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卜师之莫哲篇 下——分野
分野  发于:2014年07月27日

关灯
护眼

 第四卷:哀月之井

 63. “帛字怎么解?” 成都府的一个茶馆里,莫哲坐在一张竹子做的桌旁,身后站着甘离,左手边是个葛巾黄衣的中年男子,右手边是个武生打扮身姿颇俊秀挺拔的小公子,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 小公子身后站着一个仆从,年纪看来和莫哲差不多,眉厚而长,鼻翼端圆,桌上写的一个“帛”字,就出自这少年仆从之手。 黄袍男子看了看,抬手捋了捋胡须,“此字不好,求富贵不得。” 那看似主仆的两人“哦”一声,仆从追问道:“如何不好?” “‘帛’字,上为‘白’,下为‘巾’,起首一点,落笔一竖,一块白布一根木棒,可不是乞丐的打扮吗?” 那少年黑了脸,十分不高兴地说:“你的意思我将来要变成乞丐?” 端坐的小公子提笔写下一个字,一个“也”字,问道:“既然如此肯定,也给我看一下。” 黄袍男子看了一会,先掐指头算算,然后又露出费解的样子来,半天没有说话,可惜他这一番营造,那两个少年都没有注意,他们看似随意,其实目光都聚在莫哲身上,先前仆从写一个“帛”字,莫哲的脸色已经白了几分,而后一个“也”字,莫哲已有些坐不住,跑堂的来上茶水,看到他也迟疑了一下——这位公子,是不是病了?脸色如此不好。 黄袍男子含一口水咽下去,缓缓道:“求富贵不得,‘也’字加‘水’为‘池’,池小,虽然尚算有家业,可是富贵不多,另外,这位公子是否没有家人?‘也’字加‘人’,是为‘他’,现在有‘也’无‘人’,所以没有家人。”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看起来都有些生气。 甘离早已按耐不住,听这术士一派胡言,听得他胡子都要飞起来了,冷冷道:“‘也’字属于语助词之类,如焉、哉、乎、邪等,所以这位公子所问,应该是问内人、问媳妇,公子必定没有婚娶,这是问姻缘的,‘也’字加‘人’为‘他’字,这不错,但不是什么家人死光,因为问的姻缘,所以内人为‘他’,是一男子!” “胡说!” “胡说!” 前一句是那小公子叫出来的,后一句才是黄袍男子说的。 大家都看那小公子,他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倒是他身后少年露出高兴的模样,眼睛尽在他背上转。 黄袍男子十分生气:“他是男子,他媳妇怎么会是男子?” 甘离很狂地回一句:“有什么不可以!字里就这意思!” 黄袍男子气急:“你你……你!岂有此理!”他有理有据引用一番,居然给个老儿驳得一塌糊涂,可是一拍桌站起来,才想到自己无法驳回人家的话,也不好跟那主仆俩要钱,一路嚷嚷:“一群要遭天打雷劈的!”溜出茶馆去了。 测字先生走后,仆从对甘离道:“你既然能解他……解我主人的字,那也解解我那个‘帛’字吧!” 甘离刚要说话,莫哲抬手一拦,对那两人说:“二位幸会,先走一步。” 这两个人……不能有牵扯。 莫哲拔脚就走,甘离只好紧跟而去,其实甘离也有点奇怪,公子和毕宿怄气,来茶馆散心,周围空桌居多,这两个人偏偏要挤来同桌而坐,可是看样子,又不是公孙家大公子公孙繁那种登徒子,如何不怪? 那测字先生本来在喝茶,看他们穿得体面,就过来主动要求测字,没想到钱没赚成,反丢了脸面,甘离很有些得意洋洋。 他的本事,在师父面前不值一提,在外面,可是响当当的! 莫哲和甘离走远,仆从靠在茶馆竹栏杆上目送,低声道:“董公说得不错,果然找到了。” 