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属性分类:古代/宫廷江湖/强攻强受/正剧 关键字:岳朗 贺开 贺望 【人物介绍】 贺开:魔教教主贺望之弟,作为哥哥的影子而隐藏身分,后来爱上岳朗,却因无法言说而感到痛苦。长相英俊,性格爽朗。 岳朗:乾坤盟左护法,长相俊美,性格外冷内热刚正不阿,身量修长瘦削。为了铲除魔教卧底多年,更接近魔教教主雌伏其下。 第一章 贺望的后背一阵剧痛。 他转过头,几乎不可置信地看着岳朗的剑就这么刺入了自己的身体。 “很痛啊……” 贺望咧嘴笑了一声,反手一掌拍向了岳朗。 岳朗翻身一跃之时,贺望已趁机带着伤掠到了丈外。 岳朗提着剑,静静地看着贺望使出腾云十八式逃离,一点也不慌。 “岳大侠,难道就这么放那魔头走吗?” “放心,他跑不远的。剑刃上我抹了药,他现在这般运功逃走,只怕药性已然催动了。” 岳朗反手收了剑,也不管旁边的人露出的喜悦神色,径直往回走了去。 这是他认识贺望的第四年,这一年,无双教后院的桃花夹杂着人血散落了一地。 无双教就这样被乾坤盟内外夹攻而灭亡。 居首功者,乃是潜伏在贺望身边的乾坤盟左护法岳朗。 随后不久,无双教的教主贺望也落入了乾坤盟手中,经武林公审之后,被判断首之刑。 贺望坐在牢房里,悠然地看着天窗外那轮明月,戏谑的笑容逐渐浮现在了嘴角。 忽然,他转过头,看着牢门外投射过来的一处阴影,笑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和我聊聊吧。” 一袭黑衣的岳朗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的神情淡漠冷静,让人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有何遗言要留?”岳朗背负双手,站在双腿已断的贺望面前,平静地问道。 贺望抬头看了眼岳朗,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岳兄,你总是这么副严肃的样子,真是无趣。” “没有遗言要留,那我便走了。”岳朗眉间轻轻一拧,转身便要离去。 贺望见状,只得急忙叫住这行事刻板的男人,“等等!自然有遗言要留!” “说吧。” “呃,明日是砍我的头吧?” “断首之刑。”岳朗点了点头。 贺望有些苦恼地挠了挠脑门,一想到明天自己这大好头颅便要与自己的身体分家,难免有几分沮丧。 “这尸身分家倒真是不雅。我也没什么家人,只在兖州青留郡有个弟弟,要是方便,你能不能把我的首级带给他,让他把这颗脑袋埋在爹娘坟边,也算是让我魂归故里吧!” 岳朗看着一脸诚挚的贺望,心中微微一痛,思绪也变得有些纷繁。 早在几年前主动请命接触贺望之初,他便清楚自己的任务,如今任务达成,他也很清楚自己应有的身分和职责。一切皆是天意,怎可违背? “要不要把你的身子一并运回去?” “不,不用了!兖州离这里已经够远,等你把我整个身子都弄回去,只怕早就坏掉了,还不如好好用石灰腌了这颗脑袋,一路带着也方便些。” 贺望抬起眼来笑容满面地看着岳朗,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似乎在想头掉下来之后会是什么感觉。 “也是。”岳朗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应允了贺望这个意愿。 贺望见那人到此时依旧是副面色严肃的样子,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岳朗啊,咱们可认识四年啦……” 岳朗头微微一偏,显然是不想谈到与贺望这四年来在无双教中的种种,那时候,他作为乾坤盟的奸细埋伏在贺望身边,违心做了不少自己至今想来都觉得恶心的事情,但是那些年留给他的也并非都是不快的回忆。 “无须多言。正邪自古不两立。”岳朗哼了一声,随即打断了贺望的追溯。 贺望也自知眼前这人心硬如铁,心中反倒一片释然。 “好,我不说废话了。我还有第二个遗愿。” “说来听听。” “明天我想让你来砍我的头。” 贺望的眼里射出两道精光,他死死地盯着岳朗,窥看着对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让贺望失望的是,岳朗依旧是副冰冷的模样,只不过那双眼里多了一丝嘲讽之意。 “如果你想藉此让我内疚一生什么的,那你可就错了。”岳朗的唇角少有地浮现了一抹傲然的笑意。 他向来知道这位无双教主对自己的心思,可自己又岂是轻易抛却本心之人?他绝不会为了所谓的儿女情长而罔顾世间正道。 当他踏入无双教的那一刻起,他便告诉自己不再是岳朗,而如今他离开了无双教,那么以后他也应该做回真正的岳朗了。 贺望连连摇头,向来戏谑的面容也变得正经起来。 “不是。你的刀法利落干脆,由你砍我的头,肯定没那么痛。岳朗,不怕你笑话,其实我可是很怕痛的。” 岳朗盯着贺望看了半晌,紧抿的唇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 待他走到牢门之时,这才背对着贺望说道:“好。明日便由我送你上路。” “那我可感激不尽了。” 贺望吁了一口气般笑出了声,他满眼温柔地目送着岳朗离开了监牢,目光渐渐变得阴郁。 台下都是来看热闹的正道人士,贺望跪在刑台上连一眼都没看他们。 他仰头看着头顶的白云,想起了当初和岳朗一起躺在无双教后院桃树上看天的日子,自由自在,那天的风温柔得就和今天一样。 忽然人声鼎沸了起来,有人高喊起了岳朗的名字。 贺望懒懒地回头看了眼一袭黑衣的岳朗,对方手提钢刀,正一步步稳稳地朝自己这边走来。 明亮的阳光下,连那柄豹头钢刀也闪耀非常。 “时辰到!” 一个苍老的声音高声喊道。 贺望眯了眯眼,扭头对走向自己的岳朗露出了一个熟悉的笑容。 “别忘记你答应我的事。” 岳朗站在贺望身后,他沉默地点了点头,缓缓举起了钢刀。 贺望将头又转了回去,他跪直了身体,头却不曾低下。 那张曾经让许多武林人士恐惧的面容如今显得十分淡然,似乎这一刀下去,并非冰冷的死亡,而是温暖的归乡之旅。 四年,一千四百六十天。 每一天贺望都和岳朗在一起,每一个晚上他们都相拥而眠。 岳朗低头看了看贺望的脖子,没错,对方脖子后那颗红色的朱砂痣,正是他亲吻过的熟悉地方。 一切都结束了。 “一路走好。” 岳朗目光微微一沈,猛然催动内力,挥起钢刀朝贺望的脖子砍去。 在听到后面刀锋破空的声音之时,贺望淡然的神色到底还是有了一丝变化。 他苦笑着闭上了眼,口中的一声轻叹,被下面震耳欲聋的叫好声所掩盖。 “贺望已死,无双魔教除名!” 岳朗攥住贺望的发髻,将他那颗刚被砍了下来、断口处还冒着热气的首级拎了起来示众。 贺望脖子处的切口断得整整齐齐,连颈骨的切面也是那么光滑,岳朗想,对方死的时候应该是毫无痛苦的,如此一来,自己也算完成了贺望两个遗愿中的一个。 台下众人的欢呼声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有些刺耳,岳朗看着从贺望脖子处不断滴下的血水,最终拎起对方的头转身而去。 刑台上一片血泊,唯留贺望没有了脑袋的尸体歪歪斜斜地倒在那片血泊里,扭曲出一个可笑的姿势。 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岳朗这才有时间看一看贺望的遗容。 对方安详地闭着双眼,双唇微张,就像很多次熟睡在自己身旁的容颜一般,似乎下一刻对方就会发出小猪哼哼样的鼾声。 岳朗就这么凝视着贺望的遗容,闷闷不乐。 忽然,他觉得自己很不了解这个男人,对方明明是个行事残忍嗜血狡诈的魔魁,可为什么偏偏死得像一个了无牵挂、来去从容的侠者。 岳朗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贺望已经冰冷的双唇。 “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岳朗冲着这颗头颅喃喃自语,随后起身,拿出了之前向乾坤盟药师要来的防腐药粉。 这特制的防腐药粉可比生石灰要有效多了,不仅可以在三十日内防止尸首腐败,更可让尸首保持栩栩如生的模样,不会变得干瘪难看。 而这也是岳朗最后能为贺望做的一点事情。 涂抹好足量的防腐药粉之后,岳朗又举起贺望的首级端详了片刻,似乎仍有些不信对方真的死了。 但是贺望那双眼一直安详地闭着,宛如在梦中一般。 便在此时,有人闯了进来。 有胆量随意进出乾坤盟左护法房间的人,除了盟主之外,自然只剩下右护法韩笑了。 “哇!你干么放个死人头在桌子上!” 生性乐观开朗的韩笑一进门,就看到岳朗的桌子上摆了个首级,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的脑袋,就立即嚷嚷了起来。 岳朗眉间微微一皱,扭头看了眼这个不速之客,冷冷地说道:“韩护法,你莫非连敲门也不会吗?” 韩笑尴尬地笑了一声,连连拱手道歉,目光却是又飘向了岳朗桌上那颗人头。 待他看清那人头便是今天白天被岳朗亲手砍断的贺望之头后,面色顿时变得沉重了起来。 “左护法……你怎么会私藏贺望这厮的脑袋?” “不是私藏。我已和盟主说过了此事。” 岳朗不满韩笑质问的态度,他站起了身,挡在贺望的首级前面,不想让韩笑再多看一眼。 可韩笑仍不屈不挠地扭着脖子,盯着贺望的脑袋不放。 他怎么看这颗头怎么觉得有一些恐怖,虽然大家都知道岳朗的脾性十分阴冷古怪,但是对方也不至于喜欢收集人头吧。 “左护法,你不会是真的喜欢上贺望这家伙了吧?” 当初无双教声势浩大,正道诸辈无人能敌,乾坤盟也是在迫于无奈之下,才想出派奸细潜伏到贺望身边,等待时机一举瓦解这个魔教。 而当时许多人得知贺望喜好男风之后,都不愿担当人选,最后还是岳朗主动站了出来。 那时候,大家都想派岳朗去无疑是个最好的选择,因为对方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性子,心中除了护卫正道外几乎没有别的杂念。就算贺望真对岳朗出手了,岳朗的心也必然不会有丝毫改变。 “胡说八道。” 岳朗用四个字就打发了韩笑。 他将这位胡说八道的右护法推出了门外,这才冷冷地说道:“君子重然诺。我已答应了贺望将他的首级送回老家安葬,那么便一定会做到。右护法还请你不要再多做猜疑。” “原来如此……是我误会了。” 韩笑抱歉地挠了挠头,正要离开,忽然他想起什么事,一下便将脸撞在了岳朗刚刚关上的门板上。 岳朗这头,正在小心翼翼地将贺望的人头放进自己准备好的金丝楠木的匣子里,那头门就再次被韩笑撞开了。 “我想了下,这贺望分明是要害你啊!” 韩笑快步冲到岳朗面前,贺望的人头正老老实实地摆放在匣子里,刚好和他面对面。 岳朗白了一眼韩笑,将匣子的盖子盖了起来,这才转身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虽说无双教被灭,连他们教主也给我们砍了,但是!但是你知道外面还有多少无双教的余孽吗? “你要是拿着贺望的脑袋去兖州,说不定一路会有不少想杀你给贺望报仇的人。左护法你的武功的确了得,不过你在明敌在暗,魔教的人做事向来不择手段,你这么老老实实替贺望送回脑袋,可你却很有可能把命都送了!” 韩笑说的话并非没有道理,而这些情况岳朗业已考虑过。 他与贺望四年之间若说一点情谊都没有,那绝对是骗人的,但是人总是不能骗自己的。 既然贺望连命都送在自己手上了,他的遗愿只要不超过自己的底线,那么就替他达成了又有何妨? “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了。天色已晚,右护法你可以回家睡觉了。” 岳朗淡淡地笑了一声,伸手轻轻地拍在了那个装有贺望首级的金丝楠木的匣子上,目光之中没有丝毫波澜。 韩笑看见岳朗这副样子,越发觉得心头不安,他和岳朗也认识了数年之久,深知这个生性死板的左护法向来说到做到。对方这样子,恐怕是真要不顾自己安危就送贺望首级上路。 然而贺望此人素以狡诈阴险出名,对方乃是被岳朗所败,心中自然对岳朗愤恨无比,他这千里送人头的遗愿,只怕并非表面上想魂归故里那么简单。 “好吧,不说沿途的凶险。你有没有想过贺望叫你把头给他弟弟,要是他弟弟要杀你,你又该如何?” 岳朗眉间微微一蹙,眼里也多了几丝沈凝之色,半晌他才缓缓说道:“其实,我和贺望在一起的四年里,我从没听到他提过自己的弟弟,想必他们兄弟之情并非那么深厚。 “不过若他弟弟真想替他哥哥报仇的话,我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贺望罪大恶极,万死不足惜。我送他人头回乡,已是仁至义尽。” 韩笑被岳朗的回答狠狠地噎了一下。 他还真没想到对方做事一板一眼至此,这几年岳朗潜伏无双教中传回不少重要消息,而同时,他成为贺望男宠的事情也在乾坤盟内传播着。 听说贺望看上岳朗之后,便每晚都要留对方在身边享用,以至于无双教里的人,一度把岳朗当做了教主夫人一般看待。 “左护法,你还真是……也难怪你能亲自动手砍下贺望的头了。” “如果右护法你是危害江湖的武林败类,你的头,我照样能亲手砍下。” 岳朗抱起手在胸前,脸上已经显出了一丝不耐烦的神色。 他最恨谁影射他和贺望之间的关系,不错,他承认这四年为了任务需要,他的确上了贺望的床,和对方行了不少苟且之事。贺望是一个很多疑的人,只有获取他的完全信任,才能有机会找出他的弱点。 韩笑干涩地笑了两声,随即便挠着头退到了门口。 “总而言之,左护法你一路小心。” “放心,要是我真遇到什么麻烦,自会放信号通知你们的。” 岳朗无所谓地挥了挥手,转身又望向了面前的金丝楠木匣,他双目微敛,唇角兀自扬起一抹苦笑。 “贺望,我知道你死得不甘心。可是你该死!来世,莫再作恶了。或许那时,我还可以……唉……” 岳朗骑着一匹瘦马,背上的包袱里装着贺望的人头以及十多张烙饼,就这么孤独地上了路。 他拒绝了盟主为他准备的豪华马车与丰厚的盘缠,更拒绝了乾坤盟派出的护卫。 作为乾坤盟的左护法,他的确是一个行事十分与众不同的男人。 他为了达成消灭无双教的任务可以不惜委身魔头贺望,然而他所要的东西除了正义与公道之外,似乎别无其他更多。 当韩笑看着岳朗瘦削而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夕阳深处,心头这才有了一丝││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的感慨。 第二章 出乎岳朗的意料,一路上行来倒算平静,并没有出现什么所谓无双教的余孽,为了贺望的人头而找自己麻烦。 不过出麻烦的事情总是有的,例如他胯下那匹瘦马脚力着实不行,走不了多远便会累得气喘吁吁不肯再迈步,如此一来岳朗也不得不增加了住店的次数。 满面堆笑的店小二看见岳朗大步进来,便立即迎了上去。 “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岳朗环视了这间并不太热闹的小客栈一眼,将背后的包袱放到了桌上,一手掀了长袍的一角昂然坐了下来。 “住店。” “好!我们这里有的是上房,客官请随我来。” “不急。先给我弄点吃的,还有好好喂一下我那匹马。” 岳朗说着话从怀中摸出了一些散碎银子,直接搁到了桌上。 店小二见了银子更是喜笑颜开,当即便屁颠屁颠地下去准备酒水饭食了。 岳朗端坐在桌边,心中一片澄净,目光缓缓落到了自己的包袱上,想起贺望那颗人头,他的心里才略微有了几分沉重。 贺望虽然提供了他弟弟的大致所在,不过到底自己是第一次去青留郡,若是对方的弟弟早已搬离那里,又要叫自己去什么地方寻找呢? 虽然无双教已灭,不过乾坤盟仍有许多要事需要自己帮手,相较之下,送贺望的首级回乡到底不是一等一的大事,自己得快点办完这事才行。 想到这里,岳朗的手不禁在包袱上轻轻拍了拍,而这个举动,已是引起了客栈老板的注意。 简单地吃过东西之后,岳朗这才跟着小二去到了客房,进了客房他便觉得有些困倦,干脆和衣躺到了床上,没一会儿便已是安然地睡了过去。 然而就在岳朗沉睡之时,几个男人从门外闯了进来。 为首那人先上前探了探岳朗的鼻息,发现对方睡死过去之后,哈哈笑道:“这小子似乎是个有钱的主,样子长得也不错。一会儿兄弟们拿了钱财也可以好好玩上一玩!” 说完话,那几个男人也不去理中了蒙汗药正在熟睡的岳朗,径直走到了桌边,拿起了那个看上去放了什么值钱货的包袱。 就在他们打开包袱,看到那个金丝楠木匣正要打开它之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背后响了起来。 “不要打开。” 岳朗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和他的声音一样冰冷的目光,已然投向了那几个觊觎着他包袱的人身上。 “我保证,你们打开后会后悔。” 大概是仗着人多势众,这帮匪徒们根本不觉得岳朗这个瘦削的男人能以一敌众,为首的老大见事情败露,恼羞成怒,当即冷笑道:“哼,小子,你要是不醒过来还好,既然醒了,那么这条命也一并留下吧。至于你的东西,你还以为你能拿得回去吗!” 说完话,老大一把打开了金丝楠木匣,微弱的油灯之下,一颗安详的人头赫然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引得一阵惊叫。 “这……这是什么?!” 老大见匣子中那人头不似假的,双手一抖竟把匣子丢到了地上,而贺望的人头也滚了出来。 在贺望的人头滚落在地的一刹那,岳朗随即长身跃起。 那些匪徒们根本来不及看清岳朗的动作,就纷纷被对方止住穴位躺倒在了地上。 岳朗站在贺望的人头面前,脸色微微一沈,这才俯身将贺望的人头拾了起来,尔后抬起袖口擦拭掉了上面沾到的灰尘。 “这颗人头你们收不起的。” 岳朗冷冷地撂下话,将人头放回了金丝楠木匣中,跨过那些瘫倒在地上的人,径直走了出去。 岳朗又骑回了那匹瘦马之上,方才他止住那些匪徒穴位的手法下得较重,相信他们能动弹之后,这一辈子也只能做个手无缚鸡之力、无法再作恶的男人了。 小恶小惩,大恶不恕。 岳朗想起贺望的死,又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声。 这些年他待在贺望身边,看尽了对方的卑劣凶狠,岂料这样一个大恶人死前却似回归本真一般,或许,人性本善乃是不变的事实,只是江湖路险,行差踏错一步便是永无回头之日。 “你若没有犯下那么多血债,我也并非定要你死。” 岳朗取来金丝楠木匣,打开了盒盖,又盯住了贺望那颗可谓安详的首级,对方微张的唇间似乎还留有一丝笑意,岳朗看去,竟觉得贺望是在嘲笑此刻心中生出一丝不忍的自己。 “你放心。你一死,百罪皆赎,我定会让你魂归故里,只望你来世能做个好人,或许我们还能做朋友也说不定。或许……我会真的爱上你也说不定……” 一路行来二十余日,一身风尘的岳朗终于接近了青留郡。 贺望死前曾将自己弟弟所住的地方说了个大概,岳朗捏着自己工整记下来的地址,以及写在地址旁的名字,轻轻念了一声。 贺开。不知道这人多大年纪,若是个十余岁的小孩子,只怕接受不了哥哥横死在外吧。唉……贺望,你这又是何苦造孽? “请问有个叫贺开的人住在这里吗?” 岳朗站在青留郡的街道上,向一个年轻的汉子询问道,贺望的首级此时正静静地躺在他身后的包袱里。 那年轻人似乎是赶着去做事,听了岳朗的问话,想了一下便摇起了头。 “没听过,没听过。不好意思,让一让,我还要去买东西呢。” 看着年轻人小跑着远去的背影,岳朗的眉间皱了皱,按理说这里只是个小地方,邻里之间想必应该已非常熟稔,如果贺望说他与贺开自小在此长大,应该不可能没人知道才是。 或许是刚才那人太过年轻,所以不熟悉贺望兄弟吧,岳朗心念至此,干脆又上前向一位正在卖糖人的老者询问了起来。 “大爷,请问您知道这地方有个叫贺开的人吗?” 老人听见岳朗问话,微微眯起了眼,思虑了半天,这才缓缓开口。 “贺开……贺开是谁啊?” 这时旁边一个卖烧饼的汉子见老人这般反问,不由大声嗤笑起来,他看了眼面露忧虑的岳朗,笑道:“年轻人,你怎么会向阿呆伯问人啊,阿呆伯除了会做糖人就不会别的了!嘿嘿嘿。” “那这位大叔你可知贺开此人?” 岳朗转而又将目光投向了正在揉着面团的汉子。 那汉子瞥了眼岳朗,嘴角微微一撇,说道:“贺开啊,这名字很少有人叫了吧。也不知你找那小子干么,他可是我们这儿出了名的穷鬼!你去东街找找吧,那个编篾条的就是他!” 岳朗道了谢便转过了身,而刚才那个向他指路的汉子仍在念叨着贺开。 “这小子去年借了我二两银子,现在都还没还……哼……” 嘈杂的东街到处都是做小生意的,岳朗走在人群之中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丝怅然。 马上就要见到贺望的弟弟,不管如何,对方的哥哥总是因为自己而死,更甚至被自己亲手砍去了头颅。 贺望虽然作恶多端,但是看样子,他的弟弟却只是一个衣食难继的穷手艺人,这江湖的恩怨仇恨,到底不应该牵扯到对方身上才是。 岳朗轻叹了一声,又四顾看了周围一眼,一时倒没有发现编篾条的人。 他轻轻拍住身边一个挑着担子的男子,向他问道:“请问你可看见了编篾条的贺开?” 那男子好奇地看了眼仪表堂堂的岳朗,大概是没有想到这样一个贵人找贺开那穷鬼作啥。 “噢,您找编篾条的贺老二啊,那边不就是了。不过你今天算是幸运呢,那小子懒得很,经常躲在家里睡觉,只有没钱吃饭了才会出来卖点东西。” 岳朗顺着那男子指的地方看了过去,果然看到一个盘膝坐在地上的汉子,正在专心致志地编着篾条,而他身边则堆满了各种由篾条编成的筲箕、竹篓等竹制品。 “贺开。” 岳朗缓缓走到那男人面前,站定了脚步。 正在编篾条的男人微微一愣,这才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抬头看向了叫自己名字的人。 便在这一刹,一张和贺望一模一样的脸映入了岳朗眼中,饶是他经历过刀山火海,却也未曾料到眼前这一切。 “啊!” 岳朗不由自主地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拎在手中的包袱也滚落到了地上。 贺开看见岳朗这副失态的样子,眉毛轻挑了一下,随即又继续起了手中的活,嘴里还絮絮叨叨地念了起来,“小的五文一个,大的八文一个,买上十个还能便宜,这位兄台,你要买点吗?” 岳朗俯身捡起了包袱,渐渐控制住了自己激动的情绪。 “你这里的东西有多少,我全部要了。” 手中的包袱沈甸甸的,贺望的人头也必然不会飞走。眼前这个人,只不过是贺望的双生兄弟而已,但是不管对方长得再像贺望,却也不可能是那个曾一手遮天的无双教主。 这一下,换了贺开大为吃惊了。 