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不妙,不妙,误入虎口! 这是一个退世避隐的神秘门派? 这是奇人辈出的新新时代? 还是男人和男人恋爱自由的新结婚时代? 素有“上错花轿嫁对郎”,如今却是“入错门派喂了狼”? 不要,不要!可怜他身娇腰软易推倒的少爷身子! 一日认攻,终生做受! 上了我的床,便是我的人! 啊?! 急什么,好戏,才刚开始—— 内容标签:春风一度,传奇 主角:盛摘叶;清霁 配角:师表;禾苏;成颜;岚素;容珂 其它:屌丝的浪漫之旅 第1章:与师兄们初次会晤 东台归雁西座烛,牧童横笛惊深鹜。 几回别触离魂渡,借问汾西向谁路。 南朝骚客话兴故,北去鸿鹄栖无处。 孤城行人多迟暮,绪断别时暂歇驻。 这原是一首我闲来无事随手写的打油诗。不料有一天风大,把这不小不大的宣纸给吹了出去,正糊在屋外的鸟笼上,被它趁机伸出的朱红尖嘴啄了好几个洞。我连忙探出头张望,不巧我爹从正厅绕到花房的时候给撞见了,便把那首诗拾起看。 他没抬头,捋着胡须问我:“叶儿,这是你写的不是?” 结果当然是我爹以此为契机训斥我。如果只是说我被四书五经和一无是处的诗辞迷了眼睛,说我不学无术也就罢了。可他这回却作出了一个让我终生难忘的决定:送我去翠稀山,学武以防身。 我想反驳却苦于无言以对,只好收拾行囊走一趟。 听说师父是父亲的老友,曾经扬名天下的侠士,现在当了隐士。 所谓学艺,必有鹤发童颜的世外高人,必有仙境一般的高山流水,必有貌若根雕的椅凳茶杯。 将近黄昏,我从驴上下来,换做步行从山脚爬上山顶。翠稀山上草木甚密,稍不留神就会把衣衫撕扯的七零八落。我一步一喘的在树林里穿行。林子里鸟鹜聚多,发出各种声音,纷乱芜杂。草丛像野兽在其中穿行一样发出“嘶嘶”的响声。我口干舌燥的望着天,西边日光弧度已越来越小。 就在我扶着树干喘气的时候,一个黑影从我眼前一掠而过。 好像是从树上掉下来的什么东西。我张着嘴不慌不忙地往树上看,只能望见黑压压的一片。 “别看了,我就站在你后头呢,嘻嘻。”听着话音极像是小孩子的。我回头看,居然——真的是个孩子,唇红齿白的模样,可能还真的是哪户人家的小少爷。 他露着酒窝,嘴巴一张一合:“你就是盛摘叶么?”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讳?” 他不语。 我疑惑。 可是于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孩我能说些什么,只是冲他说:“孩子,天色不早了,快回家罢。”他听了之后很懂事的点点头,走出一步之后又犹豫的冲我招招手:“我有东西交给你。”说着,就从身后掏出了两条相对袖珍吐着分叉信子的动物。 我浑身不觉一颤——居然是蛇!我急着想从他手里抢过来,可不知怎的踩上一块滚石,整个人张牙舞爪的跌了出去。 脑袋里嗡嗡嗡乱糟糟一团,耳边也很乱。有吵架的声音,有微薄的呼吸声,竟然还有兵器相碰的声音。隔了一会忽然感觉自己能活动了,一鼓作气掀开被子,不经意间抬眼看见面前光景,吓得差一点从床上滚下来。 五个男人以五个不同姿态出现在我面前——身旁还睡着一个。睡在我身边的这位,他离我最近,我看得他也最清楚:一张脱俗的脸几乎惊为天人,肌肤出奇的干净,且不论眉眼如何,光凭这两点就直让人着迷。经我那么一闹,他还是那样安之若素的躺着,并没有因为我而产生丝毫的不安。我闷闷端详他许久,越来越沉迷,愈来愈好奇,恨不得将他捅醒,让我索性瞧个遍。 其中一个男人等得不耐烦了,刻意咳嗽一声。我这才如梦初醒的把目光从枕边人的身上抽回来。声音半分颤抖的的问着他们:“这是哪儿?” 离我最近的一个男人朝我走过来,语气出乎意料地温柔:“你就是生菜叶吧?我们可等到你了。” 我更加糊涂了:难道是仇家来寻仇?至于生菜叶——我姓盛,名摘叶。这位大哥有口音,不过‘生菜叶’的外号倒是头回撞见,有趣。 见我不语,男人回头,一个孩子从他身后走了出来。是那个孩子!一看到他的脸我顿时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地后仰,结果后脑勺撞在了床梁上。我吃痛的揉着脑袋,再不做任何防御。 虽然是换了一身装束,但我至今还心有余悸。他丧气地走出来,和我说:“刚才的事,我替它们……”他从怀里拽出那两条小蛇,“给你赔个不是。”给我赔个不是——没放蛇咬我就阿弥陀佛了。小小年纪就如此顽劣,长大了该叫父母如何管教…… 一直持续不断的打斗声也停止了,转而进来两个气喘吁吁的人,一人执鞭,一人持剑。此二人似乎还很恋战,对视一眼,一触即发看似又要开战。 “我说……二位大哥……” 二人看到我对他们说话,都愣了一下,尔后再没动静。气氛一时僵住。 忽觉身旁有动静,刚才被我盯了半天的美人睁开一只眼迷离地打量我半晌——又若无其事把身子侧过去继续打盹。 这样的待遇比仇家强不了多少!我心中不忿。 师父出去云游,留下弟子五人,算上我是六个,个个不是省油的灯。虽说平日里不务正业,但到了吃饭的时候:该就寝的不困了,该耍蛇的不玩了,该比武的也不打了。 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盆猪肉面条,腻人的油花浮在上面,只有少得可怜的几小段青菜像浮萍一样飘荡。 刚才还打盹的清霁师兄大梦初醒,一副讨好的碰碰我胳膊,轻启朱唇:“想吃什么我夹给你。” 我笑着回绝他:“不必了,多谢师兄好意。”那肉看得我恶心。 大师兄豪爽的衣袖一挥:“开饭!” 前几秒有条不紊的还好些,可争执声倏然又起:三师兄要吃青菜,五师兄也要吃青菜,两人眼高手低的意见不合因而起了争执,结果又比试了起来。三师兄成颜猛地甩出别在身上的鞭子,五师兄岚素则抽出了悬在腰间的长剑——二位大侠因为一根青菜一定要争出个你死我活。 在饭桌下,爱放蛇的二师兄禾苏偷偷告诉我今天后厨的青菜用光了,那根青菜还是从猪食里挑出来的。 隔着清霁我偷窥了一眼大师兄的表情,虽温和但似乎又有些飘忽不定。 ****** 门派中的位次(按入门时间排列): 大师兄 师表 二师兄 禾苏 三师兄 成颜 四师兄 清霁 五师兄 岚素 老六 盛摘叶(生菜叶) 第2章:逗趣 由于院内住处紧张,师兄弟两个人只能合睡一间房。 鲁苑后舍共有四间房,在这之前大师兄单独睡一间,留水火不容的二位同睡,剩下爱打瞌睡的仁兄和那爱玩蛇的小子共寝。可如今不同的是多了一个出来,所以大师兄不得不掰着手指分配屋子。 不是有柴房么?我提着扫帚围着它绕上一圈探了探——不过是坐南朝北,夏炎冬寒而已,不碍事。随便铺点茅草拾掇一下搬去睡便好。而且爹说了,学艺是苦修,娇气不得。 和大师兄说明心意,只见他英眉紧蹙了半天,忽然故作深沉的拍了拍我的肩:“菜叶师弟,你若是睡了柴房,那清霁和禾苏可就没地方睡了。” 我心中一凉:“怎么?难道在下又对二位师兄有所冒犯?” 大师兄抿抿嘴 :“非也,”说着又颇为悲酸地转过身,“因为那张床只容得下两人……他们都想和你同睡。” 我还没来得及思索,就见清霁从后墙翻过来,漫不经心地恍若自言自语:“本公子就是认床,床上的东西也一样动不得。谁让你小子那天正好伏在本公子的爱床上,”一句话没说完又打起哈欠,“哈……就这么定了……” “不成!” 我只感觉肩头一沉,什么东西压在我身上。 仰头一看,原来是禾苏坐在我身上,小手在我头顶上乱指,“小空和小色也要……”——难道两条蛇都要和我一起睡? “哼,那正好,我早就忍不了你的蛇。”清霁抱肘道。 哎,三个人一起睡不就得了?可他们偏不,偏要赶一个出去。 我被压得摇摇晃晃的想:柴房真是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 于是乎,我连晚饭都没敢露面,一个人鬼鬼祟祟的蹲在后院矮墙下头数着日头,等着天色放黯再做打算。 刚刚长舒一气,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哂笑。一定是他,不会错了——禾苏讨好地把馒头递到我面前,凝眸望着我。我失笑摇摇头,道完谢张口刚要吃,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呼喝:“别咬!”离我约有一丈远的谷草堆里有响动——清霁果然满身草穗的站了起来。 “裹了蒙汗药的馒头你还敢吃?”他扑着衣服上的草屑。 我吓得赶忙把馒头甩了出去,不置可否的望着禾苏。 “放心,只是一点点。” 第3章:习得一身真功夫 自从我搬进了大师兄屋旁的柴房之后,由于二位住的屋子离这儿足有几十丈远,抑或是迫于大师兄的威慑,在下的耳根这两天竟然清净了许多,除了饮食洗漱,大半部分时间都是眼不见为净。只是碍得成颜师兄和岚素师兄的房间很近,不论晨昏鸡啼还是夜深人静,都能听到从隔壁传出的拌嘴的声音,大到兵器秘籍,小到衣服鞋袜都能让他们打得不可开交。 我听大师兄拄着扫帚兀自嘟囔:他们二人的个性实在是太过相似,按理说不该如此啊。 我也嘟囔了一句: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种事,谁知道呢。 大师兄说得不错,他们二人的性格都很淡漠,不善言谈,或者说只关心自己和对方的事,别的事都只能算是无关紧要,一概不过问。听说成颜师兄和岚素师兄不仅是同乡,还是发小。而且他们二位的种族观念很重,老是把我看做外乡人,就不予理睬。所以我所知道的有关他们的事情全部是道听途说——不是听清霁说,就是听禾苏说。 每日和这样两位冷若冰霜的人打交道,如果不是大师兄和那两位唯恐天下不乱的仁兄在内调和,我想我会被冻得全身麻痹而死。 某天日上三竿,我们师兄弟六个围着榆木方桌狼吞虎咽。正聚精会神地咬着馒头的我忽然听见大师兄不经意的向我打听:“菜叶师弟,会骑马吗?” 我被噎住了,连忙停止咀嚼,磕磕巴巴的回答:“只会……骑驴。” 耳边忽然传来清霁自告奋勇的声音:“我教他!”余音未绝,耳畔又传来禾苏清脆的反对声:“学那个有什么用?我教他轻功!” 大师兄会意地点点头,把脸又偏向一言不发的两个人:“成颜、岚素,明日你们就教他学习马术吧。” “是。”二人异口同声。 我拼了命地把那半口馒头咽了下去,心中不禁怨怼:这哪是馒头?分明是面疙瘩! 翠稀山脚的西郊马场人少车稀,是个习马的好去处。 他们二人默默无语的走在前面,我则亦步亦趋的紧跟其后,不敢有半分怠慢。 岚素从马槽里牵出一匹枣红色的马,抚了抚它额前的红毛,转脸对我说:“你是初学,不宜选性子烈的马,”说着又把他手中的缰绳塞到我手里:“骑上试试罢。”在递绳子的那一刹,我突然感觉到这五师兄的性子其实没有那么奇怪——毕竟是凡人,干嘛那么不食人间烟火么。 我试着把手伸到它的鼻孔前,探探它的气息。没成想这马是不是患了伤风之类的病症,竟然喷出一股粘液粘在我的手上,我闻之哭笑不得,一旁的岚素倒是很有大家风范,竟没笑话我。 成颜骑着一匹褐红色的马嗒嗒走过来,不知是其人还是其景使然,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毫无做作之嫌,一瞧风度果如画帧中的翩翩佳公子般潇洒。他翻身从马上下来,把手中的缰绳塞到我手里,对我说:“你是初学,不宜选性子烈的马,这匹我看倒还好些,试着骑罢。”我没有在想马的事,而是在思考:他们到底是发小还是失散了多年的亲兄弟。 当我思忖正忙的时候,倏地听到马嚎叫的嘶鸣声,恍然感觉两股蛮力把我夹到一侧——习武之人力道真是大,可恨的是两人不约而同的松开胳膊,我猝不及防地便被一股脑摔在地上。还没等我摸不着头脑的发问,就听成颜自语道:“东郊马场的。” 东边来的闹事的?我一边突然警觉地发现藏在马厩后偷偷窥视着我们的清霁和禾苏,一边不怀好意地琢磨:没准是场好戏。 第4章:误打误撞之英雄救美 原来距东郊双十里地的西郊马场则多不为人所知,倒是个清静之地,也只有我们这样半隐居山林的江湖小子才得知。 而传闻中东郊马场的形势与西郊马场大相径庭,东郊由来已久,来此的人其中大多都是有头有脸的名门正派;而西郊马场本来是片荒地,近几年才被几个在东郊马场实在站不住脚的小人物给开了荒,我们师兄弟几个算是插空子进来耍,这里没有东郊那些江湖规矩,也就成了生僻的乐土。 刚才骑马冲撞我的人没有得逞,只好尴尬的拎着缰绳溜达了一圈,很滑稽的隔着我们八丈远却故作侃侃而谈:“刚才纯属无心之失,还望阁下见谅。”连个致歉之礼都不行,明明是敷衍。 碍于礼数,我也学江湖前辈,粗鲁的抱个拳回敬:“不碍事呵不碍事。”没想到一直护在我身前的成颜师兄看得不耐烦了,冷不防重重拍下我的拳头,颇有严师风采的训斥我:“傻乎乎的学那些做什么?!”不知是他打的我手麻还是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我怔怔的望着他的脸,一动不动。 这似乎是我第一次认真看他的脸,精致而笔挺的鼻子,似笑而未的嘴唇,白皙的脖颈上——还架了一把清霁的剑。清霁这小子神出鬼没的功夫绝对不逊于禾苏的轻功。 成颜的眼波流转:“清霁,你这是做什么?” 清霁啧啧笑道:“刚才你那么对菜叶,我想砍了你,”说着又示意身边的岚素,“你不介意吧?” 岚素表现出少见的畅快,仰天长啸:“快快动手吧!”老乡之间竟然有如此深仇大恨,当真旷古少见。 “且慢且慢,剑下留人!”禾苏这小子终于跑了出来,脖子上还爬着两个师叔。他捏着小空师叔的头,说:“小空还想闻闻闻他衣服的味道,小色还想和他洗个澡……” 我手忙脚乱的陪笑着和起稀泥来,另一边的陌生人似乎被我们遗忘了,有些不悦。 只听他在我们身后大吼道:“你们也不看看来人是谁,太嚣张了不大好!” 我刚想抬起头赔礼,却错愕的望见他身后的百万雄师。 说成百万雄师确实有欠准确,但人数确实已过百人。想当年研读兵法的时候还只以为是简单的排兵布阵,现在倒觉得以一敌百绝非易事。 战术所讲求的天时,没有;地利,勉强算平缓;人和——几个半吊子师兄而已。 我慌了,本能的望向清霁:“能逃么?”