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穿越到一个男男生子的世界就算了,还让他成了个专门跟孕夫打交道的育胎师误入各位皇子的夺嫡漩涡神马的,他实在不想,只想跟心爱的人蒸蒸包子看看世界,过点心安理得的小日子。 其实我想说这是一个宠文,你们相信么……信么……么……么…… 内容标签:生子 穿越时空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邵明远,许凤庭┃配角:┃其它: 第一章:缘起 时值暮秋时分,京城的地面上泛起嗖嗖的凉意,路上的行人难免都有些行色匆匆。 深巷中一间小小的医馆,门面不大却收拾得古朴清雅,门前安安静静地停放着一辆马车,偶尔有人进出,也是安安静静的,远不及外头街市上那些大铺面的三两分热闹。 进门处两面墙竖着高高的药橱,一个十三四岁的小药僮正蹲着煎药,供病人候诊的几张座椅擦得干干净净,却并无一人坐着,只有一个仆妇打扮的婆子在一边站着等候。 似乎有些急了,便小声问那药僮,“小哥,我们家少君子进去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出来?”药僮扯了扯唇角,“哎呀刘妈,我们邵先生的医术你还信不过嘛!要是不放心,你就进去瞧瞧,急什么!”那刘妈赧然笑笑,“那可不,谁不知道邵先生年纪虽轻,却是京城最好的育胎师,要不也不会有那么多达官贵人捧着银子上门来请了。”小药僮得意地笑了笑,正在里头给病人尽心推拿的邵明远,却无奈地皱了皱眉。 虽然说做一行爱一行吧,可这还真不是他自己愿意的。 其实他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一场连环车祸意外夺去了他的生命,也让他莫名其妙地穿越到了这个奇怪的时空。 这里叫做越国,要说风土人情,邵明远是个不懂历史的,只觉得跟平时古装剧里看到的古代相差不多,唯一的区别么,就是这唯一的区别,着实令人咂舌。 原来越国男风盛行,男男婚姻早就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 可有了家庭,人难免就会想要子嗣,因此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越国的祖先研制了一种“延嗣圣水”,由皇家的御药保管方子定期制药,再分发给各地衙门。 这圣水听起来神奇,但却等于是国家给子民的福利,得来很容易,不要钱的,只需去衙门登个记就行,等孩子出生了,朝廷还会给各种补助,等于朝廷给你养孩子。 一切都因为越国异性相恋的越来越少,而男身产子艰辛无比、凶险很多,所以很虽然两情相悦的夫夫不少,但愿意繁衍后代的实在不多。 在这种情况下,有一种比较特殊的职业,那就是邵明远从事的工作,育胎师。 在他穿之前这小小的医馆生意一般,可经他这一有着现代经营头脑的人一打理,立刻就好了很多。 这育胎师跟现代的妇科大夫不同,大夫只管看病和接生,可育胎师却管得却很多,几乎等同于一个贴身陪护。 因此他将上门的客人分门别类,看客人自身的身体和需要,他可以在店铺坐诊,也可以上门看脉,甚至可以住在府上长期伺候,就看你出多少银子而已。 本着顾客至上、一分价钱一分货的精神,他很快就在这一行做出了名气,通常只需同时为两位孕夫看诊,医馆就不愁维持了。 “邵先生,您看如何了?”略带担忧的闻讯将他早已跑远的思绪给拽了回来,他回了回神,继续认真地给躺在长榻上的客人按摩高高隆起的腹部。 这一位的夫君是在工部做着个小小的主事,两个人年纪都轻,因为胎位不正,所以每旬过来做一次推拿。 “少君子不用过分担忧,只需再来两次就差不多了。”邵明远语气温和,手下却有些力道,那细皮嫩肉的男子被他按得隐隐吃痛,忍不住呻吟出声。 “痛,痛……”邵明远按住他不断扭动的身子,“少君子再忍耐忍耐,在下若手下无力,胎儿又如何正得过来?”又如此这般了约莫大半个时辰,两个人均一身是汗才算完事。 送走了这一位,看着天色已经有些暗沉,邵明远中午连着坐诊午饭也没好好吃,此刻有些饿了,便叫那名唤六儿的药僮准备闩门,今天就不做生意了。 谁知此时却又有客人上门,先有两个眉清目秀的小厮跑进来打帘子,接着一对青年男子相携走了进来。 两个人都挺高,左边那位身形更为魁梧,浓眉大眼肤色白皙,右边那位清瘦秀气,眉眼温润如画,可算得上是一对璧人。 看他们的衣着打扮,贵气而不张扬,可见不是普通人家,邵明远忙又打起了几分精神来招呼。 倒不是他有多财迷,不过穿越过来才发现这身体的主人举目无亲凡事只有自己,不说穷困却也清贫,要想在这异世过上个奔小康的日子,头一件大事就是勤奋挣钱啊! “哪一位需要看诊,请坐。”他微笑着朝他俩点了点头,那个子略小的一位脸上微微一红,却扭捏着不愿坐下,只与他身边的那位耳语,“说了不来你非要过来,如见还什么都没有呢,让大夫看什么脉?”那人亲昵地环住他的腰,“我这不是关心你的身子嘛!”邵明远懂了,原来是一对甜蜜的备孕夫夫,立马摆出了专业的笑容。 “两位不知是否准备要个孩子?早些看看大夫将身子调理好也很重要的。”来人听了这话才肯乖乖坐下,却将他夫君和下人统统打发到外面去候着,看来是新婚,脸皮太薄。 “麻烦您了,大夫。”一节细白瓷一样精致的手臂摆到面前,邵明远忍不住暗中赞叹,这人是怎么长的啊,一张脸特别俊美就算了,连皮肤都这么好,还让不让女人们活了? 想归想,他还是很有职业操守地伸手搭上了他的脉门。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 “实不相瞒,这位少君子并不适宜怀胎。”邵明远惋惜地摇了摇头,那男子显然不愿接受这让人失望的答案,“为什么?”邵明远看了看他略带苍白的脸颊,“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平日里是不是特别容易头晕、畏寒?这些都是气虚的征兆。而且据我推测,你腰上曾经有过严重的旧患,一旦怀孕,漫漫十月你的身体可能支持不住。”那人垂下了眼不再出声,此时等在外头的人却等不及又跑了进来,仍旧亲热地搂住爱人的肩头。 “请问大夫,他身子究竟如何?不怕你笑话,我们家三代单传,我们俩青梅竹马上个月才成的亲,家祖母和母亲已经等不及要抱孙子了。”邵明远欲言又止,那人却抬眸一笑,“夫君不用担心,大夫说我的身子好着呢。”说完又悄悄给了邵明远一个乞求的脸色,邵明远见他可怜,也不再多说,送他们出去时天已经全黑了,接着还是日忙也忙,又接了一单上门看诊的单子,便很快把这对夫夫的事给忘了。 不知不觉过了小半年,这一天邵明远正背着沉沉的药箱从外头出诊回来,却见六儿站在门口焦急地四下张望。 “怎么了?” “先生可知道开钱庄的宋家?”六儿附在他耳边悄悄告诉,又用手指指了指里面,“来人等了好半天了,说他们家少君子肚子疼,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子,怕是要小产呢!先生再不回来,我就只好带他们去何家找你去了。”邵明远一愣,京城巨贾宋家?听说全国上下有大半的银号都是他们家的,简直可说富可敌国,这样的人家请个御医也不难啊,在这里苦等他做什么。 这时候也顾不得多想,收拾了东西就随着宋家的人上了他们的车。 第二章 这时候也顾不得多想,收拾了东西就随着宋家的人上了他们的车。 看这宋家的排场果然非同一般,高楼广厦气派非常神马的,邵明远也不大会描述,一路从大门口走到内院,所见所闻所感,唯有富贵二字。 原来以为会直接先去看病人,谁知两个小厮却直接将他引进了一座花厅,里头乌压压站了一地的人,众多华服美人簇拥之下,是满身珠翠目光凌厉的宋家大夫人,站在他身边的青年男子有些面熟,邵明远回想了半天,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久闻邵先生大名,拙荆就麻烦您了。”那宋公子倒很客气,邵明远连说不敢当,却见他们仍然没有带他去见病人的意思。 这时宋家大夫人低低地清了清嗓子,满屋子的下人立刻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她和邵明远、还有她儿子三个人。 “邵先生辛苦,这是给先生的酬金,还望先生笑纳。”宋夫人微微一笑,尾音未落,宋公子已经双手奉上厚厚的一叠银票,据邵明远目测,少说也有一二百两。 这可够他辛辛苦苦不吃不喝一年也挣不上的了,当即更加惊异,哪儿有人家事还没办就先放赏的,难道傻吗? 想想也不敢马上接过,“自古无功不受禄,还是让在下先为少君子诊脉吧。”宋夫人点头,“邵先生果然是个厚道的人,你这孽障做下的业,我一把年纪实在难以启齿,你自己同邵先生解说吧!若再有下次,别怪为娘不替你周全!”说完又气鼓鼓地瞪了她儿子一眼,抬起屁股就走人了,留下邵明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站在原地,只得看看那宋公子,却见他脸上一红。 “不瞒先生,拙荆的身子,实乃……人祸。” “啊?” “兄弟两个月前纳了一房小妾,拙荆心里未免不大乐意,两个人总是有些不大太平的意思。方才我那依依慌慌张张跑来,说是不小心言语冲撞了少君子,叫他着了气恼,求我替他遮掩遮掩,所以还请先生……”邵明远默默擦了把汗,居然还有这样的男人。 原来这宋家老爷非常喜欢这个儿媳妇,也一直盼着抱孙子,所以这宋公子出手阔绰,就是为了让他给那叫做依依的小妾遮掩,不说出是他害得人家大老婆动胎气的事。 真是神马怪事都有啊! 人都来了,他还能说什么呢?只好干笑了两声,“公子的意思在下懂了,还是先去看看少君子吧,人命关天可大可小啊!”那姓宋的听了这话倒也急了,忙亲自领着他进了内堂,却在卧房门口站住了脚。 “先生进去吧,兄弟就在这儿候着。”邵明远估摸着他是没脸见他老婆,也不勉强,医生嘛,本来就喜欢看病的时候身边没有闲杂人等来打扰。 掀开珠帘朝里走,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丫鬟迎了出来,挺标致的瓜子脸,只是愁容满面,眼角还有泪痕。 “先生可算来了,快看看我们少君子吧!”说完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一把拖住邵明远的胳膊就朝里走。 屋里的布置与外头的富丽堂皇大相径庭,四下精致是必然的,而且哪里都透着个“雅”字,看来这位少君子与他婆家的品味相差挺大啊。 邵明远心里默默犯着嘀咕,当然也不忘自己的来意,进了门就直奔床边,见了躺着的那人却微微一怔。 难怪方才觉得那姓宋的面熟,再看见他,这就完全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几个月前那对求子心切的小夫妻么? 原本多么丰神俊朗、叫人过目不忘的一个人,怎么才这么几个月,就憔悴成这样了。 宋家既然求子心切,他身子又不好,难道不更应该悉心照料才是么? 许凤庭其实并没有睡着,下腹火烧火燎地灼痛令他反侧难安,不过趁着痛楚的间隙闭目养神,听见有脚步声靠近,也就睁开了眼睛。 见到邵明远,不过虚弱地微微苦笑,“在下没有听先生的话,如今自食其果了。”说完挣扎着想坐起来,哪里还有力气邵明远忙一把扶住他的肩头。 “少君子莫动,先让在下为你诊一诊脉吧。”许凤庭就着他的搀扶歪着,眼睑微垂,不知是疼的,还是怯的,浑身止不住地轻颤。 “求先生……求你救救我的孩子。”邵明远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心里却惊愕得说不出来,他这分明是被人下了猛药,姓宋的实在刁滑,胡乱编了个谎话不过为了自己好意思说出口,又告诉了他自己想要保小妾的立场。 “先生,如何?”许凤庭见他脸色不佳,心里也略微有了些影子,只是不愿相信罢了,这么全心全意想要的孩子,公公婆婆心心念念盼着的孩子…… 当即脸色越发惨白,腹中又是一阵扯痛,感觉下面有温热的液体汹涌流出,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捧着肚子弯下腰去。 邵明远知道孩子已经堕下,如今保胎根本没什么意义,重要的是保大人。 这个什么叫依依的小妾也算阴毒了,下了这么猛的药,就是大象怀胎也能给堕了,何况是个本来就不结实的人? 只得赶紧叫方才那丫鬟进来伺候,又从药箱里拿出他师门秘制的丸药喂他吃下。 “少君子年纪还轻,凡事都需想开些,孩子很快还会有的,如今只要好生保养身子才子。”许凤庭听了这话才算是真的被判了死刑,当即双目一闭背过气去,那丫鬟急得直哭,邵明远抱着毫无知觉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你们少爷不是在外面么?快叫他进来啊!”那丫鬟一扁嘴,“刚被依依公子屋里的人请去了,说依依公子头晕。”这…… 邵明远两眼一瞪,这算什么事啊,这么富贵的人家,家里的少夫人流产了连个来服侍的人都没有,就一啥也不懂只知道哭的黄毛丫头在这儿能顶个毛用! 只好命令那丫头赶紧去打热水、收拾一套干净衣裳和被辱过来,自己伏在桌上草草开了两副方子,方才给许凤庭吃的丸药不过是应急的,可以一时保住他的元气,却治标不治本,他现在这个样子,还需要好生服药调理。 那叫做素梅的丫鬟这一会儿功夫终于也渐渐不哭了,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邵明远搭话,原来她是许凤庭的陪嫁丫头,而许凤庭本是镇南大将军许远山的小儿子。 宋许两家原本世交,子女也都是自小就在一处长大的,半年前说了亲就吹吹打打过了门,本来一帆风顺,谁知道两个月前许将军不知为何得罪了圣上,全家跟着遭了殃。 都说人情冷暖,宋家二老看起来没什么,可全家上下对许凤庭就有了明显的变化。 跟着他们家公子宋柯又纳了爱妾,对许凤庭渐渐冷淡,府里的人那一双双势利眼就更不用说了。 邵明远听到这里也跟着唏嘘不已,扭头见那人睡梦中仍时时蹙眉,不自觉地伸手抚摸腹部,由暗暗叹气,这样一个天仙下凡似的人,命却似乎不怎么好哪。 不多久总算来了几个伺候的仆妇,也有人来带他出去,原来是他们家老爷回来了。 面对宋老爷的询问,邵明远还没有开口,宋柯已经急忙插嘴,“凤庭的身子本来就不好,怀不住孩子有什么稀奇?这位邵先生是城里的金牌育胎师,您老人家大可以问他。”宋老爷黑着一张脸不做声,邵明远踯躅再三,“少君子元气大伤,不过到底年轻,在下已经给他开了药,只需好生将养,很快还能再度有喜的。”一句话避重就轻,既没捅破怜儿的事,又帮许凤庭说了话。 宋老爷的脸色稍有缓和,宋柯也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也不敢多留邵明远,深怕他说多错多,亲自将他送到了门口。 “听说邵先生提供各种孕夫服务,如果我想请先生上门常住照料,不知最近是否方便?”邵明远一听,这还像句人话,“公子不必如此,少君子的身子虽弱,却还不至于,在下多跑几趟府里便是。”谁知那宋柯干咳了两声,“并非为他,不过依依这两天总是头晕反胃,也不知是不是有喜了?他自幼被卖入戏班吃了许多苦,底子虚弱,我想着不如请个大夫在家里才可放心,若是没有也可以先调理身子,若是有了,我宋家上下自然都会感谢先生。” 第三章 离开宋家之后邵明远仍旧忍不住回想跟宋柯的谈话,对这个男的他真是无语了,虽然说在这个时代三妻四妾是平常的事,但作为一个有点品的男人你要不要做得这么不公这么不靠谱啊? 虽然对他提出的优渥报酬有点小心动,但想起许凤庭那张毫无生气的俊颜,他心里还是有一阵没一阵地犯堵,这些深宅大院里的浑水实在太深了,他可不想一只脚踩进去,就整个人都给弄脏了。 不过到底也不敢就这么得罪宋家,所以以铺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实在抽不开身为由婉拒了,那宋柯央告再三,他也只好答应隔几天就上门一次,给那依依公子看看脉,横竖许凤庭的身子也是需要复诊的。 心不在焉回了铺子,正遇上房东沈大叔来收这个月的租子,他便用早先宋家给的酬金缴了,余下的都锁进了内室的柜子里。 因为经济并不宽裕,他也没有另外置办家业,不过将这医馆里面辟出了一间小小的屋子作为睡房,吃住都在铺子里。 再出来时却意外地发现沈大叔并没离去,正坐在那儿翘着二郎腿跟六儿唠家常呢,一见到他,立刻笑眯眯地招了招手。 “我说邵先生啊,你今年也快二十了吧?”邵明远莫名其妙,“恩,是的。”沈大叔笑得更欢了,“你可别怪大叔多嘴,我也是见你一个人孤身在这里,人又肯干肯吃苦,是个好孩子,才肯多这个事的。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街口开绣庄的孟家?”邵明远若有所思,“自然记得,去年他们家一位少君子的胎也是我照料的,大叔这是……”沈大叔嘿嘿直笑,“我说的是他们家的小公子,今年年方十六,生得可俊了,这可还没说婆家呢!”话说到了这份上,邵明远要是再听不明白,那可不是傻子了? 要说不想成家,那也是骗人的,毕竟他前世已经活到了二十四岁,穿越过来的时候成了个十二岁的小学徒,现在又过了八年,算算年纪都不小了,怎么会不想成个家呢? 更可况他本来就是个双性恋,又在这个男风盛行的国度住了八年,对男男婚姻的接受度还是很高的。 为什么迟迟不肯成家,一来没遇到那个对的人,二来自己才独立行医没几年,确实家底太薄了,养家糊口神马的还是需要点底子的。 当场尴尬地笑了笑,“多谢大叔费心,可你看我这境况,铺子是租的,自己连个栖身之所都没有,难道娶了媳妇儿让人家跟我一起在铺子里受罪不成?就是我自己厚厚脸皮,人家家里也不会答应。”沈大叔了然地点头,跟着又像是在探他的口风似的,“我不过举个例子罢了,听说他家很疼这个小儿子,舍不得给出去,放出话来要为他找个上门夫郎,家境贫富一律不问,只要模样人品都可靠才好。”邵明远嘴角抽抽,哥好端端一个自食其力的好青年,脑子里有坑才屁颠颠跑去有钱人家倒插门呢,抬不起头来不说,还整天满脑子是非。 想到是非,许凤庭那紧闭着的双眼和深深蹙起的眉心又开始无端端地在他眼前直晃,他不由出了一回神,半天才想起来沈大叔还在眼巴巴地看着他呢。 连忙不好意思的笑笑,“大叔你是知道我的,我爹娘死得早,家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穷点苦点倒不怕,总不能给我们老邵家断了香火。”沈大叔听他这话说得实在,想想也不好再劝他,少不得回去回复那孟家,叫他们趁早打消了念头才好,这媒人的谢银看来他是没福气消受了。 三天后邵明远如约再度到了宋家,招待他的依旧是宋柯,看来这有钱人家的二世祖就是清闲,大白天的啥也不干就在家闲着了。 “先生可来了,依依早晨起来又犯了恶心,我才说要派人去请你呢。”邵明远一脸黑线,好想说其实我是来给你大老婆复诊的啊老兄! 无奈地跟着他来到了那依依公子的屋子,确切的说是一间临水而造十分气派的院落。 还没进门就听见了里头传来嘤嘤嘤的啼哭声,邵明远摸摸揉了揉耳朵,这越国嫁为人妇的男子多半娇弱些他也是见惯的,但这种做小女儿态撒娇式的哭泣他还真是适应不了。 可有人却挺爱吃这一套,只见宋柯已经三步并两步窜进了房门,一把将扑在床上哭得梨花带雨的人儿搂在了怀里。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是谁欺负了你不成?”那依依一听这话哭得更厉害了,只一头扎在宋柯怀里不出来,站在一边的丫鬟连忙张口,“还不都是素梅!我们公子好心去探探少君子的身子,却被她挡在门口,还说了好些不好听的,气得我们公子差点晕过去!公子身子弱,少爷你是知道的。”邵明远默默退到一边,很有人形家具的觉悟。果然丫鬟小厮啊神马的,一定要选会说话能挑事的啊,这不关键时刻,自己不好开口的话全让他们说了。 再看宋柯果然勃然大怒,“平日给脸色给依依看就算了,我看他这几天也怪可怜的不与他计较,他竟不领情,还指使个丫鬟出来作怪!宝贝儿你别委屈,看我给你出气去!”说完噌得起身,邵明远这才弱弱地来了一句,“那还要给这位公子诊脉么?”宋柯这才想起正事来。 “看!当然看!彩云快过来扶你们公子坐下,让邵先生好好看看。”可能因为在外人面前,那依依也很快止住了哭泣,反而落落大方地往邵明远身边一坐,邵明远见他眉眼妩媚身段袅娜,不得不承认也是个美人。 要说那许凤庭美得偏为清冷了些,这叫做依依的又美得十足魅惑了些,尤其他们的老公又是这么个人头猪脑色欲熏心的家伙,难怪前者要吃亏。 三指搭上了他纤细的手腕,邵明远心里一个咯噔,这依依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看他胸有成竹的媚态,估计自己已经知道了,早不发难晚不发难,偏偏等到自己也怀上了才去算计许凤庭的肚子,果然是个心机深沉的家伙。 随即堆起职业化的微笑,“恭喜两位,这位公子已经怀胎一月有余,胎息强健,并无不妥。”那依依公子听了这话又偎进宋柯的怀里落下泪来,“老天保佑,只求能让奴家平安把孩子生下,为宋家延续香火,至于奴家的命,真的不须计较了。”这话说得可就有学问了,好好的深闺少妇,说得跟随时有人在追杀你一样,这要害你的人是谁,你敢直说吗? 邵明远心里难掩鄙夷,见那宋柯又是一顿剖心剖肺没完没了的甜言蜜语哄着,不由也来了脾气。 “既然依依公子无恙,那在下去给少君子送药,迟些时候还要去六王爷府上,实在不敢耽搁。”这两人这会子正亲亲热热地肉麻着,自然也嫌他碍眼,宋柯袖子一挥,“那就不耽误先生了,彩云去送送。麻烦先生给依依多开点滋补的药方,回头我着人去取。” “好。”邵明远答应着出来,大步流星地朝许凤庭屋里赶去。 上次留下的药三天应该用完了,这次再带一些过来,调理上一两个月,应该就能复原。 他一边走一边盘算,远远看见了许凤庭的屋子,却见二楼卧房的窗户打开着,有人正倚在窗口看书,乌黑的长发松松地系在脑后,面如晓月、凤目红唇,黑发白衣,更衬得他肤白胜雪、好看极了。 那不是许凤庭又是谁?不由更加紧了步子。 第四章 进屋的时候许凤庭已经放下了手里的书卷,带着淡淡的笑意对他点了点头。 “邵先生来得这样早。”邵明远不赞同地摇头,“窗口风大,少君子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邵某再费心也是枉然。”许凤庭似乎并不以为然,不过还是顺从地离开了窗台,改在书桌边的椅子上坐下。 “有劳先生。”薄唇中缓缓吐出一句机械的客套话,他静静挽起衣袖,便自顾自坐着再没言语。 邵明远朝他身边走去,路过窗台时余光一瞥,却看见对面小楼的薄纱帘子在清风拨弄下翩飞,窗内一对痴缠在一起的身影正忘我地亲热着,他不由脚步一顿,那不就是宋柯和他的依依吗? 许凤庭刚才坐的那个位置,一定看得更清楚吧。 略带担忧地看向正襟危坐的那人,却见他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明显一副不愿意谈及的意思,他这个外人也更不好插嘴多事,只好一本正经走上前先给他把脉再说。 还是气血两败的脉象,难怪他脸色白得那么难看。邵明远不由蹙眉,这药怎么没起什么作用,难道他身体底子实在太差? “少君子这两天觉得身上如何?可还有下红?”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许凤庭却面无表情地摇头,“一切都还好,多亏了先生的药。”呃…… “那在下再给少君子开点养身的方子,只不过这些药养得了身,却养不了心,少君子还需自己想开些,少年夫妻谁没个磕磕绊绊,先把身体调养好了,何愁没有大胖儿子抱。”想起依依也有了身孕,邵明远看着许凤庭的眼神不免难掩同情,说话也不自觉地带出了些个人情绪。 果然许凤庭脸色微变,邵明远刚刚觉察到自己失了言,却没想到对方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轻笑出声。 “邵先生这话说得老成,倒像个三四十岁历经世事的老先生。”邵明远脸上一热,一时没想起来自己还是个没成家的弱冠少年,倒去操心人家夫夫的事情,这许凤庭只怕比他还大上两三岁呢。 当即有点不好意思,许凤庭却也没有接着打趣他,到底才刚小产,可能气力不济,虽弱才坐了一会儿也有些吃不消了。 还好邵明远常年跟各种孕夫打交道,见他额头微微沁汗,又悄悄用手揉捏后腰,便知他是坐不住了,忙伸手搀他,“少君子如今身体虚弱,还是多多卧床静养为好。”许凤庭似有顾忌,但见他笑得坦诚,思虑一二才抬起手让他搀扶,眼底还是一阵眩晕。 “有劳先生,我躺躺就好,不敢再耽搁先生。”看着有气无力歪在床上的人,才走了几步已经气喘吁吁,邵明远不放心地朝外头张望了两次,那个素梅不知道去了哪儿,怎么就留他一个病人在房里,想喝口水都没个人答应。 许凤庭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不免尴尬之余也心生感激,“先生放心,方才我们大夫人遣素梅去拿点东西,很快就回来了。”邵明远见他语气肯定,自己也不好强留,只好收拾了东西回去了,走时再三嘱咐他按时吃药,三天后再来看他。 许凤庭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珠帘背后,才松了口气地锁紧了眉头,双手死死按着小腹,那里还是一阵阵抽搐似的疼痛。 贴着床沿又坐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他才挣扎着起身将邵明远留下的几包药都悉数倒了。 直到晚上素梅都没有露面,一个做粗活的小厮上来伺候许凤庭吃饭,他拉住他逼问素梅的下落,那小厮眼圈一红,“素梅姐姐被少爷打了,流了好多血,冯管家已经叫人抬出去了!”许凤庭怔在当场一句话说不出,藏在被子里的双拳紧紧握着,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而当邵明远再一次来到宋府的时候,好不容易打发了明明还没有显怀却故意挺肚扶腰不可一世的依依,却看到了更加精神萎靡面无人色的许凤庭。 沉着脸搭上他的脉搏,比前几天又弱了几分,明明吃着药,这怎么可能? 面对邵明远复杂的眼神,许凤庭不知是心虚还是真的没了力气,只歪在枕头上闭起了眼睛。 邵明远下意识地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感觉到那人的身子微微一颤,似乎抗拒,却并没有出声。 他沉默了良久才开了口,“这药里头有一味黄莲,苦涩非常,本以为少君子会跟在下抱怨,没想到少君子这么坚强。”许凤庭轻轻咳嗽了一声,“古人也说了,良药苦口利于病,我怎么会不懂。”邵明远顿时懂了,他果然没有吃药,虽然境遇可怜,可也不能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啊! 当下气得直磨牙,“少君子既然是个读书断字的斯文人,不知有没有听过扁鹊与蔡桓公的故事?” “……你怎么发现的?”许凤庭惊愕地睁开了眼,雪白的脸上顿时闪过一抹红潮,湿漉漉的双眼闪烁着,带着一丝小孩子做坏事被大人捉住的不好意思,邵明远一时竟看得呆住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似的微微一笑,“这药里头根本没有黄莲,味道应该是酸中带甘。”许凤庭避开他的目光垂下了头,“不是不相信先生,我,我……”话还没说完,却发现邵明远并没有在听他说话,反而将手伸进了他的被子。 “你想干什么?”抗议的惊呼才一出口就被邵明远以眼神制止,他并拢起食指、中指并轻轻在他腹部按压,却惹来许凤庭一阵又一阵急促的呼吸。 本来想讽刺他几句知道疼怎么还不吃药,可看着他明明忍痛又倔强地不肯出声的时候,不知怎么,邵明远心里竟莫名其妙地软了几分。 只好叹了口气道:“少君子莫怪在下失礼,是否下腹时而如火烧,时而坠胀着作痛?”许凤庭咬牙点头,邵明远扶他躺好,又打开药箱取出了一块厚厚的布包。 这是他自己发明的,用柔软的丝绵料子缝制,里面放了草木灰等吸水的填充物,越国男人喝下延嗣水之后每个月都会来一天例假,止血后的十天左右都有可能受孕,因此这个东西被用来取代现代人用的卫生巾,也让他挣了不少。 “你做什么?” “得罪了。”邵明远按住许凤庭想要阻止他的手,将布包垫在他的身下,跟着在手心擦了些药酒便掀开他的衣服在他腹部用力揉按了起来。 “啊!”邵明远的力道并不小,许凤庭痛得一个激灵,忍耐再三也没忍住唇边一点破碎的呻吟。 “开给你药是化瘀血补元气的,你一直不吃,如今淤血积在腹中下不来,所以才会胀痛不已。现在淤血结了块,光吃药已经没用了,必须配合揉腹,如果不趁早排除,你的身体就算毁了。”邵明远认真地解释着,却不着痕迹地错开目光,不去看那人腹部白润紧实的肌肤和近在手掌边那被锦被覆盖着的赤裸下体。 许凤庭这会儿才算老实了,双手紧紧扳住床沿,十个指甲深深被掐成了灰白的颜色。 大约揉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果然感觉下面有一股暖流淌下,许凤庭无声地舒了口气,邵明远也渐渐住手,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为他清理,并穿好亵裤。 “育胎师……经常要做这些么?”许凤庭的脸已经红透了,邵明远心道,谁家媳妇儿怀孕了不是全家欢喜细心伺候的,这种事哪里需要我做?人家老公是当摆设的啊!这不是你情况特殊么! 不过嘴上却不肯说什么,不过淡淡地,“举手之劳,少夫人好生歇着吧,记得一定要吃药,明天我再过来。”许凤庭默默点头,半晌方对着邵明远离开的背影低声嘟囔,“并非想为难先生,只不过,只不过……我不想再给他怀孩子了。” 第五章 邵明远蓦地停住了脚步,回过头去静静地看着许凤庭带着些许脆弱和惶然的眼神,一时竟迈不开步子从这间屋子里走出去。 许凤庭抱着膝盖靠在床头,目光渐渐移向窗外,邵明远跟着看过去,看来宋柯似乎已经离开了,而依依则大摇大摆地靠在窗边坐着,让两个丫鬟跪在地上给他揉腿。 看那脸上的神气,一副刚给喂饱的样子:要不要这也故意跑到窗口现给别人看啊! 邵明远忍不住默默腹诽,许凤庭却似乎习惯了似得笑笑。 “宋许两家三代交好,我和他也是自小便认识的。我上头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性子娇惯得很,行为处事难免霸道,他却凡事忍让,总以我为先,温柔体贴、轻怜蜜爱,我便以为这就是情深意笃了。”一句话说下来,人已经喘了好几次。 “跟着我们成了亲,他也是一般的待我好,谁知我父亲一夜之间墙倒众人推,连他也成了那众人之中的一个。依依进府的时候我才知道,他已经跟了他两年多了。” “我不是不能容人,我们这样的出身,难道还没见过人纳小老婆么?只我父亲身边,也有好几位姨娘和少君。原想着只要夫夫情分还在,一辈子不过睁只眼闭只眼,没想到他对我竟从来没存过半分情意……”话说到这里,他整个人已经开始止不住颤栗起来。 邵明远想劝他别在想这些伤心事了,可却不知怎么只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这个人,他的生活顷刻之间从天堂到地狱,从众星拱月到无依无靠,连身边一个贴身丫鬟都保护不了。 他的心里该有多苦,或许说出来对他来说要好得多。 “我只是怎么都没想到,他想娶的并不是我,而是许家的权势。许家一败,我在他身边的存在不但不美,反而碍眼非常,过去的做小伏低,我眼里的绵绵情意,都是刻在他心里的厌弃。”二人彼此沉默过了良久,许凤庭将心里憋了许久的话一顿吐出自然畅快,可又想起这不过是个只见过几面几近陌路的大夫,不由又心下不安,怎么会跟他说起这些跟谁也没说过的心里话。 见邵明远默默地杵着,也只好自嘲一笑,“在下交浅言深,邵先生不要放在心上。 邵明远看他这副样子不由跟着心里纠结,又看见对面的依依正对着这边做出一张挑衅的笑脸,一时间五味杂陈,也不知说什么是好。 “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还请少君子放宽心,先养好身子再说,不论怎样,身体总是自己的。”自此之后许凤庭再也没有偷偷将药倒掉,邵明远也尽心尽力地帮他医治,大约一个多月后,许凤庭的身体有了很大好转,而邵明远也不再登门。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一次忽如起来推心置腹的谈话之后,两个人又都很有默契地避忌了起来,除了必要的客套,几乎很少谈话。 之后的几个月里,不论宋家人怎么三番四次上门请他入府给依依安胎,可他都以铺子里忙走不开为由给拒绝了,有时候六儿看着他挺想不明白的,明明这些天没几个病人上门,先生为什么宁愿趴在桌上打瞌睡,也不肯接受宋家这种肥差呢? 直到有一天,宋家的管家冯叔又来了。 “邵先生,我们少爷是放下狠话了,这一次您再不肯跟我回去,那小老头我也别想回去了!”老头子急得一张本来就有些褶子的脸越发皱巴巴起来,邵明远看他可怜,毕竟这几个月常来常往也算个熟人了,只好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说冯叔,你们家那位依依公子胎气壮得很,根本不需浪费银子请个育胎师回去住着啊,我这门面虽小,收费可是京城最高的,何苦呢。”冯叔一脸苦笑,“宋家哪里是把银子当银子的人家,先生何苦来埋汰我小老儿。说句不该我们下人议论的话,我瞅着依依公子的身子也没啥,不过架不住我们少爷坚持啊!悄悄告诉你,听说公子没事就跟他闹呢,说什么只给少君子费心,给少君子请人伺候,不管他肚子里的死活!又哭得跟什么似的,快把我们少爷的肠子都揉断了!”邵明远听他这么一说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依依公子又哭又闹又撒娇的样子,后脑一阵抽搐。 犹豫再三方吞吞吐吐问了一句想问了很久的话,“那,那你们少君子近来可好?”冯叔叹了口气,“有什么好不好的,年纪轻轻的就这么倔强,跟自己的夫家过不去,总不是好事。” “此话怎讲?” “先生不知道,先前我们夫人还教训了我们公子,一碗水别端得太偏,毕竟那位还是明媒正娶的,说得我们公子服了软,偶尔到了他房里一次,他竟不从,还差点刺伤了公子。跟着又不知怎么发现了他一直都在服避孕的汤药,这还了得,居然歹毒地想断了我们宋家的烟火,夫人气得不行,已经将他软禁了起来,只叫他好好闭门思过去。 邵明远脸色一变再变,”那个……我思虑再三,忽然想起如今在我手上看的一位少君子这几天就到产期了,跟着应该就能腾出些空子来,要不我三天后去府上照料依依公子的胎吧,直到他平安生产,你看如何?“冯叔连连拍手,”那敢情好!谢银方面先生不必担心,说句不怕得罪的话,与其在外头三三两两看那些平头百姓,先生还不如舒舒服服到府里来,只看公子一人,舒服不说,挣的也多。“ “是是是,以后还要靠冯叔你多多关照。”邵明远笑呵呵地打着哈哈,一面坚定地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他这么做绝对是冲着宋家丰厚的酬金去的,而是为了想再见见那什么人。 恩,绝对不是。 第六章 此时已是仲夏时节,虽然夕阳西下,但暴晒了一整天的热潮却丝毫没有退下,空气里时时流转着令人厌烦不已的燥热。 这是偌大的宋府深处一间极不起眼的小院落,低矮的耳房连接着前后两进并不宽敞的屋子,窗棱上的朱漆已经斑驳得难辨花纹,曾经光鲜的青瓦白墙也因久未打理而变得灰蒙蒙的,和整座宋府的富丽堂皇格格不入,看起来像是他们家的低等仆役所住的地方。 邵明远大暑天的没来由地阵阵发寒,“冯叔,你们家少君子真的住在这儿?”冯叔丢给了他一个你说呢的眼神,“他一把剪子差点把我们家公子的肩窝给戳了个窟窿,你说我们夫人能饶了他吗?要不是碍着老爷和许家的情分,早把他赶到大街上去了。” “许少君嫉妒、黑心,竟敢狠心伤害自己的夫君,现在的下场不过是他咎由自取,邵先生难道会可怜这种人渣吗?”身后有人捏着嗓子拿腔作势,邵明远一扭头,只见一个大腹便便的华服男子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诶哟我的公子爷!这么热的天你怎么还跑到这野地方来,要是累着了动了胎气可怎么得了!”冯叔早就抢上去搀扶,来人却不依不饶地撅起了嘴,“怕什么,依依就是天生的苦命,要不邵先生怎么进了府都不去看依依,倒来看这个贱人!”说着委屈得眼眶也红了,邵明远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得多杰克苏一人啊敢情全天下的人都得捧着你喜欢你才正常? 当即冷着脸不乐意搭理他,冯叔赶紧打圆场,“自然要先去看望公子的,不过方才去得早,公子歇午觉还没起来,先生不想打扰了你,至于少君子么……”冯叔为难地瞥了瞥邵明远,看你,好好的要来看他做什么,这不就给当场拿住了嘛! 邵明远看他一副被人捉了贼赃的样子不由好笑,越发气定神闲了起来。 “邵某受聘来到府里,自然要给府里的主人们问个安问个好,这也是为人的道理,依依公子知书识礼,自然是明白的。”言下之意,不管你怎么受宠,也只不过是一个公子,人家才是明媒正娶的少君。 果然依依的脸一顿红白交替,狠狠丢给了他一个大白眼方踩着重重的步子去了,邵明远眉头一挑,这中气,比我都足,还要请什么特护啊! 冯叔默默叹气,“先生只图一时痛快,等他到少爷面前去告了状,你就知道厉害了。你要请安就自便吧,我前头还有活要做。”邵明远知道他是怕被他连累,也不说破,忙拱了拱手让他去忙他的,又抬眼看了看门上字迹难辨的匾额,犹豫了一会儿才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去敲门。 谁知那远门竟应声而开,原来门锁早坏了,不过虚掩着而已。 邵明远一探头,就看见一个穿着素色半袖的女孩子正站在屋檐下看着他,眼里却满是不赞同。 素梅? 邵明远心头一震,这姑娘的脸…… 从左边眼角绵延至脖子的鞭痕,虽然已经痊愈,看上去却依然狰狞。 素梅似乎已经习惯了别人对她容颜的反应,对此不过无所谓地一笑,“如果先生可怜奴婢,那就大可不必了,我们做奴婢的,一条命都是主人的,何必可惜一张脸。只不过你方才那样挤兑那条毒蛇,真不知他又会想出什么法子来对付我们少君子。” “他经常欺负你们?” “家常便饭。”…… 邵明远不由后悔,要是自己能暂时忍一忍,就不会给那人添更多麻烦了。 看这住所,就已经知道他如今的境遇如何了。 “公子里面请吧,奴婢去给你泡壶茶来。我们这里人迹罕至,只怕我们少君子见到你还高兴些。”素梅将邵明远朝里让了让便退了下去,邵明远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不过才小半年的时间,这姑娘已经老成了许多,也不知他们这段时间都受了些什么罪。 房门是开着的,可他却不知怎么有点胆怯似的,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还是里面的人淡定,“邵先生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坐坐。”听着熟悉的声音,邵明远整个人莫名其妙地雀跃了一下,忙低头理了理衣襟,再三确认浑身上下并无唐突别人的地方,才故作沉着地走了进去。 屋里果然如他料想的简陋,一桌一几,一床一柜,不过都打扫得一尘不染。 许凤庭之前可能正伏在案前写着什么,见他进来才抬起头,一缕青丝自肩膀滑下,险些落在满是墨汁的砚台之中。 “当心!”邵明远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人已经下意识地冲了上去,倒是很及时很纯洁地接住了那一缕青丝,却也将人家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搂在了怀里。 好香,好舒服…… “先生抱够了没有?”清冽的声音再度传来,邵明远如梦初醒,忙迅速后退了两步狠狠将双臂背到身后,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眼前的人一下也不愿意移开。 第一次见他就被他的相貌惊艳过,可不知为什么,每一次再见,他都忍不住要再一次惊叹,然后默默口水横流…… 所谓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是不是就是形容这样的美男? 可惜现在的他实在太瘦了,比半年前见到的他还要瘦,刚才那一个狼抱,他几乎能坚决到他颀长的身板中却只有盈盈一握的腰身。 “你,你……你还好吗?”没想到在家酝酿了好几天,临到见面他居然问出了这么一句毫无技术水平的话。 邵明远暗自懊恼,却见那人潇洒地一笑,“几乎自由了,挺好。”说完又垂下头去写了几笔,邵明远起初纳闷,这被人软禁吃不好住不好的,怎么算是自由了?可转念一想,到了这里,那一对贱人就再也没法在他窗户对面每天上演郎情妾意的戏码了,他也不用违背自己的心思再做个贤良大度的贵少君,果然是自由了不少。 不由会心一笑。 “你在写什么,我能看看么?”许凤庭微微一笑,虽未应答,却将身子朝左侧稍稍挪了挪,邵明远忙靠了过去。 原来他面前摆着厚厚的一叠纸,每张纸上只写了一个字,一页,两页,三页…… 看到了好几个许字,还有一些毫无关联的单字,都是什么意思呢? 邵明远心里纳闷,却不敢随口问出来,只怕唐突了他,许凤庭却主动解答了他的疑问,只见他将这些字一张一张在桌上排了起来。 “许——远——山,这是我爹。” “许——雁——庭,这是我大哥。” “许——鹤——庭,这是我二哥。” “许……许……”许凤庭的声音很轻,说得一字一顿,而说到第三个人时,呼吸已经开始有点不稳,反复了几次就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原来他是想家,想他的亲人了。 邵明远默默思忖着,忽见他用右手死死压着腹部,像是忍着巨大的疼痛似的,忙一把将他按在椅子上,“这是怎么了,先别说了,让我给你把把脉。”这时正好素梅进来,见状忙从抽屉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珐琅瓶子,从里面挑了些粉末凑到他的鼻尖给他嗅了几口。 许凤庭这才渐渐缓和下来,邵明远却忍不住皱眉,这味道,分明是瑰色酥! 瑰色酥是越国特有的一种药物,作用有点像现代的杜冷丁,虽然可以阵痛,但更大的是毒副作用,上了瘾是会要人命的。 他怎么会用上这个! 第七章 许凤庭就着素梅的手喝了口凉水,见邵明远的面色有异,当即也沉下脸来。 “在下自甘堕落、无药可医,不配做先生的朋友,先生请回吧。”说完根本不看邵明远的反应,抬起脚就朝内室走去,邵明远怔怔地看着被他甩得一晃一晃的竹帘,纠结地默默啃起了小手绢:我哪里说嫌弃你了,至于这么给人家脸色看嘛! 还是素梅怕他尴尬,忙赔着笑打起了圆场,“先生莫恼,我们少君子他……他有他的难处。”邵明远转念一想,以那人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对自己说什么的了,还是问问这丫头吧,于是故意拿话激她,“瑰色酥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要真迷上那个,只能自己往下流里走了,我恼不恼他又有什么要紧?”素梅果然急了,登时涨红了脸泣道:“先生误会了,全是奴婢的错,全怪奴婢不好,少君子他真的是没法子啊!当初、当初少爷他下手那么狠,老爷又不在家,夫人连个大夫都不给请,少君子疼得死去活来,又无医无药的,奴婢只好想法子托人弄了点这个来,暂时给他止一止痛楚,他性子要强得很,就这么自己挺了过来,只不过时不时发作得厉害时却不得不用一些。”邵明远听得心惊肉跳,原来当初许凤庭小产后的身子还尚未痊愈,却又因为坚决不肯从了宋柯而一剪子刺伤了他,那宋柯又怒又痛又羞,当即将他踹翻在地上下死劲地朝他肚子上踢了几脚。许凤庭当场就流了不少血,后来又被几个家丁拉扯着进柴房里关了一夜,等素梅第二天见到他的时候,他早已经支持不住不省人事了。 “那,那宋老爷呢?也不给请大夫?”邵明远几乎听得出自己的上下牙齿打架的声音,素梅凄然一笑,“先生常年在达官贵人府中行走,难道不知道这里头的猫腻么?夫人和少爷不想让老爷知道的,老爷又如何能知道?他一直以为是我们少君自请闭门在静心思过呢。”草~~泥~~马! 或许是因为一颗心被一百头草泥妈呼啸而过踩踏得实在生疼,邵明远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勇气,竟不管三七二十一自己掀起帘子就进了许凤庭的卧室,一把拉过他的手搭在脉上,也不问他乐不乐意。 许凤庭这一会儿却平静了许多,只安安静静地坐着,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幽幽地落在他的身上,眸色渐渐深沉,却始终不发一语。 “为什么不派人给我送个信?”一句话刚问出来,邵明远已经后悔得想咬一下自己的舌头,这都问的什么啊,人家要是能派人出去送信,那还叫软禁吗?刚才门口那俩夜叉一样的家伙是眼瞎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扯上和眼前人有关的事,邵明远的智商似乎就会开始呈现直线下滑的趋势。 许凤庭轻轻一蹙眉,趁着邵明远发呆的功夫悄悄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肚子。 “先生是个开门做生意的,若是得罪了宋家,那今后也别指望在京城立足了。”说完似乎又觉得这么个说法太过热络太过为邵明远着想了,忙不迭又补上了一句,“再说,就算我能把消息捎出去,你这么大个的人,也飞不进来。”邵明远叹了口气,“瑰色酥不能再用了,如今你还没有上瘾,早点断了为好。晚上我机会来给你送点药,你这一回真的伤着了根本,需得好好调养才是。”见许凤庭要拒绝,他却朝他调皮地眨了眨眼,“少君子不用担心会欠邵某的人情,诊金和药费在下会跟宋公子好好结算的。”许凤庭见他说得有趣,不由轻轻一笑,眉间缠绕不断的愁绪总算散开了一些,邵明远这才稍稍放心。 但他刚才的话也并不是吓唬许凤庭的,越国男人的身体构造很特别,腹腔里有一个类似女人子宫的地方,本来只有蚕豆点大小,要是不喝延嗣水,这个器官一辈子都不会产生作用。 但一旦喝下圣水,这里就会迅速发育完善,形成一个真正的子宫,今后不论是否受孕,这个男人都没办法再行男道,没办法使别人怀孕了。 这一点师父没有详细解释,据邵明远自己胡乱猜测,应该是有了子宫所以就有了类似雌激素之类的东西了吧?那当然也就干不了他那个时代男人能干的事了。 依依为人阴狠狡诈,他害许凤庭的办法并不是简单的一碗堕胎药下去,而是长期下毒好叫人不易察觉防备,所以他第一次到府里给许凤庭看诊的时候,就发现他体内积聚了大量毒素,有新鲜的,也有沉积的。 换句话说,他的子宫已经受到了很大的伤害,加上后来宋柯玩命的拳打脚踢,自然更加雪上加霜,又没能及时医治,所以渐渐落下了个很难料理的顽疾,因此才会经常疼痛难忍。 “是不是又疼了?”见那人才舒展开的眉头又开始没命地拧了起来,邵明远的心也跟着一提。 许凤庭起先还能咬牙忍着,很快便有些支持不住的样子,渐渐有了些闷闷的呻吟,小腹撕裂般的坠痛不说,整个后腰都又酸又麻好似就要折了一般,熟悉的痛楚越来越密,他忍不住一把按住邵明远的手哆嗦的颤不成调,“快,快叫素梅来!”不行! 邵明远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可看他整张脸都痛得惨白,额角密密沁出了层层汗珠,原本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此时却被他自己咬得鲜艳欲滴,胸中也跟着翻了江倒了海似的,实在纠结得要死。 “你别怕,我虽身上没带什么药,但我也有办法暂时帮你缓解痛苦,你可信我?”许凤庭看着眼前人真诚的双眸,又一阵急痛传来,哪里还有余地多想,只能靠在他的肩头微微点头。 邵明远小声道了一句得罪了,便一把将他揽进怀中背对着自己,双手自他腰间穿过,摸索着探入了他的亵衣。 许凤庭下意识地抗拒,却被他一把按住,耳边响起轻轻的低语,听着像抱怨,可却又有些亲昵的语气,“你说了你信我的。”当即心头一软,只觉着一双温热的大手正在自己冰冷的腹部和腰侧反复游走,他的力道很温柔,拇指有意无意地揉按着几个穴位,疼痛真的慢慢减轻了。 “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恩……”许凤庭整个人都脱了力似的躺在邵明远的怀中,只能发出一点舒服的呢喃。 身后的胸膛坚实而温暖,酸痛欲折的腰身被一双坚定的手掌支撑着,他长期悬空的心渐渐落定,整个人在那人的细心按摩下慢慢放松,最后竟昏睡了过去。 邵明远听素梅说过他是个极要强的倔脾气,晚上从来不许她在屋里守夜,更不许她贴身伺候,实在疼得厉害了也只不过将嘴唇咬得鲜血淋漓,却不肯唤她一声,因此连月来都睡的不好,所以有心帮他按摩几个要穴之余让他好好休息,因此直到听见他的呼吸渐渐平稳,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也没了反应,这才小心翼翼地扶他在床上睡好。 当然他绝对不会告诉他,给其他孕夫按摩的时候他从来都是让他们自己乖乖躺在病床上,而他则戴着自制的口罩,公事公办地动手,就跟当初跟师父学手艺拿着木头人偶练手法一个样。 绝对不会像今天这样亲密地相拥,更不会着魔似的去感受指下那触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下动作都在担心他是不是会疼,是不是会好一些。 其实以他的专业知识他当然知道按摩的效果,不过关心则乱,用在这里是最好不过的了。 离开小院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素梅感激地将他送了出来,听见邵明远说会悄悄送药过来,不由又欢喜又担忧。 “先生有这份心,奴婢替我们少君子高兴,可门口那两个门神可怎么是好?”邵明远却胸有成竹地拍了拍胸脯,“放心吧,有我呢。”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想起宋柯叫他每晚都要与他一道去看依依,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就直接到依依门前的路口等着宋柯,他可不想一个人先进去对着那张矫揉造作的面粉脸。 第八章:争宠 不多一会儿,果然远远地看见了灯笼的光和影影绰绰的几个人,宋柯昂首阔步走在最前面,在拐角处还趁人不注意悄悄摸了身边的小厮一把。 邵明远看见他就一肚子气,强压着一拳打歪此人鼻梁的冲动,还是淡淡地打了声招呼,“宋公子回来了。”宋柯腆着脸笑得坦坦荡荡,“叫先生久候,在下今天有些应酬。走,咱们里头看看依依去。”那小厮似乎并不乐意,拧着腰冷哼了一声,宋柯在外人面前难免脸上挂不住,少不得低斥一声“胡闹”,邵明远心里乐了,看来这依依的好日子也不见得就有那么好过,再得瑟也不过是一时的。 不由暗地里不动声色地打量那个小厮,隐约记得他好像叫个什么青霜的,以前没见过,是最近别人送给宋柯的,长得挺好看,而且野心和算计都明明白白写在一张俏脸上。 这不是要有好戏看么? 心不在焉地进了屋,却并不见依依的人影,只有一个小厮神神秘秘地朝内堂努了努嘴。 两个人又放轻了步子朝里走,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有人在抽泣,原来依依正跪在佛龛前祝祷。 “求菩萨保佑,保佑我宋家上下平平安安,保佑我夫君身体康泰,还求菩萨,求菩萨保佑依依这一胎生个女儿,一辈子无忧无虑。”宋柯一开始还听得眉开眼笑的,可听到最后半句却不由拧起了眉头。 邵明远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因为越国女人的地位很低,你想,大部分男人都喜欢男人,而且男人也能生孩子,那对女人的存在是多大的威胁啊? 好多穷人家生了女儿就丢弃,生怕辛辛苦苦养大了,却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又嫁不出去更加拖累家里。 当下也有点懵了,这个依依不想生个儿子父凭子贵,怎么反而想生个女儿? 果然宋柯已经按捺不住了,冲下去一把搂住跪在地上的人,“地上凉,你这么重的身子跪着干什么?还说这些胡话!”依依见了他先是吃了一惊的样子,跟着嘤咛了一声整个人都贴到了他的怀里。 “爷如今有了新欢,那青霜又标致又乖巧,依依如今这么副鬼样子,你还来做什么?”说着又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那宋柯忙软语宽慰,“快别胡说,他算什么,不过一时新鲜,再说是岳大人那边送过来的,总得给人家个面子不能不理他,我的心里只有你,你还不知道吗?”跟着两个人又腻腻歪歪肉麻了好一阵,完全没把邵明远当个存在着的大活人。 邵明远摸了摸全是鸡皮疙瘩的头皮,这个依依对男人确实有一套,男人生子危险大痛苦多,所以肯怀孕的男人不多,很多人纳女人为妾就是为了绵延子嗣。 更加以怀孕男子的体态、动作为美,许多名画里的主角都是听着个圆圆肚腹的孕夫。 这个依依以前是个出卖色相的戏子,听说跟过不少老板,最后才跟了宋柯。 说起来他也算是老天爷赏饭吃,怀孕之后丝毫没有寻常孕夫的脸浮眼肿、肢体发胖等症状,反而除了腹部隆起,浑身都没多大变化,从背后看去还有细细的小蛮腰,又更添了几分媚态。 要说风韵,青霜远不及他。 因此这么无端端一番妄自菲薄,不是欲擒故纵激起宋柯的保护欲和愧疚之心又是什么? “夫君是不是气恼依依想生个女儿?”总算两个人腻歪够了,依依在宋柯的搀扶下落了座,摸了摸肚子又开始泫然欲泣。 宋柯还没开口,他又自顾自道,“依依是个苦命的,虽然夫君待我情深意重,可我始终是个下人,我生的儿子,将来也只能做个庶子。将来不论嫁娶,都只有别人挑他,没有他挑别人的份,还要一辈子看人脸色,这样过活有什么意思?倒不如生个女人,就算嫁不出去也没什么丢人的,就留在我身边我们一对苦命人做个伴也好。”这话邵明远算是听明白了,这话分明是想扶正。 果然宋柯为难地拍了拍他脸蛋压低了喉咙道,“我何尝不想给你个好名分,可那一位……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许家老头子虽说打入了大牢,可到如今也没说到底怎么判,他两个哥哥都给削了军功,可人还在军中,没被抓起来。怎么说一大家子也兴旺了好几代,如今一时还没死透,老爷多少忌惮着,是决计不会答应动他的。”依依是个聪明绝顶的,既然宋柯已经跟他挑明厉害,他自然也不会继续胡闹,立刻就收拾了泪眼摆出一副深明大义的面孔。 “夫君的难处依依知道了,以后再不提这话便是。”宋柯见他委屈,忙又赌咒发誓,只要他生了儿子,管他许家什么情况,他都要跟老爷说去,休了那贱人,将他扶正。 邵明远只管眼观鼻鼻观心的默不作声,过了半晌那二人总算想起来问他脉象如何,他才摆出专业笑容,“一切正常。”依依嘴巴一扁,“依依到底入不了先生的法眼,几个字就想打发我了。大哥那里又不见你这么冷淡,大热天的还巴巴地亲自赶过去,听说足足待了有一个时辰。”哦? 宋柯的语调危险地上扬,他玩腻了是一回事,可要是别人去勾搭,那又是另一回事。 邵明远微微一笑,“公子胎息强健是好事,难道还羡慕别人保不住孩子?”言下之意,你已经把别人的孩子弄没了,很快还要占了别人的位置,还是见好就收吧。 依依自然不肯,不过到底他是大夫,也不想太得罪他,既然已经引起了宋柯的不满,那以后大家走着瞧就是了。 跟着宋柯自己留宿此地,邵明远自行回房,又赶着把给许凤庭准备的药给煎了,偷偷摸摸给送了过去。 门口两个大汉好打发,只要给他们个“永保雄风”和“祖传的包生儿子”秘方,他们乐得保密。 这一回许凤庭睡得还算踏实,他怕吵着他,于是不曾进屋,把药交给了素梅,交代她要是他半夜醒了就给他喝了,要是不醒,那早起热热也可以,又细细叮嘱了好些话,才恋恋不舍地挪着步子回到自己屋里,却被远远就看到的灯火吓了一跳。 自己出门的时候明明关上了灯的呀! 一进门,差点被眼前得活色生香给呛死,他的床,对,如果记错的话那明明是他的床,上面却千娇百媚地躺着一个半裸的少年。 “先生奔波了一天,让奴给先生松松筋骨可好?”那少年媚眼如丝,邵明远这会儿算是看清楚了,这不是刚才那个青霜吗? 不过刚才是穿着衣服的,现在是只裹了条透明纱巾的。 看他已经缠了上来,他忙连连后退,“不用不用,在下一个人好得很,公子的美意在下心领了。夜里风大,公子别着凉了,快回去吧。”青霜一心拉拢他,哪里肯这么容易就罢休,肩头一抖,身上的薄纱哧溜滑落,整个人便光溜溜地倒在了邵明远的身上。 “奴没有衣裳穿,先生怕奴冷,何不好好抱抱奴?”鲜嫩芬芳的红唇几乎贴上了邵明远的耳根,他不得不闭上了眼,“公子绝色之姿前途无量,今夜只是若叫有心人看见,只怕得不偿失。”青霜眸光一动,“他不过凭一个肚子,就事事压我一头,若我也有孕,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邵明远心里暗笑,这叫什么比喻,死啊死的,真让宋柯死在你们俩手里倒好了。 脸上却依旧笑得温厚谦逊,“邵某职责所在,若公子也有心怀胎,自然尽心尽力,公子大可不必如此这般。”说完便背过身去不再看他,那青霜也不是个蠢人,见他果然无心,便自己乖乖穿起了衣服,但始终心存怀疑。 “世间男子都是急色的,先生莫非心有所属,不知此人是不是……”邵明远心头一跳,忙做出一副市侩的样子,“邵某出来纯粹求财,只要有银子,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何必去动东家的人,白白断了财路。”这话说得在理,果然说服了青霜,他见色诱不成,便大方地取下怀里一枚金镶玉坠子,“先生既然求财,那青霜少不得投你所好,只望先生不负所托。” “此乃公子近身之物,在下若收了,难免给人话柄,只要公子平步青云之日不忘记在下便好。”邵明远故意笑得谄媚,不由佩服自己的急才,想想许凤庭如今的处境,虽然凄冷些,却已经退出了那些豺狼你死我活的中心,仔细想起来反而安全。 第九章:端倪 唔,唔…… 夜色深沉,许凤庭在熟悉的周身酸痛中醒来,下意识地揉了揉还是酸胀着的小腹,竟然不像先前那么火辣辣地生疼了。 自从那次小产和那个畜生毫无忌惮的毒打,他的身体已经被彻底摧毁了。 几乎没有再睡过一个囫囵觉,一夜不知道要因为疼痛的折磨在辗转反侧多少次,而这种晴朗的天气还算最好的,若遇上阴雨连绵或者天寒地冻,更加浑身上下每一个骨节都透着入骨的冷痛。 这一切都养成了他浅眠的习惯,一旦醒了,更加反反复复很难再睡着。 支撑着坐直了身子,邵明远那张俊朗温润的脸来来回回在眼前徘徊。 是了,那人来了,他总是那么温存地笑,连责备的眼神都带着浓浓的暖意。 这是他第一次对宋柯以外的男子产生好感,当年宋柯与他青梅竹马,为了得到他的心使出了浑身解数,不知道耍了多少手段、费了多少心思,而如今这个人,铭刻在他心头的,不过是那一抹足以融化冰雪的微笑。 似乎觉察到了自己的异样,许凤庭有些抗拒地甩了甩头。 他如今算个什么?被夫家囚禁厌弃的残枝败柳,活得贱如蝼蚁、人如草芥,如果不是一心等着父亲和哥哥们的消息,倒不如早点了断了自己,走得干干净净,也容不得那些人这么糟践他。 邵先生……不过是个好心肠的大夫,对他多加照拂,不过是看他可怜吧。 胡思乱想了一回,缠绵的腹痛又开始了起来,他忙从枕边摸出一块厚厚的布巾咬住,他是个男人,嫁入宋家之前也是个会骑射懂剑术的铮铮汉子,如今这副模样,实在不想让就睡在隔壁的素梅听见一点软弱的呻吟。 可老天似乎故意要与他为难似的,连绵的痛感并没有因为他的隐忍而消失或减少,反而越来越痛,越来越密。 他并不知道这是因为他服用了太多瑰色酥,早已经依赖成了瘾,今天一天都没有用它,长期被麻痹的神经开始慢慢苏醒,因此越发疼痛难忍。 他弓着腰用力将背抵在床板上,似乎要将床板顶穿一样,双手死死按住小腹,恨不得将那里按出一个洞来。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素梅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进了屋。 许凤庭想起白天的事,便知是邵明远送来的,少不得忍着痛悉数喝下了,可腹中的痛楚却并没有因此减轻,他死死捏住身上的薄被,几乎要将那柔软的棉布料子一把撕扯个粉碎。 素梅见他不会一会儿工夫已经浑身被汗水湿透,脸色也白得吓人,实在于心不忍,便就着一点灯光依旧将瑰色酥从柜子里摸了出来。 “少君子还是用点儿吧,这样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许凤庭微眯着一双熬得赤红的眸子,那一瞬间几乎就要点头,可一想起邵明远那分明不赞同却透着心疼不忍斥责他的眼神,竟鬼使神差地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就这么反反复复折腾到天色有了些蒙蒙亮方才稍稍消停些,此时的许凤庭已经虚脱得只能躺着干喘气了,素梅想上来给他换身干净衣裳,却被他低声拒绝了。 素梅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以少君子的脾气,势必要等自己缓过来,再自己换上,不愿意假他人之手。 好在夏日炎炎,倒不用担心他这么一来容易着凉了。 早上照例给许凤庭熬了糯糯的白米粥,配上两小碟她自己腌制的酱菜,有时候也能吃上鸡蛋,但每旬大厨房里最多送上四五个过来,还是她想了不少办法弄到的,也不够天天吃。 许凤庭其实并没有胃口,但体贴素凤的心思,就是吃不下,也强打起精神动了几筷子,素凤见他心情还算好,便在一边陪着说话,主仆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少年时候在许府的那些开心日子,两个人脸上都渐渐泛起了一点笑意。 谁知还没清静多一会儿呢,就听见院子里有人朗声大笑,“给少君子请安,不知少君子起身了不曾?”许凤庭微微蹙眉,这不是许老爷身边的钟叔吗? 他是从小伺候老爷的,年纪大了就配给了冯叔成了个家,专管老爷身边几个男妾的生活起居,在老爷面前也有点体面,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许凤庭可以坐着不动,素梅却早就陪着笑迎了出去,却见不止钟叔,他身后还跟着四个小厮、两个丫头,两人一排站着,浩浩荡荡一队的人。 “钟叔,您这是……”素梅心里忐忑得很,不知是不是又有人要来她家少君,钟叔却笑得和煦得紧,“姑娘莫怕,我们夫人说了,少爷和少君年纪轻,各自都有脾气也是难免的。但小夫夫闹别扭总得有个度,如今少君的气也该消了,可不许再一人住在外头,还是搬回去住才好!”