一片后,司佑拎着他的领口摇晃咆哮着:“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故意让这个孩子活下来!你故意弄个我的孩子出来,就是为了满足你的龌龊心思对不对?你这个畜生!我就该直接杀了你!我叫你骗我!” 司佑被保安拉开时,还愤怒的吼着,一干医生护士涌上去,给“受害人”处理伤口。没想到,芮睿清醒过来后,四下观望,张口第一句话却是:“小佑,你的手……没事吧?” 司佑对此的回答是一脚踹了过去,而且瞄准了人体最脆弱的脖子。只可惜,他被保安拉得死死的,挣扎之中根本没踢到。 芮睿扫了眼,一骨碌爬起来,跌跌撞撞的扑过去,嘴里喊着:“别扭着他的胳膊,他不知道疼,你们会扭坏的。” 后面的话根本没人听清,因为司佑怒吼着一脚踹中芮睿的肚子,把他踹得趴在地上,爬不起来了。护士医生们靠过去,却只听见他喃喃自语:“镇定剂……给他打镇定剂……” “芮睿,我杀了你!”司佑不断挣扎怒吼着,“你给我起来!我杀了你!” 司佑的意识在胳膊上微微一痛后没入了黑暗中,他想挣扎,想倾诉,把这些年所受的委屈和痛苦全部说出来,但是,最终他却什么也没能做。当他又一次在病房上清醒过来后,床边坐的仍旧是鼻青脸肿的芮睿。 这么多年过去,这么多事发生,兜兜转转的,他们俩还是粘在一起。一想到这件事,司佑就忍不住觉得绝望。 “孩子呢?” 芮睿的脸肿得像蕃茄,难看之极,额头上还破了一个大口子,缝着针,恐怕要留下疤痕。他的眼神平静无波,轻声道:“你先休息下……” “我不需要休息。”司佑想要爬起来,身体却没有力气,他挣扎了下,道,“你又给我用了什么?” “你先休息。”芮睿温柔而又坚决的把司佑按回床上,“别太激动。” 司佑冷冰冰的道:“孩子活着对不对?” 芮睿沉默了片刻,艰难地点了点头。 “我会杀了你。”司佑一字一句的说,“我真的会杀了你!我要把你削成一块一块的!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你!” 令司佑意外的是,芮睿并没有和前面一样露出软弱难过的表情,而是淡淡的问:“然后呢?留下你和我的孩子在这世上作孤儿?” 司佑瞪着芮睿,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恢复了过去的模样,尽管丑陋无比,但那口气与说法,却丝毫不差。他急促的呼吸了几下,压低了声音道:“你没有权利这样做!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我不就要个孩子,到底怎么禽兽不如了!?”芮睿忍不住反问,“我养孩子就是禽兽不如了?” “你敢说你没有一点用这孩子代替我的想法?” 芮睿似乎有些愤怒,道:“我是想用这孩子来怀念你,可没有什么其他想法!” 司佑冷笑起来:“你觉得我会相信你?” “那你就监督我啊!” “我杀了你不是更方便!?” 芮睿看着司佑血红的双眼,知道眼下是说不通了,也不再废话,站起来道:“你还是先休息下吧。” 司佑一把抓住芮睿的衣角,他的手指关节都是伤口,整只手肿成馒头,他却根本不在意,只是拉着芮睿,恨不得把这个男人立刻挫骨扬灰! 太多的后悔、愤怒以及怨恨,他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发泄。 一个要走,一个不让,要走的有力不敢使,不让的无力使不上,俩人拉扯了半天,直到门口传来一声喊:“爸爸。” 司佑转头看去,就见到芮然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裹。 第五章:强扭的瓜(1) 那个包裹是如此的小,如果不仔细看都难以发现。司佑揍芮睿的动作不知不觉停了,看着芮然一步步走过来,把怀里那个小包裹展示给他。 那是一个婴儿,皮肤红通通的,眼睛应该很大,因为是闭着的,只能看见眼珠的轮廓浅浅突出来,一点也不好看,反而很渗人。小小的嘴巴半张时,淌得一下巴的口水。 “小佑,这是你的孩子。” 司佑伸出去触摸的手蓦然一下子僵了,他回过身,凶狠的盯着芮睿。如果此时手边有任何能伤人的东西,他会毫不犹豫的向芮睿头上砸过去。 “你可以带着这个孩子。”芮睿口气温和的道,“因为这个孩子是我弄出来的,经济方面由我来支付也是理所当然的。你带孩子如果不方便,信得过我可以让我帮忙……”看着司佑冰冷的眼神,他苦笑了下,“你可以找保姆,都已经是现代社会了,不是以前农耕社会,就算你一个人,养个孩子也是没问题的。” 司佑仍旧无法平静,却不得不开始思考。这个孩子已经存在了,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他也不可能下手杀人,但是,把这个孩子给芮睿养,他更做不出来! 撑着床边看了会儿,他只觉得一阵阵的头晕,刚才的拉扯中,手腕上吊的水被扯掉了。他看了眼水袋,问:“你给我打的什么?” 芮睿有些躲闪的道:“镇定剂,没别的。” “你觉得我还会信你?” 芮睿抿了抿嘴:“信不信无所谓了。” 面对这样的芮睿,司佑最希望的就是“杀人不犯法”。可是,仔细想来,即使杀人不犯法,他也不能——难道让芮然养育他的孩子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司佑的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直直地瞪向芮然。八岁的小男孩怔了一下,却没有露出任何惧怕的神情,反而镇定的道:“司叔叔,你看完了吗?我要还给护士去了,他还需要照顾。” 司佑沉默了片刻,道:“好。” 芮然一出门,司佑就对芮睿道:“你怎么能让芮然一个人抱着孩子?” 芮睿正低头捂着伤口呲牙,闻言翻了个白眼:“你觉得他会做什么?” 司佑火大地喊:“他什么都有可能做!” 听见这话,芮睿才叹了口气,抬起头来,道:“小佑,我们谈谈吧。” 司佑没说话,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憎恨。那些曾经舍弃、压抑的情绪,全都因为孩子的降生而汹涌反扑,烧着他的心。没想到,芮睿一开口,就是令他勃然大怒的话。 “你斗不过我。” 话音刚落,司佑就是一拳过去了,芮睿被打得脑袋一歪,直抽冷气。这还是司佑力气不够,不然的话,这会儿恐怕他就躺在地上叫了,即使如此,他还是捂着嘴含糊不清的继续道:“不是你不如我聪明,也不是没我狠,只是,一开始我们之间你付出得太多,多到你无论从我这儿获得什么都不足以弥补。所以,哪怕你杀了我,让我遗臭万年,你也不会平衡。你永远无法从我这儿获得胜利感,因为你失去的我无法弥补。” 司佑喘着粗气,心情却渐渐平静下来。 “我可以弥补你,我的余生、前途、钱或者任何东西,你都可以拿去,但是,你还是不会满足。”芮睿坐在床边,一字一句似乎敲到司佑心底最深处,“你恨我,我会痛苦,但是,你会更痛苦。我不会说那些什么放弃仇恨才能获得幸福的鬼话,我只是希望你能够有一条别的路走。” 司佑冷笑起来:“你不会说给我个孩子吧?” “你可以带着孩子消失。”芮睿抬起眼前,认真的道,“我给你足够生活的钱,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打算,你是个坚强的人,即使现在这地步,你也可以开创属于你自己的人生。” “你以为我不会?” “你会。” 司佑一脸怀疑的道:“你别告诉我你一开始就是安了这种好心!” “不是。”芮睿又低下头去,搓着脸颊,似乎在组织着语言,“说实话,从发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想怎么才能让你回来我身边。你明白的,如果我真要你回来,总有办法。可是,你出现得越多,我就越觉得不可能了。我害怕你看上别的人,后来,我却发现了,你再也不会看上别人了,你的心里早没爱了。” 司佑不说话,盯着白被单发呆,似乎没听见芮睿的絮叨般。 “所以,我给你这个孩子。你现在讨厌他,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他可以给你新的希望,新的生命总是能带来新的未来,你所能走的路能多一条。”芮睿仿佛也不在意司佑听不听,径自说个不停,“我给你钱,孩子你看着,你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你不用考虑经济上的问题,也不用怕我会对你做什么。不要认为用我的钱就是对我低头,你只是取回你应得的东西,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我。” “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什么要把我挖出来?”司佑讥讽的道,“让我当一个死人不好吗?” “知道你死了和知道你还活着,是不一样的。”芮睿看了眼病房门口,“况且,你带着这个孩子,对我来说就是安慰。” “为什么一定要给我个孩子?” 芮睿沉默了半晌,才道:“你需要一个陪伴你的人,但那个人已经不可能是我了。” 司佑的胸中又开始充满了怒气:“你是希望我看见孩子就想起你?你觉得我还不够讨厌这个孩子?” “你可以认为我有这种想法,但是,总有一天你会忘了我,只看见这个孩子的。”芮睿淡淡的道,“他是你的儿子,不是我的。” 司佑知道芮睿说的对,但是,他需要时间来抹平心中的沟壑,让伤疤结痂。 “我知道这个孩子会让你想起以前,尤其是还有芮然。”芮睿站起身,轻声道,“但是,芮然真不是在我计划内的……算了,你也不会相信我,反正你就看事实吧。” 司佑看着芮睿走出去,泄气的倒回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第五章:强扭的瓜(2) 司佑出院后就没了消息,芮睿并没有在意,按部就班的给孩子按身份,存好足够孩子长大的钱。之后,他发了个消息给司佑,也不去逼迫,只是耐心等待。 没多久,司佑回了消息,约好在一个蒙蒙雾天上门来。 孩子被养得很好,半个月了,也不像刚生下来时那般红通通、皱巴巴的,比起司佑的三白眼来,这孩子的瞳仁也足够大,像是宝石般漂亮。 芮睿看得出来,司佑在尽力板着脸,装作不在意,可是不时瞄过去的眼神已经泄露了他内心的情绪。 “东西都在这。”芮睿把一个包拿出来,“钱、债券还有其他一些用得着的,孩子现在很健康,不过,到底是早产儿,你得小心点照顾。” 司佑一声不吭的把包背上,两只手小心翼翼的抱起孩子就往门口走去。当他走到门口时,芮睿突然走过去,一把抓住他。他身体颤了一下,转过身眼神冰冷,似乎准备随时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 “我在这里等你回来。”芮睿这句话说得很平静,手却在发抖。 司佑冷漠而强硬的抽回了手臂,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间屋子,这次,他连一句“再见”都欠奉。在他身后,芮睿和芮然以各自不同的神色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拐角。 司佑这一走,就是三年。 三年内,司佑没有联系过芮睿一次,带着司立,他搬去了冯心远所在的T城。那个二线城市有着不同于B市的人情味,市井之间,谁也不知道他的过去,那些伤口也在时间的帮助下慢慢愈合,变成一道显眼的疤痕。 司立成长得非常顺利,虽然一开始的时候,他一边打工一边照看婴儿,实在是忙得脚跟打脑后,有时候晚上喂奶,喂着喂着,他就睡着在婴儿床边。但是,正是这样的忙碌,令他再也没空去想那些复杂的事,反而心情平静。 芮睿,渐渐成了过去的一个剪影,模糊,消逝,到很少再想起。 司佑三十三岁时,司立三岁了,口齿伶俐,长得非常漂亮,可能是芮睿代孕妈妈选得好,这个孩子选了父母的优点长,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芮睿以前说的那些话,都一一验证了。 一开始,司佑看见司立时总是会想起芮睿,这令他非常不快。难受了,他就对着家里的沙袋发泄。不管如何,他也不会对司立有任何不好,他不认为自己能做个合格的父母,但至少,他会努力。 然而,随着司立的成长——牙牙学语、第一次叫他爸爸、第一次走进他的怀里,这些经历逐渐冲淡了芮睿的影子。如今,在司佑眼里,司立就是司立,是他的儿子,不是什么芮睿的影子,而是一个独立的、和他血脉相连的人。 司立第一天上幼儿园时,司佑非常不放心。 他对于司立总有一种患得患失的心情,总觉得,似乎一撒手,这个孩子就会不见了。所以,他就站在幼儿园门前,看着那小身躯背着和脑袋一样大的背包,三步一回头的被幼儿园老师牵进了教室。 他并没有注意到周围全是年轻妈妈,而那些年轻妈妈看他的眼神里,大多带着几分欣赏。 一个爱孩子的男人总不会是坏男人,更何况,他的穿着很不错,人也长得高大英俊,表面上看起来倒是“卖相”不俗。 这三年,经济上司佑从来没有担心过。芮睿给的卡,他并没有扔掉,养一个孩子需要花多少钱他不知道,但肯定不少,他还没清高到宁愿带着司立去讨饭,也不花芮睿的一分钱。冯心远更不用说,直接给了他一张卡,脱口而出“随便刷”。他听见这句话时,脸上诡异的表情令冯心远笑了好久。 司佑收下了芮睿和冯心远的援助,但不到必要时他不会花。日常生活、司立的花销,以及吃药检查看病,他都尽量用自己的。幸好他以前是公职,保险倒是非常好的,可以说帮了大忙。这三年,如此忙碌,他的身体反倒好了起来,也不用再吃那么多药,可算是终于开始走好运了。 最大的一笔花销,恐怕就是在T市买房子。房价虽然不菲,但在带着司立半年内连搬三次家后,司佑还是咬牙买了套二手房。房子不大,一室一厅,足够他们爷儿俩生活了,也好收拾。 这笔钱,司佑花了芮睿的。 冯心远知道后,沉默了好久才挤出一个苦笑来:“你还是把我当外人啊?” “我以前卖了房子,钱都给他了。”司佑尽量用轻松的语气道,“这次我花的钱还不到我上次卖的呢。” 冯心远笑了笑,没有再接口。 这之后,又过了半年,冯心远找到司佑,道:“我要去法国了。” 司佑问道:“旅游?” “移民。” 司佑怔了下,慢慢展开个笑容,道:“挺好的。” “嗯。”冯心远把玩着咖啡杯,轻声道,“可能过不了多久,我会结婚吧。” 司佑喝咖啡的动作停了下,又顺畅了起来:“也好,你的眼光肯定不错的。年纪也不小了,该收收心了。” 冯心远抬头,看了司佑一眼,俩人的视线一触即分,谁也没有勇气再说什么。 司佑知道冯心远的心意,冯心远也知道司佑的想法,可是,他们不合适。也许,没有芮睿,他们可以有段缘份,但是,芮睿是司佑永远抹之不去的关口,哪怕芮睿死了,变成灰了,司佑恐怕也没办法接受另一个人。 冯心远走时,是司佑送的机。他在候机厅里,看着飞机划过蓝天,只能在心里默默的祝福对方,能够有一段美满人生。 当司立四岁时,司佑的生活中,芮睿彻底消失了,但他很清楚,芮睿要想知道他的行踪,易如反掌。不说别的,那张卡上消失的钱打到哪里了,芮睿轻易就能查到,于是,也就能够顺藤摸瓜知道他住在哪。 这次,司佑并没有再和那次跳海一样,惊慌失措,东躲西藏。 为什么是我逃?我犯了什么错? 司佑开始准备返回校园,芮睿也遵守了誓言,从来没有出现过。 如果没有接下来的事的话,也许,司佑这辈子,大概就这么平静的生活下去吧。 第五章:强扭的瓜(3) 三年中,芮睿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所以,当看见发信人是芮睿时,司佑还是打开了,他知道这肯定不会是无聊的事。 「伯父病危。」 短信里就这四个字,即没有催促,也没有任何建议。司佑看了许久,最后长叹一声,把司立托付给幼儿园老师,踏上了返乡的路途。 司佑“死而复活”后并没有联络家里,他相信父母已经知道他“复活”的事了,黄明达也好、芮睿也好,都会说的,可是,家里没有任何消息过来。他不知道父母是怎么想的,但他已经无力再去应付,干脆就不闻不问,装作和从前一样吧。 对于父母,要说没有怨恨,那是自欺欺人。他曾经以为,有了司立后,他应该就会释怀,不是都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吗? 遗憾的是,有了司立后,他对父母的怨愤反而更加强烈。他不理解,为什么父母会如此狠心,仅仅因为他出柜,而十多年不许他回家,更没有一句宽慰的话。在他最绝望的时候,也没有伸出援助之手。 我就如此令你们失望吗?无论我怎么努力,也得不到你们的谅解吗?连我的命,也不如别人的闲言碎语重要吗? 这样的话,那干脆就不要谅解了吧,那份亲情,恐怕你们也不需要。 司佑承认,他越来越薄情了,但是他宁愿做一个薄情的人,也不愿意再自伤,因为他有了司立。他不能倒下,司立还这么小,他不会让他的孩子渡过一个困苦的童年。不过,病危之时,他当然还是会回去。 就算被赶出去,我也尽力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司佑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家乡。在那个熟悉的城市,他愕然发现,家没了。童年时住的街道已经面目全非,连一丁点标记也没有留下来,在原地伫立着的是一座高大巍峨的图书馆。 他站在草坪前发了一会儿呆,还是掏出手机,给芮睿发了条短信。不一会儿,芮睿发了一串地址过来,他叫了出租过去,一下车,就看见了他的弟弟司保。 印象中还是个少年的司保,此时已经像个中年人了,一付胖胖的身形。他愣在那儿,正不知该如何开口时,司保已经看到他,一溜小跑迎了上来:“哥!” 司佑挤出一个笑容:“嗯。” 两个字后,兄弟俩便陷入无话可说的境地。十多年不见,便已经如同陌生人般了。 司保张了张嘴,只挤出干巴巴的话来:“爸想见你。” “噢。” 原来还是要见的,司佑想。 俩人进了楼,上了电梯,一路无话,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到了二十三层时,司保领着司佑站在了家门口,犹豫了下,道:“哥,你不要怪爸。” 司佑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不会的,你放心好了。” 司保大概没想到司佑是这样的态度,脸色稍微好了点,打开门就喊:“妈,大哥回来了!” 司佑打量着这个家,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这个不小的家里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烟火气。整齐的客厅,清扫得没有一丝灰尘的地板,洁白的窗帘,比起他那个一室一厅的狗窝,真是不知道要漂亮多少倍了。不过,如果让他来选,即使再多的好处,他也不想住这里。 这里不是他的家。 “哥,妈有点不舒服。”司保从走廊里出来了,满脸尴尬,“我们先去看爸吧。” 面对这赤裸裸的谎言,司佑只是笑了笑,道,“好。”犹豫了下,又问,“怎么没住院?” “医生都有上门来。”司保小声道,“而且,爸也要回来,他不想在医院走。” 这句话说完,司保已经站定在一间房门前。沿途走来,好几间房都传来声音,电视、孩子、还有游戏机的,只有这间,悄无声息的驻立在走廊尽头,房门紧闭。 “爸在里面,你们谈吧,我去泡茶。” 司保说完,就像是逃命般跑了出去。司佑站了几秒,深吸口气,推开了门。这是间大房间,阳光充足,一张大床上,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睡在那儿,闭着眼睛,接着氧气,如同风中残烛般一动不动。 司佑尽量轻的走过去,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打量着父亲的脸色。片刻后,他震惊的发现,他的心中只剩下一片平静,什么感慨也没有。他曾经以为,父子血缘天性,总归会有点波动的,没想到,最终只剩下一片灰烬。 他叹了声,不想再多说什么,刚想起身,床上的人就发出了一声嘶哑的问话:“小佑?” “唉。”司佑坐了下来,答道,“我回来了,爸。” “小佑,真是你啊?”老人睁开混沌的眼,颤巍巍的伸出手,司佑赶紧迎上去,握入掌心的皮肤却松弛得如同发黄的棉布,“你回来了,好,好……” 司佑没有说话,这时候他不需要说什么,只需要在这里就行了。 “小佑,见过你妈了吗?”短短一句话,司父就讲得气喘吁吁。 司佑露出一丝笑容,答道:“还没来得及呢。” 司父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道:“我知道你根本不想回来,可是,我这个老头子啊,半截入土了,有些话啊,想和你说说。那个芮家小子,记恨我们,还不愿意帮我打电话呢,呵……咳咳!” 司父一阵猛烈的咳嗽,司佑赶紧拿起床头柜上的盆,扶着父亲吐到盆里。他注意到盆里的水全是红的,而司父吐出来的口水也带着浓重的血丝。 好不容易恢复平静后,司父的力气似乎奇异的恢复了,讲话也快了起来:“我小时候,你爷爷总是对我说,有错要认,认了就没事了。你那几个叔伯中啊,只有我最老实,每次犯了错都主动承认,结果,每次认了错,还是挨一顿打。后来,我就不认错了,反而少挨打了。” 司佑不明白父亲怎么突然说起小时候的事,却也没有插嘴,就这么听着。! 第五章:强扭的瓜(4) “后来,我也这么教育你。你小时候真是个乖孩子,从来没让我和你妈操过心,而且很老实,我那时候就担心,你这么老实,以后到社会上怎么办?结果,你上了大学后,就跟我们出柜,真是让我们太意外了。”讲起往事,司父的脸色居然出现了几许红晕,“我总是觉得,只要坚持,总有一天你会改邪归正的。等到后来,我发现错了时,你已经走得太远了。” 司佑尽力让自己的表情露出一些感动或者什么别的情绪,结果,他表现出来的,却只有蹩脚的微笑。 “认错的机会已经没有了。”司父叹道,“我害怕啊,我不知道认了错后,你会不会原谅我。你是我最骄傲的儿子,小佑,你是我最好的儿子,你比你弟弟强多了,可是,我不敢向你认错,我怕你会不要我啊。小佑,你明白吗?” 司父的眼中聚集起点点水光,精神却像是抛到最高点的硬币,急速往下滑去。 “小佑……小佑啊。”司父的声音快速微弱了下来,司佑不得不倾过身去,“小佑,对不起,爸爸对不起你。这么多年,你受苦了。你原谅爸爸,好不好?” 司佑张了张嘴,突然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情况,自从他进到家后,已经发生过数次了。本该是最能给予他安慰的家,却变成了这样一付模样。 “没事,爸,都过去了。”最终,司佑选择了最普通的做法。 “你、你原谅我了?” “嗯。”司佑温柔的道,“你和妈也不容易。”想了想,他又道,“我现在有儿子了,一切都好。” 司父的眼睛猛然睁大了,露出喜色:“我有孙子了?” “三岁了。”司佑掏出手机,翻出司立的照片,“他叫司立。” “好,好……”司父的眼泪顺着干枯的皮肤滑了下来,“你有孩子了就好,我也可以安心的走了。” 司父在喃喃自语中逐渐睡了过去,司佑站在床边,看着型容枯槁的父亲,只感到一股浓重的萧瑟之意。 刚才司父的那一番表白,丝毫没有打动司佑。有句话,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他却没有说出来——父亲,我的电话号码,从来没变过啊。 司佑出来时,弟弟一家已经都出来了。司保的婚礼他没有参加,弟媳更是没有什么印象了。 “哥,留下来吃饭吧?” “不用,我还有事,先走了。” 司保为难的看了眼一个房间,道:“哥,你等下,我再去试试。” 司佑笑了笑,道:“别勉强了,我真有事。” “好吧。”司保道,“我送你。” 兄弟俩进了电梯,还是一片静默,直到司佑要走了,司保才讷讷的道:“哥,你别怪妈。妈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见你。你失踪那段时间,她真的很后悔,整天哭。哥,你别记恨她。” 司佑笑了笑,道:“没事。我现在也有儿子了,父母的心情也了解一点。” 司保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滚圆,结结巴巴的道:“你、你和芮大哥生的啊?” 司佑这次是真笑了,道:“你听过男人和男人生孩子啊?” “你别说,芮大哥那个人还真说不准!”司保红着脸,嘿嘿笑着,“他啊,给我感觉没有办不成的事。就像这次爸住院,还是他帮的忙,打了个电话,原本没病房的也有病房了,还是高级病房呢。” 司佑没有辩解,只是笑着道:“他本来就是医院系统的,当然有关系。” 司保倒是来了精神,拍了司佑肩膀一巴掌:“哥,我支持你,什么年代了,男人和男人怎么就不行了?你和芮大哥我觉得挺好,你们俩很般配!” 般配? 这个词让司佑一愣,却也没有说什么,客套了几句后,就和司保分了手。他站在那儿,看着弟弟往楼上跑去,视线一直往上,到二十三层时,突然发现窗口那儿站着一个人,虽然离得太远,看不真切,但凭着感觉他还是知道了那是谁。 窗口的人缩了回去,司佑沉默的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这个家,应该暂时没必要再回来了。也许,等司立长大了,可以带他来看看叔叔一家,不过,这也要看以后了,即使血浓于水,也未必能够一直是亲人啊。 第二天,司佑在旅馆被一通电话吵醒了,他一接起来,那头就挂断了,随即一条短信发了过来,只有两个字:「走了。」 司佑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本想立刻动身回去,犹豫了下,又打了个电话给司保。 “司保,嗯,是我。我现在回去方便吗?” 电话那头吱吱唔唔的,半晌后,司保尴尬的道:“哥,你如果忙的话,就不用回来了。” 司佑明白了,没有再多说什么,废话了两句后就挂了电话。不一会儿,芮睿的电话打了过来,这次,他没给对面挂断的机会,抢着道:“有话就说,别发短信。” 电话那头沉默了会儿,芮睿的声音才响起:“你愿意的话,就来普觉寺送送吧。” “好。” 挂了电话后,司佑突然发觉,芮睿的声音带给了他极微妙的触动,就像是离家许多年,突然吃到儿时常吃的菜,那种怀念而且幸福的感觉。他本以为这种感觉是在家人身上发现的,现在,带给他这种感觉的却是芮睿。 司佑苦笑了一声,起身开始洗漱。当他到达普觉寺时,人很多,似乎这个城市的人都挑今天一起赶赴黄泉路。在等了半个小时后,他才看见一队人走了进来,走在最前面捧着照片的,赫然是芮睿。 他怔了下,心中涌起荒谬的感觉,但是,看见母亲和弟弟那悲痛的面容,他又不自觉的往后退了退。 对于这一群人来说,恐怕,他才是外人吧。 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甚至说,这是求之不得的。芮睿替他背负了这令人喘不过气的责任,从他的角度来说,这是件好事。 那个养育了他的家,已经不复存在了,就像他记忆中,那个破旧而充满了快乐回忆的房子,早已消失在时光中,连一丝痕迹也没有剩下。 幸好,我还有司立。 这个念头出现在脑中时,司佑忍不住看了眼队伍前的芮睿。黑色的西服配上苍白的脸色,这个男人就像是幽灵一般。 司佑看了片刻,转身离开。 第五章:强扭的瓜(5) 回到T市,司佑第一件事就是去接司立,看着小家伙直奔过来扑进怀里,温暖的小身体令笑容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打过招呼后,他牵着一蹦一跳的孩子回家,走进那间小而旧的屋子时,他才完全放松下来。 这里是他的家,无论外间如何风雨,只有这里,能够令他完全放心的入睡。 在这点上,他不得不感激芮睿。如果没有芮睿当年的坚持,他恐怕这会儿还是孓然一身。可是,如果不是芮睿,他又怎么会孓然一身呢?恐怕早就结婚生子,过着平凡而又和乐的生活。 芮睿,始终是司佑人生中绕不过去的一个坎。 司佑也认真想过,是不是就此放下过去,和芮睿恢复联系。他知道,自此之后,芮睿必定对他体贴呵护,无微不至。但是,每想到这事,他都无法平衡——凭什么芮睿未受磨难,就能够获得想要的? 他知道这世上事大多无法完满,但是,他无法释怀。 上次普觉寺匆匆一瞥,留在司佑印象中的,是一个苍白削瘦的男人,在湿润的空气中,倒隐隐有些凄美的意向。只是,闭上眼睛,他就能想起芮睿讥讽冷酷的笑容,嘲弄至心底的话语,以及苛责无情的漠视。 疼痛会消失,伤痕却永远存在。 所以,当他得知司立居然和芮然有联系时,一时间有种灭顶之灾的心悸。 “你怎么会认识芮然的!?” 司立自出生来就倍受呵护,虽然没有骄纵,却绝没有受过这样的斥责。他睁着大眼睛,一付玄然欲泣的表情:“然、然哥给我吃的……” “给你吃的就和坏人玩!?”司佑心中后怕,“我平时怎么教你的?” 司立大哭起来:“然哥哥不是坏人!他对我好的,他对我好的!” 司佑脸色铁青,在屋里像是困兽般团团转,当烦闷终于到达顶端后,他忍不住咆哮道:“别哭了!和芮然在一起,你还要不要脸了!?” 司立的哭声更大,司佑一抬头,看见电视屏幕上映着的自己,蓦然间,他似乎看见了芮睿的脸! 司佑心脏狂跳了起来,捂着脸跌跌撞撞地闯进浴室,冲脸上泼了几捧水后才慢慢冷静了下来。他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忍不住长叹一声。 “爸爸。” 司佑尽量挤出笑容,刚一转身,靠近一步,司立就往后退了一步,露出胆怯的神情。他看得心酸,轻声道:“对不起,爸爸向你道歉,小立原谅爸爸好吗?” “嗯。”司立毕竟才四岁,很快就破泣为笑,扑进司佑怀里,“我原谅爸爸。” 司佑试探的道:“那……以后不要再和芮然来往了好不好?” “不要!”怀里的孩子猛然挣了出来,“然哥哥是好人!我要和然哥哥玩!” 司佑没想到司立居然如此倔强,本想发的脾气,在看见司立那坚决的表情后,又苦笑了起来。晚上,等司立睡了后,他考虑了很久,还是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这么多年,兜兜转转,他们的号码都没有变过,似乎一直在等待着什么般。 电话响了好久那边才接,却没有声音,就这么僵持着。 “你知道芮然和司立有来往吗?”司佑先开了口。 芮睿的声音有些嘶哑:“知道。” “你又要说不是你指使的?” 芮睿并没有辩解,只是说:“对不起。” 司佑心里的怒火并没有平息,脑中却不自觉浮现出那个捧着照片的苍白男人。他止住冲口而出的脏话,问:“你是怎么想的?再造一个我和你吗?” “不会的。”芮睿的声音终于打起了几分精神,却又迅速衰落了下去,“不过,我只能阻止事情往坏的方向发展。” 司佑久久的无语后,轻叹一声:“我要和你谈谈。” 芮睿答得很简短:“好。” 司佑正在筹备重回学校读书的事,打工辞了,正好有些空闲。白天,把司立送去幼儿园后,他便驱车北上,中午时分已经在B市了。俩人约在外面,芮睿诊所附近的咖啡店,当他到了地方后,惊讶的发现芮睿消瘦得吓人。 芮睿撑着脑袋坐在桌边,半闭着眼睛,似乎在打瞌睡。司佑走过去,敲了敲桌子,他才猛然惊醒,迷茫地眨了下眼睛,露出一个笑容,道:“来了?” “嗯。”司佑犹豫一下,道,“你没事吧?” 芮睿似乎漫不经心的道:“没事,最近太忙了。” 三年不见,他们却没有什么生份的感觉,对比前阵子和司保见面,这不得不说是一个讽刺。司佑没再多问,毕竟,他不是来关心芮睿的。点了咖啡后,他说:“你什么时候发现芮然和司立有来往的?” “一年前。” 司佑观察着芮睿,道:“怎么发现的?” “他那段时间很高兴,我查了他的电脑,发现了照片。” 司佑心头涌起一阵恶心和怒火:“他跟踪司立?” 芮睿沉默了片刻,道:“小佑,你听我说。” 司佑也知道大吵大闹无济于事,强压住情绪,道:“你说。” “司立出生时芮然在,他倒不是对一个孩子有什么特别想法,只是觉得孩子很好玩。他虽然是我的孩子,但并没有反社会人格的表现,这个病不遗传。许然的性格你也知道的,在她的手下,这个孩子被教养得太过冷静了,有时候,他虽然会表现得没感情,但根本上,他还是个普通人。” 司佑冷笑了下:“你这是为他辩护吗?” “你应该知道,在你们和芮然间,我会选择哪一个。” 司佑知道芮睿说的是实情,也就没有再追问。 “你带着司立走时,他就表现出了关心,后来你们没了消息,我以为他只是对你有依赖。没想到,一年前他居然跑去你那里……” “他怎么知道我住哪的?”司佑狐疑的问。 “我不知道。我只能猜测是我和冯心远通电话时提到了你,至于他是怎么弄到地址的,他不肯说。” 司佑明知芮睿没有骗他的必要,却仍然忍不住生心怀疑,压下心中的想法,道:“你继续说。” “他在幼儿园门口等到了司立。你也知道,他长得比较小,又挺漂亮,幼儿园老师通常会防范成年人,对孩子就不会多想。他也聪明,每次只是在门口给司立塞零食玩具,并不带司立离开。” “老师没对我说过。” 第五章:强扭的瓜(6) “他对幼儿园老师说,父母离婚了,妈妈和爸爸关系不好,他不想让父亲知道他来看弟弟。”讲到这里,芮睿苦笑起来,“你不知道从他嘴里撬话多难,我什么招都使了,拖把都打断了,他才说了这么点。” 司佑一怔:“你打他?” 芮睿笑容僵了下,淡淡的道:“我不会是个好父亲的。” 司佑皱起眉头:“那你也不用打他。” “小佑。”这个称呼令司佑身体一僵,芮睿语气无奈,“你还是这么心软。” 司佑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 “我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打他。”芮睿说道,“那次我实在太生气了。他问你时我就警告过他,还派人盯着他,都没用,他总是能溜走,你不知道保镖跑回来说找不着人时我有多火大。但是,除非我杀了他,不然我没办法阻止。” “你可以把他送走,离得远远的。”司佑急迫的道,“许然没消息吗?” 芮睿摇头道:“你想想,这个时代,我就算把他送去国外,就能阻断他和司立的联络吗?在外面,没有我盯着,他不是更为所欲为了?” 司佑醒悟过来,心中无奈之极。 “除非你24小时盯着他们,不然的话,根本没用。”芮睿道,“孩子总会长大,你会发现,你越阻止他们就越亲近。” “那怎么办?”司佑有些激动起来,“难道就放任他们和我们一样吗?” 芮睿盯着司佑看了半晌,才轻轻的说了一句:“小佑,他们不是我们。” 司佑一个激零,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来,猛然惊醒了过来。呆呆的坐了好一会儿,他似乎是自言自语般道:“为什么芮然要对司立有兴趣?” “我不知道。”芮睿的语气中满是疲倦,“我估计,你就算问他本人,他也说不出个原因来,有些事情是无法讲理的。” 司佑靠在背椅上,放松了身体,只觉得浑身无力,似乎他的命运从来没有被他掌握过。 “你是怕我们的事在他们身上重演?” 司佑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司佑眼开眼,看着这个清瘦而平静的芮睿。 “很简单。”芮睿犹豫了下,说,“要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不离不弃,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他付出。他付出的越多,就越是无法舍弃。” 司佑注视着芮睿,笑道:“就像我从前对你?” 芮睿没有说话,那双曾经神采飞扬的杏仁眼,如今已经是黯淡无光。 司佑突然失去了计较过去的兴趣,他坐直了,问:“司立不是你,他未必会意识到这一点。” “我会替他做到的。”看着司佑不解的面容,芮睿解释道,“芮然要逃过我的监视,他和我斗争时想的办法,还有那些为了见司立挨的打,就是他所付出的成本。他要讨好司立,要司立和他玩,还要想尽办法突破我和你的阻碍,这些都是成本。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可能早忘了当初为什么会对司立感兴趣,但是付出的这些成本,会推动他不断加深和司立的关系。” 芮睿停了下,见司佑并没有露出什么不快的表情,才继续道:“对司立来说就不一样了,他并没有付出什么,自然也没什么好失去的。对他来说,没了芮然还会有其他人。对芮然来说,司立是唯一的,但对司立来说,芮然不过是众多选择中的一个。”停顿了下,他艰涩的道,“你只需要分散司立的注意力,别让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芮然身上就行,毕竟,他年龄比较小,这样做并不难。” 司佑听着听着,却觉得这些话似乎是扇在他脸上的耳光,他瞪着芮睿,一付要吃人的样子。 “我知道你不喜欢听……” 芮睿的话音刚落,司佑已经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的往外走。 芮睿并没有动,就这么坐着,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门外。当司佑消失,他扭过头,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最终,只叹了一声。 司佑气愤芮睿的说法,却不得不承认这话的正确性。回去之后,他试了几次提前去接司立,果然逮着了一次芮然。他强行抱走了司立,并且把芮然送给司立的东西退了回去。 那一晚,司立哭闹了许久才睡着。看着小家伙哭得红通通的脸,司佑最终还是决定按照芮睿的说法去做——效果非常好,好到“惊人”。 之后不久,又一次在幼儿园门口,司佑偷偷看到司立只是因为一言不合,便对芮然拳打脚踢,芮然并不还手,却还赔着笑脸。 之后,厌弃变成了戏弄。司立把芮然带来的蛋糕扔到地上,一脸不屑的说“爸爸做的更好”。司佑站在拐角,心中一片冰冷,他从芮睿那里知道,那蛋糕是芮然熬夜亲手做的,只因为司立说“我只要亲手做的”。 司佑看见芮然被一群幼儿园孩子围着,当靶子砸沙包,司立就站在一边,得意洋洋的指挥着其他人。当他大步走过去时,司立笑着扑过来,芮然却像是惊恐的小兽般拔腿就跑。跑了几步,他又窜回来,从书包里掏出零食匆匆塞进司立的口袋,当司立不耐烦地推开芮然,把零食掏出来扔掉时,芮然眼中流露出浓重的哀伤神色。 那一瞬间,司佑仿佛看见了过去的自己。他恶心得想吐,昨晚,司立还在他面前说“然哥哥是好人”,仍旧和以前一样乖巧可爱。在任何人眼里,司立是个好孩子,这一点从来没有变过。 他抱住了飞奔而来的司立,又叫住了芮然。 悲剧不应该重演,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不应该是控制与被控制。他在这刻明白了,芮睿根本不会其他的相处方式,在芮睿的眼中,人和人之间只能是这样。就像是他的父亲,明知道错了,却还是不会低头,因为根本不知道正确的路该怎么走。 司佑不会让司立走他的老路,同样,也不会让芮然走。 还有芮睿。 第五章:强扭的瓜(7) 芮然被司佑叫住时,还一脸期期艾艾的,眼中透着几分迷惑,显然,他的心里并不是只有胆怯。本质上,他还是个聪明孩子,只不过在芮睿这个“大魔头”的刻意打击下,这几年想必过得不怎么舒服,个性上也懦弱了起来。继续这样下去,恐怕他这辈子都脱不开司立的影子,只能做个唯唯诺诺的跟屁虫,比司佑还没有希望。 反观司立,原本是个活泼可爱的孩子,现在,却已经学会了阳奉阴违。孩子是很敏感的,谁强谁弱,谁对他好谁可以欺负,他们有着自己的一套逻辑。在司佑面前,他仍旧可爱天真,但一转身面对芮然,立刻就趾高气昂。以后长大了,也会学着这一套,变成一个玩弄人心的家伙。 司佑一路上默默琢磨着,两个孩子猜测不透他的想法,都是一声不吭地乖乖跟着。到了家,他先打发司立去洗手换衣服,又把芮然叫到面前。 芮然比起三年前长高了不少,眼中的聪明劲儿还有,也许是由于在长身体,他显得很瘦弱。司佑注意到他看过来的眼神中并没有什么敌意,好奇的问:“你讨厌我吗?” 芮然似乎是不擅言辞,沉默的摇了摇头。 “为什么?” 芮然想了想,说:“你是小立的爸爸。” 只是这一句话,就令司佑有些心酸。他不认为芮然在撒谎,有芮睿这个大魔头在前,看穿一个孩子说的是真是假,这点本事他还是有的。 “芮睿对你好吗?” “挺好的。”芮然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几分兴奋的神彩,“他教了我不少事。” 司佑有些意外,问:“教了你什么?”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芮然一字一句的念着,停顿了下,又说,“我会对小立很好的,一直好。” 司佑苦笑了下,拍了拍芮然的胳膊,那小细胳膊他一巴掌就握过来,不由感慨了下,问:“你为什么要和司立玩呢?” 芮然眨了眨眼睛,也流露出几分迷惑的神情:“我也不知道,但是他出生时我就抱过他!他好小,我觉得他很可爱!” 司佑啼笑皆非的道:“就这啊?” “嗯。”芮然瞄了眼司立的房门,问,“他以后还会长大吧?他会长得和叔叔你,和爸爸一样大?我觉得这样很好!他是我保护着长大的!我很厉害吧?” 司佑有些听不下去了,这些话,恐怕就是芮然潜移默化的成果。想到芮睿给司立“制造”出一个奴隶,他就觉得难受。可是,听着芮然的话,他的心里慢慢豁然开朗了起来,就好像多年蒙在眼前的迷雾,一下子散开了。 芮睿,并没有那么强大。 他即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能听人心声的异能,他只是个普通人,靠着这样不断的重复,给别人洗脑罢了。他也有无奈的时候,也有虚弱的软肋,说到底,他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所想的那些事,也脱不开普通人的范围。 芮睿高不可及的形像一点点融化,就像是坚冰化水,融入河川,逐渐消失不见。 第一次,司佑不再从心底畏惧芮睿。 吃晚饭时,司立似乎早就忘了先前怎么对待芮然的。 司佑一直教育他,来者是客,要有礼貌,他殷勤的对芮然露出笑容,挟菜说话。芮然一开始还有些惊讶,随后就释然了,兴奋的和司立说笑着。俩个孩子很快就像是好朋友,一起做家庭功课,一起打游戏。不过,在争抢时,司立还是不自觉的对芮然呼来喝去,司佑看了也没说什么,养孩子不能急,得一步步来。 第二天是周末,司佑带上两个孩子,一起开车去T市。一路上两个毛头大呼小叫的,把他的听觉轰炸了一路,等到了芮睿楼下,出了车子,他着实松了口气。这些年他是练出来,换在以前,恐怕会头疼好几天。 领着两娃儿坐电梯时,司立非常自觉地握住司佑的手。 司佑转头看了看,对芮然伸出了手。芮然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犹豫了下,还是伸出了小手,放在他的掌心里。 他笑了笑,一手一个,领着上了楼。 这么多年,芮睿没有搬家,他似乎在遵守当初的承诺,一心一意在这里等司佑回来。 看着眼前这扇门,司佑轻轻吁了口气,叫芮然开了门。 一进门,芮然就张罗着带司立去看自己的房间。目送两个小家伙进了屋,司佑顺手关上门,慢慢往书房走去。 整套房并没有任何变化,仍旧和从前一样,就连原本摆放电视的地方也是一片空白,并没有换新的电视上去。司佑打量着这么一会儿,已经站在书房门前。门并没有关死,他轻轻一推,就看见趴在电脑前睡着的芮睿。 司佑放轻了脚步,小心地走进去,打量着芮睿的睡脸。 不得不承认,芮睿并没有变老,一如年轻时俊美,但是,那张白到几乎透明的脸上满是疲倦,眼睛下方挂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一眼看去,憔悴之色极为明显。 这个男人,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 司佑心头掠过一丝凉意,他垂下眼帘,伸手推了下芮睿,轻声道:“小睿。” 话一出口,他就怔了下。这个称呼他已经多年没有用过,一张嘴,却仍然是如此自然的脱口而出。习惯这个东西真是可怕,一旦养成,就需要化千倍百倍的时间去消除,还未必成功。 芮睿动了动,长长的睫毛眨了下,带着一脸红印抬起头来,满脸迷茫的神色。 “小睿。”司佑又提高声音喊了句。 这一次,芮睿算是清醒了。他瞪了司佑许久,蓦地站了起来,满脸喜色,却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来,突然僵了下,就像是一片树叶般直接倒了下来。 司佑眼疾手快的接住,只觉得怀里的人毫无知觉,沉重无比。他的心直沈了下来,没敢大声说话,弯下腰,用力把芮睿扛在肩头,往卧室跑去。 第五章:强扭的瓜(8) 芮睿清醒过来后,一眼就瞧见坐在床边看报纸的司佑。一如往常的面容,这两年,他保养得比过去反而更好,并没有显老。他低着头,垂下的眼帘掩住稍显凶恶的眼神,就像一桩岁月的优雅雕塑。在他身后,芮然和司立正坐在沙发上,脑袋凑在一起,对着平板电脑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这是我的梦想啊,芮睿心想。他一眨不眨的盯着这幢画面,不一会儿又赶紧闭上,再睁开,以确认眼前并不是幻觉。 “小佑。”芮睿这句话说得有气无力,就像是他的身躯被架空,只剩下一层壳般。 司佑抬起头来,扬了扬嘴角,附下身去问:“还好吗?” “没事。”芮睿努力想要坐起来,强烈的眩晕却令他没办法成功,“只是太累了,最近。” 司佑把芮睿按了回去:“躺着吧。” 这个提议被芮睿接受了,他躺在床上,心中一片宁静。 司佑观察了芮睿一会儿,笑了笑:“我还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呢。” “生病?” “你以前也生过病,但是你生病时从来不会像现在这么……虚弱。”司佑选了一个比较温和的词,随即又尖锐起来,“我感觉你就像马上要挂了一样。” 芮睿脱口而出:“如果我真是要死了呢?” 司佑笑起来:“大概我会收养芮然吧。不过你死得也太冤了,枉费你是医生。” 芮睿注视了司佑几秒,疑惑地道:“你好像……有点不一样。” 司佑放下报纸,半玩笑半认真的道:“因为我‘悟道’了。” “啊?” 司佑转过头,把两个小的赶出去,关上门。他坐回床边,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我对你除了感情之外,还有很深的恐惧。”停了下,他继续道,“我害怕你,小睿。你在我心中就像无所不能的神,我没办法对抗你。你似乎总能知道我在想什么,总能找到我的弱点,无论我怎么挣扎,都逃不出你的算计。” 芮睿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的听着。他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幸福,多一会儿是一会儿就行。 “经历了芮然的事,我才发现你也只是普通人。你可能比别人聪明,更能掌握人的心理,但你不是神。你也只是不断对芮然重复那些话,一遍遍洗脑,吊着他的胃口。就像你以前对我一样,一遍遍说我不行,说我不好,所以,时间一长,我就觉得我确实不如你。” 司佑叙述的过程很平静,并没有激动,语气却一点儿也不温柔:“你不可能掌握一切,就像我上次去旅游,你也只能用那种极端的方法引我回来,还不一定成功。我承认,你的运气非常好,但仔细想想,有时候你的这种运气,是因为敌人的畏惧,在你面前我总是不战而退,还有许多其他人。” 芮睿沉默了下,苦笑道:“所以我一直在对你赔罪啊。” “没用的,我害怕你,无论你怎么赔罪我都会认为那不过是另一次愚弄。”司佑轻声道。 芮睿的眼中亮起光芒:“那你现在呢?” “至少我对你的害怕越来越少了。”司佑拍了下大腿,站起来,“所以,你可以安心了。尽管我觉得心理不平衡,但至少我不再草木皆兵的。” “你原谅我了?”芮睿隐忍着激动,大声问。 “不。”司佑笑了笑,“别做梦了。” 说完,司佑就出去了,一边走一边道:“你冰箱里没什么东西,今天就吃外卖吧。” 芮睿死死盯着那扇半合上的门,嘴角越来越上扬,尽管身体仍旧疲惫,但他的心情却像是打了兴奋剂般。不管怎么说,这是他意料之外的成果。这三年里,他也曾想过打破誓言,找回司佑,最终他按捺住了。事实上,他真不是个忍耐力强的人,能够做到这一步,也是经历了许多事情后的磨炼。 不一会儿,外卖到了,司佑推开房门,探进一个头来道:“你在床上吃吧?” “嗯。” 芮睿现在已经好了许多,撑着上半身坐起来。他本以为司佑会他搬来一个托盘,舒舒服服的让他吃饭,没想到,门一开,司立跑了进来,往他的肚皮上扔了一个油腻腻的披萨盒子,里面是一块批萨——就一块,还被啃了一口,只剩下少量的肉、底面和水果。 芮睿无语了片刻,默默的拿起批萨啃着。 至少还是热的,他想。 不一会儿,芮然又跑了进来,这次,终于给了他托盘和一杯泡好的茶。 吃完饭后,芮睿总算有力气爬起来了。他带着空盘子一出去,就看见餐桌边司佑正在大声呵斥从芮然手里抢食物的司立,那付其乐融融的场面令他的眼睛不禁有些发热。 干涸太久的心灵只需要一点点雨水就能够滋润起来,对他来说,眼下这样就已经很美好了。 司佑注意到走出来的人,随口道:“吃完了?洗个澡再去睡会儿吧。” “啊,噢……”芮睿似乎有点意犹未尽,犹豫了下,道,“你在我这吃晚饭吗?” 司佑用眼角瞄了芮睿一眼,就这么一点点余光,就令他的心跳了下。 “不了,明天还要带司立去上才艺班。” 芮睿把视线转向坐在位置上,神采飞扬的小东西,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我知道你知道许多事。”司佑淡淡的道,“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以后,我能带芮然去你那儿玩吗?” 这话一说,芮然立刻满眼期待。 司佑笑了下,点头道:“想来就来。”他认真的对芮然道,“你别再自己坐长途车了,太危险。” “没事,城际车很方便!”芮然激动地喊,一把抱住司立,“明天我们去……”说到这里,他突然卡壳了,眼珠在两个大人间转了下,硬生生转了口风,“去上次你说非常好吃的那个店!” “什么店?”司立傻乎乎的问,“我没有说过啊。” 芮然的脸立刻青了,司佑看得好笑,不管后天怎么TJ,在年幼时,本性到底占了上风。只要培育得当,就可以得到一株正直结实的大树。 至于像他和芮睿这样早已长“歪”的,经历了削枝之痛,恐怕,也还是有机会的吧? 第五章:强扭的瓜(9) 司佑在星期天早上六点迎来了“客人”,他看着门外的芮睿和芮然,默然无语。芮家父子笑眯眯的,手里还提着大包小包,不像作客倒像搬家。 “你们来干嘛?”司佑从心底不想让这俩个家伙进来,他还在适应和芮睿的“恢复交往”。 “你回去睡吧。”芮睿好像没看见司佑面无表情的脸,“我给你做早餐。” 司佑翻了个白眼,正想骂人,身后响起司立含糊的声音:“爸爸,谁来了?” 司佑还没来得及开口答应,芮然已经一边喊着“小立,我给你带早饭来了”,一边跨进了房间。 门口,父亲们大眼瞪小眼片刻,最终,司佑长叹一声,让开了门。他也不管芮睿,一头钻进睡房,径自补觉去了。客厅里传来模糊的谈话声,很烦人也很热闹,模模糊糊中,他逐渐入睡了。 当司佑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彼时正处于冬季,天色亮了,证明已经是八点多了。