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急火攻心完全不顾礼节地冲他吼:“别他娘的让老子猜,老子猜不中!”完了完了,这下真的要送命了。不过这里草茂风华,在这里躺上一两个月也就入土为安了,风水也还不错。 他竟然不急不躁的回应我:“让禾苏带你走,这里有我们料理。” 五个跑两个,我掰了掰手指头:还剩三个。 “人数太少了!”我才反应过来。 禾苏拽着我:“我带你走!”他表现出不合时宜的兴奋。 时局更加紧张,名门正派的子弟们都已经摩拳擦掌,像一头打摆子的狮子左摇右摆地朝我们逼近着,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丝毫没有看出风云突变的凌厉气势。 我心底暗暗踌躇,大丈夫的豪情却突然爆发了出来:此时不仗义,枉为男子汉——我跟你们拼了!不知从谁的手里抽出了一把剑,第一式还没有挥出去,手腕就一阵酸麻,剑戳在地上。只是忽然感到脚背一阵钻心剜骨的刺痛,再也支持不住跪倒下来,幸好清霁在关键时刻扶了我一把才勉强撑着。 我脸色苍白的望着地下殷红一片,知道是误打误撞把自己伤了,出了丑,摆出一副赔礼道歉的笑,便力气用尽的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没成想他顺势俯下身,一把揽住我的肩,我便仰躺在他怀里。虽然我躺的大为舒服,但心里总是免不了的惭愧。 ……若不是那时事态紧急,我是决意不会如此的! 恍惚听见人群中有人笑话:“这位小兄弟够娇弱的啊?哈哈哈哈……”又是一阵群众的附和声。 只听见耳边清霁一声爆裂般的嘶吼:“我——杀——了——你们!” 一旁的成颜和岚素纷纷收起武器:这下好了,不用我们动手了。 第5章:师父师父 此身不动,随心而行。 四月初一,大师兄给我们放了个大假,让我们六个人好好吃喝玩乐一番。可我早已下了大决心,绝对不能和他们几个同流合污,自己趁人不备,苦修一番。于是我故意装作自己的伤还没好,把他们打发了。但是清霁和禾苏这两厮钉子似的戳在这不走,我只好趁子时月黑风高,鬼鬼祟祟的从后院溜了出去。 虽说这院子坐落在山上,可离山顶还有一段距离。我把外衣剥下来攥在手上,胳膊留着披荆斩棘使。夜里的湿气颇重,每前行一步,寒意就更甚一层。偶尔有凝在叶子上的露水滴到脸上,鸟聚众栖息,林子里传唤着它们直着嗓子的叫声,听让人不禁脊背发凉。为了壮胆,我清了清嗓子,放声吟诵道:“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心潮刚刚平复了些,又听到不远处淅沥哗啦的杂音,伴着深黑的前路,惊悚无比。 虽然我平日以大丈夫自居,可面对鬼神之说,还是不免汗毛竖立。 我刚才还慷慨激昂的嘴被吓得顿时没了节奏:“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岗!” 一口气朗诵完后,我害怕得把眼睛合上,心绪忐忑,真恨不得马上晕过去。可是天不从人愿,随着恐惧的加深我的头脑变得异常清醒,清晰地听着远处还在继续的杂音,一时进退维谷。 “姑姑……姑姑……”布谷鸟的叫声渗人得很。 在这阴森的环境中,我本能的想到了清霁。他嬉皮笑脸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我的脑海。我惭愧,自己到现在还没有了解他一丁点家世背景,他倒是对我门清。日常生活中总是能照顾我……这无微不至的样儿倒是有点贤妻良母的风……呸呸呸,我摆摆头,恍然明白——此刻谁也帮不了我。 就在我还犹豫的时候,密林深处的淅沥声忽然停止了,远处悠悠传来如我之前的吟诵声:“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我吓得脚一软,用力抱住身边的树干,做挺尸状,冲着黑邃的前路,绝望地喊出最后一句话:“你少背了一句!” 原来是与我年龄差不多的俊后生,来此玩耍迷了路,是我太大惊小怪了。辗转到卯时,我们才平静下来。他把水袋递给我,我们肩并肩坐在山顶的断崖上采风。 “敢问兄台高姓大名”他拂了拂身上的土,侧脸问我。 “不敢,”我草草的抹了一把脸,“盛摘叶。” “哦?”他起身,“你就是?” “哦?”我也起身,“我们见过? 他似笑非笑地摇摇头,“只是……好名字。” 我连忙回礼:“不敢不敢,还问公子名讳?” 他笑了笑,露出两枚酒窝同禾苏一样的酒窝:“子牙,江子牙。” 天下果然很大。 我自知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见了人又忍不住把自己的遭遇和盘托出。他听后,沉吟了一会儿,又像是对我,又像是自言自语地道:“ 此身不动,随意而行。”风吹得他衣袖颤抖。这话我听出了与他年龄不符的老成与沉稳。望着江子牙的脸,我有些疑惑了。 “阁下是哪里人?” “蜀中人。” “你爹可好?” “我、我爹?”哪有人刚认识就打听爹的?! “他很好,身子骨很硬朗。”我连忙敷衍。 “那我就放心了。”他长舒一气。倒是我被吓得上气不接下气。 莫不是他爹是我爹的仇人,故意来跟我套近乎找我家寻仇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望着面前的人,总感觉到一股皮笑肉不笑的阴森。 “怎么”,他似乎发现了我神情的不妥,把脸凑近了来,“有什么疑虑么?不妨说来听听。” 我慌的把身子向后闪了闪:“没有……啊。” “那便安好。”他闭上眼睛,脸又离我远了。 隔了半晌,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人在呼喊,声音很熟:“喂——喂——菜叶——师父——” 我听了起身张望:“难道清霁?果然是清霁——” 等等!他刚才说是——是——师——师父?!不可能!师父一定是个糟老头,怎么可能是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翩翩少年?! 大师兄已经带领一小队人跑了过来,嘴里还不停喊着:“师父!您回来了!师父您……” 我对自己的告慰彻底破灭。 “师——”我故意拉长音拖延时间,因为实在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究竟该怎么做,纳头便拜? 他像顽童那般笑了笑,竟有一番独特的风骨。 我楞了一下,自己莫名其妙的突然像是如临大敌般的向后倒缩。 我的脚理所当然的踩空,一头栽下了身后的悬崖。“菜叶!”清霁想飞身过来接住我,却差了一寸。我就这样头重脚轻地倒了下去。 果然是师父,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我的左袖:“小心些。” 就在众人长舒一气之际,我又做出了一个令众人瞠目结舌之举:我竟然甩开了师父抓住我的手,紧接着毫无着落的跌了下去。 清霁从人前一跃而起,纵身跳了下去。 禾苏一路小跑过来,吼道:“你们在做什么?”紧跟着跳下去。 成颜:“他们实在太危险了。”也闪身下去。 岚素:“哪能让你抢了风头?!”尾随而下。 大师兄:“我不放心他们!”义无反顾的跟着去了。 留下师父一人独自居高临下的伫立山巅,风刮在他的脸上,有些萧条。 第6章:人情债 师父回来了之后,门中弟子个个小心谨慎起来,连最玩世不恭的二人都装模作样地不理人。 每次看见清霁和禾苏,我都忍不住想像往常一样和他们耍几句贫嘴,可望着他们那么不染风尘的名门作派,我欲言又止。每次见面只是两眼无神的微微点头,一带而过,然后示意老死不相往来。一次清霁和我打了个照面,竟然只冲我翻了个白眼就悻悻走开。我气得七窍生烟,搞得差点没控制好自己就想扑上去问个明白。落得现如今每天入睡时我都会魔怔似的细细思索一遍: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惹了他们生气,是不是师父看不惯我一贯的行事 ——我好好改过还不成么。 哎,他们这是用了怎样的手段,尤其是清霁,一见面,我大丈夫的定力顿时全无。 就在我们一齐围着榆木桌吃晚饭的时候,我趁机向师父请求练习骑射。 “骑射?”师父像是听见了什么稀罕事,把手中的碗撂下。 大师兄连忙补充:“菜叶,你可是一点底子也没有哇。” 我拱拱手:“正是如此才更要勤练苦学。” “好吧,我不拦你,”师父头也不抬地发号施令,“清霁,明日一早,你随……” “师父,徒儿肚子不舒服,先回房了。”清霁打断他的话,起身离去。 “那好,成颜岚素,你们……”师父挑了挑手指。 “是,师父。” 这一幕,似曾相识啊。 西郊马场,春雨淅沥,雾气迷离,氤氲密布。 我骑着马,身体摇摇摆摆的,勉强跟在岚素所乘马后。 岚素回身看我:“速度是不是太慢了?” 我喊:“是!” 他猛地甩了一下鞭子,我也狠狠挥了鞭子,我们二人的速度仍然不相上下。 为了给他留面子,我我试探性地道:“还可以再快些。” 没想到,他不怀好意忽然朗声:“驾!”那马惊了,两只前蹄高高扬了起来,险些踹到身旁的我。我执着缰绳,尽全力想追上他,身子拼命前倾,不料那马的重心不稳,我身子一歪便滚下了马。我事后想,自己简直是个呆子,技艺不精跌下来还赖马。马一跑起来,有几时重心是稳的? 脸已经被草泥黏的花里胡哨的,左膝不慎撞到了一块顽石,右手被草根划出一道血红,又被雨浇洗一番,更是火辣辣的疼。 一直在监察我的成颜不慌不忙的踱着步子过来,用脚尖踢了踢我:“爬起来。” 我用没受伤的左手用力撑起半个身子,沉下喘息的声音在雾雨中对视着他讽刺的脸。 身上落下一堆伤,又因为有了上回的经验,所以我这次骑马分外小心。再说岚素也是个滑头鬼,行事飘忽难料,上次堕马就因为这厮的乱指挥。我这一次一定咬死了追着马屁股不放,看他还能有什么办法甩掉我。 只见他笑着摇摇头,恐怕是败给我了。 还是另有乾坤? 他从怀里掏出来一只哨子,作势欲吹。那哨子——是从蛮夷传入中土的马哨!它可以使马心生烦躁之意,是会害死人的巫蛊之器。“停下,快住手!”我喊。成颜也没动,抱胸笑吟吟的望着我。 他们二人两面夹击,动作如此天衣无缝。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像上次一样,清霁还是用那个动作接住了我。 他伸出手探我,又中途停下来,放回去,只是眉头紧蹙。 我一时无语。 清霁突然像个孩子一样把下巴抵在我的肩上。“我好害怕。” “什么?”我刚刚耳朵堵了。 “我怕,”他有些磕巴“我怕师父容不下你,故、故意那么做……疏远你,让他老人家别再……针对你,可是……我又忍不住保护你,我真的怕。” 我的怒气顿时烟消雾散。心里默念:清霁。清霁?——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有时那么嘴硬,现在却无辜的像个孩子。真是猜不透,他心里到底还装着多少心事?他曾经到底经历过什么?只是因为他没有提及过,就全然不了解。 我自私的只让他一味的帮我,却不曾提过丝毫他的事情。 “终于把你引出来了,什么叫成人之美呀。”我缓过神来,听见成颜在一旁快活的拍拍手。 这他娘的就叫成人之美呀,把老子折磨得半死不活的。我心底暗骂。 “你们两个……要做好赴死的准备。”清霁狠狠地道。 “不必了,”我推开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不要管我了。” 我只是希望自己不要兜那么多圈子,只让自己心中允许的人透视自己的心。即使其他人都不明白也无所谓,只要他懂。 可能是因为我爹说过,最难还的莫过于人情债。 第7章:醉翁之意不在酒 自从上次西郊马场之后,清霁和我打起了冷战。 我自然顺理成章的不去理他,可还总是忍不住偷偷窥视几眼,做贼心虚似的。 师父夸奖我这两天学的勤,马术有了大长进,射箭嘛——没有脱靶伤到人就是了。 我们师兄弟几个混熟了气同连枝,虽然说不上肝胆相照,但也算共患难:师父原来是个大懒人,衣服外袍从来不是自己洗,连袜子都要我们几个分担着洗。这使我有了不好的联想——师父当年混江湖的时候是不是因为没人给他洗衣服而迫不得已归隐了? 还好洗衣这活我以前干过……倒不是给我爹洗,而是给比我小一个时辰的表弟洗。说起来我们也并非穷困潦倒,他爹是个富庶商贾,家里还有一大堆丫鬟老妈子伺候着,洗衣服这事简直再简单不过。可他偏偏就是一倔性子,又是家中独子,他爹自然什么都依着他。总之,他就是能呼风唤雨一手遮天的炕头王。 加上这两天霪雨不断,天气湿冷的厉害,家书我也就迟迟没有动笔,这些日子不知道他们过得怎样。身在他乡,不过一无所知罢了。 到了晌午天还是阴着,我们围在一桌,谁也没有动筷。 平静的日子里,我们几乎都渴望发生一件不寻常的事。 “御——”屋外一阵勒马声。 我们五个不约而同地站起身,除清霁外。 “何人来扰?”大师兄提高了嗓音。 “蜀中,黎麦当。” 此话一出,我腿一阵绵软瘫在地上:说曹操曹操到。 天底下是否还有同名同姓的二人?! 一定有! 糟了,这个腰缠万贯的大少爷怎么来了?他一来,他爹怎么办,他爹的银子怎么办?叫不叫他表弟?当不当他表哥?直到迈出屋子之前,我都在思索这个问题。 我看见面前的人身着染着泥点子打着各色补丁的粗麻布衣,造型像归来的渔人一样全身上下都在滴着水。打扮极为褴褛狼狈。我见状吓了一跳:“怎……你被土匪劫道了?” “非也,我可是主动请缨。”他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可与清霁媲美的清纯精致的脸,稚气褪去许多。在我的记忆中,昨天还是个顽皮孩子,仿佛一夜之间窜高了,突然就有了男子特有的样貌和特性。 我咽回口水,违心道:“ 快换件干衣服!” 他摆摆手,“不忙,我可是有要务在身”,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大师兄,“帮我转交给他老人家,劳烦了。” “那不是家书么?