素梅心里一顿嘀咕,他倒会说话,说得好像我们少君发脾气搬出来似的,分明是你们家把好好的人圈在这里! 可脸上也不敢给他难堪,只得挤出了个不太欢快的笑容,“那钟叔请先屋里坐吧,少君子才吃了早饭。”那钟叔倒不跟她客气,抬脚就朝屋里走,许凤庭一早在屋里将他们的对话都听在了心里,不由深深蹙起了眉头。 他早料到关在这里的日子不会长久,许家是要体面的人家,这么软禁自己家的少君子,万一穿出去就难听了。 而许家已败,以他们的势利,应该会想尽办法寻个短处休了他,怎么忽然又要接他回去? 当初在他父兄获罪没了孩子最需要人关怀的时候,宋柯却搂着别人对他冷笑,甚至不顾他们自小的情意,下毒手折磨他,如今他又如何以夫妻的心态对面对他? 还有那个依依,出事的时候他一心只想着孩子顾不上怀疑他,可事后细细想来,他并不是一个弱不禁风连个孩子都怀不住的人,那天腹痛得蹊跷,恐怕跟他脱不了干系。 这一笔笔账他都还没有跟他们清算,怎么还能回去做那个温良恭顺的少君子? 想着不由烦躁得很,那钟叔还在自顾自地喋喋不休,见他心不在焉,忙伸手在他眼前用力晃了晃。 “老爷夫人的意思小的已经说明白了,少君子若眼下没什么事,就同小的回去吧,老爷那里还等着小的回话呢。”许凤庭暗暗思忖,少顷便渐渐有了主意,忽然微微一笑,“要我回去也可以,只不过依依仗着宠他,每每对我不敬,主不主奴不奴的叫人看不上,你去告诉老爷,有那东西在屋里,我是绝不回去。”一番话说得钟叔瞠目结舌,少君子是不是被关在这破屋子里把脑子也给关坏了? 好不容易老爷夫人大发慈悲让他回去做他的少君,总比在这里没吃没穿没人服侍强啊,他居然还讲条件?他一个寄人篱下的,凭什么跟宋家讲条件啊? 钟叔心里这么想,其实素梅也这么想,在看着钟叔紫涨着脸碰了一鼻子灰离去之后,不由担忧。 “依依公子是少爷心头的红人,还怀着孩子,那可是宋家三代单传的第一个血脉,别说少爷舍不得,老爷肯定也舍不得孙子,又怎么会答应少君子的要求?”许凤庭苦笑,“你说的话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宋柯有多紧张依依,宋家有多紧张孙子,我比谁都清楚。不过如果不这么做,又怎么能得到父亲和哥哥们的消息?”素梅恍然大悟,“宋家这种势利眼富贵心的地方,只会欺压我们,又怎么会好端端放我们出去?必是我们家老爷和少爷们那里有了好消息!老天,老天开眼了!”许凤庭淡淡一笑,开不开眼目前还说不清楚,唯有看着宋家人的动静吧。 “可是……”素梅欲言又止,许凤庭浅浅地抿了一口茶,“什么时候变得吞吞吐吐了?” “可是……若我们老爷真的回来了,宋家自然要怕,若他们肯料理了那依依公子,少君你真的就这么回去吗?” “傻丫头。”许凤庭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却没有再做任何言语,宋柯这个人,他算是看透了的。 想着怎么也得明天才会有消息了,谁知才过了晌午,宋夫人就带着宋柯到了他面前。 第十章:翻脸 “夫人。”伴随着环佩叮当和不轻不重的脚步声,许凤庭默默低垂着眼睑,对着来人的脚面上淡淡打了声招呼,并没有起来行礼。 宋夫人的脸色不大好看,更不用说跟她并肩而来的宋柯了,一张本来还算俊朗的国字脸涨得猪肝似的,不等他娘开口,已经跟个点着了的爆竹似的炸了开来。 “许凤庭你是什么居心?依依为了给我们宋家延续香火,不过自己身子弱也要冒险给我坏孩子,如今身子这么重了,你一句话就像赶他走?你自己连个蛋都下不出来,倒嫉妒别人会生养,我当初怎么瞎了眼娶了你这么一个歹毒的丧门星!”一番话说得吐沫横飞脖子上青筋暴起,一根食指几乎要戳到许凤庭的鼻子上。 许凤庭看着眼前这个没脸没皮的男人,怒极反笑,一把拨开他虚张声势的手慢慢将脸凑到他的面前,“瞎了眼的人如何能求爷爷告奶奶只差没死皮赖脸跪死在我许府门外一路爬进我家大门来求的亲?宋公子你果然天赋异禀啊。” “你!”宋柯被许凤庭轻轻巧巧一句话激得几乎吐血,他并不知道他与许凤庭身份悬殊,当初许凤庭恋他敬他,因此时时处处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他一颗易碎的玻璃自尊心,如今他负心在先、不义在后,那人心灰意冷起来,又怎么还会顾得了那许多? 没有一字一句都刀子似的朝他心口猛扎已经算给他留点脸面了。 “又想动手?不怕我许家军的铁蹄踏平你小小一个员外府,那你就碰我一指甲试试。”许凤庭面带讥诮地看着宋柯高高扬起的右手,为何以前从没发觉他是这么一个蠢笨无脑之人。 宋柯紧张地果然变了脸,改为双手制住许凤庭的肩头死命摇晃,“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谁告诉你的?!”许凤庭被他摇得浑身发痛,脸上却丝毫不带出来,却笑嘻嘻地看向宋夫人,看,你养的好儿子。 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这一来还不全露馅儿了么? 宋夫人唇角直抽抽,一把提起宋柯的后领将他拖出去好几米远。 “你这个不懂事的孽障,到底还要吃多少亏才知道长进!看看你这副心里没成算的鬼样子,便是没人告诉他,你自己也全告诉了!”宋柯此时才发现原来许凤庭是在套他的话,不由恼羞成怒,干脆不管不顾地吼了出来。 “罢了罢了!天底下就你许凤庭一个聪明人!我实话告诉你,三皇子封了太子,你爹给放出来了,你两个哥哥也在回京的路上了,你们许家算是死不成了!”说完狠狠在地上啐了一口,许凤庭厌恶地看了看他,“只是死不成而已么?若是如此,你们母子俩又何必一副丧家犬的模样?”话音一落,宋柯怒吼了一声就瞪大了一双眼睛露出就要扑上来撕碎他的表情,却被宋夫人死死抱住。 “少君子聪明绝顶,不愧当年被选入宫做了好几年的皇子侍读。这些都是老爷的意思,本来想太太平平遮掩过去,一家人照旧好生过日子,过几天再把许将军的好消息慢慢告诉你。如今既然被你看出来了,我们也无话可说,所谓一夜夫妻百日恩,难道你就真的忍心看着我们柯儿遭罪么?”宋夫人说得热泪直流,说到最后一张乞求的脸上竟带上了三两分职责。 言下之意,你既然已经嫁到我们宋家,就该以我宋家的荣辱为先,怎么反而想着回许家去告状连累我们? 许凤庭气得已经说不出话来,半晌方幽幽叹了口气,“便是我什么都不肯计较,我这个为人父亲的,总要为自己的孩儿讨个说法。”最后那讨个说法四个字几近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宋夫人肩头一颤,宋柯更被他灼灼的眼神看得一阵心慌。 “你……你自己身子不牢怀不住孩子,上哪儿讨说法去?你有什么证据!我,我警告你啊,可别胡说八道冤枉好人!”许凤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眸色渐渐变深,“你还是回你娘怀里再吃几年奶去吧,多说无益,我只有一句话,料理了那东西,否则就让我父亲来此处接我吧。”说完便连眼角都懒得再去扫他们一眼,宋柯还要纠缠,却被宋夫人连哄带拽拖出了门。 “我的儿,你怎么这么糊涂!许家已经再度得势,又有了太子爷的威风,他要摆布一个依依又何须证据?直接掐死他,谁敢吭一声!娘跟你说了多少遍要放软和些,哄哄他劝劝他,过去他可不就那么听话么?尽拣不好听的喷!”宋柯被他老娘恨恨地揪了几下耳朵还不肯服软,嘴里不断骂骂咧咧,邵明远站在树丛后看着这母子俩狼狈的背影,多少也能猜出些端倪来。 垂头看了看手里提着的药包,因寻思着在他那里熬好再端来难免凉了,不如将药抓好直接拿来,叫素梅自己煎着还更放心。 如今这般,只不知那人心里怎么个打算,他会原谅宋柯吗? 越国的男男婚姻其实和他穿越前的所知道的现实古代有一些相似,那就是以娶的那一方为尊,虽然无需三从四德,但嫁过去的那一方一般都是很听从夫家的训诫的。 离婚什么的,说出去总归是为妻的那一方吃亏,若是已经喝过延嗣水的,那就更郁结了,从此只能嫁人,不能自立门户娶妻什么的,以许凤庭的身体,以后恐怕都不能再……那将来的婚姻会不会又是一场心痛? 邵明远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方面希望许凤庭过得好,又不希望他再跟着宋柯这种翻脸不认人的畜生,或许为着自己那一点说不出口的私心,也够让他纠结得要死了。 “先生一个人站在这毒太阳底下做什么呢?还不快进来。”直到素梅站在门口笑嘻嘻地朝他招手,他才缓过神来,一时也顾不了往后那许多,眼下先看看那人的病吧。 这些能落下病根的症候,自然都是越早治疗越好。 想想便加紧了脚步朝里走,一进门就看见许凤庭正一手扶着床头,一口抚着胸口直喘气。 原来方才的居高临下、咄咄逼人,也实在耗去了他太多心力,如今把人打发走了,他也有些体力不支起来。 见来人是邵明远,他强撑着想站起来,却被对方动作更快一步地扶住了肩头。 “你就坐着吧,我给你看看脉就走,不用来那套虚客气。”许凤庭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唇角,被邵明远扶住的左肩阵阵发烫,方才被宋柯捏得生疼,只怕那一片都已经青紫了。 邵明远搭着他的脉静静出了一回神,“身上还疼得厉害么?”许凤庭老实回答,“疼过几次,好像比先前更厉害了,不过次数少了。”邵明远点了点头,“再多吃几副药,配合按摩,是可以断根的。”不知道为什么,邵明远在说这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避开了许凤庭的眼睛。 许凤庭也不说话,半晌方鼓足了很大勇气似的,“这痛断了根,我便可以和从前一样好了么?”邵明远脸色微微变了一变,还是冲他安抚地笑了笑,“那是自然的,你现在别想太多,精心调养就是了,一切有我。”许凤庭怔怔地看着他的笑容,却见邵明远五根手指凑在自己眼前晃了晃,“准备好了么?”呃,准备,什么? 按摩呀…… 两个人算是眼神交流了一回,许凤庭想起昨天那般的肌肤相亲,不由脸上一红,那温热的手掌拂过肌肤的感觉,就像一股暖暖的电流流遍全身,这是他从未经历过的,而和另一个人如此这般的亲热,他居然也没有讨厌。 忽得回过神来,又不免暗暗唾弃自己,人家是个大夫,你倒没羞没臊地想入非非了…… 忙一脸正色地笑了笑,“先生请便。”说完便乖乖躺下,邵明远故作淡定地撩起他身上单薄的衣裳,尽量气息平稳地将手掌缓缓覆盖在他温润细腻却过于苍白的肌肤之上。 打死他他也不敢承认自己更向往昨天那种相拥而坐的暧昧,是啊,人家可一本正经等你治疗呢,你这满脑子想的是啥? 第十一章:决裂 或许因为许凤庭的顽固,宋家看说不动他,只好来个曲线救国。 还不到午饭时候,钟叔已经带着好几队下人进进出出来来往往地朝这里搬东西,吃穿用度一应按照宋夫人房里的来,比当初许凤庭住的少君子的正房还要奢华富贵,经久失修的门窗现换上了新的,崭新的朱漆雕花,在太阳底下煞是耀目。 随众人怎么忙活,许凤庭只管歪着看书,横竖那些人也不敢进来烦他,素梅冷着脸看着钟叔一脸殷勤的样子不由小声抱怨,“他们家倒乖觉,知道老爷最疼少君子,头一件事必定要来看你,把这里拾掇一新难道就想瞒天过海了?还有没有王法!”许凤庭若无其事地将一枚书签夹入书中,“他们喜欢折腾,你就舒舒服服坐着看戏,何必生气。”素梅见他似乎胸有成竹,也便不再烦他,午饭也不用她大老远去大厨房陪着笑脸等候了,直接由宋夫人屋里的四个丫鬟早早送来,一共八个黑漆描金食盒,摆起来满满一桌子,全是色香味俱全的精致小菜。 许凤庭不过略动了动筷子,也没有为难她们,就是油盐不进任谁说神马也不听,一直撑到晚上,前头传来了老爷痛打了依依公子的消息。 来传话的人正是青霜。 因他进府的时候许凤庭已经被幽禁起来,所以并不大认得他,不过看他的衣着打扮、行事气派分明与普通小厮不同,心里也渐渐有了底。 这宋柯嘴里说着多爱依依,还不是管不住自己下面那玩意儿,那边肚子大了不好伺候他,几个月都忍不得,还是弄了个新人进来。 不由越发齿冷。 青霜老老实实给许凤庭请了安,“夫人让奴给少君子传个话,依依持宠而娇得罪了少君,老爷很生气,方才亲自动手请了家法,狠狠打了他二十板子,还望少君子消消气好生养养精神,只怕明天亲家老爷就要来府里做客。”许凤庭看着他呈上来的血迹斑斑的衣物,微微一笑,“你很会说话,是个伶俐人。我只问你,依你看人伤得如何?”青霜不屑地扯了扯唇角,“屁股上是皮开肉绽了,两个大汉子架着,老爷打的他。不过到底顾念宋家血脉,边上早请了两位大夫候着呢,更有京里第一金牌育胎师邵先生坐镇,人一打完就给公子爷抱进房里赶着诊脉喂药了。”言下之意,不过白做做样子给你看看而已。 许凤庭点了点头,“你去吧,告诉老爷夫人,不会辜负他们的心思。”青霜磕了个头就走了,许凤庭也不啰嗦,安安静静地将邵明远送来的药吃下自己睡了。 想想那人的医道果然了得,不过几剂药下去,来势汹汹的痛楚已经有所减轻。 次日大早,就看见钟叔兴冲冲地进来请安,只道亲家老爷和两位舅老爷来了,老爷夫人陪着在前厅里坐呢,请少君子过去。 许凤庭冷笑,“麻烦钟叔跑一趟,我连日身上不好,实在走不动,还是请家父和哥哥们到房里一叙吧,自家人骨肉至亲怕什么?”钟叔讪讪地退下,很快就看见素梅欣喜地飞奔而入,“少君,少君!老爷和公子们到门口了!”许凤庭久久未见波澜的眼里总算起了些波澜,或许一时激动,说话竟都变得不那么利索了,“走,我……我们看看去!”颤颤巍巍地扶着素梅的手刚站起来,门外已经箭一样地冲进来一个青年男子,一把将许凤庭搂在怀里。 “三弟,可算见着你了!”二哥…… 自从许家出事、被宋家冷待欺凌,许凤庭坚忍已久,从未表现过一丝软弱,可如今被从小一同长大的兄长抱在怀里,一时忍不住便红了眼眶,喃喃了半晌不过反复了“二哥”两个字。 跟着进来的中年男子身材高挺伟岸,身边站着的青年比许凤庭略长几岁,一脸的沉稳。 他们就是许凤庭的父亲和大哥。 许将军默默地看着瘦了一圈却一脸倔强的小儿子,始终没有做声,还是大哥许雁庭走上去拍了拍二人的肩膀。 “好了二弟,三弟身子不好,你别招他激动。” “是了,我差点忘了,你到底得了什么病,脸色这么难看!看你身上瘦的,哪里还有四两肉了!”经老大一提醒,二哥许鹤庭忙放开被自己死死抱着的幺弟,又忍不住连珠炮似的一顿关切。 他们兄弟三个从小感情亲厚,许将军连年征战,他们的另一个父亲又走得早,大哥因比他们都年长几岁,从小就又当爹又当妈带着两个小萝卜头,兄弟三人相依为命,度过了很长一段没有双亲照顾的年月。 这样的感情,不是寥寥数语可以形容的,不过老大内敛,老二直爽,表达起来自然又各不相同。 不知是不是有意避开这个话题,许凤庭不过干涩地笑了笑,便由他二哥扶着走到许将军跟前跪下,却被他父亲一把扶住。 “罢了,不用行那些虚礼。”许将军的声音闷闷的,自然是心疼儿子,跟着过来的宋夫人忙进来打圆场招呼众人落座,又给宋柯使眼色,叫他过去和许凤庭坐在一起。 宋柯不情愿地假装没看见,他满心里都是依依的痛呼和眼泪,虽然只是做做样子,送出来的血衣并不是他的,但人也确实被打了,想想那么个细皮嫩肉的水晶玻璃人,如何受得了这等苦楚,都是这许凤庭阴险可恨,因此看他的眼神不由多了几分怨毒。 而这一切,都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许将军的眼里。 “在狱中听说我儿有了喜,我很宽慰,怎么好好地孩子就掉了?”许将军的声音不大,却满是不容置疑的威严,宋夫人想是害怕许凤庭乱说话,忙张口截下话头。 “都怪我们不好,没想到凤庭他受过腰伤旧患未除,勉强怀孕吃足了苦头,都怪我们对他的照顾实在太疏忽了。”说完就抽出手帕擦眼睛,抽抽搭搭的,说的是好听,实际上还不就是说你儿子自己身体不好呗。 许将军眉头一挑,目露精光。 “夫人应该知道那是他十二岁那年坠马落下的伤,经宫里的太医料理早就好了,我还特地问过是否影响将来生育,太医断言或许辛苦些,却不妨碍,如今看来倒是他庸医误人了。”宋夫人被他瞪得抬不起头来,宋柯哪里受得了他岳丈这样的气势,脖子一梗就要犯浑。 “岳丈大人休要混赖旁人,我们宋家三代单传,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又给他掉了,难道是我们的错不成?”许将军脸上波澜不惊,“哦……那是我们凤庭的错,对不住你们宋家了。”宋老爷和宋夫人急得猛给宋柯使眼色,可惜这二世祖被他们惯得一生下来只知道鼻孔朝天,哪里懂得察言观色。 只见宋柯又恨恨地瞪了许凤庭一眼方转向许将军控诉,“岳丈养的好儿子,自己生不出孩子,还心思歹毒想要断我宋家的香火,我的依依性格温柔身子单薄,为了给我生儿子可是豁出性命去的!他倒好,竟三番四次陷害他,害得他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你这个孽障,还不给我住嘴!”宋老爷冲上来对着宋柯甩手就是一巴掌,啪得一声响得屋里的每个人都怔了一下。 宋柯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从小到大都没弹过他一指甲的老父,却被宋老爷一把拽住,和他一起朝许将军跪了下去。 “将军大人大量,小老头晚年得子难免娇惯,才会纵得他这么不知天高地厚无法无天,我在这里跟你保证,以后我们宋家一定善待少君,绝不会让他受半点委屈,还求将军看在两家多年的情分,再给孽子一个机会。”许凤庭不动声色地靠在他大哥身边,宋柯果然没让他失望,看来依依没白打,就知道今天他一定会疯狗一样乱咬人。 许将军抬了抬手示意宋老爷起来,半晌才算发了话,“都说婚姻之事一生一世,我儿若能从一而终,也是他的福气,不过小夫夫究竟如何,我这个做长辈的却不好强求。”这话说完,满屋子的目光都落在了许凤庭的身上。 许凤庭也不避让,反而迎着宋老爷目光站了出来,跟着又强撑着走到他爹膝边跪下。 “孩儿无能,不但没了孩子,今后也都无法生育了。求父亲做主,不能让人说我们许家仗势欺人,断了他们家的香火。”一句话说出来,许将军和两位少将军都大吃一惊,跟着许凤庭又道,“邵先生在哪里?烦请给在下做个作证。”隐没在人群中的邵明远这时才回过神来,原来他早就知道了,难怪方才执意叫素梅给他传话,一定要他过来。 见众人都看着他,他也只好干咳了两声,“在下邵明远,见过宋老爷、许将军。”任是许将军为人再冷静,所谓可怜天下父母心,此刻也有些把持不住了。 “你快说,我儿说的是不是真的!”邵明远神色复杂地看了许凤庭一眼,见他只垂头跪着,也知他心意已决,便清了清喉咙道:“少君子所言非虚,虽说世事无绝对,但少君子怀胎之时服下虎狼之药小产,元气大伤,腹部又收到重击流血不止,未能得到及时的医治,如今顽疾落下,只怕将来子孙缘分甚浅。” 第十二章:决裂 “虎狼之药?” “受到重击?” “未能及时医治?”许雁庭每重复一句,本来温文沉着的脸上就更添上了一层寒霜,一双与许凤庭有着三分相似的凤目危险地眯起,目光不冷不热地在冷汗涔涔的宋老爷和他仍然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儿子身上来回游移。 许鹤庭可就没有他大哥那么有涵养了,直接飞扑上去一记不要命的勾拳将宋柯捶翻在地,宋柯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狼狈的闷哼,就发现自己的两颗门牙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 “好你个臭不要脸的小白眼儿狼,当初你是怎么求的我们家,怎么掏心挖肺赌咒发誓地要娶我三弟,现在可好,前后不过一年,什么龌龊事情都做出来了!”骂完还不解恨,干脆按住宋柯照着脸上又是恶狠狠的两拳,此时许雁庭方淡淡扬了扬手,“二弟没规矩,亲家老爷在这里坐着呢,什么时候轮到咱们晚辈来替他老人家教训儿子?虎毒不食子,我万万不能相信堂堂宋家的大少爷会为了个戏子做出下药堕掉自己亲身孩儿的勾当。”说完居然笑了,更亲切地看向宋老爷道:“亲家老爷,您说是不是?”宋老爷肩头一抖,哪里还坐得住,再想装糊涂也没辙了,这时候到底是保儿子还是保那是非精肚子里还没成型的孙子,他必须有一个决断。 看了看被揍得满嘴是血的儿子,他立刻做出一脸义愤填膺的样子,“可恶,依依那个下作东西,居然敢这样害我们少君子,要不是邵先生说出来,我们全家都被他蒙在鼓里!”说完顺势就去把宋柯给扶了起来,“我可怜的儿,你还不知道你宠的是个什么样的狐狸精吧!还不快安慰安慰凤庭,多好的孩子,白白被那贱人给害了。”宋柯一方面被揍得七荤八素满肚子都是气,另一方面维护依依,听了他爹的话眼看就要炸毛了,哪里留意得到他爹的挤眉弄眼,当即就咆哮帝上了身,甩开他爹脖子上青筋暴起地大吼,“我的依依是什么人我清楚得很,他做的每一件事我都知道!你们别想混赖他!” “哦,既然如此,那我们也无话可说了,看来你们不管天上地下横竖要做一对铁鸳鸯,真真叫人钦佩。只不过这儿是天子脚下,是个讲王法的地方,我三弟孩子没了,自己也险些送命,我们许家绝不会坐视不理。来人,报官!”许雁庭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不过说到最后报官二字,眼底已经一片凌厉。 很快衙门里就来了人,宋老爷、宋夫人、宋柯、依依,甚至包括冯叔在内的七八个下人,统统被穿着官靴的衙役给带走了,整个宋家一时间竟没了个能做主的人,各处人心惶惶,乱糟糟的哭声四起,邵明远糊里糊涂地站在人群中央,待想起许凤庭这个人的时候,才发现许家人已经撤得一个都不剩了。 匆忙追了出去,街尾高高扬起的尘土隐约能告诉他那里刚刚有一路车队碾过的痕迹。 到了这份上他自然也没了继续留在宋家的心思,胡乱收拾了一下回到铺子里,倒把六儿给吓了一跳。 “先生不是说要去上一阵子吗?早知道先生回来得早,我就不把后街上的刘家推掉了。”跟着又要解说刘家的情况,邵明远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唇,不知怎么忽然觉得很累,对穿越到这里的生活第一次感到莫名其妙的厌烦。 忙大力地摆了摆手,“不说这个,我乏了,先进去躺躺,今天不做生意。”说完也不管六儿惊愕的表情,径自回了房间,外衣也不除就将自己整个人甩在了床上。 满脑子都是那人的影子,凄楚无助的他,故作坚强的他,恍然不知所措的他,还有今天第一次见到过的外柔内刚谋划在心中的他。 那自己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 究竟能算是一个朋友吗?或者只不过是一个他救自己于苦海的棋子而已。 越想越烦得不行,不得不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做,又跑到外头去寻六儿,心不在焉地问问刘家是怎么回事。 原来他们家的少君子生产在即,已经断断续续痛了三天了,却始终没有见红也不曾破水,家里没什么长辈,就小夫夫两个,头一回有孩子,难免忧心忡忡,便派人来请他。 男人产子本来不易,头胎更加墨迹,这倒没什么难的,邵明远稍一打算就收拾了几样用得上的东西,直接背着药箱去了刘家。 不眠不休了两天两夜总算接生了个六斤六两的大胖小子,邵明远看着刘家小夫夫彼此心心相印甜到不行的笑容,不知怎得觉得揪心,便婉拒了人家请他再留一夜好好休息的邀请,独自披着月色往家走。 远远却隐约看见家门口有三四个黑影,鬼鬼祟祟地从前门绕到后门,又从后门绕到前门,不知道在干什么勾当。 莫非来了贼?邵明远心里怀疑,忙找了个更近的暗处窝着,好看看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谁知道其中的一个右手一甩,一只陶瓷罐子应声落地,骨碌骨碌正好滚到邵明远的脚边,邵明远随手捡起来,不由大吃一惊:火油! 与此同时眼前亮光一闪,只见带头的那个人已经点燃了一只火炬,当即明白了,这几个人不是来偷东西的,是来纵火的呀! 这可怎么好,六儿还在铺子里呢! 邵明远心里一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冲上前去,却不知被谁一把拽住,悄声在他背后嘘了一声,再看那几个人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空降了几个劲装汉子,三下两下就将那几人制服在地,跟着拖走,不过电光火石的功夫,家门口又静悄悄了起来。 如果不是手腕被人制住生疼,邵明远几乎要以为刚才看到的全是自己睡眠不足的错觉。 “事出突然,小的不得不得罪了,邵先生勿怪。”那人很快放开了他的手,并像他拱了拱手赔罪,邵明远借着月光仔细辨认,这人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你是谁?那几个又是谁?”邵明远满脑子都是雾水,要说医患纠纷,他可从来只帮别人生出个生命来,没害过性命啊。 来人笑了笑,“在下孟恒,是许将军府里的家将。那几个,想必是宋家派来的人。” “宋家?难道宋柯被重判,所以他们家迁怒于我?”邵明远皱了皱眉,这可就不好办了呢。 谁知孟恒轻蔑的摇了摇头,“先生这两天不在家,可能还不知道宋家的事,州官根本还没来得及判呢!宋公子自己做贼心虚,竟想出个逃狱的办法,昨天夜里从老高的围墙上被弓箭手给射了下来,听说摔断了脊梁骨,一辈子起不来了。他们家的小妾可机灵,一口咬定宋家将他从戏班子强抢回去,又露出身上的伤,只说不情愿,在宋家也一直被虐打,和我们三公子一样都是受害。最后州官也奈何不得他,只好把人放走了,不知道去了哪儿,就是没回宋家。” “那宋老爷还不得疯了?儿子废了,孙子没了。” “可不?我们公子挂心先生的安危,派我们兄弟几个在此地昼夜保护。”我们公子……我们公子……我们公子…… 邵明远好像从来没听过这样的天籁之音似的,甜丝丝的半天才回过神来,“许公子他这两天身上如何?” “照着先生给的方子抓着药吃呢,我看比前两天气色好些。不过我们将军还是不放心,想请先生抽空过府去看看。” 第十三章:再见 自从昨晚见过孟恒,邵明远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有了点轨道,那人派人来保护他,他真有心。 六儿看着一边抓药一边又皱眉又傻笑的主人,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想他一向挣钱拼命,该不会是因为宋家那边的诊金黄了,把人给急傻了吧?不过看他手脚麻利的样子又不太像啊。 见他分好了一摞药包又开始分第二摞,忙凑上去帮忙,“先生,今天你在不在铺子?这几天又有好几位慕名上门的,我都记在这儿了。”说完递上了一本小册子,这是邵明远自己设计的预约簿,因为铺子里只有他一个大夫,所以他出诊的时候就用这个来给客人登记,记录孕夫的大概状况和联络地址,等他有空的时候再让六儿通知他们过来。 这样一来提高办事效率,二来让六儿给孕夫做个小小的初诊,也是很好的锻炼,六儿跟着他学徒了好几年,普通孕夫身体保养对他来说也是小菜一碟。 这两年他一直想把铺子再稍微做大一点儿,毕竟以后还要养家糊口,但只有他一个育胎师显然是忙不过来的,等他把六儿也带出来,将来就会好很多。 但邵明远并没有去接那簿子,反而眼皮子也不抬,“我早上早看过了,几个都没毛病,都是养胎的,这些药你直接送上门去就行了,让他们过两天再来,今天我有事。”跟着又仔细核对了几份药包才放心地出门,外面早有将军府的人在等候,一见他出来就把他接上了将军府的马车。 被通知许将军正在书房等他,邵明远心里多少有点小忐忑。 这可不是个普通的军人,他一生戎马杀敌无数,是越国屹立沙场斤三十年的战神。 在宋家的匆匆一面,他对这位大将军并没有太多印象,当时他一颗心全悬在许凤庭的身上,只记得他是个挺拔的中年汉子,涵养绝对是很好的,否则还不当场砸了宋家。 这一回再从从容容地见面,他才发现许将军比他印象中要高,常年在边疆打仗,风霜在他脸上留下了不少痕迹,但精致的五官轮廓还在,年轻时想必相当俊朗,三位公子,大公子许雁庭长得最像他。 “邵先生请坐。”许将军大手一挥,邵明远谦逊地欠了欠身。 “听说邵先生对小儿颇多照顾,今天请先生来,一为亲自向先生道一声谢,二来为了小儿的身体。” “大将军不必客气,在下做的不过都是分内之事,何足言谢。三公子如今回到府里,将军大可广延名医为他医治,在下一个小小的民间育胎师,其实连正经大夫都算不上,实在不敢班门弄斧。”许将军见这青年不卑不亢谈吐得宜,说话又实在,心里对他也颇添了几分好感,不由苦笑道:“不瞒先生,这几天连宫里的御医都来过了,说的话跟先生说的也所差无几。孩子的身子自然可以慢慢调养,只有一件事,御医也比不了先生,若先生能帮忙,那你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说着声音也微微颤动了起来,邵明远心知他是为了许凤庭不能再生育的事,也不得不实话实说,“将军的抬爱在下实在不敢当。最近在下也在翻阅医术和师父留下来的典籍笔记,希望能从中找出对三公子有益的方子。虽然没把握,但在下一定尽力而为。”许将军也知道此事为难,太子爷那里荐来的几位御医都明确表示无能为力,连方子都不肯开,唯有这邵明远不曾推脱,又态度恳切知无不言,完全没有那帮御医的拿腔作势,不由略微放心。 这时有下人进来禀报,说太子爷携了侧少君过府,来探望三公子,许将军忙命人先陪着邵明远喝茶,自己到前面去迎接。 这陪着的小厮很是机灵,邵明远见他小小年纪说话却很有条理,不由暗地里感叹这些大户人家培养出来的下人可能都比小门小户的公子哥们要见得市面。 因此有一搭没一搭的逗他说话,话题自然围绕着某人不变,先从这太子说起,简单说来就是太子的亲生母父贺贵君和许家是表亲,太子小时候做过许将军的学生,跟许凤庭又是同学,同桌的那种,这次太子地位定了,第一件事就是给许将军翻案,可见关系不同一般。 谁知没议论多一会儿功夫,外头跑进来一个小厮传话,说太子爷有请邵先生。 邵明远一愣,当即也不敢耽搁,忙跟着他一路朝内院走去,穿过了几条游廊,转过了好几扇门,总算停了下来。 那小厮憨憨地笑了笑,“这便是我们三公子的屋子,先生请吧。”说话间从里头走出来一个侍卫打扮的人来给他带路,那小厮却并不进去,邵明远心里琢磨着,这估计是太子府里出来的随身保镖了吧。 模仿古装剧里的样子,邵明远跟在那侍卫后面,略微垂头,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见那侍卫行礼,他也跟着行礼。 这个角度是看不到太子的脸的,只能看到他做工精良的锦缎袍子和高高的靴子。 “草民邵明远,给太子请安,给太子侧少君请安。”回答他的并不是肥皂剧里的“不必多礼”或“平身”,而是一句带着笑意的戏谑。 “听他们把这邵先生的医道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我还以为他有多大年纪了,原来这么年轻,快起来,坐。”邵明远稳稳抬头,只见上头大摇大摆坐着的,自然便是太子傅鸿,皇家血统优良,这皇家的少年郎也是一派器宇轩昂。 在一边陪坐的正是几天不见的许凤庭,不过如今他已经不再做少君打扮,而是玉带束发,一身潇洒利落的长袍,脸色虽然仍旧苍白,却显得比早先精神了一些。 太子的另一边坐着的就是他最宠爱的侧少君乐筠,此人生得肌肤丰腴眉眼含笑,腹部高高隆起着,显然身怀六甲。 许凤庭不动声色地对邵明远微微点头,转而对傅鸿笑道:“你若不信我,何不让他给筠哥哥看看?”傅鸿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多少御医看过了,还不是这么一回事?也罢,你特特向我举荐的人,我还能信不过么?”说完朝邵明远招了招手,“那就请你给我们筠儿看一看。”话音刚落,已经有两个丫鬟上来摆好了椅子并小心翼翼地扶起乐筠的手臂置于案上,少许撩起了一点袖子。 邵明远接到许凤庭鼓励的眼神,虽然心里还是有点惴惴的,但还是尽力屏息凝神给乐筠诊脉。 “侧少君产期在即,少则二十天,多则一个月,小公子就要出世了。”短短一句话立刻令傅鸿和乐筠对他刮目相看,和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御医说得一模一样啊。 因为越国男人的孕期并不是邵明远前世的现实世界那种十月怀胎,而是很有弹性的,一般在九到十八个月之间。 简单点说,就是如果孕夫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又有爱情的滋润心情大好,那孕期九个月便会发动,但如果相反,不管是身体弱了还是情绪抑郁了,胎儿都会减速生长,最长十八个月,如果再生不下来,那胚胎就会停止生长流掉了。 所以要一下就估出一个孕夫的产期并说出男女,那绝对是个专家。 这时乐筠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傅鸿眉心一蹙,“怎么,腰又酸了?来人,快扶侧少君歪着。”乐筠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腰,“自从有孕便是如此,坐卧久了都腰酸得不行,几位御医也没辙,只说孩子出生后就会好了,不知先生有没有妙方?”邵明远伸手在他揉捏的位置上按了两下,又拉起他的手臂在他手肘处上下几个穴位来回揉按。 “侧少君觉着如何?”乐筠惊讶地张大了嘴,抬起头朝着将他搂在怀里的傅鸿笑道,“真的好多了,邵先生真是神了!”邵明远忙谦虚地摆了摆手,“侧少君谬赞了,都是师父传来下的手法,回头我交给你近身伺候的哪一位,每天揉一会儿,不出七天就会好的。”傅鸿也乐了,“亏了凤庭,真该早些荐了你,筠儿也不须受这么久的罪。”当下给了许多赏赐,因许凤庭带病之身不便久坐,但在太子面前他也不好躺着,这点尴尬傅鸿自然是明白的,因此没坐多久就走了,留下许凤庭和邵明远两个一里一外地坐着,中间还隔着好几张椅子。 两个人半晌不言语,还是许凤庭先开了口,“那天……你别怪我,我没有旁的意思。”邵明远明白他是说叫他出来作证的事,忙摆了摆手表示他不介意,“你别想太多了,好不容易回家了,很该好好静养才是。椅子上坐久了对你的腰不好,还是去那边躺躺。”许凤庭听话地点头,邵明远见他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不由壮了胆子,遂走上去扶了他一把。 第十四章:吃醋 许凤庭的手指白皙而修长,却不似女子柔荑那么绵若无骨,而是骨节分明,掌心甚至带有一些曾经持剑拉弓留下的薄茧。 只是手上好凉。 看着坐在榻旁的邵明远,许凤庭仍旧不言语,只静静的歪着,嘴角不自觉地有了一点点若有若无的弧度。 “家父的话,先生不必太过介怀,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谁也不能强求。”似乎能猜到许将军拜托过邵明远神马,许凤庭的语气听不出悲喜,似乎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小事。邵明远没有搭理他,似乎是在仔细地辨认着脉象而没有留意到他的举动,却在他悄悄将另一只空着的手绕到一边揉按后腰的时候第一时间将他的身子扶正,板着脸却力道适中地给他揉了起来。 许凤庭看他脸色不好看,不由轻声叹息,“先生可是生气了?”邵明远并不看他,“三公子连自己的身子前程都能看得这么通透,邵某一切凡夫俗子,实在难以体会。”许凤庭神色一黯,垂下眼半晌方道:“先生是个明白人,凤庭经历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若还看不开,又叫老父和两位兄长情何以堪?强颜欢笑纵然艰难,日日啼哭也未必欢喜,你说呢?”邵明远半天不说话,松开了给他按脉的手,语气却很坚定,“我一定会治好你的。”许凤庭笑得有些凄凉,不过还是点了点头,“我总是信你的。”这一年的夏季似乎特别短暂,大约大半个月后,早晚时分的秋雨就开始一层急过一层,北风密密地吹起,把街面上的落叶吹得在半空中回旋起舞。 邵明远的小铺子这几天很忙,白天陆陆续续没有断过来人,因此他只有在晚上关门闭铺后挑灯夜战忙自己的事,六儿跟在一边帮着将晒干的蜈蚣、蝎子、冬虫夏草等物装进酒坛子里,一面心想着这许公子的面子真大,先生这么费心费力给他开小灶呢。 又看邵明远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少不了唠叨他,“先生已经好几天没好好合个眼了,今天早点睡吧,看看你那眼窝子,都熬的陷进去了。”邵明远还没有搭话,却听见门帘子簌簌一响,外面走进一个人来。 “整条街谁不知道邵大哥为人勤勉最舍得吃苦,可也要先顾顾自己的身子,身体可是立业的本钱。”来人说得关切,邵明远见了他忙客气地笑笑,“是云霄啊,快进来,晚上才起了风,你怎么出门来了?”那被唤作云霄的少年轻轻一笑,“我爹做了点糟卤鸡脯子,我想着邵大哥爱吃,就给你送点过来,早上当当小菜送送粥也是好的。”邵明远忙道谢,见六儿已经欢快地接过去,不由也乐了,“你是不知道,我们六儿可更爱吃这个,上次那坛大半都是他解决的。”云霄一听忙道明天再送一些来,邵明远哪里好意思,连说不过开开玩笑,一面停下手里的事情命六儿去泡壶茶来。 这个云霄姓陈,是邵明远的邻居,今年年方十六,生得白白净净纤纤细细的,本来也读着书想考个功名,奈何自小身子不太好,稍事劳累便咳喘不停,他家里在京城开着好几家当铺,家境是极殷实的,因此便不许他再做功课,不过在家歇着。 他也算自小跟在邵明远屁股后面玩到大的小不点,如今见邵明远不但长得一表人才高大威猛,又自立门户有了出息,心里自然有了那么点羞死人的小心思,因此时不时来往走动,今天送点吃的,明天来借两本医书,后天嘛就该还书了。 邵明远对他这点小心思不是没感觉到,只不过是浑不在意而已。 还是个小孩子呢,对他也不过是对邻家大哥简单的崇拜,只要不回应他,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自己抛诸脑后去的,因此对他只能说不主动不热络,却不曾冷淡过他。 到底左邻右里街坊之间,若闹僵了以后就不好处了。 陈云霄见他跟自己没什么话说,少不得要找点话题,见他铺了一桌子的珍贵药材,不由好奇,“这一回又是哪家的贵人要安胎,看着阵仗邵大哥可有得要忙上好几天了。”邵明远笑而不答,却没有发现自己眼底不留心流露出来的温柔,是陈云霄从未见过的。 少年人的情爱往往炽热纯粹,陈云霄见邵明远向来独来独往,也唯有与自己走动颇多,便一厢情愿以为一切早晚水到渠成,如今见他的神色,竟似乎有了旁的心思似的,如何能不急? 当即跑到邵明远的身边紧挨他坐着撒娇,“邵大哥,你就说给我听听嘛!我整天一个人闷在家里闷都闷死了!”邵明远被他蹭得怪别扭的,刚想拉开他八爪鱼一样攀上来的手,就听见六儿在外头大喊,“先生,先生,快看看谁来了!”帘子哗啦啦地掀开,映入眼帘的先是六儿吃了一惊的小脸,跟着却是那人淡定自若的眼神。 “你,你……你怎么来了?”邵明远知道现在自己跟陈云霄这纠缠在一起的样子会给来人一种怎样的误会,因此越发心急如焚,这会儿也顾不得给陈云霄留面子了,一把挣脱他的手就要解释,却见许凤庭转身就走,空气里轻飘飘地传来一句话,“太子侧少君难产,有请邵先生。” “邵大哥……”陈云霄委屈地揉着被邵明远掰痛的胳膊,怯怯地换了他一声,呆立在原地的邵明远这才回过神来,却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好吩咐六儿,“送陈公子回去。”跟着便三步并两步地追着那人的背影而去,门外早有太子府的侍卫和马车在等候,见了他忙迎他上车,而许凤庭也在里头坐着,却正歪着头看着认真地看着街市上的夜景,似乎根本没有感觉到有他这么一个人上了车似的。 “你听我说,那孩子就住我们家隔壁,我跟他,我们根本没什么啊!”邵明远是个不大会讲话的人,前世如此,穿越后一个人惯了,更加如此,这会儿工夫情急起来,满肚子都是为自己辩解的话,可话到嘴边却成了翻来覆去的“我们跟他没什么”,听在别人耳里难免显得苍白无力了些。 果然许凤庭并不买账,却笑得云淡风轻似的,“先生何必多此一举,你与方才那位公子到底如何,都与许某毫无关系。”说完继续淡定地看街景,把个邵明远急得直挠头,刚想坐到他身边去,那人好像后脑勺长眼睛似的,“瓜田李下,请先生自重。”得,既然都重了,自然就迈不开这个步子了。 邵明远沮丧地坐在原地,知道他不肯理他,只好变着法子套他的话,“方才你说太子侧少君难产,是怎么回事?”这是正事,许凤庭还真不好不睬他,想起乐筠也忍不住面带忧色,“昨天下午就开始疼了,到现在孩子还没下来,据说人都痛得脱了形,晕过去好几次。宫里的御医束手无策,还是他自己想起来要请你去,太子就来找我了。”寥寥数语把情况说得明明白白,可许凤庭的眼睛就是不肯落在邵明远的身上,邵明远碰了个软钉子,还想继续逗他说话,却觉车身一晃,原来已经到了太子府门口。 一个管事打扮的中年人带着好几个小厮站在门口伸长了脖子候着,一见有人下车,立刻众星拱月般将他团团围住,不由分说就往里头拖走。 邵明远本想问问许凤庭是不是回家,他明天过去看看他,反正有了许将军给的尚方宝剑,他现在进出许府是很自由的,谁知被这群人拉得那么急,一句话也来不及说出口,却见许凤庭在另外几个人的簇拥下也进了府,却转向了另一个方向而去。 “先生可来了,我们侧少君痛得要命,您再不来,太子爷就要把整个太子府给掀了!”到了乐筠的屋子,一个他的贴身近侍接了出来,邵明远看他面熟,应该是那天在许府见到过的,忙问情况,那人苦着个脸,“中午就破水了,到现在孩子的头还没有下来,血倒流了不少,人早就没力气了,只能干疼着,太医院好几位老太医都没法子,连药都不敢开,全在书房那儿跪着呢。”邵明远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所谓伴君如伴虎,这猛虎之子,自然也不是好相与的。 要是真出了什么问题可真棘手,这乐筠又没在自己手里做过产检,还是难产,实在愁死个人。 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那平时负责给侧少君安胎的是哪位太医,可在此地?”那小侍撇了撇嘴,“他啊,方才跟几位太医会诊之后吓得尿了裤子,整个人都晕过去了。太子爷气得不行,叫人将他丢出府去了!”啊? 邵明远的脸越发拗成了个囧字,这下可好,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走进乐筠的寝室,才发现里面虽然跪着满屋子的小侍和丫鬟,却非常安静,只有帐中隐隐约约传来一点痛苦的呻吟。 一开始还好奇太子怎么不在这里,后来才想起越国人和古人一样,认为产房污秽,一般做丈夫的是不肯踏进来,怕触霉头。 两个中年男侍正跪在乐筠腿边服侍,见了他来都跟见到救星似的,忙起身奔了过来。 邵明远看见他们袍子上的血迹,心里暗叫不好,忙匆匆走到床前去,只见乐筠面无人色地躺着,双眼死死闭着,嘴里时不时哼哼几声,似乎已经痛得不省人事。 他伸手一探,乐筠高高隆起的孕腹真一阵阵发硬,而且已经坠得厉害成了一个梨形,可见胎儿已经在外下走了。 当即不敢再犹豫,厉声吩咐周围的人准备热水、剪刀和纱布,自己从怀中摸出长长一卷银针,撸起袖子就半跪着爬上了床帏。 或许因为有人不断在身上揉按,也可能因为腹中的疼痛再一次加剧,乐筠虚弱地张开眼,见是邵明远,便无声地落下泪来。 “求先生,求先生救救我的孩子。”邵明远用力握了握他无力地垂着的手,“在这个地方,一个没有母父的孩子,即便活着生下来,又跟死了有什么区别?还请少君振作。”乐筠闻言整个人剧烈地颤了颤,静如死灰的眼里渐渐有了点光彩,邵明远见他恢复了意志,忙趁势握紧银针一针一针稳稳地扎在他腹部几个要紧的大穴之上。 约莫又过了两个时辰,此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一片死寂的太子府里终于响起了清脆洪亮的婴儿啼哭声。 书房里,傅鸿在听见禀报后激动得险些丢了手里的棋子,陪他守了一夜的许凤庭也一扫脸上的倦色,“恭喜太子终获麟儿!”欢腾的气息感染了太子府里的每一个人,天才刚亮,宫里的赏赐已经陆续送到,门口道喜的人也络绎不绝,许凤庭吃力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正置身太子府的客房,而守着他的,正是赤红着一双眼、一脸胡茬一身狼狈的邵明远。 “自己的身子自己不知道么?竟还陪太子苦等一夜,人家生儿子高兴,你这是为了什么?”邵明远悬空了半天的心总算落下,说话难免不客气,许凤庭重又闭上眼幽幽道,“筠哥哥也是与我自小一同长大的交情,若他不能安产,我又怎么能放心回去。”邵明远并不是不懂他的心情,只不过关心他的身体一时情急,见他脸色还是不好,忍不住握了握他垂在床边的手掌,却被他一把抽开。 “许某习武几年皮厚肉糙,先生握惯了那细皮嫩肉的,何苦勉强自己?” 第十五章:赐婚 都说婴儿出生之后便是见风就长的,转眼三个多月过去,到了小世子百岁这天,小家伙早已不是呱呱坠地时那般小老鼠似的模样,而是雪团儿似的长开了,白嫩嫩肉嘟嘟的,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总是弯弯的,不论谁逗他,他都会开心地咯咯直笑。 许凤庭小心翼翼地将小婴儿香香软软的小身体抱在怀里,一面摇晃着拨浪鼓使劲逗他,小世子张着胖乎乎的双手想要去捞,哪里够得着,手腕上一圈黄澄澄的金铃铛被晃得叮叮作响煞是清脆。 乐筠从近侍手里接过刚烫好的羊乳,用小勺子轻轻拨弄着,看着许凤庭时却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好好地,你就这么不理睬人家,算是怎么个事儿?平白无故地偏要说人家轻浮孟浪,我看这邵先生是最最稳重正经的人,前两个月成日在王府里走动,也没见他和谁传出什么来。还有他那个俏邻居,叫个云什么的,我也着人去查过了,不过是个孩子,就算他对邵先生有意,我看也不过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而已,你又何必庸人自扰?”许凤庭仍旧专心致志地逗孩子,“管他和谁好,和我都没有干系,筠哥哥难道忘了,宋家还没在那和离状上画押呢,我若有个什么动静,只怕他家就要闹事。”一句话说得乐筠不免动气,“不过是个商贾人家,他敢当真跟将军府杠上不成?便是不看着将军府,难道还不看着太子爷么?”许凤庭轻蔑地扯了扯唇角,“你是不知道,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宋柯瘫了,世人都知道宋家得罪了太子,谁还敢跟他家做生意,听说这几个月大半的分号都倒了,生意也快完了。饶是这么着,偏偏不肯放过我,前几天还派了车马来我们家门口大言不惭地要接我家去呢,被我二哥一顿好打才赶走的。” 这时那近侍过来抱过孩子要去隔壁喂奶,许凤庭也想跟着,却被乐筠一把按住,等四下无人方道:“此时不过你我兄弟二人,你都不肯与我实话实说么?宋家算个什么东西,你根本不须也不会惧他,你这么冷着邵先生,究竟为了什么?” “诶,倒是说话啊!”见许凤庭沉默不语,乐筠急得直用手肘捅他,许凤庭踯躅再三,还是吞吞吐吐地开了口,“起初是气他轻浮,不过转念一想也能明白他并不是那样的人。可他接连上门,一个大夫该做的他早做完了,不该做的他也做了,我,我……心里总是不安,索性借此避开他罢了。”乐筠好气又好笑,“你今年是不是才十七啊?还玩儿羞涩玩儿欲迎还拒啊?邵先生的心思我这个旁观者都看出来了,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不就是这么反复示好天天粘着么,你有什么好不安的?他又不是有家室,你怕什么啊真是急死我了!”许凤庭苦笑,“你与傅鸿情深意笃,成亲这两年可曾想过不要孩子?”乐筠愣了,“怎么能不要孩子?没个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家还像个家么?” “这就对了。”许凤庭静静地抚着拨浪鼓上红艳艳的穗子,乐筠此时方觉失言,掩着唇半晌却不知如何去宽慰他。 此时已是初冬时节,窗外的北风呼呼地吹着,屋里热热地烧着地龙燃着檀香,因此并不觉着寒冷,反而迎面阵阵微醺的热气,令人觉得十分舒爽。 但气节所感,许凤庭身上并不大好,尤其是腰上的旧患,常常疼得他冷汗直流。 素梅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药酒。 “公子是时候用药了。”乐筠好奇地凑近,“就是这个药酒?前些时候听你大哥说药效很好,用了他身上也好了许多?”许凤庭微微点头,“确实不错,除了烫了喝下,还须擦在伤处用力推拿将药力揉散开去,这几天天气阴沉沉的似乎要落雪,我身上却比早些时候松快了些。”乐筠笑了笑,“这么神,快告诉我这方子哪儿找来的,我也抄下来备一备。”他这倒不是开玩笑,越国男子产后若休养不好,多有留下疾患的,而许凤庭这种小产后不调引发旧患的,已经算很严重了,连他的问题都能解决,那这药酒的功效绝对不同凡响。 谁知许凤庭指了指素梅,“这我还真不知道,你问她吧,说是她家乡的偏方。”素梅脸上一红,方才许凤庭和乐筠的对话她在外面都听见了,只恨自己不过是个无用的奴婢,什么忙也帮不上,或许将这话说出来,公子心里能轻松一下。 想到这里,便大着胆子咬了咬下唇道;“奴婢该死,奴婢先前没有说实话。奴婢家乡闹了饥荒,亲人都死绝了才逃到的京城,四五岁就被人牙子卖到府里,哪里会有什么偏方?这药酒是邵先生亲手酿的,每旬送一坛过来给奴婢,嘱咐奴婢按时给公子用,却不许透露是他。起先公子喝着嫌有腥味儿,我同他一说,后来送来的酒便一开坛子就有一股茉莉清香,也不是费了多少功夫呢!”一番话听得乐筠出了一回神,半晌方在许凤庭肩上拍了一巴掌道:“这么好的男人,你若错过了,以后当真要孤独终老么?你的难处我懂,可他是知道内情的,如今人家都不介意,你何必作茧自缚啊?”许凤庭一仰脖将手里的酒悉数饮尽,却也并不曾再说什么,乐筠打量着他脸皮薄不愿意谈论这个,也不再问他,谁知第二天傅鸿回来,却传来了许凤庭请旨要去齐州教书的消息。 原来许凤庭在未嫁入宋家之前就在翰林院任过编修,后来退了出来,如今重获自由,傅鸿一门心思想请他过府给小世子当师父,毕竟他的才学和人品都是自己绝对信得过的。 因去年齐州连续天灾,洪水、地震、战乱,当地的居民十有八九都跑出去谋生去了。今年朝廷出钱出力重建了齐州新城,吸引了不少当地人和四处漂泊的人过去安居,也算渐渐恢复了些元气,不过国家的前途在于孩子,越国向来注重教育,因此朝廷发了文,鼓励贵族中的有志青年领头,到齐州去开设学馆培养苗子。 先前倒不曾听说许凤庭有这个打算,没想到今天他忽然提及,倒令傅鸿吃了一惊。 齐州苦寒贫瘠,他这样的身体过去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吗? 因此并没有立即应允,而是回来与乐筠商量,想着是否要告诉许将军等人,乐筠沉着脸,好你个许凤庭,这就想溜了,齐州还不算远,你怎么不跑到天边去? 没见过这么不会为自己打算的人! 次日天还没亮,乐筠便抱着乐呵呵的大胖儿子坐着马车进了宫,老皇帝年事已高,如今国事早已大半都交给了太子,自己最大的乐趣便是含饴弄孙,而这新添的小孙子更是他最最疼爱的心头肉,谁叫人一双眼睛像足了他老人家呢! 乐筠决定进宫去好好跟老皇帝说说这孩子来的那晚有多险象环生多不容易,如今老人家心满意足地抱上了孙子,总不好忘了当初出过力的大功臣嘛! 于是没过几天,许家收到了印着当今圣上大红朱批的和离书;而当邵明远正在铺子里撸着袖子满头大汗地给一个孕夫顺胎时,忽见六儿惊魂未定地冲了进来,吞了半天口水才结结巴巴道:“先,先生……那个,那个,圣,圣旨到了!”啥? 邵明远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他一个小小的蒙古大夫,一辈子也不该会跟圣旨这么神圣的东西扯上关系呀。 直到六儿匆忙拉着他到门口跪下,一位穿着朱红色官府的官员高举着明黄色的卷轴高声宣读,“上谕……”约莫过了一两个时辰,传旨的官员早已走的无影无踪,可邵明远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不过原来是跪着,现在改成了呆呆在地上坐着。 六儿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先生,先生?”邵明远这才回过神来,一用力狠狠掐了六儿一下,痛得他杀猪一样嗷嗷直叫。 这么说刚才都是真的?不是梦?! 嘿,嘿嘿…… 邵明远有一种当初刚穿过来的时候那种眩晕的感觉,整个人轻飘飘地就快蹭上屋顶了! 刚才那圣旨怎么说的来着,说他接生小世子有功?赐了个御笔题字的“金牌育胎师”匾额也就算了,赏银赏宝贝什么的也就算了,最关键的是还赏了他一个老婆啊! 原话咋说来着,育胎师邵明远忠君爱国妙手回春,今有镇南将军之子许凤庭温良贞静甚得朕心,特赐二人成婚…… 成婚……成婚……成婚! 第十六章:议婚 邵明远前脚刚送走宣读圣旨的官员,后脚就迎来了将军府的孟恒,看来那边也差不多时间接到消息了。 看着孟恒挤眉弄眼的一副“哥们儿你行啊”的表情,邵明远也只能呵呵傻笑,听说将军要见他,忍不住又犯愁起来。 虽然说这几年他也攒了点钱,皇帝又赏了不少,可到底他一个人孤身在此寒门小户的,要娶将军家的公子,哪里来的底气? 那人心里也不知道究竟怎么想的,没准根本就不愿意嫁给他,如今圣旨一下不知是不是更加恨他轻浮唐突了?越国人在婚俗上跟现实社会的古代还是很相像的,虽然完全可以自由恋爱,但谈婚论嫁时却很讲究三书六聘媒妁之言。 “孟兄,兄弟从小没有父母,就一个师父,也不知道上哪儿云游去了,很多规矩都没人教我。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是不是该请个媒人到府里去?”孟恒拍了拍他的肩膀,“先生别急,我们将军也正是这么个意思,怕先生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让小的来请先生过去商议。”邵明远心头一跳,“将军他……他同意吗?” “这个……这哪儿能不同意?皇上御笔赐婚啊!这荣耀,一般人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孟恒的表情有点不大自然,他这种直来直去的武将,向来是心里想什么嘴里就说什么的。所以邵明远懂了,许将军不可能拂逆皇帝的意思,所以他同意了,但孟恒的话里也有玄机,一般人……许将军可不是一般人啊! 看来他心里并不太乐意,所谓推己及人,要是自己是个大官儿,也不愿意将自己文质彬彬身体又不好的爱子嫁给个穷屌丝当老婆,那得多吃苦啊! 邵明远苦闷地拍了拍手,好在他性格乐天,想想车到山前必有路,一切等见了许将军的面再说吧。 果然如孟恒所说,许将军是同意的,起码对他一如从前的和颜悦色,客客气气,而谈及婚事的事,他几乎有些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邵明远没有亲人,自己也就住在铺子里,成婚后小夫夫可以住在将军府。 许凤庭自幼娇养,现在身体又不好,实在吃不得苦,如果他们住在将军府,可以跟他两个哥哥一样,每房从家里的大帐房领月钱,那不论邵明远在外头有没有生意,都可保他夫夫衣食无忧、有人伺候。 当然,这些都是邵明远领会的内容,话从许将军的嘴里说出来,那还是相当相当委婉并充分考虑到不刺激他一颗身为男人的玻璃自尊心的。 “先生若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大家商量?”见邵明远一直不答话,许将军心里也有点急了,说实在的他并没有看不上邵明远的意思,相反的他挺欣赏这个知道上进又很有分寸的年轻人。 可小儿子的情况和别人不同,失婚在先又伤了身子,再嫁之后是不是能得到在许家一样的照顾和尊重,他真的不敢去想,因此才会明知不合适,还是提出了几乎要邵明远形同入赘一样的要求。 说实话,自己是有点仗势欺人了,可为了儿子,他也只能蛮横这么一回。 邵明远垂着头思忖再三,方迎着许将军热切的目光斩钉截铁道:“将军厚爱,晚辈不胜感激。将来如何,我想,我想问问凤庭的意思。”第一次使用“凤庭”这个称呼,邵明远居然老脸一红,坐在他对面的许雁庭默默看在眼里,不由默默点头,这邵先生话虽不多,对他三弟的情意却颇实在。 许将军闻言不由愣住了,“先生的意思是,都听我们凤庭的?”邵明远憨憨地一笑,“恩,嫁给我已经委屈了他,别的事,不能再委屈他了。既然都要成为一家人了,请将军别在先生前先生后地称呼晚辈,就叫我明远吧。” “好,好……好孩子,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许将军激动地握住邵明远的手不放,当即就叫人去请许凤庭,谁知过了半晌只有素梅一个人走了进来,吞吞吐吐地说三公子身上不大好,遣她出来捎个话。 三个人的目光刷得都聚集到了她身上,素梅抬眼看了看许将军,迟疑再三方小声道:“三公子说,他说,他不要一个入赘的相公。”许将军愕然失语,转过头看向大儿子,许雁庭明白父亲是想要自己去劝劝三弟,不由叹了口气,“三弟的脾气父亲是知道的,他认定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不如遂了他的愿吧,彼此都在京城,父亲还怕照顾不到么?”话说起来是安慰许将军来着,可说到最后一句时,许雁庭的眼睛却毫不客气地看向邵明远。 邵明远明白这个未来大舅子的意思,敢欺负我弟弟,保证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不由笑着拱了拱手,“请将军和少将军放心,我要是做那第二个宋柯,老天保佑我比他躺得更彻底,连头也动不了。”许将军本是个痛快人,听他说得豪放,不由也乐了,“明远既然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凤庭也有自己的主意,那我这老头子也就不夹在中间讨人嫌了,要怎么样你们自己商量,要帮忙的话直接跟雁庭讲。”邵明远连声答应,跟着又有点不好意思,“能不能……让我见见他?”许将军先是一愣,跟着哈哈一笑,“你们这可是皇上御准了的,谁还能挡着你不给见不是?素梅,带明远进去,好日子也没几天了,小两口自然该好生合计合计。”素梅欢快地应了,领着邵明远就朝许凤庭的屋子走去,谁知到了门口,邵明远又站住了脚不肯再往前挪步子。 “先生?”素梅不解地看着他,邵明远顿了顿,“不知他肯不肯见我,你还是进去通传一声。”谁知素梅狡黠地眨了眨眼,“他若心里不愿意,便是一头碰死在家里也不会点头答应,如今竟应允了,便没有不肯见你的理,快进去吧!”邵明远想想又不免乐滋滋起来,想着许凤庭素来喜静,便放轻了步子才朝里走去。 上一次见那个人,还是三个月前在太子府匆匆一别,之后他总避着不肯见他,他也是个要强的人,竟也能忍住了再没来找过他。 不过悄悄调制调理身子的药酒,本可以一次送个几大坛过来,可私心里又想多多得到他的消息,便费尽心思分装小瓶,每次只送一瓶,频频向素梅旁敲侧击,不过为了得知一句他还好罢了。 那人还是瘦,脸色终是白寥寥的不见红润,这么和衣在湘妃榻上握着,一卷帛书落在手边,显得尤其单薄。 似乎是听见了脚步声,原本不过闭目养神的许凤庭慢慢睁开眼,见是他,不由微微一笑,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自己面前去。 被许凤庭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邵明远的脚步几乎有些踉跄。他尽量放缓了呼吸在他身边蹲下,克制再三,才压抑住想一把握紧他双手的冲动。 “早就想来看你,只是怕你还在恼我。”许凤庭眼里的笑意渐深,“那如今怎么又不怕了?”邵明远一时语塞,许凤庭却幽幽叹了口气,“你明知我并不恼你,早知兜兜转转还是到了如此境地,当初也就无须违心挣扎了。”邵明远眼睛一亮,不由唇角微勾,“公子方才可是说了违心二字?”许凤庭霎时间红了脸,想要分辩两句,又不知说什么是好,急得扭过头去不肯见他,却觉着膝上一暖,邵明远的双手稳稳地按在了他的身上。 迎上来的目光温暖而坚定,“跟着我要你受委屈了,不过请你相信我,我一定尽我所能,不再让你受一点儿苦。”许凤庭并不言语,却轻轻将双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 “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娶了我,吃亏的是你。”说着眼圈微微泛红,邵明远干脆坐过去将眼前的人紧紧圈在怀里。 “凤庭,我现在心里只想着跟你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别的什么的无所谓。等我再挣些钱,等你的身子好些了,我们就四处玩玩去,这个世界很大,有意思的地方很多,你不该被拘在这巴掌大的后院里,永远什么是都先想到责怪自己。我再也不会让你这样了。”许凤庭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更深地将脸埋进他的肩窝。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一辆马车静悄悄地停在了一所小院的门口。 此地距离邵明远的育胎馆约有二三里路,不过隔了两个街口而已,附近全是民居,这一所老房子也有了七八十年的历史。原来的房主一家三代在这里住着,如今居家搬迁外省需要盘缠,才舍得忍痛割爱。 邵明远自己先麻利地跳下了车,跟着伸手去扶许凤庭,许凤庭在车上晃得有些吃不消,乍得冷风一吹,更加脚底下一软,还好被邵明远稳稳搂住。 大庭广众的难免尴尬,他微微扭了扭身子,谁知那放在他腰上的手却揽得更紧。 你放开我。 不放。 放开。 不放。 四目相对,最终以许凤庭的落败告终,邵明远心情大好,忍不住跟他叨叨起了这所房子的故事。 此处闹中取静,也算合了许凤庭的心意,打开院门举步而入,里头有一个不小的天井,两进两出的正房,东西各有两间厢房,都已经被人刻意粉刷拾掇一新,显得十分整洁。 “喜不喜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邵明远喜欢死了这种紧紧搂着那人的感觉,总爱凑在他耳边恶作剧地小声说话,然后满意地看着他小巧的耳垂迅速变红。 许凤庭此刻却并没有心思与他调情,反而微微蹙眉,“天子脚下,尺地寸土,与金同价。这么一所屋子可不便宜,你我二人,何必住得这么奢侈?依我看,你现在住的屋子再收拾一下就可以了。”邵明远却连连摇头,“那哪儿成个家的样子?钱方面你不用担心,我会量力而为。再说既然成了家,总要请个烧饭洗衣的家人,这些活我没有功夫做,也不能叫你做。我国女子婚嫁不易,素梅年纪也不小了,我想着你也不会带她过来再耽搁她,因此自作主张,已经托人在物色了,务必要清爽伶俐的,才好给你使唤。”