他抬头仰望着这个突如其来的金主,那张本是英武俊朗的脸上,却堆出了满脸的谄媚笑容。 “您真的全要吗?好,好,我家还有不少,要不您跟我回家去一并拿了?” 岳朗正想找机会让贺开将自己带回去,毕竟光天化日之下就拿出贺望的人头来,只怕会引来不少麻烦。 贺开的家就住在东街一条小巷子的里面。 岳朗看着这间破败邋遢、角落里堆满了篾条和竹制品的小屋,眉间又皱了皱。 没想到这贺开当真如别人口中所说的那样,是个不折不扣的穷鬼,不过贺望此人还真是不念兄弟之情,自己的弟弟生活如此艰难,他竟是不肯伸出援手,以至于自己与他相处的四年内,竟是一次也没听到对方提过有这么个双生弟弟。 贺开进屋之后,径直将角落里的竹制品一个个地丢到了岳朗面前。 “一共六十七个,二十个大的,四十七个小的,您既然全部要了,那么就一并给我……” 贺开话还没说完,只见岳朗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放到了桌上。 “够了吗?” “够了,够了!” 贺开大喜过望,这一锭银子别说是买他六十七个东西,就是买六百七十个只怕也够了。 就在贺开想要一把抓过那锭银子时,岳朗却轻轻拉住了对方的手。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贺开与贺望那张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面容,紧皱的眉宇之间凝出了一抹沉重之色,而他的手也渐渐灌注出了一丝内力,想要趁机试探一下这个看似落拓无能的男人。 岂料贺开顿时面露痛苦之色,嘴里也发出了一声痛呼。 “啊……好痛!你干么捏老子的手!” 平白无故手腕便被捏得红肿起来,贺开也顾不得眼前这人乃是自己的金主,嘴上也变得没了遮拦。 岳朗仔细看他痛苦的表情,对方应是不会武功之人,心中这才稍微放心了一些。 他赶紧松开了手,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用了点力。” 贺开咬牙切齿地瞪着岳朗,似乎也看出了对方是故意为之,但奈何他看出了眼前这人来历不凡,必定不是自己这样的小人物惹得起的角色。 “我看客人你不是只为买点小东西而来的吧?”贺开试探着问道。 岳朗嘴角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随手摸到了身边的包袱,郑重地点了点头,对贺开说道:“不错。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买什么东西。我受故人之托,乃是要将一件东西送给你。” “故人?”贺开好奇地站直了身体,满脸的疑惑不解。 岳朗也不多说,当即便解开了包袱,将装有贺望首级的金丝楠木匣子端正地摆到了贺开面前。 他抚摸着金丝楠木匣的盖子,心中也多了几分对贺望的愧疚。虽然自己乃是奉命潜伏在无双教中,但是这人到底与自己相伴相随长达四年之久,若说一点感情也没有,即便可骗过他人,骗过贺望,却又怎能骗过自己。 但是有情又如何?黑白二字早已注定了他们之间这一场不可避免的生死相搏。 如今自己将他人头已送到,就此离去之后,生死相别,明日天涯。 想到这里,岳朗又难免想起了贺望临刑前与自己的最后一夜,对方想让自己愧疚,到底还是如了些许愿,但自己终是不悔! “这盒子好生精美,不知里面放的是什么?” 贺开盯着那金丝楠木匣的眼里闪出一丝惊喜来,似乎对他而言,这盒子之中所盛之物必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岳朗抬头看了贺开一眼,低低地冷笑了一声,断然从唇间掷出两个字来。 “人头。” “人头,我可不信?” 贺开仔细盯着岳朗那张俊美温润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嘿嘿笑了起来。 看样子,他是不相信这出手阔绰的男人找到自己,就是为了给自己一颗人头。 “不信的话,你打开看好了。”岳朗将金丝楠木匣往前推了推,然后干脆负手在身后,只是静静地看着贺开。 贺开又挑眉瞥了岳朗一眼,看对方神色严肃,竟似不是在开玩笑。 他一手摸到了匣子上,疑惑地问道:“若真是人头,那这会是谁的人头?” 岳朗叹了口气,自己预料的场面似乎马上就要发生了,这个本与江湖无关的小手艺人,终究免不了要承受江湖带给他的骨肉分离之苦。 “你哥哥贺望的头。” 贺开听见岳朗这般回答,双眉猛地一轩,立即便打开了匣子。 当他看到匣子里那张长得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之后,顿时大叫了一声,满眼的惊慌。 “怎么……怎么会是大哥!怎么会是他?!” 岳朗冷眼看着贺开惊叫慌乱不已,并没有再接话,他正在观察贺开的反应,毕竟这人乃是贺望的兄弟,而两人又长得这般相似,难保这两兄弟之间没有什么阴谋。 然而贺开只是惊慌大叫,随后竟是痛哭了起来,他一下扑了上去,将贺望的人头揽入了怀中,嚎啕了起来。 “大哥,你我兄弟一别二十年,你竟这样回来!大哥啊……你知不知道弟弟多想你啊,你真是死得好惨啊……我苦命的哥哥啊……” 岳朗站在一边,皱眉听着贺开那惨若杀猪的嚎哭声,缓缓摇了摇头。 这两兄弟虽然长得像,但是性子真是太不一样了,贺望身为一方枭雄,即便引颈就戮之时亦从容淡定,令人敬佩,却没想到他的弟弟会失态到如此地步。 然而岳朗却也想起了当年贺望最为失态的那一次。 那一次自己为获得贺望信任,不惜替他挡下一剑,岂料传闻中狠辣无情的贺望,居然会在照顾自己时落下泪来,而自那之后,对方也不忍再让自己居于身下受那抵死缠绵之痛。 或是念及往昔诸多,岳朗的神情也多了几分哀戚,他见贺开哭得这么凄惨,心中也略略有了几分酸痛,只不过脸上却依旧克制。 “贺开,你还是节哀顺变吧。” 贺开听了岳朗的劝,这才擦了擦涕泪横流的面颊,缓缓将贺望的人头放在了桌上。 “也是,大哥竟是死了,我光哭也没用!我定要为他报仇才是!你可知道是谁害死他,竟让他尸首分离的?!” 岳朗本想送到人头后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应告诉贺开,可如今见对方这般反应,他倒是有些难以开口了。 “你说你与你大哥二十年不曾再见,那你可知你大哥这二十年都在做什么?” 贺开一愣,仔细想了想,答道:“他……他当年嫌编篾条这手艺低贱,所以自己背了包袱说要出去闯荡,之后就一直不曾回来,前几年他还托人送些银两回来,可这几年便全然失了音讯。若非我没有盘缠,我早就出门找他去了。” 贺开边说边看了眼贺望的人头,声音忽又变得哽咽,“我还没出门,大哥他这却回来了。只可惜……只可惜……”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些事本是天意不可违背。既然你不知道你大哥这二十年在做什么,那么我便告诉你吧。” 岳朗冷笑了一声,心道贺望真是隐藏得好,居然连自己亲弟弟也瞒得这样深,这样的人怪不得能入主无双魔教,成为一代枭霸。 听完岳朗一席话,贺开已是惊愕得无以复加,他呆坐在椅子上,似乎完全被自己大哥那可怕的身分所震慑。虽然他只是个街边编篾条的小手艺人,但是无双魔教这名字,他也是听过的。 “不……你骗我!我大哥不可能是那种人!他从小忠厚老实,连蚂蚁都不舍得踩死一只。我听说那无双教主生得三头六臂,嗜血成狂,滥杀无辜,奸银妇孺!我大哥他又怎么会是那样的大魔头!” 岳朗见贺开不肯相信,当即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令牌上正面写着乾坤盟三字,背面却镌刻着左护法三字,正是岳朗的铭牌。 “乾坤盟左护法的话,你可愿信?你兄长月前被乾坤盟所擒,后死于乾坤盟中。临死前他交代了遗言于我,所以我这才将他人头护送至此。” 岳朗略去了自己背叛出卖贺望乃至亲手砍下对方头颅的事实,并不想再与眼前这人生出更多是非冲突。 坊间小民知道无双教不足为奇,那么知道乾坤盟也更是理所当然。 贺开知道乾坤盟是不亚于官府的地方,那里据说主持着江湖中的正义公道,向来受人敬重,对方的左护法居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更带了自己大哥的人头一起,看来对方所言非虚了。 “我大哥竟是……竟是无双教主!唉,怎会如此啊!” 贺开痛苦地摇了摇头,一手掩住了自己的双眼,埋首长叹。 事已至此,岳朗亦是不便再多言,他上前轻轻拍了拍贺开的肩,又看了一眼贺望面色安详的首级,低声劝道:“节哀顺变。” 贺开擦了擦满面的涕泪,猛地抬起头,对岳朗说道:“那不知我哥死前可还有别的什么遗言?” “你哥让我将他的首级转交给你,希望你能将他埋在你们过世的父母坟边,也算尽他最后的孝道。” 岳朗见贺开情绪冷静了一些,这才将贺望真正的遗愿说了出来。 岂料他这一说完,贺开竟又大声哭了起来,惹得四邻纷纷斥骂。 自知晚上吵到周围的人不好,更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兄弟便是那人见人怕的无双教主,贺开闷闷压抑下哭泣声,哽咽地说道:“说起来,前两年一场大雨冲垮了家父家母的坟,当时请的道士说那处风水不好,不宜再立坟,我、我便借了一些银两,干脆将父母的坟茔迁至了离此百里的龙滩头,那里是我们一家小时候所居之地。 “如果大哥遗愿是要归葬父母身旁,那我岂不是要将他带去龙滩头。” 岳朗也是没想到贺望父母坟茔迁移之事,他原以为自己将贺望的人头送到便已是仁至义尽,自此不会再与对方有任何瓜葛,如此看来,事情似乎尚未结束。 万一就由着贺开带着贺望的人头单独上路,那么若是让无双教余孽暗中知晓,似乎会引出无穷麻烦,毕竟,贺开又是一个与贺望长得一模一样之人。 贺望之所以这么多年不提及自己有这么个兄弟,只怕也是不希望对方卷入诡谲残酷的江湖纷争之中。 岳朗一手抚上金丝楠木匣,油灯之下的神情看上去竟有几分肃穆。 “无妨,既然如此,我便陪你将贺望的首级带到龙滩头吧。” 贺开听见岳朗这般说,悲恸的神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一些,他一把握住岳朗的手,作势就要跪下去,“大侠,我大哥作恶多端,到头却有你这般仁人义士相助,我这个做兄弟的真是大恩不言谢!” 此时天色已晚,贺开将贺望的首级放回金丝楠木匣中之后,随即对岳朗说道:“不知大侠高姓大名,你一路远道而来,若不嫌弃便在我这里歇息吧,过几日我把手中的事处理了,咱们便一同将我哥的首级送去龙滩头归葬。不知大侠您觉得呢?” 岳朗自是不愿在此事上耽搁更多,他点了点头,答道:“我叫岳朗,你呼我一声岳兄弟便可,大侠二字不必多提。只希望你能尽快启程,我也好了却一桩故人心愿。” 贺开连连点头,又抬袖擦了擦泪水之后,这便起身往灶房去了。 岳朗坐了下来,将桌上油灯的灯芯拨得更亮了一些,他看着静静放在一旁的金丝楠木匣,眼前又浮现出了贺望生前的音容笑貌。 往昔思绪万千,记忆如潮,百转千回,岳朗渐渐陷入了沉思之中。 无论如何,从他接受了任务潜入无双教,再至一鸣惊人引起贺望注意赏识,乃至其后不得不与对方虚以委蛇以获取有利情报消息,前后也有四年时光了。 四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了解一个人却是足够。 诚然,贺望身为魔教之主,行事狠毒冷酷,因一时之怒而灭他人满门亦是不在话下,而对方外表看似豁达飒爽,实则狡诈阴险、疑心颇重,若不是自己当初使出苦肉计,只怕也难以获取对方信任。 只是,对方到底待自己算是一片真心了,不然又怎会在关键时刻为自己暗算乃至一败涂地。 岳朗轻叹了一声,端起桌上的冷茶自顾斟了一杯喝下,此时四周一片寂静,小屋之中油灯微暗,朦胧灯光之下,岳朗心事亦幽幽。 正在岳朗心绪烦杂之时,一碗热气腾腾的香葱面忽然放到了他的面前。 贺开过来,对岳朗说道:“岳兄弟,你远道而来,我也没啥好招呼你的,家里还有些面条,你且将就着吃吧。” “多谢。” 见贺望的弟弟待自己竟这般热情,岳朗倒有几分不好意思了,他接过筷子拌了拌面,正要吃,却见贺开只是坐在一旁看着自己。 岳朗抬头看了眼那张无比熟悉的面容,心中微微一沈,搁下筷子问道:“你呢,不吃东西吗?” 贺开被岳朗这般一追问,面色顿时一红,他搓了搓手,神情显得局促不安。 “我……我……” 岳朗见他言语吞吐,心中疑惑更甚,当即便冷冷说道:“我其实不饿。你吃吧。” “啊……真的吗?那我不客气了!” 岂料贺开目中一喜,当即拿过了岳朗面前的面碗,大口大口便吃了起来。 岳朗惊讶地看着贺开顷刻之间便将整碗面吃得干干净净,那样子活像饿了八辈子没吃过东西似的。 贺开放下碗来,心满意足地摸了摸肚子,这才坐了下来。 “总算吃饱了。话说岳兄弟你们练武的人是不是可以几天都不吃东西啊,要不你怎么不饿呢?要是这功夫能教教我就好了,到时我也不必整天饿肚子了。” 岳朗算是看出来了,贺望这个弟弟还真是个心思短浅的老实人,他并不想与对方多做计较,当即又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说道:“天色不早了,早点休息吧,明天一大早我们就赶紧出发。你兄长的头……可等不得许多耽搁。” “啊,这么急,可我还有事没料理完……”贺开之前便提出要几天时间处理下这边的事情,如今岳朗只说明日便启程,却着实令他有些为难了。 幽暗的油灯之下,岳朗的眼中冷酷而严肃,他盯了贺开,又说道:“还有什么事比让你兄长早日入土为安更重要吗?” 贺开似乎是惧怕岳朗这严厉的目光,当即低下了头,呐呐道:“也是。大侠说得对,那,那我们明日便走吧。” 岳朗这才察觉自己对贺开的态度似乎过于冷硬了一些,毕竟自己已经杀了对方哥哥,如今还这般凶,却是有些无礼了。 他轻轻咳了一声,声音又放得柔了下来。 “耽搁了你做生意,到时我自会补偿你一些银两,不必担心。” “这倒没有!” 贺开抬起头,憨厚地一笑,目光却在瞥向装着贺望人头的金丝楠木匣时沈了沈。 贺开的小屋布局摆设颇为局促,只得一张木床。 他铺好被子,径自脱了外衣上了床去,然后费力地往里面挪了挪,抱歉地对岳朗说道:“家里窄小,大侠莫要嫌弃,今晚便与我挤一挤吧。” 岳朗眉间微微一蹙,当即便摇了摇头,“不必了,你睡吧,我坐着也能休息好。” 说完话,他便吹熄了桌上的油灯,果真坐了下来,守在贺望的人头旁边,凝神聚气,渐渐闭上了眼。 不知是否是这几日都带着贺望的人头奔波,岳朗的梦里也出现了贺望的身影。 对方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嬉笑样子,远远站在一旁。 “我的好岳郎,你真是狠心啊,枉我那么爱你。” 贺望幽远的嗓音慢慢飘了过来,带着一丝怨气。 岳朗心头微微一凛,自知于理他无悔,于情他有愧。 “贺望,你不知悔改,死有余辜,怪得何人?!” 贺望闻言大笑,却始终不肯上前,他远远地看了岳朗一眼,径自负手转身而去。 岳朗此时额角已有微汗渗出,虽然他隐约察觉一切皆是幻梦,可内心之中仍生出了一丝难以言明的不安情愫。 忽然,岳朗只觉肩上一重,似乎有只手搭了上来。 岳朗扭头一看,顿时猛然一惊。 眼前的面容,简直就和梦中那张玩世不恭的笑脸一模一样,刚从睡梦中惊醒的岳朗猝不及防,想也没想地便是一拳打了过去。 “啊!”贺开惨叫了一声,顿时被岳朗这一拳揍得在地上滚了三滚。 待岳朗回过神来,立即起身上前扶住了贺开,贺开紧紧捂着自己的鼻梁,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从他指缝间溢了出来。 “抱歉,抱歉,我不知道是你。” “我好心好意给你送床毯子,你、你干么打我?!哎哟……” 贺开毕竟不是那个令武林中人闻风丧胆的魔教之主,岳朗这一拳打得他够呛,黑暗之中竟是痛得他泪光闪闪。 岳朗愕然地看着这男人泪眼婆娑的可怜模样,这才想起贺望真的是死了,因为贺望从来不会露出这么脆弱的表情,那个素性飞扬跳脱的男人就连死前也是那么从容。 “对不起。” 一手捡起刚才随着贺开落在地上的毛毯,岳朗又向贺开表示了歉意。 吸了吸鼻血,贺开随手擦了擦,也不好多做计较,毕竟对方可是不远千里送还他兄长首级的恩人呢。 “你慢慢休息吧,晚上冷,可别凉着了。”贺开叮嘱了一句,然而语气里却是显见的不高兴。 第三章 第二天一大早,岳朗便醒了。 屋里的贺开也不知去了何处,他嗅着一股香气飘来,便随了香气去到了灶间。 贺开此时正站在灶前忙忙碌碌地捏着什么东西,岳朗上前一看,才发现对方原来是在捏馒头。 鼻梁有些红肿的贺开看见岳朗过来,下意识地便退后了一步,似乎生怕脸上又挨对方一拳。 “大侠,你醒啦?我在做馒头,回头咱们路上好吃。”但是他很快就露出了一抹微笑,继续专心致志地做起了馒头。 “你不必操劳。盘缠什么的,我还是有的。” 说着话,岳朗从怀中摸出了一锭银子,有这么大一锭银子,自己和贺开一路吃喝到龙滩头必是没有问题了。 岂料贺开看了那银子一眼,立即伸手收了起来,又笑道:“节约一点算一点吧,何必浪费呢?” 果然,这股市井小民的气息,也是与贺望身为江湖中人的一腔豪气全然不同的。 自己不该再认错了人了。 岳朗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转过了身,他又走回了堂屋之中,看着桌上那个金丝楠木匣,眉宇微微地拧了起来。 贺望,你若像你弟弟这样,其实也未尝不好。 待贺开蒸好馒头,准备好两人一路的干粮之后,岳朗也收拾好了东西与贺开一同上路。 龙滩头距此有百里之遥,若是步行得花上不少时日,岳朗恐耽误时辰贺望的人头会在半路腐坏,而他那匹瘦马显然是驼不住两个人,于是他与贺开商议了一番,干脆租了一匹壮马,两人一骑上路。 “大侠,我不会骑马。”贺开抱着包袱,呐呐地看着眼前这匹高头大马,似乎不敢上去。 岳朗替马儿绑好了辔头,这才转到贺开身边来,他看了眼这个与贺望的性子截然不同、显得有些懦弱的男人,无奈地叹了一声,说道:“不要你骑,你坐在我身后抱紧我便好。” 说完话,他翻身便到了马上,然后伸过一只手,示意贺开拉住自己借力上来。 好不容易在岳朗的帮助下,贺开这才上了马,他有些胆怯地坐在岳朗身后,想了想,还是伸手抱住了对方瘦削的腰身,整个人都紧紧地贴了上去。 那一瞬,岳朗的心中不由微微一颤,身后紧紧的拥抱竟让他产生了错觉││他还以为是贺望在抱着自己。 低头看了眼挂在辔头上的金丝楠木匣,贺望的人头必然好好在其中,对方又怎么会再拥抱住自己呢? 这个人已不存于世了。 双手一抖马缰,岳朗猛然催起马儿狂奔起来,而身后的贺开也自然将他抱得越来越紧。 与此同时,岳朗所没有看见的是,贺开的眼中有什么东西渐渐变得深沉,微微抬起头,冷冷地盯着岳朗挺拔的身形,嘴角多了一丝诡秘的笑意。 有了马就是便捷,原本步行十数日才能到的龙滩头,仅仅三日的时间,岳朗与贺开便已到达。 两人一路风尘仆仆赶来,便连岳朗也是显得疲惫万分,他下了马,拿起水囊猛灌了一通,这才回头问道:“贺开,你父母的坟茔在何处?我们赶紧去将你兄长的人头埋了,也好早日了事。” 贺开指了指前面一片茂密的树林处,说道:“就在前面林子里。大侠与我来便是。” 说完话,贺开竟没有等岳朗,径自便往前走了去。 岳朗随后便跟了上来,这龙滩头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委实森冷得很,四周也不见人烟,或许真是个适合埋骨之处吧。 贺开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突然哎哟一声蹲了下来。 “你怎么了?”岳朗急忙上前询问。 贺开皱了一张脸,似乎颇为痛苦,他捂着肚子不好意思地说道:“大侠,不知是不是这几日吃坏了东西,我忽然闹肚子,你可能等我片刻?我去一旁拉了便过来。” 人有三急,遇到这事岳朗也不好多说什么,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对贺开说道:“快去快回。” 贺开立即起身便转入了一旁茂密的林中,看见贺开身上还背了重重的包袱,岳朗不禁说道:“包袱让我拿吧,你也方便些。” 哪知贺开只是捂着肚子连连摇头,一边答话一边往林里钻去,“无妨,我里面正好装了草纸,我自己拿便是。” 既然贺开不要自己帮忙,岳朗也懒得自作多情,他看了眼静谧的四周,倒觉得贺望能埋骨此处也算寻了个清静归处。 自己百年之后,或许也可以托人将骨殖埋于此地,与那人做个伴,到了地下,自己今生欠他的,便让他讨还吧。 想到这里,岳朗不由微微一笑,他想起贺望活着时总与自己唠叨的话语,心中不知为何变得有些沉重。 江湖之中的事情,多少恩怨爱恨浮沈,正邪始终不两立,自己又怎能违背正道,违背良心。 这一世,便让自己对不起贺望吧,愿来世,还能与对方共饮一杯。 也不知是怎的,贺开解手去后半晌都不见回来,岳朗这才回过神来,觉得似乎不太对劲。 他提聚真气,以内力将自己的声音送去了方圆一里之内,“贺开,你好了没有?” 忽然,周围一阵异响,岳朗双眉一轩,随即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很快,岳朗就察觉到这异响来自地底,他灵机一动,飞身跃起。 果不其然,他方才站过的四周地上一阵烟尘扬起,数名黑衣人纷纷从地下钻出,持刀引剑将他围在了中央。 “你们是何人?”岳朗平心静气地问道。与此同时,他也拔出了藏在腰间的软剑。 “岳朗,你且看我是何人?!” 一把熟悉的洪亮声音从密林中传了出来,岳朗心头一震,当即扭头去看。 出乎他意料的是,昔日那个称霸天下的无双教教主贺望居然款款走出,对方穿着一身极为大气奢华的双龙绣像墨色长袍,足踏同样绣了金龙的黑靴,举手投足之间俨然又是那个举世无双的贺望。 不,但是不可能!明明是自己亲手砍下了贺望的人头,对方已经不可能存在于世了! 岳朗强自镇静了下来,他微微眯了眯眼,淡淡地说道:“莫要故弄玄虚,你不是贺望。” “贺望”看见岳朗这副淡定神色,心下也有几丝佩服,他咧嘴一笑,本是冷峻的面上竟多出了几分痞气。 “你说的对,我不是贺望,可我也是贺望。” “你是贺开!”看见对方眼里闪过的一丝狡黠,岳朗顿时明白了什么,他的眉宇一轩,当即断然喝出了心中的猜想。 听见岳朗这般说,“贺望”不禁仰首大笑,他负手缓步上前,站在那些黑衣人身后,兀自傲然地盯住了岳朗。 “好薄情的岳郎啊,现在才认出我是谁来,哈哈……想当初还是我亲自替你开苞的呢!不过也不怪你,谁叫我大哥那死家伙总叫我一举一动都得学得与他无二,害你将我误以为是他。 “啧啧,今日也是时候让你见见我的真面目了。你当初在我身下辗转呻吟的诱人模样,我实在肖想太久了。” 说着话,贺开径自用指腹擦了擦自己饱满的唇瓣,他眼角斜挑,一脸的暧昧,便连嘴角的笑也显得有几分银荡。 