小公子道:“坐吧!站那么会也该累了,现在还不能判断,等消息就是了。” “喝什么茶?当然是去喝酒!走!” 他笑得飞扬跋扈,小公子看他等也不等自己,只好匆匆丢了铜钱在桌上,追着去了,他们不像是主仆,倒像是朋友。 …… 莫哲脸色十分不好,脚下又急又快,甘离走了一截终于发现不对,急忙追上问:“师父怎么了?”平时可走不了那么快。 莫哲道:“雇车,回郪江。” 甘离“啊”一声愣住。 几天前,毕宿说益王刘戬打开了益王府别苑——那个被人称作蜀地第一园的别苑,供人赏玩,连寻常百姓也可以入内。于是提议来游玩,莫哲大概是因为扎花鼓的时候没玩尽兴,竟然痛快地答应了,近日天旱,家里在修一道引水渠,四郎几个留在家里,莫哲就只带了甘离跟着毕宿来了成都府,至于这两个人怎么吵起来的,甘离不知道,只知道一大早的,毕宿兴冲冲买了油条豆浆回来客栈,没一会就砸门出去,去了哪也不知道,过了午时都没回来。 现在莫哲说要回家,甘离只当他气毕宿,闹脾气要走,提醒道:“行李还在客栈里。” 莫哲显然连片刻都不想呆了,“你去雇车,我去拿行李,快一点,然后到客栈来接我。”说完等都不等甘离反应,立即向客栈方向去,甘离看着那走得急急生风的背影暗暗好笑,怎么这么孩子气,要是毕宿回到客栈,房间都退了,岂非要被吓晕。 想了想,这星君狂得可以,偶然被吓一吓也不错,便兴冲冲去雇车,还生怕慢了,毕宿回来师父还没走,吓不到他。 成都府前去郪江并不远,五、六天的路程,给的银子够数,哪有人不愿要的,甘离很快雇到车,回到客栈一看,顿时大失所望,毕宿坐在客栈堂里,正喝酒呢!一见他,丢了酒杯迎过来。 甘离笑道:“师父是不是关着门不让你进?” 毕宿没理他,窜到甘离背后一把掀开车帘,看见里边空空的,车夫和甘离都奇怪地看着他。 “莫哲呢?” “师父早回来了,是不是不让你进门?”甘离笑着。 毕宿皱眉:“房里哪有人,他躲哪去了?” 甘离大笑起来:“师父闹着要回家,让我去雇车,他自己回来拿行李,怕是看见你坐在下面,故意没进来,这可不好找了。” 毕宿黑着脸向周围看看,顿足道:“好!既然不想看见我,那我走好了!”话才说完,也不管大白天的,直接往房顶上跑,两下没了踪影,惊呆了车夫和街上的人。 甘离对车夫道:“要多等会,反正不会短你的钱,我去找人。” 车夫张着嘴点头,还愣不过神来。 莫哲那点脚力,能走多远?十天半个月的才有一回饭后散步,郪江边上逛一逛,吹吹晚风,别人觉得才开始走,他已经叫累要回家了。甘离在客栈周围找了圈,没有。回到店里,房间里东西都放着,莫哲显然没回来过。甘离不禁纳闷,气到哪去了,下来问掌柜,掌柜倒是记得清楚,却说莫哲明明和他一起出门,没有回来过。 甘离隐约觉得不大妥当,给了掌柜一两银子,请了店小二跟着找,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在客栈周围几条街上看,每一家店里店外,每一处小巷屋后,甘离边找边急,却有些想笑——这是找师父?不如说找只藏起来的小猫,这么麻烦! 东边没有,甘离向西去,又一个时辰过去没找到莫哲,连小二也没找到,只好回来店里等着小二,小二迟迟没有回来,甘离心道:小二怕是撞上师父了,师父拗起来脾气不小,要劝回来还是要些功夫的,厨下酒香,甘离要了点酒来喝,哪知嚼着店主送的花生米,越嚼越有滋味,忍不住要了一壶又一壶,等店小二回来,就看他喝翻在桌上,醉得死沉沉。 “掌柜的,这怎么办?” 掌柜的问:“人找到了吗?” 小二说:“没找着,我问到南门去都没见人,倒是角巷里胭脂铺的龚大娘说见了一位公子,模样跟我说的差不多,眼睛颜色浅浅的很奇特。” “她说那公子去了哪没?