许凤庭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略一思量还是没有做声,却微微朝邵明远的方向倾了倾身子,两个人的额头轻轻碰在了一起。 跟着又二人并肩将屋子里每一个房间都走了一遍,乐呵呵地规划好了哪里做卧房,哪里做书房,不知不觉便到了晌午。 第十七章:大婚 “累不累?我可是答应了大哥的,送你回去吃饭,时辰也不早了。”邵明远见许凤庭兴致勃勃的倒挺高兴,到底怕他累着,便随口胡诌了个理由劝他休息,许凤庭哪里不明白他的心意,但心想他平日里在育胎馆已经忙得人仰马翻,自己身在将军府闲来无事,却只管休养身子眼睁睁看他辛苦,到底不大忍心。他虽不济事,替他列列单子算算开销也是好的。 便强忍着身上的酸乏笑道:“今天嘴里特别没味,原想着去吃醉仙楼的糯米鸡改改胃口呢。”邵明远果然中计,忙傻呵呵地改了口,“那就去醉仙楼,我也想他们家的冰糖肘子了,被你这么一说,馋虫可都醒了呢!”说着还夸张地拍了拍肚子,逗得许凤庭直乐,醉仙楼的小二一见两位都是熟客,忙殷勤地一溜小跑走在最前头,直接领着他们上了二楼雅座。 许凤庭才落了座,便忙不迭打开方才邵明远用来做记录的小册子细看,默默在心中记下要点,邵明远却一把拉过他的双手凑到嘴边轻轻呵着热气。 “外头凉,你也不多穿一点。”许凤庭不在意地笑笑,其实他向来手脚冰凉惯了,自从去年刚伤了根本,越发就连大暑天都没有一丝热气,再烈日炎炎的天,不过白白出些虚汗罢了。 忽见邻桌有个少年正侧目看向他们,这才意识到二人此刻的动作难免过分亲密,还没来得及抽回手,那少年却已经举步朝他们这边踱了过来。 方才因他坐在背光的阴影处,许凤庭并不能看清他的长相,可随着他的一步步走近,俊秀的脸庞也一步步变得清晰。 青霜? 许凤庭微微一怔,邵明远随着他的呢喃抬起头,果然见那宋柯身边见过的少年青霜正似笑非笑地站在自己面前,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未来老婆的脸。 “听说少君子大喜,奴可真为你欢喜呢。”话是这么说,邵明远却分明在他眼里看出了讥诮的味道。 许凤庭脸上淡淡的,眼睛却并不看他,“许某已不在宋家,青霜公子何必自称为奴?”青霜的脸色越发难看,整个人几乎打着颤恨声道:“都怪你!现在你是脱离苦海过逍遥日子去了,宋柯对不住你也就罢了,我们这些下人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非整得宋家在京城无可立足,难道要我们全都跟着那个瘫子上街讨饭去不成?!”邵明远听他说得不像话,怕许凤庭沉心,当即便不客气地一把将他指着许凤庭的手拍开。 “若真的到了讨饭的田地,这醉仙楼的二楼,不知你是怎么混得进来的?”青霜被他堵得只能气鼓鼓地干瞪眼,杵了半晌只得自讨没趣地回了座,许凤庭哪里还有胃口,便推说身上不好想早点回去,邵明远也不愿他再看见过去的人事徒增不快,忙速度将才出炉的糯米鸡打包,陪着他先回许府里去。 闹市中马车开得并不快,许凤庭疲惫地闭上了眼,邵明远长臂一带,便将他整个人卷入怀中靠着。 “木板上硬,我给你当枕头。”许凤庭却并不理会他的玩笑,闷闷地歇了一会儿方期期艾艾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过心狠了?毕竟曾经是一家人。”邵明远瞥了一眼他正不自觉地紧紧攥住自己衣袖的手,微微叹了口气,他早就知道这个看似柔弱的许公子,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简单。 一个自小在宫廷权贵中行走的人,为人处世若没有一点杀伐决断,恐怕早就被优胜劣汰得骨头都不剩了吧? 宋柯的残废,宋家的颓败,他从没天真地认为都是意外过。 忍不住轻轻抚摸着他蹙起的眉心,“还是一家人的时候他们并没有以家人之心待你,等到成了陌路,又怎么能要求你反以家人之心去以德报怨?他们先下得到的,不过是应得的报应罢了,不过我一直很好奇依依的下场如何?”许凤庭沉默了半晌,攥住邵明远衣袖的手越发用力,“我不知道,不过听见大哥叫他们不许留活口。”邵明远并不意外会得到这个答案,想起许凤庭曾经遭受过的,他甚至有点想不厚道地拍手叫好。 “别再胡思乱想了,咱们且好好过咱们的日子。”说完大大方方地在许凤庭头顶落下一吻,许凤庭一颗高高悬着的心方渐渐落地。 他不是圣人,对宋家和依依的恨意并不会随着他的离开而抵消,他要他们付出代价,可却不知为什么,很不愿让眼前这个人知道他心狠起来的一面。 因此一直瞒着他,没想到今天被青霜说破,他却一派云淡风轻。 甜甜蜜蜜的日子过起来总是特别快,转眼婚期已至,因许凤庭已是再嫁,依他的意思实在不乐意再张扬,因此免了许多繁文缛节,不过在新居里宴请了几桌至亲好友,朝太子和许将军磕了头敬了茶,便算礼成了。 邵明远直到安安稳稳地坐在布置一新的新房里,近距离地看着身穿大红喜服的新娘子,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成了家,真的娶到了那个自第一次见面便鬼使神差心心念念了一年多的人。 虽说这两个月来两个人因为筹备婚事,独处的机会并不少,彼此之间也亲密了许多,可这喜气腾腾烛影摇红的洞房之夜,待闹洞房的亲友们纷纷退场,他们却又都不由得带上了些羞怯。 就这么面面相觑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还是邵明远借着酒劲挨了过去,轻轻卸下了许凤庭头上繁复的金玉冠带,跟着又开始动作笨拙地解起他喜袍上的扣子来。 “怪沉的,穿戴了一天累不累?” “不累,你也辛苦了。” “恩,那……不如……咱们歇了?”邵明远带着些微酒香的气息热乎乎地吹在许凤庭的额上,他浅笑着默许,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邵明远发烫的面颊,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矜持还是鼓励,且由着他一寸一寸慢慢靠近。 男子温热的手掌探索着溜进了他的亵衣而在他光滑的后背上来回摩挲,并游至敏感的腰线处轻轻一扣,两个人火热的身体当即更紧密地贴到了一起。 许凤庭身子一软,一时又酥又痒不知如何是好,仍兀自支撑着僵硬地坐在原地。 邵明远脸上红扑扑的,他喝得有点多,不过还没有醉到神志不清的地步。 可看着那么温润如玉、气定神闲的一个人,要不借上点酒力,他还真没有化身为狼的勇气去亵渎他。 “凤庭,凤庭……”随着男子口齿缠绵的呢喃,火热的薄唇已经迫不及待地粘上,牙关被那人灵蛇般狡黠的舌头轻易撬开,并放肆地在他口中攻城掠地,霸道而又温存地照顾到每一个渴望得到怜爱的角落。许凤庭只觉得浑身的气血都冲到了头顶似的,整个人轻飘飘的,再也无力矜持,整个人软若无骨般跌入了那人的怀中,更惹来了他更深情更急切的热吻。 “明远,明远,我……我……我好难受……”许凤庭像溺水的人抓住一块浮木似的死死攀着邵明远的肩头,水光粉润的唇边无意识地倾泻出销魂蚀骨的呻吟。 也不知什么时候起二人的衣裳均已除尽,邵明远唯恐爱人受凉,一条手臂紧紧箍住他无力的腰身,另一只手扯过簇新的鸳鸯交颈绣被披在二人身上。 “凤庭,别担心,我会让你舒服的,很快就不难受了……”他温柔地将人放平,动情地俯下身,一点一点吻着那人白皙如上好的细白瓷般的脖子,渐渐向下,一口含住了他胸前红润的敏感。 唔……啊…… 许凤庭瞬间被排山倒海的快感吞没,下意识的挺了挺身子,却将自己更多地送入了对方的口中。 半掩半张的芙蓉帐下,二人如墨的发丝缕缕交缠着垂落,伴着若有若无压抑着的慢语嘤咛,满室柔情旖旎直至天明。 第十八章:慵起 许凤庭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痛的厉害,尤其是腰,几乎像整个人被朝后对折过一样难受。睁开眼看着陌生的居室,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又一次嫁了人。 昨晚的疯狂一幕幕在脑海里重现,许凤庭扶腰坐起,不由满脸飞红。 他虽并非处子之身,可宋柯为人自私急色,哪里有过邵明远那样的温柔体贴,不过自己的欲望上来了只管提枪就上,哪里想到被他压在身下的人有没有感觉,会不会受伤。 有几次他吃痛拒绝,他就骂骂咧咧满嘴不干不净,甚至到处跟人说他不懂风情,在床上就像一条死鱼,从此更加喜欢折磨他,甚至带着依依来羞辱他。 有好几个晚上依依就那样赤裸着身子靠坐在宋柯怀里,手里拿着一根又粗又长的龙头玉势,竟浪声浪气地捅进自己的下身,且扭腰摆臀吟哦不断,他不肯看,宋柯却强行掰过他的脸来逼着他看。 “知道你为什么不讨男人喜欢吗?好好学着点,也好知道怎么伺候爷!”宋柯嚣张地笑容渐渐放大,根本不顾他整个人又惊又惧气得发抖,自顾自扒开裤腰带就当着他面跟母兽一样将自己玩弄得银水直流的依依苟合到一处去了。 从来不曾对人说起的不堪过往一旦再度忆起,就像是开了闸的潮水一般一涌而出再难退去,许凤庭痛苦地闭上眼,却不曾注意到此刻的自己一张脸白得简直骇人。 而刚放好洗澡水走进屋的邵明远,迎面就看到了他这幅模样,忙三步并两步走到他面前,一把将人搂在怀里。 “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可是昨晚伤着了?”不放心地轻轻给他拍抚着后背,邵明远难免自责不已,明知他身体不好,自己却借着酒力放肆。 许凤庭埋首在他怀里轻轻摇头,这人坚实的胸膛满满地带着暖意,令他顿时安心不少,又怕他再往下追问,少不得红着脸道:“我没事,就是腰酸。”邵明远忙拿捏着力道在他腰侧揉着,“是我孟浪了,下回再不敢任性胡为。我才放好了滚热的洗澡水,你且泡一泡,身上也能松快些。”许凤庭笑笑点头,却只坐着不动,邵明远正不解何意,却见他尴尬地抬起眼,“你,你先出去。”这才发现他身上只有一件被撕坏了一半的亵衣,亵裤早已不知所终,想必他不好意思,不由哈哈大笑,“少君子这样就害羞了?那待会儿为夫伺候少君子沐浴时可如何是好?”许凤庭闻言随即瞪大了眼睛,却忽得身子一轻被人打横抱了起来,起猛了自是一阵头晕,慌得他忙一把搂住那始作俑者的脖子。 邵明远无声地笑了笑,便抱着他走到屏风后头,里间空间并不大,整齐地摆着浴桶衣架汗巾等物,等于是家里的浴室。 “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能洗。”许凤庭几乎咬着邵明远的耳朵哀求,邵明远看他整张脸红透了的样子着实喜欢,哪里舍得放弃这跟他亲近的大好时机,自然假作充耳未闻,抱着他就双双泡了进去。 热热的水流轻抚过肌肤的感觉大大缓解了许凤庭身上的酸痛,他不由舒服地低叹了一身,却觉得身下一热,某人略带薄茧的手掌已经蹭到了他大腿内侧不怀好意地抚摸起来,美其名曰,为少君子擦洗。 当即惊呼了一声,却被那人一本正经地制止了,“嘘……小声点儿,隔壁可有人呢!”许凤庭这才想起他们新请了一个叫做黄文的家人,大约二十四五,年少的时候也是在富贵人家伺候的,后来年纪大了被放出来配了人,没想到夫君早几年生病走了,他又有老娘还幼子要养,就还是出来给人做工。 这会儿功夫想必在外头准备早饭吧。 许凤庭暗想着,忽得身子一颤,一双水润的大眼睛蓦然升腾起了一层水雾。 原来邵明远不老实的手已经越摸越上,粗糙的指腹在他下面最柔软的地方反复揉弄带来的火热电流,刺激得他顿时又浑身难耐了起来。 邵明远本来并没有起色心,可如此秀色可餐就在眼前,他也是血气方刚的大好年纪,哪里忍得住,当即也血脉贲张了起来。 不过发现那人的后庭已经肿得厉害,哪里还敢胡来,见他情动难忍,忙用手殷勤地伺候了一翻他下面的小凤庭,直到他在他手中颤抖着泻出一股清水似的热流,这才慌忙给他擦洗干净,待他穿戴妥当,自己少不得躲到一边胡乱解决一翻。 越国男子原本随心所愿上下皆可,可是一旦饮用了延嗣水,身体就会变得对情事敏感异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失去了令别人怀孕的能力,他们释放出来的也并不是白色的浑浊,而是透明的清水状液体。 知道许凤庭脸皮薄,邵明远便借口出去帮忙弄早饭,留他在房里独处了片刻,跟着就和黄文一起一人捧了一个托盘,将早饭摆进了卧室里。 黄文一双杏仁眼笑眯眯的,“给少君子请安。先生待少君子真好,怕少君子劳累,早饭都端到屋里来。”被他这么一说,许凤庭脸上更尴尬了起来,不过匆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那黄文也是个惯常察颜观色的,忙知趣地退了出去。 这里留下小夫夫两个,许凤庭不由忿忿地剜了邵明远一眼,邵明远心里美滋滋的,对新婚爱人的小脾气照单全收,一面亲手盛了碗热气腾腾的皮蛋山药肉丝粥送到他面前。 “尝尝黄文的手艺,他家里那位以前做过厨子,他也学了不少手艺,我就是看中他这点。”许凤庭折腾了一宿肚子里早就空了,如今闻见香气不免食指大动,就着邵明远的手抿了一勺子,不由微微眯了眯眼睛,清甜软糯,确实可口。 桌上还有两小碟酱菜,一碟麻油豆腐,一碟糖醋生姜,另外装着白嫩嫩热乎乎的包子。 许凤庭微微一笑,“我看他也挺机灵的,应当不错。你别就看着我吃啊,铺子里没人等着你?”邵明远故作神秘地笑笑,“怎么会没人?自从皇上那个金牌育胎师的匾一挂上,现在每天天不亮就有人来排队,还不光是京城的。” “那怎么……” “东主有喜,歇业三天。”邵明远偷笑着猛扒了两口粥,满意地看着某人的脸慢慢涨成了猪肝色,还是忍不住逗他,故意做出副轻浮的样子,“少君子放心,这几天为夫一定会好好怜惜你的!”许凤庭却慢条斯理地夹了片生姜噙了,方笑眯眯地凑近邵明远的脸道:“那夫君恐怕要寂寞了,今天是筠哥哥的生日,说好了接我过府去陪陪他。”看着邵明远满脸的失望,许凤庭总算有了点扳回一局的平衡感,不知不觉吃完了早饭,这里黄文轻手轻脚走进来说太子府的马车到了,许凤庭起身就走,却被邵明远一把拉住了手。 “忙什么,外头凉,披上这个。”话音刚落,一件淡青色的长毛大氅已经落在了肩上,许凤庭悄悄回握了一下邵明远的手掌,“天黑前就回来,你自己找些事情做吧。”邵明远怕他到了王府又放心不下自己,自然也不敢粘着他再玩笑,而是笑着拢了拢他胸前的衣襟,“你放心去吧,我到铺子里看看,再去菜场转转抓只新鲜的老母鸡回来给你炖汤喝。”二人依依不舍地在家门口分了手,邵明远一向是有点工作狂的,一想起育胎馆里有什么事等着他做,立马就能神采奕奕充满了劲头,可今天却并不大热衷,到了铺子里就呆呆地坐着,满脑子就琢磨着许凤庭大概什么时候会到家。 虽然大夫神不守舍的,可这并不会阻止孕夫们络绎不绝地慕名而来。邵明远到底是个很有职业操守的人,面对一脸信赖的病人,自然也渐渐精神集中起来。 一上午看了三四位,都没什么不妥,不过开了些养胎的补药,嘱咐几句孕期当心的事项就万事了,接近晌午的时候,邵明远正要起来倒杯水喝,却听见门帘子重重地啪嗒一响,两个长身大汉架着一个面色青白的少年公子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六儿跟在后面直嚷嚷:“先生,他们不排队,就这么横冲直撞的!”邵明远瞥了一眼那少年郎的脸色,看样子确实等不得,便不动声色道:“既然进来了,就先给他看吧,你出去等着。” “诶。”六儿不满地瞪了那两个大汉一眼方放下了帘子出去,他们倒不客气,不待邵明远发话,已经小心翼翼地将那少年抱到床上躺好,其中一位个子高一点的更加沉声冷道:“你快过来看看我们家主人,要是他有个好歹,小心你的脑袋!”邵明远下意识地摸了摸发凉的脖子,“我先给他做个检查,两位壮士还是到外面去等吧。”谁知他们却充耳不闻似的双手抱胸立在床前,邵明远也不管他们,只管先收拾方才用过的一些器具,就这么僵持了一小会儿,床上的少年忍不住捂着肚子痛哼了起来,那两人才不满地丢给了他一个“你给我小心点”的眼神,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第十九章:少年 那少年也不知道是别扭还是腹痛,紧紧闭着一双眼,一只手死死按住小腹部的位置。 邵明远洗了手走过去,首先探了探他的脉,跟着有些疑惑地看向他平坦的肚子。 这脉象分明已经有了五个多月的身孕,虽然胚胎发育得不是很好,可也不至于一点也不显怀吧?遂果断地一把撩起少年的衣袍,果然见他腰腹部密密地缠着好几层纱布,当即整个眉头都拧了起来。 “邵某这里是育胎馆,公子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若想堕胎,请另找地方。”因为他已经注意到这少年并不是已婚打扮,所以并没有称呼他为少君子,本来上门的都是客,怀孕之人身子不便脾气大多不太好,他早习惯了各种温言对待,可就是对这种不把生命当回事的半大小孩儿,实在看不下去。 那少年这才睁开了眼,沉默许久方一把拉住邵明远的衣袖道:“我想要这个孩子,有劳先生务必帮我留住它。”邵明远见他不像扯谎,想想这孩子可能未婚生子神马的,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便也不再苛责他,不过还是取过剪子手脚麻利地将他肚子上的纱布一齐剪断,隆起的腹部一下子恢复的原状,不过上头红红的勒痕却叫人看着怪心惊的。 少年似乎又一阵腹痛,闷哼了一声弓起了身子,邵明远探了探他的腹部,找准位置有规律地按了几下,少年不断颤动着的身子渐渐趋于平静,不过也已经折腾出了一头的冷汗。 “先生果然有两下子,我这一趟没有白来。不瞒先生,我姓王,单名一个齐字。我家那一位是个当兵的,不久前却战死了。我们尚未成婚,所以我不愿让家里知道我有了孩子,如今月份渐大,只好找了个借口搬了出来,也方便养胎。不过孩子长得不好,只好求助先生。”邵明远听他说得如此可怜,不免也跟着唏嘘,珠胎暗结可爱人已逝,将来要面对的困难可不是一点半点的。 不由更放缓了颜色好言相劝,“王公子不用太过担心,胎儿虽然长得慢了些,不过只要好生调养,应该可以在怀胎十二月的时候安产。”王齐捧着肚子微微喘气,“我如今住在城郊,一大家子都住在城里,常来常往只怕被他们看见,家父严苛,他若知道一定会亲手打死我和孩子的!还请先生以后能上门陪护,诊金方便自当叫先生满意。”还要出城啊……邵明远为难地蹙了蹙眉。 自从在外头另外置办了房产,他已经将育胎馆里面两间原先住着的卧房辟成了病房,让需要观察和不方便走动的孕夫们住下。 这样一来可以解决铺子里没有其他大夫,他一出诊这里就没人的问题,二来也为了他自己的私心,只因许凤庭的身体也不大好,他实在不放心漫漫长夜将他一个人丢在家中,因此决定不在到孕夫们家中暂住看诊,而是让他们过来住院,这样没什么问题的时候六儿可以守着,要真有重症,他也可以值班,能偷空往家里跑跑看看老婆也是好的。 因此只好摇了摇头,“邵某这里只怕走不开,公子若需陪护,邵某可以另行介绍育胎师给你,南门那边有位柳大夫,也是出了名的好脉息。”王齐只失望地哦了一声,似乎对柳大夫不感兴趣,邵明远当然也不会强行推荐,给他开了几天的药先吃着,并嘱咐他腹痛减轻了就好生养着,要是不大见好,还得找大夫再看。 看诊结束后那两个大汉再度进来,一个小心翼翼地搀扶王齐,另一个毫不在乎地在桌上甩了一锭金子。 因见王齐干咳了一声,似乎对他们的态度不满,方勉强对邵明远抱了抱拳算是打个招呼。 邵明远自然不至于去跟这种路人置气,不过见他们出手阔绰,便暗暗猜测这王齐是哪家名门望族的小公子。 高门大户里那些事,难以启齿的多了去了,就连他方才那番说辞也不可尽信。 下午却没什么生意,邵明远细细整理了最近的门诊记录,见外头天色阴沉沉的怕是要下雪,便早早收拾收拾撑上了门,又去菜场绕了一趟,到卖鸡鸭的杨家大哥那里去拿他一早定下的老母鸡。 匆忙赶回家中,许凤庭却还没有到家,他便忙着亲自杀鸡去毛,加上当归、黄芪等药材一并丢进炖锅里,一次加足了水盖上盖儿,却见黄文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 “看不出来先生连厨房里的事也做得这样好,少君子真的好福气。”邵明远有点不好意思,“这算什么,我从小伺候师父,这点家常菜肴还是不在话下的。”说着便将厨房让出来给他,自己回到房里,见老婆不在家,只好百无聊赖地抽出了一本话本小说随意翻看。 却说许凤庭到了太子府,却意外地并没有看到太子的踪影,说是给乐筠庆生,也不过只有他和抱在襁褓中的小世子两个人罢了。 原来太子今年新收的一位小君也有了好消息,皇上龙颜大悦,要太子带着他到宝相寺去烧香还愿呢。 正好就凑在眼下,一来一去需时三五天不论,反正注定是要错过乐筠的生日了。 “都说我们两个自小有情,大了又到了一块儿自是极好的,可皇家的婚姻看着光鲜,背后又有多少苦水只能往肚子里咽,倒是你们这样一双一对的,叫人好不羡慕。”乐筠喃喃苦笑,眼眶几乎都红了,许凤庭也知道他平时因为太子的偏爱受了太子妃和其他人不少气,可毕竟傅鸿也是他的好友,且皇家规矩也不可更改,因此也只能安抚地拍拍他的肩。 “你就别想太多了,好好把小世子培养成才,傅鸿还能忘了你不成?”跟着又抱着小娃子玩笑了好一阵儿,总算看着乐筠脸上有了点笑影,兄弟二人推杯过盏下棋听曲,一直乐到天色减晚,许凤庭方起身告辞。 此时外头已经密密地飘起了雪花,许凤庭虽穿得厚实,可到了门口被冷风一吹,也忍不住冻得缩了缩脖子。 “可回来了,可曾冻着了!”一进门就被人一把拦腰抱住,许凤庭觑着这比自己还高上大半个头的人却像个孩子似的把额头蹭在他脖子上撒娇,不由好笑,便半真半假地推了他一把。 “别闹,我饿了。”话还没说完,黄文已经摆下了一桌子热气腾腾的饭菜,邵明远别的不管,先抢着盛了一碗香喷喷的爱心鸡汤送到许凤庭面前邀功。 小夫夫二人互相取笑着吃完了晚饭,又杀气腾腾地斗了一会儿围棋,见许凤庭脸上有了些倦意,邵明远便催他先睡,自己到隔壁整理些铺子里短缺的贵重药材,预备早上带过去。 不知不觉便忙得晚了,等他打着哈欠全部弄妥,才觉得天气似乎又冷了些,忍不住搓了搓手凑到嘴边呵着热气。 因那人一向浅眠,邵明远放轻了动作带上了药房的房门,回到屋里却见黄文披着件家常褂子趴在桌子上打盹儿,忙悄悄戳了戳他的肩头。 “怎么不回屋睡去?”黄文见他回来忙站了起来,“奴怕先生忙得晚了一时要茶要水没个人,所以不敢自己去睡。先生可是冷?奴给你打盆热水来泡泡脚吧。”说完一溜小跑就摸了出去,邵明远本想拒绝,又怕声音太大惊扰了许凤庭,只好由得他,自己静悄悄地摸进屋里,却见床头还亮着灯,而许凤庭也正好翻了个身。 “忙完了?快进来暖暖,听着外头的风越发刮得紧了。”许凤庭的声音有点嘶哑,邵明远起先不曾注意,只想着先钻到被窝里去一亲芳泽,可看他似乎有点艰难地挪了挪身子,右手似乎撑在腹部,这才发现哪里不对起来。 这么阴冷的天,想必他感染时气,身上又犯疼了,只怕白天那会儿就忍着,难怪晚饭吃得那么少,自己竟这么粗心,晚上还丢开他一个人。 你还能再混账一点嘛! 忙搂过他的身子让他在自己怀里靠着,这时候能清楚看到他疼得发白的脸,不由心里也跟着绞了起来,“怎么不叫我,偏一个人受着。”许凤庭勉强挤出了一点笑容,“又不是什么要紧的毛病,总一犯就嚷嚷,天长日久的可不叫人厌烦死。” “胡说,我若为这个烦你,当初又怎么会……”邵明远本急着赌咒发誓,可摸索着探到他小腹上,触手一片冰凉,忙给他用手掌暖着,一边缓缓打着圈圈揉抚。 许凤庭见他大冷天的急得一额头汗,心里怎么过意的去,挣扎着要给他擦,却听他气呼呼地抱怨,“答应我,以后哪儿难受都不许忍着,我是你的丈夫,我乐意为你忙为你累,这点儿小事就烦了,你这是拿我在跟那个畜生相比么?”刚抬起的手臂停在半空又怏怏放下,许凤庭的眼神微微一颤,到底没再说什么。 他终究还是介意的,介意他曾经跟过宋柯。 邵明远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无心之言对怀里的人造成了怎样的影响,见他脸色还是不好,心里更加气自己不像话,两个人各怀心思,虽然相拥而卧,却不知道彼此心里纠结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第二十章:交心 邵明远的按摩手法是相当专业的,更何况对象不是什么病人,而是许凤庭,少不得更多了满心的怜爱,许凤庭虽心绪不宁,到底也强撑了一整天,精神难免不济,很快便恹恹地昏睡过去。 睡着了的人是不会说谎的,清醒时的他总是隐忍,睡得迷迷糊糊反倒老实,一阵腹痛上来便拉着邵明远的手喃喃着要揉揉,邵明远到底血气方刚又正新婚燕尔的,被他难得流露的小可爱弄得心里直发痒,可顾忌他的身体终究还是不敢放肆,不过悄悄亲了亲他长长的睫毛,也搂着他闭眼睡了。 清晨许凤庭醒时发现屋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抬眼看了看窗外的日头,不由微微一怔,向来天不亮就被浑身的酸痛折腾得睡不着觉的他,竟有了一觉睡到大天光的时候。 黄文听见他在屋里的动静便赶着进来伺候,一面笑呵呵地说道:“先生一早就到铺里去了,特特嘱咐了好几遍要好好服侍少君,请少君先吃药吧。”许凤庭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捧着的一只青瓷小碗,便淡淡一笑,“劳烦你一早起来煎药,先放着吧。”谁知黄文却摇摇头,“并不是奴的功劳,是先生天不亮就起来亲自煎上的,看着火候差不多了才交给的奴。少君趁热吧,凉了反而不好。”婉拒了他给自己喂药的好意,许凤庭笑了笑,“我又不是起不来床的病人,喝药还能自己来。这里不是什么王府大户,你也不必一直以奴自称,就称我吧,听着自在。” “是,就听少君子的。”黄文温顺地垂首,又妥当地伺候许凤庭吃了早饭便下去忙碌,晌午时见到许凤庭正坐在窗口晒太阳,正好对着他厨房窗户的方向,遂笑了笑道,“少君子也不多穿些,日头虽好,风吹在身上却冷。”许凤庭可有可无地笑笑,“不妨事,你在忙什么呢?” “不忙,午饭就快好了,我先伺候你吃吧,然后给先生和六儿送去。”许凤庭听见他说送饭,不由心中一动,“不用麻烦,你且将我的也装上,我给他们送去。”本来就离得近,许凤庭一路散步过去,看着街面上热热闹闹的店铺和拿着糖人儿躲猫猫的孩童,不由觉得神清气爽了许多,他到底不是女子,也没有整天在屋子里闷着等候男人的理。 六儿见了他满脸是笑,忙跑过来将食盒接过去放在一边,又引着他往里面走,许凤庭想着不要打扰那人做事,便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里头果然传来邵明远温润清越的声音,“恭喜两位,少君怀的是一位公子,母体和胎儿都很好,只需回去好生休养,过一个月再来看看脉即可。”跟着是客人道谢和桌椅挪动的声音,许凤庭思忖着里头是结束了,便侧身往过道一边站了站,谁知帘子一动,邵明远却眼尖一眼就看见了他,忙跟在走出来的一对后面,跟过来一把就搂住了他的腰往屋里带。 “黄文怎么搞的,外头结着冰棱柱的天,怎么还让你一个人出门?再受了寒气可怎么好!快进来暖一暖,我给你泡杯热茶。”说着将他按在暖炕上,想想不放心,又将自己的手炉给他揣在怀里,握着他的手来回揉搓呵着热气。 许凤庭见他如此紧张,忙摆摆手说不打紧,一面轻声唤六儿把饭菜送进来。 待酒足饭饱邵明远才后知后觉地瞪大了眼睛,“你特地亲自来给我送饭?”许凤庭不由乐了,“你这么辛苦养家,我给你送顿饭都不行?” “行……行啊,太行了!”邵明远简直乐得心花怒放,穿越到这里这么多年,吃惯了店里的冷饭冷菜,小时候是等师父他们吃完了自己再匆匆上去扒两口了事,后来自己当了家也是一味只顾着忙,像今天这样有人专门给他送上还冒着热气的家常饭菜,却真的是头一回。 当即喜滋滋地在那人淡色的唇上浅啄了一口,满意地看着他缺乏血色的脸蛋迅速变得通红,方哈哈笑了起来,那人忿忿地挣扎,他却愈加将他抱紧。 “凤庭,娶了你真是我修了几辈子的福气。”许凤庭无声地注视着男人含情脉脉的眸子,情不自禁也偏过头上去,抬手轻轻抚摸着他的眼角、面颊、肩膀,直至胸膛。 邵明远的呼吸声明显变得粗重起来,原本搂住他的后腰的手也开始不老实地穿进他厚厚的棉衣里面来回抚摩,终于四唇相接,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点温柔的叹息。 底下某个部位又胀又热,邵明远强忍着扯开眼前人衣襟的冲动,一遍一遍默默对自己说,他身体不好,不准冲动,不准冲动,不准冲动…… 谁知蓦然一个激灵,那人不知什么时候竟将手放到了那里,而且正试图隔着裤子不太熟练地安抚着他的小兄弟。 “凤庭,凤庭?你,你知道你在干什么么?”强忍着欲望哑着嗓子一把按住那人不安分的手,邵明远满脸的不可置信。 许凤庭把脸埋在他胸膛里不肯起来,如果头发也能变色,他相信自己的头顶这会儿功夫也会想个煮熟了的虾子一样,红透了。 可有些话,憋在心里却不吐不快。 “如果,如果我知道后来会遇见你,绝不会信了那厮的花言巧语,只怪我心高眼拙认错了人,失足在先,现在又怎么当得起你这般呵护,我,我……我只想让你高兴……”怀中人几近呜咽的声音闷闷地传来,邵明远愣住了,原来他这么做是在讨好自己,他这么一个目下无尘无欲无求的人,为了取悦他,竟然主动为他做这些事情。 该死的,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会令他这般如同惊弓之鸟,这么妄自菲薄? 只能更紧地搂住他微微颤抖的身子,原来心疼的滋味这么要命。 “凤庭,我很高兴,能娶到你我每一刻都很高兴!你不需要做这些,真的不需要!是不是我不小心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惹你伤心了?对不起我道歉,对不起!你别这样,你骂骂我也好,只别这样。” “你,你真的不是嫌弃我?”听着许凤庭小心翼翼的语气,就像举起脚害怕踩死一只蚂蚁的样子,邵明远什么也没再说,只是缓缓俯下身,坚定地一下子吻住了他冰凉的唇瓣。 跟着一连数日邵明远都不再放心让许凤庭独自在家,一来怕他胡思乱想,二来怕他身上不痛快起来不好意思麻烦黄文,便借口自己忙不过来想请他帮着写写方子打打下手,许凤庭自然乐意奉陪。 不多几日便过年了,邵明远并不是个古板的人,横竖家里没别人了,许家却还有一位父亲和两位兄长在眼睁睁地盼着,于是打定主意和许凤庭两个人在家过了个温馨安静的除夕,便带着老婆投奔岳家过年,一家人热热闹闹直至元宵方罢。 新年新气象,正月十八的早上,邵明远迎来了他今年的第一个好消息。 才起床许凤庭就小肚子疼得厉害,却与平时那种阴冷的酸痛不同,只说胀胀的难受。邵明远探了他的脉象之后当即有了些喜色,忙烧了热热的生姜滚汤给他喝下,又耐心给他揉了好一阵,果然许凤庭尴尬地闷哼了一声之后,裤子上一片殷红。 自从他那次小产,就再也不曾有过月事,这也是邵明远判断他不能再有身孕的原因,如今既然来了,说明他这半年来搜肠刮肚地制药配药算是没有白费。 越国男子的月事一个月也就一天,不过也跟女人一样,有人没什么感觉,有人痛得要死。邵明远见许凤庭反应挺大,就不许他再跟自己去铺子里,让黄文陪着他在家歇歇,自己急匆匆赶回育胎馆继续研究师父的笔记,看看下一步如何对症下药。 许凤庭虽然身上疼痛,心里却也是极欢喜的,因此精神反倒比平时好些,拉着黄文说了好些家常,忽听外头有人叩门,黄文忙小跑着出去,不一会儿就带了一个唇红齿白、身段姣好的少年郎进来。 陈云霄? 许凤庭几乎一眼就认出了他,可彼此要说认识吧,也算不上,因此一时倒不知如何招呼,还是那陈云霄轻轻一笑,“许大哥可能不知道我,小弟姓陈,和邵大哥做了十几年的邻居,我爹一向把他当自己的儿子看。今天叫我送点家里熬的阿胶培元膏过来,给许大哥补补身子,也祝两位和和美美,早生贵子。”一番话说得软软糯糯好听极了,许凤庭客气地招呼他坐了,一面吩咐黄文上茶。 那陈云霄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就一番长篇大论的道理,几乎从邵明远从小穿开裆裤的时候说起,一路绘声绘色地说着他们一起度过的青梅竹马“情意绵绵”的岁月。 许凤庭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想着到底还是个孩子,不过置之一笑,保持着气定神闲的笑容将他打发走,闲着无事,又到书房替邵明远收拾收拾书柜和书桌上有些凌乱的书籍。 再说陈云霄出了门却并不往他家的方向走,反而在巷子里绕了一圈又回到了邵家的后门上,而此时后门嘶地开启了一条门缝,倏地闪出了一个人来。 却是黄文。 二人相视笑了笑,很快双双躲进了两所宅子中间的空隙里。 “黄哥哥快给我说说,这个姓许的有什么好?皇上赐的婚,邵大哥心里未必就是情愿的!”陈云霄压低了嗓子一把捉住黄文的手,方才一脸的天真无邪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怨愤和急切。 黄文显然和他是旧识,忙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安抚,“这会子自然热乎着,不过这许少君身子太差,昨晚弄得邵先生一夜都没合眼,今天早上起来两个眼圈儿上好大的乌青!看他平时又寡言少语的,不过模样俊些,其他好处可着实没看出来,想必先生这会子贪个新鲜,过不了多久就会烦的,当家人嘛,谁不喜欢叫家里那位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我就不信有人天生喜欢劳碌命。” “可不是,我也看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不过仗着家里有钱,可他一个外嫁的儿子,有多少家产也分不到他头上,能指望什么?邵大哥向来节俭,为了娶他又是买房子又是请佣人,可见是个败家精,哪里有半点旺夫相?” 陈云霄鄙夷地犯了个白眼,黄文却揶揄地笑了起来,“他没有旺夫相,就你有?来,让我看看旺在哪里?”说完就伸手捏了捏陈云霄的脸蛋,陈云霄忙躲了开去,还不服气道:“怎么不是?你看他脸上瘦的没个二两肉的,屁股那么瘪,怎么给邵大哥生儿子?”这一点黄文倒附和了起来,“还提什么生孩子,大白天没见他干什么活就扶个腰站不稳似的,将来等肚子大了他还不得躺下?不是我刻薄,他这样风吹吹就倒的美人灯笼的,真是害了我们邵先生,断子绝孙也说不定啊!” 陈云霄听了这话脸上笑得更开了,不由分说就往黄文手里塞了一小袋碎银,“哥哥是我们家四伯爹家的嫡亲外甥,咱们也算亲戚,从小又好,如今这么巧邵大哥竟就请了你,求哥哥多疼我,若叫我遂了心愿,定不会忘了哥哥。” 黄文也不推脱,又跟陈云霄咬着耳朵说了好些他爱听的话方目送他心满意足地走了,自己站着出了一回神,再抬起头时竟是一脸的轻蔑和算计。 第二十一章:太子 黄文回到家时见许凤庭正穿戴齐全了准备出门,便以为他打算去育胎馆找邵明远,忙陪笑劝道:“先生千叮咛万嘱咐,要少君子在家好好歇着,少君子这会子过去只怕先生又要着急。”许凤庭也不分辩,不过淡淡一笑,“不妨事,你去门口替我拦一辆马车,我坐车过去一点风也吹不到,那边屋里又暖和,哪里会冻着我不成?他要说你什么,有我呢。”黄文见他抬脚就往外走,也知道他不会听自己的,忙一溜小跑先出了门,就在小街斜对面随手拦下了一辆马车。 “那少君子来往路上当心。” “恩。”殷勤地扶着许凤庭的手上了车,黄文还不放心地站在大门口张望了半天,眼看着马车消失在街尾且朝着育胎馆的方向去了,才转身栓上门回去,谁知那马车只不过在育胎馆门前路过了一回,又转向了另一个街口。 “邵先生又不在馆门口给人看诊,公子就算把脖子也探出去也看不到人的。”早就坐在车上的孟恒好笑地看着正呆呆地捏着帘子、目光始终恋恋不舍地停在方才走过的方向的许凤庭,忍不住出言戏谑,许凤庭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由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也不知是不是想岔开话题,他清了清嗓子道:“太子找得我这么急,到底为了什么事?”孟恒摇了摇头,“连公子都不知道的事,我们更无从得知了,只是早上收到那边的口信,叫公子即刻过府去。”许凤庭听了这话也就不再言语,默默闭上眼休息了一会儿,很快马车在太子府的后门口停下,主仆二人熟门熟路地从边上的角门穿入,悄无声息地到了太子傅鸿的外书房,府中原本有许多侍卫,偏偏这一条路途中一个人影也没看见,可见早已经安排妥当。 悄无声息地替许凤庭打开门,孟恒并没有进去,而是挺直了腰板守在门口,浑身上下无言地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味道。 傅鸿早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许凤庭一只脚才踏进门,就听见他不悦的冷哼。 “许公子新婚燕尔,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啊!”许凤庭也不恼,自顾自走到他面前坐下,方不紧不慢道:“太子爷也没闲着啊,听说又要当爹了,小的还没恭喜你呢。”傅鸿被他说得脸上一垮,“你该不会是为筠儿抱不平来的吧?”许凤庭眉头一挑,“太子爷既然也知道不平,为什么又要屡屡犯事尽惹筠哥哥伤心?”傅鸿被他说得脸上讪讪的,“好啦好啦,你也知道这些事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瑜儿是贺将军的内侄儿,咱们正愁没法子拉拢他,他这送上门来举荐的,我还能把人往外推嘛!”许凤庭不置可否地扫了他一眼不再出声,傅鸿知道他虽未乐筠不平,却也不至于这点小事上认真与他为难,便收起笑容言归正传说起了正事。 “傅涟回来了。”什么? “什么时候的事?” “年前就回来了,偷偷躲着没出来见人,现在还查不到他住在哪儿,不过有人见过他是千真万确的,可惜我到昨天才知道的。”傅鸿烦躁地用食指敲击着桌上的砚台,许凤庭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 齐王傅涟是傅鸿同父异母的弟弟,排行老八,是当今圣上的幺子,也是傅鸿争夺王位的劲敌。 此人为人阴险狡诈,先前许家一门入狱就是他一手策划的,目的就是为了斩断傅鸿的一条最有力的臂膀,好在傅鸿事到临头听到了风声,仓促将许凤庭嫁给了宋柯,才危险地保下了他一人,却没想到…… 看着许凤庭依旧比正常人要略微白上三分的脸庞,傅鸿未免心生愧疚,“当初都是我的馊主意,要不这么做,你也不至于受那么多罪。偏偏老师下狱,我也被父皇疑心,只能与你撇清干系,倒给了那一家子牲口机会作践你。”许凤庭似乎已经看开了许多,“当初我自己心里是乐意的,你们何必一个个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父亲如此,大哥如此,如今连你也这么着,神神叨叨的,别叫我看不上你们。”一番话说得傅鸿也不太好意思再提往事,话题再度回到傅涟身上,许凤庭不由心里疑窦丛生。 “储君之位定下之后齐王便形同落败了,他的那些党羽或散或败,这一两年里也差不多都被灭得干干净净了。当初你放他以养病为由回去封地已是施恩,他竟还敢偷偷潜回京城?莫非还想东山再起?”喃喃表述着自己的担忧,傅涟那张倔强而充满恨意的脸反复在许凤庭脑海中浮现,那是个从小就不大爱说话的少年,谁也没办法猜出他心里在想什么,许凤庭更加想破头也想不通那孩子由始至终都特别恨他到底是为什么。 两个人又细细商议了一阵,傅鸿见许凤庭要走,还是忍不住一把按住他的肩头,“你曾经说过会助我成就大业,难道如今真的就为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夫,什么都不管了?”许凤庭无奈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力道别这么大,跟着半开玩笑道:“那一年你六岁,我四岁,我想象中你的大业不过是到御膳房成功偷吃一顿而不被人发现而已。”许家三个儿子,有两个为了效忠他,已经时刻都把自己的脑袋栓在了腰带上,许凤庭临进宋家门的前一晚,他父亲许将军曾经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诫他,虽然这只是权宜之计,但一旦踏出了这一步,就不许他回头了,今后不论太子能不能扳回一局,都不许他许凤庭再跟着他踏入政治的漩涡。 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许家是忠心,但不能灭了门。 许凤庭生来是个与世无争的人,他不是不懂得耍心机害人,只不过不乐意纠缠于此,因此很干脆地答应了他的父亲。 傅鸿多少能体会到一点许将军的心思,因此后来许凤庭虽逃离了宋家,他压抑再三还是没有提出要他过来帮他的要求。 谁知天意弄人,乐筠居然出了主意要为许凤庭寻找第二春,这又让傅鸿看到了转机,他顺水推舟举荐了邵明远,想让这个自己一向很倚重的好友兼帮手表面上远离朝廷,背地里却能更安全地充当他的智囊。 如此苦心安排,许将军也没了话说,许凤庭更一句意见都没有,傅鸿以为一切都心照不宣了,却没想到许凤庭的心已经一点一点的被那个平凡无奇的小大夫融化,成婚后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他,这次要不是他通过孟恒再三发狠邀约,只怕还见不到他。 “你该不会真的喜欢上那个傻小子了吧?”傅鸿的表情很古怪,许凤庭犹豫了一会儿方缓缓开口,“与他无关,只是我这两年身体已经毁了,凡事更加力不从心,只怕越帮越忙反而给你添乱。”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那想起邵明远的一瞬间微微弯了一下唇角,那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温柔,却叫傅鸿全部看在了眼里。 只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人各有志,你已经帮了我们那么多,现在既然你想过点平淡的日子,我也不拦你。不过秀儿的启蒙,却非你不可。”傅秀是他跟乐筠所生的儿子,许凤庭就是再不想跟朝廷扯上关系,也不能不理乐筠,只好点头应允,这时外头传来几声有节奏的叩门声,他知道那是孟恒在提醒他时间不早了,再不走就会被家里发现了。 当即朝傅鸿笑了笑,傅鸿也起身送他,忽然又想起什么似得道:“上次你托我查的那个黄文,并不是宋家的人,你且安心吧。”许凤庭轻轻哦了一声,本来疑心他心怀不轨,会不会是宋柯怀恨在心派来的,没想到竟是自己多心了。 第二十二章:雁庭 许凤庭原想着离开太子府便直接到育胎馆去看看邵明远,晚上与他一同回家,黄文便不会疑心他白天去了哪里,谁知万事都有变数,才应付完傅鸿,他大哥许雁庭却又来了。 “大哥可是与太子有要事商谈?快进去吧,正在书房里呢。”一走出太子的书房,就看见了正倚着栏杆出神的许雁庭,许凤庭只当他等得久了难免心急,忙侧过身让他,谁知他见了他却舒了口气似的笑了笑,“没有的事,我刚办完了太子给的差使,正要回去躲个懒歇会儿呢,谁高兴又进去?倒是这么巧碰上你,走,大哥送你一程。” “好嘞。”许凤庭冲许雁庭爽朗一笑,很自然地挽起了他的胳膊,就像小时候大哥无论做什么、到哪里,都尽量带着他一样。 说起来这许家兄弟三个各自长得并不相像,不过这大哥和三弟都有一副温雅的皮囊,因此显得格外像一些。 只是仔细分辨却还能看出些许端倪来,比方说许凤庭的温雅中带着三五分随遇而安的淡然,而他大哥许雁庭的温雅中却带着几分深不可测的味道。 因许雁庭自平反出狱之后就一直在南疆练兵,也只有到年关将近才获准回来参加了许凤庭的婚礼,所以兄弟二人着实聚少离多,难得到了一处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题,许凤庭听见他说今天没什么事,便好说歹说也要留他在家里叙叙,吃过晚饭才肯放人。 许雁庭向来对这个小弟宠爱有加,见他坚持自然也没了辙,只好半开玩笑道:“回头明远回来,又要笑话我过来蹭饭吃了。” “他可不敢,大哥你这是冤枉他呢。”许凤庭轻轻一笑,屋里的火炉烧得旺旺的,此时他也脱下了身上的大毛外套,换了一件半旧的家常罩衫,腰身细细地束着,清俊颀长如昔,却到底越发瘦了。 “来,到大哥身边来坐,好好跟我说说,那小子对你可是真好?”许雁庭常年不露情感的眼里破例染上了暖暖的笑意,许凤庭依言挨着他坐下,照样那么安安静静的,唇角微弯,眼底也流露出了少有的依赖。 “好不好,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只不过两个人凡事有商有量,同他在一起过日子,每天从早晨醒来到晚上闭上眼,想到的全都是欢喜。大哥,你说这是不是便是好?”许雁庭闻言怔怔地出了一回神,半晌方疼惜地拍了拍他三弟瘦削的肩头道:“如此便好,下个月我和你二哥又要各自奔军中去了,父亲经过那一场牢狱之灾,好胜之心淡了许多,曾同我说只愿早日卸甲归田,可惜我无法承欢膝下,全要偏劳你了。” “大哥说的哪里的话,你我骨肉至亲,天南海北生离至苦,就在眼前的人,难道还能不知道珍惜孝敬?”许凤庭想起老父一生壮志终究难免灰心,又恐两个哥哥也不过重蹈父亲的覆辙,心口难免酸痛难忍,但许家几代忠烈,这退步抽身明哲保身的话,他却又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到底兄弟同心,许雁庭见他似有悲戚之意,多少也能体会些,忙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 “你放心,最晚到今年年底,以我们许家的地位,总要叫咱们兄弟回来团圆过年的,你只管好好休养,若有什么好消息,大哥就是背上几十军棍,也要飞回来看你。”许凤庭自然明白这好消息指的是什么,不由脸上一红,正要分辩,可一想大哥明明在故意玩笑哄他开怀,又怎么忍心拂了他的好意,只好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忽然想起太子方才提起的齐王傅鸿,大哥驻扎的衡州,可不就紧挨着他的封地吗? 不由心里七上八下又替他担心,许雁庭听了他的忧虑后脸上极快地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不自然,但还是自信满满地安慰他。 “别说他此刻不在封地,就算他在,我身边十几万大军守着,他能奈我何?倒是你,他一向不喜欢你,这趟不声不响地回了京,只别来找你麻烦才好。”许雁庭绕了半天圈子吞吞吐吐不知从何说起的话总算找到了个台阶,其实他今天本就是特意在太子府候着许凤庭的,一来兄弟谈笑,二来也想提醒提醒他小心傅涟。 许凤庭却颇不放在心上,“他一个皇子,我不过是个平民百姓,他就算看不上我不喜欢我,不理我就是了,难道还会纡尊降贵跑来与我为难?大哥你过虑啦。” “这……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许雁庭还要再劝,却听见外头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 “先生回来了,奴该死,竟不知道外头开始落雪了,原该打伞出去迎接才是。看你这一身的雪珠子,可不要把人冻坏了!” “嘘……不妨事不妨事,你小声些,我先在这里把身上掸掸再进去,别一惊一乍吓着凤庭。”如果说黄文刻意做出的慌张关切有些夸张,那邵明远刻意压低了喉咙的叮嘱却流露真情。 许雁庭瞅着许凤庭竖起了拇指,许凤庭被他打趣地怪难为情的,脸上却也难掩甜蜜的笑意,不多一会儿邵明远自己掀帘子进了屋,就看见这兄弟两个都笑眯眯地坐在屋里眉来眼去呢。 “哟,大哥来了!怎么不叫黄文去捎个信儿,我也好打几斤好酒回来。”边说话边脱了外头有点潮湿的褂子,许凤庭默契地接过来,转手递了一件干爽的家常长衫给他。 听他这话不由也抱怨起自己的粗心来,“这怪我,只顾拉着大哥说话,倒把这个给忘了。”许雁庭正要说话,却见黄文捧着热乎乎地姜汤走了进来,“少君子放心,奴见你和将军聊得高兴,便自作主张备下了一点酒菜,稍等片刻就可以开饭了。先生快把这姜汤给喝了,千万别着凉了。”说着匆匆将姜汤送到邵明远的手里,邵明远忙连声称谢,却并没有立即就喝,不过随手搁在茶几上,复又攥起许凤庭的手小声关切,“今天一天可好?没有疼得厉害吧?”许凤庭笑着摇了摇头,“吃了你给的药丸,一天身上都没什么,你别竟记挂着我,快趁热把药喝了。” “我才不喝,又苦又辣。”邵明远烦恼地皱眉,许凤庭不由失笑,“哪里苦了,比起药来可好多了。” “我不信,就苦就辣,不信你尝尝。”邵明远固执地将碗推向一边,许凤庭没法子,只得端起碗来咕咚喝了一口,谁知邵明远嘿嘿一笑,“这下就不苦了。”说完接过他手里的碗凑到嘴边喝了一大口,又伸出手递给他,示意他也要喝。 这一举动逗得许雁庭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看明远多疼你,想尽法子哄你也喝点儿姜汤驱寒呢。”许凤庭有点脸上发烫,不由佯怒瞪了邵明远一眼,“满脑子坏主意作弄人,下回我可不信你了。”邵明远还是笑呵呵的,方才捏着那人的手怪凉的,每个月这一天里头最怕受寒,多少会伤元气,喝两口热姜茶总有好处。 此时黄文果然摆下了酒菜,四冷菜四炒菜,一壶烫得滚热的烧酒,三个人把酒言欢十分尽兴,连素日在军营里以海量着称的许雁庭,也不由自主有了些醉意。 许凤庭在他夫君的关照下不过浅酌了几口,连脸色都不曾变,见他大哥连脚步都虚浮了,忙一把扶住他的胳膊亲自将他送出去,外头自有等候多时的家将守着,三四个人簇拥而上将他送上了马车。 许雁庭在一阵颇有节奏的摇晃中昏昏欲睡,蓦然被一阵冷风吹醒,茫然睁眼,哪里有什么将军府? 四下漆黑空旷,月光下依稀能分辨出是一所极大的院子,自己正趴在石桌上晾着,手背上已经染上了一层薄霜,可见晾了有一会儿了。 这是怎么回事? 正思忖着又一阵冷风狠狠灌进了领子里,许雁庭不由一个激灵,却听见吱呀一声,正对着他的屋子房门打开,有人打着灯笼出来,越走越近,直到站到他的面前。 “一别数月,将军可是别来无恙?”许雁庭强大精神抬起眼,只见熟悉的眉眼尽在眼前,那心思叵测却令他难易生厌、甚至产生了某种不可对人言的情愫的少年,正斜着眼一脸嘲弄地看着他。 第二十三章:傅涟 “怎么……怎么是你?”脱口而出的疑问之后许雁庭不由后悔,这问题问得无趣,他身在高位,就算没了过往的气势,但要想人不知鬼不觉地把他弄到自己面前去还是轻而易举的。 只怪自己疏忽了。 傅涟面无表情地冷哼了一声,转过身就朝屋里走,许雁庭冻得浑身冰冷,只好硬着头皮撵上他的步子。 屋里很暖和,且灯火通明,许雁庭古怪地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傅涟,他在室内穿着厚重的棉褛,似乎格外畏寒,腰腹部有些臃肿,莫不是闲了几个月就发胖成了这样? 可看他一张脸却比上一次见他的时候瘦了许多,脸色也不大好看。 正想关切两句,却被傅涟先声夺人,“将军和三公子果然兄友弟恭情深义厚,我想了多少法子请不来你,不过派人跟着他,你就手到擒来了。”许雁庭的注意力一下子又被牵到了许凤庭的身上,不由沉下了脸,“你跟着他做什么?他已经嫁人了,他的夫婿是个普普通通的育胎师,夫妻二人过的是最平淡不过的小日子,你要是敢动他,别怪我翻脸无情。”傅涟本来的态度最多也就是冷淡,可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整张脸越发阴郁了起来,两个人你瞪我、我瞪你地僵持了半天,眼看谁也没有退一步的意思,谁知傅涟忽然痛苦地闷哼了一声,双手紧紧抱着肚子,腹部的衣物被抹紧,更显出他腹部有着一道不大正常的弧线。 许雁庭心下疑虑,莫非这人得了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疾?总不会是长了什么瘤子吧? 看他强忍疼痛的样子又有点于心不忍,便放缓了脸色道:“王爷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人?”谁知傅涟却给了他一记能砸死人的白眼,自己喘着粗气歇了一会儿,放缓过神来哑着嗓子道:“你是太子的人,当然巴不得我早点病死,可惜你们打错了算盘,我身体好得很,不过最近有点胀气罢了。”许雁庭一番好意碰了一鼻子灰,他本是个极骄傲的性子,立刻便不愿再多说,干脆闭了嘴抱胸而立,打算以静制动,就看这傅涟到底想拿他如何。 傅涟见他沉默,到底沉不住气,还是忍不住涨红了脸道:“没想到许家一门忠烈,许家大公子竟然是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的,真真是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东西!”许雁庭被他奚落得脸上也有点挂不住,大约在半年前,他跟踪一个细作出了城,不知不觉跟到了二十里外的丰县,那里正是齐王傅涟的封地。 谁知那细作也是有备而来,早埋伏下了人马与他里应外合,当即将许雁庭困在一间破庙里出不来,幸亏遇到出来打猎的傅涟才侥幸脱险。 这么说起来,傅涟确实是他的救命恩人。 可这故事不能只看上半段啊,还有叫人不忍直视的下半段你为什么不提! 许雁庭忿忿腹诽,当晚傅涟便邀他在自己府里过夜,又盛情拳拳陪他饮酒,谁知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不仅夜宿齐王府,更还睡在齐王傅涟的帐中,酒后荒唐,二人竟做出了那等要命的糊涂事。 他心情忐忑地连连赔罪,谁知傅涟却无所谓地笑笑,还说什么春宵苦短宾客尽欢,夸他是个不错的床伴,可见他平时的生活便是如此荒唐银乱,白白带累他淌进了这趟浑水。 本来虽然傅涟一直跟傅鸿作对,但不知为什么,许雁庭对这少年的冷淡完全是公事公办性质的,不带任何私怨,偶尔巧遇闲聊,甚至还会觉得他是个极有意思的人,谈吐幽默长得又俊,如果他不是齐王,他还真不敢保证自己是不是一定能保持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 在险境中施以援手,更令他对他刮目相看,谁知不过一夜工夫,这一切才树立的好感又被彻底颠覆了,他心里着实感到非常生气,说不清是气他昨晚的孟浪,还是气他私生活的不检点。 从那以后他刻意把那一夜的记忆从脑海里剔除了出去,只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傅涟频频派人密邀他见面,都被他砌词拒绝,看着那人莫名其妙地热络,他甚至怀疑那一夜就是他故意使出来的拉拢他的美人计。 许家是太子强大的后援,莫非这齐王灭不掉许家,就想着将他们收为己用? 这也实在太异想天开了,当初他害了他们一家害惨了凤庭,他还没跟他算账呢! 想想似乎底气足了,便冷冷开口道:“王爷的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但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希望王爷能明白在下的苦衷。王爷若要在下报恩,只要不违背忠义二字,在下义不容辞。”傅涟缓缓喝了口茶,笑得气定神闲,“好,本王就是欣赏将军的干脆。其实并不难,我只要你从此不许再见你们家三公子,许凤庭。”什么? 许雁庭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提出一个这么不着调而且跟他的政见毫无关系的要求。 “为什么?” “为什么?许将军战功赫赫是朝廷的栋梁,但这并不代表你们许家什么都能瞒天过海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许凤庭是抱养的,你们根本就不是亲兄弟,你对他的宠爱也绝不是纯粹的大哥对亲弟,你还要我说得更清楚一点吗?”傅涟的表情几乎变得有点狰狞,许雁庭整个人猛得一颤,这个他和他爹保守了二十来年的秘密,没想到竟被这少年轻轻松松地说了出来。 半天才渐渐理清了头绪,“在下不明白,王爷何以对我们的家事如此在意?”傅涟的笑容越发邪恶,“如果我说我就是不想让你顺心高兴,你信不信?不过你放心,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从此以后你我恩仇两清,而且我绝不会把三公子的身世说给别人知道。”言下之意,你要是不答应,那我只好继续没事就缠着你,而且还会管不住自己的嘴。 许雁庭顿时觉得头大如斗,要是傅涟没事就去找他,那太子那里他怎么交代?搞不好要怀疑他的忠心,再者许凤庭的身世……要是被人知道了也是件麻烦事。 只好不情愿地点了点下巴,“我们是亲兄弟,你叫我从此不见他我怎么跟我爹交代?我只答应你,不主动去找他,尽量不见面,你看如何?”傅涟大方地一摊手,“本王一向不是个不近人情的人,将军既然如此痛快,那就都依你。”达到了目的的傅涟心情变得极好,也不再强压许雁庭在这里,轻轻一击掌,便从外面招了几个身形彪悍面无表情的侍卫进来,他们蒙上了许雁庭的双眼,而当许雁庭再度看到东西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许府门口的大街上,而跟着他进出的几个侍卫也横七竖八趴在马车轮子上,显然是被人打晕了丢出来的。 傅涟送走了他之后才苦着脸支撑着回床上躺下,肚子里一阵阵时松时紧的胀痛惹得他心绪不宁,他不得不用大手一下一下笨拙地安抚着,却听见房门轻微响动,有人蹑手蹑脚走了进来。 “王爷,属下给你热了药,邵先生那里配来的,你喝点再睡吧。”来人是个侍卫装束的青年男子,五官很普通,但一双星目却炯炯有神。 傅涟低低地哼了一声,扶着腰朝里头挪了挪,他忙走上去一把扶稳了他的肩,并坐在他身边细心地喂他喝药。 他的情绪并不高,傅涟似乎也注意到了,“崔立,有话就说。”那叫做崔立的也不含糊,一双眼睛大胆地直视傅涟的双眼。 “属下不明白王爷的心思,当初选中他是王爷的主意,可事后王爷并没有遵守自己定下的计划,你本该直到孩子出世都不见他的,更不该冒险回京城来。难道王爷就不怕被他发现而坏了大计?还有,王爷紧张腹中胎儿属下明白,可难道我们越国就只有邵先生一个育胎师?他是许凤庭的夫君,跟那边的人可是一气的啊!”崔立越说越激动,而喝完了安胎药的傅涟却疲倦地闭上了眼睛,“本王自有分寸,你下去吧。”崔立服从地欠身,毕恭毕敬地给他除了外袍盖好被子,便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他是傅涟最信任的心腹,傅涟的所有计划他都参与其中,甚至知道他的每一个秘密,包括傅涟在年满十三岁那年被太子的人强行灌了延嗣水从此雄风不振,包括傅涟不甘让傅鸿得逞,苦心经营多年培植属于自己的力量,甚至决定选一个优秀的男人借种,自己亲身孕育骨肉,以弥补他没有后代就更不能继承王位的遗憾。 而这个借种的对象,就是许雁庭。 那一晚之后他成功怀上了孩子,本来应该躲起来将孩子生下,然后随便宣称是哪个小侍生的都行,可如今他的每一步都乱了,实在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十四章:新欢 三个月后,春意渐迟,落红满地。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和暖的缘故,许凤庭总觉得今晨窗下的莺啼额外婉转,不由兴致高涨地轻击鸟笼子逗它玩耍。 邵明远捧着一条薄缎坎肩出来,见那人一脸恬淡的笑意,白润的肤色在阳光下也有了些微红晕,不由看得呆了,直到他发现了自己并朝他招手,才加紧了几步走到他面前。 “早上天凉,你也不披件衣裳。”结着给那人添衣的当口一把自身后搂住他的腰,咬着他的耳珠悄声抱怨,那人果然触痒微微缩了缩头,却被他紧紧锁在怀里动弹不得。 “昨晚没有闹够,这会子还闹?”许凤庭一瞪眼,邵明远只好举手投降,不经意见他领口隐约可见的点点红痕,不由坏心地笑笑,“就会说我闹,昨晚你自己不受用?”许凤庭到底脸皮薄,回想春风一夜,现时后腰上还酸乏得要命么,这人居然当面取笑,当即别过脸去不肯理他,邵明远见他真的恼了,哪里还敢放肆,忙转移话题道:“昨天太子府来人说的那个温泉,我觉着成,你最近身子虽然好了许多,可毕竟腹中寒气深种,所以时时疼痛,天然的温泉是上好的驱寒圣物,咱们平民百姓寻常享用不得,难得太子开口,你怎么又不肯去?”原来去年京兆尹杜大人在距离京城大约一天路程的山林里发现了一汪极佳的温泉泉眼,于是便上报了朝廷,经过大半年的开凿修葺,如今已经成了皇家御用的休闲胜地,太子昨天派了人来,说请他们两口子陪同一道过去看看,也好好散几天。 邵明远觉得这个主意甚好,泡温泉对许凤庭身上的寒气很有好处,这几个月他虽然月事来了,可总是疼得死去活来,也跟体质虚寒有关。 自己配了丸药给他内服,又每天用药酒给他按摩小腹,如果再泡泡温暖,肯定事半功倍。 谁知他竟拒绝了,弄得他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因此趁着他早起心情不错,忍不住又要游说。 许凤庭迟疑地蹙了蹙眉心,“这几天学里来了几个新弟子,学礼忙不过来,蒋夫子年纪又大,若我也不去,只怕不妥。”早在两个多月前,他偶遇了过去的同窗孟学礼,他正开办着一家私学,网络了不少王孙子弟在他那里读书,听说许凤庭在家闲着无事,便热情地拉他入了伙。 许凤庭多年苦读满腹诗书,本就不愿躲在家里让男人养着,当即一拍即合,第二天便走马到任,虽说挣得不多,却每天干得很有劲头。 邵明远期限怕他累坏了身子,可看他一提起学里的趣事就神采奕奕两眼放光的,也就乐得随他去了,不过还是暗暗嘱咐黄文,多做些滋补、润喉润肺的汤水给他喝,当老师的每天不停讲啊讲,多伤嗓子啊! 说到这趟温泉之行,邵明远本不愿让他为难,可机会难得,他操劳了几个月也确实需要调养休息,所以忍不住继续磨他,“你就是心思太重,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你没去之前人学礼兄还不是应付的好好的?你想啊,到了那儿每晚都只有我们两个,多好啊!在家黄文就睡在隔壁,那啥,总归不自在,人家想跟你多亲热亲热都不好意思……”说着说着一双手开始不老实地探进了那人的衣襟,春衫轻薄,很容易就抚上了那一片光滑的肌肤和那两点柔软的凸起,温热粗糙的大掌肆无忌惮地在里头又揉又捏,还不老实地紧贴着他的后背扭来扭去,结实地小腹来回摩擦着那人翘翘的臀部,三两下就感到怀里的人身子软了下来,赶紧一把扶牢他,却被他转过身喘着粗气重重一拳捶在肩窝里。 “就你欺负人!” “那你答不答应嘛!” “我……”许凤庭咬牙不理他,可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他还是乖乖被邵明远拖着手坐上了去学里请假的马车。 翌日天不亮,太子府的马车便到了邵家小院门口,邵明远细心嘱咐了黄文小心门户,方携了许凤庭有说有笑地出了门。 