虽然还不甚清楚贺开与贺望以及自己之间到底有何等纠葛,不过从贺开的只言词组之中,岳朗也渐渐明白了,这个男人的确不是贺望,但是对方必然扮演过贺望这个角色。 岳朗四顾了周围这些宛如铜墙铁壁将自己团团围住的黑衣人,眼珠微微一转,顿时将真气灌注到了手中软剑之上,低喝一声便凭空跃起,直取贺开。 贺开见岳朗不动声色向自己袭来,翻身一跃却是避开了对方的狙击。 他拍了拍手,哈哈大笑道:“好岳朗,你急什么?杀了我大哥不够,还想杀我吗?先让我手下这黑衣十二鹰与你玩玩吧!” 黑衣十二鹰?! 听见这个名字时,岳朗又是一惊,他没想到号称无双教精锐的黑衣十二鹰,居然并未被正道剿灭,竟在贺开手中还留有一支! 无双教……无双…… 不管是教主也好,还是教中精锐也罢,居然都是成双成对而存在的! 岳朗猛然醒悟,而此时那十二个黑衣人也一齐攻向了他。 贺开站在战圈之外,傲然地负着手,满是戏谑的眼里渐渐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加深。 岳朗的武功虽然高绝,但是面对黑衣十二鹰的同时围攻,他还是渐渐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而最让他感到烦乱的,却是贺开那双在一旁一直冷冷凝视着他的眼。那双眼与那个人是如此相似。 或许,也同是这双眼曾冷酷地审视过自己,曾戏谑地打量过自己,曾温柔地……凝视过自己。 眼见岳朗渐渐力不从心,就要伤在黑衣十二鹰的手下,站在一旁的贺开这才朗声吩咐道:“别把他弄死了,给我抓活的。” 抓活的?对方这是想要抓住自己之后一通折磨,好替贺望报仇吗? 岳朗一边挥舞着软剑,在刀光剑影之间躲开一轮又一轮猛攻,一边暗自思索事到如今,自己该当如何应对。 真是好一个无双之计啊……自己赚了贺望一条命,如今对方也用计要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与其落在敌人手上受尽折磨,不如痛快一死,也算不辱乾坤盟的威名! 心念及此,岳朗傲然一笑,目光淡淡扫视过一旁的贺开,握住软剑的手猛然一松,径自大开门户地将胸膛迎着几柄刀刃送了过去。 “住手!” 便在贺开看到岳朗那投向自己的淡然一笑之时,他的心口已是忍不住猛然一紧,一阵不安,果不其然,对方下一招便是送死之式。 以为这样便可以摆脱一切吗? 贺开冷冷一笑,飞身跃起,往黑衣十二鹰的剑阵扑了过去。 好在之前得到了贺开的吩咐,发现岳朗居然要寻死之后,负责正面攻击岳朗的几人立即闪身撤剑,只不过高手过招岂有那么简单。 即便黑衣十二鹰已开始撤剑,但其中仍有用力过猛之人无法控制剑势,眼看就要刺入岳朗胸膛! 岳朗淡然地面对着刺向自己的利剑,他看着急于奔救自己的贺开,头微微一仰,向来严肃的神色也多了一分得意的笑容,随后更是干脆闭起了双眼。 然而,意想之中的利剑并没有刺入自己的身体。岳朗感到浑身大穴一阵疼痛,腰后一双有力的手业已抱住了自己。 他睁开眼,看到的是面带急怒之色的贺开。 “岳朗,你想死?没那么容易!” 贺开紧紧搂着岳朗瘫软的身子,目光冷锐逼人。 前几日还憨厚老实的篾条手艺人此刻霸气外露、神色轩昂,岳朗淡漠地睁开了眼,平静地看着这个演技出色的男人,只道对方若是去唱大戏也必然惟妙惟肖吧。 “教主,您受伤了!” 身后不知道黑衣十二鹰中的哪个人忽然惊呼了起来,贺开回头瞪了他们一眼,顿时令众人噤声。 倒是岳朗听到这句话后,又仔细地看了看贺开。 对方虽然穿着一袭黑色的华服,可是掩盖不住的血腥味,还是从那片墨意之中透露了出来。 “你受伤了。”岳朗轻轻地笑了一下,为了留下自己一条活命好慢慢折磨,这位无双教教主还真是煞费苦心。 “你没受伤就好。”贺开的两道眉左高右低地挑了下,负在身后的手,突然伸出来掐住了岳朗的下巴。 染满鲜血的手指,将猩红的颜色涂抹到了岳朗的脸上,这让岳朗极为不快。 他厌恶血的气味,厌恶血的颜色,虽然他的人生离不开腥风血雨。 指腹轻轻掠过岳朗那双紧抿的薄唇,把一丝血色涂了上去,贺开神色迷离地看着对方那张充满了不悦的俊美面容,戏谑地说道:“岳朗,你真是好薄情啊。” 唇上的血腥味让岳朗一阵恶心,他的舌尖几乎可以舔到那股腥甜的味道,这让他想起了贺望被斩首的那一天,对方的血溅得那么高,几乎溅到了自己嘴里。 “拿开你的手。”岳朗强忍着恶心的感觉扭开了头,可是却无法逃脱贺开那双掐住他下巴的手。 “是觉得血的滋味让你恶心吗?别怕,我来帮你舔干净。” 岳朗只觉得搂在自己腰上的手猛然一紧,贺开滚烫的唇也随即贴了过来,那根舌头熟练地撬开了自己的唇,肆无忌惮地攻城略地。 是的,或许就像贺开说的那样,他们两人之间是有过肌肤之亲的,可笑的是,他却未曾分出过这两兄弟竟是不同的人。 到底他们俩是谁陪过自己下棋画画,又是谁陪自己爬过那棵桃树谈天;是谁温柔而不失激烈地把自己压在身下,又是谁愿意为了自己雌伏承欢? 岳朗没有机会问出自己的疑问,因为他很快便被贺开点中了睡穴,在温柔的亲吻下昏倒在了对方的臂弯。 醒来的时候,岳朗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干净的床上,让他觉得可笑的是,似乎是为了防止他逃跑也是为了防止他咬舌自尽,不仅他的手足被捆绑在了床头床尾,便连他的嘴里也被勒上了绳子。 过了没多久,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的贺开,端着一盘食物走了进来。 他看到床上的岳朗醒了,放好食物之后,这就上前解开了对方嘴里勒的绳子。 “呵,左护法精神不错嘛。” 贺开痞痞地一笑,轻柔地抚摸起了岳朗的面颊。 面对对方这样赤裸裸的轻薄,岳朗并没有表示出过多的不快,他抬眼望住贺开,唇形优美的嘴角慢慢绽出了一抹冷笑。 “我亲自砍了你大哥的人头,你若要找我报仇,便尽管动手吧。” “呵,谁告诉你我要替我那死鬼大哥报仇了?” 贺开好笑地跳到了床上,直接撑开双臂按在了岳朗的头侧。 岳朗有些不解贺开这样的反应,既然这两兄弟齐心协力掌管着无双教,那么……自己当然是他应该报仇的对象。 而贺望当初之所以要骗自己将他的人头送给贺开,难道不也正为了让他这个亲爱的孪生兄弟杀了自己,替他报仇吗? “哈哈哈,我大哥当然是想我为他报仇了。可是……我不觉得报仇好玩。岳郎,虽然你这么无情,可你也是个顶好的情人。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杀了我大哥呢。他要是不死,我这个影子,哪有机会做教主,又哪有机会独占你。虽然我并不想做教主,可我真的很想独占你。” 充满了欲望的言语就如同一柄利刃,一点点地刺穿了岳朗的冷静。 他看着满目疯狂的贺开,这才觉得原来这个人其实与贺望也并非那么像。 对方假扮成贺望接近自己,压抑着本是属于自己的性情,模仿贺望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让自己都无从分辨,想必他真的是憋得很难受。 “岳郎,我看得出来,你对我大哥的死或多或少还是有那么一点愧疚的。不过,你完全没必要。因为……我大哥的死并非独独是你的功劳,我也从中推波助澜了的。要不然你真以为你那点伎俩能骗过我大哥?他可没你想得那么蠢。” “你到底什么意思?” 不愿再这样无休止地与对方打哑谜,岳朗干脆反客为主,质问起了对方。 贺开此时却像要戏弄岳朗一般,他笑着摇了下头,本是撑在岳朗头侧的双手猛然一收,整个身体就直接趴到了对方身上。 “你是要先吃点东西,还是让我先吃点东西呢,岳郎?” “如果我说……”岳朗目光一沈,声音忽然变小了。 “你说什么?”贺开瞳仁微微一缩,好奇地盯着岳朗那张轻轻翕动的双唇,忍不住就贴了耳朵过去听。 说实话,他很喜欢岳朗在欢好时喷在自己耳边的热气,那会让自己觉得身心都很舒服。 但是那毕竟是贺开对过往的臆想,那时候岳朗还在无双教卧底,不得不在床上想点法子讨教主欢心。 可现在,情势已变,两人对立的身分牵动了一切发生改变。 若说以往岳朗会在贺开或是贺望凑过来时,轻轻在他耳边吹气来挑逗对方,那么现在……岳朗想做的事便是││狠狠地咬这混蛋一口。 贺开的尖叫像杀猪一样,岳朗被这尖叫声吓了一跳,嘴里的鲜血也不小心吞了些许下去。 “你!”贺开捂住自己的耳朵,满目惊诧地看着居然会咬自己的岳朗。 在他的印象里,对方向来举止温文儒雅,虽不失率性洒脱,却也绝不会做这种下三滥的事情。 “你竟然咬我?!岳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下作的?!” 岳朗一口啐掉了嘴里的血渍,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勃然大怒的贺开,好笑地勾了勾嘴角,神色渐变冷漠。 “对付你们这种魔教中人,我向来不择手段,要不然,你大哥也不会人头落地了。” “呵呵……好啊,岳郎,你今日倒是叫我看到了你的另外一面,也好!免得我会不忍心对你残忍一点呢。不过话说回来,要是当日在斩首台上的人是我,你也一定会毫不留情地砍下我的人头吧。” 贺开擦掉了耳朵上的血,桀骜而不逊的笑容,和意气风发时的贺望一模一样。 这么多年反复地练习那人的一举一动,只为让人看不出丝毫破绽,贺开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也在悄然改变。 岳朗仔细地观察着贺开那张同样粗犷英俊的面容,欣赏着他脸上这副熟悉的得意洋洋,冷笑了一声,这才说道:“你想太多了。你和贺望一模一样,我可实在没本事分出你们谁是谁。杀你和杀他,都无所谓,最好是……你们两个都能死在我手上。” “需要这么薄情吗?”贺开对岳朗表现出的冷漠生出了一丝郁愤,他对岳朗的感情,和以魔教大业为重的贺望全然不同。 如果他真死在岳朗手上,肯定不希望贺望为自己报仇。 “我和你们兄弟之间有情吗?”岳朗好笑地瞥了眼贺开,厌倦地闭起了眼,“要杀就杀,少说废话。我累了。” 为了护送贺望的人头,岳朗一路奔来,几乎马不停蹄,虽然中间也休息了几日,但是这长途奔走所带来的疲倦,还是从他骨子里满满地溢了出来。 贺开有些沮丧地看着闭上眼不再理会自己的岳朗,早在他查出此人乃是乾坤盟左护法时,他便开始心生担忧与不安了。 那时候起,他就好怕这人平日与他的温言暖语、耳鬓厮磨皆是作戏。但他不相信一个人作戏可以持续那么多年,这几年来,不管是自己也好,还是不明真相的大哥也罢,对他也算呵护备至、礼遇有加,就算是寒冰也该融化,可是到头来,对方仍是不顾旧情要杀他们,要灭无双教。 知道最后是他手起刀落地砍下了大哥的人头,贺开总是忍不住想,当时若跪在台上的是自己,那么对方又会如何? 今日,他终于得到了答案。而且让他更为痛苦的是,在岳朗的心中,自己俨然便是贺望的替身,除了名字不同,他的一切都属于那个死去的男人。 “好不容易得到你,我干么要杀你?岳郎,既然你无情,那么也别怪我无义。乾坤盟,你永远都回不去了。” 贺开轻轻地笑着,将手边的绳子又勒回了岳朗的口中。 看着岳朗惊怒交加地瞪大眼对自己的话充满疑问,贺开摸了摸对方的面颊,低声说道:“你应该庆幸你是落在我的手上,激怒的人是我,若是换了我大哥,我想你一定会宁愿当时就死了。 “我大哥对你的温柔仅限于床上,而我任何时候都愿意待你温柔,前提是……你别再让我难受。我知道你心中计较正邪之分,如果那道鸿沟必要分开我们,那么我便毁了它。” 岳朗并不太明白贺开的话,但是他也没有办法再去思虑更多。 贺开皱眉看着这个固执的情人,不动声色就点了他的睡穴,让对方坠入了沉沉的黑暗。 第四章 在这个江湖中,永远不缺乏离奇的传闻。 例如,在消息贩子往来最密集的云来客栈里,竟有人说,之前被乾坤盟左护法岳朗亲自斩首的无双魔教教主贺望,居然并未身亡,而乾坤盟的左护法岳朗更是用偷天换日之计,一早救了他出来,如今便连岳朗本人也投靠无双教而去了。 乾坤盟右护法韩笑在得到这个震惊的消息之后,第一个想法便是绝不可能。 “也不知是谁故意败坏左护法名声!居然说出这么匪夷所思的话来,当初大家都看到贺望被斩首,我甚至还在岳朗的房里看到了贺望那颗人头!对,那颗人头我绝不会认错,那就是贺望的人头! “莫非是有人嫉妒左护法功高劳苦,又或是想抹黑我乾坤盟,所以才会放出这样的谣言?!等左护法回来后,咱们一定要找出那小人,叫他亲自给左护法赔罪!” 韩笑在乾坤盟的议事厅里骂骂咧咧地挽起了袖子,坐在上首的乾坤盟盟主莫行之只是轻蹙双眉,没有说话。 在看到众人沸沸扬扬地就岳朗背叛乾坤盟、串通魔教之事议论了半天之后,他这才缓缓向韩笑问道:“近日可有收到左护法传回的讯号?按理说,他也应该处理好手中的事情,返程了吧?” 韩笑微微一愣,这倒是他没想到的。 他虽然知道岳朗是为了送贺望那颗死人头而暂时离开乾坤盟,也曾想过对方会不会因为终于从无双教解脱,而忍不住一路走马观花,尽享秋意。但是……他所熟悉的岳朗向来办事果决凌厉,断不会平白无故耽搁在路上,就算有什么事,也应该会照当日与自己说的那般发信号通知。 “这……糟了!我当初就叫岳朗带点人一起上路,他非不听,现在还没赶回来,不会是中了无双教余孽的埋伏吧?!” 韩笑一脸惊诧地挑起了双眉,顿时引得议事厅内的众人也跟着一脸惊诧。 莫行之揉了揉额角,似乎对此事显得极为头疼。 “这世间事最怕道听途说,左护法如今还不现身,正好给了那些人口实。右护法,你还是赶紧派人去把左护法找回来吧,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答应让他去送什么人头,唉,他这人也真是……太重诺言了。” “盟主你就放心吧!小渊这孩子还在我那儿呢,他小叔怎么会舍得他不管!岳朗绝不可能背叛咱们的!” 岳朗的大哥和嫂子早年被身分神秘的武林人士围攻而死,就留下这么个独苗,岳朗自是当亲生儿子那般疼爱,直到几年前他不得不孤身犯险无双教时,才将这孩子托付给自己。 不过即便如此,身在无双教的岳朗也多次冒着风险回来偷偷看那孩子,既然有这一重血缘牵绊,韩笑自然笃定岳朗必不会弃之不管。 “也是,右护法你不提,我倒忘了。这些年都是你照顾那孩子,我实在疏忽了不少。不过即便如此,还是让岳朗尽早回来澄清一切的好,以免被别有用心的人借机对我们乾坤盟发难。”莫行之点了点头,稳重的眉目间仍是凝着一丝皱纹。 不知不觉,半个月的时间已经过去,被囚禁在贺开这里的岳朗,也开始按捺不住心生焦虑。 自从那日之后,他便没再见到贺开的身影,而他自己则每日都被迫灌下一剂软筋散,让他只能软绵绵受制于人,连咬舌自尽都无法做到。 外面的世界似乎一下变得很遥远,没有人告诉他如今江湖的变化,而他的心中,则一直因为贺开那句威胁自己的话充满了不安。他很怕贺开会做出些什么疯狂的事情来,尤其现在对方还顶着那张和贺望一模一样的脸。 终于,消失了半个月的贺开又笑盈盈地走了回来。 脱去了属于无双教主那身宽大的华服,一袭粗布袍子的贺开显得十分随意。 一进门,贺开便对伺候以及监视岳朗的手下问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岳公子可曾有好好地吃睡?” 不等那下人开口,靠在床上、身体绵软无力的岳朗已冷冷地说道:“贺开,你这么一直关着我是什么意思?你当真不为你大哥报仇吗?” “哈哈,这句话问得好。仇,我怎么也会为大哥报的,不过不是现在。岳郎,今夜将有好戏上演,你可要陪我好好乐一场才是。” 贺开望着岳朗的瞳仁微微一缩,就如一只猛虎盯紧了自己的猎物,他爱抚地探手摸向了岳朗紧抿的薄唇,也不管对方眼中有多么厌恶,只是强横地吻了下去。 当晚,岳朗被贺开亲自用黑色的缎带捆绑住手足后,又被强行披上了一件泛着光亮的纯黑貂毛大氅,遮掩住他被捆绑的事实。 岳朗眉间微皱,被绑在身后的手轻轻动了动,依旧没半点力气,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这身打扮,心中的不安越发浓郁。 “好了,岳郎,还要稍微委屈你一下。”贺开满意地看着披上貂毛大氅后显出昂然贵气的岳朗,伸手一拂,已点中了对方的哑穴。 岳朗来不及发问,只能诧异地张了张嘴,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 贺开极为亲昵地扶住了岳朗的手臂,回头对外面喊道:“吴音,你进来吧。” 一个黑衣的男人顿时快步走了进来,他看了眼面色凝重的岳朗,又看了眼贺开,这才拱手说道:“见过教主。” 贺开微微一笑,指了岳朗说道:“来,学乾坤盟的左护法说几句话。这些日子,想必你怎么也练熟悉了吧。” 吴音略一点头,忽然开口说道:“蒙教主赏识,岳朗不胜感激,自此忠心圣教,绝无二心!” 虽然是一张与岳朗毫不相同的脸,但是那张嘴里说出的声音,却与岳朗的嗓音毫无两样,便连对方性子里淡漠疏离的一面,也模仿得惟妙惟肖。 岳朗当即震惊非常,他双眉高挑,身子也忍不住使劲想挣脱贺开的束缚,可是随后却被贺开抱紧在了怀里。 贺开像哄小孩那般亲吻着岳朗的脸颊,安抚对方焦躁愤怒的情绪,笑道:“岳郎莫急,过了今夜,乾坤盟便自会将你这投靠无双教的叛徒除名了,到时你也不必再担心什么正邪对立,安心地随我过日子便好。我答应你,日后只要正道人士不来犯我,我无双教便不再找他们麻烦,也免得让你难做。” 听到贺开一字一句说出的针对自己的陷阱,岳朗绝望地仰起了头,虽然他不能出声,但是他胸膛的剧烈起伏,却已经透露出了他此刻极端痛苦的心情。 贺开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戏谑的目光中也多了丝沈凝,但是为了两人的以后,他必须彻底断去岳朗的任何后路,哪怕是伤害对方。 他并不想折去岳朗高傲的羽翼,然而他却更舍不得放对方远离。 旷野之中,火光熊熊,一群黑衣人密密麻麻地站在一片被精心装饰过的土台之下。 在人群中,十多个被捆绑的汉子被人押着跪了下来,他们虽然受尽折磨,但仍是铁骨铮铮,无畏无惧地冲着土台上那面迎风飘荡的无双教双龙大旗怒骂讥笑。 突然,一声炮响,点燃夜空,黑衣人看到信号,纷纷跪了下去,齐声高喝:“恭迎教主!” 两顶软轿随后被人抬上了露台,一袭华服的贺开下轿之后,亲自掀开了另一辆软轿的轿帘,将岳朗搀扶了出来。 冷风猎猎,吹起了两人鬓间的发丝,贺开与岳朗冰冷的目光对视了一眼,稍稍用力便将他架到了土台正中的坐榻上。 贺开坐定之后,右手微微一抬,朗声说道:“众人都起来吧。” 土台下跪拜的黑衣人得到了教主的命令,这才纷纷起身站定。 而与此同时,土台下那些被俘虏的乾坤盟汉子看到了贺开的身形,纷纷大惊失色。 对他们而言,无双教教主贺望早在乾坤盟已被正法,为何此时会完好无损的出现在这里?! 而个别在乾坤盟中身分显赫、能接触到乾坤盟上层的人,也渐渐察觉了,对方身边默坐的男子,怎么看,怎么像乾坤盟那位赫赫有名却极为低调的左护法岳朗! “贺望!你到底使了什么阴谋诡计,竟能骗过众人?!” 贺开哈哈一笑,宽袖一拂,极为亲昵地搂住了身边的岳朗,用贺望那惯有的傲慢姿态,对台下的正道人士说道:“我无双圣教岂是尔等可轻易剿灭的?呵呵,当初受你们八门七派围攻情势紧迫,倒是一度让本座颇为不利,甚至为尔等所擒。 “不过好在……乾坤盟替我送了贵人前来相助,好替我瞒天过海,让我脱身。要不然我这颗人头可真要寄在你们手下了!” 站在岳朗身后的吴音中气一提,随即用岳朗那淡漠冷静的声音说道:“教主洪福齐天,岳朗不过略施小计而已,算不得什么。” “什么?岳朗!你、你果真是岳朗!岳护法,你、你为何背叛乾坤盟要救这魔头性命啊?!你难道忘记了咱们这帮好兄弟吗?” 被贺开搂在身边的岳朗脸色已是变得铁青,不过此时夜幕深沉,天色不明,且他高坐台上,台下的人又如何能看清他的表情,甚至连他张嘴与否也难以分辨。 吴音见状,又在后面模仿岳朗的嗓音说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在无双教待了四年,这四年我所经历的一切已不想再多说。贺教主已答应我放过你们,日后也愿与乾坤盟和平相处,不再轻易挑起武林争端,只是我……这个乾坤盟左护法或许再也回不去了,也请诸位兄弟别再难为我。” 这些说辞乃是贺开一早就拟定好了的。毕竟此次无双教遭受乾坤盟为首的正道袭击,势力大损,即便想要举旗报仇也并非易事,借“岳朗”的嘴说出这一席冠冕堂皇之话,不仅乃是为了惜存实力,以图日后东山再起,更是为了让岳朗相信自己对他的一片真心。 对方不喜欢无双教作恶,那么他便约束教众不与那帮正道人士起冲突,台下那些是他共事多年的同仁,那么自己便看在他面上全部放生。 可这些话说出来之后,却仍换来了台下被俘的乾坤盟人士的一阵怒斥,只不过他们怒斥的对象全部都变成了岳朗。 “岳朗,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剿灭无双教的大业尽皆毁在你一人之手了!你对得起盟主吗?你对得起为了剿灭无双教牺牲性命的兄弟吗?哼,谁稀罕你替我们说情,正邪自古不两立,你们又何必惺惺作态,惹人恶心!” 贺开见自己想要的效果已然达到,虽说他想讨得岳朗的欢心,更不愿让岳朗还有后路可退,有这些人回去把谣言坐实,日后岳朗即便有机会逃走,想必也对今日之事百口莫辩,毕竟,一个活生生的“贺望”就坐在这里呢。 贺开越想越是高兴,他随手点住了岳朗的穴位,让他不能动弹,自己却一下跳到了台下。 他要让那些人看清楚自己这张脸,这张属于无双教教主贺望的脸。 “好了,你们别不识趣,岳郎已决心留在本座身边,若非他说情,你们早就人头落地了,今夜我放了你们,日后别再轻易犯我圣教威严,不然绝不轻饶!” 贺开趾高气扬地对面前这帮被押着跪地的乾坤盟汉子们教训了一番,挥手让押住他们的手下将人统统拖开放行。 正在此时,一个汉子突然高声对台上端坐的岳朗喝问道:“左护法,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是那个魔头逼你的对不对?!” 贺开面色一沈,随即又飞身上了土台,他瞥了眼吴音,对方立即机敏地学着岳朗淡然的腔调回答道:“呵……苦衷?莫非你们认为我岳朗是会轻易受人胁迫之人吗?我告诉你们,我没有苦衷,我只是……爱上了贺教主而已。” 等吴音说完这番话,贺开已是悄然搂过了岳朗,装作极为亲热的样子,与无法动弹的岳朗亲吻在了一起。 夜色遮掩之下,两人又皆是一袭黑衣,贺开强迫的动作被完美地掩饰住了,这一幕看上去,岳朗似乎真的是情投意合地与他拥吻相亲。 “呸!不要脸!岳朗,你到底还是露出了你的真面目了!枉费盟主那么信任你!” “啊!这就是你背叛乾坤盟的真正理由吗?岳朗,你果然不愧是赤火教的余孽!” “你这种虚伪狡诈之人,老子早就知道靠不住!你大概早就等着这么一天投靠魔教了!” 台下又是一阵哗然。 怒骂的众人很快被带了下去,但是他们高声叫骂的声音却回荡在空旷的原野里,伴着那些无双教属下的嬉笑夹杂在一起,深深刺痛了岳朗的心。 