莫非去花街了?害得一堆人找他。” 店里生意忙,短了人手就忙得鸡飞狗跳,掌柜是有些怨言的。 小二谨慎地看了看甘离,见他脸贴在桌上,口水都流出来,才低声说:“龚大娘说那小公子好像被人追着,后来被一个壮汉捞到辆马车上,劫走了。” “啊!真的!?” 小二点头,掌柜急了一会,道:“这事谁也不能说,要真的出什么事了,可不要跟我们扯上关系才是,就当你不知道。” “是,掌柜的。” 甘离醉得一塌糊涂,若是听见了,只怕睡不了那么安稳。 两个时辰前,两队不知谁家的家丁护送着一辆镏金行云的马车出了南门,车里两个壮汉,一个贴门而坐,腿上平放着一把剑,警惕地注意着外面,另一个怀里抱着个少年,少年玉簪歪斜,脸色苍白双眼紧闭,正是莫哲。 益王刘戬是汉文帝第七子,为了避免兄弟阋墙,以及安束边疆,汉文帝一共派了三个儿子到蜀地来,蜀中土地肥沃,秦国时,就是支持强秦打下六国的重要粮仓,高祖皇帝开国,国力经征战十分贫弱,是以文、景两帝都息兵养民,外和匈奴,内兴农业,两代帝王的兢兢业业,终于造就了繁荣昌盛的今时今日,益王据守大粮仓,其财富恐怕还超过国库。 益王几年前曾修了一座花园,传闻园中有花木千种,飞鸟走兽百种,有可以荡舟的湖泊,有开满了奇异花朵的庭园,还有数千间房屋和一座高入云中的云台,这座花园建在一个环山内,周方数十里。环山口,宽阔平缓的石阶百级自山林中通向花园,环山上,五座方塔以石墙相连,在姹紫嫣红、深翠浓黛——层林满布的环山山颠,就像五颗明珠,据说每到夜里就点上灯火,更是美得不似人间。 但这个花园没有名字,益王建造好以后,就送给了景帝,可惜皇宫远在千里之外,景帝还没来得及亲自来命名,就已经病逝。 花园无名,也没有主人。 益王或许觉得如此荒落了他的一番心血,十分可惜,可是若转送别人,却又十分尴尬。 照理,这座花园应该送给继位的汉武帝,可是武帝年少,窦后当权,要是送给无权的少年皇帝,会不会惹得窦后不快?转送给窦后……这就不得不说一句:窦后如今的势力遍布朝野上下,大肆任用窦氏宗亲,可是这些窦氏宗亲却没有几个有本事的,出了一个有本事的窦婴,却又偏偏被窦后驱逐出了窦家,这叫底下这些刘姓王侯如何服气? 既不甘心又不服气,却又不敢得罪如日中天的窦后,无论怎么看,益王打开了这座花园给百姓玩赏,都在情理之中。 毕竟是送给皇家的花园,虽然开了门,规矩也极多,衣衫不洁者不得入内,携带牲畜者不得入内,携带可能污浊花园者不得入内……进了花园里边规矩更多,甘离一边看,一边擦汗。 “怎么那么多规矩?” 抱怨一句回头看,毕宿已经甩下他往里边台阶上走了,甘离连忙追上他,小声问道:“师父真的来过这里?” 毕宿一声不吭,只顾往前走,甘离自觉愧疚,闭了嘴紧紧跟着。 他是被一桶冷水泼醒的,毕宿没给他几巴掌算客气了,莫哲一直没有回去,两个人都知道不好了,他们几乎把诺大的成都府都找了一遍,最后,还是毕宿的鼻子管了用,从身边经过的一辆马车上闻到了莫哲的气味,可是人不在车里。 两人跟着这马车到了益王府,然后马车接了一个女子,就一路向城外这座花园而来。 毕宿看她身份重要,原本打算劫了人来问清缘由,或者用她换莫哲,哪知马车停在山口,那女子下车,由一群壮汉保护着进去,毕宿没有动手,因为眼尖的他在往来马车停留的地方找到了莫哲的玉簪。要不是车轮压烂的小树枝树叶遮盖住了大部分,只露出一个尖,看起来跟树枝差不多,早被别人捡走了。 莫哲来过这里,而且可以肯定,并非自愿。 所以这两个人才会混在来游玩的百姓里进了花园。 