原来这一趟陪太子同行的除了最受他宠爱的乐筠,还有一位他府里的小君,就是去年新纳进府又怀有身孕的那位,许凤庭依稀记得他好像叫做瑜儿,是贺将军的侄子,还是他亲自向太子举荐的。 本来他也并没有拿这个人当回事,不过是太子用来顺水推舟笼络贺将军的棋子而已,只要安分守己,将来又添了子嗣,不可能亏待他,可近来看乐筠越来越沉默、容颜也越来越寡淡,不由又有了一丝担心,这趟竟破天荒地多带上了他,可见得宠得很。 “在想什么呢?坐了一天的马车是不是累坏了,来,我给你捏捏。”邵明远收拾好带来的换洗衣物等随身用品,见许凤庭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忙走过来体贴地给他揉捏肩膀,这皇家用的度假宾馆就是不一样,看设施看景观,怎么也是七星级的,怎么他家亲爱的好像还有点不大喜欢的样子? 许凤庭放松了身子朝身后的怀抱里靠了靠,“累倒不累,我在想傅鸿和筠哥哥呢。当初也是同生共死的情意,傅鸿被人刺杀,筠哥哥可是用身子替他挡过刀子的。后来听着皇上的安排娶了太子妃,对筠哥哥也一项极好,可现在看那瑜小君的架势,不说越过筠哥哥去,起码已经可以和他分庭抗礼了。可不叫人灰心丧气么?”邵明远没想到他是在琢磨这个,不由好笑,“自古帝王皆薄幸,他们的后宫里还不全是落寞孤寂的宫人?我看太子的志向,并不是个会被情情爱爱牵绊住的人,乐筠要是看不穿,只怕最后吃苦的也只有自己。” “你倒看得穿,那你何苦来招我?”许凤庭本就憋了一肚子闷气,听邵明远一番冷静分析更觉得有些男人实在无情,他不能指责太子,只好拿邵明远赌气,邵明远知道他是心疼乐筠,忙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乐筠是个聪明人,既然置身皇家,这种事早晚都要面对的,我觉得他很快就会走出来,你也别太着急了,一会儿晚宴估计就能见到那瑜小君,既然也是名门出身,希望他也是个温和有礼的人吧。” “恩,也只好如此了。”许凤庭怏怏地点了点头,其实他心里的不自在也并不完全来自那个贺瑜,也有他自己的原因。 自从几个月前太子府一别,他就越发更加避着傅鸿了,这次傅鸿再三邀约,若叙旧还好,就怕他还有别的心思。 傅鸿这个人他很了解,从不在没必要的事上浪费时间,也就是说纯粹叙旧,根本不大可能,如今人已经来了,也只有随遇而安静观其变了。 很快晚宴将至,夫夫二人彼此穿戴整齐了并肩走出了门,远远听见大厅里传来鼓乐齐鸣的声响,门口高高悬挂着六对硕大的夜明珠,将夜空照耀得如同白昼。 这个傅鸿,太子的位子才坐稳了就越来越挥霍了,民间传闻老皇帝是很崇尚节俭的,他就不怕被人钻空子参他一本? 邵明远暗暗犯着嘀咕,与许凤庭十指紧扣走了进去,一张用各色彩漆描着百鸟朝凤图样的金丝楠木大圆桌,傅鸿和乐筠相携坐在上首,见他们进来,双双点头微笑。 “随便坐,就咱们几个自己人,凤庭你们可别太拘束。”傅鸿热情地招呼着,许凤庭和邵明远忙先行了礼,方顺着乐筠身边的位置坐下,却并未见那传说中的小君贺瑜。 谁知傅鸿已经忍不住献宝似地笑道:“难得出来散散,瑜儿准备了一台歌舞为我们助兴,大家赏鉴赏鉴如何?”话音刚落,乐声已经变成了婉转缠绵的古琴独奏,舞池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巨鼓,一个红衣男子轻盈地站在上面。 乐筠的笑容变得勉强了起来,悄悄在桌子底下捉紧了许凤庭的手。 许凤庭给了他一个要淡定的眼神,其实自己的后背也开始微微出汗了,这贺瑜已经身怀六甲,再没有起舞的道理,但越国想来以男子孕体为美,因此民间能让孕夫起舞的,也只有一种。 那就是…… 艳舞!邵明远觉得自己的头皮有点微微发麻,许凤庭想到的,他也想到了。 他知道越国的青楼会专门豢养一批资质上好的小倌,刻意让他们受孕,然后再挑选其中体态好舞姿美的,出来跳舞娱客,不过摇首摆臀做出各种引诱人的放荡动作,甚至配合戏文吟唱,跟他前世所知道的钢管舞没什么区别。 没想到这个贺瑜这么放得开,现在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已经觉得十分妩媚,想必长得不俗,并且很懂得勾人的情趣,脸上还神神秘秘带着一只银色的面罩,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这种又有长相又有心机的新宠,难怪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牢牢霸住了傅鸿怀里的位置。 此时又有悠扬的笛声加入,那男子幽幽开腔,竟是一曲缠绵无比的贵妃醉酒。 他且歌且舞,时而扶腰捧腹做出各种弱不胜衣惹人怜爱的姿态,邵明远对这种矫揉造作的舞蹈欣赏无能,可余光瞄了一眼傅鸿,只见他两眼放光、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 第二十五章:贺瑜 舞衣虽然华美却极轻薄,一层层蕾丝堆叠,还是让人一眼就能看见舞者火红的轻绢下姣好撩人的胴体,圆隆的孕腹饱满而紧致,雪白的大腿若隐若现,总之十分吸引眼球。 一曲终了,贺瑜在一众近侍的搀扶下姗姗而来,傅鸿早抢先一步接过他的手,他也顺势依偎在他怀里轻喘连连。 “叫你别逞强,可是累着了,快过来坐会儿。” “瑜儿不累,爷喜欢就好。贺瑜见过许公子,邵先生。”贺瑜一脸甜蜜地享受着夫君的体贴,也不忘彬彬有礼地朝邵明远夫夫打招呼。 随手取下脸上的银质面具,这时邵明远夫夫明显都被惊艳了一把,没想到那贺将军五大三粗的,居然有一个如此绝色的侄子。 更令邵明远惊异的是,这贺瑜起舞时魅惑诱人,下了台举手投足却并不轻浮,甚至可以说算得上大方得体,这不就是男人喜欢的在床上像那神马,带出门又像那神马么?果然是个高端的小老婆。 傅鸿似乎很享受这种左拥右抱的感觉,一会儿给贺瑜加点菜,一会儿给乐筠添点酒,贺瑜笑得很甜,说的话全是傅鸿爱听的,也很小心地奉承许凤庭,可就许凤庭冷眼旁观,他根本没把乐筠当回事,一顿饭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看过他,完全当他不存在。 酒过三巡,贺瑜悄悄用手肘捅了捅傅鸿的腰,傅鸿不解其意,他红着脸眨了眨眼嗔道:“爷答应了瑜儿什么,可别一高兴都给忘了。” “哦,哦!记得记得,忘不了。来来来,凤庭是我的好兄弟,明远也就是自己人嘛,你直接问他就是了,有什么好害羞的。”傅鸿笑着揽住了他的肩,转头看向邵明远道:“此事我却只信得过你,你也替瑜儿看看,这一胎是男是女?”邵明远依言给他探了探脉,“恭喜太子,小君肚子里的是为小姐。”话音刚落,贺瑜立刻捂着脸一头扎进傅鸿怀里,肩头抖动着似乎忍不住哭了,邵明远和许凤庭面面相觑,虽然大家都想生儿子,可这生男生女他也不过实话实说,他这样反而弄得他们两个都怪难堪的。 还是乐筠微笑着打了个圆场,“女儿家温柔聪颖体贴父母,将来瑜小君再给她添个弟弟,还能帮着你一同照顾,有什么不好呢。”傅鸿听了也连连点头,刚想说话,却听他怀里的人幽幽叹息道:“侧少君头胎就生了个儿子,哪里知道没儿子的人有多苦。”言下之意,你自己生了儿子反而到我面前来炫耀卖好,实在太不厚道。 乐筠被他抢白地脸色一白,再看傅鸿居然一言不发,顿时想自己一向不大会说话,今天一番好心却被人污蔑,就连心爱的人也不信任他不帮他,当即一阵天旋地转,好在许凤庭悄悄在后面扶住了他的肩。 “筠哥哥不大舒服,我陪他先回房间去吧。”冷冷丢下一句话,许凤庭也不管傅鸿什么反应,扶起乐筠就走,邵明远也不想留在这儿做一枚不快乐的电灯泡,忙紧跟着退场,傅鸿看乐筠青白的脸色本来心里还有点担心,却见怀里的人惊慌失措地抬起了头。 “是不是瑜儿说错话惹侧少君生气了?这可怎么好,瑜儿就是笨,总是惹人嫌,呜呜呜……”说着说着一排排珠泪滚落,傅鸿哪里舍得,忙又搂紧他安抚,“快别胡思乱想,筠儿跟了我这么多年,是最宽容大度的人,不会为了一两句话跟你过不去,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千万别动了胎气。” “恩,都听爷的。”贺瑜乖顺地点头,抬起手一脸羞涩又期待地勾住了傅鸿的脖子,一挺腰身将圆鼓鼓地肚子在傅鸿裤裆前蹭了又蹭。 “恩,呃……爷,瑜儿肚子痛,爷给揉揉,爷……”粉嫩的红唇一点点贴上了傅鸿的脖子,贺瑜低哑着嗓子娇喘,身上的薄纱也适时地自肩头滑落,傅鸿被他撩拨得猛得吞了一口口水,早把方才还想着去看看乐筠的事给丢到了脑后,一把搂住他就吻了起来。 他一向喜欢亵玩怀孕的小倌,当初乐筠怀孕的时候原指望可以跟他好好风流快活上几个月,没想到他太要庄重,就是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也总扭扭捏捏放不开,又老担心孩子,害得他只能强忍欲望,没想到这贺瑜这么会投其所好,以前看着倒还娇羞,有了孕之后越发大胆会发浪起来,却是正中他的下怀,加上贺家的背景,让他想不宠他都难。 贺瑜见他意乱情迷,越发卖力招惹他,一双葱白的小手也不知何时钻进了他的底裤里上下撸动。 听着傅鸿的呼吸越来越浑浊,贺瑜吻着他的耳根喃喃道:“爷,爷……方才都怪瑜儿不懂事,怎么能让爷为瑜儿操心。听那许公子的口气,只怕也很不喜欢瑜儿,要不怎么会当着爷的面甩脸色,瑜儿还是早些回去,别留在这儿弄得大家都不开心吧。”本来故意提许凤庭态度恶劣,自然有挑拨离间的意思,这许凤庭和乐筠关系那么好,要是太子一直宠信他,那想扳倒乐筠就更难了,有这么好的机会当然要几时地给他小鞋穿,傅鸿一向喜欢保护柔弱的一方,因此他这一招屡试不爽,却没想到他千不该万不该,这挤兑的对象不该是许凤庭。 这次傅鸿听了他的话非但没有如他料想般更呵护他并迁怒许凤庭和乐筠,反而一下子冷了脸,“凤庭的为人我信得过,有些事不是你能议论的。来人,送小君回去休息。”说完也不顾他正半裸着身子,霍得一下站起来就走,贺瑜怔怔地跌坐在那儿半晌回不过神来,待感觉到肩上正正凉意,更加咬牙切齿地将乐筠和许凤庭咒骂了千百遍。 因乐筠想一个人静一静,许凤庭送他回房后便和邵明远携手往回走,邵明远见他脸上淡淡的,知道他心里不高兴。 忍不住承诺似的用力揽了揽他的肩:不论怎样,总有我在你身边。 许凤庭抬眼看了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不由自嘲地笑了,“我自小在这些人中间长大,没想到竟没你看得通透,总觉得再功利再凉薄都不过是别人家的事情,我们几个自小已出长大的,情分总归不同。或许该是时候醒一醒了,傅鸿他到底是太子。”邵明远轻轻抚摸着他在月色下越发苍白的脸,难掩心疼地亲吻着他的额头。 “或许我们该早些回去,或许这一趟本不该来,都是我,实在不该勉强你。” “你原是好意,谁知道他变了这么多呢?你我再难过,也抵不上筠哥哥心里承受的万一。”想起乐筠绝望的眼神,许凤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邵明远看他越发连嘴唇都白得失了血色,忙脱下外套罩在他的身上,“走,回去再说。”这一夜注定没有人可以安睡,贺瑜一连派了三个小侍到傅鸿那里都被悄无声息地挡了回去,傅鸿独自睡一个房间,早早就熄了灯,乐筠独坐镜前眼神空洞地抚摸着还很平坦的小腹,两个月,那里有一个小生命已经两个月了,本来他打算趁今晚夫君和好友都在一起的时候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可是…… 许凤庭沉默地躺着不发一语,如果可以他宁愿一直向小时候一样没脸没皮地缠着乐筠陪着他,可他太了解他的个性,隐忍、要强、宁为玉碎。 现在这样遍体鳞伤的样子,他不愿意给任何人看到,尤其是他这个多年来目睹他和傅鸿恩恩爱爱一路走来何其不易的老友。 如果他非要留下,那对乐筠来说只有更难堪、更残忍。 心头升腾起强烈的无力感,他疲倦地闭上眼,却觉得身子一轻,竟被邵明远打横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 “你浑身发凉,我带你泡泡温泉。”邵明远微微一笑,此处设计极妙,每一间房的浴室都有温泉活水引入,偌大的浴池,蒸腾的水汽,只需置身其中,顿时就会疲惫全消神智清明。 许凤庭并没有拒绝,一整天的车居劳顿加上心头纠结,他确实有点累得吃不消,冒着热气的泉水很好地安抚了他烦躁的情绪和发冷的腰腹,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忽觉腰上一紧,那人竟也除去了衣衫下了水。 “来,你就靠着我睡一会儿,我给你身上揉揉,回头再趁着毛孔都放松的时候擦上药酒,你今晚一定会睡得很好。”许凤庭不大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不过乖乖地坐在他的腿上,与他面对面相拥着,将头靠在他肩膀上小憩了起来。 邵明远手法娴熟地按摩着他背上的各处经络,跟着是后腰,腰侧,一一细细揉着,许凤庭半睡半醒中舒服得直哼哼,一面在脸更深地埋进了他的肩窝。 前所未有的,第一次有一种拼了命就算死也要生一个属于他们两人的孩子的迫切愿望。 眉眼像他,唇角像自己,手掌像他,身材像自己,只需往人前一站,所有的人都能看出来,他是邵明远和许凤庭的孩子。 第二十六章:心机 夜阑人静,位处半山腰的温泉别馆四周笼上了一层浓雾。 几下轻微但清晰可辨的敲击声有节奏地响起,太子傅鸿的房间应声亮起了一点忽明忽暗的烛火。 “你怎么也跟着上山来了,不怕被人撞见么!”傅鸿霍然翻身坐了起来,一脸不悦地看着从窗口摸进来的黑影。 那人利落地跪地行礼,“小人参见主人,事出紧急,小人不得不报。” “说。” “小人已经查到了齐王落脚的地方,不过他最近深居简出,小人几乎看不到他的人,想尽办法只见了几次崔立的侧脸。而且……主人估算得不错,许将军可能真的有了二心。” “哦?”傅鸿眉头一挑,“你起来说话。” 来人依言起身,更向前走了两步道:“小人收到消息,许将军在大约四五天前又回了京城,单枪匹马回来的,却没有回将军府,也没有联络三公子,反而去了齐王那边,我们的人在外面守着,说是进去了就没见再出来。”许雁庭皇命在身,本不能擅离职守,这么偷偷摸摸的回来,又不告诉家里人,可不是有所图谋么? 傅鸿暗暗咬牙,去年听见那边的探子回报,说他被傅涟救了还在齐王府过了一夜,他就一直担心傅涟想拉拢他,当时他羽翼已丰身边不好再安插人手,适逢许凤庭大婚,他便顺势安排了一个亲信过去,一箭双雕,也应了自己的一点私心。 说起来许家和他的亲生父妃的家族很有渊源,许老将军更加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收他为徒对他赤胆忠心,许雁庭那么孝顺,本不应变节,加上自己一向很信任他,几乎什么计划都有他参加,能知道的,和不能知道的,他都知道。 万一他真的倒戈相向,那这个人,可真的不能留的了。 可凤庭一向最敬爱他大哥,到时候可怎么跟他解释? 想起许凤庭,他越发暴躁地踹了身边的脚凳一脚。 当初他天天在自己身边,他不觉得什么,比起他的独立冷淡,乐筠的温柔甜美似乎更对他的胃口,几乎毫不犹豫选择了乐筠,也继续享受着他对自己的亲近和信赖,甚至他第一次出嫁他都没有太难过,反正只是权宜之计,就算宋家还是对他好,等大局一定他也有办法把他弄出来。 谁知就那么过去了一年,没有许凤庭在身边的一年,他忍不住越来越想他。 没想到他那么快就又嫁了第二次,这次是父皇赐婚,居然是乐筠给牵的线。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一步,当乐筠欢欢喜喜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真恨不得一把掐住他细白的脖子。 后来宠上了贺瑜,他当然知道乐筠不乐意,可一想到许凤庭和邵明远情意绵绵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想看乐筠痛苦的表情。 “主人,许将军和齐王一直不露面,咱们兄弟实在查不出他们在密谋什么。”来人见傅鸿的脸上阴晴不定一直咬牙切齿又不出声,心里早慌了,忙又跪在地上请罪,傅鸿这才回过神来,默默转了一回手里的蜜蜡扳指,傅鸿眼里一冷道:“查不出他们两个,那就查查傅涟身边的人,他们总不可能困死在家里吧?崔立呢?你就盯着他,看他们在玩什么花样!” “是。”来人干脆地答应着,见傅鸿没叫他退下,又不好自己说走,想想最近的事,忍不住揣摩着他的心思邀功,“邵先生看着老实,其实也有些花花心肠,小人有个旧识十分钦慕他,到如今还动不动就寻上门去呢,三公子看着不说话,心里总归不自在。”傅鸿心里一动,思忖了半天缓缓笑了起来,看着来人的眼神带上了一点赞赏,“我说黄文啊,你是越来越成人精了。”黄文笑得更加谄媚,“小人私心想着,就算是皇上赐的婚,若是邵先生三心二意见一个爱一个折磨三公子,主人也不好坐视不理的,再者邵先生妙手回春,若能治好三公子的身子,岂不是意外之喜?”傅鸿被他说得更加兴奋起来,老皇帝的病已经一天重似一天了,将来两腿一伸,他就是皇帝,强抢民男是不好听,但若搭救一个被负心郎欺辱的苦少君,那就是另一回事了,管他什么先皇赐婚不赐婚,年号都改了,谁敢再提? 一想起皇位,不论如何傅涟这个心腹大患都得放在第一位,万一许雁庭当真忘恩负义,老师可能也会帮他,毕竟是亲身父子,真到了那一步,那他可能也很难顾上不去伤害许凤庭的感情了。 当即又郑重其事地叮嘱黄文,“好好盯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来报。”黄文应声而去,经过许凤庭所居的小院时甚至微微驻足,他很了解自己的任务,监视许家兄弟,并时不时多给许凤庭小夫夫找点儿不痛快。 或许后者太不厚道,但他一个做下人的,当然主人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太子信任他才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呢! 因为晚宴时候的不愉快,接下来的几天贺瑜和乐筠都有些闷闷不乐似的,傅鸿却好像浑然不觉,只管拉着许凤庭陪他下棋,邵明远想起师父的笔记里曾记载过这附近山上有不少稀罕的药材,便自己背着个背篓扛着药锄上了山。 许凤庭不太放心,别看温泉别馆里富贵繁华,可出了这一小片,整座山脉都是极荒僻的,再往山里走点儿的话几乎没有人烟。 傅鸿善解人意地笑了,“明远想去你就让他去吧,难得上这儿来,要是能挖上几棵灵芝仙草什么的可不乐死他了?你放心,我叫几个可靠人跟着他。”被傅鸿这么一说,邵明远更跃跃欲试了,许凤庭见他兴致盎然,也不好再泼冷水,千叮万嘱他一定要在大雾起来之前回来,夜里的深山老林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傅鸿果然说话算话,当场派了自己身边的四位心腹保镖出去,许凤庭瞅着他们都是熟脸方才没说什么,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几个的背影远远地看不见了,方有点魂不守舍地转过身。 傅鸿笑着打趣他,“不过半天功夫,就这么如胶似漆如隔三秋了?”许凤庭没好气地瞪他,“不知为什么,我这心里觉得特别慌,总觉得要出事。”傅鸿的脸色微微一变,迅速又恢复了从容,“别胡思乱想的,这一带为皇家所用,从前的绿林草寇早就给剿完了,连平民百姓也不许靠近,要说猛禽猛兽,那是更没有的,来,咱们杀一盘,我看你啊就是你男人不在闷得慌。”许凤庭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知道他一向棋瘾很大,既答应了他必缠着自己鏖战到天黑,也不再多说,利利索索地落了座,两兄弟兴致勃勃地厮杀了一阵,却听见外头有人说话。 “参见小君,小君当心门槛儿,爷和许公子对弈呢。” “知道了,我来看看我们爷,你们只管忙你们的。”悦耳的笑声传来,许凤庭和傅鸿默默对视了一眼,不由心里叹气,这贺瑜年纪轻轻,却知道该撒娇的时候撒娇,该收手的时候收手,着实不容小觑,看来这一局是筠哥哥输了。 皇家的婚姻,拼的从来都不是情,而是心机。 果然见贺瑜扶着肚子满面春风地走进,先仪态万方地给傅鸿问了安,又彬彬有礼地跟自己打了招呼,他一介无职草民哪里好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坐着,忙要起身回礼,却被傅鸿一把按在座位上。 “你我兄弟,你无需对他行礼。”这其实是并不合礼数的,许凤庭并没有去想傅鸿的深意,贺瑜却心领神会了。 就算他是太子的好兄弟,但无官无职又不是皇家人,关系再铁也要矮他这个小君一头,傅鸿这么做,分明是要告诉他许凤庭在他心目中的位置,这是一个警示,也是一个试探。 试探他贺瑜到底能有多利的眼光,能有多大的气量。 当即朝许凤庭甜甜一笑,亲亲热热地从小侍手里捧过一杯热茶送到他手里,“许公子放宽心坐着吧,爷的兄弟,便是瑜儿的兄长,瑜儿年轻不懂事,日后还请许哥哥多多关照。” “不不不,小君这是哪里的话?”许凤庭被他忽如其来地热情弄得有点云里雾里,只好尴尬地接过茶盅,可窗外的乐筠却只看到了贺瑜脸上的亲热。 “这才一个晚上,就哥哥哥哥的叫上了,瑜小君倒真会笼络人!”他身边的小侍松儿看不过眼似的冷哼了一声,他却冷着脸一言不发,本来听说他兄弟二人在这里下棋,想过来送些茶点也好缓和一下与傅鸿之间紧张的气氛,没想到这其乐融融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 当即推开松儿的搀扶踉跄着脚步离开,许凤庭忙着避开贺瑜莫名其妙的示好,哪里注意得到外面,可将一切看在眼里的傅鸿,越发在心里有了比较。 贺瑜年纪虽小,但颇能体贴他的心思,也有胸襟;乐筠虽然跟着他最久,却最会使性子,近来老是让他伤脑筋。 遂给了贺瑜一个关切地微笑,“这个时辰你不在房里睡个午觉,跑出来做什么,现在你身子一天沉似一天了,要多多歇息才好。”说完顺势在他圆隆的肚腹上摸了摸,贺瑜红着脸拉住他的手笑笑,“本来就是跟着过来伺候爷的,哪里有爷还神采奕奕的,咱们这些身边人却自己躲懒休息去的道理?”言下之意,哪个没过来伺候,哪个就是不明事理的醋坛子。 许凤庭抚了抚抽搐的太阳穴,“小君果然出身名门,知书达理。”贺瑜欢快地笑了笑,本打算过来勾着傅鸿去他房里,可如今看他对许凤庭的样子也越发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不得不改变计划。 “瑜儿不懂下棋,站在这里只会绕了两位的雅兴,有劳许哥哥多陪陪我们爷了。”说完便知趣地走了,傅鸿见他够靠谱,忙温柔地扶着他的腰送他出门,奖励似的咬了咬他的耳朵,“路上小心,晚上也别出来乱走动了,晚饭我到你房里去吃。” 第二十七章:出事 许凤庭看他们俩头挨着头的背影甚是缠绵,不由想起宋柯和依依来,想想也不过才时隔一年,倒好像是上辈子的纠缠似的,依依失了踪,宋柯残废了,若是没有邵明远,他这个半废人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想想心口竟隐隐作痛,那人不过才走了不多会儿功夫,为什么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浓烈? 傅鸿见他脸色不好,以为只是为了不喜贺瑜的缘故,不由抱怨道:“你和筠儿好我知道,可我自问身为夫君没有半点地方对不住他,从前我对他好,现在也没对他不好啊,每天还不是金奴玉婢的伺候,吃香喝辣要什么有什么,只不过如今多了个瑜儿而已。凤庭,我虽多宠了瑜儿,却不曾少宠筠儿,你若因此怪我,那我实在太冤了。”许凤庭微微蹙眉,“难道你不明白情到深处,惟求一心一意的道理?当初你娶太子妃,可以说皇命难为,可后来又纳贺瑜是什么意思,筠哥哥从小跟着你,难道不值得你一颗完整的心?”完整的心? 傅鸿的眼神变得有点古怪,似乎很不能理解他的意思,半晌方神色痛苦地抚额。 “我国太子府内眷的设置,太子妃而下可有三侧君、六小君,无名小侍更无约束,我不过只有筠儿瑜儿两人而已,还不算节制?我又不喜欢女人,男人生子百倍艰难,可皇家要的就是香火兴旺,若我膝下常年只有一男半女,就算我不纳人,你以为没人急着往我府里塞吗?你我、雁庭、筠儿都是一同长大,为什么你眼里只有他们两个,从来都不肯为我多想一分?”许凤庭紧紧抿着唇,或许他可以理解他的说辞,却不代表他赞同。 王位只有一个,有一个儿子继承不就够了?皇上倒是有他们好几个儿子呢,还不是你杀我我杀你,为了王位斗得你死我活。 因此不再肯与他深谈,心不在焉地又下了几盘棋,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回了房。 几乎有点魂不守舍得等了快两个时辰,眼看天已经慢慢暗了下来,可还是没见邵明远的踪影。 许凤庭有点坐不住了,思量再三还是敲响了傅鸿的房门,果不其然,得到的回复是,太子爷在瑜小君房里用膳。 好在傅鸿并不是个小气的人,也并未将下午的不快放在心上,一听说邵明远还未曾回来,立刻就准备亲自出马带着一队精英卫队搜山。 “这怎么行?山林险峻吉凶难测,爷一国储君怎么能轻易去冒这个险?”贺瑜一把拉住他,闻讯而来的乐筠虽不曾开口,但也面露忧色,许凤庭心急如焚哪里还听得进他们的议论,一个人冲在前头到了门口夺马就走,傅鸿知道他夫夫感情甚好,但也没料到他竟亲身犯险,忙给身边的侍卫长岳翎使了个眼色。 岳翎心领神会,当即带人策马狂追。 一行人并没能往山里走多久就停了下来,此时遇到了第一个障碍:没路了…… “公子,大人,我们的马走不过去了。”岳翎点头,“三公子怎么看?”许凤庭举起火把照了照前面崎岖不平的羊肠山道,目光所及之处根本看不到尽头,当机立断下了马,“步行进山,循着他们留下的记号走。”因保护邵明远进山的全是傅鸿的心腹亲兵,许凤庭了解他们的习惯,外出执行任务一定会留下只有自己人才能看懂的记号,以防出了意外无人接应。 岳翎四下翻找,果然在一棵树下找到了一枚刀刻的熟悉印记。 众人徒步前行,一路呼喊着邵明远的名字,起初走得还算顺利,可越往里走岔路越多,记号也越难找,走走停停又过了两个时辰,早已月上中天。 眼看又到了一个岔路口,眼前三条小路,蜿蜒不知走向,远处一片迷蒙雾气,山野僻静,偶尔掠过一两只寒鸦,三五声野兽的呜咽,月影婆娑,令人不寒而栗。 众人嘴里不说,但脸上都有了点不耐烦的怯意。 他们个个都是武艺高手,可一向是跟人过招的,这大半夜的走在深山老林里也是毫无经验,怎能不怕。 岳翎让大伙儿停下喝口水,朝许凤庭摇头道:“草皮都翻遍了也没找着记号,看来又要分头去找了。”许凤庭为难地看了看所剩不过八个人的队伍,已经分散了两拨人,剩下的如果再分散,只怕也走不了多远。 岳翎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公子,这也是没办法里的办法了,没准邵先生他们遇到了什么难事,正在前面等着咱们的救援呢,这个节骨眼上咱可是半点功夫都耽搁不起啊!”一句话说得许凤庭愈加心焦起来,便点头应允了他,当即将八个人分成三个小队,自己和岳翎一组,其他三人一组分别朝小路上进发。 但许凤庭虽然少年时候也习过武,但天生好静并未钻研,早几年养尊处优疏于操练,这两年又伤了身子,到底体力不够,这路又不是有人开过的好端端的路,几乎满是荆棘走着走着就走不下去了,他和岳翎两个一路挥剑开道,没过多久已经气喘吁吁,呼喊着邵明远的声音也渐渐低哑了起来。 呃…… 一不小心踩在了一块并不结实的山石上,许凤庭朝前一个趔趄,还好岳翎适时拉了他一把。 “公子太累了,腿上没力气,不如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再往前找找。”许凤庭哪里肯依,倔强地忍着身上的酸痛坚持道:“找不到明远我是不会回去的,将军若嫌我累赘,我们可分道而行。”岳翎讪讪一笑,“公子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何必说话激我。那咱们再往前走走,你支持不住了要说啊。”许凤庭乖乖点头,两个人互相搀扶着一脚高一脚低地继续朝深山里走,呼唤声也越来越急促,虽然他们谁也没说,但都知道在这深山老林里,夜色越深,情况越不妙。 “公子,你看这是什么?”岳翎走着走着忽然停下脚步蹲了下来,许凤庭闻声去看他从脚边的灌木上扯下的一小片布料,青色的,带着斑驳的血迹,而且这血迹已经不新了,看来不是刚染上去的。 当即一顿心惊肉跳,这不正是邵明远衣服上的么? 岳翎也顾不得照顾他的情绪了,又指着地上模糊不清的印记道:“看来他们遇到突袭了,信息显示刺客很厉害,我们就在这四周找找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线索。”许凤庭死死攥着手里的布片,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半晌方真的回过神来似的,疯了一般拨开浓密的荒草四下搜索,一面声嘶力竭地吼着邵明远的名字,全然不顾一双手掌和卷起袖子的手臂早已被荆棘杂草刺得伤痕累累、鲜血淋漓。 岳翎看他这个样子,只好举着火把追在后面,生怕他万一有个闪失,傅鸿面前不好交代。 许凤庭见了邵明远衣物上的血迹早已乱了方寸,不过本能地拼命呼唤他的名字,谁知忽然脚底下一软,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 他矮下身招呼岳翎把火把带过来,两个人都深深吸了一口冷气,原来是一个跟着邵明远出来的侍卫。 好在那人虽然受了重伤,却还有一口气在,岳翎喂他喝了几口水吞了一颗药丸,他就缓缓醒了过来。 “明远人呢?你们遇上了什么?”许凤庭一双眼睛已经熬得血红,那侍卫喘着粗气道:“先来了几个人蒙面人不由分说就要杀我们,我们保护邵先生撤到这里,去路又被另外两个人堵了,他们,他们杀了那几个蒙面人,掳走了邵先生。”什么? 许凤庭顿时觉得脑子里轰隆一响,邵明远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那些到底是什么人,要抓他干什么? 这时只听一声惨叫,原来是岳翎按着那人肩膀上的伤口将一枚袖箭取了出来,打量再三方道:“该不会是刺客见到他们兄弟几个,黑灯瞎火地错以为邵先生是我们爷了吧?”虽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和原计划不符出现了两拨人,可事已至此,总要按照原计划先把这个谎给说圆了。 许凤庭果然中计,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手心里的袖箭,血迹拭去后能清楚的看到一个“齐”字。 傅涟?难道会是他的人?天子脚下,他未免胆子也忒肥了! 起码现在知道了邵明远性命无虞也并未受伤,他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渐渐冷静,当即叫岳翎放出了信号,等待傅鸿的大队人马过来接应他们。 回到温泉别馆时天已经蒙蒙发亮,许凤庭二话不说就问傅鸿要傅涟的下落,傅鸿面露难色,“你别问,那儿是你能去的地方吗?十个你去了也回不来!”许凤庭脸色铁青,“太子未免太小看人了,我许家的家将集结起来,也比他那些乌合之众强上百倍。”这么说他是打算惊动许将军了。 傅鸿眼底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却还是一脸关切劝道:“他那个人有多狡猾你是见识过的,现在我们在明他在暗,老师当然强将底下无弱兵,可明远在他手上啊!他只需一只手勒着他的脖子,我们纵有千军万马又奈他何?” “这……”许凤庭急得眼眶也红了,当下更不知如何是好,那人早已不知不觉中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如今知道他身在险境,自己也跟死了一半一样,脑子里哪里还有半点灵犀?只得求助地看着傅鸿。 傅鸿知道他拿不定主意,这才坚定地搂了搂他的肩膀,“我答应你,一定把明远一根头发也不少地给你带回来。你先歇会儿,天一亮我就派人先送你回将军府去。” 第二十八章:用强 打发了许凤庭,傅鸿脸上再也没了方才的焦急和豪情,反而优哉游哉地翘起二郎腿亲自动手泡了壶茶自斟自饮起来。 岳翎好不容易等到众人纷纷退去,才硬着头皮走进了傅鸿的房间,“爷,事情办砸了。”傅鸿拿着茶盅盖子拨茶叶的手微微一顿,“说下去。” “咱们的人本来已经得手,可不知从哪儿又来了一拨人,他们掳走了邵明远。” “这么说,邵明远人在哪里咱们根本就不知道?那你让我拿什么还给凤庭?我堂堂一国太子,总不好失信于人吧?” “是……是是,属下知罪!起……起码那枚袖箭已经按计划给三公子看了,就算一时半会儿找不到邵明远,他也只能迁怒齐王。”岳翎下意识地为自己辩解,但在隐约听见头顶磨牙的声音之后,耸起的肩膀抖得越发厉害了,“请……请爷不要动气……属下,属下立刻去查。”茶盅子乒乓一声重重砸在刚被岳翎仓皇带起来的门上,独自留在房里的傅鸿脸色铁青,带着齐字暗器的刺客是他安排的,本意打算将邵明远捉回来关个几天,挑起许将军、许凤庭和齐王之间更深的矛盾,然后再由自己出面将人“救”出,将来若许雁庭当真投靠了齐王,那许家也会毫不犹豫地站在正义的,也就是他傅鸿这一边。 要不是邵明远心血来潮非要跑出去采药,也不会给他递过来这么好用的一把刀,本以为天衣无缝,可到底是谁截走了他的胡? 这么荒的山连条像样的路都没,自然不会有山野强盗打劫路人,敢到这儿来生事的,想必就是冲着他这个太子来的,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不可能犯捉错人的低级错误,如果邵明远不是他们要找的人,大可当场一刀捅死,何必还把他抓回去,难道不怕横生枝节? 傅涟不会这么蠢,那还有谁? 傅鸿眯起眼睛几乎百思不得其解,不多时有人来报,说许家三公子已自行策马离去,他也无心再留他,虽然邵明远的死活他并不关心,他要是死了那更好呢,可这种被人躲在暗处玩弄在鼓掌之间的被动感觉却让他很不舒服。 远在京郊小院里深居简出的傅涟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有人体贴地轻拍他的后背,递上一杯热茶来。 他默默抿了两口,“许雁庭怎么样,还是不肯来见我?”崔立点头,“没见过这么硬的脾气,还是王爷想得周全,编排了个许凤庭重伤的消息才能将他骗回,可一知道真相他就死都不肯踏出房门一步了,还说除非王爷肯放他走,否则就当没他这个人好了。” “这倒是他的性子,犟起来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这世上除了他的三弟,还有谁能让他如此牵肠挂肚?”傅涟自嘲地笑了笑,腹中的胎儿好像也感受到了爹爹不平静的情绪,不安地在他肚子里伸手踢腿起来,疼得傅涟一个激灵,再三忍耐才没让一声软弱的呻吟从牙缝中飘出去。 崔立见他脸都白了,捂在大腹上的双手微微颤动,凑过去想给他揉揉,却被他不着痕迹地避了开去。 “好,既然他不肯来见我,那我就去见他。”少年坚毅的眼神令人着迷,崔立知道劝不住他,但却不得不说,“王爷的身子已经掩不住了,难道不怕他把消息泄露出去?”或者王爷想告诉他你怀了他的孩子,以此跟他再修好? 崔立识趣地把下半段话吞回了肚子里,傅涟冷笑着勉强站起身,“怕什么?我自有道理,你先退下,我一个人过去。”说完不容置疑地挥了挥手,挺了挺腰就大步走了出去。 如今他已经已经有了八个多月的身孕,期间又乔装去过邵明远的育胎馆几次,得到的诊断都是胎儿发育得不是太好,要尽量多多静养,如无意外,胎儿将在十二个月的时候出世。 也就是说最多还有三个月,他就得躲起来生孩子,那时候的自己是完全手无缚鸡之力了。 傅鸿自从被册立为储君之后就颇为嚣张,最近气焰愈来愈高,父皇的病眼看着拖不了多久了,若叫他登基,自己更是死无葬生之地。 你这淘气的娃儿,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呢?眼看山雨欲来,你就早点出来,让爹爹一心一意对付坏人可好? 想起腹中胎儿,傅涟不由停下步子低下头轻轻抚了抚腹部,眼底不经意流露出的一点温柔,却被正好打开窗户的许雁庭全部看在眼里。 这……这身怀六甲的,是齐王?! 他目瞪口呆地一直保持着开窗的姿势,知道来人已经扶着腰步履蹒跚地走到他面前,一双深邃的眸子几乎贴上了他的鼻尖。 “将军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呃…… 许雁庭惊得朝后猛退了一步,怪不得上次看见他腰腹臃肿,如今更高高隆起了好大一圈,走路的样子孕态十足,根本就不是什么胀气,他是有了! 看样子差不多也有七八个月了吧,七八个月……七八个月! 几乎被自己匪夷所思地推测吓得半死,许雁庭能听出自己的声音有点结巴,“王……王爷什么时候有的?这么大的喜事也没让我们知道,不知道谁有这么好的福气当小世子的另一个父亲?”傅涟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道:“你真觉得这是喜事?本王身怀六甲,那还有谁能跟你家太子爷抗衡?王位早晚都是他的囊中物,你说这到底是小王的喜事呢,还是他傅鸿的喜事啊?”许雁庭被他问得一怔,当即也忘了继续追问孩子亲爹的事,齐王的野心路人皆知,看他也不像为了爱要生要死的人,怎么可能为谁做出这种自毁前程的事情?难道传闻是真的,齐王早就被人灌了延嗣水,根本不能人道。 而传闻的另一个主角,正是太子傅鸿。 不,这不可能,傅鸿为人光明磊落是条汉子,他跟傅涟的斗争是上得了台面正大光明的,绝不会用这种阴毒的损招。 傅涟看他脸上阴晴不定的样子倒不由好笑,“我都在这儿站了半天了,将军也不请我进去坐坐?”说完还故作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腰,许雁庭只好做了个请的动作,谁知傅涟才不买账,干脆往墙上一靠,“腰酸,腿酸,走不动了。”许雁庭被他弄得没法子,只好亲自打开门走到外面来扶他,傅涟却像个小孩子赢了玩具似的高兴地扬起了头,笑得一脸灿烂。 不知道是不是怀孕的缘故,许雁庭觉得他脸部的线条比过去柔和了不少,整个人也不想从前那样从头到脚都闪着生人勿近的黑色光圈了,相反的,在他开怀一笑的时候,甚至让人有点想亲近。 只是气色似乎还是不大好啊,脸上白得过分,丝毫没有军人惯有的健康。 “难道许将军的任务就是这么用眼睛将小王从头到脚生吞活剥了吗?”傅涟难得好心情,这话说出来几乎有了些调情的味道,许雁庭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还是扶着他到屋里坐好,自己远远地坐在靠门边的位置。 “既然王爷肯纡尊降贵地现身,那我也开门见山了,这些日子我一直谨遵与王爷的约定,如今你这么把我骗来,究竟为了什么?”傅涟不动神色地揉着坠痛的肚子,依旧嬉皮笑脸,“如果说本王想你了,你信不信?”许雁庭有点背心发寒的感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敢问王爷,孩子的另一个父亲到底是谁?” “这个嘛……八个多月前……将军也可以算算日子,孩子的父亲就是——”傅涟笑得有点狡猾,几乎每一个字都带着尾音慢慢拖着,成功地看到许雁庭额上已经沁出了密密的汗珠,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将军该不会以为孩子是你的吧?看你吓得,可别多心了,孩子的另一个父亲是本王府上的一个小侍。”哦…… 许雁庭差点就要跳出来的心果断啪嗒一下又归了原位,看傅涟还是抚着肚子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不由又莫名其妙紧张了起来。 “王爷到底意欲何为?” “哦,也没什么,只不过这孩子的爹不久前惹恼了我,被我给咔嚓一刀解决了。本来不想麻烦别人,可谁知我们越国男子怀个孩子这么麻烦,没有孩子的另一个父亲陪在身边,孩子根本长不大。”这个许雁庭倒有所耳闻,怀孕之后需要许多关怀照顾,孩子的发育虽孕夫的心情和身体状况或快或慢,所以才有了育胎师嘛,一些男人无暇在家照顾孕夫,宁可出钱请人伺候。 因此他继续耐心地等他说下文,傅涟见他乖乖往坑里跳,继续毫不脸红地编排道:“所以为了平安产下孩子,本王需要一个男人陪在左右解决各种需要,将军显然也能理解吧?不巧去年与将军春风一度,令本王印象颇深哪。”许雁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解决各种需要,他还能说得更难听一点儿吗? 他堂堂一个大将军,这傅涟居然想让他给他做男宠? 第二十九章 当即脸色就不好看了,正想要如何严词拒绝,却见傅涟又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当然,若将军不肯屈就,那小王只好退而求其次,请个好点儿的育胎师回来,就那个被父皇赐了金牌的,人长得还不错,就是不知道会不会伺候人,听说为了怕伤及胎儿,到了孕晚期,小夫夫要在育胎师的指导下亲热才行,可本王孑然一身,不知道那邵先生肯不肯亲自上阵?就算他肯,不知道他家中太座,将军你的三弟肯不肯?” “你……”这怎么行,凤庭才受过宋柯的刺激,明远要是再在外面来上一出,还不得把他逼死了去?这个傅涟,也实在太会任性妄为了。 许雁庭恼恨地瞪着他,“就算我肯,可我是朝廷命官,就这么偷偷离任回京已经犯了法,你还想把我拘在此地几个月,军中叫我如何交代?” “这有何难,我已经替你拟书一封,就说旧患发作难易胜任,上头早准了,无需你再操心。将军你就算不顾三公子,那太子呢?若叫他知道你我曾今有过销魂一夜,不知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信任你们许家。”傅涟全不当回事地自顾自倒了杯茶,看似轻飘飘的,可每句话都直戳许雁庭的软肋。 眼看无计可施,许雁庭犹豫再三方紫涨着脸道:“好,我可以留下,但我只能保护王爷安全,其他一概不管。” “好,一言为定。”傅涟心里暗笑,什么其他一概不管,你不就是想说卖(武)艺不卖身嘛! 当即拍了拍手,两个小侍应声而入,“请主人吩咐。” “把许将军的东西收拾收拾,全搬到我屋里去。”什么? 许雁庭刚要阻止,却见被傅涟理直气壮一句话给堵死了,“方才还说保护我呢,要是晚上有人到我房里行刺怎么办?你会飞吗?”只好眼睁睁看着众人将他的铺盖搬到了傅涟房里,“那个,王爷身子不便,我自小习武睡姿不雅,万一挤着你可如何是好?我就睡在外间的罗汉床上吧。”傅涟笑嘻嘻地凑到他的耳边故作幽怨道,“看把将军吓的,本王又不是色中饿鬼,如今都这样了难道还能强迫将军不成?”说着垂下头摸了摸圆隆的肚子,许雁庭本来满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可看他略垂着头的样子却极安静,鬓边几缕碎发微微晃动,忽然想起大半年前齐王府一夜,月色下的他也笑得令人沉醉。 傅涟有孕之身到底精神短浅,每天吃过午饭便恹恹地要睡个晌午,许雁庭乐得一个人自在,在庭院里练练剑,又到傅涟的书房看看书,只好权当放假了。 一连几天相安无事,可这一晚,直到月上三竿,傅涟都毫无踪影。 去哪儿了呢?自己的房间也不回,不会是身上不好吧? 许雁庭有点坐立难安,刚想出去找个人打听打听,可转念一想,人家在自己的地盘上,还软禁着你,你倒替他担心?有病的是你才对吧! 他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不是正好不用再被人威胁恢复自由了吗? 耳边一个并不怎么悦耳的声音开始喋喋不休,它说的是对的,可不知怎么许雁庭竟觉得莫名烦躁起来,直至约莫三更时分,门外响起了凌乱的脚步。 为了不让自己看上去像个等着相公回家的怨妇,他立刻嗖地一声蹿上了床,并闭目假寐。 “许雁庭你给我滚过来,再装睡我立马叫人把你宝贝三弟给强了!” “王爷你小心,慢点儿慢点儿,小心别动了胎气啊!” “快快快,扶王爷躺下,醒酒茶来了,快快快!”许雁庭听见傅涟的喊话正要发作,可听他口齿缠绵似乎带着醉意,一跃而起走到门边,果然见三四个近侍簇拥着一个烂醉如泥、腹大如箩的男人跌跌撞撞地走进来,傅涟看清是他,便奋力挣脱了众人的搀扶冲上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说!你们还有什么损招没使出来?十二弟才七岁,七岁!这么小能威胁到你们什么?非要他死?非要他死!!”十二皇子? 许雁庭一脸茫然,下意识地接住他颤抖不止的身子,崔立跟在他身后面色凝重道:“将军多担待,十二皇子他……殁了。”什么? 许雁庭闻言一愣,那个跟傅涟同母的亲弟弟,难怪他这么伤痛,可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会疑心到他,他们? 崔立似乎看出了他的疑问,贴着他的耳根悄声道:“十二皇子今天早上学骑射的时候马匹发疯被摔下马摔断了脖子,将军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能送进后宫给小皇子们用的马匹都是经过严格挑选训练的,怎么会突然发疯?我们王爷是偷偷回京的,按理他还在丰县,根本不可能这么快收到消息,因此连小皇子最后一面也见不上了。”许雁庭眉头一蹙,一个月前傅鸿给他的密信内容历历在目,“近来父皇颇为宠信十二,不可信其年幼,有其兄必有其弟。”傅涟虽然怀着身孕,可酒后哀痛之人哪里能想到其他,不过拼尽力气死命揪住许雁庭,好像就是他害了他弟弟,就要找他填命一样,许雁庭又不敢大力伤了他,只好紧紧捉住他两只手,跟崔立两个一前一后驾着他强行按倒在床上。 “别动,你这样只会伤了自己,小皇子在天之灵难道希望唯一的哥哥因为他的死变成这个样子?”按住那人仍在不断扭动的身子,许雁庭压着怒气低声警告,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或许气老天不公,或许气自己竟怀疑死党,或许气眼前人根本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吧。 傅涟听了他的话之后安静了不少,只是呆呆地睁大了眼睛躺着一动不动,崔立见他们俩这个样子,想想或许许雁庭正是此刻最能安慰傅涟的人,便知趣地朝众人挥了挥手,一同默默退了出去。 许雁庭见他一身酒气,平日总是一丝不苟束起的头发凌乱地垂在胸前,样子不知道多狼狈,便随手倒了些热水绞了帕子,轻轻给他擦了擦脸和手。 “今日之事,你若疑心我,大可叫人将我绑起来。不过我许雁庭大丈夫顶天立地,没有做过的事,一定要替自己声辩一句,要杀要剐,都悉听尊便。”傅涟冷冷地抬起眼,“怎么,如今不敢再替你那主人打包票了?你敢说你没有参与其事,那你敢保证傅鸿也没有吗!”提到傅鸿两个字他忍不住挣扎着坐了起来,激动得额角青筋暴露,许雁庭一语不发地看着他,几次欲言又止,都还是无奈地闭上了嘴。 说实话,这次他真的不敢保证。 自从做了储君,在排除异己这件事上,傅鸿的铁腕确实一次又一次令他惊愕。 “算了,你出去,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两个人僵持了片刻,还是傅涟无力地嘟囔了一声,说完便整个人朝后躺去,一张脸白得不像话。 白天的时候许雁庭还千万个不情愿地住进来,可才过了几个时辰,他竟有点不放心离去。 想想还是在外间守着,本来打算等他睡着了就出去,谁知约莫过了一顿饭的功夫,里面竟传来了一声接一声痛苦的呻吟。 “怎么了!”许雁庭一把掀开帘子,却见那人正捂着肚子正在床上翻滚,忙一把扶住他的肩头。 “肚子……肚子好痛……呃,啊!”傅涟此刻已经没了再嘴硬的力气,下午收到噩耗的时候已经觉得身上不太好,又任性地喝了几坛子酒,发脾气摔摔打打还不小心绊了一跤,回房时肚子里已经坠痛得厉害,只是不愿在许雁庭面前示弱,见他被自己赶走才渐渐敢痛吟出声,没想到这讨厌的家伙居然就在外面。 “别,别怕,来人啊,崔立,崔立!”许雁庭尚未成婚,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估摸着他肯定是动了胎气,月份这么大想想也很危险,忙大声喊人,一面按住他不让他胡乱挣扎伤了自己。 崔立很快带着个山羊胡子、五十来岁的大夫小跑着赶了进来。 那大夫一觑傅涟的脸色,立刻慌了阵脚,再一探脉,二话不说就打起了退堂鼓。 “不行不行,这位少君胎气大动,孩子只怕是保不住了,公子快撩起他的裤子看看有没有见红。”许雁庭知道他误会了他们的关系,不过这紧要的时候来来不及解说了,正要去掀他的被子,却被傅涟死死攥住了手不许他动。 那人倔强的眼睛里,竟然带有一点哀求。 许雁庭懂他的意思,身为皇子,他不愿在一干下人面前袒露身子,更何况怀孕生子,只怕本来就非他所愿,如今这般,何其难堪? 不过迟疑了片刻,他反手握住了那人颤抖着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探入了他的被褥。 感觉到那人温热的身子微微一僵,但他来不及不好意思了,因为他已经明显感觉到了手心里一片濡湿。 抽回手,果然已被鲜血染红。 忙一把拉住那大夫的手腕,“你快想想办法,别干瞪眼浪费时间啊!”那大夫被他的手劲捏得几乎骨裂,痛得直哼哼,额头上的汗水一滴一滴往下淌,“不瞒大爷的话,流了这么多血我等庸医早就束手无策,孩子在肚子里还活不活都不好说,如今唯一能有办法的,全京城只有一人。” “邵明远。”傅涟艰难地一字一顿接了下去,那大夫慌忙点头,许雁庭道:“这个容易,我马上就去找他。”说完起身就走,却被傅涟一把扯住了衣角。 傅涟早已疼得满眼水光,这会儿只有死死看着他不断喘气的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许雁庭却不知为何能体贴出他的心意,沉吟片刻道:“你放心,我绝不逃走,也不声张。” 第三十章 傅涟心头一松,整个人就人事不知地晕了过去,许雁庭和崔立相视点头,便提起一口真气朝门外狂奔而去,谁知才出门就见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在门口吁——一声停下,几个人身手矫健地跳下了车,最后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在其他人的搀扶下也下了车。 月光下许雁庭很快就看清楚了他的脸,竟然正是邵明远。 “大哥!”邵明远显然也看到了他,激动地朝他这边一路小跑,步子一瘸一拐,好像受了伤。 许雁庭忙快走了两步扶住他,“你这是怎么回事?” “说出来你都不信,跟太子去了温泉别馆,谁知在后山采药的时候被人追杀,正好遇到王齐王公子家几位兄弟在附近打猎,这才捡回一条命来。”邵明远苦笑着摊手,许雁庭大吃一惊,“可曾伤着哪里?” “没,逃命的时候崴了脚,衣服上的血全是别人的。白天在路过的客栈休息了一会儿,现在好多了。” “没事就好,凤庭和太子没事吧?他们可知道你平安回来了?” “已经托人捎口信去了。几位兄弟救着我的时候我被歹人敲晕了,醒来时已经到了半路上,怕耽搁他们的事就没回去,干脆跟他们回京来了。”邵明远憨憨地笑着拍了拍身边一个大汉的肩,他正是王齐王公子身边的保镖之一,平时都是他陪同王齐去育胎馆看脉。 王齐? 许雁庭挑了挑眉,这算什么名字,就差没直接告诉别人他是齐王了,真是个嚣张得不怕死的。 想着忙一把拉住他,“你来得正是时候,快随我进去看看齐……哦,是王公子。” “他怎么啦?”其实本来只是想过来借套干净的衣裳换掉,以免回家吓坏了许凤庭,不过作为一个专业精神极佳的金牌育胎师,邵明远很有职业嗅觉地预料到了什么,当即也不敢耽搁,跟着许雁庭三步并两步进了内院,而那几个和他一起回来的汉子却并没有跟进来,可能是回到自己休息的地方去了。 邵明远一路走一路左顾右盼,确实四下无人方凑到许雁庭耳边悄声道:“大哥,你觉得我会不会不知不觉什么地方得罪了太子,让他很想把我给咔——了?”说完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许雁庭脸色一变,“明远,太子乃金枝玉叶,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我是说真的!”邵明远也急了,“他们把我丢在大石头上,我并没有立刻就昏过去,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刺客一刀刺进一个侍卫的胸膛,那个侍卫一把抓下他的蒙面布,表情非常惊愕,一直指着他你你你,你了半天才死。” “这能说明什么?”许雁庭显然有点底气不足。 邵明远摸了摸脑袋,“或许说明他们本来认识?很熟?共事同一个主人?” “对了,王公子是大哥的朋友?你什么时候回的京啊怎么没跟我们联系?”见许雁庭半天不说话,邵明远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许雁庭吞吞吐吐地笑笑,“都是老朋友,这趟回来有点事儿,办完就得走。” “哦——”邵明远了解地点点头,他这种级别就跟国安局的差不多,肯定经常有秘密任务的,哪能都告诉家里。看来这王齐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一个普通富家子弟家里的护院怎么可能敢跑去皇家度假别墅附近打猎?就算脑子里有坑跑过去了,又怎么躲得过重重关卡? 本来还在担心会不会又是个隐藏在人民群众的超级大BOSS神马的,不过在他家里见到了许雁庭,他顿时心里安定下来不少。 两个人说着说着很快到了傅涟的卧室门口,才踏进门槛就能听见珠帘后传来若有若无的呻吟,许雁庭莫名地头皮一麻,傅涟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挨刀子掉块肉都是皱皱眉头的小事,现在疼得这样,竟有些声嘶力竭的味道,究竟这得有多折磨人? 许雁庭听着触目惊心,傅涟正亲历其中更加身不如死。 他宁可被人砍一刀或者刺一枪,那种鲜明干脆、凛凛冽冽的痛,哪怕深入骨髓,都没有此刻这种缠缠绵绵没完没了、沁入四肢百骸的痛来得让人难以承受。 邵明远倒是惯常经历过这些,说实话他除了看到许凤庭蹙一蹙眉心会受不了,其他孕夫还是产夫的,各种惨淡的人生、淋漓的鲜血他都能从容直面了。 “邵先生……”看清楚了来人,被痛楚折磨得脱了形的傅涟稍稍松了口气,“请先生无比保住孩子,这个孩子,我不能失去。”邵明远点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你累了,先歇着,我给你检查检查。”许雁庭默默抱着手臂斜靠在墙上,这是他第一次听傅涟亲口说起对腹中这个孩子的感情,之前看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就好像这孩子是他跟小侍寻欢作乐所得的无所谓的附属品,可如今来看,他恐怕也是用了情的吧?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将孩子的生父杀死? 胡思乱想中亦百思不得其解,却听傅涟压抑着痛苦地低吼了一声,原来邵明远的双手正牢牢地按在他的肚子上摸索,看来力道不小。 “大哥你发什么呆啊,快过来帮忙,帮我按着他!”许雁庭忙上来照做,双手紧紧按着傅涟的肩膀。 “不行,这样按不住,你上床去,从后面抱住,让他借力坐在你身前,我需要让他坐起来。”邵明远急忙忙地指挥他,跟着从随身带着的布包里取出一溜金针,开始在油灯上烧着消毒。 许雁庭依言将那人抱在怀里,不知是疼得没了力气,还是听从医嘱的原因,傅涟竟然丝毫也没有挣扎,包括那自腋下穿过的双手摸索着揭开他的袍子,露出整个光洁圆润的孕腹。 “恩,就这样,你先给他揉揉缓解下,我马上开始施针。你们这也太胡闹了,这么沉的身子还喝酒打架,胎气都快破尽了,真胡闹!”邵明远头也不抬地继续烫他的金针,傅涟靠在许雁庭怀里疼得几度想要挺起腰来拧紧身子,都被身后的人牢牢抱住,“别再乱动了,乖,听明远的话,很快就会好的。”许雁庭一辈子没说过什么哄人的话,情急之下只好把傅涟当小孩子哄了,谁知傅涟竟也肯吃他这套,渐渐止了挣扎,在他笨拙的揉抚下缓缓将脑袋埋进了他的肩窝里。 就这么折腾到了大半夜,血总算是止住了,傅涟早已精疲力尽地昏睡过去,连许雁庭也像是打了一场恶仗似的狼狈不堪,崔立过来想带邵明远去客房休息,却被他摆了摆手拒绝了。 “方便的话麻烦崔大哥套个车送我回去吧,我已经失踪了快一天一夜了,家里不知该多着急。”虽然他知道许凤庭应该已经收到了他无恙的口信,但毕竟没见到人,他一定会不踏实。 其实之前当着王齐的人,他跟许雁庭说的都是一些场面话,为了不怕许凤庭担心,就算对方的车已经到了京城他也会跳下去另想办法直接到温泉别馆,没有回去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不太清楚太子究竟什么心思。 崔立稍微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着出去准备了,许雁庭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城门已经关了,马车开不进去,我想办法送你进城吧。见了三弟,你别提见到我的事,还有方才那些话,你只管多留个心眼便是,一切交给我。” “好,有劳大哥。”二人并肩出了门,门口两个家丁模样的人见许雁庭出来,彼此面面相觑不知能不能放行,许雁庭默默将长剑一横,他俩自知不敌,只好垂首说了声请。邵明远一时摸不透他和傅涟的关系,看着似乎是友非敌,可他们怎么又好像拘着许雁庭似的,不论如何既然当事人也不愿言明,他也就安静做个看客便是。 许雁庭一直将他送到巷口,眼看他进了家门才放心转身,不是没想过一走了之,可不知怎么走着走着还是到了傅涟的住处。 之前来过两次都是被人蒙着双眼,这次自己走出来,才发现原来是这样一所不起眼的民宅,所谓大隐隐于市,果然不容易被人察觉。 邵明远站在大门口看着厅里还亮着灯,以为又是黄文在值夜,可走进去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支着头靠在桌边,即便睡着了,眉头都是皱着的。 放轻了步子缓缓走到他跟前,邵明远脱下身上的褂子轻轻盖在了那人的身上。 许凤庭本来就睡得不沉,一下子睁开眼,却看见牵肠挂肚提心吊胆了一天两夜的人就在眼前。 蓦地红了眼眶,哽咽了半天却不过抬起手轻轻抚了抚他脸上发青的胡茬,“看你,都这么邋遢了。”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看着那人几乎熬得快凹进去的眼窝,邵明远自责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千言万语在喉咙口灼烫地翻滚,最后不过化作俯身一个绵长温存的深吻。 唔——许凤庭几乎两个晚上没合过眼,身体早已疲倦已极,不过强打着精神等他回来,如今被他吻得晕头转向,整个人更支持不住软倒在他怀里气喘吁吁,“以后再敢彻夜不归,就罚你跪在院子里不许进屋。” “恩,还要罚我举上只水桶高过头顶一晚上不许放下来如何?”邵明远紧紧搂着那人的后背无意识地来回抚摩着,是不是垂首轻轻啄一下他头顶的墨发,许凤庭安静地任由他抱着,半晌方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好好跟我说说。”邵明远一下子经历了这么多变故,说实话自己还没来得及消化,如今见着他,唯一想做的就是深深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其余的什么也不想多说。 当即有用火热的唇封住了那人刚被他吻得红润水亮的薄唇,一双手也开始不老实地在他身上摸索,触手可辨的是那人莹润的肌骨、紧致的肌肤,一切都令他觉得如此温暖而安心。 许凤庭当然明白他内心的恐惧与渴望,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 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却不曾留意自己的衣襟已经完全敞开,刚刚觉察到一点微凉,却见那人哄孩子似的再次在他唇上轻轻点了一下,便俯下首一口攫住了他胸前一点敏感的殷红。 第三十一章 男人湿软的舌尖灵活地扫过,甚至恶作剧似的用牙齿轻轻啃咬那一点柔嫩的朱果,时而吮吸时而轻扯,引得怀里的人颤栗连连。 “这会儿总算有些血色了,要平时也这样该多好。”看着那人因情动而染上了些许红晕的面颊,邵明远忍不住疼惜地喃喃自语,跟着又用手去抚慰他胸前另一点寂寞的朱红,食指和拇指轻轻揉搓抚弄,甚至以微秃的指甲轻轻一划,满意地听见怀中人克制地小声嘤咛开始变成粗重而破碎的呻吟。 “舒不舒服?”强忍住下腹部阵阵发紧发烫的渴望,邵明远柔声凑到他耳边,不等他回答,又开始极尽温柔地亲吻他小巧的耳廓和耳珠,包括耳后最脆弱敏感的肌肤,手上却并不放松,继续不紧不慢地逗弄着他胸前的敏感。 许凤庭被他撩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胸前又酥又痒,渐渐延伸至四肢百骸,极舒泰又极受折磨,被他吻着的地方稍微缓解,可当他温软的唇瓣一移往别处,刚才那一处又火烧火燎得难受得厉害,恨不得下一秒立刻又再得到他的爱抚。 唔……恩……明远,明远…… 虽然成婚已近半年,可天生矜持寡言的性子令许凤庭在床第间也总是羞涩而被动,明明身子已经异常敏感,可就是强忍着不肯说出自己的需要。 有时邵明远会忍不住捉弄他,不知道为什么爱极了看他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又羞又怒忍着泪花的样子,如今见他一张脸憋得通红双手死命攥着他的胳膊却就是说不出话来,不由又要逗他。 “少君有何吩咐?还有哪里不舒服,为夫一一替你揉揉。”许凤庭被他逗得越发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可下面的小凤庭早已颤巍巍地抬起了头,身下某个羞死人的地方又空又痛,令他忍不住绞紧了双腿,整个人不由自主轻轻扭动起来。 邵明远到底不忍心太折腾他,终于肯停下了在他腰上、背上、小腹前各处的柔情骚扰,大手熟练地穿过他的裤带,一把将那傲娇倔强的小东西握在手心。 啊——要命的地方就这么被人毫不客气地牢牢捉住,尖锐的呻吟冲口而出,许凤庭下意识地用胳膊更紧地搂住了邵明远的脖子。 正好。 邵明远腾地将他整个人拦腰抱起,二话不说朝卧房走去。 身下的灼热一下失去了抚慰,正毫无忌惮地叫嚣着、抗议着,许凤庭红着脸哆嗦着偷偷将手探进去,却被邵明远一把拍落,“怎能劳动少君辛苦,今天就让小的来伺候你吧。”