司佑立刻想到司立的才艺课,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冲出客厅,就看见芮睿坐在餐桌边,芮然和司立不见踪影。 “小立呢?” “我送他去才艺班了,芮然跟去玩了。”芮睿从电脑前转过头来,瞄了司佑一眼,道,“刚回来,给你带了虾饺。” 司佑走到桌边,掀开桌上的饭罩看了看,随口道:“热过了?” “不是,没冷呢。”芮睿盯着屏幕道,“我知道你肯定会睡过的,送司立回来路上买的。” 司佑看了看芮睿,去洗漱过后,默默地坐回桌边开始吃早饭。客厅里很安静,只有轻微的键盘敲打声。他吃完了,把桌面收拾好,泡了杯茶坐回来后,气氛变得有些奇怪。观察了埋头工作的芮睿片刻,他说:“别装了。” 敲键盘声猛的停下了,芮睿轻轻的叹了口气,抬起头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司佑笑起来:“我曾经也不知道。” “现在呢?” “还是不知道。”司佑耸耸肩膀,“顺其自然好了。” 芮睿沉默了下,换了个话题:“你觉得我在芮然这件事上做的不对?” “你不能把人和人间的关系当成上下级来相处。”讲起儿子,司佑也放松了一些,开口道,“难道你觉得芮然和小立间,必须有一个做指挥吗?他们就不能是平等的吗?” “人和人间总是会有高下的。”芮睿道,“你不可能让每个人平等。” “对,这点我承认。”司佑不满的道,“可是你不能让一个人做另一个人的奴隶!” 芮睿望着司佑,露出不解的神情:“我没有啊。” 司佑把偷看的场面大略说了下,狐疑的道:“你不要告诉我你觉得这没什么吧?” “这确实没什么。”芮睿想了想答道,“孩子们的相处总是比较残酷,他们不会容忍,也不知道谦让,对他们来说,控制是最普通的相处方式。” “相亲相爱好像也是很普通的相处方式。” 芮睿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犹豫了下,又闭上了。 “你不同意?”司佑起先有些愤怒,很快又平静下来,“算了,我想你也不会理解的。” “小佑,我……” 冷不防,司佑打断了芮睿的话:“你想要我们之间恢复成怎样的关系?” 芮睿心知司佑这是针对刚才的谈话,脱口而出:“我可以让你掌控一切啊。” “可是我的个性不适合掌握一切,我也不喜欢让所有人听从我的命令。”司佑平静的道,“我的个性不具备侵略性,即使面对以前的你,我也只是在防守,从来没想过进攻。” 芮睿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司佑皱起眉头,看着芮睿仍旧惨白的脸色,忍不住问道:“你身体真的没事吗?” “没事。”芮睿疲惫地道,“最近有点不好过。” “工作的事?” “嗯。” “还有芮然的事?” 芮睿停止了动作,抬起眼来,似乎有些疑惑:“嗯。你怎么知道?” “我比以前聪明了?”司佑泛出个苦笑,“我以前也知道,只是从来不对你说,因为我自己都不确定是真的,而你也不会信。其实想想也很简单,能让你这么心烦的,芮然和工作,不外乎这几个选项,如果你不答应第一个,我继续猜,总能猜到的。” 芮睿笑起来:“真像算命的。” “是啊,算命凭的就是这一套,我干警察的,破案也是靠这一套啊。”司佑笑了笑,随即那笑容中掺进了苦涩,“可惜,我在你面前从来不曾拥有过这种自信。” 客厅里没了声音,芮睿打量着现在的司佑,突然有种放松的感觉。那种彻底的、脑袋放空的轻松,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管,依赖某个人就能够一帆风顺。 从小到大,他已经习惯了独自处理所有的事。没有人能理解他,也没有人能帮他。司佑能,但也仅止于在感情上,在具体处理事务上,他认为司佑也没办法。 “我想和你过一辈子。”芮睿讷讷地道,“我想和你组成一个家庭,能够一起过日子。把芮然和司立养大,看着他们成家立业,我们白首到老。” 司佑扬了扬嘴角,道:“然后呢?” “你如果想要先走,我送你,如果你想要我先走,我也可以……” 司佑举起了一只手,阻止了芮睿接下来的话:“死之类的话,我已经不想听了。我有过三次濒临死亡的经历,但是我都闯过来了,现在想想,我最后悔的就是为什么要跳海,太傻了。” 芮睿闭了下嘴,又重复道:“我想和你过一辈子。” 司佑久久没有说话,芮睿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他的手不时握紧又放松,似乎要抓住什么般。 足足有五分钟,对芮睿来说仿佛是一辈子。 最终,司佑说道:“我不知道。” 芮睿赶紧道:“你恨我我知道,我就希望你给我个机会!” “不是这个问题,我相信你总有天能让我平衡。问题是,你会不再有侵略性吗?你也曾经‘变好’,但是,当我们和好后,你还是会变成以前那个芮睿。”司佑的眼中带着几分怜悯,“你没法改变你自己,小睿。” 芮睿一句话也无法反驳。 第五章:强扭的瓜(完) 片刻后,芮睿才开口道:“那我问你,你以前有想过你能改变吗?” 司佑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这一刻他确实有种想拍桌子的冲动,哪怕芮睿说的对,他还是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气。好半天,他才憋出来一句:“你和我顶嘴,就不怕我生气?” “你生气了?” “我不生气才怪吧?” “……对不起。”司佑还没来得及反应,芮睿又开口道,“看,我们俩现在交往中,你不是占控制地位了吗?” 司佑这次没能忍住,一拍桌子,怒道:“你专门来气我的是不是?” 芮睿笑了起来,轻声道:“没有,没有的事。你想干嘛就干嘛去,不用理我。” “废话,这是我家!” 司佑一瞪眼,站起来要走,又被芮睿拉住,拽着手看了半晌,确认没有任何问题了才放开。 “中午要吃什么?” “我都被你气饱了!” 司佑的房子本来就小,一室一厅,卧室摆了两张床,他和司立一人一张,除了床、衣柜之外啥也没有了。他也不能在床上枯坐一天,毕竟还有一堆事要做。本来一个人生活就很麻烦,家务事一大堆,更不用提还带着个未成年的孩子,那更是忙不完的事。 在房里没呆多久,司佑就坐不住了,又厚着脸皮跑出来,开始收拾客厅,还有积了一星期的衣服要洗。客厅还没收拾完,他就察觉身边多了个身影,眼角瞄了瞄,就很有揍人的冲动。 “你会吗?”司佑不客气地道,“不会别添倒忙。” “我会啊。”芮睿动作麻利得很,“你以为芮然那小子会很乖?他好歹也继承了我的聪明劲。当初我想赶他,他直接报了警,偷亲子鉴定证书,说我怀疑他妈妈出轨,找借口虐待他。你不知道我当时多尴尬,想尽办法都解释不清,最后还是找了关系才平息。他还一本正经的威胁我,说要是我再赶他走,他就找你,说我对他心怀不轨。我气得要打他,他开窗户大喊大叫要跳楼,扒在窗户上引了一堆人看,差点把警察又叫来。” 司佑想像了下那场面,嘴角不禁有了一丝笑意。 芮睿在旁边看得清楚,在心里默默的计较着。他很清楚司佑最讨厌的这种做法,可是,他不能放弃这样的生存方法,就像司佑所说的,他没法适应其他的了。 所以,他需要的就是小心、小心再小心。他反正也想开了,枪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拿枪的人。他只要用枪做善举,又有什么关系? “你真的没事?”不一会儿,司佑又问道。 芮睿有些奇怪的看了眼司佑:“我真没事,你都问好几遍了。” “你的脸色太差了。” 芮睿摸了下脸,嘀咕道:“要不,我们一起去检查一下?” 司佑有些好笑:“你是个医生,自己检查不行吗?” “我又没有透视眼,医生也要靠仪器检查啊。” “我不需要,你自己倒是去检查下吧。”司佑的眼神有些异样,“我可不想替你养孩子。” 芮睿干脆放下手中的事,扭过头盯着司佑。这种专注的盯法,不一会儿就把司佑的注意力引了过来,停下了动作回瞪。没几分钟,他觉得这样子太奇怪,忍不住移开视线,刚一移开,又觉得好像认输般,再看回去。 这样反反复复几次,他无奈了,道:“你干嘛?” “看看你。” 这个答案实在让司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表情颇有些扭曲。 “其实你也承认,你和我这辈子都没办法撇干净了。”芮睿笑着道,“而且,我们之间已经没有障碍了,不是吗?” 司佑斜了芮睿一眼,话锋一转道:“你知道我还不能勃起吗?” 芮睿一怔,很快反应过来,道:“我会治好你。” “你的父母还在吧?” “你觉得我会在乎他们吗?再说我们已经对他们出柜了,都有孩子了,他们绝对不会再插手的。” “他们毕竟是你的父母。”司佑轻声道,“你也知道我这辈子的志愿是什么。” 芮睿露齿一笑:“我吗?” 司佑翻了个白眼:“你想挨揍吗?” “可以啊。”芮睿摊开手,“来吧。” 司佑毫不犹豫地伸出拳头,准确的击中了芮睿的鼻梁。只是,临碰到时,他收了好几分力道。他没有痛感,下手都很重,这几年为了不伤到司立,还特意练习过。就算这样,这一拳还是打得芮睿脑袋一仰,眼泪顿时溢出了眼眶。 “你真打啊……”芮睿捂着鼻子,可怜巴巴的道,“很疼的。” 司佑哼了声,把散落到各处的衣服全部捡起来,扔去厕所。等他顺手刷了马桶,再把毛巾之类的东西拿出去晒,忙完这一切,出来一看,客厅里静悄悄的。 “小睿?” 他正奇怪间,冷不防旁边凑上来个黑影,一个带着温度的吻落在了嘴唇边。他条件反射的一偏头,就看见芮睿嘻笑的脸,本来想挥出去的拳头也就停下了。瞪了芮睿一眼,他就转头去忙别的了。 芮睿帮着司佑把零碎的家务都做完,又做了中饭,俩人吃过饭,司佑去买菜,一小时回来一看,芮睿又趴在电脑前睡着了。想起上次的经历,他小心翼翼的过去,轻轻拍了拍芮睿的肩膀,等见到对方迷迷糊糊的抬起头来时,他用力按下芮睿的肩膀,道:“别动。” 芮睿也察觉脑袋晕沉沉的,他小心地抬起头来,缓慢的站起来。当眩晕过去后,他扶着桌面,心中确实有些怀疑,却没有说出去,和司佑废话了几句后,就去接司立了。冬天的时间,六点天就黑透了,等他们回到家,司佑已经做好了饭。 两个小家伙大呼小叫的凑到饭桌前,又被芮睿像是赶羊般去洗手。等回来后,小家伙们愕然发现芮睿已经把西芹虾仁里的虾仁全部都挑进了自己的碗里。 司佑看着芮睿举高了手引得两个小家伙乱抢,表情扭曲的喊:“别抢了!给我坐好!” 安静了五秒,之后,因为一块鸡肫,两个小家伙携手进攻“快筷党”芮睿。 一顿饭吃得“热闹非凡”,司佑嘴上骂着,心里却逐渐放松下来。这样的放松,只持续到芮家父母打电话来。 第六章:熬糖放冰箱(1) 芮家夫妻对于芮睿这个独子抱着非常复杂的心态。 一方面,他们以这个儿子的成就而自豪,左邻右舍,每次见面,总是会提起芮睿,亲戚们也刻意和他们交好。没办法,谁没有个生病的时候呢? 另一方面,芮睿对于司佑“病态”的迷恋给了他们极大的打击,在他们看来,同性恋已经是家门不幸,还对司佑这么好,简直是不可理喻! “就算是男女夫妻嘛,也没有这么好的吧?” 说这话的,是芮父的学生。 作为一个教授,他确实做到了桃李遍天下。芮睿不在家时,学生们还经常来看望他。毕竟,老夫妻年纪也大了,家里偶尔也需要一个青壮来帮忙。 芮父最喜欢的学生有好几个,现在,却是这个叫姚俊材的学生最熟了。这也是巧了,这个学生偶尔撞见芮母在哭,追问之下,芮母似乎撑不住,把芮睿的和他说了,希望从姚俊材这儿获得一些支持。 没想到,姚俊材居然坦白说自己也是个GAY。 这个消息把芮母吓着了,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看起来儒雅的学生是个GAY。姚俊材倒也没有退缩,反而坦坦荡荡,用自己做例子,倒说了不少客观的话。 交流了几次后,芮母渐渐平静了下来,和姚俊材相处得亲密了许多,也经常就芮睿的事问他。 芮父知道后,把妻子骂了一顿。在芮家这个书香门弟,比起司家夫妻的“平起平坐”,芮家二老更加倾向于古旧的关系,妻子就是个贤妻良母,完全不敢对丈夫的话提出异议。 不过,说都说了,芮父还能怎么样呢? 渐渐的,芮父也发现这个叫姚俊材的学生确实有几分本事,讲话很切合他的心意。时间一久,老夫妻俩也就经常把芮睿的事说给姚俊材听,当然,只限于同性恋的事。在他们看来,同性恋还只是“私人的坏毛病”,至于芮睿曾经坦白的“想杀人”,即使是芮母也咬得紧紧的,一个字不肯泄漏。 其实,根本原因在于老夫妻俩还是不承认芮睿是这样的人,他们觉得,说不定就是司佑迷惑了芮睿。 如果司佑是死人,芮家老夫妻也不会多想,人都没了,时间一久,也就算了嘛。没想到,这才一年多,司佑居然又死而“复活”了,这令他们极为恼火。恼火归恼火,他们却不敢去干涉。上一次,芮睿已经明确地对他们表示出不满,虽然一直对芮睿的异常掩耳盗铃,但知子莫若父母,他们对这个独子还是有所了解的,明着来肯定不行。 再之后,芮睿有了儿子,在亲子鉴定书的证明下,芮家二老可以说是欣喜若狂。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管怎么说,香火总算是继承了。 如果芮睿想要和司佑“胡闹”,那就由着去吧。 抱着这样的念头,芮家二老与芮睿间的关系在这三年中空前和谐,芮然也经常回N市去看望爷爷奶奶,全家一派和乐融融的景像。 这样的融洽,一直持续到芮睿开始转移财产。 这事还是姚俊材提出来的:“老师,你们可得小心啊。那个司佑不也有儿子吗?芮大哥如果太听他话了,人家把芮大哥赚的都拿了,给自己儿子花!不是说这个司佑没工作吗?那还不是靠芮大哥养啊?GAY是GAY,但GAY也有好人坏人,你们得提醒下芮大哥。” 二老一听就上了心,他们是书香门第不假,但这种家门,通常也非常守旧。对他们来说,媳妇是外人,如果从儿子那儿拿钱,那就是胳膊肘向外。所以,司佑用芮睿的钱,在他们看来更是不能忍受。 有了这样的想法,芮家二老时不时从芮然那儿问些情况,当他们发现,芮然居然对司立那个小子也好得一塌糊涂后,心里已经认为司佑这个“媳妇”肯定不是好人了。 “一个男人,不去赚钱养家,反而做这种事……”芮母气得浑身发抖,却也说不出什么脏字来,“简直是不要脸!” “师母,你别气,气坏了身体怎么办?不值得!”姚俊材笑着泡上一杯茶,“你们呀,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保重身体,其他都是假的。” “我知道。”芮母愤恨的喝了口茶,又心有不甘的把茶杯重重的放到桌上,“我们就这么看着那个臭小子用我们家小睿的血汗钱啊!?” “明说不行,芮大哥吃软不吃硬。”姚俊材想了想,说,“要不,你们就让芮大哥把财产过继给芮然?” “不行。”芮父叹了口气,“小睿好像不太喜欢然然,而且,无缘无故让他过继财产,他总要怀疑的。” 芮母叹了口气,看着姚俊材满脸无奈:“你芮大哥要胡闹,我们就让他去胡闹,可是,胡闹也要看看分寸啊!” 姚俊材笑了笑,心里对芮母这种同性恋当“胡闹”的说法并不以为然,只是,他也不会说出来。 “反正不管是谁,只要不是那个司佑……”芮母说到这儿停顿了下,突然看向姚俊材,上下打量一遍后,露出惊喜的表情,“小姚啊,我听说你现在没有男朋友?” 姚俊材一怔,随口答道:“是啊。” “那你可以和芮睿谈谈嘛。” 姚俊材明白了,一开始,他确实惊讶了下。他不觉得芮家二老是真的想给儿子介绍个“男媳妇”,恐怕,这只是觉得他至少比司佑要好点。只不过,他也有他的算计,男人嘛,只要不得病,和谁玩不是一样?如果这个玩的对像不仅本身条件好,还能带来事业上好处,那就最好不过了! 他见过芮睿,长得真是不错,原本不知道这事时,他就不止一次意银过和芮睿来一炮。在老师面前装出来的谦虚恭敬不过是虚伪,私下里,N滥交嗑药,来者不拒。只不过他比较聪明,一要保密,二要保证身体健康,除此之外,他才不在乎。 姚俊材看见芮父微微点了点头,考虑了下,就笑了起来,说:“那师母也得给我介绍了才好谈嘛。” 芮母顿时就笑了起来。 第六章:熬糖放冰箱(2) 芮母打电话来时,是司佑接的。 芮家父子和司立吃饱喝足后就跑去卧室,占了床睡觉。卧室本来就不大,两个小的睡大床,芮睿就蜷缩在小床上。 司佑去晒了个衣服,回来一看,餐厅就没人了。他探头进卧室,看见芮睿蜷成一团的身影,犹豫了下,还是算了,独自去洗碗收拾,同时决定晚上一定要做甩手掌柜。他不会再心甘情愿地给别人当老妈子,哪怕是司立,在家里也要做力所能及的家务。他有过一次教训,没兴趣再培养另一个“老爷”。 手机响了后,司佑发现是芮睿的,就进卧室推了推人,轻声道:“电话!” 芮睿睡意正浓,翻了个身,不满地咕哝:“你帮我接下。” 司佑又推了芮睿几下,没想到这家伙把被子一拉,直接蒙住脑袋,坚决不理。他看着芮睿露在外面的脚,又好笑又好气,只得出去接听。 也是巧了,芮母很怕芮睿打断,刚一接通就劈里叭啦说了起来,完全不顾司佑几次试图插嘴。好不容易把大意说完,司佑才挤了个“我”字,她又强调了一通时间地点,之后就直接挂了电话。 司佑拿着电话愣了好一会儿,又看了看卧室,没有吱声,继续忙自己的。 芮睿起床后还是觉得头晕,按着太阳穴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才把眩晕感赶走。这次,他也不由怀疑起来——难道真是生什么病了?还是找个机会检查一下吧,顺便把司佑带上。 这样一想,芮睿的心情立刻好多了,他出卧室时一脸轻松,却正好对上司佑似笑非笑的脸。 这个表情芮睿太熟悉了,通常是看破他想要隐瞒的什么事,俗称“捉奸在床”的专用表情。他愣了下,脑中转了转,就想到了问题所在,开门见山的问:“刚才电话谁打来的?” “伯母。” 芮睿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对于父母,他有感恩之钱,却无感恩之心。一直以来,他对于父母完全无视他的异常,掩耳盗铃的态度耿耿于怀。芮然的出现,他也觉得足够向父母交待了,自此之后,芮然回老家,他则经常去司家,倒像是两家人一样。 现在,母亲又突然打电话来,芮睿立刻察觉到这不是什么好事。 “说什么?” “相亲。”司佑知道芮睿并不会在意,纯粹抱着看好戏的心情,“你爸有个学生,姚俊材,认识不?” 芮睿想了半天,终于从记忆角落里挖出了点印象:“哦,那个GAY啊?” 司佑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一眼就看出来了,我有GAY达。”芮睿开玩笑的指了指眼睛,“那个家伙独自喝水时都翘着兰花指,当着别人人面就把兰花指放下,这不是GAY是什么?欲盖弥彰嘛,如果是普通人,兰花指就兰花指了,谁会注意啊?” 司佑摇了摇头,笑道:“行了,你妈让这位‘兰花指’北上,来和你见个面,时间地点都约好了……” “不去。”不等司佑说完,芮睿就开口了,“没兴趣。” “有没有兴趣你都要去走走。”司佑慢条斯理的道,“伯父的学生来办事,你接待一下是应该的吧?” “太忙。”芮睿淡定的坐在桌边,拿过桌上水瓶就倒茶,“谁有空谁去接待。” 司佑没好气的道:“去不去随你,反正我话带到了。” 实际上,芮母在电话里还说了不少司佑的坏话,他不想复述出来。这些话对于“久经阵仗”的他来说就像是毛毛雨,芮睿伤透了他的心,也给他练就一番练达胸怀,现在,已经极少有事能引起他的火气了。 “我妈是不是还说了你什么?”芮睿多精明一个人,立时察觉了,“她没听出来是你?” “我没来得及插话。”司佑耸耸肩膀,“你妈说话好像……变快了。” 芮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是不是你连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她就挂了?” 司佑无奈的笑了:“看来不是第一次了。” “她是怕我说她。”芮睿叹了口气,“我有时候都怀疑我妈是不是古代来的,就差来个三从四德了。” 司佑似乎想到了什么,笑容渐渐消失了。 芮睿打量着他的面容,突然道:“你最近忙吗?” “还好。”司佑还在神游天外,随口道。 “那你替我去见个面吧。” 司佑一愣:“见谁?” “那个姚俊材啊。” 司佑挑高眉毛,慢慢站起身,也给自己泡了杯茶,喝了好几口后,才道:“我替你去相亲,这算什么?” “算我的态度。”芮睿把脸隐在茶杯里冒起的热气后,“况且,你不是不相信我嘛。” 司佑哼了声,笑道:“你以为叫我去,就算向我示忠啦,爱卿?” “皇上圣明。”芮睿一脸严肃的道,“小臣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另有良屋存款数项,以及犬子一只,还请皇上笑纳。” 司佑笑骂了芮睿一句,气氛轻松了起来。等两个小的起床后,小小的屋子里立时充满了笑声。晚餐是芮睿和芮然父子的杰作,准确来说,是芮然动的手,芮睿在旁边“观摩指点”。等成品上桌了,味道还真不错。 司佑把俩人做饭的场景看在眼里,不由得问:“你们平时谁做饭?” 芮然没有吱声,漂亮的眼睛目不斜视,盯着桌上的菜猛瞧,似乎菜上突然长出一朵花来般。芮睿也非常淡定,目视虚空,一本正经的道:“当然是我!” “叔叔撒谎!”司立马上就为好友鸣不平了,“明明是芮哥哥做的!芮哥哥还说你老是挑剔他做的菜!” 芮睿一抹嘴,扭头问芮然:“你说谁做的饭?” “爸爸啊。”芮然看着司家父子疑惑的脸,平静的答道,“每次都是爸爸做饭,我做菜。” 司家父子对这种回答实在是甘拜下风——也只有这对父子能说得出来! 吃完饭后,司佑倚在厨房门口,看着洗碗的芮睿,把犹豫了一晚上的话说了出来:“如果你没空的话,那我就去见见那个姚俊材吧。” 芮睿头也不回的“嗯”了一声,完全没放在心上。 第六章:熬糖放冰箱(3) 司佑帮芮睿擦屁股也不是第一次了,所谓的“小三”、“四奶”找上门来更是经常的事。以前的芮睿对于这些总是一付乐见其成的样子,丝毫没有干预的意思,无论他“赢”了也好,“输”了也好,芮睿都不会有兴趣。 所以,芮睿主动要求司佑去处理,这还是第一次。没想到,晚上临走时,芮睿又突然改了主意,道:“还是我去见那个姚俊材吧。” 司佑怔了下,笑道:“怎么,不放心我啊?” “嗯,万一要是你看上对方怎么办?”芮睿一脸认真的道,“那个家伙我记得长的还不错。” 司佑瞪了芮睿一眼,没好气的一指电梯,骂道:“滚蛋!” “你就不能让我在这儿住一晚吗?” “你诊所多久没开张了?”司佑故意凶巴巴的道,“赶紧给我赚钱去!” 芮睿带着芮然可怜兮兮的走了,上了城际列车后,一直沉默不语的芮然突然道:“爸爸,你有没有钱?” “干嘛?” “你多给司叔叔点钱好不好,不然的话我都没机会见司立。”芮然一脸淡然的道,“你不要这么小气,好不容易获得的一点好感都没了。” 芮睿瞪了儿子一眼:“不用你来教育我。” 话归这样说,他心里也在盘算着是不是该把一些不动产转到司佑名下。他并不知道,先前仅仅只是让芮然给司立买些好吃好玩的,价格高了点,就已经被父母认定为转移财产了。不过,就算知道了,他恐怕也根本不在乎,反而会更加坚定。 司佑并不在乎这点钱,但态度还是要做足的。 会面的地点约定在一间新开的茶餐厅,司佑非常满意,听说这间茶餐厅的风评相当不错,这也是他主动讨下这个“麻烦”的原因之一。他到的时候,不出意外的看见一个打扮得极其儒雅的男人正左顾右盼着。 凭良心说,他觉得这个男人相当不错,仅以外表来论,和芮睿不相上下,还是非常相配的。只不过,也许是错觉吧,他觉得姚俊材是个奸滑小人,这仅仅是一种直觉,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芮睿是大魔王的话,姚俊材就是个小鬼。 我大魔王都斗过了,还怕你个小鬼? 抱着这样的念头,司佑走了上去,微笑着道:“你好,姚先生吗?” 姚俊材愣了下,打量了司佑几眼,猛的反应过来,笑着站了起来,伸出手:“司先生?” “是我。”司佑非常坦然的握了下,只觉得握着的手柔嫩得简直不像男人的,“不好意思,芮睿正好有个手术,让我来陪您一下。” “没事,我也就是正好路过来看看。”姚俊材倒是非常客气,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般随口答道,“司先生来也是挺好的,我经常听芮伯母提起你。” 司佑伸向菜单的手停下了,奇怪的问:“芮伯母提起我?” “是啊。”姚俊材点点头,“她毕竟是看着你们长大的嘛,对她来说,你就像另一个儿子。” 司佑心里差点笑翻天了,脸上还是一本正经的道:“芮伯母过奖了。姚先生你吃过了吗?” “啊?哦,没呢,司先生要吃点什么?” 司佑此时已经老实不客气的翻开了菜单,看了半晌后,他兴致勃勃的道:“听说这家的广式茶点不错,要不要试试?” 姚俊材有些摸不着头脑。按理说,司佑就算假装客气,至少也要暗示些事,或者摆出一付“大房”的姿态,给他一个下马威才对。在他看来,能够让芮睿这么个天才迷恋成这个样子,总会有点过人之处吧? 面见过了,人长得虽然不丑,但也称不上是顶级,又没钱又没势,那只剩下床上功夫好了。想到这里,他不禁有点动心,如果有可能的话,能试一试就好了。 姚俊材沉浸在意银中时,司佑已经点好了。一脸愕然的侍者走后,他发现姚俊材虽然眼神直视,却完全没有反应,显然早就走神了。 “姚先生?” “嗯?”姚俊材一下子惊醒过来,看了看司佑面前,道,“点完了?” 司佑这时候笑得是真心实意的:“嗯。” “够吗?要不要多点?” “没关系,肯定够的。”停顿了下,司佑补充了一句,“算上你都够了。” 司佑说得没错,当菜陆续上来后,姚俊材才发现真是“算上他都够了”——菜单上所有的广式早茶从头到尾都上了。 “你……”姚俊材愕然道,“吃得完吗?” “没关系,吃不完打包。”司佑已经淡定的开动了,“正好带给小立尝尝。” “小立就是公子吧?” “什么公子,姚先生真是文化人啊。”司佑笑,露着一口森森白牙,“我家那个小子就没有一天安份的,还公子呢,他就只配得上一个子字。” 