你这是要给谁……” “是姨夫给你师父的书信。还有,他老人家身子骨硬朗着呢,不用惦念。”我爹路远迢迢送来的书信原来是给我师父的,他老人家连提笔给我写个字都不想。 “哈哈,”我干笑两声,“哪天让他们二位老友叙叙旧。” “摘叶。”他声音忽然变了。 第8章:别苑 他嗓音有些嘶哑:“你不同我回去……看看吗?” 我推说:“堂堂男子汉出门在外不能老是往回跑——我有空会多回去看看的。” 只见一旁的清霁几步走到榆木小方桌前,兀自坐下,一撩袖子又要进食。倒是禾苏很懂事的捅了捅他:“先别吃了。” “为什么?!”清霁嘴里含着饭菜含混不清的回问,话中带刺。 我冷眼望他。 师父不一会又从里屋笑呵呵地走出来,笑得一派春光灿烂:“既然是客,多住几日无妨。” 麦当拱手:“多谢老人家。”我还以为他这就接受了呢,没想到他顿了顿又说:“只是前几日我爹派人在山下搭了个简陋的棚屋,打发我在那里和表哥叙叙旧,就不多打扰您了。” 清霁停下了夹菜的动作,没能看得清表情。 园子里很清静,没有住人。虽然不像本家宅子那般豪奢但却很清雅别致,只修了两间住屋,前堂口种了两棵桃树,露出浅粉色的骨朵。麦当偏过头看我:“喜欢么?” 我笑着摇摇头:“数你鬼点子多。” 这段日子恐怕见不到清霁了,离开那喧闹的日子几天似乎都有点怀念。 当天夜里我们聊得很尽兴,喝了点酒又觉得飘飘然。于是就从诗词歌赋说到人生抱负,一个比一个更慷慨激昂,好像又回到了总爱不着边际东拉西扯的孩提时代 。 我等了等,说:“天色不早 ,明日接着聊吧。” “……烦我了?”他莫名其妙的说出这句话。 “啊?”我愣了一下,又好气又好笑,“你个小伙子怎么跟个小媳妇似的?想得还真多。” “是吗。”他叹了口气,我也没再敢说话。 我推开房门,还没等掌灯,就下意识的颤抖了一下,然后发现——床上有东西。 我拿起了柜子上的鸡毛掸子,把床上那层被子挑了起来。 我忍住到嘴边的话,眼睛直愣愣地瞪着从床上坐起来的禾苏,不知如何是好。 第9章:乐此不疲 “我招我招,”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掩住嘴,“其实是清霁派我来的。” “ 他?!”我端起胳膊,兴致勃勃地训起他来:“你可是他的前辈,门中声望高他不知几等,他凭什么指使你?” “你要知道……”他把怀里的蛇拽了出来,让他们在我床上肆意攀爬,“师父那么看重你……而清霁又是师父的得意子弟……所以,我这个二师兄在夹缝中是不好生存的。”他抬头望着我,一副凄楚可怜的模样。 我摇摇头:“那你也不能难为我,这毕竟不是在山上,不可以那么随便的。” “不成啊,”他从床上蹦下来,“我这样回去交不了差,是要无家可归流浪街头的……” “哼,别想蒙我,就算你俩真的动起手他不也是你的手下败将么?” “我只是轻功颇好而已,早在三年前,我就已经……是他的手下败将了。”他讲得很认真,不像是在圆谎。 我摸着下巴,故作狐疑地问:“有那么严重?” “所以,”他吞了口口水,“收留我一晚吧。” 可是!清霁为何要派禾苏来?他为什么不亲自来?为什么总是遮遮掩掩的不把一切说出来?他是在占我便宜么?!我紧紧思索着,一时没有给他答复。 有人敲门! 我连忙按住和苏的肩膀:“你快躲到床下去,快!” 禾苏摇摇头:“那多不高明。” “你先别管高明不高明,能躲起来才是真高明!” 果然是麦当,他旁若无人的推门进来,见我衣衫都还整齐着,很惊讶地问:“怎么还没睡?哪里不舒服?”我呆望着麦当只披了一件薄荷蓝色的提花薄绡衣,除去了发髻的长发披在身上,竟然有几分不属于男子的妩媚。 “只是刚才喝得很畅快,回房又多生感慨,所以一直没睡着。诶?你怎么也没睡?”我借着这功夫又偷瞄了一眼床底,不禁心中一凉——床下没人!禾苏这不让人省心的小子又上哪高明去了? “你在看什么?” “我好像听见……耗子叫。” “耗子……哪有耗子?”他云里雾里。 “一定有!”我假装着四下张望,看着屋顶——禾苏他正趴在房梁上朝我旁若无人的挥手。 “我睡不着。摘叶,来陪我待会吧,像小时候那样。” 陪他?禾苏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呢,这个祖宗搞不好是会出人命的—— “哎呦!” “你……怎么了?”麦当慌了。 “我……肚子忽然疼痛难忍想必是吃多了,要赶紧上茅房,今……今晚恐怕不能……与你叙旧了。” 等到麦当悻悻而去,禾苏才从屋顶一跃而下。他把手探过来,神色有点不自然:“你真的肚子痛吗?” 我重重拍下他的手。 禾苏对我说:只要熬过了今晚,他就能交差了。 第10章:大哥救我 翠稀山是个小地方,但离京城很近,有人烟,自然热闹。 我陪同麦当把整条街都绕了一遍,我累得口干舌燥,他却谈笑风生,精力旺盛。于是我打发他继续逛,自己则在街角随便找了个小摊要了碗凉茶来喝。喝了一会,发现不对劲——一伙身着甲胄的人从我面前小跑过去,像是在找什么,搞得街上百姓人人自危。 忽然感觉有人抓了我一把——一个衣衫褴褛形似糟糠的瘦小孩蹲在我身后,干皱的嘴唇一张一合:“大哥救我。”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时刻就要到了。 扫了一眼四周,我抓着他拐到了一个胡同拐角,用袖子擦了一下他脏兮兮的小脸,好歹捋了捋他脑后遭乱的头发,把自己头上的簪暨拔下来梳到了他的头上,用自己身上的蓝夹衣把他身上的破布片换了下来。刚巧胡同口有个卖糖葫芦的经过,我递给老板一个铜板,要了一串糖葫芦让他拿着。我上下一看,见打扮得差不多了,便俯身下来,对着小孩说:“现在听我的话。” 街口。 “哇——”小孩的演技很好,咧开嘴哭开了。 我拧眉,作严父装:“谁让你偷吃人家糖葫芦的?!” “我没有——哇——”小孩哭的时候把嘴张得老大,这样他的样貌就没有让人看得那么明显。抽抽答答的样子挺委屈。 “还说没有!”我撸胳膊挽袖子作势欲打。我们二人必须表演得很流利,不能显出丝毫的紧张,因为稍微颤抖一下可能就会给人看出破绽,如果到了那时候再圆谎可就万劫不复了。 所幸那群追兵在街口来回转悠了几次,兴许是太显眼了,都没怎么注意到我们,几经折转,终于撤走。演出宣告成功。 我佯瞪着小孩。 孩子佝偻着背喘出口气。 我拍拍他的肩:“饿了?那先把糖葫芦吃了吧。” 第11章:抱 这里不能逗留,虽然表弟现在还在到处闲逛游逛我们却没有闲工夫找他。思来想去麦当也算是个大人了,到时候他自己应付着吧,毕竟他又没惹上什么麻烦。 若是像我,麻烦就大了。一个婆婆妈妈的大男人身后还追着个孩子。不过他算是高手,小小年纪就能紧紧跟在我身后一步不落。嘿嘿,怎么说我也是师承名门嘛。只可怜那山脚的宅邸是不能回去了,还要带上那孩子狼狈逃回山上去,无奈辜负了麦当表弟的一番好意。 两个人,一大一小,一前一后地奔走着,没时间聊闲话,穿梭山林间隙时偶尔留心能听到分不清是谁的喘息声。 “累不累?要不要歇息一下?”我勉强扭过头。 “不……不必了。” 到了门口,我煞有介事的告诉他:“等会儿你先不要出声,安分的跟着我,到时机成熟时我会提醒你开口。” 他乖巧的点点头。 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试着扣了扣门,门里的人也太大意了,竟然没问我们是谁就大方开了门,如果是大师兄的话,他一定会打听清楚的。而开门的竟然是清霁那懒家伙,这个点他不应该在睡觉么?只见他穿着青色薄绡外袍露出雪白的衣领,鬓发软垂下来被山风吹得一漾一漾,让我心尖一颤。几日不见,他倒是更会打扮了。 “怎么走了没两天又回来了?”他漠不关心的问着,眼神不住望向我身后,“他是谁?” 与他说话总是让我冒火:“我回来是很不顺你意,但他是谁也与你没有多大关系,我是来找师父的,他老人家如若在的话,我想见上一面。”说罢就往他照不见的门缝里钻,结果被他一下拦住,左臂推送了我一下,左手顺势杵在我右耳边,把我箍在他的一方天地里动弹不得。他垂头在我耳边呓语:“师父他不在。” “骗人!”我即便是如何怒,却都不能挣脱他坚不可撼的牢铐。可能是由于上山走得太急了体力透支的厉害,蓦地发现自己脚下一软就要跌在地上。眼看就要出丑,情急之下我疾呼:“你快让开!” 谁想我又成了众矢之的:他拦腰一扶看似轻飘飘的把我抱了起来。他把脸贴近我的脸,语气轻柔得让人骨子发酥,真如妖惑尤物:“找师父?你爬着去么 ?” 我语塞。只好任凭他摆布。他冲着一直目光灼灼望着我们的那个孩子语气和蔼的道:“随我进来吧。” 他迈开步子疾走起来,我在他怀里颠簸。似乎是在得意地炫耀着什么,他把头埋到怀里,鼻息喷在我的脸上,发梢搔得我痒。 他道:“我抱你去找师父。” 第12章:丝丝入扣 还好我及时醒过神来,在他怀里挣扎道:“就算是爬着去也比你抱着强!” “嗤,”他一声哂笑,“我害怕别人笑话呢。” “别人笑的是我,干你什么事?!” “别逞强了,一会让师父他老人家见到不好的。”他柔声说着,似是哄逗孩子的呓语一般温润,又像舔舐棉花糖那般丝丝入扣,让人无法抗拒。 “大师兄禾苏他们呢?”我借机破题。 “下山玩去了。” 我总要时不时看看那孩子是否跟在后面,就是怕他迷路。 师父他老人家神出鬼没藏得很深,围着院子绕了八个圈才找见。清霁抱着我走了半晌,却神采熠熠看不出一丝疲惫。 师父见到我们诸位吓了一跳,口齿不清的道:“你这是……这孩子……啊?” “见过师……师父”。小孩很小心地咬着几个字。 “咦?”师父招招手“你过来些。” 小孩又走近了,师父色迷迷地凑到他跟前,“我见过你呢……你是唐家的三小子吧。” 他蓦地抬头,水灵灵的眼睛忽闪忽闪,流露出一派钦佩羡慕之情:“师父果然高人!在下唐家三男,讳名映儿。” 我插足问道:“敢问是哪个‘映’?” 他调皮:“珠联玉映的‘映’。” 我在心中默念:唐映儿,映儿。果然好名字。 师父过了半晌,突然若有所思地道:“喝过你的满月酒。” 我忘了不该说什么,居然脱口而出:“在街上——那些人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要——”说到一半又强行忍住。可话既然出口,就再不能收回去。为了圆这个场,映儿也只好当着我们三人的面把事情原委和盘托出。 “家父曾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风水师,一心积德向善,颇有声望。”他每说一句话,脚步就会移动一下。 他接着说:“到了我们这一辈,自然是青出于蓝,我的两个哥哥都颇有天赋,只是、只是——” “只是英年早逝?”师父这个老乌鸦嘴。 “嗯。”映儿闷哼一声,显然是被说中了。 “逝者已矣。”我轻叹。清霁看见我叹气,暗地里拉住我的手,我用力一紧想挣脱掉他,没想到却被他抓得更紧了。 他不知不觉又走到了窗口,接着讲道:“爹夸我天赋异禀,远胜于那两个哥哥。而振兴本门的重任落到了我的肩上,我却——” “没关系,可以慢慢来。”师父有些不怀好意的安慰。 他走到门槛处,又继续:“现如今朝廷一纸诰命,要将江湖贤人为之所用。今天在街上追我的人便是蜀州知府的手下。” “我可是侣居江湖之外的闲云野鹤,两耳不闻山外事,孤陋寡闻的很,对于朝廷的事,你若不说我可是一概不知了。”师父自嘲着。 “蜀州知府的人?难道是让你做衙役去打犯人板子么?”我问映儿。 “噗——”时候不知何时出现的一群人控制不住的笑了起来。 就属禾苏那小子笑得最欢,只见他上气不接下气道:“连你都干不了的差事还问人家!”咦?他们不是下山玩去了么?敢情是藏在隐蔽处看笑话! 只有清霁和映儿没有咧嘴笑我。看来映儿这孩子就是比禾苏那个顽劣的孩子强。 “非也。若不菜叶哥哥搭救于我,恐怕……”他没有再说下去。 “你怎么会知道我?” 映儿神秘的一笑:“清霁哥哥的挚爱,谁人不晓?” 第13章:死而无憾 听了这话我汗如雨下,怕师父雷霆动怒。不过还好,师父这滑头早就溜得没影了。 映儿显然不会武功,让他下山等于自投罗网。 安排好住处,见他伸手入怀,掏出一个罗盘针,嘴里嘟嘟囔囔的念着什么。然后他忽然冲我说:“我盘算过了,这间房子不吉利。” 我吓了一跳,感觉怪力乱神只说总是有些不置可否。 他伸出手,遥指东南角的那间屋子。 “坐北朝南,有粪土之气,风水绝佳之地。” 他指的是毗邻茅房的柴房。 和一个神神叨叨的八卦少年睡在一起总觉得不舒服,可又没办法。我只好找了个借口在榆木桌上喝茶,借此打发时间。月上梢头,夜色渐浓,茶喝了一壶又一壶,我困意渐起。隐约能听见谁在叩门。 我试探性的问:“这么晚了,谁?” 我把耳朵凑上去听,可门外没有声音。 “你不说我可不开门咯。”我转身欲离开。 “是我。”嘶哑声响起。 我猛然停住脚步。 是麦当!我怎么能把表弟给忘了呢?这都几个时辰了,真是——我满怀懊悔的打开门,只见他衣衫不整憔悴不堪出现在我面前。见到我,他咧咧嘴,看不出悲欢。 “我找了你一天……”他平述着,听不出喜怒。 我望着他,一时语塞。 “找见你了,我带你走吧。”他居然也将我抱了起来。他的动作怎么同清霁那么霸道,真是想不出。 “放开,我有事要同你说清楚……”我在他怀里拼了命。 “他抱你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这样?”他嗓音低哑的让人心疼。 我一愣,“你还不清楚……” “我不清楚?” “是,你不清楚。”清霁和映儿一前一后从堂屋中走出来。 我对映儿喊道:“映儿?你来做什么?快回屋子里去!” 映儿摊摊手:“没办法,屋子的人全不认识。” “陌生人?”我望着麦当,“你安排了人手?” “是。”他恨恨的道:“这地方教坏了你,我要端了他。”望着他阴狠的表情,我实在分辨不出麦当还是不是当年的他,不知道是为什么,他变了。 “师父呢?他怎么会坐视不管?”我自问。 没想到禾苏这小子一脸无恙蹦蹦跳跳着出来:“师父去黄山和三清观的观主下棋去了,一时半会还回不来。这几个小喽啰就让我们几个师兄弟代劳了吧。”说罢,一大片黑衣人倒在他身后。 麦当放下我,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那种笑是让人骨子里都越发凄冷的笑。