说着小心翼翼将他放平,自己也迅速除去衣裤溜了上去。 许凤庭被他笑话地羞愤欲死,忙用手捂脸不肯看他,谁知身下一热,跟着便是一浪接一浪销魂蚀骨的快感,他惊讶地撑开一条指缝,却见邵明远果然如他自己所说的,正埋首在他两腿间殷勤地“伺候”。口舌殷勤还不算,双手还在卖力地四处乱摸。 “啊,别……”刚挣扎着抬起上半身,又一阵要命地快感袭来,许凤庭腰身一软,整个人又重重倒了回去,呃,啊……明远,停下,快停下! 压抑着的呻吟渐渐高亢,许凤庭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要抗拒还是想要更多,从头顶到脚心都被一阵强烈的电流穿过,口齿不清地呜咽着不要,可身子却不停使唤地一再挺身,想要得到更多更深的慰藉。 终于在有一阵巨浪中彻底释放,许凤庭不可置信地看着将那些东西吞入口中的邵明远,一时尴尬地手足无措。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他慌乱地扯过帕子要给他擦,谁知邵明远咕咚一声悉数吞下,指尖轻轻划过他熟透了的柿子般的脸庞,喘息浓重而浑浊。 “没关系,你的东西,我全都喜欢。只不过……” “什么?” “只不过这里烫得厉害,求少君子也给我消消火。”邵明远笑嘻嘻地拉过那人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裤子上,许凤庭被手心感觉到的热度和硬度惊得一颗心突突直跳,又听那人轻笑道:“怕什么?别担心,一定让你舒服。”几乎还来不及细想,那人已经扯过一只松软的丝缎引枕塞入他的腰下,腰身被高高垫起,双腿不自觉地弯曲,身下那私密的旖旎风光却被那人一览无余了。 看着他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变得越来越深,许凤庭的脸又一次不争气地滚烫了起来,可经过了方才的一番缠绵,私处的空虚搔痒变得愈加绵密难忍,当男人的指腹轻轻贴上那已经湿润的皱褶时,他几乎没有能忍住一声自心口冲出的舒适的叹息。 在一起时越情动、越缠绵,就越容易受孕,这是越国男子的特质,邵明远深谙这个道理,先前许凤庭的身子实在太弱,就算渐渐正常有了月事,他也不敢胡来,夫夫欢爱总是中规中矩;这几个月眼看他一天好似一天,和他拥有一个彼此血脉相连的小宝贝的想法也越来越强烈。 加上劫后重逢倍感珍惜,自己也实在忍不住了。 轻轻将一根手指探入,并俯身温柔地亲吻着那人平坦的小腹。 沿着甬道的四周不缓不慢地揉按放松,又加入一指,那里渐渐变得更加肥厚湿滑,而那人的呼吸声也更加恩恩啊啊急促得变了调。 随着他手指不断抽插的动作,蜜道有感应地一阵阵收紧,死死将他咬住,也不知哪里来那么多的蜜水,伴着许凤庭几近晕厥的呻吟而汩汩流下,淋了邵明远一手。 那人身上的皮肤早已因情动而染上了淡淡的粉韵,额上密密的一层汗,嘴唇微张,唇角蘸着因抑制不住的呻吟哀嚎而流下的一点银丝。 邵明远知道时候到了,一把揽住他的腰再度吻上了他紧紧闭着的眼睛,另一只手扶起自己肿胀得快要爆炸的小兄弟猛地一挺腰——呃——啊——二人同时发出一声满足地叹息。 当然,这还仅仅只是一夜狂欢的开始。 许凤庭在浑身就像被巨轮来回碾压过后的酸痛中醒来,没想到此时已是日上三竿,刺眼的眼光透过窗户洒在脸上,令他忍不住抬起手去挡,却牵连得后背也阵阵发酸了起来。 他已经不记得昨夜是什么时候入睡的了,那个人…… 想起邵明远,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身边,却只有平整的被褥。 身上是干燥整洁的亵衣,床上也很清洁很舒服,隐约记得昨夜的一片狼藉,看来他早已起来换过了。 不知不觉嘴角微弯,却听房门吱呀一声,正是昨晚的罪魁祸首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只细白瓷小碗。 “可醒了,再晚点就只好等着吃晚饭咯!”邵明远笑嘻嘻地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许凤庭不好意思地笑笑,忙挣扎着要起来,可腰上却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还得乖乖由着邵明远将他抱起,在他背后垫上了好几个枕头。 “这又是什么药?”自从嫁给了他,每天喝各种药调理身子早已成了习惯,不过这气味闻着和以前喝过的又不太相同。 邵明远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没什么,给你补身子的,你总是这么文文弱弱的,我就想把你养胖一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才见过傅涟动了胎气之后的惨烈,邵明远一早起来思前想后有点后怕,便又将从前给他用的方子做了些改良,减少了治病的成分,增加了益气强身的几味药。 许凤庭乖乖一口饮尽,谁知那人却凑上来索吻,这次更像小狗了,连他唇边的残渍都给舔了一遍。 不由好笑,“苦不苦?”邵明远老实地点头,“苦,所以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苦。”男人平实的话语似乎特别能感动许凤庭的心,他动容地轻轻搂了搂他的胳膊,“如今我心里唯一的感觉就只有甜。”两个人难解难分地又腻歪了一阵,邵明远身强体健地早就又有了想法,可看他老婆那“备受摧残”的样子,想想都不敢造次,忙借口弄东西给他吃溜了出去,狠狠灌了两大杯凉水。 吃饭的时候才发现好像少了个人,“黄文哪儿去了?早上就没看到他。”许凤庭往他嘴里塞了一筷子红烧鱼,“我把他辞了。” “呃,为什么啊?他惹你生气了?” “没有。只不过我们以后用不到他了,不如早点辞了。”许凤庭淡淡一笑,不等邵明远发问,跟着又道:“明远,如果我说我想离开京城,远远地去一个安静点的小地方过日子,你可愿意陪我去?”邵明远意外地顿了顿手里的筷子,很认真地想了想道:“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那就好,快吃吧,吃完我们回趟我父亲那里,跟他告个别。” “好。”虽然不知道那人为什么急匆匆地想走,可邵明远心想多半与他差点被人所害有关,总之肯定是为他好,他又何必追根问底让他更加心烦? 因此干干脆脆地答应下,就开始考虑结束抽盘缠和怎么处理育胎馆的事。 许凤庭知道这些还需要好好打算,便改变了主意提出还是自己独自回许家走一趟,而让邵明远到育胎馆去把要办的事都半一半。 直到看着他的背影远远地消失了,他才默默从柜子里拿出了那枚已经被他擦拭地光亮可鉴的袖箭,上面的一个“齐”字在大白天里更加清晰。 试问有哪一个人在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时候,会在身上留下这种暴露身份的标记? 齐王又不傻,甚至说还很精明,因此他更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那刺客到底是谁呢? 许凤庭不敢再往下深想,只是下意识地想远离京城,远离尔虞我诈的漩涡。 第三十二章 许凤庭在浑身就像被巨轮来回碾压过后的酸痛中醒来,没想到此时已是日上三竿,刺眼的眼光透过窗户洒在脸上,令他忍不住抬起手去挡,却牵连得后背也阵阵发酸了起来。 他已经不记得昨夜是什么时候入睡的了,那个人…… 想起邵明远,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身边,却只有平整的被褥。 身上是干燥整洁的亵衣,床上也很清洁很舒服,隐约记得昨夜的一片狼藉,看来他早已起来换过了。 不知不觉嘴角微弯,却听房门吱呀一声,正是昨晚的罪魁祸首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只细白瓷小碗。 “可醒了,再晚点就只好等着吃晚饭咯!”邵明远笑嘻嘻地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许凤庭不好意思地笑笑,忙挣扎着要起来,可腰上却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还得乖乖由着邵明远将他抱起,在他背后垫上了好几个枕头。 “这又是什么药?”自从嫁给了他,每天喝各种药调理身子早已成了习惯,不过这气味闻着和以前喝过的又不太相同。 邵明远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没什么,给你补身子的,你总是这么文文弱弱的,我就想把你养胖一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才见过傅涟动了胎气之后的惨烈,邵明远一早起来思前想后有点后怕,便又将从前给他用的方子做了些改良,减少了治病的成分,增加了益气强身的几味药。 许凤庭乖乖一口饮尽,谁知那人却凑上来索吻,这次更像小狗了,连他唇边的残渍都给舔了一遍。 不由好笑,“苦不苦?”邵明远老实地点头,“苦,所以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苦。”男人平实的话语似乎特别能感动许凤庭的心,他动容地轻轻搂了搂他的胳膊,“如今我心里唯一的感觉就只有甜。”两个人难解难分地又腻歪了一阵,邵明远身强体健地早就又有了想法,可看他老婆那“备受摧残”的样子,想想都不敢造次,忙借口弄东西给他吃溜了出去,狠狠灌了两大杯凉水。 吃饭的时候才发现好像少了个人,“黄文哪儿去了?早上就没看到他。”许凤庭往他嘴里塞了一筷子红烧鱼,“我把他辞了。” “呃,为什么啊?他惹你生气了?” “没有。只不过我们以后用不到他了,不如早点辞了。”许凤庭淡淡一笑,不等邵明远发问,跟着又道:“明远,如果我说我想离开京城,远远地去一个安静点的小地方过日子,你可愿意陪我去?”邵明远意外地顿了顿手里的筷子,很认真地想了想道:“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那就好,快吃吧,吃完我们回趟我父亲那里,跟他告个别。” “好。”虽然不知道那人为什么急匆匆地想走,可邵明远心想多半与他差点被人所害有关,总之肯定是为他好,他又何必追根问底让他更加心烦? 因此干干脆脆地答应下,就开始考虑结束抽盘缠和怎么处理育胎馆的事。 许凤庭知道这些还需要好好打算,便改变了主意提出还是自己独自回许家走一趟,而让邵明远到育胎馆去把要办的事都半一半。 直到看着他的背影远远地消失了,他才默默从柜子里拿出了那枚已经被他擦拭地光亮可鉴的袖箭,上面的一个“齐”字在大白天里更加清晰。 试问有哪一个人在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时候,会在身上留下这种暴露身份的标记? 齐王又不傻,甚至说还很精明,因此他更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那刺客到底是谁呢? 许凤庭不敢再往下深想,只是下意识地想远离京城,远离尔虞我诈的漩涡。 “先生,你真的要走啊?那以后还会回来吗?”六儿苦着张脸抱着药罐子,邵明远正小心翼翼地将书橱里的各种药典笔记一一取出,再整齐地码进一只轻便的藤编箱子里。 听他这么问,手底下的动作略微顿了顿,眼里似乎有些迷惘,但还是坚定地笑了笑道:“我与凤庭都喜欢过点安静的日子,京城喧闹繁华,恐怕不会回来了。铺里的租子已经交到了年底,你要是想做就接着做下去,你跟了我这几年,普通的安胎育胎并难不倒你。”六儿心里感激,自从跟了邵明远,他几乎所有的活儿都带着他,不仅毫无保留地把技艺交给他,连他的客人也都放心地交给他联络登记,虽然没有师徒之名,却比很多师父都认真负责。 城里几家育胎馆都是相互知道的,有的先生给孕夫推拿施针的时候根本不需徒弟旁观,可邵明远不但带着他在身边帮忙,没有客人的时候还专门画图、做模子教他,让他练手。 因此他虽然还没独立看过一个病人,但火候也八九不离十了,只是以后邵明远这个“金牌”不在了,他所能做的也就只有最寻常的帮人安胎接生了,毕竟医术这方面他学得太少,只能怪自己平时贪玩儿不肯用心了。 当即不舍地吸了吸鼻子,“先生这一走,六儿一个人恐怕应付不过来。”邵明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怕什么?稳婆什么都不懂就给人接个生还能养活一家老小呢,咱这一条龙服务的育胎馆哪怕没有生意?不过有一句话劝你,初诊的时候觉得有难度的疑难杂症,你干脆不要接,再者好好钻研药理,边做边学吧,当初我师父拍拍袖子走路的时候,我懂的还没你多呢!”虽然这是安慰六儿的话,但也有个六七分靠谱,当年邵明远的师父离开得十分突然神秘,而当时的他也才刚刚可以独立处理一些很普通的胎位不正、孕夫体弱等小问题,之后各种全是靠自己一点一点摸着石子儿过河慢慢走过来的。 他还是个半路出家的异世孤魂呢,都能渐渐适应,没理由六儿这么个土生土长的本土娃子搞不定吧! “那按先生说的,现在你们住的房子,我就给找人来看看咯?”邵明远点点头,“一时半会儿出不了手,只有再烦你一趟了,等我们安顿自然找你。这里还有几十两银子,你就留着周转,不大不小总归有间铺子,开门第一件事就是要花钱的。当初我曾想过好好干几年把这一块盘下来,也算能置点家业,看来以后要看你的了。” “不不不,这怎么行,先生已经把铺子交给了我,又留给我这么多药材,我怎么还能拿你的钱!”六儿忙连连摆手,因邵明远十分坚持,最后还是拗不过他收下了,本来要出去看铺子的,可想了想有折回头,“先生这么一走,陈公子可不知要伤心得怎样了。”陈云霄? 邵明远想到他就忍不住皱眉头,“我本当他是个聪明人,却想不到他那样糊涂,这半年来给我们找的麻烦还少吗?三天两头往我们家跑,但凡凤庭气量小一点,家里都要鸡飞狗跳了。这事儿你先别跟他说吧,本来就不过左邻右里的,他要来哭哭啼啼反倒叫人生厌,越发说不清了。” “诶,知道了,那我先出去了。”六儿听话地点点头退了出去,心里隐隐替陈云霄怪可惜的,多讨人喜欢的一个小公子,白白净净斯斯文文,却非要死乞白列地缠着先生,不知道就这条街上有多少人想他还想不来呢。 邵明远继续清点手里几位正在这里看着的孕夫资料,郑家那位下个月要生了,一直情况良好,只要到时候接生就行了,六儿搞得定;城西赵大叔家里那位已经是第四胎了,除了年纪有点儿大要当心点,也没什么,估计就算没人接生他们自己在家都能搞定;张员外家的少君子比较麻烦,天生有哮喘胎气又不稳,这个还是把他转到柳大夫那儿去,六儿搞不定的。 还有这个,王齐…… 看着他的病例邵明远不由微微蹙眉,先不管他是什么人吧,可他的情况是他这两年来遇到过的最不好的,胎儿一直怀得不牢就算了,可就算给他怀稳了,生也是个问题,他的骨盆太窄了,第一次到铺子里来的时候他已经看出来了,本来不算大问题,可昨晚他又发现胎儿个头不小,只怕生的时候有得折腾。 这个人也绝对不能留给六儿,这属于标准的疑难杂症,加上身份神秘,万一给六儿惹来个杀生之祸可如何是好?柳大夫那里也难办,他可能没这个能耐给他接生。 只是不知道他跟许雁庭到底是什么关系,如果没什么要紧的,他真想一走了之随他去了,可看许雁庭对他的样子,又颇为关切…… 不管他派人跟踪太子到温泉别馆到底出于什么居心,但人家总归救了他,冲着这点他也不好置之不理,走之前再去看看他吧,便又抓了几包药揣在兜里,出门雇了辆马车直接出了城。 谁知凭着记忆摸到了地方,一敲门却叫他整个人都傻了眼。 开门的是个老迈瘦小的六旬老者,头发胡子都白了,耳朵也不大好,他费了好大劲说明来意,那老大爷却两眼一瞪,“我说小伙子,你找错地方了,我们家主人不姓王,这祖宅也好久没人住了,就我一个老头子在这里看屋子。”什么? 这话说完,该换邵明远干瞪眼了,明明就是这儿啊,门口的芍药花丛开得红红艳艳,正如他拂晓前离开时的一样。 好说歹说让老人给他进去瞧瞧,可里头早已人去楼空,果然一副不曾住人的模样,这是搞什么嘛! 再看看手里的药,不由深深替王齐担心。 昨晚才大动一场胎气,按理说从现在到生,都不好再移动的,主要都得卧床静养为要,这些他临走前都跟他们说过,怎么才一转眼功夫就跑得连曾经住在过这里的痕迹都给抹去了? 莫非那王公子和许凤庭他大哥在躲避什么仇家,所以许雁庭才会千叮万嘱,叫他不可对家里人说起他的行踪? 既然找不着人,那他也不好意思一直赖着不走,一头雾水地回了城,却发现家门口挺着两辆没见过的马车,有好几个陌生人在四周来回走动,一样的玄色劲装,虽然不是军服,可看着却好像是在巡逻的样子。 见了他走过来,都停下脚步看着他,却并没阻挡他回家,他一心记挂许凤庭哪里还顾得上研究他们,一慌慌张张进了屋,却见许凤庭和另外一个人面对面坐着,那人唇红齿白面若桃李,竟是傅鸿府里的小君贺瑜。 “邵先生回来得正好,三公子,这下我们总算可以走了吧?”贺瑜一见到邵明远,脸上的笑容就更深了,对着许凤庭别有深意地抛了个媚眼,许凤庭却只管冷着脸坐着,并不去看他。 邵明远不知他们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一时也不好胡乱说话,只给贺瑜行了个礼,就走到许凤庭身边坐下,下意识地去握他的手,却意外地发现他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正不住颤抖。 不由心中不安,便笑向贺瑜道:“小君突然造访不知有何贵干?”贺瑜扶着腰缓缓站了起来,“先生虎口脱险可喜可贺,太子爷在府里备了宴,给先生压压惊。”太子也回京了? 记得他们原定计划要玩上个六七天的,就因为他一个小小的草民,太子也改变了出行计划? 邵明远心里没来由地一沉,再看许凤庭的神色,应该不止这么点事情。 果然贺瑜跟着又不紧不慢开了口,“这是一件。另外还有一件事,筠侧君好好地就晕倒了,太医说他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不知怎么竟动了胎气。那些个太医一个个老天拔地的,竟没一个有用的人,从早上到现在淅淅沥沥地还在下红呢,看来也只有请邵先生出马了。”邵明远一听事关乐筠,可又真假难辨,不去吧怕真的有事,去吧只怕很难脱身,一时也没了方寸,心里打着小鼓应付道:“这么大的事儿小君怎么方才不说?”贺瑜依然笑得气定神闲,“横竖先生都要跑这一趟,早说晚说又有什么区别?”话音刚落,门口那几个彪形大汉已经不知何时站到了面前,领头的两个抢上前两步想去催促许凤庭,手还没碰到他的胳膊就见他霍得一下站了起来,跟着冷冷扫了贺瑜一眼道:“既然如此那咱们还是快走吧,万一耽误了,小君难免落个办事不力嫉妒侧君的罪名。”这话说得算重了,贺瑜脸色当即变了又变,似乎忍耐再三,又挤出了个并不好看的笑容,“两位请。”邵明远扶着许凤庭昂首阔步地走在最前面,眼看就要上车了,却听见身后传来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竟然是陈云霄发髻散乱、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 “邵大哥,邵大哥!你真的要走,真的再也不理云霄了?”泪痕未干的少年眼里除了邵明远似乎再也看不到其他人,根本没注意到四周诡异的气场,还以为邵明远这是要走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邵明远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胆地举动,一下子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谁知一向温文沉默的许凤庭却忽然发了飙,一把扯过陈云霄的头发将他整个人远远推开猛地朝墙上一撞。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别人的夫君你搂个什么劲儿!”那几个大汉一下子都呆了,也不知道要不要跟不过继续看着许凤庭,只好看向贺瑜,贺瑜无所谓地挥了挥手,“算了,遇到这种小狐狸精,难为三公子这么好的脾气也好发火,要是撞在我手里,脸上的皮不给他撕烂三层呢。”说完只管扶着肚子先上了车,那几个人看他都不上心,更加不会理会这种小男儿之间的纠纷了,不多时陈云霄便捂着脸跑了开去,邵明远脸上讪讪地过去拉起许凤庭的手,看样子似乎在讨饶说好话,另一个又好像在赌气,可实际对话却并非如此。 “你觉得他肯帮我们吗?” “他再坏不至于看着你出事。” “你教他怎么做?” “拿着我的扇坠去找我爹。” 第三十三章 这大半年来邵明远进出太子府的次数并不少,可如今看着府邸威武气派的大门,他第一次感到了高高在上、人心难测的迷惘。 一踏进大门许凤庭就要求先看乐筠,他一路过来都不怎么说话,只是与邵明远十指紧扣,来贺瑜是惯常了皮笑肉不笑的,就算你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看,也绝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心思。 “筠侧君是我们爷心尖尖上的人物,爷陪着他在房里躺着呢,两位随我来吧。”许凤庭也不同他客气,乐筠的屋子他自然认得,淡淡扫了他一眼便抬脚就走,贺瑜跟在后面阴阳怪气朝邵明远道:“三公子这脾气,难为邵先生你倒消受得起。”邵明远表示为难地笑笑,“他看人的,对在下倒不难相处。”贺瑜似乎听不懂他的讽刺一般勾唇一笑,邵明远也不理他,快走几步握住了许凤庭的手。 一进门就看见乐筠无声无息地在床上歪着,傅鸿坐在他身边,正亲手一勺一勺给他喂药。 一路喜怒没放在脸上的贺瑜神色有那么一点儿不淡定,邵许二人见了礼,方走上前去。 傅鸿看着邵明远和蔼地笑笑,“你没事就好,前天我还在跟瑜儿叨叨,若真出了什么事,岂不全是我傅鸿一人的罪过?”邵明远浅笑拱手,“全是意外一场,能逃出来也都是老天的恩赐。”傅鸿赞同地点了点头又道:“听说是个旧识救了你,不知是什么来头,说出来或许彼此认识。”邵明远犹豫了一小会儿,王齐和傅鸿是敌是友看来还很难说,中间又夹着许家大哥,自己还是不要多嘴的好。 便轻描淡写道:“说起来我也说不出人家姓甚名谁,不过从前陪同他家里那位到我这里来安过胎,乍一再见都挺讶异的,回城之后我急着回家报平安,就没再多叙叙了。” “这可不能吧,邵先生知书识礼的翩翩君子,难道连救命恩人的姓名都不问,也不图他日厚报么?”贺瑜总是擅长不动声色地火里浇油,邵明远却半真半假地招架他道:“能跑到那地方去的应该没有普通人吧?或许也是个皇孙贵戚,人家不愿意透露,我既得人恩惠又怎么好死缠烂打为难人家?”一句话说得滴水不漏,见傅鸿还要再问,忙转移话题道:“不如先让在下看看侧君的胎吧?” “看我,竟疏忽了,只顾着见着你们俩高兴呢。快来快来,太医同我说养养就好,可我总不能放心。”傅鸿笑着扶起乐筠的胳膊,邵明远略一探看,确实有了身孕,不过胎气尚稳并无大碍。 看来乐筠果然只是个幌子,太子是想要从他口中套出点什么话来才是真的。 那王齐王公子到底是什么人,能让太子有这么大的危机感? 王齐,王齐,齐王……齐王? 邵明远被自己这个天马行空的大胆揣测吓了一跳,不免脸色有变,却把身边的许凤庭吓得不轻,“筠哥哥怎么样,你倒是说句话啊!”邵明远正琢磨着要如何开口,却听傅鸿笑道:“咱们也别在这儿吵着明远看脉了,都到外头去等吧。”说完就要去拉许凤庭的手,许凤庭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微微一愣,正不知如何拒绝,却听乐筠颤声道:“凤庭留下陪陪我吧,我心里慌得很。”许凤庭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傅鸿有点尴尬地抽回手背在身后,更别有深意地看向乐筠道:“你确定?大夫看诊可是最忌讳吵闹的。”乐筠起先还躲躲闪闪不肯看他,可不知怎么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抬起眼直视他的眼淡淡道:“凤庭一向是最安静,他在这儿,我更安心。”傅鸿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了他半天,似乎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要求,但当着众人若不应允又如何下得了台,只好大大方方地按了按乐筠的肩头,“既然你想这样,自然听你的。”说完转过身搂起贺瑜的腰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乐筠本来就不太红润的脸庞瞬加刷得一下白得不见任何血色,整个人缩在许凤庭怀里抖得厉害。 许凤庭本来就轻蹙着的眉头越发拧了起来,看傅鸿方才的盘问,分明已经怀疑他们夫夫的忠心了。 昨晚邵明远告诉他恩公是个叫做王齐的少年公子,他就已经想到了齐王傅涟,加上这次他失踪得蹊跷,令他对傅鸿也难免生了疑心,本想远离是非躲出去,没想到傅鸿的耳报神这么快,还是将他们困在了此地。 想想不由叹气道:“筠哥哥,你觉着哪里不好,都跟明远说说。”乐筠神色恍惚地摇了摇头,“没哪里不好,没,没有……”跟着似乎又受了很大的惊吓似的一把抓住许凤庭的胳膊瞪大了眼睛语无伦次道:“不不不,我们都错了,他要的不是我,不是贺瑜,他要的是你!黄文说的,黄文跟他说你们要走,他就发疯了,我为什么要去书房,为什么要叫我听见!他方才就想分开你们,再邵先生勾结外人作乱,先除去他再名正言顺地留下你,不,凤庭,你快跑,凤庭快跑!”一番话说得邵许二人面面相觑彼此都呆了,果然都是傅鸿干的,之前虽然怀疑他,可总觉得他缺少动机不合逻辑,如今乐筠把这话捅出来,一切猜测都对了上去。 难怪他这么快收到他们要走的风声,原来黄文也是他的人,他辞退黄文,这边自然就知道了,竟是自己疏忽了。 许凤庭暗自后悔不该轻信傅鸿,却被邵明远一句话点醒,“多谢侧君,可我们两个不会武力的书生,如何能从四面埋伏的王府里走出去?”却听安静下来的乐筠冷声道:“自小一处长大的情分,他竟如此无情无义,也怪那狐狸精一味在旁撺掇,你们别急,我既帮着他将你们骗来,自然为你们打算。我身边有一个跟着我多年的心腹,你们跟着他走,出了这个门就赶紧出城,有多远跑多远。”说话间一个细高个子的侍卫悄声走了进来,朝邵许二人微微点头,示意他们赶紧跟他走。 许凤庭到底放不下乐筠,“筠哥哥,你这么违背他他必不会高兴的,那贺瑜又刁滑,不如你跟我们一起走吧!”乐筠用力反握住他的手眼泪直掉,“不行,我还有秀儿,我要为了秀儿争一争。凤庭,你别怪我,没有人不是为了自己的孩子……”说话间那侍卫又催促了好几次,邵明远见机不可失,忙拉起许凤庭的手就走,乐筠踉踉跄跄送到门口,又拉着许凤庭道:“凤庭,今日一别不知还能不能再见,你实话告诉我,你和你大哥是不是都投了齐王?”许凤庭被他问得一个激灵,一股不祥的感觉忽然陇上心头,刚想答话,邵明远却心直口快地说了出来,“齐王是救了我,可……”话音未落,原本安静的花园私下想起了得得得的脚步声,很快有一支卫队将他们重重包围,为首的正是傅鸿,不过此刻他的脸色却阴郁地吓人。 “好你个邵明远,齐王擅离封地图谋不轨,你竟敢与他同谋?来人,给我压下去!”邵明远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愣住了,所谓人心难测,没想到一眨眼功夫居然来了个这样的反转,再看向乐筠时,只见他被两个小侍扶着站到了一边,虽然不曾说话,但看着他们的眼神却充满了无奈和愧疚。 好一个傅鸿,就怕套不出他们的话来,还让乐筠来了这么一出苦肉计。 许凤庭一把拉住邵明远的胳膊不让人带他走,一面向傅鸿怒道:“什么同谋?他一介布衣能和个王爷谋出什么来!你这样冤枉他,那我倒要问问你,那天劫走他的,到底是谁!”傅鸿没想到许凤庭会问得如此尖锐,一时愣在了那里,这时却不知哪里翻进来四个蒙着面的劲装汉子,持剑直劈傅鸿的面门而去。 “保护太子!有刺客,有刺客!”不知是谁先喊了出来,众人纷纷乱作一团往傅鸿身边涌去,谁知那四人忽然转了向一把捉住邵许二人的肩头,箭一样的翻墙射出。 众人大吼着要追,却被傅鸿一声怒气冲冲的“都给我滚回来”给吓得纷纷匍匐在地。 乐筠惊叫着飞扑到他身边,原来傅鸿死死按住的左面胳膊上已经一片殷红。 “都愣着干什么,快去叫大夫啊!”乐筠颤着声用力捂着傅鸿的伤口,忍不住又落下泪来。没有一个人敢移动,还是傅鸿恨恨叹了口气,“都下去吧,傅涟既然出手,派出的这几个只怕你们应付不来。”说完就着乐筠的搀扶先回了屋,又不甘心地叫人去把身边的几个智囊喊来,乐筠轻手轻脚地给他包扎了伤口,因只有夫夫二人,便柔声劝他,“凤庭待你如何你是知道的,就算他不肯跟你,也决不会背叛你,或许真如邵先生说的,他给齐王身边的人安过胎,齐王顺手救了他。”傅鸿不耐烦地扯了扯唇,忽然大笑了起来,“给齐王身边的人安胎?有意思,哈哈,有意思!”当即也不顾剑伤,支走了乐筠之后就跟几个心腹关上房门密议了起来。 邵许二人跟着蒙面人坐着一辆马车一路狂奔,眼看京城的城墙都已经快看不到了,许凤庭方略带戒备地朝来人拱了拱手,“不知是哪位英雄,大恩不言谢,来日必报。”谁知那人利索地扯下面罩,竟是孟恒。 原来那陈云霄虽然被嫉妒和单恋蒙蔽了心智,却到底本性不坏,迟疑再三还是到了将军府求救。 但所谓伴君如伴虎,虎王威严,小虎也不见得好应付。 许将军生怕牵一发而动全身,自己不得出面,唯有派出几个可靠的人先将二人送出,远远送走再图后话。 “孟恒,你替我告诉父亲,我们并没有背叛太子,请他老人家千万保重。”狂奔了七天七夜、换了三次马之后,二人在一所小县城的门口与孟恒等人告别,许凤庭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孟恒默默点头,别过他们便弃了马车改道折回京城复命。 夫夫二人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远去,方带着许将军安排人为他们准备的包袱肩并着肩进了城门。 “你太累了,我们想找个客栈住下,攒点力气再想以后怎么安顿可好?”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邵明远不动声色地扶着许凤庭的腰,让他把负担分一些靠在自己的身上。一路的风尘仆仆担惊受怕,两个人的精神和体力也都快绷到了极限。 许凤庭无声地点了点头,还是谨慎地没有选择街面上那些气派的大客栈,反而拉着邵明远兜兜转转,最后在一个冷僻的小巷子里选了家不起眼的小店落脚。 第三十四章 “两位客官里面请,不知吃饭还是打尖儿?”一个十六七岁白白胖胖的店小二热情地迎了出来,邵明远朝他和气地笑笑,“给我们找间安静的客房,要干净。” “好嘞,楼上请!”小二笑眯眯地做了个请的动作,引着二人来到了二楼走廊最里边的一间客房。 里头的桌椅床榻等都是半旧不新的,不过还算敞亮干净,床铺也带着刚浆洗过的淡淡的皂角味道。 “先在这儿住下可好?”邵明远轻轻捏了捏掌心里有点微凉的手掌,许凤庭点点头,跟着不慌不忙抬起手给了那小二一个不小的银锭子。 “我们在这儿得住上好几天,麻烦先给我们弄点吃的,赶了一整天的路有点饿了,再准备点热水洗澡。”那小二脸上的笑容更开怀了,“诶,马上到!您太客气了,哪儿用得了这么多……”许凤庭没再开腔,那小二知趣地退了出去,很快就送上了热气腾腾地四菜一汤,洗澡水也殷勤地备好了。 夫夫二人洗尽了这几天的风尘,换上包袱里的干净衣衫,顿觉神清气爽,并肩在饭桌前坐下,执手相看,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恍惚。 “当初还以为能陪你踏踏实实过点舒坦的小日子,没想到还是拖累得你连安生立命的铺子都丢了……”许凤庭带着歉意地叹息,不料却被身边的人不由分说一记深吻给打断了下面还没有说完的话。 “你我既然成了家,凡事总有我替你分担,你也需把心放宽些,别什么都闷在心里思量再三,身子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邵明远心疼地拍了拍他清瘦的肩膀,索性揽过他让他舒服地靠在自己怀里。 许凤庭安静地窝着一动不动,只是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那人垂在自己腹部的手背。 “也不知父亲怎么样了,看傅鸿的样子,像是疑心齐王救了我们,虽说想不到父亲头上,但若他真的怀疑我们投了齐王,只怕对我们许家都会不再信任了。”他虽轻声慢语,可邵明远还是能听出他话里深深的忧虑,想着到了这一步也不该隐瞒他,便将自己在王齐那里遇到许雁庭的事也和盘托出,更印证了许凤庭心里关于王齐就是齐王的猜想,只是大哥居然会与他一道已是奇事,更不敢相信的是,傅涟居然有了身孕,而且已经大腹便便丝毫没有将胎儿打落的意思,大哥知道,却没有报给傅鸿,还帮他安胎? 真真叫人思前想后却越发百思不得其解。 邵明远垂下头轻轻吻了吻他的头顶,“要我说太子现在还需要许家,如今并未与父亲撕破脸,只怕暂时也都不会。至于大哥那里,说实话我觉得齐王倒比太子可靠一点,起码看他跟大哥说话虽然淡淡的,却并不掺半分虚情假意。”许凤庭才要说话,却被那人箍得更紧,“我的意思是,你现在身在异乡,白白操心只有苦了自己,何必放宽心先过一阵儿,等事情淡了咱们再想办法打听家里,好不好?” “听你的就是,接下来你怎么打算?盘缠倒无需担心,就怕避不过傅鸿的耳目。”许凤庭拿过包袱细细检查,里头除了几套日常衣物之外,还有厚厚两叠银票、一包金叶子和一枚许将军的令牌。 最后这一样东西,是紧要关头救命用的,没想到父亲居然把他给了他这个外嫁的儿子。 许凤庭小心翼翼将令牌收好,却听邵明远笑笑道:“我说了你别不信,太子这会儿还没空烦咱们。你想,京城不是都在传圣上的病只怕快要不好了吗?他现在要忙的可都是大事。”听了却觉得十分有道理,两个人跟着商量起今后如何,邵明远想着先休息几天养养精神,还是得继续往北走,找个偏远点的小地方落脚,仍旧干老本行,虽说没有在京城挣得多,但小城镇生活成本也低啊,横竖养活两个人总够了。 北部边陲有个叫做云阳的小镇,他刚穿来那会儿跟师父一起去过,那里是越国和北边的邻国池国的交界,有点三不管的味道,但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有很多两国边境的老百姓在这里买卖交换货物,久而久之形成了一个算得上繁华的集市。 因为两国多年友好,那里也没有战乱的纷扰,可以说家家户户安居乐业的,民风很淳朴。离京城又远,万一出了什么事还能想办法往池国走,因此邵明远琢磨着,想带许凤庭到那里定居。 许凤庭听了他的描述心里倒很喜欢,两个人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已经对将来做了许多美好的规划。 赶了这么多天的路两个人也实在累了,相拥躺着说着说着竟就这么睡着了,一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过来,邵明远收拾了一些碎银子到镇上去置办点远行需要的东西,许凤庭便乖乖待在客栈等他,差不多准备了三天,二人便雇了一辆马车再度出了城。 因为都存了这一走就不再回头的心思,因此反而不急着到达,一路走走停停四处游玩十分畅快,谁知就这么走了大约大半个月,许凤庭的身子却开始不爽快起来。 因为怕走漏行迹,他们一路上选的都是僻静的乡村小路,因此也并不是每次都能遇上客栈,比方说昨晚遇上了大风,车夫说这一带起了大风是很危险的,因此便就近找了个村庄落脚,夫夫二人寄住在一位姓陈的老人家家里。 本来赶了一天的路,中午是啃的干粮,晚上有了热汤热饭应该让人食指大动才是,可许凤庭却白着张脸毫无胃口,邵明远拿出钱请陈老伯另外弄点粥和清淡的小菜,热乎乎地端上来,他却闻着就犯起了恶心。 连着干呕不断,胃里翻江倒海得好像肠子都要绞到一起去了似的难受,却又什么都呕不出来,只无力地靠在邵明远怀里小声说胸口闷得慌。 邵明远一时手忙脚乱地慌了神,会不会是这几晚没休息好?还是往北走了这么远他水土不服了? 胡思乱想中许凤庭又搜肠刮肚地吐了好几次,整张脸憋得通红,捂着胸口气喘吁吁的样子叫他看着揪心得要命。 忙向陈老伯道:“麻烦老人家照看一下,我出去请大夫。”那陈老伯本是个热心肠,见他这么一说,忙站起来道:“公子别忙,我们这村里并没有大夫,还要走上二十几里路到隔壁镇上去请,你们人生地不熟的实在不方便,我叫隔壁的二狗子去跑一趟吧!”邵明远正要点头,却被许凤庭一把拦住,“你自己就是个大夫,怎么还要出去请人?”邵明远苦笑,“我算什么大夫,给人安安胎接接生还行,真有什么别的毛病我哪里会看?”谁知许凤庭没好气地用力戳了他一指头,“你才有别的毛病呢!”话音未落脸上又红了起来,邵明远还愣愣地没回过神来,那陈老伯活了几十年,是什么事都经过的,立刻就会意大笑了起来。 “恭喜恭喜,难怪吃不下饭呢,我记得当年我家那位也是这样,吃什么吐什么,把我给急得!”许凤庭笑笑垂下了头,眼睛不由自主看着还很平坦的小腹,邵明远这时才如梦方醒,忙一把拉过他的手腕号上脉,果然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一时高兴地竟不知如何是好,只一个劲儿地搂着许凤庭傻笑,陈老伯笑着轻轻给他们带上了房门,只留下甜甜蜜蜜的小夫夫两个,相拥着悄声说着心事。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也不告诉我!”邵明远用力亲了一口那人的脸颊,迫不及待就要把手伸进他的衣服里摸摸,可当真触上那柔软温暖的肌肤时,还是忍不住微微发颤,只敢以指腹触碰却不敢将手心也贴上去,生怕一不小心就压坏了他似的。 这里,正孕育着一个孩子,一个和他们两个人血脉相连的孩子。 他这个流浪异世的滑稽孤魂,终于也有妻有子,有一个完完整整的家了! 许凤庭看他虔诚的样子好像自己是个一碰就碎的琉璃娃娃似的,便忍着笑故意逗他,“自己粗心倒怪别人不告诉,亏你还是金牌那什么师。”邵明远被他打趣得讪讪地,还是只会傻笑,“所谓医者不自医嘛,事情到了自己身上,哪里能有给别人诊治那样冷静?不过你的脉有点儿虚,想必这些天累着了,得好生养养,看来咱们绝不能再往前走了,先在这里安顿下,等你胎气稳了再另作计较可好?”许凤庭对腹中胎儿的重视程度更不须赘言了,自然乖乖听他的,第二天天一亮,邵明远就给马车车夫结了帐,并与陈老汉商量在村里找间房子暂时租住。 陈老汉本是个孤老头子,老伴儿走得早,儿子当兵的时候死了,如今无依无靠一个人守着祖屋和两亩薄田过活,日子过得很困难。 如今见这一对异乡人不但出手大方,为人也和气,若他们肯留下一来自己多些进益,二来家里也有了点生气,因此便陪笑道:“两位若想在村里暂住又何必麻烦,我家里现就空着好几间屋子,你们若不嫌弃,今天我就收拾收拾腾出来给你们住。”邵明远心里觉着挺合适,许凤庭也赞同地点了点头道:“难得与老伯投缘,或许真是老天给我们的缘分,不过又要给老伯添麻烦了,这些钱就先当这个月的租子和伙食吧。”说完从怀里摸出一袋子碎银放在陈老汉手上,陈老汉接在手里掂量着,便是给他们在这里吃住一年也用不完,毕竟村野僻壤,也没什么好吃食,当即连连推让,见他二人坚决不肯收回,才千恩万谢地揣进了怀里,当下便风风火火招呼左邻右舍的几个年轻小伙子过来帮忙拾掇屋子。 因家里暂时没地方待,邵明远便陪着许凤庭到村子里逛逛,见有人问起便按照之前与陈老汉商议好的说辞,只说是他家的远房亲戚,往来做生意经过此地顺道来探探他,以免遭村里一些古板老人的反复盘问惹来麻烦。 “累不累,要不要歇会儿?”虽然小村山明水秀别有一番风味,可邵明远此刻所关心的却只有身边这个人的脸色。 许凤庭被他烦得不行,忍不住丢给他一个白眼,“邵先生,从出门到现在不过走了小半个时辰,你已经问了七八遍了!” 第三十五章 因小村偏远,村里总共不过二三十户人家,村里的年轻人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就是附近小镇,因此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一听说陈老汉家这夫夫俩是繁华的大县城来的变纷纷围到大家来,有的捉上一两只鸡仔,有的带上一篮子果蔬,三三两两结伴过来问候,带着或好奇或羞怯的微笑,希望能听听城里的新闻。 邵明远天性开朗,为人又随和,面对村民的热情自然也积极回应,今天帮村东的老夫妇给在外打工的儿子写封家书,明天给村南的小孩子治治发烧咳嗽,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已经跟这里的村民非常熟悉并相处得很好。 此时正是七月,越国北部的夏季很短,差不多只有六七两个月的时间,但却极其炎热。 许凤庭此时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本来胃口就不好,又怕热,除了小肚子上有了些圆润,整个人比以前还要消瘦了一些。 邵明远心疼他怀胎辛苦,便托每个月都会来往两趟此地的小货郎从县里带几只西瓜,估摸着他进村的日子,天不亮就到村口去等,一连等了三天总算见着了那小伙子的身影。 “有劳有劳,多谢了!”邵明远笑呵呵地从他的担子里捧起西瓜装进自己带来的网兜里,那小货郎擦了把汗笑道:“从没见过你这么宠老婆的,这东西在中原不算什么,到了咱们这儿可就是稀罕物了,贵不说,还重啊!又耽搁不得怕坏了,一路上我可没敢多歇一回!” “嘿,要不怎么都说小哥你是好人呢,辛苦辛苦了,回头我再给伯母开几剂方子,包管她的老风湿药到病除。”原来这小货郎是邻村的人,家里的老母亲常年风湿,每到雨季就备受煎熬,不久前无意跟邵明远提起,得了他的药,如今已经有了不少起色。 因此对于邵明远的请求他虽然嘴上抱怨,可实际上想方设法也要替他办成的。 送走了货郎,邵明远将装满了西瓜的网兜朝背上一扛,三步两步赶回家,趁着日头还不是很高,打了桶井水泡了一只进去。 许凤庭自孕后就一直比较嗜睡,因此邵明远以为他还不曾起来,轻手轻脚推开房门,却见那人已经倚在床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蒲扇,衣襟几乎被他完全扯开,露出精致的锁骨和胸前一大片细腻的春光。 下面根本没穿长裤,薄被被胡乱丢在一边,露出大半截白皙的长腿。 邵明远咕咚一声吞了口口水。 头几个月胎儿不稳,自从知道那人有孕,他就没敢再碰过他,刻意假装看不到他因为怀胎而越来越火辣的身子。 许凤庭晚上睡得不好,因为天气热、胸闷、腰酸,小腹又胀胀的难受,因此一夜起来了好几次,到了黎明时分好不容易睡得沉了,方才不知谁家的猫狗打架,又把他给闹醒了。 正心烦意乱呢,就看见某人站在门口流口水,不由失笑,“这是怎么说?快把门关上,外面的热气全进来了。”邵明远忙应声照搬,孕夫的早孕反应各有不同,有人不能闻气味,有人不能吃荤腥,而许凤庭就是怕光怕吵,这也跟他本身体质不好睡眠不沉有关系。 “睡不着了?这通共才睡了几个时辰。”看着那人隐隐约约的黑眼圈,邵明远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又找了个枕头给他垫着腰。 许凤庭有气无力地笑笑,“热得睡不着。” “我给你擦擦吧,舒服些。”邵明远转身到厨房倒了盆热水,绞了帕子给他擦脸。 “身上也擦擦?” “恩,又出了一身汗,黏黏地躺着不动都热。”许凤庭小声嘟囔了一声,便站起身来接过邵明远刚刚又在热水里绞了一回的帕子开始擦拭脖子,随后探入衣襟,前胸、腹部、腰侧…… 邵明远脑子里嗡嗡地,身下一股热流迅速窜了上来,那人还不知死活地嫌穿着衣服擦身不方便,索性脱了上衣转过身,让邵明远给他擦擦后背。 谁知贴上来的并不是热乎乎的帕子,而是某人更加火热并急促起伏着的胸膛。 “凤庭——”喃喃默念着那人的名字,邵明远的双手情不自禁地在他胸前反复摩挲,并不断暧昧地亲吻着他的后颈和耳后。 这两处都是许凤庭身上敏感的地方,还有胸前两点可怜兮兮的红果,如今都被某人狂热地爱怜着,他几乎来不及思考就已经两腿发软摇摇晃晃地软倒在了身后的怀抱里。 “凤庭,我好想你,我想,我想……”将怀里的人一个转身,邵明远迫不及待地吻上了那对柔软丰润的唇瓣,忘情地吮吸挑弄着,搂着他缓缓移到墙边让他靠着,双手已经熟稔地溜进他宽松的裤带一把握住了才有些微微打起精神的小凤庭。 自己下面的火热也涨得发痛,忍不住紧紧贴着对方的身子,隔着裤子用那里有节奏地摩擦着他的,一下……两下……三下…… 呃——许凤庭和他一样也过了两个月苦行僧的生活,孕后格外敏感的身子哪里禁得住如此挑逗,情不自禁一个激灵,便下意识地更用力地搂住了那人的后背,热吻着的灵舌也开始闪闪烁烁地回应起来。 这无疑是一个大胆的邀请,邵明远凑到他耳边甜蜜地说了声“你真好”,便兴奋地搂着他滚上了床。 窗外渐渐日上中天,室内的旖旎风光也缓缓延续着…… 许凤庭静静地依偎在邵明远的怀里,闭着眼一脸餍足的神采,虽然两个人同样大汗淋漓,却一点也不想与对方分开。 邵明远温热的手掌轻轻包裹着他微微隆起的小腹,暖暖的很舒服,许凤庭微微挪动了一下,也将双手置于腹上,覆盖着那人的双手。 “现在可能探出男女?”小憩了一会儿,许凤庭懒懒地开了口。 邵明远笑眯眯地亲了他一口,“还早了点,再过两个月就知道了。不过这娃儿长得挺好,就是太霸道,就顾着自己长,看把他爹爹都累得瘦成什么样了。”许凤庭扑哧一笑,“哪有你这么说自己孩子的,谁不盼着孩子长得好啊!”夫夫俩头抵着头轻声细语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听见了院子里有动静,知道是陈老汉出来干活了,方匆匆忙忙起了身,毕竟大白天的,被老人家撞见准会笑他们荒唐。 中午邵明远炒了把青菜,做了清淡的白斩鸡和嫩豆腐,谁知许凤庭只吃了一口就捂着嘴跑了,结果还是那只西瓜救了他,将就着当了一顿午饭便歪着不肯再动弹。 邵明远这才意识到早上有点疯狂得过了,那人向来脸皮薄,若因为这个而有哪里不适,肯定是打死也不肯说出口的,忙拉过他的手搭在脉上,还好并没有什么大碍。 “全赖我,没个当丈夫当爹的样子。”懊恼地在那人身边坐下,邵明远忍不住自责。 许凤庭扶着腰微微一笑,“这还没有当丈夫的样子,你还想怎么当?”邵明远没想到他还会跟自己开玩笑,一下子呆了,却见那人侧了侧身,“来吧,将功赎罪,给我揉揉腰,酸死了。”赶紧狗腿地照办,许凤庭被他揉捏得舒服极了,很快又一阵困意袭来,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时邵明远并不在身边,陈老汉告诉他他被住在前头的三福、四福两兄弟拉出去玩蹴鞠了,出去前特特关照他醒了就出去走走,别总躺着对身子不好。 “赵先生可真是个心细的,怕你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沉,又怕吵醒了你惹得你一下午都不舒服,在窗子底下搓了半天手才去,千叮万嘱再过半个时辰一定要叫你起来。”为了不惹麻烦,邵明远化名赵明,因此村里人都客气地称他为赵先生。 许凤庭几乎可以想象出那人纠结的表情,不由忍俊不禁,“阿伯你别理他,最会神神叨叨的一个人!那我去看他们蹴鞠吧,坐着确实怪闷的。” “诶,你去,晚上我弄个腌萝卜,酸溜溜凉丝丝的,保准你好胃口!”老汉目送他出了门方转身进了屋,许凤庭独自沿着小道的一边缓步走着,一面默默按耐住胸口阵阵泛酸发闷的感觉。 山野地方并没有正规的蹴鞠场,他们活动的地方不过就是村尾的一块空地上,周围有一棵不知道长了多少年的老树,带来了好大一片阴凉。 五六个年轻人正好踢累了休息,三福眼尖,指着邵明远身后的方向喊道:“快看,赵先生家里来了!”邵明远忙一转身,果然见许凤庭一路摇摇晃晃地走来,忙赶过去一把扶住他。 “怎么上这儿来了,全是石子小路,万一摔了可怎么好?”许凤庭轻轻撇开他的手,“只不过怀个孩子,又不是病得快死了,走个路都走不好了?”邵明远知道他是怕在别人面前惹笑话,也不敢拗他的意思,只得小心翼翼地护在他的身边,在场地周围找了块平整的树桩给他坐下。 “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小两口说话都是悄悄的一点不惊动人,眼睛里头都是亲热的笑,哪里像我们家里那口子,明明喊你吃饭呢,吼得好像跟你拼命一样!”四福艳羡地瞅着他两口子啧了啧嘴,许凤庭脸上微微一红,邵明远顺势揽住了他的腰。 “你这话说得不地道,没几天就要当爹的人了,可改多多体贴家里才是。”四福无所谓地晃了晃脑袋,“他跟许大哥可不能比,从小在田里摔打大的,能搬能扛皮厚肉糙,就算现在大着个肚子还能一把把我推老远呢,要体贴啥?我爹说他就这几天要生了,明天我打算把家里几只老母鸡捉了,炖炖汤给他补补。”乡下人说话粗俗,可言语间并不掩饰对伴侣的关爱,邵明远夫夫相视一笑,却见远处有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四福!四福!快回去,你家那口子在田里摔了一跤,肚子痛得站不起来,怕是要生了!” 第三十六章:接生 刚才还嬉皮笑脸嗓门儿比谁都大的四福立刻就像个石雕似的呆住了,还是他兄弟三福镇定,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急道:“你赶紧回家,我去找牛大哥。”四福魂不守舍地点点头就撇下众人跟着来人往家里狂奔,留下的几个年轻人都说同去看看有什么能帮手的,邵明远揽在许凤庭肩上的手臂不自觉地微微收紧,许凤庭抬起头看看他,心想他毕竟是干这一行的,遇到这种事难免格外上心,若不让他去帮忙,只怕他心里更加不安乐。 三福说的牛大哥他也认识,三十来岁的汉子,并不是大夫也不是育胎师,之所以去找他帮忙,只因为村里近二三十年来只有几个男人愿意以男身生子,而他是唯一一个没有难产而死,并一连生了三个孩子的。 如今三福的那一位阿峰临产,除了找他也没别人有经验,对于他们这些种点薄田自给自足的村里人来说,跑个几十里路到县城里花大价钱请人来接生,那更是不可能的。 也正因为如此,邵明远心里才更加担心。 阿峰临产之身又跌倒在地,并不同于一般的顺产,搞不好就要出差错,可自己毕竟还在逃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许凤庭又有孕在身,他可经不起再出任何岔子啊。 谁知正想着许凤庭呢,却见他笑着摇了摇他的胳膊,“咱们也去看看吧,或许能帮上什么忙也说不定。”几个人到了四福家门口,正好碰上和三福一起跑得气喘吁吁的阿牛,屋里传来一阵阵高昂的痛呼声,阿牛率先赶了进去,邵明远握着许凤庭的手和众人一起坐在外间等着,一面与三福等人拉家常,一面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谁知没过一顿饭的功夫,阿牛就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脸上的表情显然已经被吓坏了,双手和衣服上满是红彤彤的鲜血。 “不成不成,他还没有破水,可又不停淌血怎么也止不住,肯定是不知道哪儿摔坏了,这我可弄不好,赶快请大夫去吧!”三福呆了,这一来一去少说五十里的山路,阿峰能挺得住吗? 一时满屋子的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却听见里头传来四福歇斯底里的大叫,邵明远也顾不得了,三步并两步抢了进去,只见阿峰昏倒在四福怀里,脸上已经毫无人色,床褥上暗红色的血浆着实叫人触目惊心。 四福见了他却好像见了救星似的,放开阿峰就过来求他,“赵先生,先前你不是还给黑丫儿开过药吗?你读过书懂医道,求你帮帮我们,求你救救他吧!”邵明远也顾不上安慰他,只迅速地拍了拍他的肩就绕过他走到床边,细细给产夫把脉。 跟着用力掐了一把他的人中,人是醒了,却只有拼命喘息的份儿,连话也说不出来。 四福仍旧过去抱住他,红着眼睛问他觉着怎么样,他咳嗽了两声才要开口,却忽然猛地一个挺身,又抱着肚子哑声呼痛起来。 邵明远忙伸出手探了探他高耸的腹部,却还是软软的,并没有开始产前该有的强而有力的宫缩,看来还是动了胎气。 跟着掀开盖在他身上的薄毡,见他的下体已经血迹斑驳,忙从怀里掏出几颗救命的药先给他吞了,跟着扯开他的上衣在他圆滚滚的腹底慢慢摸索,找准了穴位之后以食指发力,痛得阿峰几乎痉挛。 四福紧紧圈住他的身子不叫他挣扎,起先也是将信将疑,可眼看着汩汩流淌的污血竟真的止住了,不由叹服地看着邵明远一脸感激。 “赵先生,他现在怎么样,是不是要生了?”邵明远重新给他裸露的身子盖上铺盖,眉头却一点也没有抹开的迹象,这一跤摔得不轻,确实伤到了,而且本身胎位不正,孩子脚朝下,山村里的人平时不做产检,关键时候真会害了自己啊! 可看着已经六神无主的三福和痛得七荤八素的产夫,他还是安抚地笑了一笑,“还没到时候,你先去弄点吃的,我给他推拿推拿,一会儿他会疼得好些,就赶紧吃东西养养力气,等真的要生的时候还有得要使力呢。”阿峰艰难得挪了挪腰身,“还要多久才能生,我痛死了,真的痛死了!”邵明远不再作声,开始聚精会神地给他按摩腰侧和后背,这可以暂时缓解他身上的疼痛,等养足了力气,后面要受的罪可就大了。 如果早点找个育胎师看看,就能在平时慢慢按摩顺胎,一点一点地来总不会有太大痛苦,可这临产之时想把孩子给顺过来,真的跟刮骨疗伤的痛苦级别差不多,恐怕这个还要高一层。 想到这里,他按摩的时候更加卖力,阿峰也在他的揉按下停止了呻吟,甚至发出了一点舒服的哼哼,四福趁势喂他吃了几口鸡汤炖烂面条,他倒还能吃得下。 “想睡就赶紧睡一觉,醒了孩子就快了。”邵明远见他眼皮渐沉,便小声劝他,跟着用眼神指示四福过来教他主要揉捏哪几个部位,压低了喉咙道:“你多给他揉揉让他好好休息,回头等这么按着都没用了疼得越发凶了的时候咱们再开始,若是破水了你也叫我。”他说一句四福就应一句,看着阿峰的眼里满是温柔。 邵明远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外头已经只剩许凤庭一个人支着头在桌边坐着,一只手撑在后腰上,忙走过去轻轻揽住他。 “腰酸么?我先送你回去歇着,他肚里的还一点都没开始发动呢,若晚上能开始有规律地疼起来,只怕也得到明天早上才能生,你何苦在这里熬着。”许凤庭自然地靠在他怀里,“那咱们一块儿回去,你来我再陪你来。”邵明远乐了,“怎么,想偷师啊?”许凤庭调皮地眨了眨眼,“那就要看赵先生你肯不肯收我这个愚钝的学徒了。”果然不出邵明远所料,天刚刚黑下来,就看见三福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 “先生先生,阿峰疼得不行了,肚子硬得跟个铁块儿似的,不知道是不是要生了!”邵明远夫夫忙跟着他回家,许凤庭麻利地打开药箱将邵明远常用的银针、药油等物摆了出来,邵明远细细地按着阿峰的肚子,脸色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差不多了,孩子已经开始往下走了,跟着你会疼得越来越密。现在我要借着孩子的坠势把他扳正,会疼的,你可要忍着点。”四福的脸色几乎跟产夫一样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倒是疼了一天的阿峰镇定了,气若游丝地点了点头道:“我们父子的命就交给先生了,放心吧,我们山里人没那么娇贵,一点疼痛怕什么!”说归说,可他紧紧扯住床褥颤抖个不停的双手也泄露了他心里的恐惧,邵明远转过头深深地看了许凤庭一眼,许凤庭会意点头,开始从容不迫地将包里的银针逐一放在烛火上消毒。 倒了几滴秘制的药油在手心里,邵明远用力搓着双手,知道掌心发烫,才开始覆盖在阿峰不断耸动着的大肚上用力抚顺。 这次每一下都用足了力气,肚子硬起来了就略微停一下,稍一软下去就咬紧牙关用力推揉,阿峰从起初的奋力嘶吼到后来地哑声呜咽到最后几近晕厥,全靠四福从身后死死抱住他,才避免了他没有拼命挣扎挥手伤到自己。 一个时辰之后,他腹部蜜色的皮肤被揉得发红发亮,邵明远满头大汗地停下手,四福也早跟着出了好几身的汗,啰嗦着嘴问是不是胎位已经顺好了,邵明远却摇了摇头,“现在才算真的开始。”说完就让他将阿峰的上半身捆在床板上,两条腿屈起,臀部垫高,发现产道口已经差不多全开了。 “你们俩都出去等吧。”邵明远专心地用手指继续扩张着产夫的后庭,头也不抬地吩咐屋里的另外两个人,许凤庭身临其境看了这么一场惊心动魄的备产,早就两腿发软没了力气,知道下面的会更惨烈,自己只怕受不了,强留下来不能帮忙反倒叫那人分心,便乖乖退了出去,四福又给阿峰擦了擦汗,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伴着又一轮宫缩的开始,阿峰在剧痛中渐渐清醒,邵明远用一只手按在他肚子上感受他的节奏,时不时叫他用力,在一次宫缩间隙中狠了狠心将在下面摸索揉按的整个右手都伸了进去。 “啊!!!”阿峰顿时发出整个人都被撕裂了般的惨叫,他极力扭动着身子不要命地挣扎,沉重的腰腹一次又一次地挺起,邵明远摸索着产道中胎儿的位置提心吊胆地用着巧劲,一……二……三! 只听哗啦啦一声,透明的羊水喷洒了他满手,他也最后一次拨动了胎儿的位置。 为了防止阿峰再度痛得晕死过去,他又迅速腾出手来在他额角的两处穴位上扎了两针。 “就快好了,用力,用力啊!四福,四福快进来!”邵明远眼见孩子就要下来了,可因为产夫失了产力而迟迟卡在产道里不得动弹,当下心里大急,这卡得时间越久可是要窒息的啊,忙大声喊着四福的名字叫他进来给他老婆打气。 谁知帘子啪嗒一响,却只有许凤庭白着脸走了进来,“四福,四福他在外面听着晕过去了,三福把他抬到对门去了。”神马? 看来这当爹的心理素质也得早点培养啊! 邵明远心里默默哀叹,许凤庭已经快步走到床前来用力扳开阿峰因无力而就快合上的大腿。 “不能等了,他没力气了,你快给他推腹吧,我帮你看着。”邵明远本不愿让许凤庭来帮忙徒增他自己的心理负担,可这会儿他也确实需要有人帮手,人命关天,只好点头应允,一面用力在阿峰的大肚上从上而下用力推按,力竭的产夫因为疼痛的刺激再度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许凤庭趁势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断闻言软语鼓励他用力,终于在又一声声嘶力竭的低吼之后,被低气压笼罩了一天大半夜的小屋里传来了婴儿响亮的啼哭。 产夫脱力地昏睡了过去,邵明远手脚麻利地给他缝合着撕裂的伤口,许凤庭小心翼翼地抱着婴孩儿柔软的身躯给他清洗干净,包裹妥当方轻轻交到了刚刚醒来还在兴奋不已口齿不清的四福手里。 “谢谢谢谢,谢谢!我,我……我当爹了,谢谢你许大哥,谢谢赵先生!”四福抱着孩子走近床边,一面不断感谢邵明远,一面伸手轻轻抚摸阿峰安静的睡颜,邵明远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却听见身后咕咚一声,许凤庭一个踉跄跌坐在凳子上。 第三十七章:前行 凤庭!凤庭! 邵明远关切的眼神在眼前渐渐模糊,许凤庭疲惫地睁了睁眼,恍惚又好像回到了还在宋家时的光景。 天上的日头惨白惨白的,照得人眼睛发酸,依依捏着嗓子在他窗下的桃花树下翩翩起舞,远远对着他不怀好意地笑了,他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双手下意识地摸着隆起的肚子,谁知宋柯忽然砰地一声摔门而入,将他推倒在地。 他倒在血泊中痛得几乎要打滚,四周却忽然变成了烟雾浓重的寂静深巷,一个四五岁的小小孩童赤着脚蹲在他面前,漂亮的大眼睛跟他长得很像,却泪汪汪的充满了忧伤。 他想伸手摸摸那孩子柔软的头发,他却忽然从眼里流下了血红色的泪水。 爹爹,我要走了,舍不得爹爹,爹爹,爹爹…… 孩子的轮廓渐渐模糊直至消失不见,稚嫩的童音却反复在耳边回响,许凤庭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那里瘪瘪的一片平坦,顿时惊得大叫了起来。 “孩子,还我的孩子,还我的孩子!” “嘘嘘嘘……别怕别怕,凤庭,我在这里,没事的你只是做了个噩梦了。”温柔的呢喃在耳边响起,许凤庭惊魂未定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躺在某人温暖而熟悉的怀抱里,天已经黑了,这里是他们自己的住处。 还不大放心地摸了摸肚子,那团温润柔软的隆起还在,孩子还在!他顿时长长吁了口气。 “你觉得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整整昏睡了一整天了还不断说胡话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男人将脑袋深深埋入他的肩窝闷声抱怨,许凤庭渐渐回过神来,他们在四福家里帮阿峰接生,阿峰生了个大胖小子,而他却不争气地晕了过去。 忙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那人的后背,想告诉他自己只是太累了,已经没事了,可却发现那人的肩头有些不正常的耸动。 “明远?”迟疑地低唤了他一声,却被那人猛地抬起头狠狠吻住。 这绝对是一个惩罚性的吻,几乎吻得他喘不过气来。 “叫你逞强,叫你逞强,叫你逞强!”男人的声音微微发颤,火热的吻不间断地落在他的唇上、额头、鼻尖,许凤庭忙双手捧住他的脑袋,却见他两只眼睛亮晶晶红彤彤的,不由动情地轻轻抚了抚他的眼角。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说着更主动抬起脸在他唇上献上一吻,可却牵连起腰腹部一阵酸痛,才刚轻哼了一声,就觉得腹低一暖,原来那人已经将温热的手掌覆盖了上去。 “别动,你不顾自己的身子在四福家劳累了一夜,心里又受了惊,这会儿咱孩子可真的在跟你闹脾气呢,你再不乖乖躺着好生静养,他还会给你颜色看。”邵明远嘴上说归说,心里哪里会真的跟他生气,要气也不过气自己粗心大意怎么会犯二到带着有过小产的惨痛经历又还怀着孩子的他去给一个难产的产夫接生罢了。 因此一觉察到他神色有变,便立刻体贴地探进他的小衣给他暖着冰凉的腹底,并力道适中地缓缓揉抚。 “可有好些?”感受到怀中人紧绷着的身子渐渐缓和,邵明远再度吻上了他淡色的唇瓣,许凤庭没有做声,半晌方抬起头一脸认真地看着他道:“给阿峰顺胎的时候,你要是有半点怜惜而下不去手,恐怕那孩子就保不住了。”邵明远认同地点点头,这话说得在理,就算是在现代化的医院里,医生一般也都会避免给自己的亲人动手术,就是因为一旦带上感情色彩,下起手来该断不断反添其乱。 