姚俊材笑起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所想像的和“正房”见面不应该是这样,实际上,他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从芮睿对司佑的迷恋来看,他觉得肯定会受到讽刺和拒绝。只是,他不知道眼下这场面算不算讽刺…… 司佑一边吃一边不时废话两句,姚俊材一开始还应和,和了几句后,发现司佑只是随口应答,根本是左耳进右耳出,也就不罗嗦了。桌上的空盘子出现又被撤走,不断循环,他惊讶的发现司佑的食量真不是一般的好,即使他这个成年男性也有些叹为观止。 明明也不胖,哪里来这么大的食量。 好不容易进食告一段落了,姚俊材抓紧机会想说上两句,打探一下“军情”也好。没想到,司佑把菜单打开,又是一番荡气回肠的点菜,点得他心惊肉跳。 “司先生,你还能吃啊?” “差不多了。”司佑笑得很是开心,“带点回去给我家里的小崽子尝尝。” “哦。”姚俊材有些忍不住了,话里话外带着讥讽,“司先生不要舍不得不给孩子吃啊,芮睿经济上还是不错的吧?” “嗯嗯,是的。”司佑点头附和道,“他太容易胖了,小时候我真以为他会一直胖下去呢!” “青春期就好了……” “对!”司佑终于来了谈话的兴致,“可是,青春期不是说有什么激素的。” “也不能这么说……” 俩人就“儿童青春期健康饮食”为主题讨论了半天,姚俊材突然醒悟过来:我擦,我跑来对这个人讲这些干什么? 姚俊材准备采取开门见山的方式:“司先生,你和芮睿间关系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们在……唔,绝交中。”司佑想了半天,勉强用了个靠谱的词,“他需要安慰。” 姚俊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需要安慰?” “对。”司佑严肃认真的答完,又话锋一转,道,“这些我都打包你不介意吧?” “呃,不介意。” 司佑微笑着等打包完,拎在手上,果断的站起来道:“那我就先走了,姚先生慢慢吃啊。” “这就走了?” 姚俊材总觉得司佑似乎忽略了什么事,他目送着对方消失在门口,还在揣摩着刚才那几句话——难道说司佑这是在暗示什么?故意陷害他? 姚俊材没有找到答案,不过他倒是找到了司佑来见面的另外一个原因。当他手捧帐单,看着上面的数字时,哪怕拼命掩饰,脸色还是急速变青了。 “先生,您用哪张卡?”服务生直接否定了现金,因为不是每个人都会在身上带这么多现金的,尤其姚俊材穿得虽然体面,却不是什么名牌。 姚俊材终于想起来司佑忽略了什么——这混帐根本没提谁付帐的问题! 第六章:熬糖放冰箱(4) 司佑志得意满的带着一堆打包盒回家了。 芮家、芮睿或者姚俊材发生了什么事他才不管呢,这顿饭不便宜,只是这点就足够了。他在决定来之前查阅了网上的风评,打定主意这次来就是当吃货,菜单上从头点到尾,不好吃的全部剩下,留给姚俊材去,好吃的他不仅要吃掉还要打包一份带走。 一进家门,一团小身影就扑了上来。 在司佑赴宴之前,司立非常乖巧的查阅了一番菜单,哪个菜感兴趣事先列了出来,千叮咛万嘱咐他一定要带回来。司立并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有好吃的,他也无意说出真相,司立还很小,没必要知道这么多。 此时,见司佑回来,司佑飞一般冲过来——直扑打包盒,兴高采烈的尝鲜吃去了。 “爸爸,这个要花不少钱吧?”司立一边每个菜都挑一个吃一边问,“我们以后还吃吗?” “确实挺贵的。”司佑想想菜单上的价格,就算不是他付帐,难免有些心惊肉跳。“以后啊,可能没什么机会再吃了。你要知道嘛,机会是可遇不可求的。” “哦,可遇不可求?”司立塞得满嘴粉肠,一脸的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你以后就懂了。”司佑随口应付道,“吃完就去睡。” 司立应了一声,往洗手间走了几步,又想起来一件事:“芮哥哥打电话找你,你的手机没打通,就打到家里来了。” “嗯?”司佑掏出手机看了看,意外的发现没电了,道,“行,我知道了,快去睡。” 等司立进了洗手间,他才慢吞吞的走到客厅,想着该怎么和芮睿交待今晚的会面。想来想去,最后还是放弃了,反正怎么回答芮睿也不会反对的,要是真出什么事,嗯,往芮睿头上一推就行了。 我干嘛替他想得那么周到啊? 自嘲了一句,司佑拨通了电话,那头似乎早在等着,响了两声就通了,接电话的人却是芮然:“司叔叔?” “嗯。”司佑愣了下,道,“你爸呢?” “爸爸生病了!”芮然的声音里有着慌张,“你能不能来看看?” “生病了?”司佑奇怪的道,“病得不能动?” “嗯。”芮然似乎急得很,说话都失去了平时的冷淡,“他在发高烧,好烫。” “噢……”司佑犹豫了起来。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可是,这样骗他过去,要做什么?先奸后囚? 不太可能,按现在的进展,他不相信芮睿是个这么沉不住气的人。更何况,从芮然的小报告来看,这几年芮睿的性生活几乎断绝,没有情人或者一夜情,那他是不是可以相信一回呢? 想来想去,司佑最后还是暗叹一声,道:“我马上过去。” “谢谢你,司叔叔!”芮然的回答非常响亮,夹杂着哭声,“我不会骗你的,司叔叔,你快点来啊!” 司佑心里一沈,这时候他才感觉到,没有大人的违护,这些孩子就算再聪明,也是那么的不堪一击。带上洗漱完毕的司立,他们再度踏上去B市的路程,最后一班城际列车,车厢空荡荡的,没几个人。 司佑看着窗外灯光快速往后闪去,心里逐渐被冷气塞满。出了车站,打上车,已经是半夜时分。清冷的街道上尽是匆匆的行人,昏黄的灯光下满是拉长的影子。整整一个小时后才到达芮睿家,第一次,他诅咒这幢位于市中心好地段的房子。 门铃还没按到,门就被拉开了,芮然一脸焦急的道:“司叔叔,你快来!爸爸没反应了!” 司佑眨了眨眼睛,把司立托付给芮然,进了卧室,果然看见芮睿蜷缩在床上,烧得满脸通红。他试了试芮睿的额头,又赶紧缩了回来——太烫了!这个温度,哪怕不测,他也清楚绝对不是普通的发烧! “小睿。”他试着摇了摇芮睿,“小睿,是我,醒醒。” 芮睿眉头紧皱,嘴里发出模糊的咕哝,却根本没睁开眼睛。司佑看了眼床头柜,上面摆着几付拆了封的药,缺了好几颗。他拿过来看了看剂量,绝对不止一天的量,显然,芮睿早就察觉到了身体的不对,也采取了措施,却没有用。 司佑心头的阴影不断扩大,他没有犹豫,拿过衣服替芮睿穿上。这样的事以前做过无数回,现在再来做却有些陌生了,果然,时间可以冲淡一切,既然当时再怎么深刻,总是会逐渐消逝。 草草整理好,司佑架着芮睿出了卧室。在沙发上带着司立的芮然立刻站了起来,满脸俱色,嘴唇抿着紧紧的。 “没事,你陪小立在家。车钥匙呢?” 芮然赶紧找出车钥匙放在司佑的口袋,轻声问:“我帮你扶爸爸下去吧。” “不用,你看着小立。”司佑看着芮然强作镇定的脸,叹了一声,“没事的,明天你们就在家里,哪也别去,明白吗?” “嗯。”芮然点了点头,“我会照顾好小立的,司叔叔你放心。” 这个孩子依然如同以前,沉默、聪明,而且更加坚韧与体贴。 司佑吃力的架着芮睿往电梯走去,轻声嘀咕道:“小睿啊,你真是歹竹出好笋,养了一个好儿子啊!” 芮睿垂着脑袋,含糊的说了几句话,也不知是什么。 司佑一路上把车子开得飞快,表面上的镇定随着离开家而逐渐消融,他心里火急火燎的,却没法做什么。 在疾病面前,人类的力量是如此渺小。 司佑把车子直接开去了芮睿原本的医院,他无法辨别庞大医疗系统里谁好谁坏,但是有一个人,他知道是可以相信的,这个人曾经挽救过他的生命。 陆长见到司佑时有些吃惊,芮睿的绯闻在医院里也有所流传,作为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他也无意参与。之后,芮睿在医学界新星再起,人人都交口称赞,再也没人想起过去那些事。 现在,陆长惊讶的重点则是:“你居然还和芮睿在一起?” 司佑苦笑了下,把芮睿往上托了托,道:“先不说这个,你快看看芮睿。” 陆长漫不经心的上来检查了下,面容立刻严肃了起来:“交给我,去办住院!” 司佑的心逐渐被冰住了。 第六章:熬糖放冰箱(5) 芮睿被诊断为流感,听见这个诊断后,司佑紧张的神色一下子放松了:“就是感冒?” “流行性感冒。”陆长认真的纠正道,“现在还不清楚芮睿得的是哪一类流感,如果是新型变异类的病毒,那……” 司佑的心又重新提了起来,追问:“你的意思会死人的那种感冒?” “不排除这个可能。”陆长的表情没有丝毫开玩笑的迹像,“你要做好准备。” 司佑只觉得荒唐,他不是医生,但是,感冒不是吃药七天好,不吃药一周好吗?怎么会死人呢?而且,芮睿身体那么健康,怎么会得这个病? 事情的发展印证了陆长的说法,天亮后,芮睿的病情进一步恶化了,不仅高烧不退,而且人也陷入半昏迷状态,伴有器官衰竭的迹像。 司佑一夜没睡,满脸疲倦,眼中全是血丝。他坐在走廊上,一看见陆长出现,就拦了下来,尖锐的质问道:“你们到底有没有在治?” “当然在治。”陆长还是那付冷冰冰的死人脸,“芮睿感染的流感还没证实了是哪种,我们需要时间来研究,现在只能用广谱抗生素对付……” “什么叫对付!?”司佑一下子揪起陆长的领口,提高了声音喝问道,“那是一条人命!” “现在只有这样!”陆长涨红了脸,愤怒的神色溢于言表,“不知道是什么病怎么治?我们是医生不是神!” 司佑颤抖着嘴唇,放开了手,轻轻抚平陆长皱起来的领口,陷入了沉默。 “回家休息去吧。”陆长理解归理解,却也无可奈何,叹了口气,“这不是一两天就能有结果的,你得做好长期陪护的准备,病情可能有反复,你需要保持精力。你要是垮了,谁来照顾他?” 陆长说的对,司佑回家后,把芮然赶去上学,锁好门,乘司立还没醒赶紧补个觉。不知过了多久,他被碟子破碎的声音吵醒,像是被火烧了般从床上跳起来,冲出卧室,看见司立正站在打碎的碟子前不知所措。 “你干什么?” 司立瑟缩了下,带着哭腔道:“我想给你做饭……” “你不给我添乱就好了!” 司佑不耐烦的说了句,手忙脚乱地收拾掉碎碟子。当他从厨房返回时,发现司立还站在原地,低着头小声哭泣。他猛然意识到,刚才他是在把怒火撒在无辜的儿子身上,而这一切的根源,则因为他内心的恐惧。 芮睿可能要死了,这个可能性令司佑觉得茫然无措。 他以为自己可能适应,应该高兴,可是,事到临头,迎接他的只有一片惆怅与惘然。 就在一切都要好转,似乎所有的磨难与痛苦都将远去的时候,芮睿离开了。也许即将到来的幸福是褪色的,是被缝补了无数次的次品,但正因为如此,这份不算“圆满”的圆满才如此珍贵。 如果芮睿不在了,我要怎么做? 司佑一下子愣住了,陷入越走越远的思绪中。当他回过神来后,发现司立站在眼前,正好奇的打量着他。 “小立。”他把司立拉过来,“爸爸给你道歉,刚才不应该凶你。” 司立摇了摇头,毛绒绒的脑袋上几缕翘起来的头发晃动了下:“没关系,爸爸,芮哥哥说了,芮叔叔生病了,我们要和你一起照顾芮叔叔。” 司佑一怔,心里不禁有些酸涩,对他来说,司立的这种快速成长就好像是在指责他的不足。 门响了,司佑立刻扭过头去,这一刻,他期盼着推门而入的是芮睿。可惜,他看见的是一张极度相似的脸。 “司叔叔,我带午饭了。”芮然拎着外卖盒,“你吃完了赶紧睡一会儿吧。” “你怎么回来了?”司佑记得芮然是在学校吃午饭的。 “你昨晚肯定没睡吧?”芮然轻声而执拗的道,“我来陪司立一会儿,你去休息一会儿。” “你怎么知道我要休息的?” 芮然沉默了一小会儿,才轻轻的道:“爸爸治病人经常这样,很累。” 司佑最终还是去睡了,这个午觉令他的精神好了很多。所以,当接到陆长电话时,他也不再那么急躁。 “有好消息吗?” “没有。”陆长直率的回答令司佑也有些吃不消,“有坏消息。” 司佑深吸口气,问:“什么?” “芮睿有没有给你医学决定权?” 司佑张了张嘴,从嗓子眼里挤出两个字来:“没有。”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了好久,之后,陆长似乎是叹息着道:“那我只能打电话给他父母了。” “什么事?能告诉我吗?” “治疗方案需要亲属签字。”陆长的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遗憾,“你……和他的关系,恐怕不行。” “我知道。”司佑的声音有些艰涩,“不能通融一下吗?” 陆长答得很快:“恐怕不能。” 电话没有挂断,对话双方都沉默了,片刻后,司佑无奈的道:“你打电话给他父母吧,还要我去吗?” “你还是来吧。” “……可能不太方便。” “我觉得你来比较好。”陆长犹豫了下,道,“芮睿中间清醒了一回,他在找你。” “好,我马上过去。” 司佑赶到医院时,芮睿仍旧处于半昏迷状态,时不时会嘟囔几声,说些含糊不清的话。在这些话中,重复最多的只有一个名字:小佑。 司佑在床边睡着了,在梦里,他又站在曾经的大学校园里,那片小小的树荫下,看着芮睿带着一身暑气跑过来,笑着问他“晚上吃什么”,那明亮的眼神和青春飞扬的脸庞就像是最珍贵的宝石,神采奕奕。 之后,他被尖利的声音吵醒了。他睁开眼,看见芮母正恶狠狠的瞪着他,就像是保护孩子的母虎。 “你就是这样照顾我儿子的?”芮母双手揪着价格不菲的包包,紧到关节发白,面容扭曲,“你用我儿子的钱,你骗了我儿子那么久,你就是这么照顾他的?” 司佑刚一张嘴,芮母就用包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一边砸一边尖叫着无意义的话。他拼命躲闪着,用手挡着脑袋,可是那包带拐了个弯,重重的砸在了他的眉骨上,瞬间就打出一条红痕。 第六章:熬糖放冰箱(6) 司佑并不觉得疼,他只是觉得愕然。 芮母一直以来都以温柔贤淑的姿态出现,就算说出再伤人的话,也是彬彬有礼,一付“我是为了你好”的样子。像现在这样,举着包疯狂乱打,真是令人大吃一惊。 他抵挡了几下,脑袋上还是中了不少招。对付一个中年妇人,他一个年轻男性也不好做什么,只得一边躲一边往病房外跑,引来走廊上不少陌生人的注目。 当司佑最终无路可逃,准备逃进男厕所时,一直追打他的包突然消失了。他抬起头,发现芮母的包似乎被什么人抓住了,他偏过头去,愕然发现在高大的芮母身后,是一个瘦小的妇人。 “妈?”如果说芮母的表现还令他有些意外的话,自家母亲的出现就更在他意料之外了,“你怎么来了?” 司母并没有答应司佑,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她恶狠狠地瞪着芮母,抓过那价值不菲的名牌包用力扔了出去。沉重的皮包砸在磁砖上的声音惊醒了处于疯狂中的芮母,俩个母亲互相对视着,丝毫不让。 “别把所有的错都推到别人头上。”司母的声音不知何时变得嘶哑低沉,“你难道就没有一点错?你做过的事,你自己最清楚。回去看你的儿子去,别在这儿发疯。” 芮母的脸色如同霓虹灯一样转变着,最终,她青着脸跑去捡起了包,整理下零乱的衣服,跑进了病房。 在司佑的记忆中,母亲总是很强悍的,比起父亲的严厉,这种“强悍”更多是表现在不分场合的大吵大闹,以及说的那些伤人话。他不止一次听别人恶毒的评论过,“那个女人就是个乡下泼妇,老司娶得亏了”。在最绝望的时候,他也曾经恨过这样不通情理的母亲。 现在,父亲已经故去,母亲则在这种情况下站出来保护他,司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显然,似乎司母也是一样。 母子间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这么默默的走在一起,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司佑有许多话想问,最终还是咽了下去。他叹了口气,把五味陈杂的思绪甩开,和母亲一起往病房走去。 芮睿住的是重症病房,根本不允许陪床,他也是受了陆长的特别允许,消过毒才能进去的。此时,芮家父母被拦在外面,正和医生吵吵嚷嚷着要进去。 “你们不能进去,已经过了探视时间了!”陆长哑着嗓子反复解释,“这是规定,也是为了你们好!” “那他为什么能进去!?”芮母看见司佑进来,激动的指着他喊,“他刚才不是一直都在里面的吗?” “刚才我不是也放你进去了?”陆长很后悔,早知道芮母进去就打人,还不如干脆隔离了。 “那我现在也要进去!”芮母尖叫着,“他是我儿子,你们没权力不让我见他!” 陆长被烦得不行,干脆掏出一沓表格,道:“那你先填了这张表,如果你被传染了,不要来找我的麻烦。” 芮母的声音猛然被掐住了,随即就变了调的叫起来:“你骗人!为什么你不阻止司佑进去!?” 陆长的回答非常简洁:“他签了表。” “我要告你们!”芮母扭曲着脸叫着,“你们没告诉我会被传染,就让我进去了!你们这是草菅人命!我要告你们!” 这时候,连陆长都流露出鄙视的神色。 “根据目前的观察结果,并没有发现人对人之间的传染性,所以我们才让你进去的。”陆长一指司佑,“他进去时可没没有这个结果,但还是签了表格的,而且签得一点犹豫也没有,就因为病人在昏迷时叫过他的名字。作为病人的母亲,我以为你这时候应该更关心病人的病情。” 芮母瞪大了眼睛,随即更大声的尖叫起来:“你什么意思!?你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师母,怎么了?”司佑扭头一看,姚俊材正拿着一些盒饭和零食快步走过来,“别激动,慢慢说。” “小姚,这些人……这些人都不是好人!”芮母显然已经处于崩溃边缘,泪流满面的拉住姚俊材的手,“他们都被这个小白脸带坏了!你要帮我!你要帮我啊!” 姚俊材看向司佑的眼神满是不怀好意,扶着芮母去了一边,不知说了什么,很快安抚住混乱的芮母。之后,他走向一直像是雕塑般坐着的芮父,小声交谈片刻后,芮父那张麻木的脸有了表情。 “医生。”芮父对陆长说,“我们要把芮睿转院。” “转院?”陆长一脸不快,“我告诉你,全国都找不到我们院这么高水平的传染科了,我们这边有经验。” “我们是他父母吧?”丙父有意无意的瞥了司佑一眼,“我们有权力给我们的儿子转院。” 这话一说,现场就陷入了沉默。 司佑那睡眠不足的脸上显露出几分疲惫,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呢?他和司佑,不过是个邻居罢了,他不能替芮睿做任何决定。 “芮然呢?”姚俊材微笑着问司佑,“你打个电话给他,叫他做好准备吧,我们带他一起回N市。” “我可以带着他……” 司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芮母的尖叫打断了:“你有什么资格带我的孙子,你这个不要脸的!” “闭嘴!”司母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充满了力量,“你能不要这么大吵大闹的吗?病的是你的儿子!” “你……” “好了。”芮父打断了妻子的吵闹,“就这么办。你赶紧通知芮然一下,免得手忙脚乱。” 比起芮母的崩溃,芮父的态度却是那么理所当然,以一种优越的态度俯视着司佑,令他从心底感到愤怒。然而,他没有愤怒的底气,他无法理直气壮的说“不可以”,因为他和芮睿间什么关系也没有。 一只老迈的手按上了他的膝盖,司佑知道那是母亲,他扭过头,看着那张满是老人斑的面容,深深的吸了口气,拨通了电话。 第六章:熬糖放冰箱(7) 芮然接了电话后很是平静,即没有发问也没有任何急躁,只是简单的答应了一声后就挂了电话。对于芮然被培养成这样的性格,司佑也有点意外,不过,有一点他很期盼——芮然不再成为芮睿这样的人,这就能够令他得到莫大的安慰。 父母子女,一代又一代的传递,不应该延续仇恨。弥补父母的不足,继承父母的善良与爱,这就是传承的意义。他和芮睿都不是完美的父母,至少,他们不希望再培育一个芮睿或者司佑出来。 芮然来得很快,身上只背了一个包,一只手牵着司立,另一只手拎着一个饭盒。他一出现,就引得芮母一阵激动,眼中噙着泪水奔上去,一把抱住芮然叫道:“我的乖孙!” 司佑冷眼旁观,也不是不能理解芮家夫妻的心情。对他们来说,芮睿已经不“可救”了,而芮然还年幼,还可以教育“成功”,这样的一颗幼苗才是他们所想要的。 当然,也许这只是司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这么多年他所感受到的,芮睿父母对于现实的逃避态度,以及拒不承认事实的精神,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难免这样想。 芮然没有挣扎,任由芮母又亲又抱,当他看见鼻青脸肿的司佑时,这才有了反应——他挣脱开芮母,径直走过去,伸出手摸了摸司佑的额头,镇定的问:“司叔叔,你怎么了?” “爸爸!”司立这才发现司佑的惨况,两只手抱着他的膝头,一脸担忧的问,“你被欺负了吗?” “没有。”司佑挤出个笑容,拍了下芮然的胳膊,“去和你爷爷打个招呼。” 芮然转身对着芮父恭恭敬敬的喊了声:“爷爷好。” 芮父一付老怀大慰的表情,道:“乖孙,快过来,我们得走了。” 芮然眨了眨眼睛:“去哪?” “回N市。”芮父说到这里,终于流露出一份激动,“我们一家团圆了,再不要外人来插手我们家的事!” 芮然看了眼神情默然的司佑,脆生生的说:“爷爷,爸爸生病了,我等他好了再一起回N市。” “不用,N市也有医院嘛!”芮母急忙过来,想要揽住芮然,“走吧,我们赶紧回家!” 没想到,芮然扭了下小躯体,躲开了芮母的拥抱,说:“为什么要回N市治疗?爸爸说过,这家医院是最好的!” 这话说得陆长一阵扬眉吐气,作为一个纯粹的医生,他已经憋了半天的气了。 “这里不行。”芮母一把拉住芮然,“这里不好,有坏人,我们回N市才行。你现在还小,不懂,以后你就明白了。” 司佑一直没吱声,此时,看着芮然镇定自若的神态,他突然有种预感:芮然绝不会就这么乖乖走人的。就在他的脑中冒出这个想法时,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芮然扭过头来对他微微一笑。 芮然很少笑,也不擅言词,这次的笑容不禁令司佑怔了下。随即,他看见芮然走了过来,认真的对他道:“司叔叔,你愿意照顾我吗?” 司佑瞄了眼脸色发青的芮母,还没来得及说话,芮父已经带着怒气开口了:“小芮,你怎么能打扰不相干的人!我们是你爷爷奶奶,不要去麻烦别人!” 芮然扭过头,一脸天真的说出一句差点把丙父气死的话:“爷爷,我在和司叔叔说话,请你不要插嘴,这样不礼貌。” “你这个孩子,谁教你这些坏习惯!”芮母怒气冲冲的喊,“都是被别人教坏了!” 这次,芮然干脆不理奶奶了,看着司佑道:“司叔叔,我希望你能够照顾我,还有我爸爸。我想和司立一起长大,和你们一起生活。” 司佑张了张嘴,无奈的道:“这恐怕不行,小然,你还未成年,你应该听你爷爷奶奶的话。” 芮然没有说话,低头从随身背包里掏出一沓文件来。他把文件一张一张在司佑手心放好,轻声道:“这是爸爸的遗嘱,这是财产移交文件,这是监护权,有我的也有爸爸的。爸爸已经签好了字,只要你签字就可以了。” 所有人都为之震惊,芮母奔上来,一把夺过文件匆匆浏览了几行,脸色变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不可能,这不可能!”芮母浑身颤抖,如同被雷击了般,“小睿这孩子怎么这么糊涂,他怎么能相信一个外人!” 芮然淡淡的道:“司叔叔不是外人,他是爸爸最爱的人。” “住口!”芮母双目赤红,彻底陷入了疯狂,“肯定是这个男人教你的是不是!?他就是想让我们断子绝孙!当爸爸的这样,当儿子的也是这样,都不要脸!” 司佑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他可以容忍芮家老夫妻对他的发泄,可绝不能忍受司立受到这样无端的侮辱! 他正要开口,芮然却抢先说话了:“奶奶,希望你能够礼貌一点,不要污蔑别人。我认为,你现在这样子,只能让我更讨厌你。我很喜欢小立,你不能在我面前欺负小立。” “你、你……”芮母已经说不出话来,她盯着文件瞧了半晌,猛然用力一撕,把厚厚的文件撕成碎片,疯狂的扔了出去,大叫道,“这是假的!假的假的!芮睿是我的儿子,他是个天才,他是个医生,他才不是什么恶心的同性恋!他不会不听我的话!他不会的!” 芮父上去拉住疯狂的妻子,不是安慰,却是重重的一耳光,喝骂道:“你还不嫌丢人吗?闭嘴!” 与闹成一团的芮家相比,司家这边却安静得过份。司佑感觉到母亲的手缩了回去,他悄悄侧过头,看见母亲低垂着眼帘,轻声呢喃道:“小佑,我以前也是这样吗?” 司佑心中那一块芥蒂逐渐融化了,他微笑着拍了下母亲的手,道:“都过去了,没事的。” 司母的眼中流出了泪水,她紧紧握着儿子的手,低声啜泣着。 “小芮。”一直默不作声的姚俊材凑到芮然面前,拿过文件道,“你这文件是哪里来的?” 第六章:熬糖放冰箱(完) “爸爸交给我的。”芮然毫不相让的盯着姚俊材,慢慢的,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你是姚叔叔吧?爸爸提起过你。” 姚俊材来了兴趣,问:“哦?说了什么?” “爸爸说,那个人长什么样来着,想不起来了。” 姚俊材的脸色顿时变得如同煮熟的虾子,眼角抽了好几下,默默的走开了。在呆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他确实的了解到这一点。他也不笨,就没必要继续搅混水了,又没有什么好处。 芮睿的态度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再继续闹下去,万一要是芮睿死了,也就算了,如果活了下来,那少不得要闹出一阵风波了。 