一进花园门口的门楼,紧挨的这个园子有点奇怪,方方正正的,一个不小的方形广场,外围是方形草地,更外面是条规规矩矩的河道,要不是有一座桥连接河道两边,进门这一块只要一关门就是座孤岛了,最奇怪的是草地上分布着六座塔,塔腰上有铁链做的悬桥,似乎可以供人行走,但是塔底下却没有门,连个洞都没有,要爬上去只耗子也难,倒是悬桥在空中连接不断,一直跨过河那边的树林上空,在别处一定有可以上去的地方。 要不是草地上各色花朵艳丽缤纷,铁链上也攀爬了些藤萝类,很容易让人误会。 “站几个士兵的话,兴许就不是花园了。” 毕宿仍然不置一词,甘离缩了缩脖子,觉得有冰冷的刀剑放在脖子上…… 他们进去不久,就有花园的守卫士兵大声吆喝着驱赶人,说什么香竹公主驾临,封园。 片刻后,百姓被驱赶一净,士兵向坐在水轩内竹帘内的几个人回报:“出园的人数清点了,少了一个,但是找不到。” “退下吧!” 士兵走后,这位益王宠爱非常的小女儿香竹公主抬袖笑着:“我就说千万别小看人,这不找上门来了。” “哼!” 发出冷哼的少年和他身后站立的人俨然就是莫哲在茶馆内遇到的,测字的那两个,只不过此时主仆位置颠倒过来,年长这个才是主,十三、四岁那个“小公子”是仆。 “那是因为姐姐你把人劫来了,所以才会找上门。” 香竹公主柔声道:“不劫的话,他已经跑掉了。” 少年不买帐,目光冷冷的,“姐姐的意思,我们打草惊蛇了。” “我哪有那个意思,”看到少年不展的眉头,香竹公主笑意盈盈,“安心,我不会让他找到的,哪怕他再有本事,反正要等,不如开开心心的等,何苦愁眉不展呢?” 少年沉默半天,浮着花朵的茶也排解不了心情,他扭头望着烟波浩淼的湖对岸,那些花红柳绿、走兽飞禽似乎都进入不了那双忧郁的眼睛。 …… 莫哲在哪里? 士兵没找到的那个人当然是毕宿,他行动快速得像影子,哪个能找得到他?可是进了园子深处,他停了下来。 这些地方似乎没有百姓能进来,是花园的后半部,景色比前面还要漂亮,可是鸟语花香中,毕宿只有苦恼,那些左一阵右一阵的香风把莫哲那点淡淡的气味搅到无从分辨,这个花园如此之大,大到毕宿进来的一路上,已经有无数的岔路。 看来眼下只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挨着房间找,把花园全部翻一遍。 毕宿脚下一点,人如飞鸟一般投入林中,只惊落了几片花瓣。 莫哲,在哪里? 说出了那样的话,怎么能够安心地离开他身边? 64. 叮叮咚咚的水流声,像是小溪,又像是山泉。 莫哲安静地听了一会,才张开眼睛。 他睡在一口井旁边,但是这口井很奇怪,它在一间房子的正中间,而且这间房间十分大,比家里的客厅还要大些,井栏在两层台阶上,他就躺在台阶下面,除了井,房间里没有任何东西。 他慢慢坐起来,门外有人声,他立即往头上摸——全身可以用作武器的,只有头发上一支簪子,可是一摸,摸到自己完全披散下来的头发,才想起来——簪子丢了。 在成都府被人跟踪,随即被强掳上车,然后被一记手刀打晕,下车之时已经醒了,听到有其他马车的声音,于是挣扎呼救,没料到那张马车上下来的,却是见过的两个人,其中那少年听到他求救,还露出玩味的笑意。 第二记手刀,昏迷到现在,脖子上酸疼无比,莫哲听见房间外脚步声越走越近,磨开了玉佩,取出一根银针藏在指尖,害怕之下,不禁又是一阵苦笑。 明明是救人的医术,今日却要用在杀人上。 但愿清醒时那一霎时的感觉能够传达给毕宿……假如他还在气头上,错过的话…… 不!毕宿不会错过,他一定知道自己出事了。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莫哲藏在门后,不停地给自己加油鼓劲,来人有好几个,纷沓杂乱。 