既然看戏的人已经走了,贺开也不想再继续让岳朗陪自己作戏。 他解开了岳朗的穴位,微笑着看着对方铁青的脸色,得意地说道:“我想明天,乾坤盟左护法岳朗爱上无双教教主,而甘愿背叛乾坤盟留在无双教的消息,便会传遍天下了吧。” 岳朗盯着贺开的眼神里掩藏不住浓郁的杀气,要是他能动,那么他一定会不惜一切杀了这个用卑劣手段构陷自己的男人。 “总有一日,我会用你的鲜血洗刷我的清白。” 贺开被岳朗那平静之中却又似带着极大憎恨的声音所震慑,他微微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岳朗会恨自己恨到这个地步。 他总觉得,这么多年的相处,岳朗对他也好,大哥也好,总该有那么一点感情的。 看着贺开那震惊的神色,岳朗冷冷一笑,漠然的嗓音又响了起来。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逼我就范了吗?你实在太天真。你会后悔你把我留在身边的。” “我会不会后悔,还用不着你来断言!岳朗,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我,我的耐性也是有限度的。呵,你之前问我不为大哥报仇吗?报!仇当然要报!我现在就带你去给大哥赎罪!” 贺开扭曲地一笑,一把拎起岳朗横抱在怀里,也不理会身边属下的惊呼,飞身便往无双教总坛如今暂在的飞云山庄掠了去。 这间山庄也是无双教的产业,不过平日都是作为贺望休养之用的,贺开不用假扮贺望之时,也常在这里悠闲度日。 在无双教总坛被攻破之后,贺开干脆将此处暂设为了总坛,在此聚集散落的教众,渐渐再成势力。 岳朗面无表情地被明显有些焦躁的贺开推搡着进了山庄角落的礼佛堂。 等贺开点燃蜡烛之后,他这才看到佛龛里赫然放置着贺望的首级,对方死时神色宁静祥和,让人完全看不出他曾是一方魔头。 贺开一脚踢在岳朗的膝弯上,迫使他跪了下来,然后自己走了过去,攥起岳朗的发髻,逼令他抬起头。 贺开看着贺望的人头,朗声说道:“大哥,我把这叛徒带来见你了。呵,我知道你叫他带着你人头来找我的用意,仇我可以替你报,但是他的命我不能要。 “这样吧,我替你抽他一百鞭,你也别怪我没按你意思弄死他,毕竟对他来说,和我一起大概也算是生不如死了吧。再说了,你好歹还是有那么点喜欢他的,冲这份旧情就饶他不死吧!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咯。” 贺望只剩下一个人头,当然不可能说话,甚至他连一丝抗议的表情都无法作出。 岳朗跪在地上听到贺开这番自欺欺人的话,忍不住冷笑道:“平时总喜欢讲一些根本不好笑的笑话给我听的那个,应该是你吧?” “噢,岳郎,你到底还是分辨出我们两兄弟了?”贺开有些惊喜地低下了头,在岳朗的耳边笑着问道。 岳朗轻轻挑了挑眉,露出一副极为不屑的神色说道:“你和你大哥总是这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实在很蠢。你大哥更是蠢得掉了脑袋。” “我大哥不是蠢,他只是太信任你。当然,这也怪我,明知道你是乾坤盟的奸细却不曾告诉他,害他真以为找到了一个床上和床下都可以信任的得力属下呢。”贺开一边说话,一边轻蔑地瞥了眼贺望的死人头。 “不过话说回来,他好歹是我一母同胞的哥哥,他的仇我总还是会替他报的,只是……那可就苦了你了,岳郎。” 说着话,贺开的手已扒下了岳朗身上的黑貂大氅,从旁摸出早就令人准备好的皮鞭后,贺开站到了岳朗的身后。 岳朗从容地跪在贺望的首级前,他挺直了自己的脊背,显得那么无畏无惧。 “你最好打死我,我可不想浪费时间陪你继续演戏。”岳朗冷笑着说。 贺开知道岳朗讥讽的是什么,对方在讥讽自己所说的他爱自己皆是虚妄,皆是作戏。假的,始终成不了真的。 鞭子破空的声音尖锐而恐怖,当贺开手里的鞭子抽在岳朗的背上时,对方笔挺的身躯只是轻轻一颤,很快却又恢复了原样。 这个男人就像一棵傲视冰刀霜剑的青松,彷佛永不会被酷烈的境遇所轻易打倒。 岳朗越是这样坚毅隐忍,却越让贺开的心中催生出了要折服对方的想法。 这种想法不仅来自于贺开对岳朗始终不肯屈服的厌恨,更来自于他对岳朗的恐惧,如果他无法让这个男人低头屈服,那么这一辈子,他或许真的得不到对方。那么就算强留岳朗在自己身边,又有何等意义? 之前用软的不行,他便只能来硬的。 随着越来越猛烈的鞭打落在背上,岳朗也感到有些吃力了。 他的背渐渐无法如最初那般笔挺,但是他仍在每一次残忍的抽打之后,努力地想要直起身子。 紧咬的嘴角已然破皮出血,可岳朗依旧不允许自己喊一声痛,哪怕是一点最为低微的呻吟也不肯。 “还有二十六下,岳郎,我看你今天也是到极限了,何不求一声饶?” 贺开神色纠结地卷了鞭子在手间。 刚才的一记重鞭落在岳朗已然衣衫破裂、血肉模糊的背上时,对方突然轻轻地呻吟了一声,身体也随之摇晃了两下,笔挺的脊梁终于无奈地瘫软了下去。 即便因为痛楚而直不起脊背,岳朗仍只是不屑地低声响应贺开道:“你所认识的岳朗是那样没骨气的人吗?未免太小瞧我了。” 贺开眉峰微拧,他或许早就料到了岳朗会这样说。 也是啊,这四年以来,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他这个贺望的替身和对方相处,岳朗的傲然风骨、君子气节,贺开自然最熟悉不过。 虽说对方乃是受命潜伏入无双教的奸细,但是岳朗从未特别表现出急欲接近贺望的言行,反倒总在面对自己抑或是大哥的赏识关爱时,显得若即若离、风轻云淡,如此一来,便连自己那生性多疑阴狠的大哥也难免喜欢上对方。 贺开无奈地丢掉了手里的鞭子,他半跪下来扶起了岳朗,看着对方那张因为疼痛而满含隐忍的俊美面容,贺开自是心痛不已。 “岳郎,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当初你在无双教,分明也是对我兄弟有情谊的。我不信一切都是你的作戏……” 是啊……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岳朗喘息了几声,在贺开的搀扶下勉强又挺直了背脊,他抬头看向了被供奉在佛龛处的贺望的首级,脑海里那些挥之不去的记忆,到底还是如潮水般汹涌地满溢了上来。 身为曾经的赤火教教主岳云飞的儿子,他这半生也并非一帆风顺,尽如人意。 在乾坤盟里,他是武艺高强行事果决的左护法,给上司和属下的印象也多是冷漠严肃,不苟言笑,让人难以接近。 不管是盟主也好,还是其他的乾坤盟兄弟,虽然对自己十分尊敬客气,可是却也因为他拥有赤火魔教教主私生子的这重身分,而或多或少有些许猜忌疏离。 今晚,那些乾坤盟旧日的兄弟,根本不曾想过他是否会真的背叛乾坤盟,就那样毫不犹豫地以他昔日的身分为借口,痛骂他、侮辱他。 到底,他们骨子里还是没有承认过他这个曾经的魔教教主之子。 不管他怎么舍身忘死地为乾坤盟付出,总是难免受人忌讳与猜疑。 这也是他为什么肯以左护法的身分,屈身潜入无双教的原因之一,他只想让大家清楚,虽然他的父亲乃是魔教教主,可他却有着自己坚持的立场,那就是正道,那就是正义。 为此,他一直孜孜不倦地追查着当年自己大哥遇害的真相,但是他这么做却并非是为了报仇雪恨,他只是想要天下还他大哥一个清白,还他的侄子一个清白,好让那孩子以后不再像大哥或是自己那样受人误会歧视。 进入无双教之初,岳朗带着对这些妄图称霸武林的魔教中人无比厌恶的心情,开始一步一步地接近高高在上的贺望。 从最初的戒备与警惕,到逐渐取得对方的信任,乃至为了获得更多的信任,而不惜放弃身为男子的尊严承欢榻上,与贺望鱼水缠绵,这期间,岳朗的确无法否认自己心境的变化。 不管是贺望也好,还是那个将贺望的一举一动都可模仿得极为肖似的贺开也好,他们两人待自己大概都算是极为体贴关爱的,而这种受人信任、为人倚重的感受对他来说,不啻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际遇。 看着岳朗的神色似乎有些恍然,贺开以为自己说动了他,想到自己所调查出的岳朗的真实身分,他连忙又道:“瞧瞧吧,那些乾坤盟的人根本就不曾相信过你,不然何以他们会如此轻易地认定你的背叛? “岳郎,我已知晓你乃赤火神尊岳云飞前辈之子,赤火教曾有望入主中原,难免受乾坤盟惧恨,不管你怎么一心为公,他们终究也不会相信你的! “如今,既然事情已到此地步,你又何必坚持……你已回不去了,不如就安心留在我身边吧,我定会好好待你的。” 贺开的话说得头头是道,岳朗又如何不知晓自己如今退路已绝? 只是…… 他轻轻眨了眨已经挂上了汗珠的眼帘,平静地说道:“你别劝我了。每个人所走的道路都不同,纵然世上皆谤我怨我,我亦不改初衷。贺开……” 说着话,岳朗转过头,渗出一丝酸楚的眼默默地望向了对方。 贺开不知所措地看着平静得让自己害怕的岳朗,情不自禁地抓紧了对方的手臂。 岳朗扭头看着贺望安详的遗容,嘴角竟轻轻牵起了一丝微笑。 “你与贺望骗得我好苦……呵,不过这一切就算扯平了吧。你杀了我,为你兄长报仇,也算成全我用自己的一条命澄清自己清白的心愿。” “我怎会杀你?!我又怎舍得杀你?!岳朗,我贺开没大哥那么阴毒,也没有你那么狠心!” 贺开被岳朗一心求死的话逼得一阵心急,他猛然拂袖而起,厉声咆哮了起来。 “岳朗!这些年来,虽然我只是大哥的影子,可你也应该感到我对你的情义!什么无双教我可以不要,我只想……只想和你在一起!” “怎么可能……”岳朗轻轻一笑,眼里却悄然流过一丝落寞。 第五章 一阵急促的呼吸声忽然响起在安静的礼佛堂,站在岳朗身后的贺开已到了情绪爆发的边缘。 他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岳朗,恨不得将对方拥入自己的血肉之中。 “我们曾经那么相爱!你忘记了吗?!你忘记了吗?!”他狂吼了几声,手上一用力便将岳朗身上早就被抽得支离破碎的衣衫尽数扯去。 将对方按到在地之后,贺开更是粗暴地褪下了岳朗裤子。 但是随后贺开的动作却又变得温柔了起来,他轻轻吻着岳朗的肩,不时伸出舌头舔一舔对方被自己抽裂的伤口。 岳朗沉默地被贺开按在地上,他想起了和贺望抑或是贺开第一次交欢的那个夜晚。 那时候他是第一次初行男欢之事,难免紧张拘束,而对方便笑着劝慰自己不要紧,他不会弄疼自己。 虽然心里有些恶心,但是岳朗却还是很轻易地接受了对方的占有,在迷迷糊糊被那人亲吻之时,岳朗心头一暖甚至情不自禁地做出了回应。 他这半生没爱过人,也没被人爱过,那一次却隐约觉得自己是喜欢那样的感觉的。 身子被那人一放开,接着下身很快就被一根火热的东西猛地刺入。 岳朗这才从回忆中清醒了过来,他微微仰起了头,唇间溢出了一声带着疼痛意味的呻吟。 贺开一边抓住岳朗的腰,狠狠地撞击着对方的身体,一边沙哑地说道:“岳郎……如果我这一生注定得不到你的心,你也别想从我手心里自由!我宁可毁了你!也不想再看到你背叛,也不想再看到你逃离!哈哈……大哥啊!你的在天之灵也好好看着吧!你曾经爱过也恨过的男人,日后就交给弟弟我照顾了!哈哈哈哈!” 贺开猛一挺身,冷厉的目光狠狠地投向了贺望的人头。 他恨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他恨那个逼自己只能躲在暗处担当影子的兄长,只因为他是影子,就连自己对岳朗的爱也不得不隐藏在心底! 当他用贺望的身份和岳朗谈情说爱之时,他多想告诉对方,爱你的这个男人叫做贺开。 “疯子。” 岳朗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眼,随后又咬紧了牙关,他背上的伤痛得厉害,下身也被操弄得十分难受,脑袋更是如要炸开一般痛苦。 他挣扎着抬头看了眼贺望的人头,自嘲地想到,自己现在的悲惨境遇想必已然如了这个男人的愿吧。 没多会儿,体力极度透支的岳朗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瘫软,贺开不得不托紧他的腰腹,这才能继续情事。 他看着低垂着头间或发出一声微弱呻吟的岳朗,心中虽然有些难以言喻的痛苦,可身体却仍不肯放过对方。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即便他得不到岳朗的心,他也要得到对方的人! 银靡的抽插声在缭绕着肃穆的檀香气味的礼佛堂中显得委实古怪,而佛龛中一颗神态安详的人头正对着两个肉欲相交的男人,更显诡异。 贺开的情绪显然已不受控制,他已快到高朝,可是岳朗的不配合却让他恼怒。 一把拽起趴在地上的岳朗,贺开将对方的上身猛然推压在了供桌上,更将佛龛也一并撞倒。 岳朗此时已难受得神智恍惚,等他的脸撞到坚硬冰冷的供桌时,这才微微睁了睁眼。 贺望的人头因为被岳朗的身体撞倒了佛龛而从中滚了出来,恰好落在岳朗面前。 贺开双目已红,他拍了拍岳朗的股瓣,一鼓作气地将自己的楠根再次插入了那个滚烫湿热的地方,将两人的身体再度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他瞥到了贺望滚落的人头,脸上顿时多了抹可怖的笑容。 “哈……大哥,你也想加入吗?只可惜你现在只剩下颗头了!放心,弟弟会替你好好享用咱们的岳郎的。” 岳朗听着贺开疯狂的话语,无力地闭上了眼,他开始竭力地想要回忆起那些和贺望一起相处的画面,到底哪些是属于这个爱自己爱得这么疯狂的贺开的呢? 这场肉体的凌虐直到天色未明时才结束,贺开抽离岳朗的身体时已经无法听到对方任何的声音了。 他浑浑噩噩地穿回衣服,神色木然地看着被自己折磨得双腿大开,股间流淌着红白二色液体的男人,以及贺望那颗早已滚落到地上,沾满了灰烬的人头。 俯身将贺望的人头拾起来放回了佛龛之中,贺开这才一把将岳朗翻了个身。 岳朗脸色惨白,双目紧闭,紧咬的唇间也多了丝血痕。 看到岳朗被伤成这样,贺开猛一瞪眼,抬手便给了自己两个耳光,终于从昨夜的混沌疯狂中清醒了过来。 “岳郎!岳郎!” 贺开抄起一旁的黑貂大氅裹住了岳朗的身子往外面跑,急切地唤着对方。 因为贺望已经去世的消息贺开并没有打算让更多的人知道:所以此处他只安排了几个心腹远远地看守,禁止任何人靠近礼佛堂。 他一边抱着岳朗在青石板道上狂奔,一边大声呼喊着属下,“来人,快去把阴九绝叫来!快去!” 阴九绝乃是无双教教中的数一数二的医官,他也是极少数知道无双教主秘密的核心人物之一。 当初贺望因为被岳朗出卖,而受乾坤盟为首的八门七派围攻之时,他毫不犹豫地趁乱逃了出来,然后悄然投靠了之前因为爱慕岳朗而和贺望产生不和而藏身兖州飞云庄的贺开。 当贺开探知贺望临死前留下遗言希望岳朗将他的人头送回兖州归葬之时,阴九绝就知道……贺望多半是要这个兄弟替他报仇。 而贺开自然也没放过这机会,他利用贺望的身份以及自己所掌握的影子心腹们重新召集了无双教的教众,再起无双教,更设计抓拿了岳朗。 阴九绝以为,虽然贺开当初似乎是喜欢岳朗的,可是毕竟兄弟之情,血浓于水,对方应该会给贺望报仇才是。 所以,他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被贺开逼得身败名裂之后,又受尽酷刑的岳朗。 “啧啧,不知教主唤小的过来有何事呢?属下这里近日新研制出了一种毒药,想必用在这叛徒的身上必定能让教主解气。” 贺开听到阴九绝这阴阳怪气的声音,心中更觉烦闷,他猛一拂袖,背负了双手,便连看都不敢多看岳朗一眼似的转过了身。 “治好他。其他的,你不用多管。” 阴九绝看着不管外貌身形以及嗓音都和贺望一模一样的贺开,一时竟产生了贺望还活着的错觉。 他撇了撇嘴,不想在这时候去摸了老虎屁股,只好懒洋洋地翻看起了岳朗身上的伤口。 背后都是常见的鞭伤,不过委实也狠了一点,而对方股间那是…… 阴九绝挑了挑眉,想也没想就直接探了手指插入对方的后茓摸弄。 本在昏迷中的岳朗身体脆弱的地方被再一次蛮横地进入,自然牵动了那些隐秘的伤口,让他在昏迷中也忍不住痛哼了一声。 听到岳朗的痛哼,贺开立即转了身过来,当他看到阴九绝那该死的猥亵动作时,猛地一个龙爪手便抓住对方的肩胛将人拽到了一边。 “啊,痛,痛,痛!教主你轻点!”阴九绝虽然医术高明,可是论武功却只有三流,哪里受得了贺开这暴怒下的一抓。 贺开松开了手,神色却依然恼怒非常,他怒斥道:“你在碰他什么地方?!” 阴九绝揉着自己的肩胛,满脸无辜地说道:“我看他后茓红肿得厉害,里面想必也受伤了,所以这才伸手进去试探一下,回头也好配药嘛。” 说着话,阴九绝举起了刚才探入过岳朗那根手指,果然上面布满了血渍。 他偷偷瞥了贺开一眼,发现对方那张粗犷刚毅的面容似乎有些发红,看来,罪魁祸首必是这位教主无疑了。 “以后不许乱碰他!”贺开重重地哼了一声,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床边,轻轻地替岳朗盖好了被子。 被阴九绝方才那般粗暴的对待了一番,岳朗也终于从昏厥中慢慢清醒了过来。 贺开看到对方睁开了眼,顿时面露惊喜,忙不迭地唤人将早已温好的鸡汤端上了前。 岳朗缓缓转了转眼珠,当他看清楚守在自己身边的男人时,轻轻扭开了头。 “岳郎,你一定渴了吧,来,喝点鸡汤润润嗓子。” 贺开一面将岳朗强行扶了起来,一面舀了勺鸡汤送到了对方的嘴边。 身体的每一点挪动都带给了岳朗一阵痛楚,要不是看到对方这么殷切的神态,他或许还会以为贺开是在报复自己。 “教主,他现在身子太虚,没必要一下太补,喝点清粥最好不过。”阴九绝在一旁幽幽地说道。 “闭嘴!你快去给他配药,这里我自会照顾!” 贺开斥退了这个多嘴的家伙,这才又换上了一副温柔的神色。 “岳郎,没事的,我们少喝点,你想吃什么,我叫下人去做?” 岳朗轻轻咳嗽了几声,只觉得喉咙一阵腥甜,昨晚他被贺开设计让乾坤盟众人误会,已是让他气急攻心五内俱焚,尔后又被对方那样一通折磨,不伤了内腑才怪。 他无力地仰了仰头,缓缓说道:“你觉得……我们之间还有可能吗?” 贺开神色微微一僵,就连端着瓷勺的手竟也忍不住轻轻抖了一下。 “我昨晚的确行为失当。”贺开很快恢复了平静,将药勺轻轻撬开了岳朗的唇。 岳朗并没有推拒,或许他此时已没有推拒的力气,慢慢咽下一口鸡汤后,岳朗又轻轻闷咳了一声,他看了眼神情明显变得阴郁的贺开,笑着说道:“我岳朗半生清白,自问俯仰无愧天地,便是死也求个清白,还望贺教主成全。” “好一句无愧天地!可你难道就没有对不起我和大哥吗?!虽然我们乃是魔教中人,但是我们对你,却不曾缺乏情谊。” 贺开冷冷一笑,顿时愤懑地站了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继而又是一声无奈的叹息。 “你不要再逼我,我不会让你死的。要杀你的话,我早在当初发现你是乾坤盟奸细之际就杀了你,何必等到现在。说实话,我丝毫不在乎这无双教教主的位子,若你愿意与我一同逍遥江湖,我也可以放弃这教主大位,与你退隐山林,自此不问世事。” “呵呵,我可是亲手杀了你大哥的仇人,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贺开到底在岳朗面前以贺望的身份是如何出现的,岳朗最初并不能想明白,因为对方实在装得太像,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乃至言语目光都毫无破绽。可是现在,他却觉得这个男人和贺望一点也不像了。 因为贺望绝对不可能如此甘于平淡,对方的勃勃野心与冷酷手段,也正是岳朗当初纠结许久之后依旧决定将对方逼入死路的原因之一。 “我大哥那是咎由自取,他的野心的确太大了,我阻止不了他,也不想阻止他。就算我一时阻止了他,他终有一日也会自取灭亡,命数难定,盛极必衰,这一点我还是懂的。死在你手里,他虽然心有不甘,但或许也算是一个好的归宿。” 想起贺望的死,贺开的脸上渐渐还是多了一丝感叹。 如果他告诉贺望岳朗是乾坤盟奸细,那么岳朗必死无疑,而且依照贺望的性子,对方肯定会把岳朗残虐至死,可他又怎么忍心看到那一切的发生。作为贺望身后的影子,贺开的心里也一直期望着有朝一日能用自己的身份,光明正大地站在岳朗的面前,告诉对方,自己到底有多么爱他。 “我实在不想再与魔教有任何瓜葛。你若真地不肯杀我,干脆放我走吧。” 岳朗靠在床上,双目微闭了起来,或许贺开说的话有些道理,可是他的心里却难免产生一丝抗拒。 他可以为了武林正道江湖大义赴汤蹈火,甚至不惜牺牲性命,只因他不愿再让岳家承受父亲所留下的恶名,更希望他那可怜的侄儿不会再如自己和大哥那般受人误解,只是现在看来……贺开的一番诡计,似乎让自己的苦心经营化作了流水。 也是啊,换了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也很难会不相信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到的一切。 “放你走?不可能!”贺开斜睨了岳朗一眼,脸色顿时一沈。他快步走到了床边,一把攥起了岳朗的衣襟。 “得不到你的心,那么只要把你关在我身边,让我天天看着你守着你爱着你,我也高兴!” “贺开,你只想得到我,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毁了我。” 岳朗不卑不亢地盯着贺开逐渐疯狂的脸色,这时候,他又觉得这个男人和贺望是那么像,都是那么霸道:那么疯狂。 “我给了你选择,我也愿意为你放弃一起,是你自己逼我走向另一个极端!” 贺开松开了岳朗的衣襟,双手撑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岳朗,那跃动着怒意的目光就像要将岳朗灼伤一般。 岳朗心知自己再说什么也是无用,他冷蔑地笑了一声,轻轻闭起了眼,再不去看贺开。 阴九绝高超的医术让岳朗身上的伤复原得很快,贺开也因此一改前些日子的阴霾,亲自将岳朗扶到了山庄的花园里,陪他散步。 “这些日子,东西还合口味吗?”贺开一边搀扶着岳朗,一边轻声问道。 岳朗的目光柔和地掠过了花园里那一簇簇盛放的菊花,全似没有听到贺开的问话。 自从自己死活也不肯放他离开之后,岳朗便开始冷漠以对,不过贺开却似全不在意,仍是一个人说个不停。 突然,一声稚嫩的猫叫声引起了两人的注意,贺开耳根一动,辨明了猫叫声传来的地方,随即放开岳朗,飞身跃上了一棵梧桐,从树枝上抱下了一只小白猫。 这山庄里不时有野猫野狗进出,众人都不以为意,只是不知这小猫是如何上了树的。 “呵,这小家伙真是可爱。” 贺开一手抱着小猫,一手摸了摸对方的脑袋,将它抱到了岳朗面前。 岳朗被那小白猫柔软的猫叫声所触动,情不自禁地就回过了头,他主动伸手从贺开怀里接过了猫儿,冷若冰霜的面容终于浮现出了一丝少见的微笑。 突然,岳朗的神色再次变得沈凝了起来,他从这个稚嫩的小猫身上像是看到了自己那可怜的侄儿的影子。 