他拔出了腰间的剑,剑锋指着清霁。 清霁没有理会他,而是径直朝我走过来。 “这里很乱,你快带映儿下山,不会出什么乱子的,放心!” “我放心你,只是不放心他。麦当他任性,你别伤了她。”我拽着他的袖子,一副苦口婆心的样。 清霁听后叹了口气:“只要你在乎的东西,就是让他把我杀掉我也不会还手。” “不可以”,我喘了口气,“我回来时见到的一定是一个完好的你!” “有你这句话,我死而无憾。”他笑了,笑得真好看。 这一刹,我忽的想到一句话:灿若夏花,不过如斯。 我堵口道:“别乱说!你只要活下来就是了。” 映儿也跟过来,抓住我的手:“从林子里偷偷穿过去,我们从后门走!” 我一边跌跌撞撞地跑,一边努力望向清霁。 他也望着我。 我们下山的速度几乎是从山上滚下去的,就算望着我的背影也会认为我做的很决绝。 你可知我的心却在迟疑,在犹豫。 我怕的是麦当向清霁挥了剑,自己却浑然不觉痛。 事情开始变得复杂。 到了客栈,为了以防万一我们也只能要一间屋子。现在官府到处都在搜寻唐映儿,他还是不要露面的好。我放了只信鸽去山上,隔了两三天还没有下落。现下人心惶惶,做些什么事都要小心谨慎。 但百密终有一疏。 我一个人走在街上,忽然感到有人在拍我肩膀。看穿戴像个捕快。 “是他么?”捕快指着我问身边的一个人。 那个人凑上来:“对,就是他买我的糖葫芦!”糟了!那天那个卖糖葫芦的要识破我的身份了!我握紧了拳头。 “嗯,”那捕快围着我转圈,一旁卖糖葫芦的那人想了想又说:“他……还有个儿子。” 我的老天爷呀……幸亏这个卖糖葫芦的眼拙。映儿那臭小子要躲过一劫了。 可我要遭殃了。 他显然是盯了我好久了,现在才动手,未免有些犹豫。 那捕快的态度显然温和下来,讨好的问我:“你儿子呢?” 我虽然不解他为何态度如此之温柔,却也要见招拆招给他一个下马威:“小孩子顽皮,当然是去玩了。” “请先生在此稍候,我去去就来。”捕快于是跑得跑得不见了影子。 不一会,来了一个五短身材却穿着清雅的文人,还没等我出口寒暄就恭敬有加:“久闻唐先生大名,知府大人想请唐先生过府一聚,不知唐先生能否给个面子。” 他们是把我错当成了唐映儿,这种软硬兼施的手段还真是高明。 我决定顶替映儿进府,毕竟我是个大人,总归是好应付的。于是,我想了想,说道:“唐某求之不得,只是怕自己的小儿无人照顾,能否让我回家探视一下,不许片刻便可。” “唐先生的公子在下可以代劳照顾。” 我听后故意摇摇头,“那便不必了,由他自生自灭吧。” 五短文人吓了一跳:“先生言重了,先生如想探视我们便不加阻拦,先生请便、请便。” 虽然嘴上诚惶诚恐,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安排几个人在窗边偷听。我只好在映儿的面前兀自表演,临走时用手指蘸着杯中的凉茶水在木桌上写道:“为今之计,狸猫换太子也。” “照顾好自己,你已经长大了。” 从今天开始,我将要代替映儿,帮他完成它不能完成的事。 不过……堂堂知府老爷竟然听信一个卖糖葫芦的谗言,也算是天下罕有。 蜀州知府的府邸果然不同凡响,亭台轩榭,廊腰缦回,罗绮锦瑟样样不少。少见的繁奢但并不烟火气。 没人强迫我要走哪条路,我于是便漫无目的的闲逛起来。路过一处小别院,院里种上了花草。前两天在表弟的院子里晚桃花花苞已经冒出嫩粉骨朵儿,而今日的花也早已生得娉婷而立,活色生香。 有的花已经过了季,譬如琼花。错过了花期就会凋萎,琼花的花瓣已经很难依附在花茎上,于是纷纭而下,繁多芜杂。 我拾起落到身上的残花,幽幽地想:好花无人欣赏,只会白白凋零。如若此刻清霁正站在我身旁,思念的人配上心仪的花是否更应景?我不能否认,自己对清霁果然存有好慕之心。或许我在他面总是表现得若无其事。但是他不曾知晓,他的一颦一笑,音容相貌,即便是须臾的心动也让我那么难以释怀。 我对着掌心的花瓣轻轻唱道:“今夕何夕兮,中搴洲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羞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唱罢,撩开挡在面前的枝桠往前走,想走到院心那棵大琼花树下,捻一片萼瓣。可离树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我猛然停住。 我屏住呼吸——地上伏着一个人。仰在地上,眉目如画,双目微合,鬓发慵散,一袭白衣胜雪,让人分不清琼花还是他。他似乎察觉到有人过来,眼皮动了动,可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还真是一个嗜睡的孩子。我笑了笑,转身离去。 刚出小院,那个五短文人气喘嘘嘘地跑来,说找了我半天,知府大人正候着我呢。我指着身后的小院小声问:“敢问管家,这院子……给谁住的?” “大少爷。” 知府大人一身墨衣便装,发髻高绾,年纪不过半百,看着干练爽朗,有廉官之风。 “素闻唐先生琴棋书画阴阳五行样样精通,还望为犬子指点一二。”听出来了,是要给他儿子找个老师。 “不知大少爷他……” 一个小丫鬟跑过来:“老爷,少爷他……还在休息。” 我以为老头子会像我爹以前一样吹胡子瞪眼睛,可没想到他却和颜悦色的回应:“算了,随他去罢。”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爹?! “谁说我在休息?”这声音好听至极,冷静漠然又婉转动听。他撩起后屋的帘子走了进来。与之前不同的是散乱的头发高束了起来,一袭白袍换成了紧身的紫衣,显得规矩又清瘦傲然。 “容珂,快见过唐先生。”知府老爷几乎是在用讨好的语气。 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着我,不发一言。我心里暗想:真是个脾气古怪的小孩,当他的老师真是折磨。 第14章:老师生涯开始了 “容珂,诵读《论语》一篇。” 他连书都没翻开,两眼无神的望着我:“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他背完了一整本书。 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我乏了,想休息一会。” 他近乎自言自语的走出屋去,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 就这样过了一晌午。 他又开始两眼茫然的背诵:“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我望着他的脸,耳边响着勾魂似的背书声,心里不由得越来越气,越来越急,越来越躁…… “够了!”我拍案而起。 他一脸处变不惊地望着我。 “别总想着和我抬杠,你还不够资格!你爹安排我吃住在这儿,有这样的好事我才不愿意走呢!” 他面目表情仍是无复杂变化,只是瞪着我,站了起来。 不知为何,看他有了动静我心里一阵激动畅快,口中越发滔滔,几乎把这些日子所有的不悦全部发泄出来。 “也不知自诩绝顶聪明的大少爷有没有想过:天天浪费着粮食还消磨着光阴,舒坦的是我,亏本的是大少爷你!让为师告诉你一句箴言——天底下最蠢的人就是和自己过不去的人!” “你……”他的表情终于有了一定的变化。 “我什么我,我敢作敢当!你尽管向你爹告状去吧!”说罢就摆出一副无赖相,大模大样的走出了房。 可是我左等右等,挨到了晚上他爹都没来找我算账,不知是他想通了还是他爹太忙了没工夫管他。 夜里还是有一丝凉。我望着窗外若隐若现的感慨。把胳膊垫在脑后我仰躺在床上:从被送到师父那里学艺到现在都像是一场梦,梦里有我脑海里从未预想过的光景和心里最值得憧憬的那个人——此季正值山花烂漫,春和景明,如若一切圆满,那便好了…… 有人敲我房间的门。 “有事?” “唐先生不好了,大少爷出事了!” 我从床上翻了下来,连外衣都没穿就急忙跑了出去。听一个丫鬟说少爷说身子不舒服连晚饭都没用就跑了出去,到现在都找不见人。这个小祖宗真是能折腾人。夜里很黑,我只好一边跑一边喊他的名字。 终于找到了!他一个人,静静地在水榭的围栏上坐着。夜里的风是斜着吹的,他的发髻散乱的洋洋洒洒,遮住半张脸。似乎有一丝我羡慕的年少放浪。 “容珂,快下来。”我喘着粗气喊主他。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没想到他一看见我的脸就吓得从围栏上坠了下去,一直落河里,溅起很小的水花。“容珂!”我愣住了——他这是做什么?!被老师骂了两句就寻死?了不得啊将来! 我揽住他的腰将他托出水面。他很轻,但浸了水之后就保不准了。我感觉自己使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抱上岸,刚想骂围在岸上的仆人不中用,喘息间才发现不远处也有几个家丁拖沓着湿衣服往上爬。晚风吹透了我的湿衣服,有些刺骨。 我把注意力转向容珂。他的头发糟乱的黏在苍白的脸上,我连忙探探他的呼吸,幸好还活着。 我急得大喊:“快去把老爷找来,拿几件干衣服!” 一个小丫鬟惊叫:“老爷不在府上!” 没办法了。我擦擦脸上的水珠,拍拍他的脸:“容珂,你醒醒,别吓我。” 我握住他的手,转身问几个仆人:“你们有谁会渡气?” 几个家丁面面相觑。 那就我来吧。我深吸一口气,对准他的脸俯冲而下。 男人对男人,有什么好怕? 他终于醒了,拼命咳嗽着。 我只是边拧着湿衣服边望着他,谁都不说话。 他几次试图爬起来,但都孱弱的坐在地上,我看的实在是忍不住了。 “我扶你回去。” “不必了!咳咳……”他的反应依然很激烈。 哎,反应归反应,等他反应完我都已经上手了。 我将他径直抱回了房。 第15章:女鬼 再难缠的孩子也不过是个猴王,到了晚上总是会打盹的。因此我最安闲的时光还是在三更。 深更门外天色时明时暗,似乎下起雨来。我睡不着,就趴在枕头上侧着耳朵听。先是淅淅沥沥的嘶声,尔后是雨打芭蕉的重捶。这场雨浇得我心烦意乱,耳边总能听见丝丝缕缕的杂音,脑中不时想起“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句子又莫名其妙的顿生感慨,熬了很久才微微困倦。 正当我上下眼皮打架的时候,屋外传来了与娴静雨声不搭调的瓷器破碎声,吓得我顿时困意全消,整个人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谁……谁谁谁?”本来我只想问一个“谁”的,没想到嘴一哆嗦又结巴了。 外屋没吱声,我推测准是个贼来乱摸东西。想用武功制服那贼是不可能的,只恨在山上混了几个月可连皮毛都没学到,现在想想又有些无地自容——好在等我再上山好好学就是了,咱是块学武的好料子,耽误几日又怕什么?想着想着就小心翼翼地将茶几上的蜡引燃,端起烛台,又抄起床头柜上的鸡毛掸子,装模作样地挥了两下才直奔外屋。 我警觉的没有先把身子探出去,而是先将烛台伸出去晃了晃,探探有没有异常。没想到真的试到了——那人发出的仓惶的声音放到山里听就像是因冷雨浇身而凄惨嘶鸣的野猫。 我的手抖了一下:难不成是女鬼?!听闻这块地是前朝的什么什么……有邪性——老子过去的十七年里一直兢兢业业恪守本分,不过这几个月来……虽然学艺不精且性格稍懒散可老天爷也不用如此报复我吧!我不禁好奇的想把蜡烛稍微移近些,想照到女鬼的面貌,可碍于手抖得厉害就又僵在那里。 若是此刻清霁在我身边,他一定会先悠悠的打个哈欠,再前仰后合的笑我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胆小鬼。 我定了定神,自言自语地骂:本公子岂能被一只女鬼吓趴下?!他娘的,老子才不怕鬼! 第16章:先生莫怕 墙上的影子渗出青黛色,阴森恐怖。 僵持中。 我想起很久以前读兵法时老爹交给我的“迂回战术”“围师必缺”……现在这些全都派不上用场。 当我正愣神时,女鬼主动伸出爪子,想抓我的脸。 那手没有一丝温度,似乎比千年寒冰还要刺骨锥心!我没有躲,只是痛苦地喊:“脸随便抓!”其实我不注重样貌,只是留条命活下来就行了。不要等到明早管家叫门的时候发现一具面目扭曲狰狞的尸体,究竟怎么死的都查不出原因,那我真是比窦娥还冤。 那女鬼的动作突然停下来了,像像个面袋一样瘫在地上,嘶叫道:“先生饶命……” 局势居然在我的带动下开始逆转!那女鬼定是被我的纯阳之气镇住了。 我向后大跳一步,像个面目坚毅的忠臣一样质问道:“何方妖孽?” 女鬼不出声,将头埋得更低了。我俯下身子见她湿漉漉的头发不成缕的堆在额前,怀里竟然抱着一堆布料似的东西。我叹了口气没再询问,只是俯下身来将烛台凑得近些,照了照:发现这料子,这颜色,这纹样——顿时恍然:哎?!这不是我的衣服么?! “你……” “先生、先生莫怕,我是少爷身边的婢女,你见过我的……”她缓了两口气才犹犹豫豫地开口。 “怕是不怕,不过三更半夜的你怎么就闯进来了?”我笑得和蔼些,尽量不吓到她。 “是、是我见夜里下雨,外头晾的衣服都受了潮,所以就自作主张的把这些洗好的衣服先撤到屋里来,没想到不小心碰倒了瓷瓶,惊扰了先生……”她想磕个头为我赔罪,连忙被我止住了。 “此等小事,不必谢罪,”我走到瓷瓶摔破的地方,伸手想把碎片拾起来,“你先回去吧,辛苦你了,瓷瓶的事情你别说出去,就当是我打碎的好了。” “先生!”她身手敏捷地把我刚拾起来的一枚碎瓷夺了过来,“这点小事让奴婢做吧,”说着一股脑就将地上的所有瓷片都收拾了个干净。 我笑着打趣道:“别忙,先把头抬起来,让我好好看看你长什么样。” 那小丫头的手抖了下,又欲磕头:“先生行行好,放我一马,我下次再不敢了……” “不是要告状,抬起头来。” 清秀、明媚、无它。 各位不要往歪处想。 第17章:与小人儿斗法 这个小丫头叫竹霜,和我一样年纪,十二岁进府,算算日子,待了有五年。 “你哪里人?爹娘呢?” 她摇摇头:“我记不得了,只记得我流浪街头,被收留进府当了丫鬟。” 我惊诧——十二岁不应该是一个记事的年纪吗?怎么那么容易忘?这其中会不会有蹊跷? “想家吗?” “想去找。” 我歪头煞是佩服的望着她,一个女儿家竟然能有如此勇气! 她转而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先生能帮我吗?” 我泄气——我就知道…… 竹霜忽然想起什么,她惊叫道:“对了,先生!” 我也被震了一下:“什么?” 她煞有介事的凑到我耳边。 她说:早饭千万不能吃菜。 菜里面似乎被那个龌龊的少爷动了手脚。 前一句是竹霜说的,后一句是我内心所想。 一夜不见,容珂好像变得中规中矩了,一大早就起床用膳,还恭恭敬敬的向我打招呼,变化真是翻天覆地。还让我一度有一种看错人的错觉。 我们心照不宣的不提昨晚的事。 我也没忘昨晚竹霜告诫我的话。 容珂提起筷子:“听说今天的肉松茄子不错,”说着就夹了一箸放到我盘子里“请先生尝尝。”说罢就一脸和颜悦色的望着我。 我重重拍下筷子,厉声道:“身为长辈,我还没见过你这么没大没小的。” 席间,鸦雀无声。 谁也没想到我会来这么一出,包括竹霜。 我早就算计好了,知府老爷不在家,肯定看不见我欺负他儿子! 我期待着容珂把桌子掀掉,然后张牙舞爪的回房发脾气。 可是事实证明,这个小子很沉得住气。他的脸稍微痉挛了一下,然后又恢复平和。 “不知先生……想吃点什么。” “哼。”我起身,一手抓起盘子里的三个牛奶馒头转身离去。 够阴阳怪气。 第18章:犹胜当年 传闻这府邸盖住的这块地是吹了许久风霜,先皇在位快双十年间时才又重新修缮起来的。前朝的遗物在否我是未曾得知,心里乱猜的鬼神之说又被前两日夜里的一场笑闹给敷衍过去。我见管家五短文人别出心裁的把一笼红嘴鹦哥挂在院外;一笼黄爪画眉挂在院里,院里院外叽叽喳喳,外加上容珂种的纷纭绚烂的琼花,就显得这宅子不是那么老气横秋。 书房与容珂的屋子只隔一个斜廊,从任意一扇窗子探出身去,眼神好的都能把屋里的东西看得清楚。 我总算发现了自己和容珂总有一个共同的嗜好:锄花和古玩。 靠在雕着青竹的黄杨木窗橼上,我总能看到容珂在书房里把玩一柄折扇,那折扇似乎有些年头了,熟宣纸被熏得发黄,玉坠子恍惚拴在扇柄上,说不好是什么玉…… 竹霜走过来揶揄的笑道:“少爷收藏那扇子也有些年了,一直爱不释手的研究着,下人们谁都没见过少爷做其他事情这么专心呢。” 我诧异道:“是么是么,这到底是件怎样的宝物呢,难不成是那家心仪的小姐送他的,上面明目张胆地写:一见钟情,心有所属,择日私奔?” 竹霜吓了一跳,眉飞色舞的样子顿时消失无踪。我也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咋咋舌赔了个笑。 我并非对他的这些事儿感兴趣,只是看着看着想起自己身世:家母早逝,与爹相依为命。还未成人时总是让爹操心,家里也曾困难一阵子,幸好我天生骨子里就有父亲那股文人的血,那时写出的字就可以假乱真,所以我也曾跟着爹临摹些字画,练熟了就拿出去卖,竟然有人捧场,还未出茅庐的我似乎就已经小有名声。 那是年少时春风得意啊。我望着房梁感叹。 哪像现在,左一个“唐先生”,右一个“唐先生”,搞得我头昏脑胀,差点都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我手痒,想刻个印章聊以消遣。我合上双目做沉思状,想,从前的那枚印章是方的还是圆的?金体还是小篆?青石还是黄玉?上面刻了些狮子头什么的……我都要一一记录下来,再做一个一模一样的。竹霜这丫头真是机灵,一眼就把我看穿了。她识字,偶尔语不成句的读读唐贤今人的诗赋,居然连方圆五里刻章的匠人都晓得。 “先生把这印章看得很重,竹霜小心做。” 五天刚好完成。我捧着印章,暗暗佩服竹霜这姑娘做事竟然有男人的利落爽快,似乎已经不能小瞧她了。竹霜把印章交给我时,面色有一丝局促怀疑,虽然极力掩饰,可还是让我看出端倪。 我坐在上看似心不在焉地道:“竹霜你帮我这么大忙,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请讲吧。” “先生的印章为什么……”她绞着手指,“为什么要刻一个别人的名字。” 我指着刻有“盛摘叶”的那一头,一字一顿地说道:“那是我的本名。” “那唐……这名字是艺名吗?” 我听了这话,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想当初司马相如的《凤求凰》是我最中意的临摹作品。晌午休憩时间长,我打算挥毫泼墨,先试一下功夫。老爹,恐怕我又要重操旧业了。 手虽然激动地有些抖,可书写还算流利,笔触清晰有力,犹胜当年。 我松下挽住的衣袂,刚要长舒一气,就又听到容珂那小子鬼见愁的声音:“先生在做什么?!” 他的语气永远是一半带怀疑,一半带强迫。 第19章:留步 我没做声,故作潇洒的哼着家乡小调气他。屋里没有其他人。 他往前走,我回身向门口走。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似乎瞥了我一眼,我没心理他。 不知为何,这几天做什么事都很是力不从心。我这个人啊,恋家情结是很重的,万一见不到想见的人,看不到想看的光景,有朝一日那可是要命的。爹说过,人还是活得踏实的好。我明白,当初让我上山并不是想我将来扬名立万于江湖,以纳人性命为名名垂青史,如果要那样活着还不如一个卖烧饼的。 我本来就不是唐映儿,我盛摘叶只是一时侠义之心为帮他忙而顶替了那孩子而已。容珂他爹虽是蜀州知府,可知府归知府,他对儿子算是疼到了骨子里。本来每日公务繁忙,隔三差五的回趟家都要从牙缝里挤出点时间照料儿子。我这么说算是带着点小小的嫉妒。哪像幼时老爹日日给我讲的那些陈谷子烂芝麻老掉牙的鬼故事,每天都要磨牙般的叨咕一遍,就是不懂花样翻新。 我边想边走,边一只脚迈出门槛,全然忘了容珂还在屋子里。 “留步……先生!” 当我完全在思索另一件事情的时候,容珂的声音就好像是从三界之外猛刺过来的一样,吓得我如梦初醒。“什么?!” “这字……这印章……”他喃喃着。 我顿时像刺猬似的反应起来。 “这字如何?这印章又如何?”我冷笑道,“大少爷摸过的经帖字画千千万万,何必在小……在下面前卖弄学识?大少爷学富五车,诗书礼仪春秋倒背如流,礼义廉耻更是熟习的炉火纯青,在下早就甘拜下风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不,你停下,等等……” “不必了!”我像是出了口恶气般的打断他的话,“大少爷若是看不惯的话,撕掉烧毁,随你便。” 然后我就被门槛绊了一大跤。 第20章:病倒 不知身在何处,脚下一片绿茵。烟雨摩挲,草尖上泛着薄薄的雾,一吹便化了,细碎的乳白色一缕一缕,纷乱缠绕,揉搓得眼前人的面孔亦真亦幻,恍如隔世。 他终于来找我了,我就知道他会来。 我试探地叫着:“清霁、清霁?” 他没理我,我并不失望。可是如果他生我的气,那可就无据可查了。这么多日日夜夜,我可不敢保证他都是在想我,但是我敢保证,没事闲着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他那张浑身无力打着哈欠的脸。现在终于见到这张日思夜想的脸了,本公子高兴得什么都可以不予计较。 我歪着头望他:“这几天过得怎么样?我不看着你又偷懒了吧。” 我笑嘻嘻地满脑子猜着他在想什么。 “盛摘叶,你是么?”他猛然抬起头,我吓了一跳,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不是他。面目是一样的轮廓,而眼里却多了一份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我的心倏地沉了一下,强迫着自己振作起来同他开玩笑:“清霁,你不是么?” 他颔首:“那便好。我来同你辞行,师父今后还要你回去多多照料。” 我的声音哽了一下:“你在说什么?辞行?你要去哪里?” 清霁完全没理会我的话,只是客套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多谢,告辞。” 多谢,谢什么?告辞,辞什么?! “你等等!”我扯住他的一只袖子,“把话说清楚!”他回身,我看到他的眉毛显然紧蹙了一下,便立刻明白了:“你有苦衷,是不是?你很想说出来,对不对?!” 他缓缓张口,刚露出一个唇形,只见一个面貌俏丽的少女牵着一匹马不知从什么地方找了过来,一下子狠狠扯掉我抓着清霁袖子的手,嘴里不停的吐出辱骂我的话。可是这些我都不在意,我一直看着清霁,奢求从他嘴里再说出一个字来。可是他却不再理会我。他挽住少女的手,二人乘上马;少女环住清霁的腰,脸侧贴着清霁的背,二人…… 我沉住气,仍然死不放手的抓住清霁的衣角,脚步随着马蹄一起一伏,我用尽全力对他说:“别管我,别管那些,从今以后就算我们二人再无瓜葛,也求你不要强迫自己做那些无意义的事,求你别再让我提心吊胆的惦念,好不好?” 他回头,倾下半个身子向我伸出手。 我拼命想抓住最后那根救命稻草。 可马跑得越来越快,我似乎永远也抓不上那只递过来的手—— “先生今天懒床啦。”我睁开眼睛,在混沌中望见竹霜模糊的小脸。 “哦。”我从梦中呻吟,发出一声嘶哑难辨的应和声。 竹霜听出不对劲:“先生哪里不适?” “没什么大碍,”我撑起满身是汗的身子,扭了扭昏昏沉沉的脑袋,故作轻松,“昨夜没关窗户贪了凉而已。” “那竹霜一会儿给先生送碗药汤过来。” “药汤?!不必不必……”我连连摇头。要知道小时候我最怕的就是苦兮兮的药汤,捏着鼻子也喝不下去。现在一听还吓得直冒汗,病好了大半。 竹霜被我打发走后,我没有立即起床,而是煞有介事的盘起腿思忖着是时候回去找师父他们了。总在这里白耗着,我难免做些稀奇古怪的梦,这我可是不大吃得消的。我随即悄悄打起如意算盘:既然自己是被人家请来的,就要礼貌点走人。知府老爷请我来是给他儿子做老师,我能不能走那就要请他儿子定夺。容珂这小子四书五经无所不通,我这个先生已经是无所谓有的了。他不想我碍眼,我不喜他孤傲。只要容珂一松口,知府老爷就会松口,我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走。只要我们二人一商量,还不是一拍即合,各得其所? 虽然身子骨有点不舒服,但是为了有生之年还能换自己一个自由之身,我还是咬牙忍住了。 容珂一个人待在书房里摆弄古玩。他似乎是天生的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很好看。只是我没心情看。 “先生有何教诲?容珂洗耳恭听。”容珂一见我就像碰见什么喜事似的,笑逐颜开。难道他预料到我会来? 我咳嗽两声,开门见山,索性一口气说了:“没什么。只是大少爷天赋醇厚,学识非比常人,我只是一介匹夫,不能再教授大少爷,还望大少爷海涵,另请名师。” 容珂没说话。 我心底窃喜,想他会同意的。 “哈哈,哈哈哈……”他突然肆无忌惮的仰面笑了起来。 我的心甫的沉下来,心里有惊讶但也没有特别失态,只是蓦然看他,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让人捉摸不透。 “你完全可以告诉我爹,然后不辞而别。为什么要专程跑到这里来求得我的同意,难道心里有愧么?!” 我的脑袋被气得歪了一下:“有愧?!在下一直自诩光明磊落,你若有什么想说的话就明说!” 一柄折扇被扔了过来,被我稳稳接住。“看看这是谁的墨宝?!盛大才子!”容珂的声音充斥整个屋子。打开折扇的那一刻,我的手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纷乱的过往顿时记忆犹新。脑子像是炸了一般嗡嗡作响,顷刻之间似乎天塌地陷。 “这……你……” “这不是您最得意的《凤求凰》么?您真是贵人多忘事!” 他捉住我的肩,我惊自己从没发现容珂的个头竟然同我不相上下。他一字一句,字冷句厉的说道:“当初的事情你是不是当了笑话?而我却刻骨铭心的记了那么多年!”他边说边狠狠地晃着我,很痛,痛到我的魂都要被他驱散,“我说过我不会赖账,你为什么要赖账?” 我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万物都绞成了眩目的螺旋花色,乱如麻的从我眼前不断纠缠涌出。我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脚下也没有了力气。 “盛摘叶!”隐约听见他心慌意乱地唤着我,“叶儿……”原本我爹是这么叫着我的,怎么被他偷来了…… 第21章:溺水 我生病的事儿居然惊动了知府老爷,劳他大驾来寒暄两句。鉴于此前发生的事,我再向谁提出辞行的要求都不妥。要从这里走出去,最早明年,还得是容珂这小祖宗松了口才行。要不我连见我爹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了。我凝神屏气,突然灵光一闪,想出一个法子:装死。可惜我从来没有观察过,没什么经验,装不好容易露出马脚。 好吧,我只好用我擅长的方法解决这个问题。 容珂推门走进来,连我床前挂着的玄清帐子都被他走过来带起的一阵风掀的动了动。 我瞪着两只眼睛严阵以待。 他看见我的样子吓了一跳,“你感觉怎样?” “咳咳,还好还好。” 他一撩袍子侧身坐在我床边。 我咽了口唾沫。 “容珂?” “怎么?” 他眉眼舒畅,看似已经冷静很多。毕竟我是个病患,现在和我打架不仅行为不雅而且有失他的君子风度。 我决定开口。 “容珂啊,你——“我拉了半天长音,“还——恨我吗?”我将眼睛放松下来,认真的凝视着他。 他故作轻松地笑笑,“你病了。” “你回避,那就算你不恨我,是吧?”我继续乘胜追击。 