先开了锁,随后“嘎吱“一声,高大的木门被推开,门角包裹的黄铜皮在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留下白色的擦痕。 当先进来一个家丁,手里掌着盏灯,莫哲扭头向窗外看……明明是白天,为什么他要拿灯?这个拿灯的人进来转了一圈,莫哲躲藏的地方是死角,暗自放心,那个人点了头,后面涌进来一堆清一色服饰的丫鬟,手里铜盆、抹布等等,全是清扫的东西。 要是等她们开始,很难不发现自己,捏紧银针,莫哲一咬牙转出门就向门外闯,没料到门外站着两个家丁,都是膀大腰圆个头高出他不止一个来的大汉,他这一闯,直直往一个人怀里撞过去。 完了—— 脑袋一空,根本什么都来不及,眼前竟然是高高的台阶! 莫哲险险站住脚,差点滚了下去。 他回头看,那两个家丁还站在门口,伸头向里望着,难道自己从他们之间那不足两尺的缝隙卡过来了?笑话……虽然毕宿经常说他没肉,但是也没到薄成一张纸的地步吧!? 莫哲小心地摸了摸自己腰身,没变。 那……怎么过来的? 还有……屋里的人不提,这两个难道没有看见他?任由他这么跑出来!? 一股难言的诡异感觉萦满心头,莫哲不敢再停留,往花木掩映的花园里跑去。一路上碰到的人不多,花园很大,花木葱茏给他提供了方便,一路躲藏着有惊无险。 可慢慢地,莫哲发现了一处奇怪的地方,他听不见这些人说话,哪怕就隔着一棵树,明明看到他们嘴巴在动,可就是听不到一点声音。 莫非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摘一片树叶,不必折烂,已经听到细微的声音,耳朵明明是好的。 天虽然阴沉沉的,可不像是夜晚,为什么碰到的所有人都提着灯笼…… 心脏抖地震了一下,莫哲抬头看了看天空,身体瞬间冷得如坠冰窟。 这里的天空——无云、无星、无月、无日! 这是为阳间之影的,阴间!! 震惊得无法动弹,这时候,两个提着纱灯的丫鬟走过,狐尾裙裙摆扫过莫哲的脚,径直穿过他的衣服和脚——好像他并不存在,狐尾裙在地面迤逦拖拽,一片掉落的树叶被裙摆带着翻动,莫哲心里一动,匆匆捡了一片小树叶,追上两个丫鬟,拿树叶去插丫鬟的头发。 丫鬟抬手摸到树叶,却没有摸到他的手,丫鬟莫名其妙地四下看,互相又说了些话,脸色不太好,随即匆匆走掉。 莫哲彻底明白了。 他到了阴间。平常人们死去以后,灵魂就会来到这里,这是魂魄居住的地方,可是自己还没有死,灵魂没有脱离身体,可是这个属于阳间的身体却被送来了阴间。 他,活着来到阴间。 阴间没有日夜之分,因为没有太阳和月亮,此时应当是阳间的夜晚,所以碰到的所有人都提着灯笼。 而自己是活人,所以能看到这些行走在阳间的人。 昏迷一场醒来,他竟然成了如此特殊的存在! 脑子里回忆着,莫哲没有再躲避路人,这些人虽然看不到他,他却看得到这些人,而且他可以触碰东西,只是碰不到那些人的身体,听不见他们说的话…… 花径蜿蜒,亭台楼阁几重,莫哲忽然一步也不想走了。 这里一定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掳自己来此的人把自己活着送到阴间来……那个井!那井一定是阴阳界的通道! 想要立即折转回去,想必跳下井口,应该就能回到正常的阳间。 可是后悔起来,刚刚不应该走那么远。 活着的躯体对于鬼魂来说,是不能抗拒的美食,难保这园子里没有阴魂,若是碰上,岂有放过自己之理? 偏偏没有异能,这下要如何分辨看到的是人还是鬼?是人还好,直接穿过就是了,只是穿身而过比较奇怪,但要是碰到鬼还懵懵懂懂迎上去……被鬼吃了身体,就真的死了,永远也回不去了! 这么一想,举步维艰。 莫哲越发小心翼翼,心里恨得要死,究竟是什么人?