如今自己背叛乾坤盟投靠无双教,并与无双教教主贺望同流合污之事只怕已传得沸沸扬扬,而那孩子想必还留在乾坤盟才是。 也不知道盟主和其他人会如何对他?他们会不会因为自己而迁怒那无辜的孩子呢? 那不过那毕竟是个小孩子而已,乾坤盟乃是正道马首,应该不会太过难为他才是,只是自己这辈子或许再也见不到他了。 想到这些,岳朗担忧的心境略略缓解了一下,可转瞬却又多了几分忧伤。 他原本想好好养育大哥这个孩子的,并让他在正道之中长成一代英杰。 岳朗神色的变化被一旁的贺开全然捕捉在了眼里,他不动声色地逗了逗小猫,轻轻说道:“岳郎,你若是喜欢的话,这只猫儿咱们便养起来吧。也好让它在我不在的时候陪你解解闷。” 听到贺开那熟悉的声音,岳朗随即回过了神,他有一个侄子的事不知贺开知道与否,不过现在看起来对方是不知道的。 也最好对方不知道:不然以贺开那势要逼自己屈服的性子,谁知道他会不会对孩子下手呢? 看了眼手中的小猫儿,岳朗突然蹲下来,松开手让它自己跑了离开。 “不必了。我不想夺走它的自由。” 这一语双关的话,贺开岂能听不出来,他面无表情地负手站在岳朗身边,看着那小猫儿远跑开的背影,突然变得沉默。 就如岳朗所想的那样。他背叛乾坤盟,与贺望勾结,设计放走对方的消息被贺开故意放回的乾坤盟中人传得沸沸扬扬。 “盟主,属下若有半句假话愿遭天打雷劈!当日,贺望的确出现在了我等面前,这魔头并没有死,足以证明当日岳朗所杀之人只怕是个替身!而岳朗那厮更是恬不知耻地说什么他早已爱上了贺望,甚至……甚至他还……” 座上的老者正是当日被无双教所擒的乾坤盟分堂堂主李义海,想到那一夜见到贺望时的恐惧,以及见到岳朗时的惊诧,他的心境实在难以平复。 莫行之之前已听到岳朗背叛的消息,只不过他仍是不愿相信,故而这才叫来了在盟中也算德高望重的李义海,想听听对方又是怎么说。 “李堂主,你当日还看到左护法做了什么吗?” 韩笑也在一旁,他本也是不肯相信岳朗背叛之事,可是看李义海说得这般激动,他也跟着着急起来了。 李义海被追问得老脸一红,想是觉得自己所说的东西对乾坤盟来说是极大的侮辱,可是那毕竟是他亲眼所见之事,又如何能装作没有看到。 他狠狠地拍了一下扶手,终于咬牙说道:“岳朗那不知羞耻的混蛋!我看到他竟与贺望当众亲吻在了一起!我们乾坤盟的面子可被他丢尽了!” “也是了!那厮本就是赤火魔教的余孽,而且他大哥又……” “好了!左护法看来真地投靠了魔教。这也怪不得他,要怪就怪我识人未清好了!是我收留他入乾坤盟的,我也早就知道他乃是赤火神君之子,只不过我错信他真的甘心为乾坤盟效力……” 下站的一名乾坤盟下属被李义海所说的事实震惊,转而就大怒着咆哮了起来,只不过他的话还未说完,却被莫行之抬手阻止了。 右护法韩笑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平素不苟言笑,却行事极为认真的岳朗会做出这样的事,他摸了摸额头,喃喃地念道:“这……我还是觉得左护法不是那种人,他要背叛的话,又何必等到现在?再说背叛了我们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别忘了,小渊还在我们这里啊,他那么疼那孩子,不可能不……” 当韩笑察觉周围不善的目光之时,他才发现自己犯下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在众人都对岳朗恨之入骨之时,他怎能提起对方视作珍宝一再叮嘱自己要好好照顾的岳渊! “哈,那畜生只怕是连那小子也顾不得了,若他还有点人性,又怎么会做出这等背信弃义之举!” “哼,我看那小子流着岳家的血,长大了也必定是他小叔这种为祸天下的妖孽,不如一早收拾了,省得再起波澜!” 听到有人居然提出对岳渊出手,韩笑脑门一阵炸痛,他挺身上前一步,断然喝止了某些人疯狂的提议。 “孩子何辜?!我们乾坤盟乃堂堂正道魁首,怎能迁怒一稚子?!就算岳朗真地背叛了我们,我们有气也不能撒在这孩子身上!” 说完话,他转头向莫行之半跪了下去,“恳请盟主圣明!” 莫行之神色凝重地看着半跪在地上的右护法韩笑,又抬头看了看他身后那些面露不忿的属下,缓步走了下来,扶起韩笑,对他说道:“右护法,你说得有理。” 韩笑听到莫行之都愿意认可自己,岳渊想必暂时也保住了,正当他要向莫行之道谢之时,腰间却传来一阵酸麻,让他无力支撑自己瘫软的身体。 “盟主你……” 韩笑被莫行之扶着,诧异不已。 莫行之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将韩笑交给了身边的侍卫扶住,这才说道:“左护法,事到如今不妨告诉你吧。当年岳朗的大哥岳明乃是被我下令围杀的,想来,他或许也是知晓了此事才会刻意投靠魔教,以图报复。如今,岳明之子尚在我们手中,即便我们将他抚育长大,可谁能保证那孩子有朝一日知道真相后不会像岳朗这般对我们心生报复?我不能拿乾坤盟的安危开玩笑。 “可是那只是个孩子啊……” 韩笑虽然浑身无力,可仍是拼了一口气为岳渊求情,他与岳朗共事多年,虽然两人性格天差地别,也难免常起口角之争。可当岳朗将那孩子交到他手中之时,他便知道自己和岳朗之间,早已有了宛若兄弟般的深厚情谊。所以他仍是不肯信的岳朗的背叛,他仍是不肯辜负岳朗的嘱托。 只是他万没想到当年因为兄长之死而悲愤加入乾坤盟;四处调查真相,想要查出杀害他兄长夫妇的真凶,试图为兄长洗清冤屈的岳朗,这些年来原来一直被蒙在鼓里,那个当年率众狙杀岳明的神秘人居然就是莫行之。 莫行之拧了拧眉头,淡淡说道:“放心,我不会害他性命的。既然岳朗当初这么看重这个孩子,我倒想看看能不能用这个孩子引出岳朗,如果他会出现,或许到时候对方能说出什么我们所不知道的真相。不过,要是岳朗当真背叛了我们,那时候或许也是我们除去这个叛徒的最好时机。右护法,我知道你表面与岳朗不和,可却与他颇有情义,他背叛的事,你想必也十分难过,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只是儿女情长,终是难成大事,你就暂时去地牢里好好反省一下,待处理完一切之后,我自会放你出来。” 不等韩笑再有机会多说什么,莫行之随即挥手让侍卫将对方带了下去。 第六章 夜色如水,一灯如豆。 贺开赤裸着上身与岳朗躺在大床上,对方似乎睡了,双目微闭,面色宁静。 但是贺开知道这个男人肯定没睡着,因为这些年来,他与岳朗同床共枕也好歹有大半日子,岂会看不出对方的一举一动。 用手指轻轻绞起岳朗一缕发丝玩弄着,贺开笑着问道:“岳郎,你曾为救我大哥受过伤,那之后大哥见你身体不好,便自愿雌伏你之下。呵……自那时起,他竟是令我不许再如当初那般与你多做接近,尤其不许再与你欢好。你可知道?当你们缠绵之时,我只好躲在外面偷听。” “无耻。”岳朗果然没睡,他听到贺开的话,眉间微微一皱,轻轻吐露出了两个鄙夷的字眼。 “呵呵,不过待他有要事需要离开你身边的时候,我仍然装作他陪你过夜。事后他知道我又上了你的床,可是把我一顿好打,差点废了我的武功将我赶出无双教。我当时却只想着,在你岳朗床上死,做鬼也风流了。” “怪不得有时候我总觉得身下这人像换了个似的,常弄得我很不舒服。或许,当时我就该注意到这其中有猫腻。” 想到最后与贺望相处的那一年,岳朗缓缓睁开了眼,冷冷地瞥了眼身边的贺开。 贺开咧嘴一笑,显然是极为高兴岳朗今晚能这般响应自己。 “我是想学着他讨好你,结果却发现反倒让你不太舒服,呵呵,我可毕竟不是那种可以在床上甘于人下的人啊!不过,如果你还想要的话,我依旧可以像我大哥那样雌伏你身下。” “你这是想让我将上次的仇报复回来吗?” 礼佛堂里疯狂残忍的一夜,让岳朗的身心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只不过他生性淡漠,这一阵过了,心中的伤痛也淡了许多,只是仍有一根刺插在上头。 “随你怎么说,反正你这辈子都注定得留在我身边了。” 贺开桀骜地笑了两声,厚着脸皮趴到了岳朗的身上,亲了亲对方的鼻梁,柔声说道:“我已经强迫你留在我身边了,其他的事情,我不想再强迫你更多。以后,你想要怎样就怎样,好不好?” “我想要杀你呢?” 岳朗眼里的光芒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锐利,他死死地盯着贺开那张戏谑的脸,就好像看到了曾被自己砍下人头的贺望。 贺开听到岳朗这么问,心底一下涌出了一阵酸痛,不管他怎么讨好对方,始终没法让那颗冷酷的心再度朝向自己了吗? 他轻轻抚摸着岳朗的脸,酸楚地说道:“好岳郎,若有一日你能真的爱上我,我的命便交给你处置,好不好?” 贺开略带忧伤的面容,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可怜,岳朗的心头不知为何突然闷痛了一下,这股说不出的闷痛让他匆匆地扭开了头。 那些让他分不清到底是与谁相处的镜头,纷纷扰扰地袭了上来,因为,他的确曾被眼前这个样貌的男人温暖过那颗孤寂冷漠的心。 岳朗扭开的眼里不经意掠过的一丝心软,让贺开好不开心,他就知道岳朗对他们兄弟并非丝毫无情的。 就在贺开摸到自己的裤子,准备进一步与岳朗加深一下感情时,窗外不远处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然后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教主,属下有要事禀告。” 贺开眉头一皱,显得极为扫兴地板起了脸,他烦躁地转过头,冲着窗外喊道:“这时候来禀什么告,滚回去睡觉!” “事态紧急,属下不得不打扰教主休息,还请见谅。” 事态紧急四个字让贺开顿时收敛起了不耐烦,他默默地穿回裤子,又亲了亲岳朗,对他说道:“岳郎,你等我一会儿,我先出去下。” 岳朗的神色也变得多了些凝重,他不知道贺开又在盘算谋划什么? 若贺开乃是在筹谋对付正道、对付乾坤盟的话……自己又该如何才能阻止对方? 贺开只穿了裤子,连衣服和鞋子也没穿,就这么赤裸着上身走到了外面。 伺立在一旁的黑衣人见到他出来,立即便要行礼。 贺开抬手阻止了他,然后两人一同转到了墙后的角落里。 “说吧,外面都有些什么消息?” “回禀教主,如今外面已为岳朗背叛乾坤盟之事闹得炸开了锅,乾坤盟为了表示与岳朗彻底决断,更发出话说,让岳朗速速现身领走他寄养在乾坤盟的侄子,否则便要将那孩子交给与无双教有仇的武林世家……” “等下,你说什么?岳朗的侄子?”贺开似乎是听到了一个极为有趣的消息,急忙追问。 黑衣人不紧不慢地回答道:“是的,是岳朗的侄子。 “岳朗昔日为赤火教岳云飞次子,他的大哥岳明也与他一样,不愿继承父业掌管赤火神教,兄弟二人齐齐来到了中原。尔后岳明因为赤火神君长子的身分,被一群不明身分的武林人士所围攻,夫妻二人皆力战而亡。 “那时候岳明已娶妻生子,他儿子岳渊当时所幸未曾与他夫妻同行,而是寄养在友人处,岳朗得知这个消息后,便义不容辞地把岳渊接到了身边,这之后岳朗才加入了乾坤盟。” “原来还有这等故事。他竟有个侄子,我只道他当初是孤身来到中原的呢。” 贺开沉默了一下,眉间却皱得越发紧。 他清楚岳朗的为人,对方视他和大哥为魔教中人,自然能够狠下心对付,只是他那侄子想必只是无辜稚儿,对方若知道乾坤盟用他的侄儿逼他现身,只恐到时候就算他明知道是陷阱,也会毫不犹豫地前去赴约。 虽然此事要瞒过岳朗一时容易,若有朝一日他得知真相,想必更不会原谅自己了。 “教主,我们接下来如何行动?”黑衣人又问道。 贺开转动着眼珠思考了片刻,这才慢慢说道:“既然是岳朗的侄儿,也就是我的侄儿,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事不宜迟,你立即传令黑衣十二鹰,准备与我下山去救人。” “教主,这会不会太危险了?!”黑衣人急忙劝阻,他一直都是贺开的心腹,自然也更多为对方考虑。 贺开白了他一眼,叉腰笑道:“比起枕边睡着一个想杀你的人来说,这又算什么危险呢?!放心,救一个小孩这点本事,我还是有的!” 一个月后,乾坤盟中,众人戒备森严。今天是他们逼令岳朗现身的最后期限,莫行之依旧在耐心等待。 他十指相扣,双手支颐,看向那个哭闹不停的小孩时,眼里却莫名地多了一丝兴奋与残忍。 这个小畜生乃是岳明和那个女人的骨肉,天知道,他是有多恨岳明与那个女人在一起。 当年,正是他传出消息误导众人,以为岳明准备回归赤火魔教,进而率众围攻对方,更亲自用剑将岳明活活刺死。那时候,对方尽管已一身鲜血,却仍不屈不挠地挡在那个妖女的面前,努力想尽一个丈夫最后的责任。 既然他宁可死也不愿和自己在一起,那么自己只有成全他了。 只是这些年来,梦里总还是有些想念对方呢…… 莫行之微微眯起眼,看着岳渊那张隐隐约约可以看出岳明风采华仪的面容,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 或许,这个小子长大后可以成为一个好的玩具也说不定。 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先让岳朗死无葬身之地。那个比他哥哥更为冷漠的男人,如果不加以控制,总有一日会成为自己的心腹大患。 当初原本以为将他送去无双教,然后再由自己这边不经意地透露些许对方乃是奸细的消息,届时便可以借无双教的手除掉对方,可谁知道这一招竟没有奏效。 但是如今也没关系了,谁叫对方会突然背叛呢?虽然,莫行之的心中也并非那般肯定。 这下,他总算有了更为光明正大除去岳朗的借口。 对莫行之而言,也是时候让岳明岳朗他们两兄弟在地下团圆了,他总不能等到让岳朗知道了一切真相,再反过来找自己报仇吧。 “盟主,岳朗那厮来了!” “噢,是吗,那就请他进来吧。”莫行之起身掠到了哭闹的岳渊身边,一把将对方抱在了怀里。 他冷冷地看着门外,等着猎物的到来。 一袭黑衣的岳朗缓步走了过来,他颇为矜持地一手掩着口,低垂的眼里目光深邃。 看到岳朗的出现,乾坤盟众人虽然有些吃惊,但更多的却是佩服,对方应该知道他们早已针对他设下陷阱,可他依然敢孤身前来。 “岳朗,你背叛乾坤盟,如今还有何话好说?”一名乾坤盟的堂主率先拔刀跳了出来,挡在了岳朗面前。 岳朗微微抬头,冷漠而俊美的脸上并没有太多别样的神色,他看了那名堂主一眼,冰冷的目光却径直移向了莫行之。 岳渊在莫行之的怀抱里挣扎着想靠近岳朗,他见到疼爱自己的小叔果真被那些人骗来,顿时哭喊了起来。 “小叔……小叔,救救渊儿!救救渊儿啊!” 莫行之笑了一声,将吵闹不休的岳渊交到了属下的手中,然后起身离席慢慢走向了岳朗。 “左护法,我就知道你不会真的丢下这孩子不管的。对于背叛乾坤盟之事,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盯着杀气萦身的莫行之慢慢靠近自己,岳朗似乎也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突然,他的瞳仁微微一缩,随即仰头发出了一声鹤唳般的长啸。 随着啸响一起,几枚烟雾弹顿时从门外窗外由人扔了进来,十余条黑色的身影竟从地下猛然跃出。 而站在厅中的岳朗也终于拔出了腰间的佩刀,沉默地冲向了那个挟持住岳渊的男人。 大厅里很快已响起了一片金戈交鸣的声音,莫行之站在正中,处乱不惊,他已经想过岳朗很可能会带帮手前来,只不过没想到对方为了这么个区区小孩,居然会动用这么大的阵仗,只怕整个无双教都卷了进来。 看见岳朗想趁乱救走岳渊,莫行之自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抽出腰间软剑,舞起剑花一片,封住了岳朗的去路。 两人交手十数招之后,莫行之这才感到有一丝不对劲。 凭他对岳朗的了解,对方的武功路数似乎并不是这样的,而如此狠辣凌厉的刀法却让他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本该死在乾坤盟的男人││无双教教主贺望。 “贺望,岳朗何德何能,你竟会亲自出马帮他?” 莫行之原以为依照岳朗的性子,此事毕竟涉及他的家事,对方应该不会让贺望介入,所以自己也没有如临大敌那般布下当初捉拿贺望的天罗地网。 毕竟武林各门各派虽然表面立场一致,但是却各有各自的利益,在无双教汹汹再起的如今,其他门派也不想先做出头鸟,白白损耗力气,乾坤盟若过多借助别人的力量,也总还是不太好的。 可他真没想到,这一次,钓来的鱼远比自己想的要大得多。 事到如今,贺开也不再继续隐瞒真相,他嘿嘿一笑,一把撕掉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长刀一指,刀锋生生破开了莫行之密布的剑气,傲然说道:“岳朗既然是本教主的爱人,那他的事便是我的事。再说了,我还真想找机会会会莫盟主,当初扑杀我无双教,您可是不遗余力啊!” 一语说完,贺开手中的刀锋又是一扬,趁莫行之闪躲之际,他飞身便跃了上前,将那名挟制着岳渊、正在与黑衣十二鹰缠斗的男人,冲对方背后便是断首一刀。 岳渊本被人挟制着,眼前刀光剑影,鲜血四溅,已是将他这小孩吓得不轻,突然,一股热血猛地溅了他一脸一身,而更为可怕的却是一颗人头落到了他脚下,对方那死不瞑目的双眼狠狠地瞪着他,顿时将他吓得浑身一抽,口吐白沫昏厥了过去。 贺开冷笑一声,似是没想到岳朗有这么个不争气的侄子,他顺手从那死人怀里抢过岳渊,冲黑衣属下点了点头,准备发出信号让大家立即撤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当贺开正为夺了岳渊而高兴之时,莫行之已摆脱纠缠他的无双教属下,悄然逼近了贺开的身后。 他从怀中拈出一把细如牛毛的金针,对准贺开的后背就要撒过去。 正当此时,一名察觉到莫行之行动的黑衣人大喝一声,提醒贺开小心。 贺开反应迅速,他回头瞥了眼那如雨线般飞射过来的漫天金芒,牵起背后大氅一甩,下意识地遮住了岳渊的小小身躯,同时回手一掌,强行用劲气形成了一道护身气障。 看着满地散落的金针,自诩温文儒雅的莫行之也忍不住恼羞成怒,当即喝叫住乾坤盟内的所有人主攻贺开。 他没想到贺开会这么不计后果地保护岳渊,看来对方为了岳朗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乾坤盟也并非泛泛而为,尽管贺开经过精心策划,一时偷袭得手,但很快他带的无双教精锐就在乾坤盟的夹击下渐渐陷入劣势。 虽然心里也曾觉得为了这样一个小孩,就如此牺牲无双教的精锐属下委实不值,可是为了岳朗,他连教主之位都可以不要,哪还在乎更多? “你们先带他走!” 将昏厥的岳渊交给了黑衣十二鹰中轻功最为出色的飞鹰之后,贺开也不愿他们再做牺牲,当即令他们立即撤退,由自己率领其他人殿后。 他自信,凭自己的武功,足以率众从这场围攻的陷阱中逃走。 毕竟,当初要不是他大哥贺望中了岳朗的毒在先,又被数十人围攻,否则凭他们所修习的无双神功,要突破重围又有何难? 黑衣十二鹰领命之后,随即杀出一条血路带了岳渊离去,期间乾坤盟众人穷追不舍,都被贺开一柄长刀给挡了下来。 莫行之被这魔头目中无人之举所激怒,当即便催促属下上前继续围剿此人。 只不过,他十分好奇贺开身为一教之主,居然会为这种芝麻小事亲自出马,看来,岳朗和他哥哥岳明一样,都有着非凡的诱人魅力,不然这魔教之主何以那么死心塌地待他? 真正的岳朗,此时仍在飞云庄内昏睡。 贺开决定代替岳朗去救岳渊之前,怕他知晓风声,干脆喂了他一大碗迷药,等他醒来之时,已是三日过后。 足足睡了三日,岳朗也难免手足发软,口干舌燥。 他刚被人服侍着洗漱了一番,正准备坐下喝点稀粥之时,房门却一下被人踢开了。 来人正是一袭黑衣的贺开。 贺开看上去面色有些苍白,但是神情却显得极为愉悦。 他走到桌边,看了眼刚醒来不久的岳朗,心满意足地看着对方斯斯文文喝粥的模样,突然笑道:“岳郎,我有一个人想让你见见。” 听到这话,岳朗拿着勺子的手微微一滞,他抬了头,有些疑惑地看着贺开,眉间却渐渐拧了起来。 神色呆滞胆怯的岳渊被一名老妪哄着带了进来,岳朗一看到他,便立即上前将人揽入了怀中。 “渊儿!” “呵呵,真是要恭喜你们叔侄团聚啊。”贺开站在一旁,唇角微扬,颇为得意的同时却又难免有些郁闷。 也不知是怎地,这孩子被自己救回来之后便变得有些呆傻,甚至连话也不会说了,也不知是不是被那日的惨烈场面所吓到了。 这样一来的话,自己可还真不好给岳朗交代啊…… 不过,或许也不用交代什么了,他可不想让岳朗觉得自己这么做是为了让他欠自己什么,一切都是他自愿的。 再说了,要不是自己设计让天下人误会岳朗背叛,或许这小子也不会遭此厄运。 贺开话音刚一落,岳朗便面色一沈,走了上去。 “看样子,为了得到我,你还真是煞费苦心啊,连我有侄儿这件事你也知晓了,甚至还不惜将他掳到这里做威胁我的人质!贺开,你好卑鄙!” “随你怎么想了。呵,你莫非以为无双教的教主该是一名正人君子吗?” 贺开负手一笑,全不在意,只是想到岳朗心中对自己根深蒂固的不信任,还是令他的眼里多了丝难受。 岳朗也不再去理会贺开,他轻轻捧住岳渊的脸,又唤了他好几声,却发现这孩子不肯回答,他只道贺开对岳渊做了什么手脚,当即怒道:“你对这孩子做了什么?!” 贺开不愿与岳朗多做争吵,他皱了眉,坦然说道:“我带他回来后,他便是这个样子了。我可没对他做什么,大概是被吓到了。” 岳朗满眼憎恶地瞪着贺开,咬紧了牙关,垂在身边的手也攥了起来。 他很明白自己如今处于自身都难保的困境之中,而这魔头又是铁了心要控制住自己,所以不惜闯入乾坤盟劫出岳渊威胁自己。 此时若与对方硬拼,对自己、对岳渊都没有好处,只能暂且忍耐了,待寻得机会……或许总能有所转机的吧。 想到日后自己难免因为岳渊而陷入更为被动的处境,岳朗无奈地叹了一声,双目微微一闭,又转了身过去半跪下来抱住了这个可怜的孩子,面容显得更加忧郁了。 第七章 原以为自己弄了岳渊回来,岳朗会高兴,可没想到却因此而搞得两人之间更不高兴。 贺开闷闷地坐在院子里喝着酒,不时看一眼关着岳朗的房间,最后还是丢下酒壶走了过去。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不管如何,就算得不到岳朗的心,他好歹也要得到对方的人。 “岳郎,快过来替我解衣!” 贺开喝多了酒,醉意醺然地踢开了房门,他大声地嚷嚷着,以此掩饰自己的心虚。 岳朗此时正坐在床上闭目调息,虽然这些日子他一直没有再被逼服用软筋散,但是身上的要穴却仍被贺开禁锢住,一身武功无法使出。 他睁眼瞥了瞥满身酒气的贺开,知道这家伙是找自己发酒疯来了,但是他一时也难以判断对方到底是真的醉了,还是装的,因为他以前还从未见过无双教教主喝醉过。 岳朗打定心思,又闭上了眼,他毫不掩饰自己想冲开穴道的打算,这也是在警告贺开,不要以为自己会屈服。 