作为一个外人,姚俊材觉得自己应该迅速退场才是上策。 “老师,师母,我想起来还有事,就先走了。” 姚俊材这话被芮父理解成“顾全面子”,甚为感激的道:“你忙你的吧,我们没事。” “小姚!小姚你不能走啊!”芮母完全没有被那一耳光打醒,哭泣着拉扯姚俊材的手,“你别走!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小睿怎么办!我们家怎么办啊!有人要拆散我们!有人要拆了我们的家,拐了我的儿子啊!” 芮父气得脸色铁青,干脆一甩手,转身对芮然道:“小然,我们走!” 芮然冷淡的摇了摇头:“我要和爸爸在一起。” 司佑注意到芮然用了“和爸爸在一起”,而不是“和司叔叔在一起”。果然,龙生龙、凤生凤,这个孩子就算表面上和芮睿不同,但内里仍旧八面玲珑,不到底线不愿意得罪别人。 司佑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并不害怕,这点聪慧挺好的。 遗憾的是,这般场面落在芮父眼中,就像是绝顶的讽刺。他几步跨过来,一把拉起芮然的手就往外走。芮然虽然只有十一岁,但毕竟不是小孩子了,芮父也不是正当壮年,俩人这么一拉扯下,却是芮然把芮父拉了回来。 “我不走!”芮然的语气中有些焦急,从一沓文件中熟练的抽出一张,用力拍在司佑的膝盖上,“司叔叔,签字啊!” 芮父一看之下,立时想要去抢过文件,没想到,司佑比他的动作更快,把文件拿在了手中。 “你要干嘛?” 芮父的脸色铁青,仍旧伸着手,命令式的喝道:“给我!” “如果我不呢?” 芮父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怔了下,更加大声的道:“给我文件!你没资格拿!” “我有没有资格不需要你来判断,芮叔叔。”司佑平静的道,“这是芮睿给我的东西,他是个成年人,有权力作主自己的人生。”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说话!”芮父终于大声喊了起来,眼睛瞪得滚圆,“你这个没用的废物,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说话啊!啊!?” 对此,司佑的回答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我能。” 时间似乎凝固了,所有人眼睁睁看着司佑从兜里掏出一枝笔,在文件上轻松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这是芮然和芮然的监护权,在他们死后或者陷入昏迷,需要做病理性决定时,我有权来决定。”司佑读着文件上的字,“陆医生,我不会让芮睿转院的,请继续治疗。” 当司佑把文件递给陆长时,芮父突然抢了上来,一把夺过那几张薄薄的纸,撕成几片,再扔在地上,用力踏了好几脚。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显露出疯狂的表情:“这是假的!我说是假的,就是假的!转院,医生,立刻让我儿子转院!” 所有人都为芮父这行动而愕然,这对夫妻显然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 司佑也没料到芮父居然会这么做,一时间有些啼笑皆非,他正考虑着怎么做时,芮然已经有了行动。他从包里掏出一个录像机,打开视频,递给了陆长,道:“爸爸当时考虑到可能会出问题,所以,签署文件时特意请了公证员,当场录了像,并且在公证处存了档。就算文件毁了,刚才司叔叔已经签了文件,医院的监控能够证明,如果要文件,可以去公证处调,在法律上,司叔叔已经是我和爸爸的监护人了。” 这番条理清晰的话从十一岁孩子的口中说出,现场一时间变得静悄悄的。 “司叔叔,你已经签了文件是吧?” “嗯,我签了。”司佑是唯一一个不惊讶的人,对他来说,芮然这点“小儿科”和幼时的芮睿比起来并不算什么,“我决定不转院。” “你们不能这样!我要我儿子转院!我是他的爸,他怎么能不听我的!你们怎么能不听我的!” 没人再去理会芮父愤怒的叫喊,大家都忙碌起来,各自去做各自的事。芮然这时才跑过来,把放在一边的饭盒打开,放在司佑的手上,道:“司叔叔,快吃吧,凉了就不好了。” 司佑忍不住为芮睿的父母感叹了一句,如果换作他的话,可能还真会圣母一下,做不到这么严密绝决。芮睿其实根本没变,还是以前那个“宁让我负天下人,不让天下人负我”的芮睿,只不过,这个芮睿心中多了一个名为“司佑”的软肋,只要他还存在一天,芮睿就没办法为所欲为。 在签署那份文件时,他也犹豫过——只要签了,就代表着芮睿将会全面回归到他的人生中,而且恐怕是不可逆转的。但是,如果不签,恐怕芮睿可能会在转院过程中死掉。当他拿出笔时,还不由自主的就看向病房,期望着芮睿从里面跑出来,大笑着喊“上当了吧”。 ……没有,芮睿没有出来,所以,他签了文件。 这算是彻头彻尾的给“核弹”装上“安全锁”了吗? 司佑苦笑了下,拆开筷子开始吃饭,司立和芮然手牵着手,坐在他的另一边。左边是高堂,右边是幼子,房里是“病夫”,他顿时有种亚历山大的感觉。只不过,在压力的同时,他又觉得很安心,他不再是一个人了,这些人是负担,也是他的家。 饭扒了还没几口,陆长匆匆奔了过来,小声道:“芮睿醒了。” 大结局(上) 司佑放下饭,跟着陆长直奔病房。 芮睿带着呼吸器,说不了话,只有眼珠子动着,显示他还活着。司佑一过去,见到他这付样子,心里莫名觉得好笑又心酸,他握住芮睿扎着针的手,轻声道:“活着?” 芮睿的脑袋微微点了点,随即吃力的比出写字的手势。司佑一怔,拿过手机举在他眼前,只见他的手指慢慢在屏幕上画出字来:你签字了? “我就知道是你算计的。”司佑立刻明白了过来,无奈的笑着,笑容中包含着怎样的意味,他自己也说不清,“不过你还真是愿意用命赌啊。” 芮睿继续写道:我不是故意生病的,只是感觉要生病了,所以利用一下。 短短一行字,芮睿写了半天才写完,还是要靠司佑扶着胳膊才完成。看着屏幕上那行字,他好笑的道:“你要是以后都这样了,可怎么办啊?我签字太亏了,早知道就直接让你父母把你接回去得了。也省得照顾你。” 芮睿的嘴角扬起来,颤巍巍的伸手写下几个字:服不? “服。”司佑没好气的拉长声音说了句,“你还是先能站起来再说吧!” 芮睿似乎想笑,却咳嗽了起来,医护人员涌过来,把司佑推出了病房。他一出门,就接收到芮家夫妻期盼的眼神,尽管刚刚互相几乎可以说是大打出手,他也没兴趣继续计较,坦白道:“他醒过来了,不过具体怎么样,还要看医生怎么说。” “现在还不能肯定好转了。”陆长正好出门,接口道,“但是他能够清醒过来,体温也降低了,这是好事。我们还在继续分析,希望能够找出是什么病毒。” “谢谢。”看见芮母又要开口,司佑抢先道,“你们继续忙吧,我就不打扰了。” 他这样一说,其他人不好说什么了,毕竟,芮睿的监护权现在是在司佑手里,自然只有他才能够决定一切。 “走吧。” 芮父扶着芮母往外走去,姚俊材早溜了,也不知去了哪里。走到门口,芮父又转过身来,瞪了司佑半晌,道:“你现在胆子大了,以前你都不敢对我大声说话的!” 司佑笑了笑,道:“以前我觉得一切都是我的错,现在,我总算明白什么叫错误了。” 芮父脸上流露出一丝愤恨的神色,随即又变幻成失落,带着老妻往外走去。对他来说,今天失去了一个儿子,但实际上,他并未失去什么,要认识到这一点,还需要一些时日。也许是一辈子,也许是几个月,不管如何,这都需要他自己走过去,芮母也是一样,别人帮不了忙。 几天之后,芮睿的病情迅速好转,对病情分析的结果,病毒确实是新型变异,却意外的对一种抗生素非常敏感,只要找到了病因,病毒的瓦解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其实我最遗憾的,为什么不是空气或者飞沫传播。”芮睿躺在床上,吃着芮然亲手做的便当,因为抗生素肿起来脸上一付惆怅表情,“那样的话,我至少可以把你们全都传染了,当一个大毒源,病史上绝对能留下辉煌的一笔记录啊。” 正在写病史的陆长脸色铁青的道:“你的无耻连病毒都击退了!” 芮睿得意的道:“那是当然。” 陆长想了想,突然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飞沫或者空气传染,你第一个传染的就是芮然,第二个是司佑,第三个就是司佑的儿子?” 芮睿得意的笑容凝固了,这次轮到陆长占尽上风了:“怎么?不说话了?要不要我把你说的这些话告诉司佑啊?” “你敢!” “我就敢!”陆长话锋一转,“除非你愿意帮我校正论文。” “什么论文?” “以你做病例的论文。” 芮睿脸拉长了:“你要我改我自己的病历?你还有没有出息?” “我承认你在医学上比我有天份。”陆长叹了口气,合上病例,“不过,你现在有弱点了。怎么,不服气?” 芮睿瞥了眼门口,笑着道:“用司佑来威胁我,你还真是学坏了。” “是又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陆长身体一僵,转过身,看也不看司佑,丢下一句“没什么”就狂奔而去。 司佑看着陆长逃走的背影,奇怪的道:“怎么了他?” “画虎不成反类犬。”芮睿冷笑一声,随即又精神一振,对司佑挥了挥手,道,“过来。” 司佑站在床边,挑起了眉毛:“你几岁啊?” “三岁。”芮睿伸直着手臂,“我要抱抱。” 双方对视良久,最终,司佑妥协了,附下上半身和芮睿抱在一起,脸颊靠着,像是小狗般互相磨蹭。 “小佑,我不求你原谅。”芮睿低语道,“只希望你能快乐。” 司佑的脸色微变,放开了芮睿,叹道:“你最好快点出院,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很累啊。” 芮睿笑着换了个话题:“你选好专业了?” “嗯。”司佑把手机里的信息翻出来,这是芮睿强烈要求他带来的,“目前有两个选择,农业工程和水利工程。” “农民和海员?”芮睿嘴里“不行”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又硬生生咽了回去,考虑了片刻后,他道,“我以为你会选心理学。” “有你这么个家伙就够了,我可不想读什么心理学!”司佑没好气的道,“这两个专业很实用,一个地主,一个可以考公务员。” 犹豫了片刻,芮睿说:“你的身体不适合重体力劳动,你的年纪也不适合考公务员。”他拉住司佑的手,柔声道,“其实,无论你要读什么,我都支持你的。” 司佑沉默了几秒,无奈的道:“我还是想读刑侦。” 芮睿松了口气,道:“你大学不就是读的这专业吗?” “我是辞职的,所以没办法回到原来的系统。”司佑眼睛越说越亮,“所以,我想考研究生,这样可以有机会再选另外的单位,哪怕是外聘也好。” 芮睿想了想,问:“有危险吗?” “我不会要求上一线,可能是做案件分析工作。”司佑斜着芮睿,“我也会考虑司立的。” 芮睿这才笑得一张肿脸像是包子般,拍了拍司佑的手,道:“那就去报名吧!” 大结局(中) 司佑的报名并不顺利,嗑嗑碰碰,屡受白眼与惊讶的眼神,毕竟,他的年纪比许多报名的“同学”要大上一轮,走在校园里,不管是谁张口就叫他“老师”或者“家长”,颇令人感慨人间易逝。 好不容易搞完报名,手机像是掐了点般响了起来,芮睿在电话那头大为不满的道:“还没来啊?我好饿,你快点嘛——” 芮睿拖长了声音撒娇,司佑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最近一段时间,芮睿表面上没有粘他,却无时不无刻不在提醒着他,“我回来啦”、“我在这里”、“来陪我嘛”,虽然用了最温柔的方式,他却一眼就能看穿那些话语下的用意。 不过,既然芮睿如此小心翼翼,他觉得也没必要反应过度。 自信的人才最从容,这话说得一点也不错。换作以前的司佑,肯定已经开始横眉冷眼,像是刺猬般随时准备“战斗”了。 “搞完了,我过来了。” 芮睿的口气立刻认真了起来:“路上慢点开车,多注意。” 司佑笑了下,答道:“好。” 今天,是芮睿出院的日子,经历了那场差点要了命的流感,芮睿对于自己能全须全尾,没有任何后遗症的出院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你是撞大运了,不然的话,怎么能救回来我?”芮睿不屑的对陆长道,“肯定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陆长气得浑身发抖,无可奈何的道:“你还不如变回以前那个伪君子,至少表面上看起来还不错!” 芮睿扬起下巴,似笑非笑的道:“我从来没有变过,只不过你们这些凡人看不穿而已。” 陆长翻了个白眼,懒得和芮睿一般见识。 芮睿不过瘾,本来还想讥讽几句,却在发现司佑的身影后果断“抛弃”了陆长,向着司佑扑了过去——扑了个空!他好不容易刹住脚步,悻悻的道:“好歹是接人出院,你也给我个热情的拥抱啊。” 司佑满额头全是冷汗,没好气的道:“你演偶像剧哪?一米八多的大男人直接冲过来,我不躲难道找撞啊?” 芮睿立马换了笑脸:“我肯定会小心的啊,怎么可能撞伤你。” “难说。”司佑随口应了句,转向陆长,郑重的道,“陆医生,感谢你的照顾,我和芮睿都欠你一条命。” “你是,芮睿不全是,我只是帮你找了传染科的同事。”陆长仍旧一板一眼的道,“我可不想要这个家伙的感谢。” 司佑笑了笑,转身对芮睿道:“走吧。” 芮睿也不废话,抬腿就走,走了没几步,还斜过身来对陆长比个中指。他住院这段时间,稍微好点后,就被陆长逼着帮改论文,虽然他最后在论文中随便乱塞数据,给陆长增添了大麻烦,但想到自己花钱住院还得工作,他就火冒三丈。 “你干嘛呢?” “没什么。”芮睿迅速收回了中指,笑眯眯的道,“走吧,回家我给你个惊喜!” 怀着一肚子疑惑,司佑进了家门,愕然发现原本整齐的家中变得乱七八糟,大大小小的箱子堆了一地。 “你要干什么?” “搬家。” 司佑不动声色的问:“搬去哪里?” 没想到,芮睿却给了他一个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我没想,你决定。” 司佑挑了挑眉毛,道:“我以为你都考虑好了。” 目前俩人的相处中,芮睿仍旧处于主导地位,只是,这主导中则多了一份体贴与谅解,而司佑也不再那么害怕,心灵有了立锥之地的他,无需再为芮睿的强势而惶惶不可终日。 “你来选。”芮睿在沙发上一屁股坐下来,道,“我觉得我们需要一个新房子,况且,这个地方住四个人也太小了。” 这话倒是不错。 司佑环顾室内,心头不由得涌上感慨,这里有他太多的回忆,那些一点一滴搭建起来的家曾经被彻底毁坏,如今,却在这废墟上新生。 “你没再买台电视?”躲过尖叫着跑过的两个小鬼,司佑站在那片空白的墙前,问,“就这么空着?” “我觉得这样挺好。”芮睿趴在沙发上,静静的道,“这块空白能时刻提醒我是怎么失去你的。” 司佑回过头,看了眼芮睿,却发现芮睿直直的盯着他,没有丝毫退缩。他叹了口气,摇着头道:“你还真敢说。” “你已经坚强了许多。”芮睿温柔的道,“况且,我也不会再伤害你。准确的说,我现在知道什么叫伤害,什么叫爱了。” 司佑扬起一边嘴角,往其他房间看了看。收拾的人显然是两个小鬼,东一块西一块的,许多地方还原封不动,没有收拾完,反正也不急,要搬的房子还没找好呢。走着看着,他突然发现一个塑料箱。 芮睿不喜欢塑料箱,觉得缺乏生气,只喜欢用纸箱之类的自然物品,根本不管纸箱受潮、变形之类的缺点。司佑以前只能经常整理纸箱里的东西,随时补救。如今,他居然在芮睿家发现了一个塑料箱,这令他有些意外。 “这里面装的什么?” 没想到,芮睿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抱着箱子往办公室里推,一边咕哝道:“没什么,你别看。” 司佑站着没动,直到芮睿差不多快到门口了,他才道:“小睿。” 努力做搬运工的身影停了,芮睿转过一头来,小声嘀咕道:“一定要看么?” 司佑耸了耸肩膀:“反正我总会看到的。” “好吧。”芮睿把箱子推了回来,一脸犹豫的道,“那你就看,不要说。” 这样一来,司佑更好奇了。他走过去,把箱子慢慢打开,看见里面的东西后却愣住了。他抬起头,惊奇的发现芮睿脸红了,虽说最近芮睿有向少女进化的趋势,但像是这样一付娇羞表情,还是第一次。 “哪来的?” “你问那么多干什么!”芮睿提高了声音,把盖子猛的一盖,往办公室里推了过去,“赶紧看房产中介去,过年前把搬家的大事搞定。” 司佑蹲在那儿,慢慢漾开一个笑容。 大结局(下) 那个箱子里全是他曾经送给芮睿的东西,每一样都分门别类摆得好好的,容易损坏的东西还做了单独的包装,标着事件和日期——以及多出来的一个奇怪日期——他想了许久才明白过来,另一个日期都是这几年的,八成是芮睿把东西拿回来的日期。 司佑蹲到脚麻掉,才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想了半晌,他冲着办公室里喊了句:“那个大头娃娃布偶你怎么拿回来的?我明明扔掉的!” 怦! 办公室门在他眼前关上了,里面隐隐传来芮睿郁闷的吼声:“说好不问的!” 第一次,司佑在“死而复生”后笑得很开心。 赶在圣诞节前,司佑终于找到了满意的房子,位于市区的两间连幢别墅。前后有小花园,可以晒到阳光,成熟的小区氛围,位置正好处于中学、诊所、大学之间,无论去哪一边都不算特别近,也不是特别远,皆大欢喜。 芮睿对于未来的生活信心十足,当他看见两幢房子中间有工人在打门时,一付好奇的表情问司佑:“你打门干什么?” “方便你过来。” 芮睿一怔,重复道:“方便我?” “对,你难道想从外面过来?”司佑把一个大箱子放下,道,“你不是最讨厌下雨吗?” “等一下,你说,我过来?”芮睿的脸垮了下来,“你是说,这两间连幢别墅是你住一间,我住一间?” “那你以为呢?” “我以为孩子们住一幢我们住一幢。” 司佑笑起来,一付得意的表情:“别以为我们就这么容易开始同居了。” “你可是我的监护人!”芮睿理直气壮的道。 “你是成年人了,难道还要我给你包尿布吗?” 芮睿和司佑毫不相让的对视了片刻,最后无奈的败下阵来,道:“好吧,不过你至少不要在中间的门上装锁吧?” “两边都有锁,我很公平吧?” 司佑拍了芮睿肩膀一下,正要走,却被拉住了。他以为芮睿还要讨价还价,实际上,他也准备好了可以讨价还价的水份。结果,芮睿只是拉起他的手使劲搓了搓,把那几道箱子压出来的红痕搓散,嘴里不满的道:“别搬了,如果伤到哪里,治疗费比搬家费还贵。” “好。”司佑心里有一丝温暖,道,“最后一箱东西。” “让工人去搬啦!” “这个我要自己来。” 芮睿跟出去,发现司佑搬下来的一个箱子十分眼熟——不正是他拿来装纪念品的吗?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想夺下来,没想到,却被司佑让了过去。 “这个归我了。” “明明是我的。” 司佑一挑眉毛:“放手。” 芮睿只得放手,正沮丧间,又听司佑道:“帮我把驾驶座上的东西拿回来。” 芮睿像是石头般磨蹭过去,一打开车门,就盯住那个东西不动了。 一个瓷的娃娃像,只不过两只都是男孩。他翻来覆去的找,在底座上找着了一行铸造的小字:新家纪念,2012年12月24日,SR。 芮睿回头看了眼家门,微微一笑,把这个东西毫不客气地收进了口袋里。 搬家很顺利,司佑也很快投入到了考试当中,和以前不同,他觉得考试这种脑力活动一下子负担重了起来。有时候,忙了一天,把两个小鬼收拾到床上后,在桌前坐了没一会儿,他就不自觉的睡着了。 现在,两个小鬼轮流在两边过,芮睿带一天,司佑带一天,好让司佑有足够的时间复习。原本,芮睿也提出请保姆,但他实在不想让陌生人进入家里,两个单身男人带小孩毗邻而居就够奇怪的了,最主要的,保姆的可靠性也不能保证,他并不愿意让孩子们成长在陌生人的手中。 芮睿自告奋勇提出做全天候保姆,才第三天,司立就跑回来告状:“爸爸,芮叔叔总是欺负芮哥,所有家务都是芮哥做的,他好累,你让芮叔叔分担一点嘛。” 司佑如实提出后,芮睿从善如流的认了错。 第四天,司立气急败坏的再度告状:“爸爸,芮叔叔要毒死我们!” “啊?” “你吃吃看。” 司佑打量了下司立手心的可疑黑糕状物品,最终放弃了让芮睿独立带两个小鬼的打算,坚持一人一天。这样一来,每隔一天他要劳累一次,疲倦堆积起来,令他不堪重负。 “小佑,去床上睡吧。” 司佑猛的惊醒过来,发觉自己趴在桌上睡着了,芮睿不知何时来了,正给他披上毛毯。 “不行,今天的还没看完。”他揉了揉眼睛,再度拿起那一晚上只看了两页的参考书。 “你这样看也没有效率。”芮睿热心地劝说道,“睡吧,明早再起来看。” “明早起来还要给两个小鬼做早饭。”司佑又打了个呵欠,用力搓了搓脸。 “行了行了,让芮然做,或者给他们钱去买。”芮睿说道,“你应该让他们多参与家庭建设,不要只付出不索取!你考试,他们应该体谅你!” 看着芮睿说得一付气急败坏的样子,司佑不禁有些好笑,撑着脑袋道:“一个才四岁,一个才十一岁,你讲这个太早了。” “一点也不早。”芮睿咕哝道,拉着司佑的胳膊道,“总之,睡觉去!” 闹到这地步,司佑也确实困了,只得上床睡觉,连澡都懒得洗。想想当年考大学时通宵复习,真不得不感慨一句“年纪大了”。不过,由此,他也想到一件事。几天后,芮睿收到了一沓医学监护权的文件。 这对芮睿来说,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他被砸得头晕目眩之余,忍不住问道:“你真要让我来做?” “你连遗嘱的唯一受益人都是我,我给你点责任也没错吧。”司佑停顿了片刻,补充道,“而且,我想要怎样的治疗,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了。” 芮睿迫不及待的签上了名字,乘着这气氛,就想去亲司佑。他们“复合”这么一段时间,除了在生病时抱抱之外,几乎没有亲密的举动,这令他颇有些不满。 这一次尝试,又被司佑的手挡住了,他似笑非笑的道:“我让你亲了吗?” “就亲一下。” “慢慢来。”司佑把芮睿的脑袋撑远了,意味深长的道,“来日方长。” 这一年的春节,司佑多了一个牵挂的东西:考试成绩。这个四口之家里,他是唯一对成绩感到不安的人。芮然的成绩是全A,根本不在乎。司立的成绩总是不及格,作为一个幼儿园生,能拿到不及格,也是一种“才能”了,他们都对司佑焦虑的态度十分不解。 “爸爸,不用担心,反正你复习时也没怎么用功,考不上就明年再考呗!” 司佑打量了下安坐一边的芮然,道:“有时候我真怀疑谁是我的儿子。” 司立不服气的道:“我是在安慰你耶!” “是啊,司叔叔,小立很担心你。” “怎么个担心法?” “他把你的复习资料都保存好了,说明年就不用买了。” “……” 十二岁的芮然已经有了一些稳重的样子,举手投足活像个小大人。司佑对这种现像有些担忧,时不时询问他有没有什么烦恼,最后,就把芮睿引了出来。 “你不用管他啦,我小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你小时候挺活泼啊。” “因为我父母喜欢活泼的,其实我很烦总是被问来问去的。” “那我会不会让小然烦了?” “不会。” “你这么肯定?” “因为他知道你是为了他好。” “你就那么肯定你父母不是为了你好?” 芮睿冷笑一声:“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就不会到现在还不承认过去的我有问题!” 对于父母在病间的作为,芮睿事后听说了,也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司佑却能够感觉得出他内心的情绪波动,现在,他的这种变化还是比较容易看出来的,尤其是在司佑面前。 “他们只是不懂孩子。” “你也不能否认他们把我当作东西,而不是人。” 司佑看了芮睿一会儿,招了招手,道:“过来。” 芮睿不明所以的凑过去,一靠近,司佑就迅速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下,笑着闪人了。他回味着这个吻,心里明白这只是一个安慰,却不由自主的仍然精神大振。 水磨石穿,他有的是时间。 新年时,司佑把母亲和弟弟一家接了过来,旅游之余也顺便团聚一下。芮家老夫妻听说后,也不请自来,闹出了好一场风波。芮睿大发雷霆,和父亲大打动手,差点打破头。 等芮然开学时,司佑的成绩也可以查到了。查成绩那天,一家人都坐在电脑前,看着他郑重其事的打开电脑。 几分钟后,司佑抬起头来,一脸严肃。 “爸爸,你及格了吗?”司立顾忌最少,问了下没有答案,干脆就自己找了个“答案”,“没关系,考不上明年再考,省参考书!” 芮然似乎在观察,片刻后才谨慎的道:“司叔叔,你今年准备可能太匆忙了,不过这样也好,你有整整一年复习,明年肯定行的。” 芮睿则不慌不忙的拿出一个包装好的盒子,递了过去。 司佑犹豫了下,还是接了过来,拆开包装,里面是一个黑丝绒盒子。他的心莫名怦怦跳起来,轻轻打开后,一枚样式简洁的钻戒出现在视野中,嵌在黑丝绒面里,流光溢彩。 他挑了下眉,问道:“这是什么?” “你看看里面。” 司佑拿出来一看,戒指里面刻着一行小字:研究生入学纪念,2013年2月14日,SR。 “你怎么就知道我考上了?” “我就是知道。” “如果我考不上呢?” 芮睿在口袋里摸出另一个盒子,司佑打开看了看,笑了出来。 这枚戒指里刻的是:情人节纪念,2013年2月14日,SR。 “现在已经是3月了。” 芮睿耸耸肩膀:“没关系,我总能圆过来的。” 是啊,人心难测,又那么好猜。 最重要的,只要有心,总能找到突破点,就像他们之间的关系,始于心,断于心,又圆于心。 