谁知回应他的是那人更深更久的沉默,邵明远起初并不明白他的意思,等反应过来时忙一把攫住他的下巴逼他与自己对视。 “胡思乱想什么呢?他那是平时没好好检查,自己又不当心搓了胎气,你有我日夜陪着,断断不会走到那一步。”许凤庭看了他一会儿便推开他手继续将脸埋进他的胸膛,邵明远还要说什么,却被他轻轻捂住了嘴。 “睡吧,忙完了阿峰又要忙我,你也该歇歇了,又不是铁打的身子。”接下来的十来天里许凤庭都在邵明远的强烈要求下保持卧床,还好他生来安静,要换个热闹点的性子,只怕就要憋疯在房里了。 自从邵明远救了阿峰父子,村民们对他们夫夫的态度更加热情,这天村长六十大寿,他们两个外来人也接到了邀请。 许凤庭要保胎去不得,邵明远要离了他也就没了凑热闹的兴致,谁知不多一会儿哗啦啦又来了好几个人连番地三催四请。 陈老汉跟着帮腔,“多亏了先生,阿峰才算捡回了一条命来,他是村长的亲外甥,村长想必想借今天好好谢谢你呢,怎么能不去?” “是啊是啊,村长说了,先生不到就不许开席!”一个中年汉子也笑呵呵地凑趣,邵明远被他们说得怪不好意思的,再要拒绝只怕也有些过分矫情,只得点头应允,先给许凤庭弄好了午饭放在他们的簇拥下出了门。 许凤庭本在床上靠着,意兴阑珊地看着窗户底下几只小麻雀在打架,忽听见外头有隐隐约约鸣锣的声音,不由暗自纳闷,这村长是做寿又不是娶儿媳妇,怎么还吹吹打打这么轰动啊? 谁知声音很快由远及近,不像锣鼓作乐,倒像是有人骑在马上边走边敲锣的样子,不由心里一个咯噔,忙扶着腰匆匆走到门前,果然见一个官差打扮的人正骑马经过。 “官爷行色匆匆,可是县里有什么新闻?”那官差是附近几个村子里常走动的,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这么标致的孕夫,看风度也不像是个乡下人,便停下马朝他客气地点了点头。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之后,许凤庭缓缓扶着院墙摸回屋里,怔怔地坐在椅子上默默消化着刚听到的消息。 皇上驾崩了,太子火速继了位,齐王反了,新皇开始全国上下征兵征粮以讨伐乱党。 刚才那个差人,就是来把征兵的布告交给村长的,如果他猜得没错,接下来就要重新核对登记村里的人口,而他和邵明远只怕要被追根究底,走霉运的话邵明远还可能会被拉去充壮丁。 好不容易等到邵明远他们回来,又耐着性子等着陈老汉回屋去睡了,许凤庭本想跟邵明远商量商量明天就启程继续往北走的事,谁知那家伙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只管絮絮叨叨讲些酒席上的笑话,却对该提的话题只字不提。 “既然你在这儿住的这么高兴,那你就住着,我自己走。”几次想开口都被有意无意堵住的许凤庭有点不高兴了,干脆不理他自顾自开始收拾行礼,邵明远见他摇摇晃晃地走来走去已经怕了,哪里还能让他爬高爬低搬搬抬抬,赶紧走上去几步一把搂住他的腰。 “我的祖宗,你这是想吓死谁?”许凤庭一瞪眼,“怎么,刚才当我不在家,这会儿功夫总算看见我这个大活人啦?”咳,咳咳…… 邵明远默默内伤,老婆被他惯得越来越有女王范儿了,只好老老实实劝他。 “这个时候咱们不能走,你大着个肚子哪里经得起车马颠簸?”许凤庭急得直跺脚,“糊涂!朝廷征兵不是儿戏,村里每一个外乡人都是要上报户籍的!人多还好糊弄,这儿通共才这么几户人家,你又刚出了风头,还怕人家会漏了你不成?傅鸿现在正是要用我父兄的时候,若叫他找着了我们,岂不又多了一项叫许家老实听话的筹码?”邵明远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层,经他一说也领悟了过来,太子即位倒没什么,可齐王造反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按他的推算齐王的产期就在最近,他还怎么带兵啊? 这些皇子皇孙的,为了王位真是要命! 不情愿归不情愿,邵明远最终还是拗不过许凤庭,第二天一早就以听说叛军经过了家乡、不放心家中父母为由跟村里人辞行,四福套了辆驴车送他们进了县城雇了辆马车,才依依不舍地彼此道别。 邵明远到底心思单纯些,坐在车上还在为不得不离开刚结交的好朋友而沮丧,许凤庭起先不想理他,见他半天都怏怏的,便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 “你说要是叫傅鸿的人在村里找着了咱们,他们会怎么处置那些窝藏咱们的共犯?”邵明远吃了一惊,以傅鸿的心狠手辣,没准会一把火灭了全村的人,老迈的陈伯、鲜活的三福四福兄弟、稚气的黑丫儿二狗,甚至四福家抱在手里的小婴儿,都将会有性命之忧。 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早点离开他们才能保住他们的命啊! 当即懊恼地拍了一下脑门,又搂住身边的人小声道:“全是我思虑欠妥,以后全听你的。” “哼……”许凤庭故作轻松地白了他一眼,左手不动声色地绕到背后揉了揉僵痛的肌肉。 这才走出来多远,不能叫那人察觉到他的不适,他不要成为他的负担。 夫夫二人肩挨着肩彼此依靠着不再说话,静静听着耳边得得得的马蹄声不断呼啸而过,好在邵明远预先在车上铺了厚厚的好几层被褥,以起到尽量多的减震的作用,才使得许凤庭在接下来的昼夜赶路里能稍微舒服一些。 本来邵明远的意思是走一天停一天,可许凤庭却铁了心似的一路催促车夫快走,身上不舒服的时候最多也就咬牙硬扛着,硬是一句软弱的话也不说,生怕邵明远一动摇就会拖慢了他们逃亡的进程。 邵明远哪里能体贴不到他的苦心?也只有趁他夜里入睡之后给他揉揉腰腹和四肢,安胎的丸药每天都不断,好在孩子虽然闹腾,长得却一直很好。 本以为最多再有半个月就能到达边关,云阳那种三不管地带最多的就是外乡人,到时候不会有人留意他们的从哪儿来有什么来历的,谁知人算不如天算,马车在翻山越岭的时候居然遇到了一队在树林里负伤休整的士兵。 “喂,干什么的,停车!车里的人都给我下来!”车夫想要掉头已经来不及了,一个正在喝水的大块头士兵站起身,一路吆喝着朝他们走来。 第三十八章 许凤庭迅速检查了一下邵明远脸上的络腮胡子等伪装,邵明远大力地握了握他的手,便镇定地掀开帘子下了车,朝那大块头做了个揖。 “见过军爷。小姓赵,是个买卖人,车里的是内子,怀着身子不大方便,请官爷见谅。”那大块头将手里的水壶一丢,将信将疑地走了过来,走到邵明远跟前时从上到下将他整个人细细打量了一番,跟着便绕过他来到马车面前,霍得一把掀起车帘,果然见到的不过是个被吓到了的孕夫,便扬了扬眉将帘子一摔,朝不远处几个都在往这边看的士兵做了个手势。 那几个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了一阵,似乎商量定了什么,派了一个人走过来同那大块头道:“料理了,不能走漏了主人的行踪。”邵明远听了这话大吃一惊,难道他们要杀人灭口? 正愣愣的不知所措呢,却听见身后有人大喝一声“上马”,原来许凤庭竟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了车前面,从被吓呆了的车夫手里抢过了缰绳。 那几个士兵见他们要逃,纷纷刷得拔出长剑,那车夫屁滚尿流地跳下了车,“杀人啦杀人啦!救命啊!”边喊边往树林里跑去,邵明远一跃上马稳稳坐在许凤庭身后,见那车夫怎么喊也不回头,当即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从靴子里拔出匕首斩断了套住马匹的绳索,二人同骑弃车狂奔。 但毕竟他们有两个人,而且载人运货的老马也无法和人家精壮高大的战马相提并论,眼看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明晃晃的长剑几乎就要接触到自己飞扬的衣袂,这时邵明远做了一个危险的决定。 “凤庭。” “恩?” “别回头,我爱你。”许凤庭脑子里轰隆隆地炸开了锅,这是他们成婚以后邵明远第一次说出的肉麻话,可在这节骨眼儿上谈情说爱似乎也不是时候,他怎么…… 不祥的预感还没来得及具体成型就已经得到了验证,身后蓦然一轻,只见邵明远已经毫不迟疑地翻身下马,并用刀柄狠狠一下捶在马屁股上。 马匹吃痛后长鸣了一声便像箭一样地射了出去,邵明远几乎没有来得及站稳,就被人恶狠狠地擒住了肩膀。 可他现在心里担心的并不是自己,而是那人能不能平安逃脱,眼看着马蹄声渐渐消失不见,谁知不知怎么远处尘嚣再起,不多时竟又有一匹马从那人方才消失的方向飞驰而来,坐在马上的不是许凤庭又是谁? 只是这一次他身后又多了一个带着面具的人,正用手狠狠勒住他的脖子。 “放开他!”邵明远急得跳脚,不顾身后的束缚拼命挣扎着想冲上去,那扭住他胳膊的大块头不乐意了,重重一拳砸在他后背上,“给我老实点!”另一个士兵朝许凤庭的马上行礼,“老大,这两个过路人形迹可疑,不如做了他们一了百了。”面具人死死盯着邵明远的脸,半晌方沉声道:“如果真是那边派来的细作,一刀宰了岂不可惜?把他们带回去,我要好好审问。”跟着两个人都被绑起了双手脸上蒙上了黑布,分别由人压着坐在马上,也不知道骑了多久,总算停了下来。 邵明远感觉到自己被人抛在一个软软的铺盖上,跟着有人给自己松绑,他几乎迫不及待地拽下蒙住眼睛的黑布,四周一下子变得亮堂了起来,居然是一间还挺干净的客房。 一见倒在自己身边的许凤庭,他赶紧扯下了他的眼罩并给他松绑,见他喘得厉害,忙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给他拍着。 谁知许凤庭却也是个倔脾气,稍一缓过劲来便用力一把将他推开,指着他的手不断哆嗦,想是气极。 “谁许你这么做,谁许你的!”一句话没有说完,一张脸已经白得吓人,邵明远知道他是气自己一意孤行,忙一把将他搂在怀里,任他怎么挣扎就是不松手。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以后绝不会再自作主张,什么都听你,好不好?”许凤庭刚才还好,听了这话却忍不住红了眼圈,张开嘴就在邵明远肩头恶狠狠地咬了一口,邵明远痛得皱起眉,却坐着一动也不动。 “我要你知道,让我们父子与你分离,并不比这皮肉之痛好受。”半晌许凤庭方一字一顿地开了口,邵明远并没搭腔,扶着他在床上躺好方道:“你脸色不好,先歇歇吧。他们既然把咱们关在这里,想必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要咱们的命。”话音刚落,房门已经吱呀一声被人推开,走进来的正是那将他们捉回的面具人。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们都是普通百姓,不是什么细作。”邵明远下意识地挡在许凤庭身前,那人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抬手取下了面具。 “崔大哥?!”邵明远顿时呆住了,这不是齐王身边的心腹干将崔立吗?居然遇上他,难道他们这些天误打误撞竟走到齐王的老巢了? 崔立淡淡一笑,“邵先生,久违了。” “三公子近来可好?”他转而朝许凤庭微微欠身,目标渐渐落在他隆起的肚腹上。 许凤庭倒并不胆怯,反而也微微一笑道:“上一次见崔副将,也有两三年的光景了吧。不知齐王殿下可一切安好?”崔立略一沉吟,“殿下一切都好,没想到泛泛之交的三公子对我们殿下倒如此关切,怎么对自己的亲大哥就置之不理了?”一句话说得许凤庭脸色一变,“你们把我大哥怎么了?” “三公子误会了,许将军现下如何,恐怕只有当今新皇心里有数吧。”崔立无奈地耸了耸肩,许凤庭顿时胸中一窒,傅鸿他居然! 事关许雁庭的安慰,他也顾不得许多了,“崔副将,明人不说暗话,你一向是个爽快人,何必这么闪闪烁烁不敢言明?”崔立却丝毫不中他的激将法,“公子还想知道什么,恐怕只有主人能给你个明示了。邵先生,我们主人想见见你,请跟我走一趟。”邵明远不放心地握着许凤庭的手不肯放,许凤庭却给了他一个叫他安心的眼神,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只好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那你歇着,我去去就来。”跟着崔立走出房间之后,邵明远发现这里是一所不小的庭园大宅,回廊上都有侍卫把守,辗转穿过好几道门洞,才在一间并不起眼的耳房前停下步子。 这是主人住的地方? 邵明远心里暗暗嘀咕,这齐王果然精明,在自己的地盘也不住在上房里,要真有敌人闯进来,可能一时也找不到他。 “邵先生,先前多有隐瞒实在情非得已,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崔立的语气很真诚,邵明远神色复杂滴看了他两眼后并不作声,夺位打仗神马的,他这种名如蝼蚁的小民,是随时都可以以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去牺牲的,哪里能相信他? 崔立见他不理他也不介意,伸手轻轻推开了门,示意邵明远自己进去。 屋里很安静,齐王也并没有如邵明远想象中那样威风凛凛地坐在太师椅上。 “邵先生来了?”屏风里头传出了熟悉的声音,仔细听起来似乎哑哑地带着些许疲倦。 邵明远挪着步子走进去,却见长榻上躺着一个身子清瘦、腰腹间却高高隆起的孕夫,此人正是傅涟。 “你……你怎么还没有生?”可能是职业病吧,邵明远一时也忘了他是齐王,自己作为一个平民百姓要给他行礼神马的,走过去就拉过他的手搭起脉来。 怀胎已经快13个月了,可胎儿还没有完全长好,这对孕夫和孩子来说都是很危险的。 傅涟并没有回答他,安安静静等他诊完脉方道:“请了几位育胎师,都说不准孩子究竟什么时候能落地,正愁着要是你在多好,没想到崔立竟找到了你。”邵明远认真地看着他的脸,“确实不好说,孩子得不到该有的滋养就长不快,但怀胎12个月后人的身体会对胎儿做出各种本能的排斥,跟着你会越来越辛苦,这决不能拖,拖得越久你身体负担越大也容易流产,就算我能给你保住,也保不过18个月去。”傅涟阴沉着脸不作声,邵明远有点讨厌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多管闲事,可这家伙虽然有各种阴狠恶毒的传言,却没对自己使过坏啊,更重要的是他这种倔强的个性很像自己前世的一个小弟弟,所以总是忍不住要对他关心。 “殿下,你之前跟我说的孩子的另一个父亲已经战死沙场,到底是不是真的?”傅涟咬了咬唇,青白着脸回答得斩钉截铁,“是,他死了。”邵明远嘶地倒抽了一口冷气,“那你身为一个王爷难道没有其他宠侍?现在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难道一定要他明说胎儿的成长需要阴阳调和的滋养,王爷你赶紧找个男人OOXX吧? 这些东西去衙门领延嗣水的时候有关部门都会给出详细说明啊,哪里轮得到他这个金牌育胎师再来重复赘述嘛! 傅涟垂下头摸了摸坠得生疼的肚子,要是我想这么做,还要找你干吗? 当即斜眼道:“没那个兴致,你帮我想想别的办法,最好明天就让它给我出来。”邵明远一头的冷汗,孩子还没长好,怎么可能说出来就出来,难道你还真的赶着把他生出来然后去造反啊? 只好摇摇头,“邵某只是个大夫,不是神仙,恕我难以从命。”傅涟见他态度坚决,似乎也急了,艰难地撑着腰坐起身来一把抓住的手腕冷道:“难道你想看着许雁庭死么?傅鸿已经不信任他了,如今将他软禁,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下令杀他?”邵明远怔怔地看着他杀气腾腾的双眼有点后知后觉,“……难道你起兵的原因不是为了造反,是为了去救人?”傅涟冷哼了一声不理他,却忍不住用力揉按着酸痛不已的腰腹,邵明远是看惯了,忙扶他躺下,给他推拿几处大穴。 “许家的性命,我许家怎么可能坐视不理?皇上若对大哥不怀好意,我父亲第一个不会答应。”许凤庭不知几时也进了屋,正扶着腰缓缓走来,邵明远忙上去扶他,傅涟脸上的笑意更冷了,“你一向是最聪明的,我问你,若皇上真的要许雁庭的命,你爹到底是选忠义,还是选儿子?” 第三十九章 许凤庭被他问得哑口无言,父亲的性格他很清楚,若真的要他选择,只怕大哥凶多吉少。 沉默了半晌又想起什么似的轻道:“我大哥他知道么?”傅涟疑惑,“知道什么?”却见许凤庭正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肚子,当即以大袖遮掩,“不与你相干。”果然如此,许凤庭微微蹙眉,许家忠于新皇,没想到大哥与齐王竟解下如此一段情缘,想必不容于新皇。只不过大哥为人敢作敢当,绝没有弃爱人和骨肉于不顾的道理,又怎么会舍下傅涟独自回京,莫非二人之间尚有隐情? 一路上都是齐王败北逃走的消息,手下几位有名的得力干将纷纷折损,看他现在这幅样子也不可能亲自出马领兵,如果他还想跟傅鸿抗衡,除非…… 想着想着,许凤庭不由越发白了脸。 邵明远见他两个人打哑谜似的你一句我一句,脸上的神色又都阴晴不定,心里有点慌,便在许凤庭耳边悄声道:“需不需要联络一下家里?”谁知许凤庭却苦笑摇头,“呆子,你觉得我们现在还能放得出消息去吗?”邵明远心里咯噔一下,再看傅涟时只见他早已面无表情地击了三下掌,随即有一个侍卫进来对他俩做了个请的动作。 傅涟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把他们关起来?他们两个局外人招惹他什么了啊! 邵明远莫名其妙地刚想出声,许凤庭已经扭头就走,到了门边又回过身朝傅涟道:“几时动身?”傅涟垂下头抚了抚高耸的肚腹略一沉吟道:“明天一早。”跟着再也无话,邵明远扶着许凤庭的胳膊往回走,等回了屋才发现他整个人抖得厉害,忙扶他坐下,并给他搓着冰冷的双手。 “到底怎么了?我们要动身去哪儿?”面对爱人关切的眼神,许凤庭欲言又止,迟疑再三方道:“明远,只怕咱们去不了云阳了。”邵明远似乎对此并不讶异,但也急于求证自己心里的猜想,“傅涟该不会想把我们绑了送去给傅鸿吧?”许凤庭沉默地朝椅背靠去,下意识揉着有些酸痛的后腰,“不中亦不远矣。他当然不想把我们献给傅鸿,所有让傅鸿称心如意的事他都不会去做,只不过多个筹码罢了。” “这么说来咱们是成了人质了,傅鸿为人嗜权如命,就算他再想得到你,也不会拿王位去交换,但用一个许雁庭,那还真不好说,看来傅涟也没说谎,他果真只为大哥而去。”邵明远细细分析着眼下的情形,心里渐渐也有了底,傅涟肚里孩子的另一个父亲,想必正是许雁庭无疑。 抬起眼看了看那人略显苍白的倦容,他忍不住心疼道:“我知道你心里担心爹和大哥,所以才会乖乖被傅涟摆布,可如今……你也要想想自己的身子,真要回了京,只怕万事都身不由己了。”许凤庭听了他的话,心下更加悲凉,腹中的胎儿似乎也感受到父亲的情绪而变得焦躁不安起来,不由自主地在他肚里施展拳脚,痛得他几乎闷哼出声,刚刚才舒展开半躺下身子又立刻紧张地弓了起来。 邵明远知道他心中矛盾,可现在这个情况,就算他们不肯走,要逃,许凤庭的身子也坚持不了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只怕跑不出几十里就会被捉回来。 与其这么折腾他,倒不如静观其变再从长计议了。 想着心里倒稍微安稳些,又拿了安胎药给许凤庭吃下,见他恹恹的不肯吃饭,便他扶床上躺下。 许凤庭的身材本来就挺拔俊朗,五个月的身子站着的时候并不十分明显,可这一躺下,腹部的隆起就变得令人触目惊心起来。 邵明远刻意回避着心里的不安,一面让他侧过身专心致志地给他揉按着腰身和孕腹。 “你还是太操心了,身子负担不了你这么多心思,难免要跟你抗议叫你不舒服。” “呵,按你说的,有了身子之后就该只管吃吃睡睡,干脆做猪算了。”许凤庭被他按得很舒服,不由闭上了眼睛,偶尔不服气地嘟囔两声,渐渐随着夜幕的降临沉沉睡去,邵明远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见他确实睡得熟了,才小心翼翼地给他掖好了被子,悄悄将手心里助益睡眠的药粉洗干净,才放轻了步子出了门。 才到傅涟门口就被崔立无声地挡住了,邵明远镇定地看着他,“崔大哥,我有话要单独跟齐王殿下讲。”崔立叹了口气,“明天一早就要远行,先生何不早点休息、养精蓄锐?”似乎为了能让屋里的人听见,邵明远刻意拔高了几分音量,“如果我说我有办法助殿下早日安产,不知殿下想不想听?”崔立迟疑地看了看房门,听见里面响起了一阵咳嗽声,当即明白傅涟的意思,便轻声推开门,示意邵明远进去。 傅涟此时并未入睡,月份大了之后他很少有过安稳的睡眠,沉隆的巨腹压迫着他已经十分脆弱的腰坠,只要躺得稍久一点就腰酸难耐,可要坐起来又累得很,只能垫高了身子半躺着,时不时变换姿势躺卧。 见邵明远进来,他忍不住心内讥讽,邵明远如此、许雁庭也是如此,只要与许凤庭有关的事,他们都可以奋不顾身。 当初京郊的宅子暴露了,他拖着颓败的身子连夜撤走,许雁庭本来与他同行,谁知送他走出了三天之后却不辞而别,只留下寥寥数字,说是不放心家人安危。 徐老将军稳如泰山、许鹤庭远在边塞,这里能让他不放心的,也就只有许凤庭了。 自那以后他费尽了心思找他都没有找到,直到父皇驾崩前夕,他收到了父皇的密诏要他火速回京,可还没来得及动身,就传来了皇上驾崩的噩耗。 傅鸿紧闭城门将他奔丧的队伍拦在城外,以维护京畿重地为由假传先皇遗旨意,只许他一人京城。 他又不是傻子,有命一个人进去,只怕就没命再出来了。 本想回去封地再从长计议,谁知傅鸿却在这个时候派人送来了书信一封,许雁庭竟然在他手里。 当晚他便开始调兵遣将,可惜发动得实在太仓促,而傅鸿显然早有预谋,结结实实给他安了了图谋造反的罪名,周围伏兵处处,以致他这边节节败退,只好在崔立等几个忠心部下的保护下一路朝北边退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谁知老天有眼,居然让他意外地遇到了邵明远和许凤庭。 傅鸿对许凤庭的心思他清楚得很,一命换一命,他要的并不多。 “殿下。”邵明远在他床前站定,恭恭敬敬地施了礼。 傅涟抬起眼笑眯眯地看着他,“怎么,如今危及三公子的安全,邵先生便化生大罗金仙了?”邵明远知道他这是在讥讽他早前不肯出手的事,也不生气,老老实实道:“邵某并没有诳你,催生一事多有艰难,而且并不安全,对殿下来说并没有好处。”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跑过来?” “因为邵某发现你并不是个怕冒险的人,拖着足月的身子跋涉回京,还可能经历战事,也是危险。若能叫殿下提前安产,殿下应该更有把握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吧?”邵明远始终没有抬头,傅涟不置可否地扬眉,“那你想要什么?”邵明远的头更低了,“骨肉团聚,一家平安。”傅涟思忖再三,忽然笑了,“先把这小家伙弄出来再说,邵先生,你应该明白你并没得选择。”邵明远也不再多说,从怀里摸出一只泛着暗金色光泽的玉石瓶子,在手心倒出了一小把药丸。 “从今晚开始每晚一粒,十天后胎儿就会发动,你先吃一颗吧。”傅涟对他毫不怀疑,许凤庭和他腹中胎儿的命都捏在自己的手心里,不怕他玩花样,当即一仰脖吞下一粒,并看着他将另外两粒以纸包好放在自己枕边。 药丸服下后腹中便越发坠胀得厉害,一时说不清是酸还是痛,他几乎坐不住了,忍不住用力压住腰侧,还是无力地朝后倒去。 邵明远并不理他,却开始动手脱他身上的亵衣。 “你干什么?”傅涟戒备地蹙眉,邵明远却笑了,“你该不会以为吃几颗药孩子就能下来了吧?要果真如此这大罗金仙也太好当了。”傅涟知道他心里有气,自然也不介意,拿人家心爱之人的性命相要挟,是个人都有气。 只好耐着性子任由他将自己扒个精光丢在床上。 这一夜齐王傅涟的卧室里频频交替传出沉闷的呻吟和忍无可忍的低吼,崔立板着脸在门口站着一动不动,与其看他拖着肚子回京城送死,他宁愿他先受点痛苦起码保住条命。 许凤庭并没有过问为什么过了好几天他们还是没有如约启程,只是在看着邵明远越来越阴沉的脸色时心疼地握握他的手心。 这天晚上邵明远又去了傅涟屋里,他独坐在廊下静静地看着天上银盘般的圆月,不由心中叹息,等回了京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看到这么皎洁的月光了。 “若老爷见到公子怀着身子还这样煎熬,不知道该有多心疼。”身后传来关切的声音,许凤庭疑惑地回头,却是个从未谋面的青年,一身齐王府里的侍卫装扮。 匆匆对上了暗语,他知道这是他父亲安插在傅涟身边的眼线。 傅涟精明,这眼线布下至今已经七八年了,在他还在许家的日子里从未见他父亲动用过他。 父亲总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内应这种事败露是早晚的,所以不能轻举妄动,唯有重大事件才可动用,之后便从此作罢。 这次居然与他相认,看来事出有因。 那内应名叫洪泽,许凤庭并不想深究这是他的真名还是化名,却被他透露给他的信息给惊呆了。 原来许雁庭根本不曾被软禁在宫里,这只是傅鸿和许老将军联合起来诓骗傅涟的一个局。 只要傅涟上门,只怕有去无回。 许凤庭听完洪泽的陈述,不由心下狂跳,“那我大哥是什么意思?”洪泽垂着头,“大公子一无所知,老爷设计他摔断了腿,在府里养着呢,伤筋动骨一百天。” “这么说齐王有孕的事他还是不知道?他不知道,难道我爹也不知道?”许凤庭也有点弄不明自己的心思了,他不喜欢傅涟,甚至讨厌他,可现在他怀着自己大哥的骨肉,要他看着他去送死,又做不出来。 洪泽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老爷对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言下之意,许老将军知道傅涟肚子里怀着他们家的种,可为了保全儿子,只能牺牲这不受天子庇佑的孙子了。 许凤庭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坎肩,才刚刚入秋,怎么夜风就冷得这般入骨了? 洪泽见他再没别的话,便压低了嗓子道:“公子只需再忍耐几天,小的已经在打点了,趁齐王生产的时候他们的人乱,小的送你们出去。老爷吩咐再三,此事不许将公子你拉扯进来。”说完身形一闪就不见了踪影,许凤庭本来觉得肚子胀痛得难受,这会儿功夫却太阳穴一跳一跳地更痛了起来。 第四十章 京城,许府,夜色渐沉。 眉目清秀的小侍正轻手轻脚的给受伤的年轻主人换药,主人似乎正在闭目养神,完全没留意到那小侍粉扑扑的面颊和含情脉脉欲语还休的眼神。 “公子切不可再猴急了,伤还没好就急着练剑,可把徐大夫给愁死了。”包扎停当后那小侍并不急着离开,反而斟了杯茶递了过去,并斜签着身子坐在主人的身边。 老爷的暗示他听得很明白,只要他能让公子喜欢,一定会抬举他。 许雁庭懒懒地睁开眼,“躺了一个多月了还不让人动动,再这么下去徐大夫也别愁,我倒先给闷死了。” “呵,公子真会说笑,公子,我……” “我累了,你先下去吧,我想睡一会儿。”似乎对小侍频频送来的秋波毫无感应,许凤庭不耐烦地又闭上了眼睛,直到细碎的脚步渐渐远去,才又重新睁开眼,眼神不复方才的慵懒,却又充满着疑惑。 最近父亲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在瞒着他? 从前一向对他们兄弟几个管束严厉,作为军人最恨别人躲懒娇气,受这点伤要按他以前的性子老早叫他起来活动了,可这次不但将他关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还亲自替他向皇上告假。从前父亲从不允许他们兄弟几个跟家里的仆从不三不四,可最近似乎频频鼓励那几个不安分的东西来勾搭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肚子的疑问无处解答,他哪里还睡得着觉,支着拐杖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忽听见窗户底下有人轻轻扣了几声,忙凑过去,果然见孟恒动作敏捷地翻了进来。 “查得如何?齐王到底是生是死?” “大致能探到他藏匿的方位,人没死,不过看样子败得很惨。依老爷的部署是要斩草除根了,这几天就会有动作。知道公子恨他,这些年我们有多少兄弟死在他手上了,不过你也别急,他搞不好很快就要被扭送上京等着砍头了!”见许雁庭激动得脸上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孟恒赶紧把在老爷书房外面偷听来的情报和盘托出,并不动声色地将自己被捏得生疼的手腕从他的钳制中挣脱了出来。 原以为许雁庭得到消息会兴奋得要命,谁知道他脸上却找不到任何高兴的意思,反而更加沉着脸,一屁股坐回床上不再搭理他。 “公子,公子?”孟恒试探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公子可是气老爷不肯让你参与计划?老爷也是为你好,你的腿伤还没复原,要让你带兵去追杀齐王,万一落下个后遗症以后可怎么是好呢?”许雁庭却对他的劝说置若罔闻,满脑子都是方才听到的消息,傅涟败了,他父亲要斩草除根,斩草除根,斩草除根…… 他是傅鸿的人,这一仗明明是傅鸿胜了,也就是他们许家胜了,可他为什么却高兴不起来?过去在傅涟手上吃过的败仗和暗亏还少吗,难道就因为阴差阳错的那几次来往就不恨他了? 怎么可能,许雁庭,忠君报国几个字你该不会不记得怎么写了吧? 心烦意乱地敲了敲后脑勺,许雁庭有点讨厌自己此刻的心猿意马。 孟恒也摸不透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忙继续压低了喉咙道:“上次公子叫我查的事情也有眉目了,洪泽那里来的信,傅涟虽然蛮横,但这几年并未处死过府里任何近侍,责打关押的也没有。” “你,你说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再说一遍!”许雁庭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一把死死攥住孟恒的衣领,眼前不断飘过那人玩世不恭的笑容:孩子的爹是我府里的一个小侍,前阵子惹恼了我,被我一刀咔嚓了…… 如果根本没有这个人,那,那他腹中胎儿的亲爹又是谁? 那个把他折腾得苦不堪言的孩子,他却拼了命也要保下,除了“母性”作祟,难道没有半点对孩子另一个父亲的情意? 各种声音一下子在许雁庭的耳边炸响,吵得他差点忍不住要用双手捂住耳朵,再冷静下来时房里已经只剩他一个人,恍惚记得孟恒临走时说的话:齐王凶残,却对自己府里的人很好。齐王身边近侍众多,他每个都颇疼爱,其中却没有近到可以陪他过夜的人,一个也没有。 洪泽的情报向来准确,多年来没有错报过一条,这些应该也不会错。 他早已打入齐王府亲信的队伍,却对傅涟有孕这一点只字未提,或者说不是他没提,而是有人拦下了,不让他知道。 那个人是谁他根本不需要去猜,因为洪泽只听命于一个人,那就是他的父亲许远山。 谜底几乎呼之欲出,如果傅涟肚里的孩子与他毫无干系,父亲为什么要隐瞒下来不让他知道? 斩草除根,斩草除根,看来父亲这次的决断并不完全是为傅鸿剿灭心头大恨,更是为许家扫平隐患。 这一切都是他酒后荒唐犯下的错,父亲一句话没怪他反而费尽心思替他补救,难道他不该感激配合吗? 心里乱七八糟的到底在烦躁什么? 许雁庭感觉自己的头就快要炸了,胸口闷痛得厉害,索性丢了拐杖自虐性地拖着伤腿在屋子里快速来回走着,脑子里不断闪过的全是那人的或倨傲或挑衅的冷笑。 这样令人讨厌的家伙,却就这么要命得牵扯着他心底最脆弱的一根筋,一扯就痛,几乎喘不上气来。 次日一早,许大将军独自一人站在许雁庭那早已人去楼空的屋子里,颤抖着双手捧着手里的一纸书信。 其实只有寥寥数语:父亲明鉴,不孝子雁庭愚钝顽劣,却不忍手刃亲儿,若老天垂怜,就让不孝子带他们父子远走高飞、永不回朝吧。 他什么都知道了,儿子什么都知道了…… 许远山嗫嚅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这臭小子,他不但想保小的,还想保大的,这可不是痴人说梦痴心妄想么! 足足愣了有一顿饭功夫方丢开信纸颓然坐下,他费尽心机想要保全许家世代忠义的好名声和儿子的前程,没想到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傅鸿如今是皇帝了,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在自己面前恭恭敬敬唯命是从的少年学子,他的野心、心机和狠辣,在这次先皇的离奇暴卒和与傅涟的决战中已经一一暴露,或许自己把身家性命、满门荣辱全押在他身上是押错了,可如今骑虎难下,他也别无退路。 若叫傅鸿知道许雁庭找傅涟去了,哪怕他可以说动傅涟就此退隐,傅鸿也断断不肯放过他们。 这一天,一向硬朗守时的徐大将军,首次缺席了新皇傅鸿的剿匪心腹密会。 “大将军病得可真不是时候,苦心筹划数年,眼看良机将至如何能坐看错失?”御书房中,新封的贵君贺瑜面对前来告假的许家人,似笑非笑地给新皇傅鸿递上了一杯清茶。 傅鸿眼皮也不抬,“你下去吧,请老师好生将养,朝里的事就不劳他老人家费心了。”来人无声无息地退下,傅鸿的脸色却越发阴鸷,伸手揽了一把贺瑜的纤腰,“去,通知贺将军,按咱们第二套计划办。”贺瑜笑笑应下,却并不马上出去,反而勾着傅鸿的脖子笑道:“陛下就真的能狠得下心,若除了许家,可也相当于自断一臂啊。”傅鸿皮笑肉不笑地在他唇上点了一下,“壮士断腕的道理,你这么个伶俐人怎么反而不懂了?”贺瑜却撒娇地撅了撅嘴,一双巧手早已探入男人的衣服里纠缠。 “瑜儿懂得是懂得,可许家几乎是筠贵君的第二个娘家,陛下若动了他们,筠贵君那里你如何交代?” “笑话!朕拥有天下,需要跟他有什么交代?若不是怕他动了胎气伤及朕的皇儿,如今咱们大可不必瞒着他!他是朕的人,难道倒敢有外心偏向那帮叛徒去?”贺瑜见傅鸿已经被自己挑拨得对乐筠起了疑心,不由心中大乐,自从傅鸿登基之后便给了他们二人相同的品级,可见乐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早已大不如前,只要自己再加把劲,不怕弄不倒他。 想着还要说话,却听见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陛下所言极是,臣是陛下的人,陛下的敌人,就是臣的敌人。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二人一回头,只见大腹便便的乐筠正扶着腰姗姗走来,身后跟着两个小侍,手里托着点心酒水等物。 “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安。”似乎对方才贺瑜那番不怀好意的言论毫不放在心上,乐筠气定神闲地弓身行礼,倒把傅鸿看得呆了。 多日不见他出门,没想到这些日子养得越发珠圆玉润身姿动人起来,早先因为大皇子病了,他总是愁眉苦脸地叫人厌烦,如今脸上哪里还有那时的阴霾,不仅容光焕发,也恢复了从前的乖巧灵动。 当即心里一痒,便放开贺瑜亲自去接他,乐筠冲他甜甜一笑,缓缓顺势依偎到他的怀中。 “筠儿一心扑在大皇子身上,却忽略了陛下,实在罪过,还求陛下不要就此忘了筠儿。”软糯的甜言蜜语悄悄在耳边说着,傅鸿心里越发得意,不由心满意足地摸了摸他的肚子,“不妨不妨,如今你身子沉了,这些端茶倒水的粗活叫奴婢们做去,别白白累坏了身子,看你,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乐筠顺势搂住他的腰,“确实有点乏了,三哥送我回去可好?筠儿有好多心里话想对三哥说。”傅鸿微微一怔,乐筠用了当年他们热恋时对他的称呼,亲昵之处又岂是贺瑜之流可比,一时心潮涌动,便抛下贺瑜与他携手同去,贺瑜虽不愿意却也并未放在脸上,反而无所谓地嗤笑了一声,如今许家颓势已定,可他的叔叔贺将军却还如日中天呢。 要斗将来有的是机会,可不争这一朝一夕。 千里之外的小镇老宅里,傅涟沉着脸一动不动坐着,双手死死撑在腰上,今天已经是他用药的第七天,隐隐的阵痛早已经断断续续地开始,沉隆的大腹越发下坠,使他不得不撑开双腿尽量朝后靠着,才不觉得太过难受。 他对面的床上躺着一个烂醉如泥、满脸胡子拉渣的家伙,身上的衣服乱糟糟的不用说了,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他右腿关节处的血迹,深深浅浅一片,应该是伤口好了又破,反复了好几回而造成的。 “你怎么找着他的?”沉默了约莫有小半个时辰,傅涟终于气喘吁吁地出了声,崔立稍作思量,“他在大街上到处乱喊陛下的名字被咱们的人听见了,客栈老板说他已经在这儿喊了三天了,房钱酒钱欠了一大堆。” “疯子!” “活该!”傅涟恨恨地从牙缝中迸出了几个字,却忍不住扶着肚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蹒跚地迈着外八字缓缓朝他床边走去。 几个月不见,是瘦了,脸上蓄了胡子,真难看。 下意识地摸着那人的脸,傅涟渐渐陷入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沉思,崔立知趣地退了出去,只见邵明远扶着许凤庭站在窗口,并默默与他们点了点头。 “要不要进去?我给你大哥看看。”邵明远轻声提醒,却被许凤庭以眼神制止,“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让他陪陪他吧。” 第四十一章 许雁庭醒来的时候正是晌午,明晃晃的日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下意识地抬起手遮挡,却在之风中恍恍惚惚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就这么静静地在床边的长榻上躺着,比上一次见他的时候更加瘦了,高高的孕腹令人无法忽视地坠在腰间,他不由眼底一酸,曾经偷偷想过他应该早就生了,只是不知孩子是男是女,拖着刚生产过的身子和襁褓中的孩子四处躲藏已经够难的,没想到他竟到现在还没有安产,整个人都快瘦干了,似乎所有的精气神都给肚子里的胎儿吸去了似的。 “看什么看?听说少将军满城里找我,不知有何贵干?”傅涟本来不过闭目养神,被他这么毫不避讳目不转睛地看着,哪儿能不醒,不过半睁着眼凶巴巴地瞪着他,却到底已经被时不时发作的产前阵痛给磨得没了力气,说话的声音也哑哑的。 许雁庭挣扎着坐起来朝他身边挪了挪,目光始终在他的腹部流连,似乎鼓足了很大的勇气似的,半天才期期艾艾道:“能不能,能不能让我摸摸他?”傅涟一向不太看得出情绪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下意识地要拒绝,可话到嘴边却又好像出不来似的,那人倒也不客气,一只大掌早已不识相地摸了上去,谁知正好一阵宫缩,方才还柔软的肚子立刻崩得硬硬的,唬得他一下子抽回了手,而傅涟则眉心一拧闷哼着弯下了腰。 “你……你怎么样?是不是要生了?”许雁庭这时的脸色也并不比他好多少,想关心一下他的情况可不知怎么到了他面前就变得口舌粗笨不会说话起来,看他额上密密的一层汗珠子,想抬手去擦,却迟迟不敢妄动。 傅涟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忍着痛抽了口冷气道:“应该还有两天,小东西不老实,你扶我起来走走。” “好。”许雁庭不假思索地霍然起身,完全忘了自己一条伤腿经过一路奔波反复折腾,早就伤口破裂带发炎了,哪儿还能走得住,当即一个趔趄朝前面一冲,将正准备撑着座椅把手起来的傅涟整个人给压回了椅子上。 唔…… 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这么亲密接触对方,两个人一时都懵了,四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你看我,我看你,却又都不敢轻举妄动。 火热的唇瓣紧紧的贴着,许雁庭心下猛跳,没想到这浑身上下能刮得下一层冰渣子的人,他的唇却温热而柔软,充满弹性,浅尝辄止之下令人忍不住想再多尝一点,多亲一会儿。 你怎么敢! 感觉到这家伙居然将舌头放进了自己的嘴里,傅涟惊得在他怀里挣扎了起来,谁知这厮得了甜头越发不可收拾,干脆闭上眼睛不管他凶得杀死人的眼神,只管跟着自己的感觉肆意与他唇舌纠缠。 傅涟起先还能保持住镇定的心思,可自从一年多前和这家伙的春风一度,他就一直过着苦行僧的日子,且怀孕之后他的身子越来越敏感,有时夜深人静心浮气躁,只好五根手指自己解决一下,最近几个月因为肚子越发规模,他连自给自足都已经捞不上了,这么个血气方刚的年纪,如今这么天雷地火地一勾搭,他可不是那种斯斯文文的性子,当即用力勾着许雁庭的脖子狠狠地啃了回去。 许雁庭又哪里敢真的压住他,只好用双臂支撑住自己的重量,两个人互啃了没多一会儿便纷纷喘起了粗气,可四唇相接之处却又好像有什么东西黏着似的怎么也分不开了。 “让你受苦了。”许雁庭这不知道是告白还是道歉的叹息几乎催下了傅涟的泪来,可他却一点儿也没有动容似的冷哼了两声,看那人小心翼翼地蹭着他身边躺下也不做声,任由他小狗儿似的继续缠上来索吻,隐隐坠痛的腰腹也得到了孩子另一个父亲温柔的揉抚。 “许雁庭,你到底为什么而来?”终于那人舍得放开他的唇开始进攻他的脖子了,傅涟忍不住摸了摸发肿的唇,默默腹诽,这个禽兽! 许雁庭激烈的动作微微一顿,却很快又继续了起来,含含糊糊答道:“我想跟你和孩子在一起。” “我是反臣,你就不怕?”傅涟一把按住那人扒拉自己衣服的双手,刚才居然没察觉,衣服都已经褪到肩膀了! 这一次许雁庭没有理他,却直截了当地一把抓住了他身下最敏感也最火烧火燎的部位。 “孩子这么大了还生不下来你真不怕?你要是想生的时候疼死一尸两命我也可以不管你!”男人带着怒意的低语热乎乎地吹在耳边,傅涟眼神一沉,干脆张开双臂朝后躺倒。 “行,那你先把爷伺候舒服了再说,否则谁要你这个瘸子。”许雁庭被他逗笑了,忍不住在他眼皮上又亲了两下,隔着衣服摸了摸他一会儿软一会儿硬的肚子道,“我来晚了,对不住你。” “啰嗦,你是不是男人?要不你躺下,爷来伺候你也行。”傅涟红着脸气喘吁吁,不知道是急的还是臊的,许雁庭也不含糊,三下两下除去了自己身上的衣物又开始扒拉他的。 经过一番激烈运动之后傅涟整个下午都在沉睡,许氏兄弟意外地在异乡重逢,又莫名其妙从忠君勇士成了乱臣贼子,一时感慨良多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二人如今最担心的莫过于还在京里的老父,还有毫不知情远在西陲的老二许鹤庭。 “大哥如今作何打算?”一番叙旧之后,许凤庭还是不得不开始了这个艰难的话题。 许雁庭轻轻敲击着桌面,“我想带他们离开越国,到别处讨生活去。”许凤庭略一垂头,“好是好,只是不知这是大哥与齐王商量的结果,还是你一个人的意思。” “凤庭,你这话怎么说?”许雁庭被他问得一愣,当下心里也有点虚,这是他一路上都刻意避忌不去思考的,傅涟喜欢他,肯给他生孩子,这些是他能确定的,可他也是皇家的后代,骨髓里流淌着争权夺位的血液,这些并不会因为他们俩好了就有什么改变。 许凤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哥,你不要忘了,他是齐王。就算他肯罢手,龙椅上的那一位也不肯答应。更何况我看傅涟的个性,只怕也是个爱死磕的主。”兄弟二人说着说着便不再作声,不是眼下无事无需着急,而是要着急的事实在太多,一时也不知从哪一桩着手,昨夜里许凤庭已经给他二哥写了一封密信,要他秘密返京保护父亲,至于他们兄弟两个,天高皇帝远的,短期之内彼此照应应该还不成问题。 最让人头疼的,还是傅涟此人。 邵明远每天从他屋里回来,脸色都会难看上几分,可能他这次生产恐怕很难顺利。这对他和大哥来说,已经是头等大事,若能逃出命来,又怕他不甘心就此隐姓埋名,总之偏难省心。 傅涟这里才睡醒,就看见邵明远正坐在床边给自己搭脉,想起臂上脖子上那些暧昧的痕迹不由尴尬,可浑身上下都酸痛得要死,就连抬起手来将领子紧一紧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顿时把一张脸给憋得通红。 偏邵明远喜欢开玩笑,故意慢慢悠悠地搭了半天脉,弄得傅涟心里七上八下的,跟着才不慌不忙道:“大哥果然不凡啊,跟殿下畅谈了这么小半天的功夫比邵某忙活了八天还要有用。”说道畅谈二字时,还格外加重了咬字。 傅涟通红的脸简直带着黑了,干脆别过头去不理他,邵明远也不介意,将一颗药丸送到他嘴边让他含下,便开始收拾药箱大有打道回府的势头。 “今天就这样?”傅涟错愕地抬头,邵明远笑了,“帮手都来了,只要按时服药便可,两位再接再厉辛苦两天。”说完就背起箱子出去了,留下傅涟一个人尴尬地躺在原地,直到许雁庭进来都没给他一个好脸色。 许雁庭虽然话不多,行事还是靠谱的,晚上扶傅涟出来吃饭、遛弯、洗澡神马的一条龙服务相当到位,许凤庭在一边看着忍不住好笑,从没看见大哥这么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看到天底下凡事一物降一物,一锅配一盖也就这意思了。 要是彼此都是平头百姓,倒不失是一段欢喜良缘。 “要不等傅涟生了孩子咱们大家一起走吧,去云阳,或者干脆离开越国。”邵明远洗好澡出来看见许凤庭靠在床头想心思,不由心疼地给他捏了捏肩,最近分去太多精力照顾临产的傅涟,对自己老婆反而照顾不到了。 许凤庭闭着眼睛微微弯了弯唇角,身上也渐渐放松下来。 “怎么,这会儿功夫你倒跟傅涟成为朋友了?再也不担心他把咱们绑了送给傅鸿去了?”邵明远笑笑,“他不是想救大哥么,大哥人都来了,他又何必再以身犯险?”许凤庭不言语,傅涟最想得到的到底是王位还是大哥,他还看不真切,不过他这两天就要生了,再不可能起什么风浪,只有看孩子落地之后他作何举措了。 想想还是转过身去拉住邵明远的手,“等傅涟生了孩子,咱们就有多远避多远,他要有心随大哥归隐,将来总有再见的机会,四个人的目标太大,分开反而安全;他要是有更大的野心,我们不能成为他威胁父亲的筹码。” “那大哥怎么办?”邵明远为难地皱了眉,许凤庭叹了口气,“大哥是个聪明人,要走要留,他会有自己的选择,咱们管不了太多。”最坏的打算就是齐王起兵夺位,大哥助他,但大哥承袭了父亲的衣钵相当骁勇善战,也有勇有谋,他对傅涟来说是个助益,而自己现在这样的情况,要是留下来夹在其中,不论对大哥还是父亲,则都是个拖累。 夫夫二人说着说着天色便晚了下来,许凤庭靠在邵明远的怀里恹恹地要睡,肚里的孩子却猛地踢了他一脚,连正把手覆在他腹上的邵明远也吓了一跳,“这小子,半夜三更的怎么还来劲了?”许凤庭揉着肚子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可不,也不知道随了谁,就喜欢大晚上的搞事儿。”邵明远脸上一红,可耍流氓的心思一点儿也没变,帮着老婆安抚了一会儿儿子,又嬉皮笑脸地贴了上去。 再说许雁庭厚着脸皮赖在傅涟屋里就是不肯走,缠着傅涟从小时候的各种事开始说起,终于说到了十三岁那年打猎的时候打过一架的事情,傅涟看他兴致勃勃的样子不由唇角抽了抽,“你就是不打算回屋睡觉去是吧?”许雁庭委屈地眨了眨眼睛,又开始说他们十四岁那年在皇后宫里干过的一架,傅涟终于明白了斗不过这厮,干脆自顾自躺下盖上被子不在理他,许雁庭倒乖觉,立刻闭上嘴脱靴子上床,并自身后将那人紧紧搂在怀里。 起初似乎都在屏住气等着对方先开口,谁知就这么等着等着,精神不济的傅涟已经不知不觉昏昏欲睡过去,恍恍惚惚感觉有人在自己耳后细细密吻,问他愿不愿意同他一起远走高飞。 第四十二章 不知是不是相爱的人在一起相拥而眠便会睡得格外深沉的缘故,傅涟睡了大肚子以来最踏实的一觉,可没想到踏实过后就是狼狈,在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和隐隐约约的脚步声中糊里糊涂睁开眼,却见外头还黑着,许雁庭却已经穿戴整齐,崔立正帮他用宽布条紧紧缠起腿上的伤口。 两个人背上都背着家伙和包袱,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 “怎么了?”傅涟警觉地起身,可已经开始发动产势的身体又沉又酸,本来高高挺着的巨腹已经往下垂了许多,沉沉地坠在下腹和大腿根之间,哪里还能利落地一跃而起,还好许雁庭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他的腰,勉强给了他一个别担心的笑容。 “醒了正好,咱们现在就走,崔立在城外二十里发现了有军队行进的踪迹。”三人在一小队亲兵的簇拥下上了马车,邵明远和许凤庭已经等在里面,傅涟眉头一挑,伸手指着许凤庭道:“本王不要跟这个人同乘,崔立,你再去套辆车。”许雁庭急得一头汗,“什么时候了你还闹这脾气,多耽搁一会儿危险就增一分!”傅涟梗着脖子就是不肯上车,许凤庭笑了笑,“莫非殿下对崔副将等人这么没信心,生怕我们四人同行会被人一网打尽?”一句话戳中了傅涟的心思,他确实担心这个,若分头逃走,就算有一方被捉,另一方还能图谋后计不是? 可他一向跟许凤庭不对付,如今与许雁庭交了心,虽说芥蒂已除,嘴上却不好意思说,因此便犟道:“天底下唯有三公子是个聪明人,哼。”说完也不许许雁庭扶他,一手扶车一手托着肚子强行上了车,许雁庭跟在后头看他颤巍巍的样子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见他坐定方跟着上车,崔立亲自驾车,一直贴身跟着傅涟的队伍却在黑暗中化整为零,看似毫无规律又保持联络地四散而去。 逃命的马车自然顾不得颠不颠晃不晃了,崔立几乎吃出了吃奶的劲鞭策着四匹高头战马,车子里的人根本坐不稳,邵明远和许雁庭没办法,只好紧紧搂着两个孕夫想让他们少受点折磨。 许凤庭正在孕中期是胎气最平稳的时候,再者邵明远平时调理得当,如今不过难受些,却并不妨事,傅涟就有得受了,本来阵痛就已经越来越密集,肚子一硬起来就连带着整条后腰都酸痛得像这段一样,就算稳稳躺在许雁庭怀里,身上还是苦不堪言,可为了不拖慢脚步,他也只有咬紧牙关死死忍住。 偏偏这会子早已不能走大路,崔立几乎拖着马车一路朝大山肚子里的开的,绕着层层山路一路狂奔了大半夜,眼看天边已经渐渐露出了鱼肚白,一行人方在一间破旧的空瓦房前停了下来。 崔立打头跳下马在四周围侦查了一圈,很快就回到车前报道:“前面已经没路了,这附近林子很密也利于藏身。屋子还能待人,里头有桌椅和床全落了灰,看样子是附近的猎人进山时落脚的地方。” “那咱们就在这儿先休整一下,等留下的探子回报追兵的情况再作打算。”许雁庭跟崔立惺惺相惜地互相点头,靠近车门的邵明远扶着许凤庭先下了车,许雁庭跟着想扶傅涟,却见他把头埋在他怀里就是不动身,似乎整个人颤得厉害,轻触他的额角才发现汗水已经浸透了他鬓边的碎发。 “傅涟!”许雁庭紧张地低喝,傅涟勉力抬起头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双手却死死抱着肚子,“死瘸子,这次真要让我把孩子生在荒郊野外了么?” “可是痛得厉害了?我先抱你进去,你别急,有明远在。”许雁庭一把抄起他笨重的腰身将人打横抱起,这才发现他身下一片凉凉的湿意,羊水竟然早就破了! “你怎么不早说!”许雁庭心痛得眼睛都快烧红了,傅涟却看不上他似的丢给了他一个大白眼,“早说,叫大伙儿都停下来陪我到傅鸿的天牢去生可好?”这时崔立见他抱着人跌跌撞撞冲过来,忙迎上去帮忙扶着一把,邵明远到底专注接生三十年,接生过的孕夫手拉着手围起来能围绕气球三十圈,见状也有了心理准备,立刻从抓起水瓢舀了几大勺子水开始生炉子,好在这里头储备的稻草都还是很干的,要不这天刚刚亮到处都是露水的,还真没地方去捡柴火去。 此时傅涟已经被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崔立到附近林子里去找些食物顺便巡逻,邵明远开始在傅涟下坠成一个大大的梨形的肚子上四处揉按检查。 呃…… 傅涟本来已经被下腹一阵阵拉扯着似的钝痛弄得心浮气躁,再被邵明远这么毫不留情地一按,痛得几乎整个人都要弓起身来,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嗓子里却发不出什么声音。 许雁庭在身后紧紧搂着他,见他双手握拳死死抓住大腹两边的衣料,便想握住他的手安抚安抚,可摸到他的手却冰凉濡湿,手背上的青筋全都爆了出来,心里也跟着有点慌张。 邵明远三下两下扒下他的裤子,不断颤动的巨腹立刻就暴露了出来,底下的小傅涟蔫蔫地耷拉着脑袋,两腿间一片泥泞湿滑。 感觉到邵明远的手指伸进了自己最私密敏感的地方,傅涟下意识地朝后直缩,许雁庭忙轻轻揉着他一阵阵发硬的胎腹在他耳边柔声道:“你放松,放松,没事的孩子就要出来了,放松。”邵明远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看了看紧紧相拥的两个人,情况并不乐观,羊水已经淌了这么多,可产口几乎连一指都没有开出来。 宫缩无力,产力不够啊! 本来孩子就不肯出来,被他强行用催产药催动,这一路上破了胎气药力却还没完全发挥,这下真是要命了。 虽然脑子里已经嗡嗡嗡地炸开了锅,邵明远脸上还是强作镇定地对产夫笑了笑,“你先歇会儿养养精神,还没到要使劲儿的时候呢,大哥你陪着,痛起来就给他用力揉腰揉肚子,不痛的时候赶紧攒体力,等肚子痛得规律了,几乎痛得没得停的时候咱再开始发力,一举将这小顽固拿下!”傅涟耷拉着脑袋无力地点了点头,这会儿似乎疼得好些了,便要许雁庭给他倒碗水喝,邵明远知道这孩子可能再过个三四个时辰也未必能发动,中间必然还有漫长而痛苦的折腾,便关上门让他们小两口自己安静地待着,准备出来弄点粥一会儿给傅涟补充体力,却见许凤庭已经扶着腰坐在篝火前忙活开了。 “你怎么出来了,已经破水了难道现在还没有要生?”见邵明远过来,许凤庭疑惑地放下了手里的大勺子。 邵明远摇摇头,眉头就快拧到了一起,一把将爱人搂在怀里,贪婪地嗅着他项间清冽的香气。 “咱们也只要这一个孩子就够了,以后都别生了吧。”听他这话,许凤庭心里也不免突突了起来,“莫非傅涟情况不妙?” “恩,产口根本不开,他太犟了,孕期几乎都是一个人死扛,后期也没有做过辅助。” “那现在怎么办?” “只能尽力试试。”邵明远从怀里摸出剩下的两颗药,实在不行只有把这两颗也让他吃了。 孩子已经入盆且开始往下走了,刚才他摸了半天的胎位,感觉到胎头应该已经快进入产道了,如果还是迟迟不生出来,那孩子就会活活憋死在他体内。 这里傅涟本来觉得渴得很,就着许雁庭的手喝了几口又胸口犯恶心地喝不下了,艰难得摆摆手叫他拿开,肚子里又炸开了一下一下子爆痛了起来,身后失了扶持的他立刻就整个人倒了过去几乎要在床上打滚。 许雁庭看得胆战心惊,忙搂过他的身子啊自己怀里躺好,可触到他肚腹之时又是冷冰冰的坚硬如铁,现在他已经摸到了些规律,肚子硬起来的时候就是痛得最厉害的时候,软下来时便是中间好过些的间隙。 想给他揉揉缓解一下痛苦,可那铁块似的肚皮根本就揉不开,看他下唇已经被咬得破开了一圈,红殷殷的骇人,忙以手指隔开不许他再咬。 “疼就喊出来,哪有人生孩子不叫嚷的,你这么自残又有什么意思?”傅涟痛得七荤八素懒得理他,好容易一波痛楚过去了,便狠狠一拳砸在许雁庭的肩上。 “叫你痛快!叫你痛快!我要杀了你!杀了你!”许雁庭哭笑不得,只好一边给他揉一边哄小孩儿似的,“好好好,杀了我杀了我,下回我来生,好不好?”就这么反反复复折腾着,很快过了晌午,在傅涟勉强喝了半碗粥快咬烂了下嘴唇,许雁庭出了九十九身汗差点被掐残了肩膀之后,邵明远又一次给傅涟检查了产道口。 这次真的脸黑了,一点儿也没开,大半天了,一点儿进展也没。 这下也顾不得什么药力胸闷霸道可能会有副作用了,邵明远果断地倒出两粒药让傅涟吃下,感觉自己喂药的双手也有点颤抖。 傅涟躺在许凤庭怀里虚弱地看着他,没了力气却不代表他也没了眼力。 “邵先生有话不妨直说,是不是有什么难处?”邵明远深吸了口气,“不妨,还没到那一步,来,你扶他半坐起来。” 第四十三章 傅涟服下药丸之后就觉得阵阵撕裂般坠痛的下腹部开始有了一团暖意,渐渐地越来越热,甚至有点火烧了起来。 似乎也是因为药力的作用,一波强力的宫缩来临,刚刚还软绵绵的肚子立刻崩得死紧,傅涟闷哼了一声下意识地用力,邵明远忙阻止道:“不可不可,现在还不能用力啊,一定要忍着!”说罢又用布包将他的下体垫高,避免胎水流失过快,但这样一来产夫那私隐柔嫩之处难免就这么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人面前了,傅涟一生尊贵哪里有过这样狼狈不堪的时刻,不由越发涨红了脸,肚里痛得就像有无数把钝刀正在反复切割搅动着他的肠子,来来回回痛得要命,却又割不断死不了,只有在一拨剧痛来时就下意识地挺起沉重的腰身徒劳地挣扎着,几乎还来不及呻吟已经眼前一阵阵发黑恨不得要晕厥过去。 到了这当口邵明远也顾不得他愿不愿意了,以食指指腹抵着他的产门有节奏地打着圈圈揉弄,慢慢伸进去一点之后便上下左右在四壁上卖力的揉按放松,另一只手覆在他冰冷的腹底缓缓带着劲道地推揉,不多一会儿产夫原本已经开始干涩的小穴又开始慢慢濡湿润滑了起来,甚至情不自禁地随着他的揉弄笨拙地摆动着腰臀。 “呃……啊哈……不,不要,啊……”一阵阵暧昧的呻吟自傅涟口中传来,许雁庭和邵明远同时一愣,这才发现他脸上已经泛起了一层不正常的潮红,连本来无精打采地躺在草丛中的小傅涟,也开始抽抽搭搭地抬起头来,原来这生孩子的地方自然就是男男欢爱播种的地方,如今被邵明远这个费力探索着,叫傅涟临产之身怎么能忍得住。 这种情况是很常见的,邵明远并不觉得有什么窘迫的地方,许雁庭就有点吃不消了,尤其看那人白皙的脖子和裸露在外面的一片孕腹都开始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之后忍不住喉结微微一动,忙尴尬的别过头去。 傅涟正被一波波剧痛中夹杂着的莫名其妙的欢愉弄得脑门发晕,身子感觉轻飘飘的痛楚反而不那么真切了,忽见许雁庭正神色古怪的看着自己,方才意识到自己正发出着怎样诱惑的声音,当即羞耻得几欲发怒,拖着沉重的身子就朝床里头缩去,死死加紧双腿再也不许邵明远碰他。 “走走走,你们都走,我不生了不要你们管,我不生了!”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力气,傅涟狠狠一拳砸在墙上,却并没有感受到预料中的刺痛,敲击的地方居然软软的,原来被许雁庭一掌给接住了。 “好了,你别胡闹,现在是你说不生就能不生的吗?孩子自己要出来,你不叫他出来可怎么好?”许雁庭将他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傅涟这一会儿不怎么疼了,倒是伏在他怀里消停了一阵,可还没一盏茶的功夫又龇着牙抽起了冷气,许雁庭忙手忙脚乱地给他搓腰揉腹,他还是痛得整张脸都快变了形。 邵明远用帕子擦了擦刚洗过的手默默将许雁庭叫到一边,“这么不行,产口打不开孩子怎么也下不来,你先别慌,这种事不是没见过的,想办法再刺激刺激就行。” “怎么个刺激法?”许雁庭刚问出来立刻就想明白了,不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邵明远拍了拍他的肩,“自己的老婆孩子你倒不好意思了,你要肯上我来也行,我可是很有职业操守的。”许雁庭两眼一瞪,“你想得美!” “哈哈,那你可抓紧,孩子的坠势太强了,天黑之前产门再打不开六指的话我只能很遗憾地问你保大还是保小了。”邵明远半开玩笑地走出了屋子,并体贴地为他们关上了房门,外头许凤庭和崔立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许凤庭坐着屋里找到的唯一一张像点样的藤椅,崔立随便在台阶上坐着,篝火上的锅子里咕咚咕咚冒着气泡,一股诱人的肉香扑鼻。 见他出来,许凤庭笑着朝他招了招手,“崔副将打了野鸡和獐子,弄了点鸡丝粥给傅涟补补体力。”邵明远笑眯眯地握住他的手,“枯坐了大半天了,你要是累就到马车上躺会儿也好。”许凤庭揉了揉有点麻木的腰摇了摇头,“不累,这会儿功夫也睡不着。”邵明远了解地点点头,毕竟傅涟肚子里的是许凤庭的侄子,如今生死难测,他怎么可能放得下心。 倒是崔立干脆,在架子上那半只烤獐子身上扯了好大一块儿腿肉下来递到邵明远面前道:“先生也辛苦,先吃点东西吧,我们方才都吃过了。”邵明远道谢接过,咬了一口果然可口得很。 屋子里精辟历经的傅涟还在发脾气,把许雁庭两条胳膊上抓得血痕累累,阵痛间隙的时候就揍他掐他骂他,阵痛上来了就抱着肚子喘粗气,偏不肯让人碰。 许雁庭被他折腾得没法,只好从身后紧紧抱着他,生怕他胡乱挣扎伤到了自己,又是一阵要命的宫缩袭来,傅涟感觉自己的肚子已经从里面被撕裂开了一样,腰痛欲折浑身瘫软,偏许雁庭还不许他起来,为了不让胎水流尽只能一直保持着这个羞耻的动作,他的两条腿已经累得几乎要抽筋,许雁庭趁他一拨刚痛过去,赶紧给他按摩开始打摆子的大小腿。 “你给我滚,老子再也不要看见你了!都是害的,你这个害人精!杀千刀的傅鸿,你们都是一伙儿的,给老子滚!”傅涟痛得脑子里哪里还有章法,渐渐红着眼哑着嗓子口不择言起来,许雁庭看他声嘶力竭的模样心里着实堵得慌,又怕他这会儿功夫耗尽了气力,回头真让他生的时候没劲头了,好话说尽了他还是不肯安静,想想没办法,干脆一个吻恶狠狠地堵住他的嘴,两个人都来了脾气,拼命吮吸啃噬,好像都要把对方嘴里的空气给吸光了才算。 唔…… 傅涟紧绷着的身子在男人火热的怀里慢慢变软,许雁庭紧紧搂着他渐渐放倒,唇舌相见的深吻开始变成蜻蜓点水式的细吻转向别处,傅涟硬邦邦的肚子顶在他结实的小腹上,他一面小心翼翼给他揉着,一面一口攫住了他胸前一点淡色的红缨。 别…… 傅涟徒劳地推着他的肩膀,可酸软的身子早已不听使唤,许雁庭安抚地揉着他的后腰喃喃道:“别急,不会有人进来的,让我帮帮你,难道你不想孩子早点出来吗?” “我……”傅涟被他问得一时语塞,下面那渐渐抬头的小东西已经被那人牢牢捉住,一时上上下下又撸又掐的,很快弄得他几乎哀嚎着释放了出来,许雁庭再次摸到底下那羞人的小口时,那里已经湿淋淋的一片黏滑柔软,许雁庭知道那不是胎水,不由更来了劲,直接伸了两根手指进去挑弄揉按,立刻就被那温热的四壁咬得死紧,傅涟趴在他的肩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下腹一阵阵火辣辣的收紧,似乎痛得没那么分明了,下面某个地方的骚痒却越来越清晰而难耐起来。 