说我无赖也好,贪便宜也罢,反正我一定要说服他,就算不在今日,明日我也要出去。 他没说话。 我继续借题发挥道:“其实我已经成了家。” 他反应很大,“刷”的一声站了起来:“你少蒙我!” “哪里蒙你?!” “那是你的谎话别人听信了,我决不信,”他反驳我,“你我年纪相差不多,就算过去了十年,你也还不过双十年龄,怎可能成家?还带着个孩子?!”他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气怒,只是叹口气,“你就那么想摆脱我?” 诶,就算是只纸窗户,也没有这么快就捅破了的啊。真是慧眼识珠。完全没看出来,他还是个耍手腕的高手。精明的简直像只狐狸——肚子里竟是些乱七八糟的,没事吃饱了撑的算本公子的年龄作甚?他爹也不管管! “不是,只是……咳咳,”我自觉编谎不成,只好使出苦肉计,加大力道咳嗽两声,接着换成一副愁眉苦脸,“容珂,咳咳,你应该记得很清楚,当年我只是个卖画的小童,连身上穿的衣服都不能算上完好的。”他蹙起秀眉拍拍我的背。 “我知道你的难处……” “你知道什么?!”我故意把声音凌厉几分,“你只说你恨我,我……咳咳……” “好,好,我依你,是我的不对。” 我暗自得意。还是我下的药猛。 我继续天花乱坠的编故事:“我爹身体不好,已经卧床多年……我作为儿子不能不尽孝道,有生之年还是要再见老爹一面的……”说着又用袖子擦拭干涩的眼,越擦越干燥,甚至有点肿了。 竹霜很适时的没有进来,候在门口。不过她应该告诉容珂我怕喝药了的事了吧。前面稍微提过,我一碰中药就会紧张的浑身起鸡皮疙瘩,所以从小到大都没喝过那东西。 在屋里闷得我透不过气来。我支开家丁小厮和丫鬟们偷偷溜出来透口气。站在水榭上,风从袖口灌入,缠绕在身体各处,交错纵横,吹面不噤。对于着凉的人来说良药便是天地之气。我爹似乎曾经这么说过。但风力若是过强,我也没力气抵挡。我气喘着扶着水榭的围廊坐下来,这病病怏怏的样子真让人不痛快。 “你到那里去做什么?”容珂接过递来的一只碗,款款走上水榭,“把药喝了。” “我不要——”我的脑海里惊鸿一掠——难道竹霜忘了告诉容珂,药的事?! 容珂步步紧逼,“良药苦口利于病,你怎么那么幼稚!” “你才幼稚!我从小到大……”我我一边说着一边往水榭下张望,只看见下头围了一堆家丁丫鬟,独缺了竹霜。 我急中生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爬上栏杆,作做挣扎状:“别再糟蹋东西,那药我是不会喝的!” “大少爷!”竹霜终于来搭救我了。“先生确实不能碰那药!” 容珂愣了下一下,显然还没想明白。 我可就惨了,下面的家丁一个个光顾着看热闹,竟然没有一个人过来扶我下来。 身后是池塘,淤泥不知有多深。我巴住廊杆,身子一点一点往下挪,此刻只要有一阵微风飘过来,我就会像断根草一样被风卷出去。果然一股向北的风刮过。我的脚颤了一下,头朝下一股脑栽了下去。容珂嚎啕着跑过来想要住拽我的衣领,却连衣角也没抓到。 我想:老天总是会将我这样的人耍上一耍,不然他心里是决不会舒服的。 第22章:故人来啊故人来 溺死或许是最痛苦的一种死法,它会让你的感官一寸一寸的麻痹,有如浮萍随波逐流一般,把你封存在那一汪空间里动也不能动,一句话也留不下,就稀里糊涂的葬身鱼腹。 可怜我这个带病之身,即使会水此时也使不上半分力气,一点也不挣扎,所以死相可能也不难看。池塘里的水还算清澈,只是微黄。莲叶的根茎交纵错杂,有几根细细的小须子来回摆动。我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嘴唇,一方面不让水灌进嘴里,一方面让自己保持清醒。 “噗咚!”我看到——身体、下巴、嘴、鼻子、眼睛、眉毛,那人的样貌一丝一丝,一缕一缕的剥开了揉碎了又组合在一起——竟然是他,果然是他,是他!他!即使是梦。他的脸被水中透明的光色颗粒打磨的华而不实起来,我意识到自己的机会不多,纵然是梦,也即将醒了。我抓住最后的机会张开嘴,对他动了动唇,就精疲力尽的完全不省人事。 这梦,到底是华而不实。 “摘叶,摘叶,快,快睁开眼睛。”有人叫我,我听到了,听到了! 我用尽全身力气扒开眼皮,恐怕那个人离我而去 。 不是,不是梦,他就真真切切的在我面前,近在咫尺,我的手确然安然在他的手里。 “你、你、你——”我虚弱的重复着,并努力伸出另一只手。他会意的把脸凑过来。 我抓住时机,心里发狠,拧了他脸一把。 “哎呦!你掐我作甚!” “因为我气!”我理直气壮,“别人还不值得我掐呢。” “噢,”清霁痛苦的揉着脸,“先生下手好毒。” 我笑吟吟的望着他,心里却暗流澎湃——一别数日似乎经历了沧海桑田又似乎在顷刻间云淡风轻,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奇怪:“你怎么全身上下还是是淋淋的?” 他若有所思地说:“你一直攥着我的手不放,我没办法换衣服。” “……胡说!”我无理搅三分的辩驳,“明明是你扯着我不放才对!” “对,”清霁捋了捋我鬓角的发,道“开始是你抓着我没错,可是等你安睡的时候,我想,如果你一直这样用力握着我的手的话,醒来时手一定会不舒服,所以我决定换个方式,握住你的手,这样就不用担心手会痛了。” “清……”我一激动,音调又向上滑了一个档次。 “嘘,”清霁压低嗓音,“我是改扮成大夫来医你的病的。”说着端起桌上的药碗。 我一看那碗立刻汗毛竖立:“我可不喝!” 清霁一脸奇怪的看着我道:“你喝什么?明明是我喝!” “你喝?!”我稀奇他耍什么花招。 “对,我喝,”他端起碗啜饮一口,“然后喂你喝。” “唔——”我还没来得及躲,就猝不及防的感到一份绵软的触摸,顷刻间天旋地转。我的身子抖了一下,手颤了一下,我的脑海瞬间空了,心跳得从来没有如此拼命过,只是两相分离之后那份激动感失去了,我累得险些倒回去。 “什么味道?”他温柔的用食者擦擦我的嘴角,不经意间探到我急促的呼吸声。 “很……很甜,怎么会……” “傻瓜,”他笑道,“我加了糖啊。” 我彻底输给他,看来我一辈子都要输给他了。 第23章:道行尚浅 “我表弟!他他……” “放心。” 我总算松了口气:“那孩子就爱胡闹,什么时候让他爹管管他。” “依我看只有你管他,他才会乖乖就范。”清霁叹气。 我又压低嗓音道:“唐映儿呢,你找到他了吗?那小子还好吧?” “放心吧,”清霁故作多情的瞟了我一眼,“他倒是安全了,好得很呢。” “噫!你别那么看着我,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那我到底要怎么看着你呢?”他再一次把身子凑上来,我们险些鼻子碰鼻子。“这样?” 我不知天底下到底有没有调戏良家好男儿这么一说,反正此刻我是领略到了。 突然,一种莫名其妙的强烈欲望在我心底咕嘟作响,冒着促使人发狂的水泡,如瘟疫般速度蔓延,趁其不备,我攥着他的手腕把他一股脑的甩到床上,伸出右手反制住他手腕,左手习惯性的向后缩了一下然后猛地按住他肩膀。反弹似的进行一系列防御动作,他竟然没能制服得了我。 “长本事了,无师……自通。”清霁一定是一边感慨一边说出这句话的,要不然不会这么不连贯。 “这东西也用教吗?!”我丝毫不清楚自己当时为什么突然那么疯狂,那么霸道,只知道自己当时舒坦的厉害,顾不上别的了。 他一点不生气,被我压得似乎很舒服,反而莞尔道:“你这算是自卫吗?” 我微微气喘,居然也神经质般的道:“不算,这叫反攻。” 清霁爽朗笑道:“本以为你病入膏肓,没想到活的如此生龙活虎,我的本事都制不住你了!” 说着,他抬起右脚勾住我的左腿,手上不知用了什么劲在我身上戳了一下,我上身就已经全然没力气的跌在他怀里。于是他无赖似的便轻轻松松反压过来。 “嘿嘿,”他的鼻息喷到我脸上,痒丝丝,“你的修行不够,道行尚浅,有生之年还是——” 我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恍然间又气若游丝,虚弱的问他:“有生之年,咳咳,什么?” 清霁倏地变了脸色,“摘叶,你怎么了?刚才还不是好好的,怎么……别吓我——”他说着连忙放开了紧箍着我的手。我顿时自由了许多。 “怎么?!”我刹那间又来了力气,狠狠地翻身把他压住,胳膊立即横在他胸口,若他是妖精,那我便是束缚住他的那块磐石了,即便他化为泥鳅,也溜不出去。我畅快淋漓的学着他以往的挑衅口气,比起以前,现在似乎更加想要变本加厉的反咬住他。我撸撸他的鼻子,然后换了一副口气,爹训儿子般严正的道:“我,誓要攻下你这座城池,在我有生之年。” 我有新发现:清霁这样怔住的怨妇样子很少见,看见他这种表情比乱七八糟的海誓山盟要好千万倍。 第24章:你流泪了 我松开他,浑身酸软的自顾自说道:“糟了糟了,刚才可能是……回光返照,现在……我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他笑看着我,眼睛里透着邪气。 我忽然间顿悟,开始像忠臣质问叛贼一般的架势伸出手指着他鼻子。“你!”然后又像被下了泻药的人一般,有气无力地道:“你给我下药了吧……” 他嘿嘿银笑两声:“放心吧,不是春药。” “咳咳……”我本来想调侃他几句,一张口却是一溜烟的咳嗽。 “摘叶。”他的声音静下来,伸出手放在我眼前晃晃,“能看得清么?” “咳咳……”我苍白的笑笑,“果然啊,春药开始起作用了吧……” 清霁没回答,只是连忙将我打横抱起来搁到床上,熟络的为我诊脉。 忽然他蹙起眉,似乎是发现了什么问题。 我倒是乐得不紧不慢的道:“看出什么问题来了?咳咳……真不明白你是来治我的病的……还是……来要我的命的,”我累得喘了口气,又接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接着道,“说话啊清大夫。” 他还是不说话,瞧着面目表情就使我恍然间想起冰冻三尺那种境界。 “我……”他愣了半晌,才犹豫着说出这个字。 我笑吟吟的问:“怎么?给我下错药了?肠子悔青了吧。” 他突然一把抱住我,耳鬓厮磨,声若裂帛:“我发誓,这辈子再不会离开你了,我害怕你自己面对那么多的问题,害怕你会受到意想不到的伤害——不过你也要答应我,永远不要背对着我……不要……不要去……去……反正,你要待在我身边,要让我找得见你。” 他这一番话听得我满头雾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不,应该是我还没想到要如何面对,他的手臂就离开了我的腰,转而放在我的肩膀上。然后,他挺直了身子,微微扬起下巴,嘴唇黏在了我眉心。 我的意识控制不住自己,手窝成拳,暗暗用力,指甲险些戳进肉里。痛死了!我在心里咬牙切齿。 “怎么了?”他发现我的不对劲,“很难受吗?” “啊?”我抬起头。 “你流泪了,”他很认真的看着我,“刚才还说要攻下我这座城池,现在就要养鱼?男儿有泪不轻弹。” “你戳到了我的伤心处!” 我泪流满面的瞪着他。 我多想告诉他,其实每分每秒我都在拼尽全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每分每秒我都在隐瞒过去几天里难熬的千丝万缕;举手投足,念的想的。 “不过都是你而已。” “啊,”清霁耍无赖道,“眼泪都滴到你嘴上了,不要动——”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眼中的邪魅气又成一股透出来。 紧接着,他歪着头,嘴唇黏上了我的。 我顿时感觉胸闷气短,身体里好像有一股烈焰肆无忌惮的烧灼着某处,如蜜糖和着砒霜,苦海无涯却又不能自拔。我闭上眼睛。纵使万劫不复又何妨? 此时此刻,正有一双眼睛藏在暗处。清霁知,我不知。 第25章:忠仆 没过多久,屋子里就围了一圈人。清霁一脸处变不惊的侃侃说道:“静养七天,忌食荤腥生鲜……” 望着一屋子仆人,独少了竹霜。打听了打听,有的说“许是因犯了错不小心伤了先生躲在廊尾偷着哭呢”,也有的干脆说“没见到”。 容珂跟着几个家仆进来,又想看我却又不好意思看我。 我见他的神情如此窘迫,不由得打趣他道:“什么时候这么腼腆了,男子汉就要大气一些。”容珂一听到我这话,好像立刻‘赦免’了他似的活跃起来,一屁股坐在床缘上拉着我的手问寒问暖,清霁不由得多瞪了他两眼,神情甚是可爱。 经过半个钟头的寒暄之后,容珂终于要起身离开。他站起来,意犹未尽的俯下半个身子,道:“等先生好了之后……”一句话还没说完,就无缘无故的一个重心不稳跌在地上。我责备的望了一眼清霁,清霁却若无其事的走到桌前提起笔开药方子。谁料容珂压根没把这小小的跌跤放在眼里,拍拍土站起来依旧喋喋不休:“等先生好了之后……” “啪!”清霁作势把笔摔在地上,笔杆断成了两截。 众人的眼光全被吸引过来,特别是那些动不动就小鹿乱撞的小丫鬟们。 “手滑了一下,”清霁面对着容珂,一字一顿的道,“容少爷,可否借墨宝一用?” 我抿抿嘴。 这个活宝。 知府老爷在容大少爷就要雷霆动怒的时候忽然传来口信:清大夫一定要在府上多留些日子,直到将唐先生医好为止。哈哈!我心里一阵狂喜:清霁终于能堂而皇之的留在我身边了!清霁虽没看我,可嘴里也噙着一抹笑。容珂气得跺着脚离去。想必是找他爹说理去了。 人老是要犯一种毛病:在长期的劳累中渴望一张无所谓舒适的床,在长期的休憩中渴望一双无所谓敏捷的腿。 我现在就在犯这种病。休息的差不多了就总是想往门外的繁花似锦,院里的青草如茵。清霁被我纠缠的受不了,才答应带我出屋转转,摸摸花花草草。 像我这样平时就懒得早起的人,怎么会在生病的时候起个大早出去兜圈子呢?所以等到日暮西陲,清霁才拖着我出来。院子里的黄爪画眉紧张地翻着笼子,翅膀翻飞着扑腾下几片羽毛来。我被清霁搀扶着,如果故意曲着膝盖,隔着影子看上去就极像是一个小伙子挽着一个老太太。 我不悦的望着清霁,道:“你把背挺得那么直做什么?!” 清霁一脸狐疑的问我:“难道又戳到先生的伤心处了?” 你……!! 我咳嗽两声,向他阐明:“你看那影子,像不像一个壮小伙搀着一个老太太?”