只要心能够贴合,一切都不是问题。 ——正文完—— 番外一:论撒娇的正确方式 (上) 芮睿长相俊美,这一点,司佑也是不得不承认。即使年龄渐长,成日为一些鸡毛蒜皮操心,芮睿那种出尘的气质仍然没变,笑起来时,还是有着惊心动魄的吸引力。 即使是现在,司佑偶尔还会看呆。每当这时候,芮睿就会贴着司佑的脸柔声道:“亲爱的,想我么?” 司佑那点痴迷顿时灰飞烟灭,仰天长叹:“我说,你这种娘们娘们的样子能不能改改?” 芮睿眨巴着杏仁眼,握惯手术刀的手捏了个兰花指,抛个媚眼,道:“怎么?夫君不喜欢吗?” 司佑拉下脸来,冷冷的道:“不喜欢。” 对此,芮睿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了笑。下一次,同样的事情又会重新上演,芮睿与司佑似乎都没有把这种现像彻底“根治”的意思,每次又都会为同样的事吵上几句。 芮然对此非常不解,私下偷偷问芮睿:“如果司叔叔不高兴的话,爸爸你就不要这样了嘛。” 芮睿斜了儿子一眼:“你怎么知道你司叔叔不高兴了?” “他不是叫你不要这样吗?” “那我每次这样做了,他有没有越来越生气呢?”芮睿毫不介意的道,“你不会以为他是一直在容忍吧?” 芮然一怔,随即露出深思的表情,片刻后道:“爸,你是说,他只是假装不高兴?” “也不是假装不高兴。”芮睿淡淡的道,“他确实不喜欢娘娘腔,但是他对于我这种表达方式并不介意。” “表达方式?” “对啊。”芮睿眨了眨眼睛,“投降方式。” 有时候,司佑也会想,如果芮睿还是和以前一样操纵他的生活,他会怎么做呢?奋起反抗?冷眼旁观?还是拂袖而去? 想来想去,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会没什么反应。 心会热,但到底是碎过的心了,怎么可能再和以前一样那么容易捂热?芮睿做的事他都看在眼里,也会感动,也会感慨,但是,他无法再和以前一样投入这段感情,即使是贴在一起的家,中间也会隔着一堵墙。芮睿有信心打破这堵墙,他并不会刻意去加固,也不会随便放水帮忙。 芮睿的少女心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诞生了。 司佑知道芮睿是在用这样一种方法表达着示弱之意,这是一种无奈的方法。芮睿以前用过的“方法”实在太多了,多到如今他居然找不出一种合适的表达方法来取得他的信任。 这是一种悲哀,不过,由两人关系的良性发展来看,倒也是一种乐趣。但是,再怎么乐趣,司佑还是接受不了裸体穿围裙的芮睿,尤其是一进家门,他就看见芮睿刺眼的光屁股。 由于常年窝在医院和家里,几乎没有什么晒太阳的机会,芮睿的皮肤呈现出一股病态的苍白,屁股这个常年不见阳光的地方,在粉色围裙的映衬下,简直像是一对白馒头。 不等芮睿说出那个经典的“吃饭洗澡还是吃我”的问题,忍无可忍的司佑就一拳揍了上去。他没有痛觉,这一拳又憋了许久,可谓是酣畅淋漓。 芮睿怪叫一声倒在地上乱滚,许久之后,见芮睿还在地上蜷着不动,司佑也不禁有些心虚,蹲下去戳了戳芮睿白嫩嫩的屁股,小声道:“别装死。” 随着一声呻吟,芮睿转过脸来,一脸羞愤的道:“死鬼,就知道摸人家关键部位……” 司佑条件反射又是一拳挥了出去,正中芮睿腰眼,打得他像是虾子般在地上滚了几下,这次恐怕是真打疼了,过了半天,他的身体还是不时抽搐着。 司佑坐在芮睿身边的地板上无奈的道:“你不用这样吧?” 芮睿没有转身,就这么躺着,半晌后才幽幽的道:“我就这么没吸引力啊?” 司佑嘴角抽了下,道:“你这种吸引力我消受不来。” “那换成以前的呢?” 司佑知道芮睿什么意思,郑重考虑了下,说:“至少很养眼啊。” 芮睿翻过身,躺在地上望着司佑,最终叹了口气,自个儿爬起来穿衣服去了。当芮睿衣着整齐的重新出现,若无其事的招呼吃饭时,司佑才松了口气,问:“小然和小立呢?” “谁知道,出去玩了吧?”芮睿不负责任的答道,“你别太管他们,小然已经十二岁了,我十二岁时都……” 芮睿突然住了嘴,司佑似笑非笑的道:“都怎么?” “没什么。” 司佑也没有追问,芮睿的事他太清楚了,十二岁的司佑已经悄悄的谈起了恋爱,他还记得芮睿的形容,“女人的身材可棒了”。 那是一种孩子发现了新玩具的语气,只可惜,如今,对他,或者说他们来说,性已经是一种鸡肋。芮睿非常期待着他们再次同床共枕的那一天,他却没有太大的信心。 司佑第二天再看见芮睿时,不由得有些发怔。 两家人虽然分隔着两幢房子,但早中晚饭都是在一起吃。分别开火太烦人,尤其两个大人都忙的情况下,所有的饭都是芮然带着司立做的,从一开始的糊锅到现在的色香味俱全,芮然下了大功夫,司立的舌头吃得刁了一圈。 西装笔挺的男人总是有着格外的魅力,尤其是这个男人本身长得样貌俊美,仪表堂堂。 芮睿出现在餐桌上时,司佑正喝令司立不准吃太多,当他抬起头来,一下子就拔不开眼睛了。芮睿似乎并没有感觉到什么,拎着公文包,绕过餐桌,倾过身非常自然的轻吻了下他的嘴角,柔声道:“早上好。” 司佑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这场面他经历过太多次,芮睿是有早安吻习惯的,以前的十多年间,只要他们在一起吃早饭,芮睿总会给他一个早安吻。“同居”的这段时间里,芮睿每天也会有早安吻,以一种“老公来香一口”的姿态,他从来没有介意过,只觉得神烦或者好笑。 司佑一直以为他能够淡定的面对过去,然而,仅仅只是一个小变化,就足以勾起他心底的阴霾。更何况,注意到这一点不是他,而是芮睿。 重要的是,那一瞬间,他察觉到一丝渴望。 (下) 这种渴望非常微小,却那么尖锐,就像是黑暗中的灯塔,令人无法忽视。 司佑不太能肯定那是欲望的信号,还是某种暗示。在他弄明白前,他注意到另一件事。 芮睿在紧张,他的瞳孔有些收缩,脸上的表情却非常平静,漂亮的杏仁眼每隔五秒就眨一下,大部分时间都保持着热切的凝视。 司佑熟悉这个表情,每当芮睿有什么事拿不准时,就会这样。不熟悉的人会以为他在热切的期盼着什么,只有他清楚,芮睿在热切的等待那“不受控制令我不高兴的时刻”快点儿过去。 司佑呆滞了一会儿,突然放松了下来。 不过是以前的那个芮睿又出现了,而且仅仅是表面,他完全没必要为此而紧张。尽管感情是不可控制的,但他是个有理智的成年人,所以,他微微倾过身,在芮睿的脸颊上印下一个湿润温暖的亲吻。 “早上好。” 芮睿笑了起来,灿烂得像一万瓦聚光灯,就连芮然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尽管他是芮睿的基因遗传,却少了那份惹眼的魅力,有时候,他甚至连司立都比不上,朴素无比,毫不惹眼。 这一天的早饭吃得相当和谐,所有人都笑意盈盈,就连司佑也时不时翘起嘴角——他现在并不是个随时把微笑挂在脸上的人了,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他想避免做一个好人,因为他深知自己心软的弱点,如果表现得像一个老好人,难免会惹上各种各样的求助,直白的拒绝与他从小受到的教育相反,这样做的后果就是他有时候不得不完成一些不想做的事。 有了司立后,司佑发觉他的心变得坚硬了。 对于这个改变,芮睿举双手双脚赞成,他恨不得把司佑整个人包起来,一圈一圈的缠上绷带,谁也不给看才好。不过,这种妄想显然是不可能成功的,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只要司佑不向别人笑就好。 然而,这样的“低要求”也无法被满足。 心情愉悦的结束了一天工作后,芮睿刚回到家,还在等待车库门开启时,他就看见司佑那边的门开了,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走了出来。 女人? 从司佑家里出来? 芮睿的脑中一瞬间就出现司佑和那女人赤裸裸在床上滚作一堆的场面。他的脑袋就像是炸弹般爆炸,脑浆化作硫酸,爆得到处都是——这个血腥的场面很快被他当作了那妖艳女人的下场。 芮睿死死盯着女人越走越近的身影,当女人路过他时,他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水和鲜血混合的味道——当然,还是妄想,女人摇摆着腰肢走掉了,芮睿安安分分的坐在车里,一边启动车往车库驶去,一边咕哝了句:“小佑的品味不可能这么低,这个女人的胸太大!” 比起担心男人,芮睿更担心女人。 男人会占有,调情以及破坏,这些都是司佑已经有了强大免疫力的东西,芮睿在他的人生中一遍遍玩过同样的把戏,精巧而且高明。 可是,女人不一样。 女人会建设,安抚以及爱护,更重要的,女人可以生儿育女。 司佑有了司立,这没错,可是,那种等待血脉诞生的感觉非常微妙。芮睿并未从司佑嘴里听过任何一句关于这方面渴望的话,但是,从司佑凝视司立的眼神中,他能够感觉到司佑现在已经并不介意多个孩子了。 会有女人愿意为司佑生个孩子吗? 如果光凭外在条件,拖着一个五岁孩子,还在读书,没有收入,仅有一幢别墅的司佑绝对不是好丈夫的人选,可是,只要和他相处一段时间,芮睿相信任何一个女人都会爱上他。 因为司佑能够给别人一种安全感,就像是冬夜的棉被,廉价而实用,并且令人离不开。 至少,芮睿是这样想的,他绝对不介意变个性,生个娃,只要司佑高兴。 可是,司佑对他的变性没有兴趣,就连床事都兴趣缺缺。哪怕他脱成一块猪肉,躺在床上搔首弄姿,司佑的眼神都会像在看一块真正的猪肉。 芮睿一直在慎重考虑,小心推动,却毫无进展。 现在,又多了一个女人。 换作以前,停好了车的芮睿就会直接杀进屋,先暴怒的和司佑打一架,再把人拖上床玩“强暴游戏”,等司佑筋疲力尽的睡着后,事情差不多就了结了,睡过一觉再起来的司佑绝不会再记得什么女人。 不过,这个方法现在不能再用了。况且,司佑没有痛觉,芮睿无法通过他的反应来确定下手轻重,所以,他不会用。 当然,芮睿是爱着司佑的,这一点无需置疑,但是,他的思考方式仍旧是以最效率,以及最小的代价来进行。他改不了,不过,他认为思维方式不用改,只需要改心就行了。 在进入家中后,芮睿一直在思考该怎么解决眼下的困境,他想了好几个方法,又自己否决了。他有时候会惊讶的发现,以前,他几乎是在司佑身上歇斯底里的使用了所有好的坏的方法,以确保司佑对他的迷恋与忠诚。 这如果不是爱,那什么是爱? 这话完完全全变态扭曲,却是对芮睿这个人最好的诠释,同时他也很郁闷,居然没早发现这一点,以至于他现在能选择的方法少得可怜。 司佑送走了那位喋喋不休的女推销员后,着实松了口气。芮睿给他特训过怎么“拒绝”别人,这一位,却是比芮睿特训中“清纯无害可爱少女”还要难缠。 他去洗了把脸,决定把晚上的饭菜准备好,今天,他想让被司立整天欺负的芮然休息一下。他打开那扇门,想去芮睿的冰箱里翻一翻,然后,他的视野被一大片黑色覆盖了,芮睿拔尖了的嗓音响起:“亲爱的,我回来了,想我……嗷唔!” 芮睿喷着口水飞了出去,司佑全身僵硬的关上了门。他盯着门把手发了会儿呆,慢慢笑了起来。 大概是看见那个女推销员了?真好玩,明天再找谁来试试吧。司佑一边这样想,一边走进了自家厨房,开始准备晚饭。 番外二:玻璃人钢铁心 (1) 司佑是家里公认的“保护品”,这是芮睿反复强调的事。 芮然记得,当时他好不容易得到芮睿的认可,住进家里后,这个生理学上父亲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如果敢让司佑受一点伤,我就把你扒了皮再腌成肉干。” 除了第一次见面外,芮然从来没有令司佑再受过一丁点伤,也就从来没有被腌成肉干。他有些拿不准芮睿会不会这样做——没错,在他看来,如果过了“那条线”,芮睿可能真的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也说不定。 和司佑有关的事,芮睿从来不缺乏激情。比如,关于司佑的健康,他制订了种种条例,并且强令芮然和司立背得滚瓜烂熟。 1、早上起床要以肉眼检查司佑所有裸露在外的重要器官(一些不能裸露的“重要器官”则绝对不许以视觉或者触觉检查,违者将被判一周家务,达标标准以地板能滑倒苍蝇为准)。 2、任何时候都不允许推挤或者捶打司佑,如果不慎发生以上情况,必须立刻检查那处的皮肤及内脏,以防出现司佑本人没有察觉的淤青或者受伤(不能裸露的重要器官则不在此列,如果发生类似事件,必须立刻通知芮睿,哪怕芮睿此时正在登陆月球)。 3、不得给司佑过热、过辣或者过冷的东西,违反者将吃下同样十倍的东西。 4、禁止其他一切可能伤害司佑的行为,如果不动脑子,最终下场自由想像。 芮睿打印了一份这样的条例贴在墙上。 司佑读了研究生后,仍旧走读,反正学校离得近。那天,他放课回来,瞄了一眼这张纸,淡定的撕下来当了晚餐垫,做了芮睿最不爱吃的菠菜汤,并且强令芮睿一个人喝完整碗汤。 芮睿那天晚上彻夜难眠,菠菜汤令他直泛恶心。 之后,这份简洁的手则再也没有出现在任何实体纸面上,但芮然和司立已经在萝卜与大棒的压迫下熟记于心,从来不敢越雷池一步。 从现实角度来说,芮睿做法是正确的,司佑的无痛症对生命影响不算大,但必须得小心翼翼,很容易就会引发更大的麻烦。脑部每三年一次复查,无痛症周期性的重复检查,以及那次跳崖所受的大大小小外伤,都是必须严加注意的。 只不过,司佑不这样想。他现在仍然坚持锻炼,当然,是在芮睿的指导下。进食正常,生活健康,他不觉得自己是个玻璃花瓶,只需要普通的生活就行了。可是,在家里,他几乎不能碰任何东西,哪怕是搬个箱子,芮然也立刻会跑过来,一声不吭地从他手中抢过去。偶尔他处理一回菜,芮睿知道后,就会拉着他的手反复检查。 “只不过是菜而已。”司佑无奈的道,“有必要吗?” “听说过脓毒性败血症吗?”芮睿把指甲附近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外伤也有可能引起,刚才的菜有硬刺。” 司佑怀疑地道:“这病没那么简单吧?” “就那么简单。” 当然没那么简单,只不过芮睿不打算详细说。 幸好,司佑也没有坚持。只不过,这样的事多次发生后,他有些不耐烦了,尤其是碰上匆忙时,芮睿还不急不忙的检查来检查去,更有甚者,在电话中听他说了什么事,居然还会跑去学校,引得他一帮同学不停打听。 “那人是谁啊?你亲戚?” “不是。” “朋友?” “不是。” “那到底是什么呀?”女同学满脸羞红,不屈不挠地追问,“介绍一下嘛。” 司佑叹了口气,收拾起课本,微笑着道:“他是我老婆。” 女同学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不等她再开口,司佑赶紧溜走。他并不是吃醋,也不是占有欲,而是有着惨痛教训。以前,他抵不过一位女同学的纠缠,把她介绍给了芮睿。结果,芮睿不仅在见面时把那位女同学贬得一无是处,甚至还秀他们接吻的照片。 司佑明白,芮睿在气他做媒人这件事,不过,这样做还是太过份了。之后,他安抚了那位女同学好久,又狠狠揍了芮睿一顿,这才作罢。奇异的是,那位女同学居然不相信他们是GAY,自此以后,他在系里便有了个“伪GAY”的称号,他也乐见其成,至少,这挡了不少莫名其妙的桃花,现在还追问打听的,不是太孤陋寡闻,就是新进的后辈了。 比起这些“小麻烦”,芮睿越来越变态的严格检查才是司佑烦恼的根源。 “我说。”司佑双眼盯着天花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四肢摆了个大字型,“你摸够了没?” “没有。”芮睿的手非常镇定地在司佑身上游走,“你确定你没事?” “我说了一百遍,没事。”司佑叹了口气,“就是昨晚滑了一下,我又没跌到浴缸上。” “你听过有人扭了下脖子就死了么?” “这是特例。”司佑又叹了口气,“你不要老把特例套到我身上。” “你还不够特例的?” 司佑无话可说,反正今天是休息日,他有空躺在床上发懒,而且,芮睿深更半夜爬床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他赶了一次,赶不了二次,干脆就不管了,反正没有他的同意,芮睿顶多占点手上便宜,什么也不敢做。 不过,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 司佑感觉裆里一热,芮睿滚烫的手已经钻了进去,熟练的撸了两下后,声音响起:“你还是不能勃起?” “嗯。” 芮睿沉默了会儿,又问:“没有冲动吗?” “目前没有。”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接近十多分钟后,芮睿的声音才幽幽响起:“要不要治疗一下?” 司佑盯着天花板,新装修不久的房子看起来还十分整洁,芮睿对卫生的标准更是达到变态级,即使是最小的角落也没有一丝灰尘,白洁无暇。 他看了接近一分钟,直到眼睛发直,才道:“可以试试。” 摸在胯骨上的手停了,芮睿的声音里满是惊喜:“真的?” “嗯。”司佑翻了个身,答道。 (2) 司佑很快就后悔了,答应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没完没了的检查。首先当然是从生理上开始,他觉得自己就像个标本,每一滴血每一寸皮肤都被剖析开来,一点一点的分析、实验、检查,以期能够找出不足之处。 结果,什么问题也没有,他从生理上来说一切正常,除了受过伤又愈合的骨头需要保养以及定期复查脑部外,他壮得像头牛。就连勃起也是,生理检查完全正常,他的精子活力令医生说出“你这样要是再生不出来,那就没男人生得出来了”这样的调侃。 芮睿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司佑为终于不再抽血或者验尿松了口气。 司佑乐呵呵的,芮睿却一点也不高兴,在挣扎了许久后,他下了决定。 “我们去看心理医生吧。” 司佑瞄了眼芮睿,不急不忙地继续看书,道:“你不是有心理学学位吗?” “但我没有临床医师执照。”芮睿说完后,沉默了片刻,又低落地补充了一句,“而且,我觉得对你来说,在我面前畅开心怀是不可能的。” 这是实话,司佑也心知肚明。 翻页的轻微声音在屋内弥漫着,许久的沉默后,司佑道:“行,哪个医生?” “冯心远怎么样?” 司佑一怔,停下了手,转过头,一脸狐疑的道:“冯心远回来了?” “如果你和我都愿意接受心理咨询,我相信他会愿意回来的。” 芮睿讲得信心满满的,而司佑也相信这是绝对有可能的。不管是从交情上,还是研究意义上来说,芮睿都是个相当罕见的研究标本。 “你觉得冯心远会和你相处好?” 芮睿哼了一声,不屑的道:“我怕他?” 司佑笑了笑,没有再说话,这件事也就在他的默认下进行了。 芮睿打电话给冯心远时,司佑就在旁边。似乎为了表达并没有其他想法,芮睿说得很大声,他也就若无其事的听着,最终约定一个月后见面。 冯心远在国外结了婚,不过,不是和女人,而是男人。对于他这样的做法,司佑在知道时还是有几分惊讶。他的对像是外国人,夫夫俩领养了一个小女孩,生活应该挺和美的,这次回来,也是顺便带女儿旅游。 一个月后正是一年中最炎热的季节,接近40度高温下,芮睿开了一个小时的车去接机。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要仰仗冯心远,心中当然有怨气,但冯心远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职业素养不错同时又了解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其他的医生要么水平不行,要么不了解他。 芮睿很清楚,他才是俩人关系中的症结,更有可能,他的存在,就是司佑无痛症和勃起功能性障碍的最大原因。可是,他总不能把自己抹杀掉,所以,只好让别人来解开这个结。 当芮睿看见冯心远和一个白胖子走出到达口时,怨气顿时好多了。 “怎么?没追到司佑,自暴自弃了?”芮睿用这句话迎接了冯心远,眼神直往白胖子身上瞄。 冯心远没好气地道:“我过得很好,不劳关心!另外,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芮睿翻着白眼道:“我就不求你,有本事你掉头走人啊!” 冯心远气得不行,大骂几句,却还是乖乖跟着上了车。他不欠芮睿什么,但他欠司佑的。他至今认为司佑应该和芮睿分开,对于当年不仅没有帮上忙,反而间接令芮睿和司佑重逢之事,他至今耿耿于怀。 如今,冯心远找到了共渡余生的人,生活美满,那股为司佑做点什么的冲动就更强烈了。 司佑再见到冯心远时,有股恍如隔世的感觉。那段心如死灰,无法振作的日子,至今仍旧冻结在他的脑海深处。有时候,他都很奇怪,他是怎么熬下来的?他是怎么能够若无其事生活在芮睿身边的?他是怎么冷静地看着芮睿的睡颜,而不是杀了这个男人的? 冯心远快步走上来,一把抱住了司佑,用力拍了几下后背,随即又放松了力道。他放开手时,眼中有着几分晶莹的水光,颤抖着嘴唇,却只挤出一句干巴巴的话:“你看起来不错。” “你也不错。”司佑看了眼白胖子,似乎是个宽和大气的人,“你的伴侣也不错。” “哈哈,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冯心远笑得很开心,“也是眼光最准的!” 芮睿发出不屑的哼声,被司佑一瞪眼,立刻乖乖不说话了。 进屋后,气氛轻松了不少。芮然非常乖巧的主动泡茶,司立跟在大人身后跑来跑去,还带着洋娃娃般的五岁小女孩,就像两只活泼的小狗。 司佑坐下后,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打算呆多久?” “我和简都是自由业者,几个月的时间还是抽得出来的。” 司佑想了想,道:“几个月就够了吗?” “不够。”冯心远果断简洁地道,“不过,心理医生不是万能的。你们都是聪明人,你们的问题也只有你们能解决,我只是个引导者。” 芮睿又重重的哼了一声,司佑笑眯眯的转过脸来道:“你的诊所今天不开业?” “我今天休息。”芮睿立刻换上一付讨好的笑脸,“老朋友来嘛。” “我和你可不是老朋友。”冯心远不失时机的插嘴,“如果不是为了司佑,我才不回来。” “怎么?我的强大令你自惭形秽?” 冯心远奇怪的瞄了眼芮睿,在他看来,芮睿并不是这种会口花花的类型,比起口头,他更偏重实干。尤其是这种看起来狂妄自大,实际上却毫无意义的嚣张,芮睿是绝对不屑做的。 看来,芮睿也不是完全没有改变啊,冯心远想着。 吃饭时,五岁的小女孩客人成了开心果,餐桌上的氛围不错。吃完饭后,冯心远的伴侣领着女儿,在芮然和司立的陪伴下去市内的景点游玩,剩下的三个人则去了小花园的阳光室,在静谧环境中开始谈话。 (3) 气氛比较轻松,所有人坐下前,芮睿还泡了茶。冯心远喝了一口,皱着眉头说:“你用王水泡的茶?” “我也想,但是你如果当场打滚尖叫,我还要帮你治,太划不来。”芮睿淡定的道,“将就吧。” 司佑默默地把自己的茶和冯心远的对换,之后,还没来不及喝一口,芮睿就果断和他换了茶。 芮睿盯着冯心远喝过的茶几秒,之后,站起身去厨房,显然是准备重新泡。在他离开时,冯心远喝了口新换的茶,抿了抿嘴,笑道:“这茶才是正常的,那家伙也不知道在我的茶里加了什么。” “顶多是肥皂水。”司佑笑了笑,“现在这杯可以放心喝了。” 冯心远扯出个笑容,沉默了几秒后,道:“你这几年怎么样?” 司佑一笑,道:“还好。” “真的?” “嗯。”司佑慢慢回忆着这几年的生活,和芮睿搬到一起后,已经过了一年半了,生活似乎并没有太大改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总觉得,似乎这样就行了。” “有遗憾吗?” “许多。” “有满足?” “可能。” “有想过改变吗?” 这个问题司佑想了许久:“没有。” 冯心远叹了口气,盯着茶杯内的嫋嫋水波,轻声道:“我没有立场掺和你们之间的事,似乎每一次我想帮忙,最后总是越帮越忙。只是,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初你一直没和芮睿见面,你会接受我吗?” 司佑眨了眨眼睛,笑道:“这可不是一个心理医生该问的。” “我现在不是。”冯心远耸耸肩膀,“我是你的朋友。” “你不爱我。”司佑平静的道,“也许我们能够一起生活下去,可是永远不会擦出火花。我所有的感情都被芮睿耗尽了,再也没办法接受另一个人了。”停顿了下,他补充道,“尤其这个人和芮睿那么相似。” 这对冯心远来说是致命一击,他的眉毛眼睛皱成一团,片刻后,垮下了肩膀,似乎有些丧气,又似乎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阳光房里的沉默一直持续到芮睿回来。 “我们开始吧?”芮睿似乎对诡异的气氛一无所觉,开口道。 “开始个屁!”冯心远没好气的对芮睿低吼,“你一来,什么气氛也没了。” 芮睿不甘示弱的回击:“得了吧你,请你来帮忙还真当自己是根葱啊?” “有本事你别请我啊。” “你以为我想啊!” “反正你现在就是抱着司佑的大腿不松手嘛。”冯心远不慌不忙的说,“你敢顶撞他一句看看呢?” “我干嘛要顶撞小佑?”芮睿说得理所当然,“我护着他还来不及呢!” “你说这话就格外欠扁啊。”冯心远感叹道,“司佑,你为什么不揍他?” “揍过。”司佑淡定的道,“但我总不能把他打死吧。” “打个半死就是了。”冯心远不负责任的道,“反正有人治。” “懒得动手,累。” 冯心远笑眯眯的对芮睿道:“看到没,司佑打你都嫌累。” 芮睿白眼翻得像是没了眼珠:“我还懒得和你说呢。” “其实。”冯心远想了想,突然话锋一转,道,“小司,你没想过干他一回吗?” 司佑一愣,犹豫地道:“你是指在床上?” 冯心远点了点头,一脸的意味深长:“怎么,芮睿不愿意?” “我没不愿意啊。”