生孩子已经够吃亏的了,还要省得这么丢人! 傅涟想想一肚子都是气,张嘴就在许雁庭肩上狠狠咬了一口,这可不是那些娇弱的小公子打情骂俏的把戏,结结实实一口下去,嘴里立刻就有了腥甜的味道。 脑子里立刻就清明了起来,傅涟也被自己的无理取闹吓了一跳。 可许雁庭却哼也没哼一声,反而温柔地吻了吻他的耳垂,“乖,再忍一忍,已经打开很多了。”傅涟心里酸楚得几乎就要滴下泪来,反手紧紧抱住那人的脖子,一面享受着敏感之处正被人曲意讨好抚慰的快感,一面忍受着一拨又一拨越来越密集的阵痛,这种诡异的痛并快乐着可能还真的没人能准确地表述出来。 就这么折腾到月上中天,三个在外面守着的人已经有点坐不住了。 邵明远蹲在篝火前反复搓着手,许凤庭看他这幅样子心里也急,强忍着下腹的不适用帕子给他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大约又过了一会儿,就在邵明远忍不住准备冲进去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许雁庭精疲力尽地靠在门上,“快,你来看看……”这时傅涟的产门已经开得差不多了,许雁庭的两条胳膊也被他抓得血淋淋的快不像样了,邵明远用眼神示意崔立去给他处理下,自己扳开傅涟早已毫无气力的双腿用布条固定住,在他身后垫了厚厚的被子让他半坐起来,跟着又从包袱里掏出两条非常结实的白绫。 当然不是上吊用的,同样从房梁上挂下来,却是给产夫拽住生孩子的时候借力用的。 “来,跟着我吸气呼气,肚子一硬起来就拼命用力朝下,记住没?” “傅涟,傅涟!别睡你千万不能睡啊,用力,用力啊!” “傅涟,傅涟!”努力了不过三四个回合,傅涟整个人已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早就被汗水和泪水浸透了,勉强撑着眼皮子看了一眼身边焦灼的许雁庭和邵明远,可他真的已经一点儿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经历了这整整一个白天的时间,胎水已经很少了,只能咬紧牙关干生,那火辣辣的痛楚对他来说却几乎麻木,他这时候只想着能赶快闭上眼,赶快睡一觉。 啪,啪! 两下毫不留情的巴掌重重的落在脸上,傅涟渐渐失去焦距的眼睛又渐渐恢复了一点神采。 “许雁庭,你怎么敢……” “傅涟你这个胆小鬼,有胆设计小爷揣上小爷的种,你没胆把他生下来吗!? 这是许雁庭第一次在傅涟面前暴怒,交握的双手几乎要将他的手掌捏碎。 傅涟挣扎着动了动,终于又吐出一口粗气道:“放屁,本王有本事怀上他,就有本事生他出来!”说着又是一拨剧痛袭来,傅涟死死咬着牙不要命地往下用力,邵明远也顾不得下不下的了手了,双掌拼命用力压在他的肚子上朝下推挤,反反复复了七八次,终于能在下面看到了一点乌黑的胎发。 说时迟那时快,邵明远已经没时间跟他们商量的,抄起剪子就在傅涟下面快准狠地剪开了一道约莫一公分长的口子。 顿时血流如注,他用力以双手捏着伤口,一面催促许雁庭接替他的位置给傅涟推腹。 “孩子的头出来了,用力,用力啊!”傅涟其实已经感觉不到那一剪子的痛苦了,不过却被他的话鼓舞,当时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一心想着与其一尸两命,倒不如拼了命将孩子生下,就这么挺着腰嘶吼了几声,终于听见了小婴儿嘹亮的哭声。 迷迷糊糊间恍惚有人将一张粉嘟嘟红扑扑的小脸凑到他的面前,似乎有人用热水温柔地擦拭着他汗湿发冷的身子,似乎在一个热乎乎的火炉边睡着,傅涟实在没了再分辨的力气,就这么带着一点满足的笑意睡了过去。 篝火边的帐篷里,许凤庭抱着婴儿一小口一小口地喂他喝着浓稠的米汤,邵明远一脸倦意的自身后拥住他,轻轻把脸搁在他肩上蹭了又蹭。 第四十四章 天亮之后崔立带着一队人上了山,将众人接到了山下一间毫不起眼的院子里暂住,邵明远看着崔立一个人忙里忙外,不由暗暗佩服傅涟的用人能力,这崔立作为副将能带兵会打仗,作为心腹简直就是个十全十美的管家,什么都能置办得妥妥的,一点不用主人操心。 安全起见他们并没打算给小娃子找奶妈,只命人出去在附近村庄里收些羊乳回来给孩子饮用。 傅涟因为下体挨了一刀,恢复起来需要时日,大部分时间只能躺卧并吃些流食,许雁庭抱着白白胖胖的儿子倒是心满意足,可让他拿刀没话说,抱孩子却是个技术活,一时饿了一时尿了都弄得他手忙脚乱,还好许凤庭能帮上他一把,不过他又是个双身子,本来身体也不好,许雁庭更不敢太累着他。 一转眼快一个月过去,小家伙圆嘟嘟粉嫩嫩的脸蛋越发红扑扑的惹人喜爱,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弯弯的总带着笑似的,胃口特别好,每次都能喝下满满一盏羊乳,吃饱了就趴在大人怀里呼呼大睡,醒了也不闹腾,哼唧哼唧表示他饿了,一含上好吃的立刻又眉开眼笑。 邵明远才进屋就看见许凤庭正费力地抱着小家伙逗乐,忙赶上去一把将小胖子抱了下来。 “小孩子不用整天抱,你老抱他他就不肯自己睡了,还不得把大人累死,从小就要培养好习惯嘛!”邵明远一边絮叨一边麻利地将小家伙往小床里一丢,许凤庭好笑地看着他,果然还没一眨眼的功夫,哇——地一声啼哭传来,小朋友扁着嘴哭得满脸通红。 许凤庭赶紧又把他抱起来,“看你说的,哪个小娃子不喜欢抱的,他又不闹,乖乖躺在怀里不知道多听话。”说着又温柔地亲了亲小家伙的脸蛋,那小机灵鬼好像能听懂人话似的,立刻就破涕为笑,又朝他叔叔怀里缩了缩身子才咂巴着嘴笑眯眯地闭上了眼睛,邵明远不甘心地朝他隔空挥了挥拳头,“小混蛋,这么小就知道撒娇卖乖!” “看你,跟个孩子较什么劲呢?”许凤庭压低了嗓子瞪了他一眼,又抱着孩子哄了一阵,确信他已经睡得香甜,方小心翼翼地将他放进小床里。 “扶我一把。” “怎么?”看着许凤庭蓦然变得不大好的脸色,邵明远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没事没事,就是腰有点酸。”许凤庭扶着腰就着他的搀扶坐到床上,看着一天比一天大的肚子叹气。 “那天崔立猜我已经有七八了月了呢,怎么这孩子这么能长啊,等生的时候我得什么样了。”邵明远坐在他身边给他揉着后背和腰侧,轻轻在他脸上啄了一口,“不算大,孩子长得壮嘛,你看你人几乎都没胖,吃的好东西可都给这小子抢去啦,将来准是个淘气包。”说着笑嘻嘻地摸了摸他圆滚滚的肚子,许凤庭被他说得也乐了,谁知道刚咧了咧嘴肚子里就一阵动弹,想必小家伙听见两个老爹说他坏话不服气着呢,忍不住在他肚里拳打脚踢地抗议,痛得他靠着床头直抽冷气。 邵明远忙托着他的腹底小心地打着圈圈按摩,待他缓了过来方正色道:“这么着可不是个事儿,你腰上受过伤,现在身子沉了越发吃力,坐卧休息尚吃不消,更何况还要抱着这个小东西四处走动哄他?我得跟大哥说说,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去。”许凤庭看着邵明远少有的固执不由淡淡一笑,顺势靠在他怀里拉起他的手按在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你这个傻瓜,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宝,难道只有你一个人紧张他?我自然知道量力而行。”邵明远低下头在他脖子后面重重一吻,“你才是傻瓜,难道我只紧张孩子?” “好好好,知道你在意我,大男人别总说这些肉麻话,我渴了,你去给我倒杯水来。”许凤庭没好气地将他往外一推,注意力却落在了院子里正朝傅涟屋里走去的两个人。 领头的是崔立,后面跟着的那个看着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眯着眼睛琢磨了半晌,立刻心头咯噔一跳,见邵明远取水回来,忙笑了笑遮掩了过去。 吃晚饭的时候一直在房里单独用餐的傅涟却破天荒地提出要大家一起吃顿饭。 许雁庭自然雀跃得很,傅涟一向与凤庭不对付,可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他若有心和解不是正好嘛! 想想都高兴,一路哼着小曲儿进屋来接他,正好撞上他已经穿戴齐整正要开门。 四目相对,不由都微微一笑。 “咳,那个……入秋了,夜里风凉,你披件斗篷吧。”许雁庭不知怎么的有点结巴,胡乱将手里的斗篷朝那人身上一罩,傅涟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 “我腿酸,走不动路。”许雁庭被他逗得有点脸红,“那,那,那我背你吧。” “呵呵,傻子,走吧!”感觉到那人清凉的指尖轻轻划过他滚烫的面颊,许雁庭一时失了神,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那人已经脚步轻快地出了门,忙小跑着追了上去。 席间午后许凤庭看见那个人并没有出现,只有他们兄弟跟傅涟邵明远四个人。 “两位的再生之德,傅某铭感五内,先祝两位和和美美,终得麟儿。”傅涟主动给邵明远和许凤庭满上了两杯酒,跟着先干为尽,许雁庭想拦都来不及。 谁知他还要倒第二杯,许雁庭急了,“你干什么?身子还没将养好呢,以后有多少酒喝不得?”傅涟勾唇一笑,竟毫不避讳地凑上去在许雁庭嘴上亲了一下。 “要管我,你以后再管,今天我却是要同你们一醉方休的。来,你也满上!”许雁庭被他难得的主动弄得心猿意马得很,再三阻拦哄骗也不过让他少喝了那么一两杯,自己还被灌得够呛。邵明远是个随性的人,自从逃亡出京以来几乎没过过几天舒心日子,因此少不得也多喝了几杯纾解下,很快就跟许雁庭两个人抱着酒坛子勾肩搭背到一边哥俩儿好去了。 傅涟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看着始终沉默不语且滴酒未沾的许凤庭,抬手给他倒了杯热茶道:“咱们俩就以茶代酒干一杯如何?过去的不痛快,就让他像这只杯子,从此烟消云散。”说完便一口气干了,甩手将酒杯摔了个粉碎。 许凤庭捏着杯子犹豫了半晌,还是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语重心长道:“我大哥对你情真意切,你对他也并非无情,难道你就真这么狠心,舍得一句再会都不说,就此不告而别?”傅涟的眼里迅速闪过一抹错愕,于是叹了口气道:“难怪都说你聪明,我自以为行事周密,却还是叫你给看破了。”许凤庭略一垂头,“若不是看到大司马裘大人的心腹裘恬在这里出现,我也一样蒙在鼓里。大司马若还忠于今上,如今得知你的下落,来的不该是裘恬一人。”傅涟赞许地点了点头,“你果然心细如尘,我实话告诉你,裘老师找到了傅鸿毒害先帝的证据,当初先帝病重要改立储君,他一心急尽狠心弑父。如今裘老师各处奔走已经有了些许眉目,只等我回朝……” “兴正义之师,讨伐逆贼?”不等他说完,许凤庭已经喃喃地接上,傅涟沉默点头,二人对坐了半晌,许凤庭方疲惫地挪了挪身子。 “那我大哥和孩子怎么办?”傅涟头也不抬,“孩子我一定要带走,我的身子已经垮了,你应当知道我不能放弃他。”许凤庭心下凄然,邵明远曾经对他提过,为了拖延他押他回京与傅鸿换人的时间,曾用虎狼之药给傅涟催产,尤其是最后一次两粒药一起吃下,因此他的身体元气大伤,肯定是要大半辈子缠绵病榻的了,而且这生下来的下半辈子,也不会很长。 毕竟都是逆天改命的事,副作用是可想而知的。 这个孩子,或许将会是他唯一的孩子,如此一来,那对他争夺王位实在是太重要了。 “你就不怕我哥恨你?”傅涟被他问得笑了起来,“难道你不觉得他恨我比想我要更好一些么?”许凤庭被他堵得哑口无言,见他又恶狠狠地饮下一杯酒,方默默扶着腰站了起来。 “我父亲他……” “尽我所能。” “多谢。” “不必。”饮酒的人又满满斟下一杯,许凤庭踉跄着步子回了房,果然孩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第二天酒醒后的许雁庭看着人去楼空的屋子,沉着脸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将想劝说他的邵氏夫夫锁在门外,一个人关在房里一句话也不说。 三天后,他自己走了出来,只交代邵明远好好照顾许凤庭和他未来的侄子,就头也不回地快马而去,邵明远默默看着他的背影,那是通往京城的方向。 半个月过,边塞小镇云阳熙熙攘攘的街面上默默多出了一间小小的茶馆,老板姓赵,省得玉面朱唇为人和善,而他家里身怀六甲的少君更加惊为天人,且沏得一手好茶。 每天下午小店里都挤满了来过茶瘾的客人,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位面色苍白的赵家少君显然身子不大好,每天只能出来一个时辰,亲手泡三壶茶而已。 仲秋的云阳早已天寒地冻,约莫戌时时分,一辆马车停在了早已打烊的茶馆面前,赶车的青年手脚麻利地将车里的东西朝家里搬,此人正是茶馆的主人赵老板,也是隐姓埋名之后的金牌育胎师邵明远。 将茶叶、腌肉、黄酒等物在仓库里堆码整齐,邵明远搓了搓冻得发麻的双手,才走到二楼却能见到房里隐隐亮着灯光,脸上不由有了笑意,步子也下意识地迈得大了许多。 许凤庭此时并没有睡着,傅涟的大军早已经揭竿而起公然与傅鸿对抗,如今到处兵荒马乱的,许多难民逃到了云阳,因此这附近也很不太平。 每次邵明远出去办货,不管回来得多晚,他都要等着他见到他平平安安地到家才能放心。 可毕竟已经进入了孕期的第八个月,沉隆的孕腹高高地挺着,渐渐长大的胎儿也不断压迫着他的后腰和盆骨,令他每每坐卧难安,若坐久了腰痛难忍,可要躺下吧胸口又闷得喘不上气来。 最近夜里已经没法平躺着睡了,邵明远亲手用鸭绒夹杂着新棉花给他做了个又高又软的枕头让他靠着它斜躺着,这样稍微好些,也若保持一个姿势久了,必定也会浑身酸痛四下不适,更别说最近越来越频繁地抽筋盗汗,还好挚爱的人就在身边,时常在睡梦中痛醒,还没有张口那人已经听见他下意识的呻吟而闭着眼睛伸手过来给他揉腰揉腿。 虽然已经尽量放轻了手脚,邵明远在打开房门的瞬间还是带进了嗖地一阵冷风。 “外头可是已经落雪了?打烊的时候我看着天上阴沉沉的,倒好像要压下来一样。”许凤庭想起身接过他手里的大毛褂子,却被他一把按着坐下,“我自己来,下午等货的时候打了个瞌睡,这会儿功夫可精神着呢!倒是你,我不在家要你守了一天的铺子,累坏了吧?”许凤庭微微一笑,“你在外头奔波劳碌的人不累,我这个在家吃现成饭的倒累了?”说着还是起来,却一个趔趄差点跌了过去,还好邵明远就在身边,牢牢将他搂在了怀里。 “怎么了!” “……脚麻了。”许凤庭咬着唇微微抬起发麻的那只脚,因为肚子太大,只好整个身子都朝后面的椅背靠过去,才免得压着难受。 邵明远忙蹲下身将他的腿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待他一阵儿劲头过去了,方打了桶热水过来轻手轻脚地脱他的靴子。 “天气冷,你的脚又肿得厉害,泡一泡放松放松好睡觉。”许凤庭轻轻应了一声,隔着肚子看不到那人的表情,只好撑着腰坐起来一些,直到能看到他微微带着笑意的脸,心里才算踏实。 “这样好些吗?”邵明远的双手在热水里力道适中地按摩着他已经浮肿得很厉害的双脚,揉按了约莫有小半个时辰、换了三次热水之后才抬起他的腿来擦开,扶着他躺到床上,继续耐心地给他按摩因走动不得而僵痛无比的双腿和后腰。 “老天到底看你哪儿不顺眼,要你这样辛苦,操劳过日子倒罢了,还要日夜伺候个废物老婆。”指尖轻轻划过那人瘦削的脸庞,许凤庭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想当初第一次在育胎馆相见,邵明远已经给过他最专业的意见,最好别要孩子。 不听话的是他,可吃苦受累的却是他。 邵明远却一把捉住他的手在嘴边轻轻啃了一下,“那你给我生个天才儿子弥补下,不行,得生两个,分别当个文武状元!” 第四十五章 夜渐渐深了,邵明远支着头躺在床上,借着淡淡的月光看着枕边睡得尚算安稳的人,略带薄茧的掌心轻轻抚了抚他在睡梦中仍微微蹙起的眉心。 自从在云阳住下,这人一个多月来每晚也就只有这初初入睡的两个时辰算是能睡得着的了,之后便会不断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胎儿大了压迫着母体是一个原因,可他本身底子太差也是另一个原因。 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那人大得几乎等同足月的腹上,邵明远的脸色越发凝重,渐渐停下了一直在他腰后缓缓推揉的动作之后,他蹑手蹑脚地下了床举起油灯朝书房走去。 书柜最里头一层有个极不显眼的暗格,他伸手进去掏了掏,很快摸出一本笔记来,这是他从医以来所有重大案例的笔记,里面记录着他所遇到和解决的各种疑难杂症,还有很多是直接将他师父零散的笔记整理好装订过来的,因为大多比较生僻,所以他平时也没有研究得太深,大多都是理论上的而已。 他坐在书桌前一页一页翻得很慢,尤其注意师父提到的每一个孕夫底子太差导致孕期延长和胎水过多的实例,恨不得从每个空行里都抠出字来,如果目光有温度,这本小本子可能早就烧起来了。 因为许凤庭的肚子早已颇具规模,他曾经以为是双胎,可仔细把过几次脉,可以确认里面只有一个孩子,可胎儿目前的生长发育已经又超出了常规的规律,按理说如果孕夫身体不好,那孩子就长得不好,可目前的情况是孕夫的身体不好,孩子得不到充分的营养就开始对母体进行侵略性质的掠夺来满足自身的生长发育,因此才会令许凤庭的身子越来越难以符合。 肚子过大倒也并不是因为胎儿过大,而是因为掠夺而产生的瘀毒无法排除滞留在了体内。 而且他的腿脚浮肿、腹痛和头晕目眩等母体与胎儿互相排斥的不良反应都在一天天加剧,这令邵明远急得几乎如坐针毡,表面上大大咧咧地哄骗他多休息,晚上等他睡后抓紧时间反复研制各种新药,只是给他用过几次之后效果都不不理想。 以他现下的情形,胎儿应当要十二个月左右才能瓜熟蒂落,还有四个月的时间,如今已经这么辛苦,接下来的一百多个日日夜夜要怎么熬过去? 想起那人明明不舒服却总是强作欢笑的容颜,他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定不能慌,要冷静才能思考,邵明远,如果你连自己的老婆都治不好,拿什么脸来自称金牌育胎师? 慢慢地他的目光落在了其中一页底部几行不起眼的小字。 虽然只有寥寥数语,但他还是忍不住雀跃了一下。 显然师父他也曾经遇到过这样的案例,同样的筑胎初期并无太多不良反应、中期过度也很平稳,但在孕晚期却数症并发来势凶猛。 细细看了简略的用药和护理过程,邵明远心里大致有了个底,结合自己的经验,也颇认同这个办法,可因为育胎和看病不同,生孩子毕竟是喜事,师父有个很可爱的小习惯,就是在所有笔记最后都会标注一笔新生儿几斤几两是男是女,可这一个却丝毫没有提及。 这又多多少少让他有点提心吊胆了起来,莫非产夫发生了什么,还是孩子生下来就不好了? 根据日期寻找过去的记录,却发现他师父在那一年,竟然只接了这么一桩生意,照理说是笔大单,多少应该有些记录,怎么会只有这几笔就没了呢? 虽然心存疑窦,可大致如何治疗他在心里已经有了点底,想着不过是些不相干的陈年往事,便暂且将此事丢开,开始专心致志地给许凤庭弄药。 第二天午后,许凤庭在铺子里煮茶的时候意外晕倒,醒来时已经入了夜,邵明远伏在他身边打瞌睡,床头的药已经放凉了。 他微微挪了挪麻木的腰身,却牵连得下腹一阵扯痛。 呃…… 下意识地深吸了口气,边上的邵明远忙睡眼惺忪地抬起头,见他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美目安静地看着自己,不由大大地舒了口气,“你可醒了!”将那人冰凉的手掌包在手心大力地摩挲着,邵明远眼睛里酸酸的。 许凤庭费力地回握着他的手,几次想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似地,半晌方带着愧意地笑了,“对不起,我总是这么没用,不过怀个孩子,却跟得了场大病似的,白白把你磨搓得够呛。”说话间已经停顿了好几次,腹中一阵阵针扎似的锐痛令他猝不及防,可又怕再惹邵明远担心,只好咬牙忍着,另一只手在被子里死死按住腹底,邵明远心里着急却同样不敢流露在脸上,不过轻轻叹了口气,“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你的身子你自己知道,毕竟受过伤,如今辛苦些也是有的,并没有大碍,你不要胡思乱想。”说着就起身出来给他把药热热端进去,许凤庭微微蹙眉,“刚刚才说没有大碍,怎么又要吃药?”邵明远笑得有点心虚,知道说谎瞒不过他,只好半真半假往轻了说,“身子沉了总会有各种问题,要不怎么能有干我们这行的呢?你看你现下身子肿得厉害,正是因为身体里有些没用的东西堵着了排不出来,吃些药好生调理调理很快就会好了。”许凤庭听话地将药一口气喝尽,躺着歇了一阵却渐渐焦躁不安起来,来回翻了好几回身,邵明远知道药效上来了,便将手伸进他的裤子里顺着大腹打着圈圈推揉。 许凤庭本来正坠坠地胀着难受,被他这么一按倒好像要失禁似地,下意识地推开他的手挣扎了起来,一张苍白的脸也因窘迫而涨得通红。 “你……你过去,别来招我。”说着自己支着腰就要起来,邵明远估摸着他想要去小解,不由失笑,“你别白忙了,去了你也尿不出来。”许凤庭被他说得更不好意思了,偏偏肚里又一阵阵儿的发紧,说不上到底是酸得还是痛得,竟整个人一阵发颤越发坐也坐不住了,邵明远忙稳稳扶住他,“别怕,还记得当初我上宋家给你调理身子的时候是怎么排淤血的吗?这会儿也差不多,你放轻松,我来帮你。” “会不会……会不会伤到孩子?”许凤庭腰上酸得没力,只好乖乖在枕头上躺着,双手却死死攥住邵明远的手腕,邵明远忙安抚他,“怎么会呢?孩子好好地,等我帮你排过之后你也会轻松一些。 说完便轻手轻脚地脱去了他的裤子,并照旧在他身下垫上了一块厚厚的布巾。 双手微微使力按压在他光洁的腹上,一遍又一遍地打着圈。 许凤庭痛得额上渐渐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也不说,只死死抓着床沿不放,邵明远心里舍不得,可手下却不敢放松半分,现在已经发现得晚了,要是早点采取措施,他又能少受不少罪。 这会儿功夫下不去手,将来只有后悔莫及。 因此只好狠狠心假意看不出那人极力忍痛的样子,手里的力道越来越重,揉按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许凤庭觉得肚子里坠势越来越猛,情不自禁地加紧了双腿,渐渐地越来越急,整个人一个激灵之后底下已经一热,隐隐有液体汩汩流下。 邵明远以布巾兜住,借着光隐约能看出暗暗的红色。 “不打紧,一点儿淤血,三五天排一次,你身上也会松快些。”温柔地说着宽慰的话,邵明远不动声色地清理着那人身下的秽物,许凤庭毕竟也没生过孩子,并不知道别人怀胎时是不是也这么着,因此虽说心里没底但听了邵明远的安抚也不再慌张,而且一番动作下来肚子里确实没有方才那么胀痛得厉害了,到底精神不济些,待擦洗干净了之后便恹恹得睡了过去,邵明远悄悄扶着他的手探了一回脉,总算稍稍放心。 因为许凤庭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邵明远就不再许他到铺子里走动了,毕竟他们开茶馆的目并非为了营生,主要为了方便打探京里的消息,许凤庭不在,他趴在柜台上跟南来北往的客人唠唠嗑也能打听到不少外面的事。 例如传闻新皇丢下皇后以及一干大臣自己躲去了东都,例如齐王的义军声势浩大,一举拿下数座城池,所到之处不战而降的也有不少。 蹊跷的是各类传闻四起的时候就是没有一点许家的消息。 傅鸿的先锋军是贺将军带的,傅涟那边的主力的崔立,不论是许老将军还是两位少将军,好像都已经神秘地消失在了这场王位争夺战之中。 东都行宫,富丽宏伟的宫殿难掩四周情势的萧瑟,经过庭院的许远山大将军低头看着脚下瑟瑟作响的枯叶,若有所思地停下脚步。 “兵临城下,老师还是这么有雅兴。”倨傲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许远山默默苦笑,回身朝他施礼,“参见陛下。”傅鸿冷哼了一声,“听说老师也赞同与逆贼傅涟议和,隔江而治?”许远山沉着脸不说话,本来还笑眯眯的贺瑜却挂下了脸,“许将军是忠臣,怎么能听信那些小人的谗言要分裂我越国?陛下是真命天子,先皇亲立的继承人,为什么要将大好河山拱手相让给傅涟那贼子?”贺瑜说一句,傅鸿的脸就黑一分。 许远山一向不善言辞,一时不知怎么辩驳他,乐筠看着心里暗恨贺瑜挑唆,只好陪着笑朝傅鸿道:“许将军一辈子忠于先皇与陛下,如今形势比人强,许将军这么说也是为了陛下筹谋。” “哼,把陛下筹谋成个缩头乌龟?”贺瑜的反驳渐渐尖锐,乐筠目光一凛,伸手直指他着他的鼻尖,“当初是你的主意,阵前易帅免了老师的兵符,让你叔叔贺将军挂了帅。如今吃了败仗累得我们失了多少城池,你又来说风凉话,你有本事把京城抢回来,不用靠这张嘴,叫你叔叔打一场胜仗给我们看看就是。” “你!”贺瑜气得脸色铁青,却又句句都反驳不得,傅涟身边的崔立骁勇善战不说,如今又不知从哪儿请了个神秘的蒙面将军,几乎百战百胜尽得了人心。 而许远山被他出主意软禁了,许鹤庭也被夺了兵权困在东都,本以为贺家总算出头了,没想到连连败仗更加颜面尽失。 傅鸿到底心里还算清楚,当即顺着乐筠的话甩了贺瑜一个巴掌。 “都是你这个妖言惑主的混帐东西,还不快滚!”一句话把贺瑜给骂跑了,傅鸿跟着暗暗给乐筠使了个眼色,乐筠温和地笑了笑,“将军是陛下的恩师,如今火烧眉毛了,还请将军大人有大量……”许远山如何看不出他三人合演的这一出是什么意思,不过叫他出兵罢了,贺将军虽然也是个名将,但到底用的都是他的兵,且阵前易帅难以服众,傅鸿现在穷途末路,只好再来求他。 这种两面三刀不忠不义的东西,他是不愿意理他的死活,可他母妃临终的嘱托,他可是一字一句答应了她的。 想想不由叹了口气,“陛下早已不信任老臣,老臣也没什么话好说。但请陛下细想,齐王兵强马壮又有大司马和四大家族的支持,我们的粮草已经不多了,又死伤惨重,这场仗要怎么打,贺将军打不下去,老臣也不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第四十六章 纵使有千般不赞同,但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虽然许老将军一再强调并无胜算,但三天后还是不得不遵从傅鸿的旨意挂帅出兵。 可恨的是傅鸿多疑,为了确保许远山的忠诚,竟不许许鹤庭上阵相助,反而派人将他看得更紧,几乎叫他足不出户难见天日才能心安,又唯恐他许家在朝中声望太重有人会救他,便命乐筠亲自看着他。 许鹤庭一向是个豁达开朗的人,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当初忠于傅鸿是一片真心,如今无缘无故成了阶下囚,对傅鸿的不满之意也全都放在了脸上。 这天乐筠听说他又将下人送去的饭食泼到了窗外,忙嘱咐身边的人不许声张,寻了个傅鸿与几位大臣商讨伐贼大计的时机悄悄摸进了他的房间。 许鹤庭见了他可没什么好脸色,不过冷哼一声就别过脸去,乐筠自小有好几年都在许家长大,本与这三兄弟十分熟络,哪里受过如此冷遇,不由心里又气又愧,却不得不好言好语劝他。 “二哥何必如此,若被有心人捉住了把柄拿到陛下面前挑拨,岂不给你们许家的境况雪上加霜?”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却惹得许鹤庭啪得一声将几案拍碎,瞬时一地的木屑瓷片。 “好一句雪上加霜!如今我爹被你们逼出去送死,大哥三弟又生死未卜,到处有人编排我们许家谋反作乱,我倒想问问你,还有什么境况比这还糟?”乐筠见他手上血流如注却毫不动容,不由红了眼圈,哽咽了一会儿方幽幽叹道:“难道二哥对自己的性命就这么不顾惜么?”言下之意,要真惹恼了傅鸿,横竖老将军不在家,随便安个罪名到他头上将他杀了也不是不可能的。 许鹤庭怒极反笑,怔怔地看了他半天方摇了摇头道:“苟且偷生难道真的比死好那么多吗?当初你是怎么样一个神仙似的人物,如今又成了个什么样的跳梁小丑,昔日我爱你敬你,如今的你却真叫人看不上!我若是你,必羞愧而死。”最后一句话说得极重,乐筠被他呛得一口气半天上不来,几番忍耐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见他打定了主意不理他,只好捂着脸跑开了,几乎足月的身子毕竟受不得气恼,踉跄着步子回到屋里身上便不大好,身边的近侍要去告诉傅鸿,却被他一把拦下。 所谓今时不同往日,傅鸿眼下已经如同困兽越发暴戾,贺瑜又是个阴险的角色,自己这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求能平安将孩子生下再说。 许鹤庭十四五岁时曾偷偷恋慕过乐筠好几年,不过大丈夫光明磊落,乐筠既有了选择,他自然大大方方地放手,只不想多年后再见,他竟助纣为虐不三不四起来,心里那点深藏着的情愫一经撩拨,竟生出许多不忿起来。 方才见他的脸色便知自己说过头了,可话已出口哪里还有回转的余地,怔怔地看着他的背景消失在院门口,也不过怏怏地叹息两声。 谁知他两个言语间都狠狠憋了一肚子气,却丝毫没有发现不远处的树丛里还藏着一个人正静静地窥视着他们俩的一举一动。 傅鸿的书房外,几位大臣擦着满脑袋的汗弓着腰唉声叹气地从里面出来,一道敏捷的黑影不动声色地从门缝中闪入,傅鸿正心烦意燥地支着头翻看各地的战报,听见来人跪地磕头的动静,忙丢下手里的东西抬起了头。 “可是有好消息了?”来人恭恭敬敬地垂着头,“托陛下的鸿福庇佑,臣四处暗访总算有了眉目,他们如今人在云阳。”云阳? 傅鸿蹙了蹙眉,可真会躲啊,找了那么个天高皇帝远的三不管地带。 “说说他的近况如何。” “回陛下,三公子精神还好,肚子老大了,不知是否产期近了。邵先生还是老样子,乐呵呵的。”面对傅鸿的询问,黄文思忖再三才敢搭腔,“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处置他们? 傅鸿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许凤庭是他的人,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还是他的人。至于那姓邵的野小子,兵荒马乱的,又是云阳那种地方,哪天街上不会莫名其妙的死那么一两个人? 心里主意一定,当即压低了喉咙吩咐了黄文几句,黄文一一应了,临走时又想起什么似的吞吞吐吐道:“臣有一事思来想去还是斗胆说出来,陛下让筠贵君看着许家二公子,难道就不怕横生枝节?”傅鸿轻蔑地笑出了声,“乐筠为了朕连凤庭都能出卖,难道还会听他许鹤庭的话与朕作对不成?当初那臭小子可是对他多有追求,也没见他动过心,更何况如今儿子也给朕生了,肚子里那个也快出世了。” “是,陛下英明。”见主人这么说,黄文纵是心里再有疑虑也不敢再往下说了,只好匆匆退下准备方才傅鸿吩咐他的事,傅鸿夜里照旧到贺瑜那里歇息,乐筠守着一桌子一动未动的冷菜发呆,直到月上中天方在贴身小侍的搀扶下昏昏沉沉地上了床。 第二天便起不来了,太医诊断产期在即但胎动未起,只怕还要痛足几天才会发动,傅鸿见他面无人色气喘吁吁的样子倒也心疼,揪着几个太医的领子狠狠呼喝发令了一番,但一来前朝多事,二来他也是个享乐惯了经不起吵闹的人,哪里能一直守着乐筠,不过陪了一个多时辰就借口朝政繁忙逃回寝宫躲清静去了。 乐筠心里一片洞明,嘴里却什么也不说,笑眯眯地恭送陛下摆驾,却将小侍送上来的安胎药尽数洒在地上。 谁知几天之后许远山军中来了消息,大军在一处峡谷地带遭遇齐王部队伏击,全军覆没,许老将军生死未卜。 傅鸿这里还来不及跳脚骂娘,又一道急报传来,似乎许将军的进攻更加惹怒了一路趁胜而来的齐王,如今他已集结十万大军,眼看就要朝东都碾压而来。渐渐开始有零零散散的部队偷偷摸摸倒戈而去,这傅涟也可恶,干脆放出话来,东都这里过去的队伍,一律收编,待遇从优。 皇孙贵胄们大战为了那把龙椅,百姓们从军不过为了军饷和饱饭而已。 如今哪里能吃香喝辣,哪里只有等着被砍头,但凡是个人都能掂量得出来。 因此前前后后不过三四天的功夫,傅鸿这里竟成了无兵可用的光杆司令,连贺将军也带着他自己麾下的人马走得不见踪影,此时的东都,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都已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几位大臣开始言辞闪烁地劝说傅鸿先去别处避避风头,因为大家彼此心知肚明,已经从京城避到了这里,若再行躲避,只怕颓势已定,再无东山再起之日了。 傅鸿被一群老头子嗡嗡嗡烦得没辙,当即挥挥手命他们全都退下去,又派人请瑜贵君过来商议,谁知那小侍为难地缩了缩肩。 “回陛下的话,从早上开始就不曾见过瑜贵君,方才奴几个斗胆进了他的寝宫,发现……发现……” “发现什么?”傅鸿心头升起一丝不祥的预兆,当即瞪大了双眼,那小侍忙跪地磕头,“发现那里早已人去楼空,瑜贵君和二皇子都不见了,所有值钱的金银珠宝头面首饰也都被卷走了。”什么? 傅鸿腾地起身一脚将面前磕头如捣蒜的小侍踢翻在地,三步并两步朝贺瑜的寝宫奔去。 这个狠心的奴才,自己跑了就算了,竟然敢连他的儿子都偷了去! 当即连声命人去追,身边的人也不过虚应着,别说贺瑜是跟着贺将军的部队走的,这过去一整天了哪里还追得上,就算能追到,问题是谁去啊? 但凡有点奔头的早就跑光了,现在行宫里只剩下几个老得不成样子的大臣和一些无处可去的宫人。 胆子大些的宫人们已经开始收拾细软往外逃了,更有心黑一些的或偷或抢,不捞足了本将来出去岂不又要吃苦。 乐筠躺在床上痛了几日整个人早已经熬干了力气,因听见外头吵嚷地实在不像样了才觉得事有蹊跷,忙拉住身边的小侍细问,那小侍一句话没说已经红了眼,三言两语将情势说了,乐筠早已又惊又痛几乎晕厥过去。 “快,快,你快去把大皇子抱过来,叫人收拾东西,古董摆设都不要了,只拣轻便值钱的,咱们速速收拾妥当了切不可拖累陛下!”气喘吁吁地说完便强挣着要起身,可沉隆的孕腹就像个大山似的压得他几乎坐不直身子,腰上又酸痛得要命,咬着牙坐起来一点又痛哼着倒了回去。 那小侍忙扶着他给他揉腰,犹豫了再三还是狠狠心将实话说了出来。 “贵君不用忙了,陛下已经走了!” “什么?走了……走了?那秀儿呢,我的秀儿呢!”乐筠一下子煞白了脸,当下不用深思也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兵临城下,傅鸿选择了放弃他这个累赘独自逃命而去。 “大皇子……大皇子也被陛下带走了!”那小侍着实不忍心把这么残忍的消息告诉他,可事到如今不说也不行,眼看着乐筠一副背过气去的样子,吓得忙死死掐住他的人中。 “贵君你怎么了,贵君你快醒醒啊!再怎么伤心,也请你想想肚子里的三皇子啊!” 第四十七章 乐筠用了三天三夜的时间辗转徘徊在命悬一线和生不如死之间,总算拼了最后一丝力气娩下一名孱弱的男婴,却尚未来得及听见孩子的一声啼哭就虚脱得晕厥了过去。 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眼前一片昏暗,周遭灰蒙蒙的看不清,双手触及的被褥粗糙厚重还带着潮气,身子底下也早不再是柔软舒适的丝缎床褥,又冷又硬硌得他酸软的后腰越发生疼。 莫非这就死了?下了十八层地狱? 乐筠被自己的猜度吓得头皮一麻,双手下意识地捧住肚子,发现那里已经平坦了下来,顿时回想起孩子已经出世了,不由长长舒了口气。 这是他与傅鸿的第二个孩子。 然而一想起撇下他独自逃命去的傅鸿,乐筠刚刚才泛起点神采来的眸子顿时又暗了下去。 忽而听见吱呀一声开门的动静,随着木门的敞开阳光跟着洒入,他下意识地眯起眼,这才确信自己并没有死,只不过也已不再置身于东都豪奢舒适的行宫,而是待在一间简朴的木屋里。 高大的身影欺身而来,乐筠忙强撑起虚弱的身子坐了起来。 “二哥,孩子在哪里?这是什么地方?”进来的人正是许家二公子许鹤庭。 比较乐筠的急切,他脸上的神色并没有多少起伏,只不过轻轻将他几乎倾倒的身子扶回枕上,自己跟着慢慢在他床前坐下。 “乐筠,孩子太弱了,生下来就没有哭声,挨了一两个时辰就去了。”略做思忖,他还是看着乐筠的眼睛把孩子的消息说了出来。 “什么?怎么可能?我一直能感觉到他在我肚子里动,他是个强壮的孩子,怎么就太弱了?怎么可能!”乐筠本来就瘦得脱了形的面孔因为急怒、伤情而变得有些扭曲,泪水在眼眶里不断打转却哭不出来似的声嘶力竭,许鹤庭尴尬地别过脸去不看他,尽管手腕处已经被他的拇指下死力掐出了一道月牙形的深痕。 二人之间静悄悄地约莫僵持了有一盏茶的功夫,乐筠还是倒在许鹤庭怀里呜地一声哭了出来。 许鹤庭僵硬着身子低下头,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人墨发堆云的头顶,心中天人交战了半晌方道:“忘了吧,阿筠。天下已经光复,乱臣贼子傅鸿虽然在逃,已是强弩之末。这孩子若还活着,他的一世过得也不会顺意,眼看亲儿受苦,到时候你又如何自处?”乐筠渐渐没了哭声,抬起头擦了擦眼睛冷道:“傅涟称帝了?他竟肯饶我一条命来?”许鹤庭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不过还是勉强笑道:“已经贬为庶人打发到此地了,再怎么也够了。毕竟前朝的事与后宫无涉,又有我父亲替你求情,陛下宽宏,便就此作罢了。” 乐筠听说许老将军替自己求情不由一愣,联想起早前许老将军战败失踪的消息不由恍然大悟,“早传傅涟产子,孩子的另一个父亲就是你大哥许雁庭,看来这几个月为他攻城略地战无不克的铁面将军就是他了?老将军早就倒戈了?”许鹤庭冷笑,“傅鸿无道,可我父亲对他却是死心塌地,若不是被大哥生擒岂会服输?不过活了这把年纪的人,难道何谓得道多助,何为失道寡助也看不通透了?嘴上便是不肯服软,心里也认了。陛下看重他,可他对朝政早已心灰意冷,只想早日找回三弟一家就回老家过点平淡的日子。”乐筠听见他提起许凤庭脸上总算动容,咬着唇愣了半晌方鼓起勇气,“凤庭现今人在何处?是否安好?”许鹤庭本想讥讽他几句当初出卖许凤庭向傅鸿邀宠之事,可想他如今一无所有又刚刚痛失爱子,还是忍了下来。 “已经派人去寻了,大哥知道他们大致去向,应该不难找寻。”乐筠见他并未直接说出地名,深知就连许鹤庭如今对自己也早已失了信任,还肯看顾他不过是因为少年时的几分情分尚存罢了,不由脸上讪讪地不再说话。想起未曾见面的亲儿不由又整个人心神恍惚起来,连许鹤庭几时走的也不曾留心。 再说许远山自从大儿子许雁庭留书出走去找傅涟那天起心里就有了有朝一日沙场相见的打算,如今败在儿子的手下心里反倒欣慰,一来高兴儿子雏凤清于老凤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二来暗自庆幸这一败北却终止了自己无可奈何的助纣为虐。 对先后的诺言他不曾有一日敢忘,几十年来始终以太子傅鸿的利益为先,可傅鸿冒天下之大不韪弑君弑父,自己已经再无能力保他周全,更别说助他稳固天下了。 须知道这天下本来就不是他的。 虽然如此,他也还是无法坦然地继续效忠傅涟。 两党苦斗十几年,彼此身上心中都承受了对方太多的阴谋算计,就算如今有个许雁庭和小孙儿周旋其中,只怕也很难做到真正尽释前嫌。 倒不如顺势抽身远去,倒能多过几年清闲日子,唯一不放心的只有还下落不明的小儿子许凤庭。 听说他们会去云阳,因此许雁庭已经派出了大批人马直奔而去,可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却还没有他们小夫夫俩的消息。 本来以为总算是守得云开见合家团圆的事情,渐渐在许老将军许远山的心里变得沉重而不敢深思起来。 几次想进宫求见傅涟求他增派人手,可眼下傅鸿仍然在逃,举国经历战乱百废待兴,新皇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自家小儿这点事儿,又如何开得了口。 只能私下运用自己的旧关系四处寻人,许雁庭弟兄两个也是一样,一天没有许凤庭的消息,父子三人一天也不得安宁。 傅涟与许雁庭虽然还保持着帝王和大将军的关系,可恋慕他这么多年,对他脸上的每一丝表情都早已能够洞悉,又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的心思?只不过嘴上强硬不管,私底下还是派了人出去寻的。 许凤庭这人虽然讨厌,大难临头时毕竟对自己有过恩惠,就当还他一个人情找他回来打赏点钱银,也算从此两清了。 他堂堂君王,哪里有欠人家的人情不还的道理。 直到最后一拨寻人的人马在崔立的带领下无功而返。 “根据我们这十来天盘亘在云阳打听来的消息,那开茶铺的赵老板应该就是邵先生。可等我们寻上门去的时候茶楼已经歇业有大半个月了,老板夫夫俩不明所踪,跟附近街坊邻居多番打听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听说赵老板家的少君子肚子老大了,身体很不好,从前还出来露露面,最近一两个月只有在家躺着养胎的份了,既然如此,又怎么会在这当口搬家或者远行?”或许因为与邵明远夫夫有过一段逃难路上彼此相助的君子情意,崔立一向沉着冷静不露情绪的脸上也难掩几分忧虑。 傅涟冷着脸不吭气,沉默了半晌方不紧不慢道,“傅鸿的老婆不是叫许鹤庭藏起来了么?你去告诉他,朕要见他,让他明天日落之前带人入宫,否则提头来见。”崔立答应一声告退下去,傅涟处理了一天朝政早已难掩疲态,正准备休息,却听见殿外传来小孩子嘤嘤啼哭的声音。 近侍宫人颤巍巍走入,“禀陛下,大皇子哭闹不休,乳母恐怕哭出个好歹来,所以斗胆……”傅涟一听这话早耐不住了,“别废话,快抱进来!”小儿胖乎乎软绵绵的身子抱在怀里,傅涟这才觉着一直空落落的心口有了点踏实的滋味。 也不知是不是父子连心,这娃娃一到他怀里就安静了下来,圆睁着一双黑漆漆亮晶晶的大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还抬起莲藕似粉嘟嘟的小手在他的脸上和脖子上又蹭又摸。 傅涟含着笑逗了他一阵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大司马还是不肯入宫?”近侍为难地点点头,“照旧还是那句话,问陛下召见因公还是因私。若无公事召见,恕臣抽不开身。”傅涟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却垂下头拉起儿子的小手晃呀晃地喃喃自语抱怨了起来,“还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呢,这样小气!不就是咱爷俩回来没带上他嘛,装神弄鬼地回来不认咱们就算了,被你父皇我看穿了还耍起脾气来了。都已经封他做大司马了还不肯服软,难道要你父皇我封他做后君不成?”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样的念头,有了当真与许雁庭一身一世并肩共立于江山天下面前的念头? 那近侍想必习惯了傅涟这种与小娃儿窃窃私语对他们不理不睬的态度,见他再没其他吩咐便悄然退下,谁知在寝宫门口的台阶上却撞见了新任的大司马许雁庭和他看上去一脸怒气的弟弟许鹤庭。 当下不免纳闷了,这大司马不是不肯进宫来的吗,怎么三更半夜的又来了,还把他弟弟也带来了。 第四十八章 傅涟听见近侍站在殿外的通报便将孩子交由乳母带出,又用力捏了两把两颊似乎想整出点儿神采奕奕的红晕来。 不多时见了白天才在朝上公事公办见过面的许雁庭,他不由唇角微咧轻笑了起来。 “大司马深夜入宫,可不知是为公呢还是为私?”许雁庭还没来得及开口,许鹤庭已经等不及先抢了过去。 “陛下明明答应过只要把那孩子交给你处置,就留乐筠一命,如今又要留难是为什么?”谁知道傅涟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斜倚在龙椅上似笑非笑地觑着不声不吭的许雁庭。 许鹤庭这可没了辙,要在从前还能上去就是两拳跟这小子过过招,可现在人家是皇帝了,又是他大哥的心上人,虽然这会子互不理睬呢,可小两口耍花腔嘛还不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的,能有多大的事儿。 因此便没好气地用手肘子捅了捅他大哥的腰。 “你可是答应我来帮忙的,这会儿倒是说话啊!可别惹恼了人家反而害了阿筠。”许雁庭看着傻里傻气的二弟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傅涟虽说喜怒无常,却是个君子一诺的人物,再说君无戏言,早前当着他的面答应了放走乐筠,现在又怎么可能出尔反尔呢? 招他入宫恐怕有别的意思,自己答应陪他来这一趟一来是拗不过他的牛性子,二来也是给自己个台阶下,进宫来看看傅涟,或许还能见上孩子一面。 而且早几天听说他夜里总睡不好,偶尔喊腰疼,恐怕是当初野外产子产后失调的后遗症,这几天春雨绵绵天气潮湿,想必够他受的。 短暂的走神被他二弟许鹤庭刻意的干咳声打断,许雁庭不得不硬着头皮迎上傅涟调侃的眼神。 “有饶陛下安寝,微臣万死。”傅涟鼻孔里哼了一声,“大司马雄才伟略乃国之栋梁,朕怎么舍得让你死?”许雁庭脸上闪过一丝窘迫,“恕微臣斗胆揣测圣意,不知陛下召见乐筠所为何事,可是逆贼傅鸿有了消息?”傅涟不置可否地喝了口茶,“总之不会要他的命就是,你们要是真心关怀许凤庭,朕劝你们早点把乐筠带到朕面前来。”一句话说得弟兄两个面面相觑,乐筠和凤庭的下落能有什么关系? 不过疑惑归疑惑,傅涟的这句话在兄弟两个的心里还是起了极大的作用,在确信乐筠生命无虞的前提下,许鹤庭连夜出城赶往他的住处接人去了。 看着二弟匆匆离去的背影,许雁庭本应一同退下,却不知怎么就是挪不动步子。 傅涟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便是把人接来也得明日进宫了,莫非大司马心系爱弟,执意杵在这儿逼着朕连夜办公不成?”许雁庭见他有意歪曲不由摇头苦笑,“微臣不敢,微臣告退,请陛下保重龙体。”傅涟总算沉下了脸,眼看着许雁庭一条腿已经迈出了大门方咬牙切齿扬声恨道,“今晚你要是敢走出这个门槛,回头我就掐死你儿子!”男人的背影果然顿住,守在寝宫门外的四名近侍识趣地碎步上前,悄无声息地将寝宫大门在许雁庭面前悠然合上。 许雁庭望着眼前封闭的两扇大门恨声叹了口气,“当初是你舍不得你的江山离我而去,如今总算君临天下,又有儿子,当初委曲求全找我接种的目的可不都达到了?这会儿我还不走,难道还留在这儿碍你的眼么?”说完这话本来以为会激怒傅涟恶狠狠反唇相讥,却没想到等了半晌竟毫无反应,忍不住回头一看,却见傅涟低着头伏在案上,一手紧紧撑住后腰,双肩微微耸动,看起来颇为痛苦的样子。 忙快步走上去一把扶住他,二话不说就在他后腰上轻轻揉捏起来。 傅涟因方才抱孩子抱得久了些牵动了腰疼的毛病,这会儿腰上火辣辣地就跟要折了似地,哪里还有心思跟许雁庭斗嘴皮子,只好依在他身上借力坐稳,在他的按摩下身上也确实稍微好了些方气喘吁吁道:“扶我到床上去,我坐不住了。”这是傅涟除了生产之时第一次在许雁庭面前示弱,许雁庭看着他瞬间变得煞白的脸色心里也不好过,忙一把将人拦腰抱起就朝床榻走去。 傅涟也不挣扎,反而一反常态安安静静待在他怀里。 许雁庭将人在床上安置好之后便手脚利落地打了热水绞了热帕子,跟着便开始解他身上繁复华丽的龙袍。 傅涟也由着他去,直到热乎乎的帕子贴在冷飕飕酸痛难忍的后腰上,他才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叹息。 这么简单的法子,怎么御医居然没有想到? 许雁庭看着他脸上古怪的神情似乎能看穿他的想法似的放重了手劲在他腰上用力捏了一把,“你这样一味逞强,除了小灵子,还有谁知道陛下龙体不适?便是小灵子你也不许他挨你的身子,白白自己受折磨不是?”傅涟趴在枕上不满了哼哼了两声,原来跟小灵子互通消息呢,总算他还有良心。 如此反复热敷了约莫有大半个时辰,许雁庭还要去换热水,却被傅涟一把拉住了手腕。 “罢了,好多了,你歇歇吧,满头的汗。”话里带着关怀,人却不肯抬头看他,还是固执地垂着头倒好像跟他的手腕在说话似的。 许雁庭在心里叹了口气,早知道他就是这么个别扭的人了不是,何必在这上头较劲。 因此便又在他床头的矮凳上坐下,傅涟这会儿倒乖,一声不吭地凑近过来将脸颊埋在他的掌心蹭了蹭,半晌方带着委屈喃喃道:“要我怎样你才肯放开心结?”许雁庭闭上眼不说话,专心感受着掌心里光滑的肌肤和那人脸上炽热的温度,终究忍不住,俯下身勾着他的脖子便用力吻了下去。 傅涟也不服软,当即毫无顾忌地撑起身子回应他,反倒是许雁庭担心他的老腰受不住这么折腾而腾出手来一把稳稳搂在他的腰上。 第二天大清早许鹤庭果然带着乐筠进了宫,一看他大哥也在,还仍旧穿着昨晚入宫时穿的衣裳,当即心里便明白了三两分,越发对乐筠的性命放心起来。 都说那啥阴阳调和嘛,傅涟有了孩子他爸的滋润,这龙心大悦什么的,总不会再阴暗到说杀人就杀人了吧。 乐筠虽然落魄,毕竟伴在傅鸿身边多年,见了傅涟也面无惧色,镇定自若地行过礼后便不卑不亢地退立一边,丝毫没有俘虏降臣常有的畏缩。 傅涟果然并未计较他的自持,也没有继续卖关子,开口便道:“傅鸿已经走投无路,你说他最有可能逃去哪里?”别说乐筠,就连许家兄弟也不由脸上一愣,本以为这新皇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才叫乐筠来的,没想到竟是这么没头没脑的一问。 乐筠沉默片刻后老老实实给傅涟磕了个头,“傅鸿不告而别,并未留下任何音信。”傅涟这会儿功夫倒一反常态好像格外有耐性似地对乐筠循循善诱起来,“你跟了他这么多年,他在哪里还有根基,哪里还有后路,你不会一丝不察吧?要是你说出来,我便杀了傅鸿这负心人给你出口气,要是你不说,那便让许凤庭那假道学去死,替我出口气也好。”说到最后这话锋一转,傅涟脸上甚至露出了阴森森的媚笑。 在场的另外三个人不约而同脸色大变,乐筠的脸色更加白上了好几分。 当初无奈之下出卖了凤庭已经令他悔恨至今痛不欲生,如今听了傅涟这话心里怎能不急,当即放下身段急切追问,“陛下何出此言?”傅涟本来还想再吊吊他,可看许雁庭额头上的青筋不由恨铁不成钢地心里暗骂,这么沉不住气领什么兵打什么仗,真该让他回去生孩子奶孩子! 只好清了清喉咙不紧不慢道:“东都光复之时收了不少行宫里的旧婢,有人密报傅鸿逃跑之前已经查到了许凤庭的行踪。”乐筠蹙起了眉头咬牙道,“陛下如果以为他因心里对凤庭有所恋慕不甘就会在这个时候去寻他,恐怕错了。他是个爱江山不爱美人的人,何况如今倾吐陌路,别说带上凤庭在逃亡路上多个拖累,若有可能,恐怕会拿凤庭的命去换自己的安全都说不定,又怎么会巴巴地去寻他?”可这话说完,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四个人都满脸惊愕地恍然大悟起来。 傅鸿知道许雁庭和傅涟相好,许凤庭又是许雁庭最紧张的幼弟,如果想要保命,还有什么比许凤庭更有用的筹码? 要是许凤庭真的被他捉住,恐怕逃不了一翻折辱,就算他的身子能经受得住,恐怕以他的个性,为了不连累兄长,也会寻机自行了断不叫贼人得逞。 而且大队人马这么多天都没找到他们夫夫两个的踪影,谁知道是不是已经落入了傅鸿的手里? 想到这里许家两兄弟的脸色都阴沉沉地黑了下来,乐筠这里自然也是心惊肉跳不得安宁,踌躇再三还是吞吞吐吐地开了口。 “还在太子府里的时候,每个月末都会有几个人远道而来密会傅鸿,我几次打听也只打听到他们来自南疆一个叫做日薄镇的地方,不知许大哥是否听闻过?”许雁庭茫然摇了摇头,傅涟却豁然开朗地笑了起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日薄是先皇后的母舅,也就是傅鸿的舅老爷南宫家的地盘,早年也是呼风唤雨的家族,当年被先帝有意削弱沉寂了二三十年,还以为他们早就死透了呢,没想到还在勾结着傅鸿鬼鬼祟祟保有实力。” 第四十九章 与此同时,在夜深露重的南疆小镇日薄,确实有一辆远道而来风尘仆仆的马车正快速奔驰着,前后包围着八名高大魁梧的劲装骑士,个个面容肃穆眉头紧蹙,一群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紧张气氛与周遭静谧安宁的景象格格不入。 车里一对青年男子相互依偎而坐,其中一位已是大腹便便身子沉重,显然旅途颠簸对他来说并不好受,一张精致的面庞几乎苍白得没了一点血色,整个人恹恹地歪着,靠在身边人的怀里。 这二人正是曾经出逃云阳隐姓埋名企图躲避乱世的邵明远和许凤庭夫夫。 傅鸿兵败如山之后逃入了南宫家的势力范围,却出人意料地派出了剩余精锐全力追捕他们两个,若是邵明远一个人或许还能凭借自己对云阳地界的熟悉而逃脱,可许凤庭的身子这么虚弱,别说跑动,就是快走几步也会腰酸腿乏得吃不消,因此很快就被来人给堵住了。 看着怀里人深深蹙起的眉头和越发瘦削的脸庞,邵明远心痛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尽量抱稳他让他在自己身上靠得舒服一些,也好腾出手来给他揉抚阵阵作痛的肚底和腰侧。 “凤庭,你要是难受得厉害就哼出来,别这么憋着,可又该把嘴唇咬破了。”心疼地在那人细汗密布的额边落下一吻,邵明远几乎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就快带上哭腔了。 正被缠绵不断的腹痛和周身酸痛乏力折磨着的许凤庭却怎么也不肯吱声,甚至勉力扯出了一点着实不大好看的微笑若无其事地打着哈哈。 “你就是太仔细了,还有一个月才生呢,这会儿怎么会难受?不过在车上坐久了有点酸乏罢了。”其实不过说了这么一句话,他也断断续续喘了好几回。 邵明远知道进入孕晚期以后胎儿对他精力的掠夺越发肆虐,而这一路上的颠簸也快把他身上残存的一点精气神都给熬干了,哪里忍心拆穿他,只好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吃午饭的时候听见他们说话,像是高兴晚上就能到家过夜,这会儿已经月上中天,恐怕就快到了。”许凤庭有气无力地恩了一声,悄悄揉了揉下腹以缓解那里一阵更盛一阵的焦灼的胀痛感。 幸运的是果然如邵明远所说,不多时马车便慢慢放慢了速度渐渐停下,高门大院门前挂着两排明亮的灯笼,有人上来打车帘,有人探身上来搀扶许凤庭下车,不知道的人看来还以为是这户人家有亲朋好友自远方到访了呢。 许凤庭虽然两腿发软没什么气力,可在看清了来人的脸以后却还是坚决地一把推开了他的手。 黄文见状只好尴尬地笑笑,“三公子拿奴婢出气是没什么,到了陛下面前可不能如此莽撞。”许凤庭一手死死按在腹部胸口喘得厉害,“我只听说新帝刚刚在京城登基,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南疆了?果然人中之龙,会飞呢!”邵明远见他动怒忙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也不要傅鸿的人帮忙,自己将人拦腰抱起大步走入府门去。 跟在身后的一个小侍不满地抱怨道:“得意什么?还不是阶下囚地底泥一个?倒在我们面前耍脾气扮清高,真想对着他的肚子狠狠踹一脚出出气!”黄文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作死么!他再怎么地底泥,也是陛下指名道姓要活捉到眼前的人,还真比我们高贵些。陛下如今心烦气躁,你可别糊里糊涂惹祸上身连怎么掉了脑袋都不知道!”一番话说得那小侍心里怯了,只好扁扁嘴不情愿地跟上。 邵明远夫夫被安置在一间安静雅致的厢房里,黄文客客气气地带人送来了一些,门外自然有拿枪带刀的侍卫严防死守,可奇怪的是傅鸿却不曾召见,也不曾现身。 邵明远给许凤庭除了外头的罩衫便扶他上床躺着,跟着亲自给他除去鞋袜仔仔细细地按摩腿脚。 许凤庭本来就清瘦,经过了孕晚期的折磨越发瘦得皮包骨了,可腹部以下却又浮肿地厉害,两条腿上的肌肤只要轻轻一按就会出现一个深深的小窝半晌恢复不过来。 腿上肿胀的痛感唯一的缓解办法就是有人不断按摩和用热水热敷,在家时还好,可这一路上风尘仆仆日夜兼程,他哪里能安睡过一晚,因此到了这儿邵明远也不管是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了,只要眼下还有高床暖枕热水热饭,就要让许凤庭舒舒服服睡上一觉养养精神。 黄文不声不响站在一边看着,约莫过了有一顿饭的功夫方笑呵呵有意无意道:“邵先生对三公子真是细心体贴疼到骨子里去了,这样的夫君,多少人不知道得求神拜佛多少年都求不来呢,三公子可别犯糊涂啊。”这话说得邵明远手下一顿,许凤庭缓缓睁开了闭着的眼睛淡定地看着他的脸,“傅鸿要是有话,叫他自己来跟我说,你退下吧。”言下之意你一个两面三刀的奴婢还不配和我说话。 果然轻飘飘一句话就刺得黄文面红耳赤,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的又赖了一会儿方肯出去,这里许凤庭却扶着腰支撑着身子坐起来一把按住邵明远。 “我身上好多了,你快过来休息休息,心口可还疼么?”邵明远满不在乎地凑他身边拥住他的身子,“早不疼了,现在我们还有用,他们还不敢让我死,你别担心我。倒是你自己的身子要注意,这会儿已经这么虚了,到生的时候哪儿来的力气?快睡吧,我给你揉着。”许凤庭一言不发地埋首在他怀里,满心的话语堵在喉咙口,却愣是不敢再多说一句关怀的话,深怕自己的担忧反而会惹得他更加忧心忡忡。 原来当初傅鸿的人在云阳捉到他们的时候他便猜到了傅鸿的用意,必是想用他们来要挟他父兄。 本想在路上偷偷留下线索或借机逃走,谁知他们更绝,二话不说就掐着邵明远的脖子给他喂了一颗毒药,坦言陛下旨意,只需三公子老老实实去日薄面圣便绝不为难邵先生,可如果在这期间他自尽或者逃跑,邵明远都将心痛难忍肠穿肚烂历尽世上最大的痛苦而死去。 天大的难题就在眼前,可两个人却都选择避而不谈,因为彼此深知只有自己好好活着,对方才能也好好活着,若自己死去,对方必不能独活。 许凤庭毕竟是有孕之人,有连日疲劳忧心,在邵明远刻意放柔了手势的按摩下很快便有了些睡意,可沉隆的孕腹却又坠坠地生痛,连带后腰上一片都麻木酸软起来,因此人也无法熟睡,总是才缓缓睡去就又痛楚难忍地清醒过来。 邵明远脸上虽然镇定,可心里却不曾放下戒备,傅鸿这会儿没露面,更加看不清他在想什么,想干什么,因此也不敢入睡,只和衣在许凤庭身边歪着陪伴他,到了下半夜眼皮渐渐重了,却被身边人压抑着的呻吟声给惊醒了过来。 “凤庭?可是又痛了?”忙下意识地环上他的大腹,却被手底下一阵阵收紧的触感给吓了一跳。 分明还没有到瓜熟蒂落的时候,怎么就宫缩得这么厉害了? 许凤庭被腹中喧嚣撕扯的疼痛折磨地一阵阵晕眩,本来见邵明远累了一晚上好不容易打起了瞌睡,想自己忍忍就能过去,谁知道还是把他吵醒了,忙忍痛哑声道:“不打紧,有一点疼,睡一觉就好了。”邵明远哪里肯听他的搪塞之词,慌忙坐起来点灯,又回到床边捉住他的手腕细细号起脉来,当下脸色便不大好。 恐怕是要早产。 虽然明知以许凤庭的身子要想保胎到十二个月足月而娩十分困难,可若还在家他还有把握把产期再推后个半个月,可这十来天的舟车劳顿给孕夫的身体带来的摧残却是他怎么妙手回春也无能为力的。 许凤庭就着闪烁的烛光看着他脸上阴沉沉的,想着这两天肚里的疼痛确实与往日不同,不由心里也有些害怕,忍耐再三还是颤着嗓子问他,“孩……孩子没事吧?”邵明远安抚地笑了笑,却伸手探入被褥探入中衣轻轻覆盖在他腹部光滑的肌肤之上缓缓轻揉。 “孩子很好,他是等不及要出来看看这个花花世界了。”许凤庭自打有孕以来就盼着孩子出世的这一天,乍听之下自然欢喜,可一想起现下的处境,不由又深深蹙起眉来。 若只有他们二人,便是傅鸿再狠绝百倍他也不怕,打不了一死,终究死在一处便也心满意足。 可如今这孩子就要出世,他和邵明远这两个百无一用是书生的父亲,能不能保住他一条小命呢? 想着想着肚里的孩子似乎也有了些感应似地,或许是在给他鼓气吧,使出了娘胎里的力气就狠狠在他肚子上打了一拳,痛得他差点蜷起身子抱住下腹,邵明远忙用力抱住他稳住他的身子,伸手再揉时果然他高耸的孕腹已经坚硬如铁。 “来,你快别胡思乱想,放松心神好好养养精神,虽然产势起了,可水还没有破,恐怕还得有个一两天的功夫孩子才会出生。”许凤庭艰难地点了点头,半晌方颇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轻道:“我……我想趁这会儿痛得还好先洗一洗,脏了大半个月,总不能叫孩儿一出世就看见个臭爹爹。”邵明远这会儿正愁找不着事情来教他分分心呢,一听这话忙连连答应,“好好好,你先躺会儿,我去看看能不能弄点热水来。” 第五十章 于此同时的傅鸿正在房里跟南宫家的少主人,也就是他的表弟南宫寻进行着面红心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妖精打架。 当小侍在门外通报许家三公子到了的时候,傅鸿正在进行着气喘吁吁的耕耘冲刺,而被他压在身下的南宫寻也忍不住呻吟地扭腰摆臀嘤嘤媚叫着。 似乎感觉到身上的男人有了一瞬间的懈怠,他不满地睁开一双水汪汪雾蒙蒙的丹凤眼冷哼了一声,“听说许家三公子清俊绝伦文雅大方,如今怀有身孕,恐怕越来越有韵味了吧?”这话带着浓浓的醋意,傅鸿就是个聋子也能听得出来,当即便打消了去见许凤庭的念头。 老子东山再起,可还全指望着跟他南宫家借兵借粮呢! 因此少不得在他白花花的裸胸上用力亲了口大笑道:“清俊确实不假,却是个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又是个风吹吹就倒的美人灯,哪里及得上讯弟万种风情之一?要不是有他哥哥跟小贱种的那层关系,我可舍不得花费这么多兵力千里迢迢去找他。”南宫寻身体里情欲正被撩拨得高涨火辣,浑身上下的气血都涌到小腹去了,哪里还有精力思考,吃醋不过是本能,而相信这个令自己意乱情迷的男人也是本能。 心里对许凤庭的忌惮却并未全消,不由伸手勾住傅鸿的脖子媚眼如丝道:“既然如此,那就让我去会一会他如何?”傅鸿心里并不情愿,却还是笑嘻嘻地点了点头。 为了江山他已经丢了太多东西,连跟了他多年的乐筠和他肚子里的小儿子都弃了,这翻身一仗他可不能输。 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更加用力地上下大动了起来,引得南宫寻几乎失声哀嚎,几番云雨后他是心满意足地睡着了,南宫寻却蹑手蹑脚地坐了起来。 