一时的隐忍,并不代表自己的屈从,而岳渊的出现,更是让岳朗下定了要逃离此处的决心。 贺开见岳朗不搭理自己,胸中一股郁愤,他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岳朗的肩头,沙哑地冷笑道:“你还不死心?还想逃?莫非真要逼我弄断你的手脚?!” “悉听尊便。”岳朗淡然地抬起眼与贺开对望在了一起,与此同时,他感到自己肩胛处那只手正在缓缓地发力。 贺开恼恨地与岳朗对视了片刻,随即还是笑着松了手。 没办法,他嘴上的话说得再狠,心却始终无法狠下去。 “我是怕你担心你侄子以后的生活,这才将他带回来的。我没有恶意,你也不要总对我带有恶意。” 贺开一屁股坐了下来,摇头晃脑地喷着酒气,言语之中竟有几分示弱的意思。 “那你的意思是,我还要多谢你咯?” 岳朗深吸了一口气,眉间的皱纹却没轻松几分,他斜睨了眼贺开,面色又变得有些沉重。 贺开撇了下嘴,往后一躺就倒在了床上。 他摸了摸自己酒醉后有些发痛的额头,迷迷糊糊地说道:“不要你谢我,要你爱我可不可以?” 等岳朗正要出声斥责这魔头几句,却听到对方已经呼呼地打起了鼾。 听到这熟悉的鼾声,岳朗的心头又有什么猛然一震,那些日子,他与无双教教主同床共枕之时,对方往往会在他身边这般酣睡,一边睡,一边发出吵人的鼾声,自己还曾奚落他像只小猪。 那时候他也很吃惊生性严肃的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放松地与这个本该是自己敌人的魔教教主调笑。 或许他并未意识到,有些情感,早在不经意中植入了两人之间。 岳朗默坐在床边,渐渐陷入了沉思,他不时转头看一眼在自己身边翻来滚去睡得毫无防备的贺开,痛苦地闭起了眼。 他原以为自己那无情的一刀,便可以斩断与无双教教主之间荒谬的一切,可是世间最难斩断的││或许便是情缘。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岳渊来了之后,岳朗的生活也终于可以暂时摆脱了被软禁的枯燥与无聊。 贺开特别允许他每天白天可以去岳渊居住的别院陪伴照顾对方,而到了晚上,则要他乖乖回到住处与自己同眠。 期间,贺开派了好几个大夫替岳渊治病,可惜收效甚微,只不过他们都一致断定,岳渊乃是受了惊吓才会变成这样,如果慢慢调养的话应该会有起色。只是谁也不知道到底要调养多久。 “渊儿,小叔对不起你,不过你放心,以后小叔一定好好保护你,不会再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你。” 岳朗轻轻地搂着睁着双眼、显得十分茫然无措的岳渊,替对方轻轻捋了捋浏海。 “呵,这小朋友真是好福气啊,竟能得到岳郎你这般的喜爱。哎呀呀,搞得我也想做你的侄子了。” 不知何时贺开也来了别院,他双手背在后面,神色一派戏谑从容。 岳朗听到他的声音,禁不住便皱起了眉,若不是这人强行将岳渊掠来,对方又何以会惊吓至此?!亏得他还好意思说出这种话! 忽然,岳朗看到岳渊的目光猛然一亮,小脸上也多了丝喜悦的神色。 他微微一愣,刚要转头,却见一只散发着清香的竹篾蚱蜢伸了过来。 “拿去玩吧。”贺开笑咪咪地弯下腰,将他亲自编的竹篾蚱蜢塞到了岳渊胖嘟嘟的小手里。 有了这个小玩意儿,岳渊紧张的情绪也显得放松了许多,他拨弄着栩栩如生的竹篾蚱蜢,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贺开伸手摸了摸岳渊的脑袋,粗犷英俊的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了一抹得意。 “哄人开心这一招呢,你可得向我多学学啊,岳郎。” 岳朗懒得理会贺开的花言巧语,他看着拿着蚱蜢便自顾自去一旁玩的岳渊,忽然问道:“你真的打算将我和渊儿一直留在身边吗?” 贺开不以为然地挑了下眉,顺手又偷偷摸了摸岳朗那头黑亮的发丝,慢悠悠地说道:“你以为你们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吗?乾坤盟已经容不下你这个叛徒了,江湖中人各个谈到你皆是咬牙切齿,恨不得能将你除之而后快,呵……岳郎,你不怕死,可是也别拖累你这可怜的侄儿啊。” 看见岳朗背对着自己不说话,贺开更是得寸进尺,他干脆从后抱住了岳朗的腰,将嘴贴在对方耳旁,暖暖地呼出了一口气。 “你来保护你的侄子,我来保护你和你侄子,那不是正好?” “贺开……” 岳朗想到自己一身清白,竟被贺开毁灭殆尽,心中的悲愤又岂是一个恨字可以尽诉。 他微微仰起了头,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的无助与无奈。 岳朗满含悲愤的声音,让贺开的心中也为之一动,他知道自己这番话必定会伤了岳朗,可是比起要放走岳朗,他还是宁可伤了对方。 人生在世,若不能与自己所爱之人长相厮守,光是痛彻心扉地彼此怀念,又有何意义? “岳郎,你想说什么?那些老掉牙的话不说也罢。” 贺开没心没肺地咧嘴笑着,他一把将岳朗掰了过来,却见对方脸上的神色是他前所未见的脆弱与悲哀,那双冷漠得近乎冷酷的眼里,罕见地闪烁着点点泪光。 “你……”贺开有些吃惊,他习惯了岳朗的横眉冷对,却不习惯见到对方如此软弱无助的一面。 岳朗也知道自己失态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推开了抱住自己的贺开,沉默地朝岳渊的身边走了过去。 看见岳渊那小子笑嘻嘻地拿着自己编的蚱蜢去逗岳朗,而岳朗只是沉默不语,彷佛极力隐忍着内心的悲痛情绪,贺开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有些恍惚了。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突然,他抬手捂住了自己不知为何剧痛的胸口,猛然转过了身。 几乎是瞬间,贺开的面色就变得惨白,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直到一缕乌血从他紧咬的嘴角溢出。 接下来的几日,岳朗的床上都少了一个人,不过他也乐得清静。 只是耳边少了那人的鼾声,反倒让他睡觉都有些不踏实。 不仅白天没见到贺开,如今就连晚上也见不到,莫非那家伙为了重振无双教,又在想什么阴谋诡计吗? 岳朗盘膝坐在床上,有些疑惑地闭上了眼,他不再去想对方,如今趁着贺开不在,赶紧运功冲开被制的穴位才是头等大事。 阴九绝的医术虽然高明,但是针对贺开身上突然发生的变化,他还是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才找出些许眉头。 “教主,你的……右边屁股上有一个极小的黑色针眼,看样子,您体内的毒是从这个伤口进去的。” 为了找出贺开的病灶所在,阴九绝硬是不顾对方颜面,非要贺开脱得一丝不挂地趴在床上,好让他仔细检查。 最后,他在对方肌肉紧实而富有弹性的右侧臀瓣上,找到了这个常人几乎不会注意的极小伤口。 贺开捂着嘴闷咳了几声,猛然翻身坐起,看着阴九绝那不怀好意的目光,贺开浑身一颤,赶紧扯了被子将自己的身体掩住。 他仔细回想了一番,近日只有去救岳渊时与乾坤盟中人有过交手,而平日虽说他每晚都与岳朗同床共枕,可对方却是丝毫不肯接近自己的身体,更别说拿毒针在自己屁股上这么扎一下了。再说了,被软禁着的岳朗,又哪有机会得到什么连阴九绝都无法解的剧毒? 只是,这毒针到底是什么时候扎在自己屁股上的呢? 贺开皱眉闭了闭眼,突然眼前一抹金芒乍然闪过,让他想起了动起手来无比狠辣的乾坤盟盟主。 “无耻!” 虽说贺开自己也对岳朗设下过卑鄙无耻的陷阱,偷袭捉拿对方,可是,这并不妨碍他咒骂和他一样无耻的莫行之。 虽然找到了伤口,可是贺开体内的毒却依旧难解。 阴九绝自然不会傻到去劝贺开找莫行之要解药,他所能做的,就是埋首药房遍观药书毒经,试图找出可以解毒的法子。 “教主,为了不让你的毒性继续发作,我劝你最近最好不要做太过激烈之事,心绪也要保持平和。” “譬如呢?”贺开冷冷地斜睨了阴九绝一眼。 有些话阴九绝不太好直说,他抬头挠了下脖子,眼珠子滴溜溜地望着天花板。 “你最近和岳朗分开睡或许比较好。” 贺开听了阴九绝这番话,沉默了半晌,他站起来穿好了身上宽大的袍服,脑袋一扬,嘴巴一咧,大步便往外走了出去。 “死在他床上其实也不算太坏。” 直到岳渊被劫走之后,韩笑才终于被莫行之放了出来,对方对待岳渊一事,实在是令他心生不满。 不管如何,那到底只是个无辜的孩子而已啊。 还好最后岳渊被劫走了,不然要是真按莫行之说的那样,将那孩子送去无双教的敌对世家,自己又有何面目再见岳朗。 “岳朗背叛我乾坤盟,实在罪无可恕,即使我们杀不了贺望,也断不可以放过这个叛徒。传我的命令下去,从今往后,江湖正道,武林同仁,见岳朗即诛!”莫行之端坐在高背大椅之上,面色沉重地大声说道。 韩笑神色郁郁地站在下面,心里万分着急,可是碍于现在的情势,却又难以说出什么有说服力的话来。 不过,他总觉得应该给岳朗一个解释的机会。 想起岳朗当年带着岳渊,怀着愿为正道尽一分心力、彻底断绝与赤火魔教关联的决心,毅然投入乾坤盟,韩笑就觉得对方那双明亮坚定的眼睛绝不会骗人。 在众人彼此呼应的喝喊声中,韩笑又抬头偷偷瞥了莫行之一眼。 对方如今定要将岳朗逼入死路,是否和多年前岳朗之兄岳明的死有关呢? 莫非这位盟主怕的是,有朝一日,岳朗会找他报仇吗? 而岳朗的兄长,当初到底是真的要再回魔教助纣为虐?还是纯粹如岳朗所说的,死于一场精心的冤陷? 看着这位昔日倍受自己尊重的盟主,韩笑的心中已是一片黯然。 雪后初霁的夜晚,夜色静谧迷人,贺开在庭院里站了一会儿,看着面前烛火未灭的小屋,悄然地走了进去。 “怎么还没睡?可是在等我?” 贺开一边脱下大氅挂好,一边笑咪咪地和岳朗搭话。 岳朗略一抬头,看了眼数日不见的贺开,对方看上去气色并不算太好。 “你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了,为什么不直接进来?”岳朗打量着贺开似乎有意遮掩什么的表情,冷笑了一声。 贺开眉头一轩,径直拉了椅子坐到了岳朗的身边,他环过手臂轻轻拍了拍岳朗的肩膀,刚想说什么,但是很快他就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起身便是一闪。 岳朗也跟着站了起来,他看了看自己落空的手指,缓缓说道:“不愧是和贺望一起做过教主的人,你反应倒很快。” 按理说,岳朗的要穴被制,武功被禁,是不可能察觉悄然站在院子外的贺开的,而他不仅不知道贺开在外面,还知道对方已经待了一会儿。 如此敏锐的观察力,只有武功高强的人才可能拥有。换句话说,即是岳朗已经恢复了一身武功。 贺开倒不十分吃惊,这些日子他留在阴九绝那边,任对方摆弄查找中毒的原因,以及解毒的法子,也想过没了自己每晚的监视,岳朗或许会趁机悄悄运功冲破穴位禁制也说不定。 在他知道自己身上的毒很有可能无法化解之时,他便已经不打算再继续将岳朗留在身边了。 “一出手便冲着我的死穴,岳郎,你好狠心啊。” 贺开嘿嘿地笑着,眉眼之间却隐隐透露着几分难过。 岳朗眉心一拧,漠然说道:“你辱我陷害我,更不择手段对我侄子下手,我岂能容你?” “辱你害你,我认了。不过,我可没不择手段对你侄子下手。”贺开摇了摇头,严肃地说道。 “废话少说,如今我武功已复,自不会再甘愿受你控制,出手吧!” 说完话,岳朗随即摆出了要与贺开一较高下的架势。 贺开的胸口又开始闷闷作痛了,他咬了咬牙,不甘心地说道:“你杀了我大哥不够,还要杀了我吗?” “我说过,你硬要留我在你身边,你是会后悔的。”岳朗不紧不慢地说道。 “哈哈哈哈!我偏不后悔!” 贺开大笑一声,也不顾阴九绝的叮嘱,猛然提气,出手逼向了岳朗。 这样的结果并非岳朗希望看见的,他本意是出其不意制服了贺开,然后利用对方作为人质,将岳渊安全带离此处。 虽然最初他恨不得杀了贺开,可是这段时间的相处却已是让他看穿了许多。 越是与贺开相处,他越是发现,对方正是那个曾让自己过了一段十分轻松开心日子的无双教教主。 他没办法否认自己对这个男人有过的好感,也没办法把那个面目相同的男人再杀一次。 两人的打斗声,很快引来了山庄的无双教侍卫。 岳朗心里暗暗叫糟的同时,只得不断向贺开使出杀招,因为只有他拼死一搏,才有些许可能打败对方。 “教主?!”侍卫们看到贺开在与岳朗过招,在没有得到命令之前,他们都不敢妄自动手,只怕坏了教主大事。 贺开本也没打算让属下帮忙,只是面对岳朗不断使出的杀招,他更是觉得心灰意冷││对方是真的那么希望自己死吗? 不过即便中毒在身,贺开的武功还是比武功初复的岳朗强了不少,他强忍着胸口不适,躲过了岳朗的一拳之后,反手便是一掌轻轻地印在了岳朗的胸膛,岳朗受这一击,顿时气血澎湃,一个不稳便摔在了地上。 周遭看热闹的侍卫们见状急忙拥了上来,用刀剑将岳朗紧紧围住。 岳朗躺在地上环顾了架在自己颈项边的刀剑一眼,淡然说道:“技不如人,无话可说。” 贺开一掌击退岳朗之后,早已是压抑不住体内的剧毒,他推开众人,捂嘴狠狠地咳嗽了几声,硬是吞回了一口黑血,这才掩住口闷闷地吩咐道:“去拿铁链将他锁起来。” 说完话,他就立即转了身过去,一边咳嗽,一边远离了岳朗的视线。 “我都快难受死了,你还没想到办法吗?” 不知道是不是那晚和岳朗动了武的缘故,贺开的毒发作得更快了,这几天他几乎每天都要咳出一大滩乌血,而他的身体也在日益衰弱。 虽然嘴上说得潇洒,可是要是能够活下去,贺开还是不想死的,他还没能让岳朗说爱他呢。 阴九绝满面无奈地看着面色越发灰白的贺开,低头想了想,终于说道:“教主,要不你赶紧找一堆女人。” “找一堆女人干么?难道女人能解毒?!”贺开纳闷地反问道。 “不能解毒,但是……她们至少让你们贺家不至于断子绝孙。” 阴九绝是知道贺望与贺开之间的关系的,他也很清楚,要是这两个喜好男风的教主一死,贺家或许就真的绝后了。 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贺望已经死了,那么至少在贺开死之前,自己作为属下也好,朋友也罢,都应该劝对方认真考虑一下传宗接代这件大事情。 岂料贺开一听阴九绝这么说,一张苍白的脸顿时变得铁青,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扑向了阴九绝。 “老子先掐死你!” “教主饶命啊!” 阴九绝被贺开扑倒在地上挣扎不已,但很快他就感到那双掐住自己脖子的手力道变弱了,最后,他更是被贺开喷了一脸的黑血。 贺开软绵绵地躺倒在了一旁,他其实也知道自己离大限之期或许不远了。 “可惜……我都不知道他到底爱不爱我……唉,没想到最后无双教还是要毁在他手里。大哥啊,还是你死得痛快。” 贺开扯开嘴角勉强笑了笑,仰望着屋顶的眼里隐隐约约已蓄了些许泪水。 看到贺开露出这么绝望的神色,阴九绝的心里也跟着难受,一切都是岳朗那家伙惹出来的,要不是对方勾走了贺开的心,那么贺开也不会为了他去救那小屁孩,更不会因此中毒受伤,要是他没中毒受伤,也不会…… 想着想着,阴九绝脑子里已满是岳朗的影子,突然,他灵机一动,抓住气息奄奄的贺开就使劲地摇晃了起来。 “教主,我救不了你,可是有一个人或许能啊!” 当阴九绝在贺开耳边嘀咕了一阵之后,贺开立即大笑着推开了他。 “你的脑子也中毒了吧!他怎么可能会救我?” “怎么不可能?!教主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能?!”阴九绝倔强地拧紧了眉头,一脸严肃。 贺开漫不经心地眨了眨眼,半晌过后才悠然说道:“不可能的。他要是肯原谅我,我都偷笑了,更别提他会救我。算了,有些东西是不能强求的。你再努力给我配配解药吧,要真是不行的话,还是老实给我准备后事吧!” 岳朗原以为经过这次的事情之后,贺开一定不会轻易饶了自己,谁知道对方只是叫属下把自己锁起来之后,便又失去了踪影。 只不过岳朗也不是傻子,从那天贺开的表现上,他也看出来对方的身体似乎出了什么状况。 又过了两日,贺开这才出现在了岳朗的面前。 如岳朗所料,对方的身体的确出了毛病,一张脸铁青得吓人,身形也明显消瘦了许多。 “你怎么了?”岳朗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带一丝关切。 贺开慢慢地看了他一眼,在黑衣侍卫的搀扶下坐了下来。 “如你所见,我要死了。” 说着话,贺开又咳嗽了起来,他赶紧用手帕捂住了嘴,一通闷咳之后,这才抖开了手帕。 白绸手帕上点点都是黑色的血迹,看上去十分骇人。 贺开随手把手帕丢在桌上,戏谑地说道:“啧,真是的,怎么没咳成一朵梅花,还说送给你做个纪念的。” 岳朗一看到那些黑色的血迹,立即便清楚了贺开体内的毒有多么可怕,他想站起来,可是身子却被锁住双脚的铁链扯了回去。 “你到底怎么了?!” “都给你说了,我要死啦,还问?呵,我今天过来是准备给你交代后事的。” 贺开微笑地看着岳朗,说实话,看见岳朗为自己紧张,他心里竟然感到无比痛快,一时间竟恨不得自己早该中这毒。 不等岳朗说话,贺开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既然我都要死了,还把你关在这里也是不妥。放心,等我死后,我便令人放了你和你那小侄子。不过,我唯一的要求是,在我死之前的这段日子,你不要再想着逃跑,我希望你可以好好地照顾一下我,也算是给我送个终吧。” 贺开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着岳朗的表情,他看到对方俊美的脸上,竟多了几分淡淡的伤感。 “你不说话,就算是答应我咯。” 贺开摸了摸岳朗被铁铐锁住的手,亲自用钥匙解开了对方手上的禁锢,而与此同时,贺开身边的属下也立即知趣地蹲下去解开了岳朗脚上的束缚。 最后,岳朗松动了一下被禁锢数日、有些酸痛的手腕和脚腕,沈声说道:“你可要说话算数。” “骗你是小狗。”贺开知道岳朗答应了,他脸上的笑容顿时绽得更为灿烂。 第八章 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慢慢死去,对任何良心未泯的人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哪怕这个人,你曾经恨过他。 岳朗最初还想过这会不会是贺开作戏给自己看,可很快他就发现,对方是真的不行了。 既然岳朗答应了这段日子要照顾贺开,贺开也就当真缠上了他,不仅沐浴穿衣要对方伺候,就连每日的饭水药汤也要岳朗亲自送喂。 而让众人诧异的是,岳朗居然真的十分体贴地照顾起了贺开,甚至还亲自下厨熬银耳羹给对方吃。 岳朗从厨下端了热好的银耳羹回屋,一进屋就听到了岳渊的笑声。 经过阴九绝的调理之后,岳渊如今已会笑了,甚至还能与人简单交流,相信不久之后,这孩子总会恢复如初的。 “渊儿,在笑什么?” 岳朗把银耳羹放到了桌上,舀了两碗朝床边端过去。 岳渊正趴在床边,看贺开因为乏力而有些笨拙地把一根根散发着清香的竹篾编扎在一起,很快就从手中翻出一朵花儿,一只蚱蜢,一个青蛙。 “蚱……蜢。” 岳朗看了眼那只栩栩如生的竹编蚱蜢,点头笑了笑,将小碗的银耳羹塞到岳渊手里,说道:“渊儿乖,先吃点银耳羹吧。” 岳渊乖乖地点了点头,双手捧过银耳羹坐到一旁低头细细地啜饮了起来。 贺开见状,立即丢掉了手里的篾条,皱眉轻轻呻吟了一声。 “我……我也要喝。” 这两天贺开已开始变得吃不下什么东西,所以岳朗才会特地下厨给他熬一点银耳羹,因为他记得当初在无双教卧底的时候,自己做的银耳羹可是很受无双教教主喜欢的。 岳朗把碗端到了贺开面前,示意对方自己拿着吃。 贺开撇了一下嘴,似乎是在责怪岳朗不懂心疼自己,当即便念叨起来,“我的手都快抬不起来,还让我自己吃……” 岳朗皱了下眉,转身将岳渊先劝了出去,这才关上门,坐到了床上,舀了一勺银耳羹送到贺开嘴边。 贺开喜滋滋地咬住勺子,舍不得将岳朗亲自送过来的银耳羹下咽,他偷偷地看着岳朗平静的面容,心里也变得安宁了许多。 喂贺开喝了大半碗银耳羹,岳朗终于忍不住说道:“还好意思说你手都抬不起来,这些东西莫非你不是用手编的?” 贺开软绵绵地靠在床头,他看了岳朗一眼,突然笑道:“我真没多少力气了,趁着还能动,赶紧多编几个给你那侄子,日后若你不记得我,至少那小子也还记得我的好,那么你见了他手里这些玩意儿,或多或少也能记得我一些吧。” 听到贺开这番言语,岳朗端着勺子的手已是轻轻地颤了一下。 只不过他的神色却是未曾有过多的改变,至少在表面看上去依旧是那么的平静宁和。 贺开也算是知晓岳朗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性子,更何况自己将他强掳至此,把他搞得身败名裂,无路可退,他就算真的爱自己,现在恐怕也只剩下恨了。 早知如此……自己或许一开始便不该太过强求。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和贺望不同,可仍是亲自动手伤害了岳朗。 嘴里香甜的银耳羹渐渐变得有些发苦,贺开缓缓地咽了下去,在岳朗下一勺喂过来之前,突然问道:“岳朗,你可不可以原谅我?” “可以。” 人死灯灭,世间的种种俱成云烟,岳朗并没有吝啬这简单的两个字。 就像贺望死后,他可以为了对方的遗愿不畏艰险孤身上路一样,贺开若真的一死,那么自己与他之间的爱恨纠缠也自然化作浮云青烟。 听到岳朗爽快的回答,贺开似乎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一般,他笑着一把抓住了岳朗的手臂,双唇翕动了片刻,这才充满期盼地问道:“那你……有没有爱过我?” 可是让贺开失望的是,岳朗并没有像刚才那般爽快地回答他,对方沉默了下来,双目静静地望着他。 “哪怕一点也好……你有没有爱过我丝毫?或者……你有没有爱过贺望丝毫?” 贺开实在不想再做贺望的影子,可是这个时候,他却不得不抬出那个让他痛苦了半生的兄弟。 无论如何,至少岳朗面前的贺望有一半是属于自己的,如果他肯承认爱过贺望,那么自己也算是被爱了吧。 岳朗的神色依旧平静,他没有说话,只是顺手放下了杯勺。 “你好好休息一会儿,我先出去看下渊儿。” “岳朗!你……你根本不肯原谅我,是不是?!你……咳咳……” 贺开扒住床沿,目眦欲裂地瞪着岳朗匆匆出去的背影,激动地大吼了起来。 木门被岳朗随手带上的一刹,贺开终于不支地躺了回去,他咳了一口血出来,胸膛也跟着起伏得厉害。 “哈哈哈!好,岳郎!你果然是我认识的那个薄情岳郎啊……” 本是悲痛欲绝的贺开不知为何又大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喘,到最后竟是昏死了过去。 