芮睿十分平静,这件事,他也曾经试图引诱过司佑,只可惜,一直没成功,“小佑没兴趣。” 冯心远问:“先不谈生理问题,小司,你不想干他一回?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芮睿还没做过零号吧?” “是。”司佑笑着答道,“如果我想干他,恐怕只能用道具了。” “用道具就用道具呗。”冯心远似乎在憋着笑,“你不想试试吗?” 司佑无奈的道:“你一定要问这个问题?” 冯心远换了个问法:“你觉得用道具有失男性尊严?” “不是这个问题。”司佑喝了口茶,似乎在整理着想法,“性是恋人间的感情交流,也可以获得生理上的愉悦,但是,我……”他皱起了眉头,“我和芮睿上床,也无法获得快感啊。” 冯心远怔了一下,问:“即使你是壹号?” “这和壹号零号没有关系吧。”司佑平静的说,“我以前是零号,在房事这方面也是愉快的。” 芮睿和冯心远对视了一眼,他们已经敏感的抓住了些问题重点。只不过,他们都不能肯定这就是寻找的东西,只能按兵不动,假装什么事也没有。 司佑能察觉出俩人的小动作,但他也不想说破,性功能障碍的事不提,但无痛症确实非常麻烦。不止一次,他没觉得有什么,但芮然和司立却像是世界末日般冲过来,把他赶回“安全地方”,更不用提游乐园、极限运动以及任何可能造成伤害的事他都没法做。 芮睿倒不会明确的阻止他,但会发动两个小孩子来对他摆可怜,对儿子们,他总是特别容易心软。 “无痛症可能完全恢复吗?” “不太可能。”这是冯心远。 “可能。”这是芮睿。 话音刚落,俩人就不怀好意的对视一眼,显然谁也说服不了谁。 司佑倒是不在意,只要不是“完全不可能”就好。 “如果器官检查无问题的话,那也可能只剩下心理上的了。” 冯心远的神色逐渐变得严肃起来,接下来的问话也慢慢偏向专业领域。他的声音似乎有股催眠般的魔力,令司佑能够放松下来,芮睿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比较放松。不管如何,当门外传来孩子们大呼小叫的声音时,谈话成功结束。 “我不想立刻下什么结论。”冯心远抿了口冷茶,道,“还有时间,暂时先这样吧。” 这天的晚餐气氛热闹非凡,吃完没多久,两个小的就开始困了。司立快六岁了,每天晚上却还是一定要司佑陪着才肯入睡。今天他特别兴奋,躺上床后还唠叨了许久,等快闭上眼时,他突然道:“爸爸,我能永远和瑞秋一起吗?” 瑞秋就是冯心远的女儿,司佑有些奇怪,问:“怎么样的在一起?” “结婚啊!” 司佑立时想起了芮然。 (4) 芮然对司立是抱持着怎样一种感情呢?在这一点上,即使是芮睿也找不出答案。 父亲们曾经谈起这件事,对于儿子们之间的亲近,他们即没有乐见其成,也没有强烈反对,处于一种放任旁观的状态。 芮然对司立那种莫名其妙、带着一股命运味道的臣服与关注,令司佑保持着一丝警惕。只是,他不会特别去干涉,并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够经由人力来改变的,这一点,是他这么多年经历之下,对命运这个老巫婆积攒下的一点点敬意。 但是,也仅止于此了。 当司立提起“结婚”这件事时,司佑的内心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不无欢快地道:“那要等你们长大后再说。” 司立似乎非常不满,噘着小嘴想了片刻后,他小声道:“她会和现在一样吗?” “瑞秋?” “嗯。她还会像现在这样可爱吗?” “不,她会长大的。”司佑轻声道,“她会成为一个漂亮的大姑娘。” 司立翻了个身,咕哝了一句:“我还是喜欢她现在这样,像个洋娃娃。” 这句话令司佑的眼中涌现出一丝忧虑。 第二天,司佑起了个大早,他走进厨房,看见做早餐的芮然时,忍不住想起昨晚和司立的对话。芮然已经快十三了,他继承了芮睿的高个子,正值青春的身材颀长而挺拔,他也继承了芮睿的品味,即使是千篇一律的校服,只需要把袖口卷起来,就显得有所不同。 芮然遗传了芮睿的优点,摒弃了缺点,在司佑看来,这个男孩是完美。 “芮然。” “司叔叔早。”芮然回了下头,微笑而礼貌的道早安,“不再睡会儿吗?” “睡不着。”司佑走过去,给芮然打下手。 芮然并没有阻止司佑,而是密切关注着,甚至有几个瞬间分散了注意力,用手去摸滚烫的锅把手,如果不是他有着敏捷的反射力,恐怕手指早就烫掉了皮。 司佑收回了手,乖乖站在一边不再添麻烦。他盯着芮然把小菜分进漂亮碟子里的修长手指,突然问道:“你有想过以后吗?” “以后?”芮然显然是随口一答。 “你和司立都长大后。” 芮然的动作并没有停顿,就像这个问题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般答道:“还早呢。” “我相信你考虑过了。” 芮然停下了手,站直身,毫不示弱却又柔和的看向司佑:“是不是小立说了什么?” “是的。”犹豫片刻后,司佑老实答道,“他很喜欢瑞秋。” “我也很喜欢瑞秋。” “他想和瑞秋结婚。” 芮然笑了起来,这令司佑有种“自己很幼稚”的错觉。 “我也想和瑞秋结婚。” “你是GAY吗?” “我不知道。”芮然的回答很快,似乎早有准备,“不过我想再过不久,我就会知道了。” 是啊,青春期要到了,司佑暗想。 他不得不承认,芮然的回答老练而又不失真诚,在他这双火眼金睛之下,这样的态度令人满意,至少比芮睿的圆滑狡猾要好得多。 “你不用这样小心翼翼的。” “如果我不是这样的话,你早就把我从小立身边赶走了。”芮然慢慢地排着早餐碟子,“我必须努力,因为我没有的其他优势了。” 司佑没有说话,他觉得羞愧,但也不会后悔。他是个父亲,司立还不到能独立的年纪,他必须得履行他的职责。 “您去餐厅等着吧。”芮然的笑容重新爬上青涩的面容,“早饭好了。” 早饭后,几个孩子再度“带领”着冯心远的伴侣去市内旅游,谈话再度开始。这次的氛围比前次要紧张一些,不过,仍旧没有结果。冯心远似乎很慎重,无论芮睿怎么有意无意的挑畔,都没办法令他说出一星半点的结论。 “我有的是时间。”冯心远如此道,“你的儿子厨艺不错,我想多尝尝其他的菜。” 对于这样的话,芮睿挑起一边眉毛,冷笑以对。 司佑似乎并不介意这样的局面,一个月,冯心远就这么住了下来,他的伴侣与女儿玩得很开心,三家人相处得不错。 当司佑的暑假还剩下十来天时,冯心远似乎终于下了决心,道:“我们去旅游吧。” 司佑有些奇怪,问:“去哪?” “你喜欢海边吗?” 第二天,三家人登上了南下的飞机,当他们到达那个著名的南方海岛时,酷暑还在南方肆虐。他们在海边的酒店非常豪华,芮睿请客,当然,对于请冯心远一家,他很是不爽,却也无可奈何。 这个海岛就是芮睿和司佑重逢的地方,酒店也是他们曾经相遇的那间。对于这样的安排,司佑并没有表示反对,芮睿也没有说什么,既然两个当事人没表示,其他人当然也就保持沉默了。 冯心远的伴侣成了孩子王,苦笑着被拉去了海边。大人们安逸的休息在酒店里,迎着习习海风,一边欣赏着壮丽太阳落入地平线下,一边在缀满绿色植物的阳台上享受晚餐。 司佑趴在阳台栅栏边,看着缓缓降下的夕阳,突然问道:“你跳下去时在想什么?” 这是司佑第一次主动问起芮睿的感受,冯心远想道。 “没什么,我的脑袋里是空白的。”芮睿在沉默了几秒后道,“如果想得太多,就跳不下去了。” “然后呢?” “跳下去的过程中很热,但是一落进水里就很冷。” 半晌后,司佑道:“如果真的想摆脱你,我可以一走了之的。” “但是你没有。”冯心远接口道。 “是啊,我为什么没有呢?”司佑叹了口气,“以前我认为,如果能够重新选择一回,我还会选择你。不过,生活平静下来后,我反而不再这么想了。如果能够重新选择一回,我绝不会再和你在一起。”他转过头来,咬牙切齿的吐出这个名字,“芮睿。” 芮睿的面容被夕阳衬出浓重的阴影,他低着头,就像一桩忏悔的雕像。 (5) 司佑没有再继续下去,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芮睿也没有辩解,冯心远更像是没听见。晚餐吃完后,各自回房。 司佑和芮睿住的是一间双人床房,一进屋,他就感觉后背一重,接着,即是预料中又是意料外的,芮睿像是没骨头般缠着他,俩人纠纠缠缠的撞上床,砸得那张单人床吱嘎作响。 司佑没有激动,直视着芮睿的眼睛,道:“干嘛?” “干你。”芮睿的声音很低,藏着一头怪兽,“我想干你。” 司佑动也不动,沈声道:“你试试看。” 芮睿的手动了下,片刻后,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般,慢慢停了下来。他观察着近在咫尺的司佑,轻声道:“你不想要这样?” “你脑袋抽了是不是?”司佑拍了下芮睿的脑门,“怎么会觉得我喜欢这样的强迫方式?” “我只是试下。”芮睿嘟囔了下,沮丧的道,“我以为你会习惯这样。” “我永远不会习惯。”司佑的手动了下,无意识碰到芮睿的胯部,立刻感觉那里撑起了小帐篷,鬼使神差的,他的手指拂过那里,顺利令芮睿的身体一僵,他笑了起来,“想要?” 芮睿喘了口气,无奈的道:“对你我永远想要。” 司佑拉着芮睿的领口,贴着他的鼻尖道:“我用手?” 芮睿打量着司佑的眼睛:“你愿意?” 司佑没有废话,一只手已经覆上芮睿的胯部,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碰触,便令他发出低微的呻吟。那些积蓄的不眠夜晚,还有无数欲望与热情,都在叫嚣着、挣扎着,想要冲破薄薄的皮肤,以势不可挡之姿喷薄而出。 司佑的手很灵活,尽往那不经挑拨的地方摸,隔着透气的布料裤子,滚烫的人体温度就像是蛇,引诱着芮睿的理智。他忍不住低下头,吻上司佑的嘴唇,几秒后,他像是触电般抬起头来,只看见一双清醒的眼眸。 芮睿的情欲在一瞬间减退了不少,只是,生理上的欲望却不经撩拨,他一边缓缓在司佑身上磨蹭,一边黯淡着嗓音道:“你在玩我。” “控制人原来是件这么容易的事。”司佑淡淡的道,“要我停吗?” 芮睿犹豫了片刻,还是没能抵抗住诱惑:“不。” 当芮睿爆发在司佑手里时,有一瞬间,理智都飞到九宵云外去了。他从司佑身上翻过来,躺在床上喘了会儿气,只觉得眼前金星直冒,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里被抽走般。 他俩并排躺在狭窄的单人床上,手臂紧挨着手臂,皮肤的温度相连,直到不久后房间里变得寂静无声。 “如果有可能,我也想忘了你。” 这句话是芮睿说的,司佑侧过头,盯着他漂亮的侧脸,问:“然后呢?” “也许找个女人结婚,找个男人也行。”芮睿凝视着天花板,轻声道,“过正常人的生活。” “嗯。”司佑也看向天花板,“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一开始就不应该在一起。” 芮睿侧了个身,靠过去,静静地凝视了司佑片刻,道:“但是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司佑翻过身,和芮睿贴着鼻子,笑着说:“嗯。”停了下,他又道,“而且,你就像一头猛犬,必须拴好绳子。” 芮睿苦笑起来,亲吻了司佑一下,爬回自己床上。 第二天,冯心远觉得事情有些不一样了。 司佑的神情隐隐有着莫名的自信,非常微妙。如果不是他曾经对司佑有那么一份感情,绝对察觉不出来,况且,司佑本人也没什么表示。 相对的,芮睿的表现就更普通了,就是普通才奇怪。司佑的变化不可能逃得过他的眼睛,但他却好像毫无察觉,光是这无动于衷,就很不寻常。 冯心远没有说什么,他默默观察着。从喝什么口味的咖啡,再到接下来的行程,司佑全权作主。并不是说他强硬的命令怎么做,只不过,每一次决定,芮睿总是会征寻他的意见,在几句不痛不痒的讨论后,最后总是由司佑轻描淡写的抛出一个结论——这个结论一定会被采用。 以前,可不是这样。即使他们“复合”后,俩人的相处模式仍旧带着以前痕迹。 也许,这才是司佑的症结? 从一开始的建立自信,到现在的掌握局面,司佑在一步步重建内心的支柱。 这是好事,冯心远想,尤其是能嘲笑芮睿,他的心情好极了。芮睿就像是被钉上解剖板的青蛙,除了附首贴耳之外,根本无力挣扎。 司佑在面对他人时仍然彬彬有礼,与以前毫无区别,冯心远乐于见到这样的局面。三家人在南边的海岛玩得十分尽兴,结束时,三个孩子都恋恋不舍的,嚷着下次什么时候来。 司佑吃了不少海鲜,引发了过敏反应,幸好不严重,还是把芮睿吓了一跳。他想说又不敢说,只得每次在饭桌上和司佑抢海鲜吃,被冯心远以眼神调笑,却又无可奈何。 除此之外,一切正常。 到家后,司佑也开始计算什么时候再去旅游一趟。毕业了工作后,他就没假了,再想旅游也不容易。他一边走一边想,心不在焉的,结果,迈过门坎时,冷不防一绊脚,猝不及防下,额头磕在地上,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意识回归时,司佑忍不住呻吟了一声,抬起软绵绵的手摸了下额头,皱着眉头咕哝:“疼。” 说完之后,他猛然睁开了眼睛,对上一付惊喜的眼神。 无痛症就像一个幽灵,来无影去无踪,虽然没找出病因,但恢复非常及时。司佑立刻察觉到身体的好几处隐痛,检查后,发觉是旧伤未愈,如果长期不医治,任由发展,肯定糟糕。 冯心远把这归功于他的心理咨询,芮睿却嗤之以鼻,完全不相信。照顾司佑的同时,他不遗余力的想赶走冯心远。冯心远却带着夫小踏上了旅游之路,一直玩到秋天,瑞秋要开学了,才回国。离开之前,还和司佑通了二个多小时的电话,令他恼怒不已。 火热的夏天已经过去,丰收的季节到来了。 番外三:吾家有儿初长成 (上) 芮然在十五岁时,终于确认了同性恋的性向。对于这个发现,他并没有太惊讶,也没有很高兴。只不过在和父亲长谈一番后,就这么过去了,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般。 芮然是个早熟的孩子,童年的经历令他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被抛弃般。他游走在父辈们的夹缝中,努力生存着,仅仅只是一点阳光和雨露,就能顽强的成长抽枝。 “辛苦你了。” 司叔叔经常这么说,芮然总是抱以微笑,然而,他内心深处所想的却是:嘴上讲讲,谁不会? 芮然永远不会心里所想的讲出来,他崇拜而又畏惧父亲,那双漂亮的杏仁眼,似乎随时随地能看穿他的内心,把最不堪、最黑暗的那部分挖出来,毫不留情地暴露在阳光下。 如果说芮睿是明知内心黑暗,却以一种满不在乎态度来面对的话,他就是讨厌黑暗,想要在阳光下生存的类型。 对芮然来说,司立就是阳光。 美好而又纯粹,这无关爱情,仅仅七岁的司立能够令芮然感到温暖,无忧无虑,没有任何杂质。然而,阳光带来了温暖,也带来了烫伤。 司立能够令芮然觉得舒服,也会不自觉的伤害他,尤其是在大略知道了父亲与司叔叔间的往事后,他总是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 不管如何,芮然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帮助他。他独立生存着,想尽办法讨别人的欢心。 父亲总是冷冰冰的,偶尔的笑容,也永远不是给他的。 司叔叔总是笑眯眯的,客气得很,但那种客气,正是疏离的表现。 唯有司立,把他当作知心朋友,无论什么事都和他说。所以,他忍受了司立带来的伤害,无限包容,目前来说,伤害远远没有温暖多,这是好事。 第一天上学,芮然送司立去,放学也是他接的。兴奋不已的司立吱吱喳喳地把第一天的见闻说个不停,他静静的听着。 “我要赶紧找个女朋友!”司立骄傲的宣布,“幼儿园里我的女朋友最多了,大家都爱和我玩!” 芮然笑了下:“小立喜欢哪个?” “我要选一下!”司立认真的道,“选女朋友可是大事。” 是啊,大事,芮然在心里默默的想。 司立是个可爱的孩子,他很容易成为孩子王,芮然曾经被欺负得很惨,只不过,一旦被认同了,他就会把芮然纳入保护范围内。那种孩子气的独占欲令司佑也有些哭笑不得,又不知所措。 “你不觉得司立更像我吗?”芮然偶尔听见父亲这样对司叔叔说。 “哪里像?”司叔叔冷淡的回答。 “反正芮然一点儿也不像我。” “我觉得不像你挺好的。” “我倒是挺想像爸爸的。”芮然插嘴道,“可惜我不够聪明。” 芮然发现父辈们不动声色的交换了个眼色,果断地咽回了后面的话。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他能够巧妙的抓住。 因为第一天上学,司立缠着要吃蛋糕,芮然无法,只得买了材料回去做。这么多年,给一家人做饭,还有个挑嘴无比的父亲,以及一个对健康要求极高的叔叔,他的手艺已经锻炼得炉火纯青。 唯一的麻烦是,时间不够。 他上的是重点中学,不仅课业紧,还得努力保持前几名的地位。父亲对他的要求很高,他的自我要求也很高,因为他是芮睿的孩子,不能丢脸。同时,他还在业余学习空手道与武术并学,这不是芮睿的要求,只是一个期望。仅仅为了这个期望,他也会全力以赴。 当然,还有司立的期望。 司立是第一位的,自从芮然从护士手中接过这个粉红色的肉球后,他的生命似乎就和这个热呼呼的小东西连接在一起了。 芮然一边打发着奶油,一边盯着平板电脑上的英语题,一个不注意,差点把手伸进打发机里去。他随意在身上擦掉刮破手指的鲜血,开始考虑在蛋糕上写什么花样。 一直到晚饭前,蛋糕底还在烤箱里,可是,司立已经等不及了。 “我们出去吃吧!”客厅里传来稚嫩的声音。 芮然听见父亲附和道:“行,想吃什么?” 司佑不在家,基本上就是司立“作主”了。小事上,芮睿从来不会驳司立的面子,大事也轮不到司立插嘴。 俩人在外面讨论得火热朝天,芮然在厨房里,死死盯着烤箱计时的走动。当他听见穿衣服的声音时,烤箱还剩下十五分钟,即使现在拿出来裱花也来不及。 芮然站了起来,把裱花用具和晚餐材料摆好,冷静地走了出去。他直直地走到门口,恰好拦在了要出门的俩人面前。 司立怔了下,随即露出懊恼的神情,道:“然哥,你在做蛋糕?要不,先放着吧,我们出去吃,泰国菜怎么样?” “我不喜欢吃泰国菜。”芮然平静的道。 芮睿皱了皱眉头,道:“反正你不用做……” “我已经做了。”芮然打断了父亲的话,“今天晚上在家吃。” “不要啦。”司立鼓起腮帮子,这是他固有的撒娇表情,“我们出去吃嘛。” “我说了在家吃!”芮然突然咆哮了一声,面容狰狞,“要吃的是你,现在不要吃的也是你!我的劳动不值钱吗?” 司立从来没见过芮然这样子,吓了一跳,眼中立时蒙起了一层水光。芮睿眉头皱得更厉害了,沈声道:“你吼什么?本事大了?这个家轮不到你说话!” “是,我不该说话!”芮然怒气冲冲的喊,“你根本就不想要我!不想要我,当初干嘛要制造我!你就是管不住你的下半身,却让我来承担责任!你以为我想呆这里,我他妈早腻了,你们自己过吧!” 说完,芮然就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用力甩上了门,留下目瞪口呆的俩人。 片刻后,司立的哭声响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芮睿一边哄一边盯着关上的大门,慢慢扬起一个浅淡的微笑。 (下) 芮然的第一次逃家发生在十四岁,似乎是个不早不晚,非常适合中二以及离家出走的年纪。只不过,他走出门没多久就后悔了。不像别的孩子还有点新奇或者自豪,他认真的考虑了下“晚上在哪里过夜”、“吃什么”,以及“明天上学”的问题后,很快就确认“冲动是魔鬼”的说法。 芮然是个特别的孩子,自然也有着特别的想法。 他决定去附近的公园,那里有成群结队的闲人,安全而又不乏隐蔽性。理智上怎么想的是一回事,但暂时不想见到那三个“家人”又是另一回事。他有颗敏感的心,也有着超乎同龄人的韧性,但是他毕竟是个孩子。 芮然坐在老旧斑驳的木头休息椅上,看着头顶上的夕阳,眼前是来来去去的人群,有不少放学的孩子穿过公园回家,还有拎着菜匆匆而过的女人,一付失业者模样眼神空洞的男人。 也许我该回去了。 就算不回去,小立也不会在乎吧,那个家伙总是大大咧咧的。 父亲会怎么想?大概会认为我不可理喻,很烦人。他根本不需要我,我知道的。 芮然想着想着,把脑袋放在木头椅的靠背上,闭着眼睛,感受着鼻子里干燥的气息。他在期望有人喊他的名字,以一种怒气冲冲却又松了口气的姿态叫他回家。无论是哪种都好,他毕竟可以回归到熟悉的环境中去。 也许,我可以主动认错。 反正认错并不是什么大事,在这一点上父亲非常宽容,并不会有严厉的惩罚。 谁来喊我下,一下就好。 “小然?”芮然慢吞吞的睁开眼睛,映入眼神的是司叔叔惊奇的表情,“你怎么在这里?” 芮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干脆低下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般。 身边有了热气,老旧的休息椅沈降了一下,芮然的余光看见司叔叔一片衣角。 司叔叔的衣服都很昂贵而舒适,由父亲一手挑选,看上去还很帅,芮然的衣服却都是自己挑的。他每个月都有一定的零花钱,多到足够一个成年人生活,在经济方面,父亲从来都很大方。他把这些钱都存了起来,寻找着投资的机会,他很早就认识到,没有钱什么事也干不了,不分年纪大小。 “等人?” 芮然不想回答这明显的试探,可是,不回答的话,又会显得不礼貌。他用脚尖搓了下地面,轻轻摇了摇头。 “和谁吵架了?” 芮然不想摇头的,可是,他还是摇了摇头。 一只手放上了他的膝盖,司叔叔的声音仍旧不急不忙的:“你吃过饭了?” 芮然觉得这样的沉默太过孩子气了,可是,除了摇头之外,他都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芮然立时有了其他的选择,他用力摇了摇头,小声道:“家里菜都买好了,还没来得及烧。” 司叔叔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膝盖,似乎在思考般,片刻后,悦耳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们先回家好吗?” 这是个非常及时的台阶,芮然一边别扭着,一边又迫不及待的接受了这份“好意”。 当他们推开家门时,令芮然意外的是,厨房里传来了争吵和尖叫。他迅速冲了进去,发现司立满脸奶油,正在对着他的父亲喷射奶油子弹,一边嘴里还模拟着咻咻的声音。整个厨房里到处都是食物残渣,惨不忍睹。 芮然目瞪口呆了会儿,猛然大喝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正拿着两个裱花筒对射的大人和孩子停了下来。 司立大叫一声,扑了过来,一把抱住芮然的腰,以委屈的声音道:“然哥,你总算回来了!快来帮我!” 芮然脸色铁青地打量着一团乱麻的厨房,猛然推开了司立,一语不发的往外走去。他没有出家门,而是走进自己的房间,用力关上了房门。 一直到夜里,芮然都没有再走出房门一步,也许是气的,也许是在公园吹了风,他发烧了。他抱着被子,蜷成一个茧,紧闭着眼睛,咬着牙关,沉浸在黑暗之中。 迷迷糊糊中,他听见了父亲的声音,没一会儿,额头一凉,有块冰冰的东西粘了上来。他知道,那八成是司叔叔,他的父亲才不会如此细心。 如果靠芮睿照顾,芮然八成已经死于好几次意外事故了。 有人在说话……很吵。 还有很拖拉的脚步声……是小立。 那个明显的关门声,大概是父亲吧。 好吵,这个家好吵,好烦。 好想离开。 好难受。 ……妈妈。 妈妈…… 芮然睁开眼时,天空已经蒙蒙亮了。他用被子挡住光线,睁着热乎乎的眼睛打量着眼前的“东西”——那是个人的脑袋,黑色的头发,剪得很短——这是属于司叔叔的。 他想要开口,嗓子却一阵干涸,只好闭上嘴。 不远处,司立正蜷缩在沙发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 这是梦吗? 肯定是梦吧,芮然想。他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又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后,他再度醒了过来,眼前只剩下一个空房间, 果然是梦。 我是不受欢迎的。 芮然的灰暗想法很快被打破了,司立冲了进来,大声喊着:“然哥,起来啦!然哥你有没有好点?” 芮然从床上支起身体,愣愣地看着司立像阵旋风般蹦过来。在司立身后,司佑端着盆水,芮睿拿着药箱,俩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 司佑坐下来,摸了摸芮然的脑门,语气松了下来:“退烧了。” “本来就是常有的事啊。”芮睿没好气的道,“他以前就常发烧的。” 我以前常发烧吗? 芮然回忆了下,大脑却是一片空白。 “你看他的呆样,好玩吧?”芮睿笑嘻嘻的道,“他每次都是夜里发烧,直往我怀里钻,早上起来后就忘得一干二净,像失忆似的。这时候你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可傻了。” 芮然有些转不过弯来,他听见司叔叔批评了父亲几句,父亲笑着闭上了嘴。 “厨房呢?”芮然脱口而出,“打扫好了没?” “你睡觉。”司叔叔说话了,“这些小事就不要想了。” “哦……”芮然呆了好一会儿,又问,“蛋糕呢?小立不是要吃蛋糕吗?” “放心啦,我不要吃了!”司立窜到床边,一把抱住芮然,“然哥,你睡觉吧,赶紧睡觉!你要好好休息,千万别有事。” 芮然只感觉平时软弱无力的司立力气好大,一下子就把他按倒在了床上。他蹭了下床单,头一挨着柔软的枕头,似乎就被黑暗的深渊吸了过去。