说着又故意弯了下膝盖。 “噢”,清霁恍然大悟,连忙弓下腰来,学着颤颤巍巍的道,“那这样呢,像不像一个老头子?” 我笑得眼角都要渗出泪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像极了!简直是一双嘛。” “什么‘简直’?明明‘就是’!”他义正言辞地纠正我。 “好好,”我挠了挠头,继续道,“这简直就是一双嘛!” 清霁满意的点点头。 “清大夫——”一个小丫鬟风风火火地跑过来,气还没喘匀就禀报道:“老爷想请清大夫谈天。” 我笑着推推他,“说明知府老爷对你有好感,快去吧!”然后自己便挣脱了他的手,大步流星的自顾自遛弯去了,得意的没回头看他。只留得他在我背后惊叫:“找我?你可病的不轻呀,嗷喂——” 我的头早不痛了,脚步也轻便许多。走了一道回廊,绕过二三别苑,闻得四五声鸟鸣。其实我是在找竹霜,想把话当面跟她说清楚,也不至于让她自责的流泪。这样想着,眼前闪过一道熟悉的影子,以极快的身法与我错身而过。这不是竹霜么?!怎么跑得这么快?我急忙回过神反方向追她。时近傍晚,天色越发玄青,这院里院外,走路的困难都徒增几分。 她疾走起来的速度快得惊人,我一面走一面叫着她。 她一直没回答,似乎是要把我引到某处隐蔽的地方,那样更好敞开心扉。直到踏入一处简陋的堆放杂物的独立小院子,她才停下脚步。 “竹霜!你莫要自责,这件事其实——” “不,”她打断我,“其实,你没必要把这事放在心上。” “啊,那——” “我所说的所有事你都没必要放在心上,因为——”她意犹未尽的拉着长音,“因为所有一切我全是骗你的。” “呃,咳咳……”我捂住嘴,眼睛瞪得老大,“你不是竹霜?!” 他狠狠的将罩在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由耳后扯下来,露出一张少年面孔,一副慢悠悠的慵懒样子类似于清霁:“虽然我不叫竹霜,我叫莫须,但我确为少主而来,奉命——”说着表情突然狰狞起来,“将你斩尽杀绝!” 第26章:朝这里刺 奉命?我看着他扬起手嗖嗖甩出几枚类似飞镖暗器之类的武器,慌乱之间又不知如何闪躲。清霁适时的一跃而下,挡在我身前,不费吹灰之力的欠了一下衣袖,尔等暗器便叮叮咣咣的掉了一地。 那个叫莫须的人显然是妒恨我到极点,暗器像雨点般朝我飞出,但都不能如他意的扎在我身上。 “莫须!早知道是你,为何如此纠缠?!”清霁冷下一张脸。 “主上交代过,若少主不能专心习武,那遭殃的便是你身边的人!”好冷血的口气。 “我身边的人,”清霁看着我,“他么?” 莫须依旧狠狠的盯着我。 “哈哈,”清霁笑道,“他哪里是我身边的人?” “他……是我心里的人。” 莫须愣了一下。 “若要斩尽杀绝的话,朝这里刺。”清霁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语气决绝。 莫须望着清霁,一副欲语还休的样。 “诶,”我适时的朝着莫须走过去,“我知道你对清霁……你有苦衷,是吧?不过没关系,我可以让你们两个好好叙叙旧。之前的事……就当它没发生过吧。” 莫须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走过来的我,终于叹道:“真佩服……你的勇气。” 清霁不是什么时候躲了起来,晚风瑟瑟的院子里最终剩下我和莫须。 莫须望了我半天,即便是在夜里,那种凌厉的眼光也几乎要把我看穿。 我打破沉默道:“你有什么要说的吗?”对上他疑惑的眼神,我连忙解释:“我是说……你有什么想说又没好意思说出口的,我可以帮你转达给……” 他断然开口:“这个给你。” 说着塞给我一柄银质小筒。“这是什么?” “这是翎针,上面涂了鸩鸟的血。” 我把玩着手里的暗器:“给我的?” 他轻蔑地瞥了我一眼,道:“看你这个人愚笨的样子,这暗器一共有二十发,筒盖子若是揭开,你就立刻成为靶子了。看来如若我不说,你乱动它,没准还会伤到少主。” 我连忙按下欲揭开盖子的手,很没面子的不再接话。他说完这句话也便不再说话,转身欲离去。 “莫须!”我叫住他,“其实我一点也不在乎你之前那些骗我的那些话,反倒要谢谢你这几天对我的照顾。” 他停住脚步,转过半个头:“看来你是个心宽的人,那就为了少主好好活着,你若是死了少主定会伤心,那样的话,我绝不会放过你。”说罢,就轻点脚尖,随着院子里掀起的回旋的夜风,人影消失在我眼前。 我瞠目结舌了半天,突然恍然大悟地吼道:“清霁!你出来给老子解释清楚!” 第27章:极品 冷被孤灯,一张方桌一壶茶。坐在桌子左面是我,右面是清霁。 我一言不发的看着清霁。 清霁也看了我一会,“呜啊——”,中间实在忍不住打了个瞌睡,又忍不住留恋的望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床。 然后在我眼神的威逼之下,他不得不继续盯着我。 我用手指关节扣了扣桌面,发出两声闷响。“对于刚才的事,你不想说些什么吗?” 昏昏欲睡的他忽然精神起来,眼神扫了一下周围,又继续装出慵懒的神态,佯装无事的道:“有些事情,不说出来是最好的。” 我尽量沉下心:“你对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存在过……感情?” 他的样子开始不自在起来,眼神飘忽不定,嘴唇动也不动。看形势是要咬紧牙关决意不对我说了。不要紧,他走他的步步为营,我只要稳步出招就可以。 “好……好,我明白了,”我从怀里掏出莫须临走时送我的银筒,轻轻放在桌子上,“这个……麻烦你收回去。” 他连看都没看就脑袋一撇,孩子气的说道:“他送你的东西你给我,我才不要。” “呵呵,即使我不知道,也能看得出你们两个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闻之抬起头,眼神恍恍的,看得我心头一痛,动作有些犹豫。 不行!我转念一想:他还没回答我问他的第一句话,不能囫囵过关! 见他没动静,我继续说:“自我拜师父门下就已经看出师兄你不寻常了,我一直好奇师兄的家世,今天终于忍不住问出来了,惹得师兄不高兴,对不起了。” 清霁见我这么一板一眼的回答,又惊又楞,看得我心里十分难受。但是话已经说到这里,覆水难收。我只能暗暗盼望他把实情说出来,然后我再顺理成章——即使不为他分忧解难,也总会是好些吧。 他开口:“你就一定要听那些故事?你一定要听?我是怕你听了,听了会——” “放马过来吧,我不怕的。”我冲他一笑,话里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概。 清霁要开始讲了。他说话的时候有个小毛病,手里爱把玩东西。我见了连忙把他手里握着的银筒抢过来,并告诫他讲故事时仪态要端正些。 “菜叶,我对你的第一感觉是什么,你知道么?” “我哪里知道嘛。” “羡慕、嫉妒——” “恨?!”完了完了,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错!”他咧开嘴冲我笑了,“傻瓜,是喜欢啊。” “等等!那如果这三个词要排序的话,第一是羡慕,第二是嫉妒,第三才是……” “你非要这么咬文嚼字吗?第一是喜欢,一见到你就欢喜,从眼里再到心里,”他看着听得不知所措的我,又心满意足的接着说道,“第二是羡慕,最后嘛……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嫉妒。” 我没吱声,定定的等着他的下文。 “你呀,我第一眼见到你时就断定你是个极品,结果后来发生的事都证明,你是个极品——不会武功还一定要拔刀相助,半吊子诗人还总是爱和人叫板,本来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专心习武,没想到却辗转跑出了几里地……”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说要点!” 他很有力的反驳我:“我不是在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吗?!” 过了一会,他的语气急转直下,声音变得小而低沉:“至于羡慕嫉妒……是因为你有个好爹爹,而我正好缺了这东西。我的父亲他……不会笑,只会同和他一起的人不停地商量事情。……那里永远是有很多人,他们聚集在一个阴暗的地方,而我却是一个人……在一起。” “一个人……?” “过去是。”他点点头,我的心隐隐作痛。 “现在见到你,我便不再想着我一个人了,想同你在一起。” ——我便不再想着一个人了,想同你在一起。 ——同你在一起。 我曾经在脑海里千千万万次排演过清霁该如何回答我这个问题,却怎么也没想他会是以这样简洁的方式诠释了多少年代多少人难以形容的感觉,不带有任何故作伤情的烙印,极致简单。脑海里忽然间想到了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床上,他在安之若素的合着眼睛睡觉,我呢?我还在慌慌张张的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所以说,这一方面我俩还身处在不同境界。 我鼓足了气问道:“清霁,那你家是做什么的?” 其实我犹豫了好久到底要不要问他这件事 ,可是如果此刻不问,那之前的努力可就前功尽弃了。若是要帮他,就必须拼尽全力了解他,信任他,这点我也是拼命去做的。不管他,了不了解。 不出我所料,清霁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时间长到天边都要露白,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了。我还是在等待他,等他熬过漫长的心理挣扎,把隐藏极深的苦痛全部倾倒出来。结果,他缓缓伸出手拎起桌子上的茶壶,沏了一小杯茶。又等了一炷香时间,等茶彻底凉下来,泛绿的茶叶褪出了黄,他才伸出手指蘸了蘸茶水,极慢的在桌子上写下: 军火。 他写完这两个字,抬起头意味深长的看着我。我知道他想说—— 这故事你若接着听下去,这趟浑水是淌定了。 我挑挑眉,胸有成竹的回答他—— 我会水,我带你游过去。 他长出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听说过‘庆丰’么?” 我恍然叫道:“知道!”然后又煞有介事的放低嗓音,“那不是京城最大的供米商贾么?”说罢又想起表弟家的生意也是可与其势均力敌的。舅舅很有头脑,一直在大量垄断周边货铺成,而‘庆丰’却不知在私底下做了什么手脚,不动声色却能维持多年屹立不倒,二者一直僵持不下,因此近几年就搞得这两家的商场暗斗变成了连朝廷都要干涉的明争。 清霁看着我眼珠子转来转去,哑然失笑道:“怎么,想到什么了么?” “没、没什么。”我绞绞手。 “父亲当年白手起家,做的确实是清明的生意,但他从来不满足,他想拥有更高的声望和权力,所以他就……做起了……这等……买卖营生,从此之后,再也不能悬崖勒马。” “清霁有兄弟吗?”我问。 “我……一个人承受这种苦难就够了。” “还好还好,从此以后,我也能了。” 他压着嗓子道:“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早就明白。可我对你来说意味着的或许是意想不到的灾难,所以,还……还是离我远些吧,你不能帮,也帮不了我什么。” 清霁啊清霁,告别尿床日子好些年了,爱耍小孩子脾气的毛病怎么还是一刻没变呢? 我笑着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子,头发软垂下来。 “你看着我的眼睛,把话清清楚楚的再说一遍。” 他仰脸看我,故作发狠地说道:“你一定想得到,我对你来说就意味着意想不到的灾难,所以你最好——” 我封住了他的嘴,用自己的嘴。 第28章:骚首弄姿 昨晚闹了一夜,回过神来已经五更天了。我倦得不行,真想倒地就睡。 清霁也恢复了神态,伸出手探探的我额头,口中喃喃道:“还好没有反复。”说罢一只手揽住我的腰,将我抱了起来。我睡眼惺忪的望着他模糊的样子,满腹怀疑这是在梦里。 为了证实这不是梦,我费力地挺起上半身,在清霁诱人的脖颈上轻咬了一口。 “呃……”我明显感到他端着我的手稍微颤了一下。 “你……” 清霁下意识的往怀里看。 我立刻闭上眼,假装在他怀里睡着了。 等他重新扬起头,我马上又睁开眼睛看他。 他拿我没办法,只好把我轻轻放到床上,婆婆妈妈的帮我盖上被子。 如果现在我不是在装睡怕猛一睁眼吓着他,我就一定会爬起来冲他道:“这都什么天气了?还给我盖棉被?” 可是我转念一想:我不是病了么,虽然盖棉被闷得慌,但我总要理解清霁对我的一番苦心不是。从小到大细数一番,对我如此这般的,恐怕连我爹都不能入选。 “摘叶。”清霁突然开口,吓得我的手动了一下。 我暗自庆幸他没发现。 “除了你,如果没有你……再没有什么重要的。” 他的身体动了动,我感觉到他在靠近,他的体温熏得我暖和和。 “死生契阔几人存?愿与子成说。” 我噎了一下:我恨他。他的手段实在狠毒,凭这番话就直搅得我困意全无,让我心里忐忑难安。他的城府也确实深得厉害,这些话怎么说得这么受听?怎么偏偏就挑了这个时候说给我听?还特地让我听得这么清楚?我算是明白了,我犯的病,就是一种无药可医的绝症,只能他医。他若医我,我便不药而愈;他若不医我,我便死了。 “先生!你好些了么?!”容珂的声音一入耳,绕梁三尺。 “喔!咳咳……”我急中生智,“你不要进来,这屋子闷得慌,怕你透不过起来……” “是么?那怎么行?我亲自帮先生把窗子打开。” “亲自?不用……其实我呆在这里舒服得紧,不过几日就可以痊愈,不必……” “痊愈?!我这就进去探探先生——”门已经被他推搡得吱呀呻吟。 清霁已忍耐到极限,他松开拉住我的手,大步流星的走到门口,猛地把门打开。