而昏死过去的贺开,自然不会看到站在门口并未远离的岳朗,以及对方那张俊美的脸上露出了何等的纠结与痛苦。 这一次,贺开真的没有欺骗岳朗。 在他为岳渊编了最后一堆竹篾小玩具之后,他很快就衰弱了下去,连坐起来都渐渐变成了一件难事。 不过自从那日之后,他倒是没再追问过岳朗什么,即便开口,也只是回忆些当初他假扮贺望与岳朗相处的趣事。 岳朗安静地守在贺开身边,不时用热毛巾替对方擦去额头的冷汗。 他看着贺开昏睡中仍然显得痛苦的面容,忍不住会去想对方平时笑起来那戏谑的样子。 “唔……” 夜深的时候,昏睡的贺开突然呻吟了一声,趴在床边照顾他的岳朗也随即惊醒了过来。 “怎么?想喝水,还是想解手?”岳朗使劲揉了揉眼,强打起精神询问道。照顾一个濒死的人,也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贺开轻轻摇了摇头,深邃的目光紧紧地盯住了岳朗,他张了张嘴,声音却显得极为沙哑。 “送我去礼佛堂。”贺开挣扎着坐了起来,他的眉间皱得很紧,好像锁着什么沉重的心事。 岳朗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对方要去礼佛堂,但是他不愿违背贺开的心愿,因为这或许会是对方的遗愿也说不定。 替贺开穿好厚实的衣服,岳朗扶着他越过空旷的庭院来到了礼佛堂门口。 门一打开,一股冷风便随之灌了进去,而贺望的人头依旧安静地躺在佛龛里,栩栩如生。 贺开直直地盯着贺望的首级,推开岳朗的搀扶,缓缓跪坐在了蒲团上。 他冲佛龛里的首级低唤了一声大哥,才又抬起头望住了岳朗。 “岳郎,我现在才有些明白大哥的意思。或许……他让你来找我,并非仅仅是想对你报复,更是想好好地折磨我一场。是啊,他可是我的孪生哥哥,他都死了,又怎么甘心我这个长着和他一样面容的人,快快乐乐地活下去?呵呵呵……他不愧是我的大哥,实在是太了解我了。” 贺开咧嘴笑了一下,又露出了那副不以为然的戏谑模样。 岳朗被他满含笑意的目光逼得有些局促不安,抬眼便看向了贺望的人头,莫非一切正如贺开所说,都是这个死去的男人所布的死局吗? 既让自己饱受折磨,也让贺开深陷痛苦。 但是没有人会知道一个死人到底在想什么,一切都成了最为无奈的猜测。 “你来这里到底要做什么?” 空寂的礼佛堂寒气逼人,且带着一丝阴森恐怖的气氛,任谁也不想在这里久留。 贺开扶了香案挣扎着站了起来,他抓起了一柄早就摆放在了香案上的长刀,递到了岳朗面前。 “你不是恨我冤陷你,使你被天下误解吗?既然我口口声声说爱你,那么我又怎么真的忍心看你有朝一日为他人所害。我已下令解散无双教,将教中剩余的资财统统送给教众们,让他们安居乐业,不必再以邪门歪道为生,也不会再有人不知好歹地找你寻仇。” 贺开说完这通话,一时气息难继,身子也软软地跪倒了下来。 他捂了捂闷痛不已的胸口,头猛然仰起,眼里的目光突然显得无比坚定。 “砍下我的人头!然后把我这颗头和大哥的人头一起交给乾坤盟,向他们解释是我囚禁陷害你,以及所谓无双教的真相。 “有了我和大哥这两颗人头,再加上无双教的解散,他们一定会相信你所说的……到时候,你又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归正道了……不过,我要提醒你,乾坤盟的盟主莫行之不是什么好人,你若想过上太平日子,还是在澄清一切之后,带着你那侄儿尽早退隐江湖吧。” 岳朗怎么也没想到贺开会叫自己杀他,当他听到对方口中为自己周密安排的一切之后,不由感到贺开真是用心良苦。 看见岳朗眼里的震惊与迟疑,贺开嘿嘿地笑了。 他把刀强塞到了岳朗手里,一下又跌坐回了地上。 “动手吧,我中毒已深,命不久矣,你杀了我,既是帮我解脱,也可以为自己报仇雪冤,岂不正好?” 说完话,贺开从容地闭上了双眼。 岳朗摸着那柄冰冷的长刀,一时像回到了斩首贺望的那一日。 只不过现在,他的心比那时候痛得厉害得多,痛得他几乎都无力握紧善用的长刀。 像岳朗那么薄情的人,贺开并不担心自己的人头不会落地,但是在落地之前,他还是忍不住想说一些想说的话。 “虽然大哥被你杀了,可是你一定也没能全然放下他,不然你就不会替他千里送人头了。呵,若是以我这将死之身的人头,换你记我三年两载,也算值得。只是,岳郎,你真是薄情啊……连一个爱字也吝于给我,到了地下,大哥定是会狠狠嘲笑我这个没出息的弟弟了。唉……” 贺开笑着叹口气,那一声轻叹彷如贺望死前那般无奈与绝望。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下起了雪,簌簌的雪落声衬托得周围万籁俱静。 刺骨的寒风变得更冷,贺开咳嗽得也更加厉害。 岳朗仍旧保持着颀长笔挺的身形站在贺开的身后,而那柄长刀,也仍握在他有些颤抖的指间。 贺开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等来一个痛快,但他也不催促,只是捂住嘴闷咳不止,一直咳到他的背都无法直起,只能蜷成一团。 莫非是岳朗觉得自己这样还不够狼狈吗?还是说,对方已经不屑杀自己这么个废人? 贺开咳嗽得涨红了脸,他费力地转过身,满布血丝的眼死死地瞪住了岳朗。 “快,砍下我的人头!你不是早就想我死了吗?!咳咳……” 岳朗看了贺开一眼,轻轻转过了头,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长刀也随之落地,发出一声冰冷的脆响。 “你是可怜我?还是……瞧不起我?”贺开沙哑地笑了起来,他挣扎着站起身,却因为脚步踉跄而扑倒在岳朗的怀里。 令贺开吃惊的是,岳朗居然没有立即推开他。 贺开慢慢地抬起了头,一片幽暗之中,他看到岳朗那双澄澈的眼显得格外明亮,格外温和。 贺开本是极为悲愤的内心,竟也被这么双漂亮安宁的眼神抚慰得平静了下来。 毕竟面前这人是自己深爱过的啊……贺开咧开嘴,苦涩地笑了一下,探过手轻轻摩搓起了岳朗的面颊。 他站也站不稳,只能靠另一只手紧紧拽住岳朗的肩膀借力站住。 “你不杀我也好,我又何尝想被自己所爱的人亲手杀死?如果你心底还对我有那么一点怜悯之情,便让我死在你怀里吧,让我好歹……赢我大哥一次。这个送给你……可惜没时间编完。” 说着话,贺开从怀里摸出了只编了一半的竹蚱蜢,和给岳渊的小蚱蜢不同,他从怀中摸出的这个是两只蚱蜢编在一起,它们的头正紧紧地顶在一块儿,默默相望,其中隐藏的意思不言而喻。 岳朗有些吃惊地从贺开手中接了过来,他看了眼那两只活灵活现的蚱蜢,赶紧转头望住了贺开。 见到岳朗收下了自己的“遗物”,贺开这才觉得心头的一根重担就此放了下来,他惨然一笑,一口血正吐在岳朗胸口。 剧烈的疼痛让贺开渐渐无力支撑,就在他感到手脚疲软,身子不由自主下滑之际,他的腰间却被一条有力的臂膀揽住。 贺开闷痛的心口轻轻一颤,疼痛之中竟有些幸福的感觉。 那个人终于肯主动抱紧自己了,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还是有那么些爱自己的呢?只是自己现在真的好累啊……真想好好睡上一觉。 “岳郎,抱紧点,我好累……”贺开微笑着低声说道,他的头也顺势轻轻地枕在了岳朗的肩上。 “贺开,你说过你愿意放弃一切之后要与我一同退隐,逍遥江湖。我还想告诉你,我爱过你大哥,不过或许我更爱的那个人是你。” 一片空寂的礼佛堂内,岳朗薄唇轻启,待他话音一落,屋外簌簌的落雪声反倒更添了几分静谧。 第九章 无双教的销声匿迹让江湖中又掀起了一番波澜,没有谁知道为什么之前才卷土而来的无双教,会这么快土崩瓦解。 有的人甚至猜测无双教教主贺望再次被岳朗所杀,而之前岳朗的背叛,只不过是乾坤盟所布下的局中局,为的就是要彻底剿灭这个魔教。 但是猜测的东西终究是猜测的东西,现在所有人都希望岳朗能够露面,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莫行之并未料到无双教会这么轻易解散,他已经做好了再次进攻无双教、一举歼灭贺望与岳朗的打算。 韩笑面色沉重地看着正与诸位正道领袖讨论此事的莫行之,终于忍不住出声道:“盟主,如今无双魔教已自取灭亡,对左护法的追杀令,我看也可以暂时收回了吧。” 其实,韩笑甚至以为无双教的解散必定与岳朗有关。当初他闯进岳朗的房间,看到对方面对那颗人头的表情时,他已看出了岳朗对贺望那深藏不露的感情,而死里逃生的贺望,又有何不能为了心怀正道的岳朗而解散魔教、携手归隐呢? 只可惜,他无凭无据,也不好将自己的猜测过多宣扬。 不等韩笑说出心中的疑惑,莫行之又已义正辞严地说道:“无双教虽然自行解散宣告灭亡,但是岳朗终究是背叛正道之人。他偷天换日放走了贺望是铁的事实,就凭这一点,我们岂可放过这个叛徒?再说了,岳朗毕竟是赤火教的余孽,我也告知了你,他大哥岳明乃是被我下令围杀,谁又能保证他日后知晓了一切,不会与我乾坤盟为敌呢?” 莫行之在心里暗自讥讽韩笑愚蠢,对方看来真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当年会收留岳朗入盟,他要的便是今日啊。 岳明一生最为珍视的除了那个女人外,便是岳朗这个生性冷漠不近人情的弟弟,既然自己已经杀了岳明和他的女人,那么慢慢折磨死他的弟弟也自然是应该的。伤害他莫行之的人,注定要付出百倍的代价! 韩笑瞧着莫行之那副冠冕堂皇的模样只好沉默,他本是个极为开朗之人,可自从岳朗离开之后,他脸上的笑容已是十分少见了。 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乾坤盟的人之前找到岳朗,然后劝对方逃得远远的,他实在不愿看到岳朗遇害。 “你为什么要救他?” “没什么。我只是不想欠他的人情。” “啊……难道不是他抓了你,还把你的清誉尽毁,害你被乾坤盟的人追杀吗?” “他救了我的侄子,这一点已足够。” “你之前不说是他抓了你的侄子来威胁你吗?现在怎么又说……” “呵,他真要威胁我,就不会宁可毒发身亡,也不求我这个知道赤火教解毒圣药配方的人救他了。” 岳朗轻蔑地一笑,收回了落在正和一只小野狗玩得开心的岳渊身上的目光,缓缓地转过了背。 阴九绝认输地瘪了下嘴,他还以为贺开这次死定了,却没想到最后关头,不等他装作痛哭流涕的模样去求岳朗救人,对方就主动交出了赤火教解毒圣药-凝雪露的配方。 而正是这剂匆匆配出的解药,把一脚已踏入鬼门关的贺开给拉了回来。 看了眼床上静静安睡着的贺开,阴九绝这才觉得贺望、贺开两兄弟的性子实在相差太远。 他伺候过这两位教主,他和性情阴鸷狡诈的贺望并不是很合得来,但是却和性子开朗风趣的贺开一见如故。 阴九绝总觉得贺开不应该身穿华服,端坐榻上,学着贺望那样高高在上,而应该换上一身粗布衣服,挑着一个小担子,插满他亲手编的活灵活现的竹编玩意儿走街串巷,一路去调戏那些长得好看的小哥,然后被人家追着打……这方是适合贺开的人生。 但人生又岂是总能随心所欲,自己不能,贺开亦不能,贺望在的时候,他只能被迫充当一个影子,乃至是一个戏子。 “他真的很爱你。反正现在无双教也解散了,他也不是魔教教主了,你就干脆接受他吧。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啊!” 阴九绝一边往贺望的人头上擦拭着防腐药粉,一边絮絮叨叨地想撮合这一对。 因为要是岳朗始终不肯接受贺开的话,那么他的下半生大概会被贺开自怨自艾的苦水淹死。 岳朗对阴九绝的话不置可否,他只是淡淡地看了贺望的人头一眼,眉间随之轻轻地蹙了起来。 就在阴九绝与岳朗都陷入沉默之时,床上的贺开突然轻轻地呻吟了一声。 阴九绝目光一亮,立即放下贺望的人头走到了床边,他身为医者,自然知道贺开身上的毒有多么歹毒,而赤火教的凝雪露又有多么奇妙。 “太好了,他醒了!” 贺开费力的睁开眼,目光却显得十分的茫然混沌,他虚弱地翕动着双唇,目光在转动了一圈,掠过岳朗的身影之后,这才嘶哑地说道:“干么不点灯?好黑……我看不见……” 阴九绝看了看窗外白云朵朵的晴空,心里顿时一沈。 一旁的岳朗听出了端倪,神色也是一变,几步便跨到了床边。 他对阴九绝比出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伸出手掌在贺开的眼前晃了晃,对方只是茫然地睁着眼,不见一点多余的反应。 “我这是下了地府吗?怎么这么黑……刚才说话的是牛头还是马面大哥,能打个灯笼吗?” 贺开开始变得有些急躁,他挣扎着伸手在空气中乱摸一通,似乎想找到一个支点。 阴九绝的脸拉得快和马脸那么长了,他不安地看了眼神色凝重的岳朗,无奈地说道:“看来毒素还是没能完全清除,他的眼睛似乎瞎了。要是能早一点用上凝雪露的话,或许就不会……” “贺开,你没死。这里不是地府,也没有牛头马面。” 岳朗伸过手,一把握住了贺开慌张乱摸的手掌,轻轻攥在自己的掌心。 “岳……郎?!”刚从昏睡中醒来的贺开似乎还不太清醒,他仔细地听了听这声音,终于辨别出这是岳朗的嗓音。 虽然看不见,可贺开的脸上却突然绽开了欢喜的笑颜。 “是你救了我?” 岳朗有些纠结地看着一脸期待的贺开,沉默片刻后,还是小声地“嗯”了一声。 贺开如释重负般地咧嘴一笑,表情却渐渐变得落寞。 “只是真可惜,我看不见你了,我的好岳郎。” “别担心,有阴大夫在,他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说着话,岳朗不由转头看向了阴九绝,可让他疑惑的是,刚才还在自己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 他急忙扭头看向了发出响动的门口,只见阴九绝不知何时已收拾好了包袱,正准备蹑手蹑脚的出门。 “阴大夫,你去哪里?!”岳朗急忙出声叫住了他。 被发现行踪的阴九绝面色尴尬地干笑了一声,这才挠头说道:“实不相瞒,我真没本事治好教主的眼睛,还请岳兄另请高明吧。有你在的话,我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再说,你看我也老大不小了,总要找个人传宗接代,我相信教主也会理解我的!” 躺在床上的贺开果然颇为宽容地笑了笑。 “罢了,岳郎,让阴九绝去吧,他为无双教也算付出了不少,如今无双教已不存于世,也是该让他自由自在地生活了。” “多谢教主,那我走了!后会无期!” 阴九绝得了贺开这句话,脚底抹油似的立即飞奔了出去,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 岳朗似是没想到阴九绝轻功那么好,而且走得如此毫无牵挂,莫非对方是在为把贺开这个拖油瓶交给了自己而感到庆幸吗? 想到以后的生活,岳朗的眉间又是一皱,他尚被乾坤盟追杀,岳渊还小,而贺开又瞎了双眼,如果遇到危险,只怕他难以保全三人。 他心绪烦乱,略一低头,正好看到贺开的脸上充满了自己所未见过的担忧与委屈的表情,对方似乎是在怕……自己会丢下他不管。 “昏睡了这么久,你也饿了吧?想吃点什么?”岳朗安抚地拍了拍贺开的手背,柔声问道。 贺开挣扎着爬了起来,他摸索着探过手,一把将岳朗的脖子重重搂住,这才喃喃低语道:“我什么都不想吃,你别丢下我不管。” “……不会的。”岳朗神色微微一怔,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如果贺开是健全的,他自然可以毫无牵挂地带着岳渊潇洒离去。 可是如今贺开双眼不能视物,身边又无一人照顾,自己怎可将他抛之不管,更何况对方会受伤,似乎也是为了将岳渊从乾坤盟中救出,就凭这一点,自己也不能无动于衷。 虽然贺开自己说什么都不想吃,可是晚饭的时候,他还是把米桶里的饭吃掉了一大半,岳渊愣愣地看着这个看不见还拿着筷子瞎戳四处夹菜,大有风卷残云之势的叔叔,颇为吃惊地看了眼自家小叔。 此时的岳渊在阴九绝的调养下,已差不多恢复了语言能力,岳朗怕他说话会伤了贺开的心,只是笑着冲他摇了摇头,然后在贺开的筷子伸向最后一块鸡肉前,抢先夹到了岳渊的碗里。 贺开吃饱了之后,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他察觉到气氛的尴尬,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是不是睡了很久?嗅到饭香就有些忍不住了。” 岳朗正和岳渊收拾着空空如也的盘碗,他听到贺开这么说,抬眼瞥了瞥对方,只见贺开的双目之中仍是一片茫然之色,目光也只是轻飘飘地落在别处。 “那晚去了礼佛堂之后,你便昏死了过去,直到阴九绝配出凝雪露给你服用,已有三四天,你会这么饿也是应该的。” “噢……真是的,我还以为我死了呢。”贺开面露憨厚地笑了下,面色也有点发红。 那个雪夜,他抱着岳朗,只以为那是自己人生最后也是最幸福的时刻,即便是死也可说声无憾。 甚至他还发梦般地听到了岳朗说更爱自己,不过那时候他已快失去意识,一切都只听得模模糊糊的,也无法确定是不是有那么一回事。 不过岳朗此时却不想再提那一夜所发生的事情,他让贺开坐着别乱动,自己带了岳渊去隔壁屋睡觉之后,这才回来。 贺开忐忑不安地坐在桌边,他早就说过可以为了岳朗放弃魔教之主的身分,如今也自是不悔。 只是他始终还是想要知道岳朗肯留下自己,照顾自己,到底是出自同情,还是说,对方的心中真有自己? 没一会儿,岳朗就走了过来,他看了眼静坐在桌边的贺开,对方神色肃穆,似乎在思虑什么。 “天色不早,休息了吧。”岳朗轻轻地关上门窗,还没回头,却听到了贺开起身的声音。 “岳郎……”贺开双手摸索在身前,循声朝岳朗这边走了过来。 岳朗转过了身,静静地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贺开,一灯如豆的微光下,对方的眼里有什么东西特别亮。 突然,双目已盲的贺开没有留意到面前有一张凳子,他一不小心就绊了上去,身子直扑向岳朗。 “啊!” 即便是贺开,在要摔倒的时候也难免有一丝恐惧,他沙哑地惊叫了一声,随后却被岳朗一把抱住。 “小心些。” 贺开慌张地站直身子,手却趁势紧紧缠住了岳朗,他深吸了一口气,仰面一笑,沙哑地在岳朗耳边轻声说道:“真没想到你会救我。我原以为我那么伤了你……你是不会原谅我的。” “我说过会原谅你,就不会反悔。况且,阴九绝也向我说了你的事情,你除了假扮贺望外,也没做过什么坏事,罪不至死,我不能见死不救。”岳朗一边说话,一边转头轻轻看了眼放在矮柜上、盛放着贺望首级的金丝楠木匣。 “我将你禁锢在飞云山庄,甚至还使计陷害你,使你身败名裂,也不算坏事吗?” 贺开苦笑了一声,他想听到的并非是这套说辞。 “虚名不足为道。更何况你救了渊儿,一切已足够抵消。” “不,不够,岳朗,你还欠我。” 贺开站直身子,痞气的笑容又那么清晰地浮现在了他桀骜不驯的嘴角,他用手小心翼翼地摸着岳朗的脸,然后慢慢往下抚摸,停留在对方的左胸。 “我那么爱你,可你却那么薄情,你说你欠不欠我?” 不等岳朗回答,贺开已经双手捧着岳朗的脸,亲吻了过去。 他先是吻到了岳朗的鼻子,接着又亲吻起了对方那副微张的薄唇,最让贺开感到高兴的是:岳朗居然没有推开自己。 这是不是意味着对方在默认着什么? 虽然双目已盲,可是贺开脱掉岳朗衣衫的动作却十分麻利,岳朗的眉峰微蹙,既不迎合,也不反抗。 被推到桌上的他一直略带忧伤地看着贺开,眼底眉间隐隐浮现出了一丝寂寥。 “岳朗,有句话即使我已说了很多次,我仍想告诉你:我爱你。” 贺开温和地笑着,他双手已摸到了岳朗的股间,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分身也送了进去。 身体被侵入的瞬间,岳朗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气,自从礼佛堂里被贺开强横地要过一次之后,他已是很久没再尝过这种滋味了。 不过今夜的贺开异常温柔。 岳朗双目微闭,随着那根滚烫的肉帮在自己体内抽插进出,他也不得不竭力挺腰配合起了对方的律动。 就是这样的感觉,肉体的彻底结合,让他可以忘记两人的身分,甚至忘记世间的一切烦恼。 “啊……”岳朗粗重地喘息着,汗液从他光滑的背慢慢滴下,寒冷的夜晚也被这情欲的热浪灼得滚滚发烫。 贺开察觉到了岳朗的变化,他嘿嘿一笑,黑亮的眸子里悄然掠过一抹狡诈之色。 狠狠地挺了挺腰,将分身送到岳朗后茓的深处,却又猛地抽出,只在对方柔嫩的穴口徘徊,挑弄。 “……快……快进来……” 岳朗一手抠住了桌脚,一手攥住了自己的分身,他难受地呻吟了一声,睁开潮热的眼望住了颇有几分得意的贺开。 贺开忍耐着自己对欲望的冲动,只是沙哑地说道:“岳郎,你还未回应过我的爱。回应我一句就那么难吗?” 岳朗听到这番言语,不由浑身一颤,他挣扎着撑起了身子,气喘吁吁地看着颇为无赖的贺开,轻轻咬了咬自己的唇。 “做都做了,说什么还重要吗?” “重要!当然重要,我从不知晓你的真心……所以,我、我真的想知道。” 贺开说着话,腰间往前一顶,已将分身的顶部略略送入了岳朗轻轻翕张的后茓内。 岳朗仰头又是一声低吟。 他深吸了一口气,臀上也按捺不住地扭动着,将贺开的分身吞得更深了一些,这才颇带了几分冷蔑之意说道:“倘若我对你丝毫无爱,你的人头已不在项上。莫非,你眼睛盲了,连心也瞎了吗?” “哈……哈哈哈哈!” 贺开大笑一通,分身往前猛然一送,已狠狠插入了岳朗湿润滚烫的后茓之中。 他微微抬起头,双眼里闪烁出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清澈目光,他嘴角还挂着痞痞的笑容,喃喃自语道:“我就知道你并非无情之人。可我就是想亲耳听你说出事实,我贺开,这辈子值了!” 比起贺望那难以餍足的勃勃野心,贺开的人生追求却显得那么简单。 岳朗挣扎着又看了眼那个安放着贺望首级的金丝匣,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想必死去的贺望若是听到贺开这番话,只怕会被气得活过来吧。 天色微明,岳朗疲惫地翻了个身,耳边又传来如小猪哼哼一般的鼾声。 他转头看了眼枕在自己手臂上睡得正香的贺开,眉间略微一蹙,随后却又舒展了开。 贺开也察觉到了岳朗醒了过来,想到昨晚那甜蜜的一夜,贺开的心里依旧美滋滋的。 他连眼都懒得睁开,只是挪着脑袋蹭到了岳朗面前,撅了嘴便想亲一下对方。 结果一巴掌便把贺开打了个头晕眼花,趁着对方嗷嗷叫痛的刹那,岳朗利落地抽开了自己的手臂,穿衣起身。 “我去做饭了,你躺着继续睡吧。” 贺开一手捂着自己被岳朗抽得发痛的嘴,蜷在床上抱怨道:“岳郎,你怎么可以这样欺负我!我、我可是个瞎子啊!” 岳朗白了贺开一眼,走到床边把被子替他盖好,嘴上仍是不依不饶地教训道:“管你是瞎子还是聋子,总之管好自己。” 等岳朗走开了,贺开这才在被子里一阵偷笑。 