原来他为了担心傅鸿一觉睡醒了反悔,决定今晚就去会一会那早有听闻的三公子。 听说他长得比世人都好,好到即使他嫁了两次人,傅鸿都忘不了他。 这样的祸害又岂能留他在世上? 他南宫家肯在傅鸿落魄时倾囊相助,可不是为了让他南宫寻在傅鸿功成名就后却沦为一个不受宠的傀儡君后的! 再说许凤庭自邵明远出去后便听话地强人不适倚着引枕闭目养神,忽然听见房门外有脚步声,只当是邵明远回来了,谁知刚睁开眼却见两名侍卫老大不客气地大步走入,而跟着亮相的却是一个和自己年纪不相上下、面皮白净却目光阴冷的紫衣青年。 当即下意识地捉紧了身下的被褥,脸上却不露丝毫怯意。 南宫寻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嘿嘿笑了,“果然当得起大美人三个字,看看这娇喘吁吁楚楚动人的媚态,连一个人的时候都能保持住,可见是个天生放荡的尤物。”他身边的两个侍卫跟着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四双眼睛更加肆无忌惮地在许凤庭的脸上和身上上下游走。 许凤庭没想到他把自己临产的窘态说成勾引人的狐媚,当即羞愤地紫涨了脸,忍耐再三方咬唇问道:“你是谁?”南宫寻不紧不慢地走到床边,伸出白玉无瑕十指修长的右手轻轻按在许凤庭高隆的腹上。 许凤庭下意识地朝里床躲去,却被他另一只手牢牢掐住了肩头,竟是一丝也挣扎不动。 “哟,多漂亮的肚子,又圆又紧,许公子果然得天独厚不同旁人,都说有了身子的人眼皮会肿脸上会长斑,可看你这水灵灵的!惹得我都想给我的傅鸿表哥怀一个了呢!”一句话算是挑明了自己的身份,许凤庭心里暗道不好,却被他钳制得实在无法动弹,一双眼睛更是紧张无比地落在他正不怀好意地在自己肚子上摸来摸去的手掌上。 腹内的胎儿不知道是不是也体会到了父亲的情绪而不安起来,南宫寻好奇地看着掌下的孕腹蓦然收紧变硬,而许凤庭脸上隐忍的表情又几近扭曲,当即便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 “三公子该不会是要生了吧?诶呦,一个人躺在这儿可怎么生啊,看你这娇滴滴的样子可受不了这个罪,不如让我来帮帮你可好?”话音未落已经用力在许凤庭的肚子上狠狠按了一把,许凤庭痛得几乎挺身坐起,却始终咬着唇不肯发出一声低吟。 哟,还是个硬骨头呢,讨人嫌! 南宫寻看着他泛起血丝的嘴唇嫌恶地扭头就走,那两个侍卫忙上来大力地将许凤庭从床上架起,下手之重令本来就腹痛如绞的许凤庭更加雪上加霜,几乎当场便晕死过去。 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被他们半拖半拽地到了地方的,夜色中只恍惚能觉察出经过了花园,进了一扇动静很大的铁门,跟着却是沿着石阶往地底下走,人还没站稳就跟个破布草包似的被用力摔在了地上。 他下意识地以手支地保护肚子,结果着地的左手手腕毫无意外地传来一阵剧痛,腰和膝盖和重重砸在了地上,牵连着肚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翻腾。 偏偏那美人蛇一样的魔头并不打算放过他,挥退了手下之后自己却阴测测地欺身而上。 “三公子初来乍到,已经欣赏过了我南宫家的花园子和厢房,现在来欣赏一下我们家的地牢可好?”许凤庭心下苦笑,我能说不好么? 别开脸不愿看他充满讥讽的眼睛,更不能让自己流露出半分软弱的神态来。 南宫寻这种人他是深知的,你越是露出怯意,他就越得意,越是要欺负你折磨你。 因手脚受了伤又产痛已至,他知道自己是站不起来了,便强忍着痛楚朝边上挪了挪,却做出一副倚墙而坐的安然自得来。 果然,南宫寻见他不言不语既不呼痛也不求饶,这会儿还挺悠闲似的全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很快就心浮气躁地沉不住气起来。 就连他唇边一点若有若无的弧度,在他看来也成了嘲弄的冷笑,心说你是不是笃定傅鸿心里有你我不敢对你下手啊? 你做梦! 当即气急败坏地冲到隔壁一间相连的囚室取出一条又粗又长的皮鞭,目光落在辨尾锋利的倒刺上之时不由得意的笑了,当场打你个皮开肉绽算什么,这么锋利的倒刺,足以令你那如花似玉白白嫩嫩的脸上、身上留下一辈子也消不去的伤疤。 到时候我倒要看看对着你这样一个皮相狰狞的残缺“美人”,傅鸿表哥还会不会念念不忘。 南宫寻虽然看似温柔纤细,却是个习过武领过兵的人,手上的劲道极大,因此当他毫不留情甚至使出吃奶的力气朝许凤庭身上挥出一记的时候,许凤庭的胳膊上立刻便鲜血如注伤口几可见骨。 越过少君子以孕态柔媚身段柔软为美,因此南宫寻这第一鞭子下去便对准了许凤庭颤巍巍地大肚。 许凤庭下意识地用手去挡,顿觉胳膊上一阵刺痛发麻,殷虹的血滴甚至飞溅到了自己的睫毛上。 却硬是忍住痛楚连大气都不曾出一声。 南宫寻讥诮冷笑,“三公子果然爱儿心切,不过这会儿废了一只右手,等下少不得再废一只左手,那这第三下你要怎么保护好你这叫人我见犹怜的肚子呢?”许凤庭隐忍之下心里也正火速思索着对策。 眼看他又要提鞭,他却毫无畏惧地冷笑出声,“南宫少主对在下多有了解,恐怕也知道在下是个久病缠身的废人。这会儿经你的手解脱了倒好,免得被人利用来威胁我父兄多行不义。”言下之意,你打,你有本事打死我。 这句话果然在南宫寻的心里起了作用,他对傅鸿频送秋波多年都被他当做没看见,如今兵败了来找他了,不是不知道他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这许凤庭是傅鸿钳制傅涟的关键,如果自己真的把他给弄死了使傅鸿失了筹码,恐怕自己跟他两个人之间也就随机完蛋。 当即恨得牙根发痛,只得拣不是要害的地方在许凤庭的腿上和胳膊上又狠狠挥舞了几下鞭子来泄愤。 谁知傅鸿半夜起来不见了他就猜到了他的小心思,连忙来寻,才踏进地牢的大门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心里莫名其妙地一颤,几乎脚底下打着飘地奔了进去。 满眼看见的正是蹭着墙角勉强坐直了身子的许凤庭和蹲在他身边似笑非笑的南宫寻。 许凤庭的肚子比上次见他时已经大了许多,愈发孕致撩人,可他月白色的中衣上头那些红艳艳的血痕也一样叫人触目惊心。 南宫寻见了他脸上没有分毫惊慌,反而大大方方将手里的鞭子一丢,“正好我打得累了,站了半夜两条腿好酸,表哥扶我回去如何?”傅鸿嘴角扯出一缕还算情深款款的笑容,一把把人搂在怀里,“好,来,我扶着你。”南宫寻得意一笑示威似的瞥了地上一身血迹的许凤庭一眼,又扭过头像傅鸿不依不饶撒娇道:“不行,人家腰也好酸,都怪你刚才那么横冲直撞一点也不知道怜惜人家,我要你给我揉揉!”傅鸿似乎没看到地上还有个活人一样一把拦腰抱起了他色咪咪地笑了,“好,都依你,你还有哪儿酸,回去我一一给你好好揉揉!”眼看着他们两个缠缠绵绵的背影消失在了大门口,许凤庭方扶着肚子卸下了防备似地咧了咧唇角,身上的皮外伤虽然疼痛,可跟肚里就快要爆裂开的绞痛想比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第五十一章 黄文自黑暗中缓步走出,身后跟着四个垂首肃穆的小侍。 这一次许凤庭再没了力气拒绝他们的搀扶,整个人几近虚脱地任由他们架着往外走去。 黄文跟在他身边一身不吭地走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陛下看重公子是真,但要是公子再这么不管不顾地激怒南宫家的人,恐怕陛下也保不住你。”许凤庭嗓子眼里一阵腥甜,强忍着一阵痛过一阵的腹痛努力稳住自己的嗓音。 “他是保不住,还是不敢保?如今已成寄人篱下的丧家之犬,竟还厚颜自诩为陛下,只恨我耳聋眼瞎错认了他十几年!”黄文没想到这看似温和如水的青年公子竟有这般骨气,人都伤成这样了也不肯服个软,只好闭嘴不再吭声,远远看见邵明远站在廊下不安地来回踱步,便命一个小侍先快步上去告诉他这会儿是怎么个情势。 邵明远见了浑身是血的许凤庭几乎没吓得立刻就停止心跳,忙抢上来一步把人打横抱起,黄文等人在门口止了步子,“大夫一会儿就到,是陛下御用的太医,先生请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他这会儿功夫杀人的心都有了! 邵明远一声不吭地给许凤庭清洗包扎,憋得一双眼睛满是血丝,许凤庭一直默默地看着他的举动,好几次想开口,努力再三也只能捂着肚子气喘吁吁地说不出话来。 只好费力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人冰凉的手背,却被他一把捉住颤抖着双手紧紧包在手心里。 “当初岳丈大人不论将你嫁给谁,都不会像我这么不济,你堂堂大将军之子,委实该配个大英雄大丈夫。”许凤庭知道他在为不能保护好自己而自责,干涩的眼中不由缓缓落下一行泪来,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出不来,半晌方有气无力道:“若没有你,我也活不到离开宋家的那天。说好了不论旧事,你又提这些做什么?”邵明远原是心疼极了才会胡言乱语,见他动气哪里还敢再说,这时太医果然到了,匆匆忙忙给许凤庭把了脉之后也不和他们说话,只气色凝重地跟着黄文走了。 夫夫二人不由对看了一眼,本想把许凤庭即将临盆的消息先瞒上一两天等孩子出世再说,反正有邵明远在身边也不需要傅鸿派大夫派产婆,可现在看来傅鸿那里是瞒不住了,实在令人忧心不知道又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许凤庭如今这浑身是伤的是不能碰水了,邵明远知道他天性喜洁这么脏着身子肯定更不自在,便用热水绞了帕子给他全身上下擦拭,也算权宜的法子。 随着产伸手痛越来越频密地袭来,原本靠着枕头半卧着的许凤庭有些坐不住了,邵明远最不忍见他不言不语自己忍痛的模样,忙关闭了窗户确信外头监视的人看不到里头方坐到他的床边去,却是伸手探进他的裤子里宽衣解带呢。 许凤庭慌忙一把按住他的手满眼的惊讶,邵明远忙握住他的手在他耳边软言抚慰,“别怕,我给你检查检查。”感觉到怀中人绷紧了的身子渐渐放松了些,他又殷勤地给他揉了揉肚子和后腰方开始摸索着褪了他的裤子顺着后臀上光滑的肌肤朝里头摸索,虽然已经做了夫妻,可为着许凤庭的身体两个人已经有三四个月不曾亲热过了,这番并无那种想法的抚摩却令许凤庭唇边险险地泄出一丝嘤咛,腰身一软便越发没了力气,面对邵明远的注视忙不好意思地别过头把脸埋到枕头里去了。 邵明远毕竟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人,看到心中最爱这么衣衫半褪一脸娇羞地躺在自己面前如何能够不心动,当即便咕咚一声吞了口口水,本来老老实实抵在他股间认真检查的食指也情不自禁轻轻蠕动打起圈圈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没有职业操守的呢,坑爹呀! 早已对他的温存爱抚食髓知味的许凤庭如何受得了这个,当即便颤着身子大口大口喘起气来起来,邵明远见他已经疼得这么厉害了可产门只开了一指,宫缩一开始还挺强烈的,这会子却有一搭没一搭地没劲了起来,心里难免担心,便有心撩拨他的情欲以刺激宫缩。 见许凤庭放不开他忙耐性地向他说了,许凤庭联想起傅涟生产的那次,心里更加信服了,便不再笨拙地扭动着身子尴尬挣扎,邵明远得了他的默许便垂下头一口吻住了他,双手轻重适度地在他的腰侧和大腹上来回揉抚,更提醒自己得小心别碰着他身上的伤处。 孕夫的腹部本来敏感,被他这么三两下一弄便越发浑身发烫起来,虽然孕腹高耸看不到底下,可许凤庭心里也能估计到下面的小凤庭恐怕已经歇不住了,脸上越发滚烫。 邵明远绵密温存的吻自上而下在那人滚烫的身体上来回流连,忽而感觉到有个硬硬的东西抵着自己,当即心领神会,忙一手握住惹得怀里的人越发一声接一声哼哼得不成调了起来。 随着小凤庭地渐渐长大,邵明远能明显感觉到那人已经变得软绵绵的肚子又开始一阵阵发硬了起来,他知道这是奏效了,可许凤庭的身体虚耗太多元气已破,他又不敢当真过分纵情拖得太久,忙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许凤庭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太过媚人的呻吟,沉重的腰身不要命似地狠狠挺了几下之后便匆匆把脸埋进了邵明远的怀里。 呃——清心寡欲了好几个月总算纾解了一回。 邵明远一直牢牢抱稳他等他释放完了方坐起身来脱去弄湿的褂子,又从包袱里取出一根通体流光的玉势来。 许凤庭脱了力地躺在床上,见了此物不由惊愕,这东西他当然认得,育胎师有时会用这个给产夫扩充产道,或者安抚取悦孕夫的身心。 可他们夫妻和顺鱼水和谐,这会儿难道他心里不想么,怎么倒用这个? 邵明远见了他的表情便知道他想岔了,忙凑过去在他脸上用力亲了一下。 “别胡思乱想,等孩子出生以后看我不把你绑在床上狠狠大战三百回合。”许凤庭这才明白他是怕要是真的做起来恐怕会忘情到控制不好自己而伤了他,又不小心瞥见他身上某处涨得鼓鼓囊囊的小帐篷,不由释怀又心疼地回吻了他一口。 邵明远轻轻咬住了他的耳垂,“我的凤庭也学淘气了。”许凤庭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因感觉到身体某处一阵清凉的充盈,当即便满足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邵明远另一条手臂稳稳搂着他颤栗不停的身子,温热的唇瓣紧紧贴在他耳边不断说着情意绵绵的情话,时而轻吻他早已红透了的耳垂,许凤庭忙用力捂起嘴来,却还是有一两声销魂的呻吟倾泻而出,从下腹窜到心头的一阵又一阵电流令他已经分不清快感和疼痛,渐渐连四肢都有了种发麻的感觉。 “唔……呃……呃!”闷闷的呻吟声透着丝丝甜蜜,许凤庭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仿佛已经置身云端一般还在缓缓上升,终于忍不住一阵高吟,一股热流喷薄而出,一直高度紧张的邵明远总算舒了口气。 总算破水了。 邵明远忙安抚地抱紧他,伸手往下一谈,当即心里打了个激灵,破水是好事,可他的产门居然还是一分都没有再打开过,还是细细的堪堪一指。 快意之后痛感也来得愈发凶猛,许凤庭白着脸不断揉着肚子和酸痛欲折的后腰,“怎么样,要生了么?”邵明远忙用了拍了拍脸颊让自己镇定,却俯下身柔声对那人轻道:“快了,你先歇会儿养养力气,等会儿我叫你用力的时候才能有劲啊。”说完便取了软垫将他的下身垫高,以减缓胎水流出的速度,如今最让人心焦的就是产势已经全动可产门不开无法生产,时间一长不但胎水流干胎儿难保,便是大人恐怕也将生生痛死无力回天。 许凤庭折腾了大半夜也实在累了,阵痛来临时几乎痛得在床上来回翻滚,阵痛间隙就蔫蔫地躺在邵明远怀里无声地喘息,邵明远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一头汗星子地不断给他揉抚腰身和肚子,深恨自己不能多长出两条胳膊来。 到天快亮时胎水渐渐越流越慢,甚至从开始的清澈变得混杂了少许血丝,许凤庭痛得几乎失去神智哪里发现得了,只有邵明远自己看在眼里满目惊心,在药箱里翻腾了好一会儿把最近根据许凤庭的体质研制的几种好药都给取出来碾碎了和着水喂他服下,甚至开始考虑是不是该施金针刺穴了。 天色大亮以后黄文又来了,许凤庭才经历了一波剧烈的阵痛正就着邵明远的手喝水,见了他便不想理睬,邵明远刚想叫他出去,他却不紧不慢道:“陛下驾到。”话音刚落就见一身龙袍的傅鸿大步流星神采奕奕地走了进来。 “凤庭,你觉得怎么样?听说你要生了,朕来看看你。”许凤庭眯起眼静静地打量着面前这张关切的脸,要不是身上的鞭伤还在阵阵作痛,差点儿就要怀疑昨晚经历的那场折磨是自己做的一个梦了。 做人怎么能虚伪成这样? 想起自己竟然和一个这样的人推心置腹地做了十几年的好兄弟,他就觉得胃里一阵翻搅,甚至控制不住地俯下身呕呕——地干呕了起来。 邵明远忙轻轻给他拍着背,却看也不看傅鸿一眼淡淡道:“内子生产在即,闲杂人等请回避。”傅鸿铁青着脸站着不动,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邵明远却抬起头迎向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你在这里添乱,万一凤庭有个好歹,许家可再也没有第四个儿子给你挟持当人质了。” 第五十二章 许凤庭遏制不住的剧烈颤栗打破了邵明远和傅鸿两个人只见你死盯着我、我死盯着你的僵局,邵明远匆忙回过身捞稳他摇摇欲坠的身子,狠狠心双手压在他圆隆的大腹上用力顺抚。 许凤庭本来已经痛得几乎熬干了力气,哪里经得住他这般施力,立时便将一张淡色的薄唇咬得鲜血淋漓,傅鸿皱着眉在边上站着,冷不丁怨毒地瞥了正全神贯注给他老婆顺胎的邵明远一眼。 只要凤庭生下孩子,他大可以将这小儿抱走用以要挟他为己所用,那么邵明远这个惹人憎恶的东西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想着想着不由面露一丝得意,许凤庭恍惚中拿余光瞅了他一眼,不由心底猛地一沉。 “明远,我嘴里涩涩的没有味道,你出去给我冲杯蜂蜜水可好?”听见许凤庭气若游丝的请求,邵明远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时候支开他? 可他那几乎乞求的湿漉漉的眼神却又是他从来不能抗拒的,只好在他汗湿的前额上温柔一吻小声道:“那你好生歇着,我去去就来。”许凤庭微笑点头,眼底尽是割不断舍不下的浓浓的依恋。 站在傅鸿身后的黄文不由心里直嘀咕,这小两口要恩爱什么时候不能恩爱,非要到他主子面前来如胶似漆,可不是都活腻烦了? 还是傅鸿沉得住气,等邵明远一走出房门便三步两步走到了许凤庭的床边毫不客气地在床沿坐下,脸上带着成竹在胸的微笑。 “你我兄弟许久不见,你可是有话要对我说?”许凤庭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似乎使了好几次劲才有力气开口,话到嘴边却又异常艰辛。 “把他的毒解了,放他走,我一辈子都留在你身边。” “当真?”傅鸿嘴里问出来的虽然是个问句,唇角却早已扯过一抹喜悦的笑容。 “呃……”似乎又是一波阵痛来袭,许凤庭捂着肚子弯下腰,心里想的却是一定要赶在孩子出世之前让邵明远先躲得远远的。 于是又抬起头咬牙道:“我本是一个废人,他对我有恩,若他有个好歹,孩子我也顾不得了,总是要随他去的。你若打着孩子的主意,我劝你早些死了这条心。但你要是肯依我,我许凤庭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傅鸿眯着眼牢牢注视着这张想念过无数次的俊颜,虽然很不甘心放人,可他知道许凤庭这个人一向外柔内刚性子很拧,他认定的事是九头牛也拉不住的。 如今他既然把话挑明了,其实自己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而接下来的几十年有他陪伴,对他来说着实是个不小的诱惑。 因此便嘿嘿一笑伸手摸了一把那人颤巍巍的大腹,“临产之身我见多了,可谁也没有凤庭这般撩人勾魂的风韵,果然是得天独厚惹人怜惜。”一番轻薄的言语说得许凤庭羞愤欲死,可又不能反抗他,反而忍气忍痛去拉他的手勉强笑道:“你要是喜欢,我给你生几个都行。”这话说得傅鸿脑子里轰得一响,下腹一阵热流几乎窜至头顶,哪里还想得了那许多,当即把黄文叫道身边吩咐了几句,许凤庭听见他肯放人总算放下了心中大石,顿时便力有不支地两眼一黑昏死了过去。 ****** 邵明远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置身一个陌生的军帐之中,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努力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他本来跟着一个小侍去厨房拿蜜罐子,忽然有人从背后制住他,往他嘴里塞了什么东西强迫他吞咽下去,跟着就啪的一下把他给打昏了。 难道又是傅鸿的阴谋诡异? 他警觉地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一颗心却七上八下地揪着,这看外头天又黑了,难道他昏睡了整整一天?那凤庭和孩子这会儿怎么样了? 想到许凤庭苍白的脸他顿时觉得胸口被人狠狠砸了一锤子一般,剧痛且喘不过气来,忙穿上靴子摇摇晃晃往帐门口走去,却跟快步走进来的一个人迎面撞了个满怀。 “大哥?!”看到眼前熟悉的脸,邵明远感觉自己就快哭了,许雁庭忙双手托住他的胳膊扶他回床边坐下。 “明远,你先别急着起来,昨晚我们的人发现你的时候,军医说你起码已经有三四天没有进食了,身体虚是自然的。”邵明远一双眼睛瞪得几乎爆裂,昨晚,三四天,那他离开许凤庭、离开南宫家不是起码有四五天了! 一个人生孩子是生不了这么久的,而许凤庭难产的情况来看连他都没有把握大小都保,他原本是打算实在不行就舍了这个没缘分的孩子抱住许凤庭的命要紧,傅鸿身边还能有什么人能救他?! 想到这里他差点没一口气上不来又昏死过去,被循声赶紧来的军医狠狠灌了两大碗药汁才算挺了下来。 人分明醒着,一双眼睛却急得没了焦距,满肚子的话一起堵到喉咙口不知道先说那个字才好,一张脸憋得发紫,出了上一口气却进不了下一口。 还是许雁庭明白地拍了拍他的背,“你别急,凤庭的消息我们已经打探过了,他和孩子都活着,我们都在想办法救他们。”邵明远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忽然明白了那天离开房间时许凤庭尤其依恋不舍的目光,本以为他临产焦虑不愿离开他,看来是他盘算好了的,要用自己来换他。 热辣辣的泪珠子不听使唤地汹涌滚落,一颗颗一串串滚烫地砸在他自己的手背上。 许雁庭想起昨天找着他的时候,他昏昏沉沉趴在一匹瘦马身上在树林里游荡,当时还疑惑怎么会只有他一个人,以他和凤庭的感情他就算死也会换出凤庭的命来,更何况凤庭还怀着他的孩子,他更绝不会独自逃亡。 直到早上收到了潜入日薄的探子来报,说傅鸿身边的许贵君又为他添了位皇子,南宫家的城堡里已经接连庆贺了两天两夜,趁着喜事宣布封南宫寻为君后,迁都日薄。 漫天的烟花将夜晚照得如同白昼,城内载歌载舞戏酒欢庆,仿佛根本不曾发生过战事一般。 许雁庭心里有数,以他对傅鸿的了解,他身边根本就没有姓许的贵君。 当即便估摸出了七八分,这会儿看到邵明远又恨又悔恨不得杀了自己的表情,更加验证了他内心的猜测,也只有对这个沉默寡言却意志坚定的幼弟是又怜又恨不知怎么办才好。 打下日薄剐了傅鸿的愿望愈加强烈,但他这一支本来就是寻人的先锋队只有三百多人,为了隐藏形迹还分散在各处,要想出击就只有等待京城的援兵。 傅涟听说傅鸿自封了个什么不伦不类的南诏王之后勃然大怒,但面对南宫家的骠骑又不敢掉以轻心,斟酌再三便派许雁庭身边的副将和许鹤庭二人带了十万兵马一路南下支援,救不救许凤庭不是他要操心的事,他只管要取傅鸿的狗命。 半个月后,许雁庭领着十万大军和南宫家的五万人马隔江对峙,领兵的是南宫寻的堂弟南宫灵。 南宫灵今年刚满十八,虽然年轻,却已经打过不少胜仗。南宫家这一代的掌门人是南宫寻,可保住南宫家的威名的却是他南宫灵。 远远跑来一个小兵,双手递上了对岸统帅许将军的书函,不过寥寥数字,现在降的统统收编,官升一级。 南宫灵眉头微微一挑,想起黎明时分他进宫面圣,傅鸿和南宫寻正衣衫不整醉意醺醺地搂在一处观赏歌舞呢。 左手边的许贵君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却是偌大的殿堂上唯一一个清醒的人。 这时江对岸传来了鼓号之声,副将上来等他发号施令,他却眯起眼睛看向湍急的江水。 “李副将,依你看我们这一仗要是硬拼,能有几分胜算?”李副将浓眉一拧,半天才吞吞吐吐道:“属下不敢说。”南宫灵却笑了,“不敢说便是说了。罢了,他南宫寻为了个男人不要脸也不要命,难道我们南宫一族上上下下两百多口的性命和我这惊心操练的五万兵马也要为了他的私欲而葬送进去不成?”李副将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忙双手一拱斩钉截铁道:“弟兄们誓死追随少将军!”顿时四周山呼海响:弟兄们誓死追随少将军! 许雁庭这里挑衅了半天等不到对方派人出来对阵,心知招降有望,忙命许鹤庭亲自到营外等候,果然午后时分就见不远处有一叶小舟划来,船上除了艄公以外只有一个长身玉立满脸英气的少年郎。 南宫灵的大军不战而降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南宫寻的城堡,也就是如今的南诏皇宫里。 “陛,陛下!大事不好了!南宫少将军降了,我们……我们败了!”小侍仓皇尖锐的嗓音戛然而止,南宫寻笑得妖冶得很,异常冷静地自他心口拔出了一支血淋淋的匕首,还咬牙切齿地向他的尸首狠狠踢了两脚。 “不会说话的臭奴婢,扰了陛下的雅兴。”许凤庭霍然起身,又低下头对仍醉醺醺躺着的傅鸿冷道:“你逃吧。”傅鸿脸上红彤彤的,一双眼睛更加血红,他几乎就跟饿虎扑食一样扑到许凤庭的身上,将他压倒在方才坐着的椅子上。 “我不逃,我就算是死都要死在这龙椅上,都要你陪着我一起死。” 第五十三章 穿越过来十几年了,邵明远一向随遇而安知足常乐,现在却第一次暗恨自己没有穿成个皇子啊将军啊什么的,起码当爱人身在虎穴,他还可以想想办法亲自去救,而不是手足无措如坐针毡地等在大后方,把脖子伸得老长从鸡叫等到鬼叫,殷殷期盼着任何一点关于前方的消息。 眼看着许雁庭天不亮就率兵离营,这会儿月上中天了,还是没见他们兄弟任何一个的影子。 不是说南宫家的将军不战而降了吗?那还是上午的消息,这又大半天过去了,怎么还不凯旋?也不知道他们找到凤庭和孩子没有。 负责留在营里贴身保护他的许府家将许涛看他急的两顿饭没吃,心里知道这老婆孩子都在狼窝里头谁能不急,谁能劝得住?可又不得不劝。 “先生多少吃两口,方才听见先头营传来的消息,至多还有一个时辰大将军就会回营。”邵明远耐住性子笑笑,“那正好等他们回来一起吃,这都大半夜了,恐怕他们也饿了。”这“他们”说得含含糊糊,他心里当然希望指的是包括许凤庭在内的许家弟兄三个,可这一整天下来前头不断有顺利顺利更顺利的消息传来,却没有一句提及大将军的三弟,因此要说邵明远心里没有不祥的忧虑,那是假的。 不止是他,军中所有大概了解一点的许家旧人,心里都跟着默默就这一把。 这个时候,没有消息通常就是坏消息。 这几时回来的消息都到了,如果人已经平安找着还能不赶着送信报平安? 因此许涛也是怀着这么个无奈的猜想,顺着邵明远的话不大自然地笑了笑,两个人正苦于开始冷场了不知道找什么话说呢,外头响起了响亮的锣鼓和号角的声音。 “大将军回来了!大将军回来了!”两人对看了一眼之后不约而同地走出了帐篷,果然见到外头一片欢腾,大家伙儿欢欣鼓舞分享着捷报,当兵嘛,谁不是从出发那天起就天天求菩萨保佑能留下条命来早日还乡。 许涛眯起眼睛极目远眺,指着不远处半山腰一条蜿蜒而至看不到尾的火龙对邵明远笑道:“先生快看,是大将军的队伍!”邵明远点头,心里却跟着猛地一沉。 已经到了视线能及的范围之内,却仍没有快马来报许凤庭平安与否的消息。 当即脑子里嗡嗡嗡地涨得厉害,许涛和其他人再说了什么已经听不清了,胸口闷闷的一股一口气上不来的痛感,直到有人啪得拍了一下他的肩。 “先生快看,是两位许将军!”整个营地早已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昼,邵明远揉了揉眼,果然见到前方不远处有两个熟悉的身影在众人的簇拥下翻身下马,许雁庭一贯地步履稳健一马当先,许鹤庭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虎着脸没有一丝喜悦。 人走近了才发现他们俩的脸上、身上染有不少血迹,肩膀、手臂上都有草草包扎过的痕迹,连主帅都惨成这样,可见当关的虽然投了降,可入城擒贼的过程却险象环生绝不容易。 更让邵明远不敢正面的是,许雁庭左手持剑,右手却护在胸前,仔细一看才发现他怀里捆着一个小小的婴孩。 难道这是…… 邵明远的心虽然七上八下,又期待又畏惧,可许雁庭却不得不一下马就直奔他的面前而来。 因为他肩上有伤,他身边的士兵帮他解下了怀里的小包袱,小心翼翼地托着那孩子送到邵明远的面前。 “明远,孩子没事,你抱抱他吧。”仅仅一天的功夫,许雁庭的声音完全哑了,眼睛熬得红彤彤的吓人,眼窝子深深陷了进去,左边腮帮子上也有一条褐色的血痕。 邵明远怔怔地半天没有抬手,甚至没有垂下头去看那婴孩儿一眼,明知这弟兄两个在逃避上么不愿意说出来,却仍然执着地抬着眼直勾勾地看着许雁庭的眼睛。 知道许雁庭不自在地别过脸去,方缓缓移到他身边许鹤庭的脸上。 许鹤庭是个直爽的性子,见他如此脸上更加悲戚,吞吞吐吐半天还是开不了口,急得拔起手中的长剑哗啦一声将边上的火盆子砍去了半边。 跟着却把剑一丢蹲在地上毫无形象的哭了起来。 高大凌厉的汉子,当着全军的面哭得像个孩子。 许雁庭才要拉他起来,却听见众人异口同声大喊“邵先生!”“邵先生!”,慌忙回头却看见邵明远捂着心口直挺挺地栽倒了下去。 夜色渐渐深沉,沸腾过后的军营也渐渐归于平静。 南疆叛乱平定,逆贼傅鸿身首异处,大将军早已下令明天一早班师回朝,因此这一晚的军营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做了全家团圆、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梦。 许雁庭坐在邵明远的床边,看着军医一声不吭地收拾东西。 “如何?” “急怒攻心,倒是没什么大碍,醒了便好了。”军医随军多年对许家人多有亲近,这会儿也不知该说点什么来安慰他们,只好叹了口退了出去。 许鹤庭看了一眼躺在床上面如死灰的邵明远,有点恼恨地瞪了许雁庭一眼。 “大哥忒的绝情,你怎么就知道三弟一定没救了?你看看把明远整的,三弟拼了命才把他一条命给捞出来,可别给咱们这么一弄又给弄没了!你就是不管他,你看看娃,总不能两个爹都没了吧!”许雁庭沉默地转着手里的酒杯,脑海里全是他们冲入南诏皇宫时的景象。 傅鸿负隅顽抗了一宿几乎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最后狼狈地带着南宫寻压着许凤庭被逼进了角落里的一栋两层小楼。 他们兄弟两个当时也都挂了彩,不由分说追进去,却看见傅鸿把许凤庭死死扣在怀里,泛着冷光的长剑死死抵着他的咽喉。南宫寻笑嘻嘻地站在他们身边,手里却抱着个哇哇大哭的孩子。 回想起南宫寻疯狂怨毒的眼神,许雁庭不由打了个冷战。 “都是小孩子有灵性,离了亲爹就要哭闹,你看可不是吗?平日里我抱抱他他倒不哭来着,今日难道心有灵犀知道死到临头,竟还哭天抢地了起来?”说完就把那孩子双手高高举起,却对他们嘿嘿直笑,“两位要是再往前一步,恐怕就不得不亲眼看看你们这亲侄子血溅五步了。来啊,再上来一步试试,这可不是天底下所有的伯父都有的福气。”许凤庭本来及时被刀剑抵着喉咙也面色从容毫无惧色,可听见南宫寻的话却也渐渐变了脸色。 或许是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僵硬颤抖,傅鸿更加把握十足,一面大声喝斥他们不许靠近,一面叫南宫寻去开机关。 原来这里有一处秘道可以通到城外,秘道里机关重重岔路很多,要是让他们进去了,那就谁也追不回来了。 本来顾忌着弟弟和侄子,许雁庭已经打算顶着回去被傅涟狠狠打几十军棍甚至砍两刀,就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们走了,谁知道南宫寻对许凤庭嫉恨已深,一心要当着他的面弄死他的孩子,心里更有个响当当的如意算盘。 那就是许凤庭为了生下这孩子九死一生早就送了半条命下去,再受到眼见亲儿惨死的刺激,恐怕也就活不了了。 那他南宫寻倾一族的性命好歹还换来了一个完完整整的傅鸿不是? 因此临退到机关面前便眼中凶光一闪用力举着孩子抬起手来,许凤庭这时早已抛开自己的生死一颗心全在儿子身上,一双眼睛本来就死死盯住他呢,对他脸上一点点蛛丝马迹的神色变化都看在眼里,早洞悉了她的心思,可自己手脚受制于人,这电光火石之间也来不及开口向兄长求救,心知唯有一途可以牵制住南宫寻的手脚。 当即咬咬牙双手握住傅鸿持剑的右手死命反手一送,锋利的剑锋深深没入他自己的左腹,贯穿而过又狠狠刺进了傅鸿的腹部。 谁也没想到平日里文质彬彬几乎不和谁红脸的三公子竟能对自己下得了这样的狠手,许雁庭才要飞扑上去,却见他再度用力哗地一声将已经穿透傅鸿身体的长剑狠狠拔出,顿时鲜血飞溅如瀑,两个人一前一后跪倒在地上。 许凤庭的两个哥哥大吼了一声冲上去搂住弟弟摇摇欲坠的身体,南宫寻眼看着傅鸿就这么一瞬间成盛气凌人的君王成了个破破烂烂的血人,甚至脸上还带着惊愕不甘之色,顿时整个人都傻了,这时候早有许家军的将士冲上来从他手里抢下了许凤庭的孩子。 而被仇恨烧红了眼的许鹤庭冲上去手起刀落一把斩落下了傅鸿和南宫寻两个人的项上人头。 回忆起三弟倒在血泊中的样子,许雁庭的心好像被人狠狠捅了一刀一样痛得缩了缩肩,半晌缓过气来,却对他二弟轻轻叹了口气。 “我们拒了南诏宫里最好的太医,你还记得他们是怎么说的?”许鹤庭眼神闪烁地低下了头,眼睛红红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九个太医,有八个在看了许凤庭的伤势之后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苦苦哀求饶他们一命,唯一一个结结巴巴答应试试医治的,也坦言内腑伤得太重,就算能救活也活不过几年了。 既然救过来的希望那么渺茫,而就算救活也难再跟邵明远相守,何苦现在给他个希望让他欣喜若狂后再迅速幻灭呢? 倒不如踏踏实实的,就让他死了这条心吧,好歹有个儿子,有个念想,到不怕他会轻生。 看准了邵明远年纪虽轻人却沉稳,如今生为人父,总要为孩子想想。 第五十四章 邵明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在回京的马车上,车子晃荡晃荡晃得他整个人都跟在半空中飘着似地,努力回想失去意识之前发生了什么事,许雁庭带伤的脸和沉痛的眼神一下子提醒了他。 凤庭…… 心口空落落的好像被抠去了个大洞似的,根本不用思考,只要人醒着,满眼满脑子全是那人的一颦一笑,总能看见他安安静静在窗下坐着,眉眼如画唇角微弯,窗外的轻风吹动了一树嫩柳和他鬓边如墨的长发。 就跟当初在宋家见到他时一样。 此情此景真实得触手可及,真实得他以为只要轻轻吸一口气,就可以闻到那人身上和发梢传来的淡淡清香。 “哇……哇……哇……”婴儿稚嫩的哭声蓦然打断了他美梦般的思绪,他愕然坐起身,才发现了躺在自己身边的小东西。 算算日子小家伙应该还没有满月,可长得却很好,白白胖胖大手大脚的的,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水汪汪的,头发又浓又黑,长得十分漂亮。 不知是不是发现了邵明远正在打量自己,小婴儿渐渐止了哭声,骨碌骨碌转着一双大眼睛笑眯眯地也跟着打量起他来,时不时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好像是在逗他跟他玩儿似的。 这就是他跟凤庭的儿子,是凤庭吃尽了苦头怀胎十一个月最后九死一生为他生下的儿子。 看着小孩子稚气的小圆脸,邵明远的眼眶氤氲了起来,用力吸了几口大气之后才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把小孩子抱起来搂在了怀里。 夜晚大部队在一个安静的小镇上落脚,许雁庭派人在当地找了个二十来岁眉眼清秀的乳娘来帮着带孩子,邵明远这才想起来小家伙跟着自己也有好一阵子没吃奶了,刚才哼了两场恐怕就是饿了,忙恋恋不舍将孩子送到她怀里。 “有劳大嫂了。”那乳娘笑嘻嘻地抱过孩子,“东家别客气,我们家那口子姓王,东家叫我王嫂吧。”邵明远点点头,又听那乳娘问他,“不知小公子叫什么名字?”这话把邵明远问得一愣,这才怨起自己不像话来,许凤庭怀孕这么久,他居然从没想过问问他想给孩子起个什么样的名字,如今再想问他也…… 当即哽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刚才外面进来的许雁庭站在门口默默叹了口气,“要不你先给孩子起个小名吧,你起的名字凤庭想必喜欢。”这是自他归来到现在第一次在邵明远面前提起许凤庭,显然在这些天里他们几个都小心翼翼地避忌着在对方面前提及这个名字。 许家兄弟担心邵明远触景伤情难受打击,邵明远则潜意识里觉得只要没从他俩嘴里说出来,那人便不一定已经遭了难。 因此在听了他的话之后不由出了一回神,思虑再三方对那王嫂微微一笑道:“就叫他圆圆吧。”圆圆——团团圆圆。 邵明远心里无声地默念,许雁庭似乎有所领会,几次三番想开口,可话在喉咙口打了几转还是咽了回去。 因为许凤庭伤势沉重经不起舟车劳顿,目前还留在日薄治伤,每天来往飞鸽传书不断,反反复复只有那么几个字:未醒,未醒,未醒。 就连留下照顾他的亲信也忍不住暗示,三公子恐怕只不过在挨日子罢了。 这种情况下,如果对邵明远据实以告,也只有令他再忍受一番痛彻心扉的失而复得再得而复失。 王嫂带着圆圆回屋吃奶去了,许雁庭看着邵明远不死不活的样子毕竟心虚,便要回房去,谁知邵明远却叫住了他。 “大哥请留步。” “恩?” “凤庭……凤庭的尸骨也不同我们一道回京去么?”许雁庭脸上一滞,就怕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忙叹气道:“南方湿热,只好就地火化了,等回京择个好日子再扶灵回乡吧。”见邵明远郁郁的不吭气,唯恐他还要问出什么来,忙逃跑似的夺门而出。 邵明远面无表情地理了几下包袱,忽然有东西掉在了地上,弯腰去捡,却是不久前他们还在云阳的时候,许凤庭挺着大肚子熬了好几个晚上给他缝的袜子。 “下个月我恐怕越发懒怠动弹了,等孩子出世要顾着他恐怕更得怠慢你,你穿袜子可费,上回才做的两双可不也没穿多久就破了。”那人笑吟吟的样子还那样清晰的停留在脑子里,仿佛只要伸出手去就能搂住他瘦削的肩膀。 邵明远怔怔地看着手里的新袜子,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埋头痛哭起来。 ****** 六年后,早春三月,皇宫禁苑,破晓。 天边微微泛起一点青白色,大内总管李德安带着四个眉清目秀的内侍行色匆匆。 武帝自登基后六年来励精图治、勤政爱民,每天晚上批阅奏折至深夜,天不亮就会起身。 因此他们也得早早到陛下寝殿外候着。 冷不防与一人迎面相撞,待看清来人后李德安忙心领神会地弯腰行礼,“大司马早。”许雁庭尴尬地清了清喉咙,早几年傅涟那厮还知道要脸面要遮掩,最多一个月里留他下来商议那么两三晚的“朝政”,后来慢慢地不知足了,偶尔也会纡尊降贵偷偷摸摸到他的大司马府里来留宿。 可自从三年前他们的宝贝儿子桓儿大病了一场反反复复几乎烧了足足有大半个月,他便渐渐开始宿在宫里不走了,反正武帝没有君后,后宫里清静得连个小君都没有,还不是由着他们两个胡闹。 因此现在李德安大清早的撞见他早已司空见惯,他也渐渐地不再编各种理由来掩饰了。 “李总管早。陛下这几晚睡得不大安稳,时时惊醒盗汗,不知是怎么回事,回头你去请太医院的何院判来给陛下请个平安脉吧。”李德安脸上阴晴不定地闪烁了两下,匆忙送走了他之后便加紧了步子走进傅涟的寝宫。 龙床上看似好梦沉酣的人听见他的步子后便睁开了眼睛。 “他走了?” “是的,陛下。”傅涟一骨碌爬了起来,昨晚睡得太迟,那讨厌的家伙非让他早上多睡一会儿补补眠,要不是假装睡着了把他给哄走了,昨晚剩下的那点折子可就赶不及在早朝之前看完了。 李德全伺候了他多年自然摸透了他的脾性,见他看折子看得出神,便轻手轻脚地开始每天的工作,将燃了一夜的香炉换过,再煎上一盅浓浓的参茶送到傅涟手边。 傅涟自从生了桓儿之后身体就不大好了,气虚体弱之人夜晚睡眠便少,别人愁怎么才能多睡一两个时辰安养生息,他却觉着这是件好事,每天能多出两个时辰来干活了。 可睡眠不足的人精气神又怎么够得上,因此每天一大清早也唯有以浓茶醒脑方能清明些。 完成了这些功夫,李德全便跪在傅涟身边给他揉腰按背。 因当初才生了孩子就疲于奔命,傅涟的腰背落下了治不好的病根,无法久坐或久站,每每酸痛难忍,需要有人每天细心推拿服侍。 见他总算合上了最后一本,李德全忙小声询问,“传早膳?”见傅涟疲倦地捏了捏鼻梁点了点头,他忙朝守在门口的两个小侍挥了挥手。 想起许雁庭刚才跟他说的话,犹豫再三还是大着胆子问道:“大司马说陛下夜里睡得不好,命奴婢请何院判来请脉。”傅涟暗中揉了揉酸胀的小肚子,“不用。你到西山走一趟,把邵先生接来。不许叫别人知道。”这个别人尤其指大司马。 李德全心领神会地去了,几个小侍上来伺候傅涟用膳,他哪里有胃口,只喝了两口清粥就将他们统统斥退了。 一眼扫过案上的一堆奏折,最底下的几本是他最讨厌看见的。 六年了,求了那厮六年了,得到的回答永远只有一个,他是军人,不愿做君后。 不愿就不愿吧,反正儿子都生了,也没有相看两相厌,反而每天都盼着下了朝摒开众人安安静静的时光,再说在床上翻滚的时候两个人都乐呵不就成了,谁说一定要成亲来着? 谁说皇帝就一定要有君后来着? 君后的职责是统领后宫,既然他没有后宫,自然就无需要这么一个统领。 他想做大司马,就让他做大司马,傅涟和许雁庭,就做一辈子的陛下和大司马,也滚一辈子的床单,那些大臣们管得着么? 这点他可以坚持,也自信有本事坚持,可唯一一点,皇家血脉单薄,六年来他只有一个儿子,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去年居然有人进言要他收傅鸿的大儿子和另外几个傅姓皇族旁支的小孩子为义子,更加令他寝食难安,食不下咽。 要知道子嗣是皇室的根基,他只有一个儿子,总会给有心之人可趁之机。 因此他偷偷一个人到西山去找过带着儿子隐居在那儿给老婆守坟的邵明远,好说歹说跟他求了个调理身体的方子,眼看吃来吃去也一年了,直到最近这一两个月总算有了点动静。 恶心,没胃口,小肚子和后腰说不出的酸胀难受。 这些不舒服都是他曾经经历过的,但求老天保佑,再赐给他一个儿子。 他也不贪,只要能有两个自己的孩子,再在傅姓旁支找几脉没落无根基的,选几个平常的孩子过继过来,怎么都也不算儿孙凋零了吧? 心里想得挺得意的,去上朝的时候却意外地没看见许雁庭的踪影。 有人替他告假,大司马病了。 病? 放屁,昨天晚上折腾人的时候还生龙活虎能打得死一头牛呢! 傅涟满心疑问心不在焉地下了朝,才回到寝宫就有许雁庭身边的人跟了进来。 “启禀陛下,我们老爷不是病了,是高兴坏了!日薄来人了!老爷说晚些入宫给陛下磕头请罪!”日薄? 傅涟心头一跳,莫非是那个躺了六年的死懒鬼醒了? 一时竟也坐不住了,颤着嗓子一连声摆驾大司马府,李德全忙上来搀他,“陛下高兴归高兴,可得当心龙体。”傅涟两眼一瞪,“他醒了朕恨还来不及呢,谁替他高兴!不过过去看看是不是真的罢了!”李德全知道他就是这么个性子,哪里敢同他分辩,忙暗中派人先行通知许雁庭去了。 第五十五章 大司马府距离皇城不过三条街而已,御辇到时大司马许雁庭早已站在朱漆大门外的石阶上恭候,一见他下车便走上来一把扶住他的胳膊。 “不是不舒服么?怎么还出来乱走?”男人关切的耳语令傅涟脸上微红,嘴上却不买账,反而恶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大司马是担心朕的身体,还是担心朕为难你的好弟弟?” 许雁庭碰了一鼻子灰倒也习以为常,只当没听见似的引着他朝里走,“天气这么热,你手上倒越发凉了。” “哼,少来这一套!”傅涟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却并未挣扎,任由许雁庭拖着手一前一后走进了他的书房。宫里跟来的内侍都知道他们相处时不喜有人在旁伺候,便跟着许府的家人去了偏厅里等候。 “陛下。”屋里静候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弯腰行礼,一个是许家二郎许鹤庭,另一个正是六年前昏迷不醒的老三许凤庭。 款款落座后,傅涟不动声色地把许凤庭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依旧是素衣细腰,长身玉立。 六年的光阴似乎不曾在他身上留下丝毫的印迹,想起一年前看见邵明远时那厮一脸胡茬卷着裤管光着脚追着一样光着脚满屋子疯跑的儿子捉他去洗澡时的情景,不由微微弯了弯唇角。 “几年不见,三公子清减了。”许凤庭确实比最后见面时瘦了许多,一来当初傅涟回京夺位时许凤庭正处在最舒坦最健康的孕中期,身体稍有发福,二来大病初愈,身体也未曾复原。 听见傅涟跟他说话,才刚由他二哥搀扶着坐下的许凤庭忙又站起身来,“谢陛下关心,陛下红光满面龙体安康,是我天下黎明百姓之福。”许雁庭在傅涟身边轻道:“凤庭好几年没下床,腿脚还不大利索。”傅涟点点头,“你就坐着说话吧。”许凤庭微笑着谢了恩,刚到家时听见二哥说起大哥和这冤家的情形,听说大哥倔强,立誓不为君后,想起傅涟的手段狠辣,心里着实为他捏了把汗。 可如今看他们两个人虽看上去并不亲昵却十分有默契的样子,便渐渐安了心。 许雁庭到底心细,看许凤庭的脸色始终太过苍白,便劝他先回房休息。 “已经派车到西山去接明远了,估摸着午后时分就该到了,你先回去歇歇吧。赶了好几天的路,恐怕你身体吃不消。”许凤庭却坚决地摇了摇头,“睡了这么久,实在腻歪了,而且,我实在很想早点见到圆圆。”听说他给孩子取了个小名叫做圆圆,一个人把孩子带大,是苦了他了。 话虽不曾说出口,在座的几个又怎么能看不出来,当初听说他的噩耗,要不是为了孩子邵明远恐怕早就黄泉路上追着他去了,如今他人一清醒,想必也急着想见那一位吧。 只说想儿子,不过是脸皮薄、含蓄罢了。 傅涟听见他们提起邵明远不由尴尬地笑笑,“三公子想见邵先生,不如跟我回宫去见吧,恐怕说话就到了。”跟着便把派了李德全去接邵明远的事给说了,许雁庭果然不解,“你怎么忽然想起来找他了?昨晚也没听你提。”傅涟略带心虚地扯了个谎,“桓儿想圆圆了,缠了我一早上立等着叫接去。你儿子的脾气你不清楚?上回邵明远给俩孩子弄了个什么牛肉铁板烧,把他给馋的,回来恨不得立刻叫人打铁去!从来都想什么就必须是什么,哪里等得及?”许雁庭想到儿子的性情确实如此,便也没再追问,倒是许凤庭听见很快就能见到邵明远父子,不由紧张得手心微微泛潮。 六年不见,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若知道他还活着,心里可会与他同样欢喜?他就跟睡了一觉一样,而那人却是实实在在明明白白地过了六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当初恋恋胶着的目光是否会有所改变? 想着想着,竟莫名其妙地怯了起来,连自己是怎么出的许府大门,怎么进的皇宫一概不觉,直到一块才在井水里湃过的西瓜被塞到手心里,清清凉凉的,才如梦方醒般回过神来。 原来已经置身傅涟的寝宫之中。 许雁庭看着他恍恍惚惚的样子有点担心,伸手探了探他的前额轻声道:“可有哪里不舒服?不会中暑了吧,吃块西瓜吧。”许凤庭忙笑笑摇摇头,忽然想起傅涟年少时那般善妒,忙看向他,却见他脸上并没什么异样,倒是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内侍喂的西瓜。 心说果然彼此心心相印以后便可再无猜疑,倒是大哥的福气。 过了不多时就有人进来禀报,说李大人带着邵先生回来了。 许凤庭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傅涟懒洋洋地歪着看他紧张的样子,不由起了调皮的心思。 “三公子,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说这六年不见,邵先生如今对你到底如何?毕竟他可是以为你走了六年了,一个大男人带着个孩子,不容易呐!”这话分毫不差地刺中了许凤庭心内隐忧,当即便刷得白了脸。 许雁庭不动声色地在袖子底下捏了捏傅涟的手,颇不赞同的眼神似乎在说,明知道明远的心思并未改变,你无端端说这些做什么? 傅涟却任性地抽回手去有意不看他,邵明远那厮叫他吃了一年比黄连还苦的药,整他个一时半会儿又怎么了? 再说他上次去他家的时候他也不是一个人,有个叫陈云霄的,跟前跟后闹得跟家里的另一个主人一样呢,谁知道他们俩是什么关系? 这时李德全已经进来请安了,傅涟在听见他问是否现下就召见邵先生时有意没有立刻答话。 果然许凤庭脸上闪过一抹不自信,迟疑片刻方期期艾艾像许雁庭道:“要不我回避一下,大哥先与他说明缘由吧,别吓着他和孩子。”许雁庭看他脸上白白的也不敢拗他的意思,只好沉默地点了点头,这时傅涟给身边一个内侍使了个眼色,那人便会意上来带着许凤庭到内殿去了。 安排他在里头坐着,隔着两道屏风能将外头殿上发生的事情看得基本清楚,而外头的人出于礼节绝不可能对着里头探头探脑,因此也不易被人察觉。 许雁庭担忧地拿余光扫了一眼内殿,侧过身在傅涟耳边悄道:“别玩得过了,凤庭也是你的弟弟。”什么弟弟,他可比我还大一岁呢! 傅涟刚要不服气地反驳,转念一想忽然又想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心头呼呼直跳,脸上也不自觉得红了起来。 这时外头有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传来,一名青衣男子稳步入来,规规矩矩跪拜行礼。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许凤庭心心念念的夫君邵明远。 不过不同于许凤庭的是,六年的岁月毫不客气地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过去温文和蔼的少年郎如今看来愈加稳健硬朗。 傅涟果然沉得住气,先赐了座,又东拉西扯问了些孩子好不好之类的家常话,却闭口不提任何有关许凤庭的话题。 邵明远本来并不知他为什么召见自己,也不过顺着他的话答应。 “小孩子今年又长高了些,就是一个劲地淘气。方才在御花园里遇见太子殿下,跟着逛去了。”傅涟点点头,说话得口气越发慈祥得可疑。 “桓儿也很淘气,难怪他们,还小嘛!说起来朕与你同病相怜,都是孤身一人带大孩子,其中艰辛又有谁知道?”说完还有意哀怨地瞥了身边人一眼,许雁庭心里那个冤枉,没头没脑地,这话算是从何说起? 自己虽然不曾入宫,可不也天天泡在宫里,对桓儿的照顾管教分毫不比别人的父亲少,怎么就成了他孤身一人带大孩子了? 邵明远看着他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不由好笑,莫非这两口子又拌嘴了,傅涟这会儿借他来给许雁庭脸色看呢,谁知傅涟话锋一转却又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朕毕竟是皇帝,宫里伺候的人多得很,照顾起桓儿来总有人帮衬。可你实实在在是一个人带孩子,如今你又不肯干好本行了,育胎师倒是个挣钱的行当,好端端的金盆洗手非要给一群乡下的野小子当教书先生,累死累活不知一年能挣几两银子,陪伴圆圆的时间更少,小孩子可怜。”怎么说到我头上了? 邵明远脸上浮起一丝愕然,可傅涟话说得亲热,人毕竟是皇帝,管他说得多语无伦次呢,谁也不敢打断不是。 只好听他继续往下掰。 “圆圆是大司马的侄子,大司马又是朕的左膀右臂,朕对那孩子可是很关切的。他母父走了六年了,你就没想过再找个人回来照顾照顾他?在外辛苦了一天,回家也能有口热饭吃。”许雁庭感到自己两边太阳穴抽抽得厉害,刚奇怪傅涟什么时候爱上了这么三姑六婆式的聊天方式呢,原来这套近乎是有原因的。 邵明远听了这话也慌了神,这皇帝的心思一向难猜,莫名其妙跟他说这个,该不会是已经有什么人选了想塞给他吧? 忙站起身来,“谢陛下关心。草民与凤庭的亲事乃先皇御赐,就算他如今不在了,草民也需得遵守盟誓。”傅涟不甘心地撇了撇嘴,好家伙,还知道拿先皇来压我。 哼,那你可怪我下狠手啦! 眼珠子一转笑出声来,“先皇御赐的是婚姻,可没说一个走了另一个就得守一辈子,我们皇家不是这么不讲理的。那个在你们家忙进忙出给你烧饭烧水的陈云霄,朕看就不错嘛!年纪比你小,长得白白净净,人又能干,听说跟你是老邻居?现在也住在西山?从小就帮着带圆圆?那敢情好啊,孩子对他也亲!”如果说前面几句算是重话,最后那句可真是在邵明远后面狠狠捅了几刀子了。 有什么比在孩子的亲生母父面前说孩子对另一个人很亲更刺激的,尤其是那个另一个人跟孩子的父亲还有说不清楚的关系。 咣当——内殿传来一阵瓷器摔破了的声音,不多时一个内侍慌慌忙忙走出来告罪,“陛下恕罪,奴婢不小心摔了茶盅子惊了驾,奴婢该死!”傅涟“大度”地摆了摆手,“不妨事,你下去吧。”许雁庭是知道陈云霄的,但只知道他是邵明远的老邻居,还曾今替他们夫夫到许家搬过救兵,可傅涟今天说的这些却是他一点也不知道的,当即不放心地朝内殿又瞄了几眼。 以他对邵明远的了解,他相信他不可能已经忘了凤庭,可所谓当局者迷,凤庭本来已经心生不安,如今再听了傅涟的话那可不是雪上加霜么? 邵明远听见傅涟莫名其妙提起陈云霄不由愣了,说起来真是巧合,陈云霄的夫家就是西山镇上的人,他们父子刚搬过去的时候他丈夫还帮着张罗房子前前后后很是热心。 三年前陈云霄生头胎的时候难产,他虽然已经不干这行了,但彼此都是朋友,又做了两回邻居,哪里能袖手旁观呢,便帮了一把,后来他又生了一胎双生子,也是他给安的产。 也就是说人家不但有了家庭,还已经是三个娃子的母父了,有时候他在学堂里忙得来不及回家做晚饭给圆圆吃,就会把孩子先丢在他们家,吃些再去接。 说孩子对他很亲也有道理,可这左邻右舍互相扶持的亲近与自己的亲生母父如何比拟? 因此忙正色道:“陛下误会了,陈云霄不过是个邻居,因他的三个孩子和圆圆常在一处玩耍,也可怜草民一个人,所以常常主动过来帮把手带带孩子,却实在没有旁的关系。”傅涟一听陈云霄已经嫁人了,不由兴趣索然地叹了口气,这邵明远运气真好,明明能狠狠整他一把,没想到一刀子下去只削到了头发。 许雁庭看他的样子知道是时候了,忙起身拉着邵明远两个人走到殿门口,小声将当年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大哥对不起你,我只当凤庭是醒不过来了,这几年白白苦了你。傅涟小孩子心性作弄你呢,回头恐怕你得多费些唇舌好好向凤庭解释解释……”这话还没说完呢面前哪里还有邵明远的人影,人早就一阵风似地冲向内殿去了。 傅涟笑嘻嘻地走过来朝他直挤眼睛,“里面两个闷葫芦好没劲,咱们到御花园里看看儿子去!” 第五十六章 直到同样轻颤微湿的手掌被紧紧握在掌心,心头感知的是那股无比熟悉也独一无二的甘甜滋味,邵明远怔怔地看着静坐眼前唇角微弯的人,可不正是这六年来两千一百多个日日夜夜中他朝思暮想萦绕心头挥之不去的那一位吗? “凤——凤庭……”紧张地舔了舔莫名干燥的唇舌,他几度张口,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自己语不成调几近颤栗的声音。 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凤庭二字,也不知是不是这些年来被他默默在心间喉头翻来覆去念过了太多遍,再一次真真切切唤出声来时,却只能觉出一股难以名状的灼烫自咽喉燃至眼眶,瞬间便模糊了双眼。 看着眼前激动得几乎就要背过气去的男人,许凤庭心里又何尝不是又惊又喜且百感交集? 默默抬起手为他拭去脸上滚烫的泪水,自己渐渐也无法控制地泣不成声起来。 “你瘦了。”半晌,邵明远方若有若无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那人清瘦的身躯揉在胸前,就如同一张白纸一样轻薄。 许凤庭倒看得开,反而像哄小孩子似的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呢喃,“好歹回来了不是?”邵明远闭着眼无声地点了点头,再度收紧了搂住许凤庭腰部的胳膊。 直到有宫人悄无声息地走入殿中细声细气地宣旨,陛下与大司马设宴凤仪宫,宴请邵先生一家时,夫夫二人方觉察到外头早已夜幕降临晚灯初上,没想到原以为不过才说了几句话的光景,竟已过去了大半天了。 “看我糊涂的,可不得把你饿坏了。走,吃饭去!”邵明远乐呵呵地拉着许凤庭的手站起身,许凤庭应和的笑脸中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迟疑。 邵明远知道他是因为就快要见到儿子,大喜之下各种纠结的缘故,忙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款语安慰。 “圆圆是个乖巧早慧的孩子,小时候不知事便算了,这两年倒常问起你来。我有时候也与他说一些,他心里很是想念你,今儿若是见了,恐怕只有欣喜若狂四个字,你又何必瞻前顾后地瞎担心?”许凤庭本来顾虑孩子一直没有见过自己,这么没头没脑地忽然出现,恐怕孩子无法接受不肯亲近,若逼着他相认又心有不忍,因此难免胆怯,听了邵明远的话倒放下了几分心思,因此便由着他拖着自己的手进了凤仪宫。 这时傅涟和许雁庭已经先到了,傅涟本来是饿了,因此许雁庭便让人先传了两样他平日里最爱吃的小点心上来,谁知道不上还好,这一端上来他却不要命地捂着鼻子连声命人撤下,跟着又面色泛白地干呕起来。 这可把许雁庭吓得不轻,当即便要传太医,可这傅涟也怪了,竟就这么倔犟地死死按住他的手不许他唤人,许雁庭怕自己一味坚持反而惹得他动气,只好低声服软,命人换过清水喂他喝了两口,方服他在长榻上歪着。 本来桓儿和圆圆两个孩子正头抵着头趴在几上串九九连环做戏,一见傅涟这般苦状桓儿首先着急了起来,一向傻乎乎地圆圆却笑嘻嘻地拉了拉他的胳膊语出惊人。 “陛下怎么跟我们村里的陈叔叔一样,闻着好吃的却总是要吐,是不是肚子里也怀上小宝宝啦?”小孩子说话并不避人,这不高不低地音量可是叫一直被蒙在鼓里的许雁庭给听见了,再看了看正捂着心口极力克制着呕吐的傅涟,当即便明白了过来,忙一把握紧了他的手腕。 “你这可真是……真是!你忘了从前大夫们都是怎么说的了,你怎么敢!”傅涟却没好气地给了他一个大白眼恶人先告状道:“孩子们面前你瞎嚷嚷什么?不就怀个孩子么,以大司马这眼拙的毛病,朕只当你得等孩子落了地才会发现呢!”邵明远夫夫十指紧扣地站在门口,正好见到皇家夫夫这好笑的一幕,不由相对莞尔,却不约而同地站住脚步不曾贸然进去打扰。 直到有宫人进去通传过了,方郑而重之地替对方理了理衣冠并肩入内。 自从许凤庭走进大门,圆圆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就不曾离开过他的身上。 这就是他的母父吗? 虽然爹爹曾经无数次告诉过他,他的母父是一个神仙般俊秀的人物,而刚才他的大舅也跟他说了事情的大概,说了他的母父已经回来了,可当活生生的人站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他还是有点一时转不过弯来,情不自禁地朝身边的桓儿身后躲去。 桓儿虽然只比他大半岁,却似乎老成得多,一把将他往身前一推半开玩笑道:“圆圆不是总说羡慕别人双亲俱在,总说想你母父嘛,这会儿叫你见了倒成了避猫鼠了?”一句话说得圆圆红了脸,低下头只顾看着自己的脚尖,许凤庭在邵明远鼓励的目光下缓步走到他面前慢慢蹲了下来。 “好孩子,别怕。”不过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从来没有享受过母父的关爱的孩子却捂住小脸哭出生来。 许凤庭忙一把将他抱在怀里轻声哄着,任孩子的眼泪鼻涕擦了自己一身,却乐得合不拢嘴。 到底邵明远怕他劳累,没一会儿工夫便将哭得稀里哗啦的儿子接过去抱着。 圆圆跟着桓儿疯玩了一天早就累了,如今趴在他老爹肩头竟哭着哭着睡了过去,桓儿也疲倦地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傅涟见状干脆叫人进来把两个娃儿先抱回去休息,回头醒来要是饿了再给吃饭便是。 这里两对璧人相携入座,起初还有些拘束,渐渐酒过三巡,倒恍如回到年少岁月般有说有笑起来。 本来只是许凤庭身子虚弱不敢饮酒,如今傅涟也被许雁庭压着只给喝了两三杯。 傅涟本是善饮贪杯之人,哪里肯依,不过瞪大了眼睛不依不饶呢,倒是邵明远劝他保重龙体时下意识地摸了摸还算平坦的小腹,还是怏怏地做了罢。 这一夜邵明远夫夫便不曾出宫,一来夜深露重无谓折腾,二来傅涟这趟把邵明远找来的正事儿还没干呢,只等着他今天跟媳妇儿亲热完了,明天好好安下心来给他整个安胎大全出来。 就寝时许凤庭坐在床沿上想起自家大哥面对傅涟的呼来喝去一副甘之如饴任听差遣的样子不由好笑,当感觉到身后那人呼着热气贴上来的时候,便放松了身子朝后一趟,任由他亲亲热热地抱在怀里轻声感慨。 “都说姻缘天定,看大哥和陛下的样子,恐怕这三生三世的姻缘早在上辈子便是注定了的了。” “岂止他俩,难道咱们就不是么?”邵明远喃喃地自身后含住了那人小巧的耳垂,灼热的手掌早已轻车熟路地穿过单衣覆上了怀中人光滑细腻的胸膛轻轻揉搓着。 唔——恩——欢愉的叹息几乎冲口而出,许凤庭不由自主地在他怀里扭动着身子,享受着爱人由上而下渐渐深入而有力的爱抚,却忽觉他滚烫的手心微微一滞,整个人都狠狠颤抖了一下。 那里——邵明远惨白着脸心痛难当地抚摸着那人腹部一处长且狰狞的刀疤,就是这伤,差点要了他的命! 这么大的伤口,该流多少血,该有多疼,他这么单弱的一个人,又才经历过地狱一般的难产,他是怎么挺过来的?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心里的惊涛骇浪,许凤庭轻轻拨开了他覆在自己腹上的手掌,并转过身来挽住他的脖子与他四目相接。 “从今往后,咱们只往前头看可好?”邵明远心情复杂地含着泪点了点头,在一阵细密的轻吻之后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将怀中人放倒在了鸳鸯枕上。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