容珂这小子的力气光用在推门上了,清霁这一冷不防的把门打开,他便重心不稳的一脚踹到门槛,一股脑的扑在清霁怀里。虽然我知道清霁是无辜的,但这一幕也看得我如坐针毡,恨不能马上跑过去把他俩掰开。 “你?!”还好清霁不吃容珂那一套,二人界限立即划清。 容珂眼睛睁得老大,光顾着同清霁置昨天的气,完全没闲工夫理我。 我乐得靠在床上看好戏。虽然手边没有瓜子果仁什么的,视野宽阔,也算不错。 “先生还需静修,闲人不必叨扰。” 清霁这家伙还真是有两下子,双臂潇洒的往门框上一遮,就将容珂的视线完全挡在他身上,连丝空隙都钻不进去。 “我自是不必叨扰,哪用得着你允许?”容珂以为自己老是站在原地不动,对着清霁说话多少有些尴尬,所以他只好边说着话边看似悠闲的踱来踱去。 清霁打了个哈欠,懒得看他骚首弄姿,便换了副姿势,背靠门框双手环胸,似乎又回到了以前整日睡不醒的状态:“ 小少爷每天闲来无事,空闺寂寞,你这点心思我还懂,不如我同你玩个游戏,至于输赢嘛——”清霁奸滑的故意等他说出口。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若是赢了,你、你便……拜我为师投我门下,每每会面要三叩九拜行师生之礼;我若是输了,我拜你为师怎样?!”这么容易就中招,这激将法也太好使了。 清霁这厮嗜睡,又懒懒打了个哈欠,无精打采的道:“闲言少叙,翻花绳你会么?” 翻花绳?! 第29章:再现江湖 “面条。”清霁明摆着让着他。 “乌龟。”容珂毫不领情。 清霁:“花瓶。” 容珂:“苍蝇。” 清霁:“春露。” 容珂:“秋刀。” 清霁:“高山流水。” 容珂:“平湖风月。” 清霁皱眉:“半江明月。” 容珂发狠:“一纸江湖。” 清霁长吁:“昨日黄花。” 容珂发汗:“今朝天下!” 清霁不怀好意地摇头:“摘叶飞花。” 容珂:“这……” 清霁看他犯难,笑笑:“别勉强自己。” 容珂反驳:“你才是! “那好。”清霁用食指挑了一下最底下的那股绳,形状移来挪去又换了花样。我看得入神,原本还以为翻花绳这样的小玩意玩弄起来再简单不过,可没想到其中却另有乾坤,我肯定连一招半式也学不来。到头来只能暗叹清霁这厮深藏不漏,还是留了一手。 “最后一式,你若解出来就算你赢了,”清霁莞尔道,“无名。” 容珂的手微抖,对于那股绳,他没敢轻举妄动。 “这……”容珂丧气,他一直认为他不会输。 “要画下来慢慢解开么?” 容珂的口气慢下来:“是我输了。”他心里不是滋味了一番,然后拖沓着站起身,纳头要拜“师……” 没想到这厮突然阴阳怪气起来:“你小子乱叫什么?我说收你了么?” “那……” 清霁一笑:“不会为难你的,”顺手将墙角插在胆瓶里的鸡毛掸子提了起来,唤了声随我出去。我疑惑:他这是在耍什么花招?知府老爷肯定不乐意他儿子被打屁股。 他攥着鸡毛掸子,作势挥了挥,将容珂逼到离门口十步靠外。接着,清霁小心翼翼的蹲下身子,用掸子在容珂的脚下划出一条长线,松开手,鸡毛掸子便结结实实的杵在地上。 “喏,划地为牢,以掸子为界,不准多踏出一步。” 我心里又为容珂报不平:清霁这么欺负人……不愧是清霁。 听着容珂犹如小困兽般的叫嚣声,清霁洋洋得意的转身关上门,我则抱肘别过头去。 终于辗转到了夜里,我心里的欲望开始膨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我身边的清霁,恨不能现在就……吞他入口。于是,我伸出一只手捉住他的一只胳膊,眼里表现着从未向他人流露过的深情脉脉。 他也立即明白了,偏着头故作妖媚。可突然间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温顺的面庞在顷刻间变了样,炯然而迷人的眼里闪出一种令我失望的答复。 我的身体瞬间僵住,继而又缓和过来。 既然心里坚定了要相信他,那么我尊重他的选择。 一大清早就听见外头熙熙攘攘,还以为自己一觉醒来身在集市。幸好一歪头看见清霁还守在我身边目光灼灼地盯着我,虽看得我然有点不好意思,但只要有他在身边,心里便是安稳。此刻望着他的脸,我心头莫名的又热又痒,险些把掏心掏肺的话都说出来,却又立即止住了。 唉,万一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我迷迷糊糊的按住自己的太阳穴,道:“外头……怎么那么乱?” 清霁垂头道:“没什么,新到几个家丁而已。” 看他丧气的样子,我满腹狐疑:家丁而已,至于么? 五短管家领我走到门口,隔得老远就能看见四个高低不匀的人堵着容府的大门。我猛地怔了一下,疾步走了过去,行到隔了几丈远时兀的停住。 有把握,确然了,料定了,是师兄他们! 只见他们贴着门槛站成一串,一个个冠发蓬乱,连衣服都打起了补丁。尤其是禾苏这小子,小脸脏乎乎的不知涂了些什么东西,明显瘦了许多,可怜楚楚地望着我。大师兄就更玄,衣服上的补丁似乎打漏了,身上的破布被风吹得传神的一歪一歪,如若他不是突出的人高马大,辨认出来还真有些困难。成颜和岚素与他二人相比就好得多,粗布紧衣干净利落。我仔细看着他们,一时间万千感慨,又碍于此刻所处之地的约束,只好憋回去。 “菜叶!”禾苏控制不住朝我扑过来,眼泪鼻涕往我身上蹭。大师兄斜着眼睛看我们,不住咳嗽。 这些日子已经让我的情感积蓄了好久,现在我也顾不得什么,不能自已的抱住了他。 五短管家在一旁小心翼翼的问我:“这是先生的乡亲?” 让我想不通的是,师兄一行人虽然出现的很狼狈,但神情却都是出人意料的严肃。就连刚刚还扑过来抱我的禾苏也被大师兄的一声咳嗽给吓得站了回去。 “不,是债主。”成颜岚素异口同声。 等等——到知府大人家,讨我的债?! 第30章:桐花万里丹山路 “不知几位在哪里谋事 ?”管家在命婢女沏茶时问道。 “呃、他们……”师父曾叮嘱过我们不要随意透露自己是“武林中人”的秘密。我忽然想这几位本不愿答人所问,想替他们开口——避世樵夫?退隐卖艺的?思来想去没有什么满意的搪塞。 “邻村唐员外的帮工。”大师兄一面不紧不慢的说,一面喝干杯中茶。 “这位,”岚素接茬,“唐公子尊父本答应在去年赏我们兄弟几个柴火一百斤,每人四两碎银子,”结果——“ “结果天有不测风云,“成颜开口道,“唐老爷因偷欠官府税款,家里值钱的物件被抄个精光,”眼眸一扫盛摘叶“因此——” “因此,”禾苏那臭小子挠挠头,“有个成语叫‘子偿父债’。 放屁!哪有这个成语?! “你们!”我沉不住气,拍案而起,桌椅茶杯都颤了一颤,骗人也是有伎俩的,“我爹平日里带你们不薄,你们竟然!哼,那也罢了,这帮无情无义的!” “公子怎能如此看待我们?!”大师兄演性大发,“老爷的院子我们还守着呢,姨太太都跑光了,就我们守着那堆穷砖烂瓦,白天饿得两眼发蓝,夜里冻得睡不着,要不是向捕快大哥打听找到您,”嘴一撇,两手一袖,“饿死喽!” 那就饿死你吧。 “好,”我点点头,“那么就请大家来我房中再做商议吧,我唐家断断不是那种欠钱不还的人家,能否麻烦管家给这每位兄弟分两个馒头?钱从我这里扣。” 清霁一直没出现,但我敢断定,这谈话他一字不落的听到了。 门窗紧闭,内房。“各位师兄”,我抱拳道,“上次一别实是紧促,此间情况百出,劳烦各位为摘叶费心。” 大师兄竟不说话。 岚素冷笑:“我们本不该来,留得你在这里继续逍遥!”我心头一炸。 禾苏冷眼看向岚素。 成颜缓缓道:“清霁!你可知罪!” 我回头,只见清霁换了装束,悬剑腰间,长身玉立。 他没有看我,一声不响的跪了下来。 “清霁,欺瞒师父,背叛门下。”岚素生生咬出这八个字。 我愣了一下。 “清霁领罪。” 领罪? 我惊得目眦尽裂。 “盛摘叶,”大师兄的声音很缓,“你与清霁是否有苟且之事?” 满屋子的人都被定住了半晌。 “哈哈哈哈!”我瘫坐在地上,一把扯下自己的发髻,长发顿时披肩。所有的目光都射向我。 “你们尽管来啊!哈哈哈哈!一帮伪君子!苟、且、之、事!呸!心有余力管教别人还不如多逛逛窑子积累积累经验!那些银花艳柳老子还没逛够呢,怎么能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上床呢?!这货色,五大三粗的连怡红楼烧火丫头都比不上!大爷我也只是好奇,和男人会怎样,说破大天这也就是我的私事,你管?!” 众人又被定住半晌。 “你疯啦……”禾苏不可置信的望着我。 是,我心疼得痛彻心扉,我疼疯了! 清霁啊清霁,你不会也信了我这番话吧? 就在一切都如死般毫无进展时,敲门声响起。 一个身穿斗篷的人迈入门来。 斗篷下露出的是容珂的脸。 这小子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傻瓜,”容珂摘下斗篷,对着我嘿嘿一笑,“你且和清大夫出去一会,不要听我们讲话——这可事关你的人生大事,别再胡闹了。” 星空,月夜中。绿林风声飒飒响起,像为花前月下营造美妙的歌吹。 “刚才的事——” “半分也不信你。” “哈哈。”我乐得不知道说什么,我就知道。 这样好的空当,“你为什么不带我就此逃了呢?” “因为你信他。” “我信他?” “看得出来。” “嗯,看出来了,那就是信他罢。” “如此良辰美景。” “良辰美景?”他挑眉,嘴唇贴上了我的。 五年后。 “主上。”莫须俯首在马前,前面就是翠稀山了。 清霁勒马,扬声道“夫人?” 自马车里出来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子矫捷跳下马车,瑟缩跪在清霁面前。 “夫人不见了!”队伍陷入惶恐之中。 “主上小心有埋伏!”不知哪里甩出的绳索,一下套中了清霁,将他飞速拽下了马。 只见清霁也不挣扎,也不许别人帮他,任凭绳索拖着他进入了深山密林。 “夫人武功见长。”清霁歪头盯着我。 “混蛋,”我臭骂一句,“还不是让你左一句夫人右一句夫人给逼的!” “好吧。”他闭上眼睛靠在我身上。 我若有所思的望向山顶。 也不知师父这只老狐狸是否又在看着。 ——正文完—— 番外:容珂之人不风流枉少年 恍然是多年前的一个夏至,容珂孩子气的趴在茶楼的二楼木廊子上听评书。他生着一张珠圆玉润的脸,白衣套青衫,身材比现在圆润些。他生性不好动,又加之天气炎热,精致的小鼻子上早生了一圈汗。 “话说当年刘邦斩白蛇起义……”容珂听得起劲,身子一直往前挤,做攀爬状。 “哎呦我的小少爷……”五短管家慌忙把他抱下来,“这要是翻下去可不大好……” 容珂光听见管家在耳边唠叨,没听清楚评书先生讲的什么,一怒之下就冲着管家的手背狠狠地啃上一口,然后头也不回的跑出了茶馆子。直到跑出茶楼之前还听见评书先生絮絮讲着:“十年不识君王面,始信婵娟解误人……” 一到街上,容珂转了向:到底应该向南跑还是向北跑?北面那个卖糖人的早就和管家通好了信,哼,才不让他们抓到把柄!想着就憋足了一口气,铆劲往南奔。 而另一个少年却抱着满满一包袱书画往北走。 “啊!”容珂向后退了两步,险些坐在地上。结果是少年包袱里的书画被稀里哗啦的甩了出来,人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二人同脱口而出,似乎都想发泄不满。 摔在地上的男孩没再出口埋怨,而是专心的捡起起地上散落的字画来。容珂没有再往南跑,也专心的看着地上捡字画的少年。 “这些值多少银子?一并算了。”容珂想着和人斤斤计较钱的事很麻烦,这样倒干脆。 “不必了。”捡字画的少年依旧弓着腰拾着,对答语气也很平和。 容珂不明白,他应该脸红脖子粗的勒索自己才对,可他语气平静的就像刚刚别人问他是否吃饱了似的。自己的预料第一次失了常。于是他眼睛向上转了转,心想:这人一定是吃多了。 容珂踱了几步,忽然一拍手叫到:“哈哈,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让我赔,因为——因为你卖的全是赝品!” 少年捡了半天字画终于喘口气坐在地上,仰天道:“啊,我自己临摹自娱自乐而已,赝品谈何而来?” “那便是赝品中的赝品!”容珂故意气他。 少年没生气,只是悠悠叹道:“晴空万里,妖孽作祟……” “你说什么?!”容珂气得挥舞着手企图挡住少年望天的视线。 少年的气歇足了,抱着一大堆字画起身,面对着容珂若无其事地说道:“仁兄,麻烦让个道呗。” “你,连白花花的银子都不……” “说了不要,你就留着买糖吧。”少年嗤嗤说道。 北面,管家领着一个小厮狂奔而来。二人齐齐指着少年,硬声道:“少爷,此人……” “无事无事!”容珂不耐烦的回答,说着又给少年让出一条路:“那你走吧,不过我可不会赖账。”少年与他擦肩而过时,容珂顺手从包袱里抓了一柄悬着墨玉坠子的折扇。 “大方送我一个,不打不相识。”容珂把玩着扇坠子道。 少年回身冲他弯弯唇角,走远了。 容珂愣在原地。 “告诉账房,拨一百两过来,”容珂又示意管家把耳朵凑过来,“查出一个叫盛摘叶的人的住处。”他边在心里打着小算盘,边满心欢喜的回忆着刚才在街上的情景,脑子里丝毫不敢怠慢地牢记着那个少年的音容。 可是物不应景,盛夏的琼花树早秃。 一个残花满地的晌午,容珂抚摸着琼树的枝桠,回身问:“有消息了么?” “已查问清楚。只是——” “只是——”容珂发觉到他在等待一个所期望的答案时,自己的内心是多么不安躁动。 “那家人只有两口,现已移居换了住处……” “那再找啊?!”此刻容珂内心的不安躁动全部溢于言表。 “只怕他们已经出了城,力不能及。” 容珂把搭在树枝上的手滑了下来,晃晃的说:“哦,那、那、那别再找了,银子也不要送了。” 他失望,他也不懂他因何如此失望。 轻轻挥开扇子,他细细端详少年的笔迹,临摹的是名满天下的《凤求凰》。生宣纸上散出一股墨香,让人闻之心头微微一颤。笔触尚可,墨迹是偏生腻柔和的小篆,虽然有一些僵硬,但也不乏临摹者本性特有的清秀隽细。容珂用手指划动着右下方印章的纹路,又缩回手,攥成拳。 我要再见你。 因他的顽执,他一个人的钟情。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