天知道他期待有一天能够以贺开的身分光明正大地和岳朗同床共枕,和对方一起过上平淡却幸福的生活期待了有多久,那么从今天开始,是不是就可以说他终于过上了自己所期待的日子,哪怕岳朗表面上还是那么冷冰冰的,不近人情。 突然,有什么东西抵到了贺开的背,他反手一摸,顿时摸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 不会错,这东西就是他悄悄编来送给岳朗的一对蚱蜢竹艺品,只不过此时这玩意儿已失却了最初的竹篾清香,变得有些干枯了。 没想到对方居然还保存着。 贺开的心里,又惊又喜。 他默默地将这个东西贴近了自己的胸口,似乎更明白了那个人冷漠背后有着一颗怎样滚烫的心。 贺开和岳朗在一起的生活很温馨恬谧,大概是两人都放下了心中的爱恨纠结,只剩下过好余生的愿望。 岳朗刚劈好柴,进屋便看到贺开兴致勃勃地在教岳渊编竹编蚱蜢,对方眼睛虽然看不到了,但是手上的动作却依然驾轻就熟。 “来,像我这样把这根竹条绕过去,再……再从这里穿出来。” 贺开听到岳朗进来了,手上的动作也放慢了不少,岳渊对编这种小玩意儿十分感兴趣,学得一丝不苟。 “哼,无双教主,你到底什么时候这么会编东西的?” 岳朗想到自己当初居然分不出贺望与贺开两兄弟,依旧有些耿耿于怀,不过当时在他面前的无双教主似乎可是不会这门手艺的。 当然,或许那也是贺开为了不暴露身分,故意隐藏了这么一手。 贺开爽朗一笑,说道:“大哥每次回来了,我这个替身就得滚蛋,闲来无事的时候,我就编些东西解闷,嘿嘿,不过说起来,我从小就喜欢编这个,还准备以后开个小店卖我编的东西呢。” “贺开,你可真是闲得发慌。对了,说到你大哥……我想也是时候让他入土为安了。” 谈到贺望,岳朗的语气里又多了一丝伤感。 如今他已不是乾坤盟的左护法,那么那张铁面无私的面具也可以卸下了。 就像他自己说的,他爱贺开,却又何尝没有爱过贺望。 只是……贺望的冷酷狡诈,他领教太多,以至于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只怕他还是要取下对方的项上首级。 岳朗转头看到贺开神色渐渐变得凝重,只道对方在怨怪贺望当初逼他做替身,以及想借他的手对自己报仇一事,不由劝道:“你也别恨他了,他已用自己的人头赎清了一身罪孽。” 贺开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把手中正编着的竹篾也放了下来。 “我早已不恨他了。毕竟是血脉相连的兄弟,我没有说出你是乾坤盟护法的事实,只是不想看着你被他所伤害。可我也没想到,他竟会死在你的手里。 “我早就劝过大哥不要为了自己的野心,搞出一片血雨腥风,人生短短几十年,就算达成武林霸业又有何用,到头来,还不是独享一人寂寞? “我倒宁愿用那短暂的几十年,和自己真心相爱的人一起过一些平淡幸福的日子。要是当初他想通了这一点,愿意和你隐居世外共度一生,我也愿意为他承担起一身罪孽,只可惜……” “还是选个良辰吉日给他的首级下葬吧,总是放在屋子里,我只怕有一天真的分不清你们到底谁是谁了。” 岳朗苦笑了一声,手轻轻摩搓上了金丝楠木匣光滑的表面,贺望的首级就安静地躺在里面。 “嗯。也好……我愧欠大哥的,只有来世偿还了。这一世,你却得偿还亏欠我的!” 贺开嘿然一笑,英俊的脸上又是那样一抹无赖般的跳脱飞扬。 “我欠你什么?!” “不是说你欠我一份情吗!” “那天晚上不是还你了吗?你还想怎样?!” “唔……反正我不管,我没做什么坏事,还救了你侄子,你、你就见死不救,害得我成了瞎子,这一世我吃喝拉撒睡都全靠你了!” “无耻之徒。” “无耻之徒说谁?” “无耻之徒说你!” “哈哈哈,岳郎,你上当了。” “那么……今晚不会煮你的饭。” “啊!不要啊,我错了!无耻之徒是我!” 第十章 可是这种平静祥和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这世上还有个人不肯放过岳朗。 莫行之那张虚伪的脸上一如既往的温和沉稳,他不紧不慢地带着几名心腹属下,跟在鼻青脸肿、垂头丧气的阴九绝身后,正在幻想一会儿抓到岳朗以及岳渊那个小子后,怎么折磨死这对叔侄。 虽然据说无双教的教主贺望也在,不过阴九绝供出对方毒伤未愈,且双目已盲,只怕已是成了岳朗的累赘。 这样一来,自己要抓住他们更是易如反掌,而且再次抓住贺望,也可以一洗当初岳朗偷天换日放走贺望而给乾坤盟带来的耻辱,进而更一步巩固自己身为盟主的位置。 看着不远处隐藏在竹林间的木屋,莫行之忍不住笑道:“左护法还真是会挑地方啊。这地方山清水秀,真是适合……埋骨。” 正在院子里追赶小鸡崽的岳朗,很快就察觉到了一股杀气正在逼近,他猛一抬头,一把耀眼的金针扑面而来,他随即侧身一跃,这才躲了过去。 听到院子外面有动静,在里屋教岳渊编蛤蟆的贺开,顿时摸索地走到了门口。 “岳郎,怎么了?” 岳朗站定身形,面色凝重地看了眼带了几名乾坤盟高手逼近的莫行之,以及被押在一边鼻青脸肿的阴九绝,心中已了然一切。 他轻声说道:“盟主,大驾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左护法,你背叛乾坤盟一事尚未了断,怎敢在此悠闲度日?”莫行之下巴傲慢地一抬,目光又冷冷地落到了贺开的身上。 “呵,这贺望待你也真是痴情,不仅闯入盟中救走了你的侄子,如今解散了魔教还痴心不改地待在你身边,他到底图个什么?” “莫行之,你这卑鄙小人竟还敢出现?!哼,上次你那毒针真是害得我好苦!我真没想通你这种连小孩子都不放过的蛇蝎之辈,如何坐上乾坤盟盟主之位的?!”贺开捏着门梁,咬牙切齿地斥道。 跟在莫行之身边的几名乾坤盟属下听了贺开的话,面色也略略变得有些尴尬。 岂料他的话音一落,却听岳朗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贺开,你进去,照顾好渊儿。” “可是岳郎……” “你进去!” 贺开无奈,他眉头轻轻一皱,嘴角却不肯服输般地勾起了一道冷哂的笑纹,转身便果真回了屋里。 “贺开?贺望什么时候改名字了?莫非他这是为了你改名换姓?”莫行之双目微眯,嘲弄般地问道。 “盟主,我没有背叛乾坤盟,而你刚才看到的那个人,以及上次闯入乾坤盟救走渊儿的人,都不是贺望。他叫贺开,是贺望的孪生兄弟而已。 “贺望的确已经死在了乾坤盟,死在了我的刀下。”岳朗平静地解释道,自从他知道莫行之居然用岳渊做威胁,想逼迫自己现身之后,他对这位盟主的印象已是大打折扣。 “你说,我便要信吗?” 不等岳朗发话,贺开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眼见为实,你且看看这人头与我是否一样!至于岳朗背叛之事,那是我一时鬼迷心窍,为了留住他,才令会模仿声音的属下配合我演的一场戏!要不是为了岳朗,当初那些被我无双教抓住的乾坤盟众人,我又怎会轻易放过!” 原来他已回屋将贺望的首级取了出来,托在自己身前。 “啊,真是一样的脸!” “无双教教主竟有两个?!” “这……死的到底是哪个?实在是太像了!” 众人见到贺开手中的首级,顿时纷纷议论了起来,就连莫行之也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不过他来此的目的与洗清岳朗的冤屈毫无关系,不管贺开说什么,他都无所谓。 “谁知道你是不是弄了个假人头骗我,有什么话,还是回了乾坤盟的地牢再说吧。来人啊,给我拿下叛徒岳朗和那魔头!” 得到莫行之的命令,跟随他而来的乾坤盟属下也只得硬着头皮出手。 岳朗皱了皱眉,抄起劈柴的短刀,这便挡住了那些人的攻势。 虽然乾坤盟的高手们武功了得,但是身为赤火教传人的岳朗,却显然是更胜一筹。 这一点莫行之也知道,所以他才会先让那些炮灰替自己耗尽岳朗的力气。 刀光剑影,你来我往,莫行之带来的几名属下在一番缠斗后,都被岳朗击倒在地,而岳朗也伤得不轻。 其间贺开几次都想上前为岳朗帮把手,可岳朗却屡次喝止了他。 “真是好精彩,若我没看错的话,左护法刚才的招数乃是赤火教的武功吧?呵……赤火教的武功果然非同凡响啊。” 莫行之装腔作势地拍起了手掌,他轻蔑地看了眼重伤在地的几名属下,抬眼便盯住了面色惨白、嘴角溢出鲜血的岳朗。 岳朗回头望了眼贺开,对方眼里的焦虑与关切之色,让他感到一阵欣慰。 “盟主,我确实没有背叛乾坤盟……可我的确爱上了身后这个无双教教主的替身。他真的不是贺望,贺望做过的事情不可算在他的身上。 “他为了我已解散了无双魔教,于江湖而言乃是一件极大的好事。冲着这一点,我希望你能放过他和我那无辜的侄子岳渊,至于我……虽然我不知道为何盟主对我如此仇视,但是我愿意用这条命换他和渊儿一条生路。” “岳郎……你何必如此?你若死了,我绝不独活!”贺开没想到岳朗在这关头竟愿意舍身相救,他越发悔恨当初待岳朗的不智之举了。 而莫行之似笑非笑地看着岳朗,眼里竟似乎有几分忧伤,他眉头微微一皱,双目轻轻一闭,似乎追忆起了什么。 半晌后,他才出声道:“岳朗,你和岳明真不愧是兄弟,就连死前说的话也差不多。” 听到莫行之提到自己兄长的名讳,岳朗惨白的脸色变得更无血色。 莫行之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眼里也开始充斥着疯狂的色彩。 “你知不知道,当时他也是这样求我的,希望我可以放过那个女人和那个孽种。” “你!是你?!是你设计害死我兄嫂?!” “哈哈哈,事到如今,我不妨告诉你们吧。 “你大哥岳明正是我率人围杀的,为了杀得光明正大,我还特地骗大家说,岳明此行是想带着那魔女回归赤火教,结果那群热血上头的家伙,果然纷纷表示要趁早杀了这对夫妇,哈哈哈哈!只可惜,他们很多人至今不知岳明是被我陷害的!” 莫行之又冷冷地看了重伤躺在地上的属下一眼,手中攥出一把金针。 “多谢诸位替我重伤岳朗,安心地去吧,我会杀了这个叛徒替你们报仇的!” “盟主你!唔……” 乾坤盟的几名高手受了重伤已无力动弹,随即便被莫行之的金针刺穿了咽喉,毫无反抗地被刺死在了地上。 “好狠毒的男人!”贺开忍不住对莫行之怒斥道。 原本打算用自己这条命了结一切的岳朗,已陷入了极度的愤怒之中,他牙关紧咬,反倒是一个字也骂不出,只是滴血的指间轻轻颤抖不已。 莫行之擦了擦自己的手,不慌不忙地说道:“我管你是贺开还是贺望,只要你是岳朗喜欢的人,那么便随他一起去死吧。和岳家有关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突然,岳朗爆出一声厉吼,不顾自己伤势沉重,拔了地上的一柄还沾染着血迹的金丝大环刀,飞身便朝莫行之扑了上去。 莫行之冷冷一笑,他看了双目已盲、神色阴郁站在门框边似乎不敢轻易上前的贺开,早把对方当做了一个废物,拔了自己腰间的软剑,便与岳朗的刀锋纠缠在了一起。 “莫行之,我大哥与你有何冤仇?!你竟要如此对他?!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得知莫行之是阴谋害死自己大哥的罪魁祸首,刚才还冷静镇定的岳朗,已是全然无法控制内心悲怆的情绪,他挥舞着沉重的大刀,刀刀要人命。 莫行之很清楚岳朗的本事,对方可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所以他才会特意让那些炮灰先自己一步出手。 随着莫行之将内力注入软剑之中,他手中的软剑此时已变得坚硬无比,足以抵挡着岳朗那气势滔天的大刀。 他架住了岳朗疯狂的刀锋,在刀剑的缝隙间对岳朗莞尔一笑,那神态就好像是在诉说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 “我为什么要如此对他?呵呵……这个你死后倒是可以下去问问你大哥,当年,我对他倾慕有加,可他又是如何对我的? “我莫行之,岂是甘心受人冷眼之辈!所以,就凭这一点,他必须死,他所爱的人也必须死!哈哈哈哈!” 话虽如此,不过一直这么和岳朗僵持下去,情势不一定对自己有利。 莫行之不愿和岳朗过于硬拼,当即便一边运气用软剑抗住岳朗的长刀,另一只手则悄悄缩进袖子里,转眼便又攥出了一把金针。 岳朗捕捉到了莫行之指间的那一抹金芒,他双眉一轩,却仍不回身躲避。 因为这个距离,岳朗就算躲了也很难躲开,还不如拼上最后一击杀了莫行之,这样也算给他的大哥报仇,为贺开和岳渊留出了一道生机。 “你这样自私狠毒的人,永远不配得到真爱!” 岳朗一声怒啸,随即将自己体内所有的内力都汇聚在了那柄长刀上,在莫行之一手持剑,一手向自己丢来金针时猛然下劈。 这次莫行之带来的金针上涂抹了更为剧烈的毒药,几乎是见血封喉,绝不会给敌人一丝反抗的机会,所以当他察觉岳朗想与自己同归于尽之时,也并不慌张。因为他坚信自己的暗器会比岳朗的刀锋更快。 但是,有人的速度比莫行之更快。 一个绿色的东西从远处忽然呼啸着飞了过来,莫行之还道是什么厉害暗器,自己只得闪身后退。 后退之时,他仍是不忘将金针撒向岳朗,只不过他的金针已是撒偏了不少。 已受了重伤,且将全部力气灌注在刀锋上的岳朗,眼看已是不及躲闪,然而……一只手却搂了他的腰将他抱到一边。 “你……” 岳朗吃惊地看着那个抱着自己的人,竟是双目已盲的贺开,而之前那个绿色的暗器,赫然是一只还没编完的竹篾蚱蜢。 贺开瞪着同样不可置信的莫行之冷冷一笑,这才柔声对岳朗说道:“我本想装瞎子好让你一辈子照顾我的,可现在这瞎子似乎是不能再装下去了。” 贺开转了下身,将岳朗护在身后,一手傲然地指了莫行之,正色训斥起了对方。 “真没想到与我无双教斗了那么多年的乾坤盟盟主,竟是个比我和大哥还阴狠无耻的小人。莫行之,你简直猪狗不如。” 莫行之没想到贺开已盲之事竟是假的,他料想那懦弱的阴九绝不敢欺骗自己,又想到自己金针上的毒素何其霸道,只毒瞎了贺开一双眼于对方而言已是足够侥幸。 不过他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可以一直演戏到现在。如果一开始贺开便有所动静,他必定会带着属下全身而退。 “呵呵呵呵,贺望,岳朗,你们以为这就算赢了吗?!我杀不了你们,不过,岳明的儿子我杀定了!” 莫行之阴狠地一笑,左手再次扬起,这一次他手中的金针,却是向着因为担心岳朗而悄悄探出身子来偷看的岳渊飞去。 “啊,渊儿!” 岳朗急怒交加,身形一个踉跄,一口鲜血猛然喷出,而贺开也因为距离较远之故,一时难以上前扑救。 “糟糕!这该死的混账!” 贺开与岳渊相处时日虽然不长,可是却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孩子,而且他更知道若是岳渊死了会对岳朗有多大的打击,这也是他当初为什么宁可让自己身犯陷阱也要救出岳渊的原因。 眼见情势难以逆转,贺开恼恨地狠狠地跺了下脚,面色一沈,从岳朗手中抢了刀便朝莫行之劈去。 至少,他要这个家伙一命偿一命。 莫行之自然也不是坐以待毙之辈,他撒出了金针,见贺开猛然袭来,随即便舞动软剑反击。 就在这一刹那,几道身影同时从天而降,突然一根长鞭卷住岳渊的身子,在金针刺到之前竟将他卷到了一边。 “右护法,是你!” 岳朗没想到这么快就出现了第二次逆转,他看清了那个用鞭子救下岳渊的人,一时也不知是喜,是忧。 喜的是岳渊得救,而忧的则是韩笑乃是乾坤盟右护法,莫行之的属下,莫非对方乃是作为后援而来?那么自己和贺开只怕又要陷入大麻烦了。 “你怎么来了?!” 莫行之边退边朝韩笑这边望了一眼,他此次本不想大张旗鼓地将岳朗等人除掉,故而只是悄然带了几名心腹属下出来。 韩笑将岳渊交给了身旁的人照顾,他看了眼那些惨死在院子里的乾坤盟高手,明亮的阳光下,尸体上的金针闪闪发亮。 “盟主,我真没想到你……果真是个为一己私欲不择手段的虎狼之辈。你为了害岳朗,竟赔上这么多兄弟的性命,你于心何忍?” 贺开不知韩笑此来何意,不过他也看出对方似乎并无啥恶意,当即便停了下手,他倒要看看这莫行之还要怎么表演。 莫行之被贺开逼得一退,这才反手挽了个剑花站定。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恢复了惯有的温和沉稳,淡淡问道:“若非岳朗和姓贺的魔头狡诈狠毒,兄弟们也不会牺牲。右护法你来得正好,我以盟主的身分命令你,速速拿下这两个武林败类!” “盟主,你真当我们看不见那些你专用的夺命金针吗?!我一路带了几名相信岳朗无辜的兄弟沿途赶来,还好及时,不然这无辜孩儿的性命也被你一并夺去了。 “你何必对一个小孩子苦苦相逼啊,只因为他的叔叔是岳朗吗?!还是说,当初你率人杀害岳明有什么隐情,要留到今日了断?” 岳朗在无双教卧底四年,四年来岳渊都是由韩笑一手照顾,他早把那孩子看作自己的儿子一般,丝毫不忍见着对方受到伤害。 “是啊,盟主你解释解释,就算岳朗是叛徒,那么你杀害自家兄弟,对小孩子出手又是什么意思?” “对,今天你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跟随韩笑而来的几个人也是本性直爽,他们本只是想劝阻莫行之饶岳朗一命,却没想到眼前的一切或许并非那么简单。 他们的盟主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一面? 岳朗眉峰紧蹙,抓住贺开的手不由慢慢捏紧,而贺开也是满面戒备地抬起了刀,直直地指向莫行之。 物证人证俱在,且对方还有贺开这么个狠角色帮手,莫行之也知自己今天是难以脱身。 只是他真没想到,他会落到如今这作茧自缚的下场。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岳明死后,他也从未快乐过,就算此时死去或许也没什么遗憾。 冷笑了一声,莫行之面色微微一变,温和俊逸的面容逐渐变得扭曲。 “哈哈哈哈!不错,人都是我杀的,因为他们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韩笑,我当初没有杀你,可真是有些后悔呢。” 说着话,莫行之又扭头瞪住了同样瞪住他的岳朗,狂笑着说道:“岳朗,你这辈子是难以亲自替你大哥报仇了!我先走一步,你就怀着恨意活下去吧!” 说完话,莫行之果断地把手中的软剑抹上了脖子,一股热血随即高高喷射而起。 “哼,这混账死得倒是痛快。” 贺开看到莫行之的尸体倒下去之后,恨恨地啐了口,顺手丢了长刀,转身扶住了已到极限的岳朗。 韩笑也没想到莫行之死得这么果决,而且对方似乎还带了许多秘密一起下了地狱。 “左护法,你没事吧?”韩笑牵了岳渊走了上前,他近距离地看到贺开之时,心里不由生起一股毛骨悚然之感。 毕竟当初贺望被斩首之时,他可是见证人之一。 贺开被韩笑那明显充满惊惧的目光看得浑身不爽,他一把从对方手里抢过了岳渊,凶巴巴地说道:“看什么看?” “你……不对,那个……左护法,你果真把贺望换了个人啊,真是厉害,众目睽睽之下竟能偷天换日。” 岳朗的目光仍落在莫行之的尸体上,眼神里的恨意已悄然散去。 他当年加入乾坤盟也并非只是想报仇,他想得更多的是,借助这个江湖第一大正道势力查出真相,还岳明一个清白而已,更用自己的所作所为证明,他们岳家人并非都是魔教余孽。那个参不透、悟不彻的人其实是莫行之。 “我不是贺望,我是贺开。我大哥在那里。”贺开最烦别人把他和贺望认错,他指了指之前情急下被放在门坎边的贺望首级。 韩笑吃惊地瞪大了眼,赶紧上前拿起了那颗人头,他仔细把人头和贺开对比了好一会儿,仍是没看出太大的区别。 岳朗被贺开搀扶着走了上前,他伸出手在韩笑肩上拍了拍,“这次真是多谢你了。” “应该的,咱们谁跟谁。对了,你们那个朋友在地上爬很久了,这次还要谢谢他,是他主动告知我你们的住处,让我到时小心盟主发难的,不然我们也不可能这么顺利地赶过来。” 韩笑说的是阴九绝,被反绑了双手挂上脚镣的他,一早就被众人遗忘在了旁边,而他苦于哑穴被制,只能无声地在地上扭动挣扎,期望引起注意。 “说好后会无期的,你怎么又回来了?”贺开蹲下来,随手解了阴九绝的穴位和束缚,笑着说道。 早在贺开服下凝雪露毒解醒来之后,他便威吓阴九绝和他串通一起骗岳朗,让岳朗相信自己双目已盲,再令阴九绝走得远远的,迫使岳朗不得不照顾自己,以此达成他与岳朗一起生活的“野心”。 阴九绝没想到莫行之仍在追缉岳朗,他一离开,便因为曾是无双教医官的身分被抓进了乾坤盟,百般无奈之下,受不了折磨的他不得不暴露出岳朗和贺开的所在,不过他也耍了个心眼,只说贺开双目已盲,已成废人,好让对方放松警惕。 阴九绝揉着酸疼的手腕坐在地上,他摸了摸自己那张青肿一片的脸,又看了眼还有兴致嘲笑自己的贺开,以及被众人围着问长问短的岳朗,撇了撇嘴,突然盯着贺开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教主,我其实也想回来看看岳朗知道你是装瞎的,他会怎么样呢?” 贺开的脸,突然变得和死去的贺望的面色一样难看。 几个月后,依旧是这片竹林之中,温柔如纱的月光轻轻地笼了上来,衬出夜的静谧恬美。 贺开看着身体恢复了大半、抱着双手走向自己的岳朗,情知不妙,干脆主动说道:“今晚,月色不错,我、我出去睡!” “你又不是妖怪,难道还想去吸什么阴气?我这里阴气没有,阳气和怒气倒有不少,你要不要吸点?” 岳朗一步一步逼近贺开,冷峻的面容上不苟言笑,看上去骇人极了。 贺开退无可退,只好一屁股坐在了床上,他知道岳朗为自己装瞎之事已憋了几个月之久,如今他伤势好得差不多,自然是找自己“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 “我知错了,岳郎,我不该骗你,下次我再也不敢了!我贺开对天发誓,要是再骗你,就让我身首分家,不得好死!” 贺开赶紧立誓,他实在很害怕岳朗这副严肃的模样,这让他更觉得自己像个犯了错的小孩。 岳朗扭头看了眼被供在香案上、装在金丝楠木匣子里的贺望首级,冷冷地说道:“你们两兄弟敢不敢换个死法?我可没收藏人头的爱好。” “唔……那你想怎样?”贺开沮丧地低下了头。 岳朗转眼看了看贺开的脖子,目中多了一丝笑意。 “你说你平时都假扮贺望与我一起,不过我还是想亲自验证下。他在我身下的时候,我总爱亲吻他脖子后面那颗朱砂痣,不知道你这颗亲起来是不是我熟悉的感觉。还是说,我错认他为你的时候比较多?” 一盏茶的工夫后,本是极为温馨宁静的小木屋里,传出了一阵极为狂躁的吼叫。 “唔……岳……郎!你敢不敢换个法子来……分辨我和大哥的区别?!” “嘘,小声点,别吵到渊儿,也别吵到……你大哥。”清冷的男声带着些许嘲弄的意味,又带着些许满足的喘息。 “呜呜……” 狂躁的男声彻底变得沉闷了下去,到最后竟化作了春色旖旎的呻吟。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