那温柔的触感似乎引起了他的回忆,他小声咕哝道:“妈妈……” 声音都消失了,之后,有温暖的东西摸上了脸颊,芮然能感觉到。他身上的被子有点重,却结实而又保暖,身体和心都暖洋洋的。 也许,这样也不错吧。 暂时先这样……挺好。 番外四:让我们去床上运动一下吧 (上) 一般来说,男人的性功能会在30岁后逐渐减退,作为医生,芮睿对于这一点了解得非常清楚。可是,他身上丝毫没有这种表现。自从“同居”以来,他的激情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积越多,像是干柴烈火般差不多只要一点就着。 可惜,那点着的一点“火星”始终没有出现。 司佑在性事上很是无所谓,芮睿要求的话,他就随便给点抚慰——或者是摸摸,或者是蹭蹭,手指动动仅此而已——完全不能满足芮睿,反而令他更加欲求不满。 是的,欲求不满。 芮睿怎么也没想到有生之年会处于这样的状态中,他的眼睛憋得发直,每天早上一柱擎天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更糟糕的是,有时候司佑还睡在他身边,偏偏这一点还是他自找的,但他却不敢碰一下呼吸温热的床边人。 有一次,芮然做了馒头,芮睿看着白白的馒头尖上那点粉红,居然幻想出了司佑的屁股……幸好餐桌够大,遮蔽了他的窘境! 这样下去不行! 是的,不行! 完全不行,怎么可能行啊! 深夜,芮睿撸到手酸不已,却始终没办法获得最高朝。有时候,好不容易等性欲消退下去了,天色已经发白。 这是圣人过的日子吗?我不想做圣人啊! 芮睿再怎么郁闷,也没办法扭转现实,所以,他订了个计划。 司佑到家时,就发现了如同情趣宾馆的场景:花瓣从大门一直延续到卧室,烛光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清新剂的香味,桌上摆着可口漂亮的食物。最重要的,孩子们都不在。 司佑能够猜出几分芮睿的想法,他抱着好笑的念头沿着花瓣走去,当他进入卧室后,就发现了芮睿横躺在床的“玉体”。他打量了片刻,问:“你涂了皮肤油?” 芮睿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无奈的道:“你的关注点能不能正常一下?” “我觉得挺正常的,你知道一个30多的男人涂了一身皮肤油躺在烛光下是什么样子吗?”司佑没好气的道,“你也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好不好?” “我的身材不好吗?”芮睿郁闷的问,“我有锻炼啊。” 司佑挑了挑眉,道:“但在我的固有印象中,你不应该是这样的。” 芮睿泄气地趴回床上,打了个滚,痛苦不堪地道:“我受不了了!” 司佑心知肚皮芮睿受不了什么,却还是笑眯眯的道:“没那么难受吧?” “你也有过青春期的。”芮睿控诉道。 “我青春期时你对上床非常感兴趣,我从来没有欲求不满过。” 芮睿的脑中冲斥进许多不妙的回忆,他不想在这时候惹司佑不快,立时转换了笑脸道:“只要一次,我就满足了。” 司佑似笑非笑地道:“一次是多久?” 芮睿见司佑有松口的迹像,立时精神一振,道:“随你定。” “随我?” “对!” 司佑慢慢靠了过来,芮睿发觉自己居然在咽唾沫,一付渴望的表情。他小心翼翼地等着,当司佑慢慢倾下身来,他的身体早就有了反应,饥渴难耐地寻找着抚慰。 司佑低下头,轻轻地在芮睿的嘴唇上一吻,之后,施施然站起身走出了卧室。 芮睿简直快要干嚎起来了。 这段时间,芮然和司立发觉芮睿的情绪很糟糕,一丁点小事就能引得他勃然大怒,虽然能感觉出来他在克制,但他们还是得无时无刻不小心翼翼的,只想离远点。只不过,一个家里,再躲,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司佑今天有晚课,饭桌上,大人的气压极低,两个孩子低着头,可怜巴巴的扒着饭。 “你们这个表情是怎么回事?” 芮睿并没有生气,只是继续咕哝着:“怎么就是没有用呢?到底要吊我多久?再这么下去,还不把我憋爆了啊……” 芮然已经十四岁了,性知识方面,学校也上过了课。 芮睿也教育过他:“如果有人敢碰你屁股,你就抠对方的眼睛,知道了吗?你还未成年,有未成年保护法。” 这种“教育”当然被司佑臭骂了一顿,不过,芮然其实也不需要什么“教育”,网络发达造成的信息爆炸让他早早明白性是怎么回事了,尤其是他对于性向的迷惑,早就查询了许多资料。 此时,七岁的司立不明白怎么回事,但芮然多少能猜出来一些。打发司立去厨房拿盐后,他看了看没精神的芮睿,小声道:“爸。” 芮睿恶狠狠地切着牛排,随口应道:“嗯?” “同性恋由于没有生殖压力,性欲通常会很旺盛,但是,也正由于没有生殖压力,一旦年龄渐长,性欲反而会消退。” 芮睿停下切牛排的手,翻起眼睛盯着芮然,直盯到儿子一脑门冷汗后,才冷冰冰的道:“你背的哪本书?” “……同性恋史源以及文化研究。” 芮睿板了片刻脸,最终在司立拿着盐回来后,化作了一声长叹:“别看这些没用的东西。” 芮然沉默了片刻,道:“爸爸,我有个想法。” “说。” “其实,你可以试试坦率点。” 芮睿淡定的道:“试过了。” “你可以说出不舒服的地方。”犹豫了下,芮然道,“求一下司叔叔。” 芮睿放下餐刀,托着下巴撑在餐桌上考虑了片刻,脸色渐渐好转,点了点头,道:“不错,值得一试。” 等芮睿离开后,司立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靠近芮然,道:“芮叔叔还在生气吗?” 芮然脸上胆怯的神色一扫而空,望着父亲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答道:“暂时不会。” “那以后呢?” “那得看你爸爸怎么做。” 司立两眼放光:“要我做什么?” 芮然歪着头想了片刻,凑近司立耳边,轻声道:“你就和司叔叔撒个娇,说,芮叔叔最近好可怕。” “嗯!”司立用力点了下头。 司佑当然发觉了司立的“异常”,他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的源头。对于这件事的解决方法,他也很清楚,不过,要不要做,他有些犹豫。 干嘛要做没有乐趣的事? “小睿。” “嗯?” “想上床吗?” “想!” “什么时候我一切正常了,什么时候我们就上床。” “没问题!” (下) 司佑的想法很简单:找点“有趣而无法解决”的事,至少能让芮睿慢慢研究一阵子,投入医学总比投入床上运动要来得好。他完全没想到,第二天晚上,芮睿就对他拿出了“研究成果”,一枚小小的蓝色药丸。 “这是什么?”洗了澡本来打算上床看会儿书的司佑问,同时万分不解,芮睿是怎么乘他洗澡这短暂的时候把房间布置换了的? “伟哥。” 司佑打量了小蓝丸一会儿,谨慎的问:“你觉得我吃这东西没问题吗?” 芮睿露出几分犹豫的神情,把药掰成了两半:“吃一半,绝对没问题!” 司佑没有罗嗦的吃了,十几分钟后,他开始头昏发花,躺在床上昏昏欲睡。芮睿一直密切关注着,对这样的反应有些奇怪:伟哥又不是安眠药。 芮睿凑过去,试着接吻,吻了没几秒就从床上火烧屁股般跳了起来,直奔厨房拿了一杯盐水给司佑喝了下去。不一会儿,症状缓解了,他睁眼坐起来,奇怪的问:“什么情况?” “低血压了。”芮睿有些后怕的道,“你的脸白得像纸一样。” 司佑缓了一会儿,又站起来运动了下,症状才完全消失。可惜的是,激情四射的气氛完全没有了,他好笑的对芮睿道:“伟哥还能做降压药?” 芮睿翻了个白眼:“伟哥原本是治病的,可不是壮阳药。” 不过,这样一来,这条路是完全被堵死了。 芮睿怎么可能就此死心,他想了下,改变了策略,所以,司佑回家后,就看见了一个按摩床。 “你又要干什么?” “试试按摩。” 司佑饶有兴味地打量了会儿,问:“你是指正经按摩还是不正经按摩?” 芮睿淡定而又无耻的道:“都有。” 实际上,正经按摩了没五分钟,芮睿的手就开始往司佑的下半身摸去,当他附下身,开始一个火热的口交时,司佑的身体确实颤动了下。他心中窃喜,更加温柔而有力的试图令司佑的分身精神起来,可惜的是,在稍许充血之后,一切停滞了。 芮睿沮丧之极,之后,无论他怎么努力,司佑却再无进展。等他直起身来后,愕然发现司佑胸口盖着一本翻开的书,正在呼呼大睡,即使这时候再叫醒也没有意义了。他叹了口气,把被子给司佑盖好,失魂落魄的退出了房间。 之后的时间里,芮睿不断试验着各种手段,一次又一次,五花八门,孜孜不倦,司佑都有点开始佩服他了。 唯一让司佑觉得可以保留的就是按摩,当然,是正经的。每天,他都要求芮睿来按摩一会儿,对于这个可以“亲密接触”的要求,芮睿当然不会拒绝。 “你就这么欲求不满?”司佑趴在按摩床上,问道。 “你觉得呢?”芮睿用胯骨轻撞了下司佑的侧身,支起的小帐篷是如此明显,即使隔着层裤子也能发现,“不然你以为我这么折腾是为了什么?” “为了赔罪?” 闻言,芮睿按摩的动作停了下,过了半晌,他有些迟疑的道:“你这么想?” 司佑翻了个身,让芮睿的手按上背部,舒服地叹了口气后,随口应道:“我只是猜测。”顿了下,他又道,“其实你可以去找别人。” 按摩的手顿时停了,芮睿带着怒气的声音响起:“你讲这话有意思吗?” 司佑回过头,看了眼芮睿,不急不忙地道:“我只是说说。” 芮睿眯起眼睛:“我很不喜欢你这种说说。”说完,居然就这么甩手走人了。 司佑呆了呆,似乎有些不习惯芮睿这样的举动。他看着芮睿走出门,不一会儿,又看见芮睿板着脸走了回来,坐到床边。 “……” 这算是新的撒娇方式? 司佑忍住笑,从按摩床上爬起来走过去,坐到芮睿身边。沉默了会儿,他握住芮睿的手,没想到,才一碰到,芮睿就赌气般收回了手,眼神像刀子一般刮了过来。 奇异的,司佑心中却升起了一丝热血。他凑过去,肩膀撞了下芮睿,在他看来,芮睿就跟闹别扭的小媳妇一样。当他吻上芮睿的嘴唇,感受到那如同往常一样的吻技时,猛然明白了过来——示敌以弱,这算是芮睿的新策略——不管怎么说,这个策略奏效了。 司佑把芮睿压在床上时,确实有那么一两秒想要做一次壹号,只不过,在片刻的身体抚慰之后,他还是更怀念在下面的方式。 “你不要在上面?”芮睿狐疑地问,“机会难得,错过这次,我可不会再让你的。” “如果我以后想做壹号,难道你还会不愿意?” “……” 芮睿不得不承认,他不可能拒绝的。只不过,此刻他不想管那些,司佑跨坐在他身上,胯间紧密接触的私处早就有了反应。他抚摸着司佑微微鼓起的腿间,颇为满意地道:“来?” “来。” 司佑轻笑一声,附下身吻上芮睿的唇。他们把裤子像是礼物外面的包装袋般急不可耐地撕扯掉,毫无隔阂的贴在一起,温暖而富有弹性的皮肤互相磨蹭着,令他们血液的运行开始从小溪变成奔腾的河流。 当司佑去拿润滑剂时,芮睿突然拉住了他,有些迷惑的道:“我们在做爱吗?” 司佑一挑眉毛,答道:“是啊。” “这就开始了?”芮睿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司佑笑了起来,拍了下芮睿的脸:“你想有什么事?” “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总是会发生些比较惊人的事。”芮睿琢磨着,“这次做爱也应该这样吧?” 司佑考虑了一两秒,道:“我觉得,大概是我们都老了吧。” 这个回答令芮睿沉默了几秒,又道:“我还觉得用老夫老妻比较合适。” 司佑一笑,道:“你到底还要不要做了?” 芮睿没有回答,一把拉下司佑的脸亲吻了起来,虽然急迫,却没有乱了分寸,他抢过润滑剂挤在手上,一边揉搓着司佑的分身一边把润滑剂涂满司佑身后的入口。司佑就坐在他身上,并没有下来的意思,没有丝毫羞耻之感的看着他做一切,也许,他们已经太过熟悉,熟悉到尽管有热情,却不自觉带了几分自慰的意思。 司佑以为他会陌生,可是,一旦开始了,一切就那么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他抬起胯,再缓缓坐下,让芮睿的分身侵入身体。初始有些坚涩,他的后茓已经很久没有被别的东西侵犯过了,可是,当芮睿轻车熟路地找到前列腺时,只是轻轻一撞,他便不自觉地收腹弓腰,发出轻微的呻吟声。 “舒服吗?”芮睿停了下来,抚摩着他的腰轻声问。 “还行。”司佑挪动了下身体,找到更能够抓住快感的位置,轻轻扭动了下臀部,“我来。” 司佑缓慢地在芮睿身上起伏着,完全控制着做爱的节奏,有时候,还故意停下来,看着芮睿满头大汗直喘气,却不得不忍着的模样发笑。 这一场做爱非常缓慢,有时候,司佑还会停下来,芮睿也不催促。他们会互相抚摸对方,温情脉脉的唇舌交缠,体会着紧紧交合在一起的血肉,喘息和呻吟在室内不断响起,安全而舒适。 司佑绞紧后茓时,芮睿会加大撞击的频率和力度,当他微闭上眼睛,芮睿就会转动角度,碾磨着敏感的每一寸粘膜。尽管未必是好事,但他们有着难以言喻的默契,这令他们在床上如鱼得水。 当司佑达到最高峰时,他有种眼前发花的错视感。快乐与舒服占据了大脑,当他回过神来,已经是一分钟后了。他睁开眼,看见芮睿涨红着脸,一付跃跃欲试的样子。 司佑问道:“你还没到?” “嗯。” “哦,我完了。”司佑从芮睿身上起来,笑眯眯地道,“我先去洗澡了。” 芮睿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司佑进了洗澡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转头盯了眼自己一柱擎天的分身,哀叹一声,用被子蒙住了头。 当夜,司佑和芮睿再度相拥而眠,那是个秋天的夜晚,在相隔了数年之久后,他们重新合为一体。没有惊天动地,也没有痛苦与挣扎,就是这么自然而然的。 他们的灵魂破碎,可是,也正因为这样的破碎,他们的灵魂早就交融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 番外五:跳海那些事 落进海里的感觉非常棒,飘浮而随波逐流的安宁,慢慢代替了痛苦的窒息感。 车门被落水的冲力震开,安全带却把司佑牢牢束缚在驾驶座上,他坐着,看着海水淹没视野,并没有逃的念头——直到一张脸浮上挡风玻璃。 司佑清醒地盯着那具因为落水的冲击浮上来的尸体,略微浮肿的脸显示这人死了没多久,惊恐的神色因为皮肤的挤压而变得古怪安详。他看着这具尸体顺着车子慢慢下沈,脑中不禁想到,明天,他也会变成这样,被人打捞上来吧? 人们会怎么猜测我的死因?那些往事,芮睿一定会想办法遮掩,他将带着辉煌的形像死去。 不……不对! 为什么我要就这么死了!?能够舍弃一切,为什么不能开始新的生活!? 当死神张开臂膀时,司佑猛然觉得不应该这样。 没有为什么,只是:我不要变得和这具尸体一样! 司佑解开安全带,从车门游了出去。他浮上海面猛吸气,低头看了眼尸体,鬼使神差的,他钻回海里,把尸体拉了上来。在海中脱一件浮尸的衣服实在不是好活,但他成功了,因为那件衣服只是轻轻一扯就坏了,似乎运气站在他这边般。 希望拉扯的痕迹不会引人怀疑,他一边这样想,一边脱下自己的衣服,胡乱给尸体套上两条胳膊,证件塞进口袋,之后,松开了手。 司佑看着尸体往黑沈的海底坠去,他不确定能不能成功。这个计划只是临时起意,粗略一想,就能发觉许多漏洞,任何一个稍微有经验刑警都能发现不对的地方。 他没有精力再去想,往岸上游去,他很高兴车子没有离岸太远,以及没有痛感。他身上要是没有伤才叫奇怪,但是感觉不到,就算不存在了。冰冷的海水令身体的热量迅速流失,他顾不上麻木的四肢,拼命游着。 当司佑爬上岸时,力量几乎流失殆尽,他趴在海滩上喘了很久的粗气,才能勉强坐起来,开始长途跋涉。每一步都是那么沉重,他必须先找着一个电话,同时又尽量不留下痕迹。 顺着海滨栈道走了足有一公里后,一个公用电话拯救了他,在裤兜里翻出硬币时,他简直快要哭了。 冯心远很快接了电话,听完简略的叙述后,只说了一句“我马上到”就挂了电话。他有些怀疑,但此时,他实在没有力气再做别的,只能坐在电话那儿,等着不确定的未来。 四个小时后,“未来”找到了他。他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冯心远匆匆奔过来的模样,就闭上眼睛,晕了过去。 醒过来后,司佑只觉得全身懒洋洋的,像是阳光晒过后被子的味道,令他有些不想睁开眼睛。 “感觉好点了吗?” 他侧过头,看见冯心远担忧的眼神,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活着的感觉真不错。” 冯心远也笑了。 司佑以惊人的速度恢复了过来,反正也感觉不到疼。冯心远忧心冲冲的把他从头到尾检查了好几遍,恨不得把他剖开来才好。 他知道这是为了他好,并没有拒绝,而当冯心远提出带他出国时,他犹豫了起来。 “没必要,我只要换个城市就好了。” “你不想离这里远点吗?”冯心远极力劝说着。 “我的证件全丢了,如果要出国就得补办证件,芮睿就能从警方系统查出记录。”司佑考虑了片刻,道,“我不想留下痕迹。” “你确定别人现在查不到?” “如果警方真的想查,早就摸过来了。”回想当时的举动,司佑只觉得漏洞百出,换作他来查这么个案子,八成他还没醒,人就已经被追回去了,“没必要节外生枝。” 冯心远也是警方系统的人,虽然不是干侦破的,但多少也明白。闻言,叹了口气,没有再纠结,说:“那你好好休息吧,我替你打听一下,不用担心。” 事情正如司佑所预料的,警方没有重视这个案件。令他和冯心远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警方系统并没有把他列入死亡名单,这很奇怪,他也想不出理由来。不过,这对他来说倒是好事,就算他没有身份证明,至少警方系统里他还是清白的。 身体恢复后,司佑立刻尝到了“黑户”的坏处。无论是找工作还是租房,对方一问身份证明,他就傻眼了。即不敢补办,又不想用假的,无奈之下,他只得寻找一些散工,同时住在冯心远家里。 冯心远非常欢迎,也没有做出什么不好的举动。司佑感激之余,又有些愧疚,毕竟,他永远无法回应这份“感情”,更令他无奈的是,唯一能令他情绪波动的,还是那个“恶魔”。 “芮睿没有去上班。”冯心远一直借着司佑失踪的事和芮睿联系。 司佑怔了下:“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冯心远耸耸肩膀。 也许是为了我?这个念头刚出现在脑中,司佑就自嘲的笑了起来。 怎么可能,何必再自欺欺人。 可是,当冯心远说“要不要我替你问问”时,司佑却还是同意了。 冯心远兴致勃勃拨了电话,放下后,有些疑惑的道:“他问我你的电脑在哪?” “我的电脑?”司佑仔细回想了下,“应该在我的同事那里。”他有些迷惑的道,“他为什么要我的电脑?” “不知道。”冯心远把那句“他在找你”给咽了回去。 沉默片刻后,司佑下了决心:“你能帮我把电脑拿来,再转交给他吗?” 冯心远一愣,随即苦口婆心地道:“小佑,你不要再对他存有幻想了。” 司佑无声的笑起来:“我只是想给他个结局。” 之后的事情完全脱离了所有人的控制,该说芮睿运气好还是冯心远控制力太差,芮睿并没有绝望。 司佑在知道后,并没有在意,仍旧平静的生活着。直到一年多后,冯心远说:“我的航空里程有送旅游优惠,你要不要去?不去就浪费了,去吧!” 犹豫几分钟后,看着冯心远眼中的担忧,司佑笑了笑,答道:“好。” 谁也没有想到,那是一个新的开始。 番外六:幸福如酒 芮睿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名字烦恼过,司佑一直叫他小睿,好听普通。可是,向陌生人,比如新病人介绍时,他的名字就有些奇特了。即使是病人,有些也拿着奇异的目光打量他,似乎要看出有哪处幼稚的地方,这令他份外不爽。 相比之下,司佑的名字就很规矩了,而且很有安全感,作为一个男人的名字来说是非常合格的。 这大概是芮睿这辈子最嫉妒司佑的事了。 “你就嫉妒我这么点事?”司佑在床上翻了个身,带出一股子麝香的味道,男人射经后通常会有这种味道,更不用提房间里有两个男人,“我以为你会嫉妒许多事。” “我嫉妒你?”芮睿先是以不屑的口气重复了句,随即又沉默下来,他想到了过去,也想到了未来,最后慢吞吞的挤出来一句,“也许吧。” 司佑笑了笑,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太过纠缠,他了解芮睿那扭曲的心理,尽管现在已经扭曲得不是那么厉害了。他改成面朝下趴在枕头上,呻吟了声:“替我按摩下。” “叫你不要看这么久的书。”芮睿没好气的支起身,跪骑在司佑背上,轻重有力的按摩着那结实的肩膀肌肉,“以后得颈椎病不要怪我。” “没关系,到时候有你替我按摩就行了。”司佑哼哼着道,“对了,芮然的母亲有联络你吗?” “怎么,她联络你了?”芮睿立刻警觉了起来,语气森然,“她还有脸回来?” “你也不能怪她。” “不怪她怪谁?”芮睿不自觉的提高了声音,“我总有权选择做不做父亲吧?” 司佑扭过脑袋:“芮然不好吗?嗯!” 芮睿加重了下手劲,没好气的道:“芮然好,也是我教的好!” 司佑半晌没有说话,突然道:“你觉得芮然和司立间能好吗?” 芮睿按摩的力道放松了,沉吟片刻后,道:“他们还小。” “司立九岁了。” “嗯。”芮睿慢慢俯下身,“我们也老了。” “40还没到呢。”司佑带着笑意道,“你的40岁生日到是快了。” “明年才到呢!” “我也快了。” “我不和你一起办。”芮睿赶忙道,“我要自己办。” “行。”莫名的,司佑觉得芮睿越来越像个小孩子,撒娇这种事是会上瘾的,不过,该谈正事时还是要谈正事,他可不会被小小伎俩迷惑,“你觉得他们之间怎么回事?” 芮睿知道逃不过去,收了手,坐在司佑腰上,道:“还能有什么?青梅竹马呗。” 司佑慢慢翻过身,看着芮睿背着灯光的面容,笑道:“我以为不开心的是我。” “我知道你是开心。”芮睿划了下司佑的胸口,“所以我也不开心。”停了下,他看着司佑收敛的笑容,轻声道,“他们会没事的。” “我只是觉得……这对他们太不公平了。”司佑犹豫了下,道,“尤其是对芮然,司立被我们宠坏了。” “放心好了,司立不会像我的。”芮睿欣赏了会儿司佑的胸肌,道,“他没有留着我的血。” 司佑笑了下,推开芮睿跳下床,一边往洗澡间里走一边喊道:“我上次和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芮睿干脆的往床上一倒,道:“什么?” “什么?”放了水的司佑听不清,大吼道,“你说什么?” 芮睿干脆不说话了,用被子蒙着头,假装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他眼前出现一片朦胧的光芒,这光芒汇聚成了一个明亮的人影,轻轻的呼唤着他:“小睿……小睿,醒醒……小睿,芮睿!” 芮睿猛地睁开眼睛,发觉眼前已经是天光大亮,阳光透过白色纱窗温柔的洒满整个房间。司佑正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床边摸着他的额头:“累了?” “还好。” 司佑笑起来:“你要是累了下次换我做壹号。” 芮睿也笑:“行啊。” 他们都明白这是不可能的,这话说了好多年,却一直都没有实现,恐怕这辈子也不会有机会实现。 “快起来洗澡,今天我们要去陪芮然参观大学。”司佑道,“你不会想错过吧?” 芮睿呻吟一声,用被子把自己卷住:“烦死了。” 司佑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笑骂道:“快点!” “他已经十八了,可以自己去看大学啊!”芮睿哀嚎道,“我愿意给他出上大学学费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司佑不为所动,拎着芮睿的胳膊把他整个人从被子里拉出来,道:“快点!” 芮睿拖着脚垂头丧气的往浴室走时,司佑又在身后道:“我问你,你准备好养什么宠物了?” “我不要宠物!” “我们说好的。” 为了这事,司佑和芮睿争论了多年,不知道为什么,芮睿一直强烈反对养宠物,理由是孩子还小,没精力,现在,芮然即将离家去大学住宿,这件事自然也重新被提上议程。 “我不要!” 大吼之后,浴室里传来水声,司佑摇了摇头,开始铺床,顺手拿过床头芮睿的手机翻了起来,很快,他就发现网络收藏夹里收了不少宠物网站的地址,不禁笑了起来。 “别查了,没男人。”芮睿很快就洗完了,出来后看见司佑的动作也没反应,淡定的道,“也没女人。” “你收藏了不少宠物网站啊?” 司佑话音刚落,手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芮睿像是被捉奸在床般瞪了他一眼,道:“别乱翻我东西!”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芮睿低头盯着手机半晌,幽幽的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会不会有天我受不了了,就把宠物杀了。” 司佑脸上的笑容不变,平静的道:“不会的。” 芮睿盯着司佑,道:“为什么?” “我会阻止你的。” 芮睿挑了挑眉,微微一点头:“好吧,不过,宠物由我来挑。” “成交。”司佑一口答应下来。 那一天,芮睿和司佑陪着芮然参观了大学,司立闷闷不乐,直到傍晚芮睿带回一个新的“家庭成员”:一只有着漂亮金色花纹的黄金蟒。 司佑对此并无异议,不过言明每次所有喂食由芮睿来,并且必须乘司立不在家中。 时光如水,幸福如酒。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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