不杀自己却把自己放到比死还糟糕的境地来,为什么? 他脑子转得极快,瞬间又想到一个可能,莫非抓他的就是茶馆里那两人?他们难道养了鬼,所以抓自己来喂? 一路胡思乱想胆战心惊,幸好,没有碰到一个鬼,全部都是人。 可是回到先前有井的房间里,不禁目瞪口呆。 本来房间里什么东西也没有,此时却大变样!门边、窗边、柱子上都挂起了纱帘,井前面被一张雕花大床完全挡住,什么桌椅、铜镜、屏风、香炉,一样不缺!忽然间就变成了一间舒适豪华的卧室!? 莫哲绕过床,在百鸟朝凤屏风后见到井口,井口上放着一块白布,上面写了几个字,莫哲一看,眉头拧了起来,这纸上的字是写给他看的,只见蝇头小楷书写着: “莫公子,花园外五座塔上各有麒麟鼎五只,公子应当知道那是五星位,麒麟为瑞阳,瑞阳守五星,所以环山内整座花园都是被保护起来的,跳井可回不来,公子若不信尽可一试,只是井壁光滑,下去容易上来难。 有一个办法,就是到山顶去,挪开塔里的一个麒麟鼎,破坏五星位,此通道立即打开,很容易,不是吗?” 莫哲气得要昏过去,谁那么无聊,既然有瑞阳守五星,当然没有鬼能进这座花园,亏得自己先前小心无比!可是既然要困住他,为什么又说明回去的方法? 脑子里裹糨糊,什么都理不出线索来,莫哲用了半天时间爬到山顶一个塔前,登塔一看,拳头捏了起来——难怪不怕告诉他方法! 一来,五座高塔如此明显,不难看出是五星位,实在难不倒他。 二来……最关键的,在五星位连接的线上,如有一道看不见的城墙,把内外隔开,那外面密密麻麻推推攮攮、数不胜数,看得他头皮发麻的,竟然是黑压压遍布山林的鬼魂!!! 要是哪只麒麟鼎一动,五星位不存在,这座花园立即就要被鬼魂占领! 自己两条腿怎么跑,也没机会跑过潮水般涌进来的鬼魂,最后还要落个被万鬼吞食的结局…… 莫哲站在塔上,又惊又气,死的心都有了。 可是被万鬼咬死,也太惨了点…… 脑袋一时间完全空了,什么想法都没有,站了一会,外面起伏不休的凄厉叫声越发骇人了,他才回过神来。 ——先离开塔再说,至少到听不见的地方去。 那些眼睛都盯着他这块肉…… 莫哲茫茫然的,沮丧地走在美丽无双的花园里,身边不时有人言笑经过,手里的灯火应当是温暖的,可是看在莫哲眼里,只剩薄薄一层可怜的光晕。 看似咫尺,其实天涯。 莫非真的要在这里困到死为止? 莫哲走在花园路上,见到人避也不避,就让那些人穿过自己,一个、两个、三个……心底越来越凄凉无助。 诺大一座花园,对他来说却只剩下他一个人。 才吸一下鼻子,眼前衣影一闪,一个碧绿的微影掠过。 莫哲一怔,忽然大叫:“毕宿!毕宿!!” 那是毕宿发上的翡翠环! 绕过树,毕宿停在一棵灌木边,衣带头发还在飞扬,背影依旧挺拔傲人。 “毕宿,我在这里……我就知道你不会真的生气,我不是故意说那句话的……” 莫哲伸出手,向着惯常依靠的肩伸过去。 “我在这里,你转过来好不好?” “真的不是故意的……” 指尖才要触到,可是毕宿忽然踮脚一跃,上面树叶“沙沙”轻响,他已经向其他地方飞速地去了。 莫哲看看自己落空的手,慢慢缩回来握拳。 果然成了异数,连有天眼的毕宿都听不到看不到自己了。 他微微一叹:“我在这里啊……你要去哪里找我?”说完颓然跪倒在树下。 毕宿早已发觉不妥,可是莫哲的情绪或低或高,或者紧张或者难过都一一传达过来,他在这里。 无法忍受稍许休息停顿,想要马上找到莫哲,把他拥到怀里好好宽慰的心情急切地折磨着毕宿。 不是看不见那些召集的士兵,不是听不见“捉拿”的字眼,明明知道有人在布下天罗地网要抓自己,仍旧无法脱身而去,眼睁睁地看着撒网拉网,毕宿停在一棵树上,屈膝隐藏了身形,冷冷看着树下里三层外三层的士兵。 那一边,还有一大片房屋殿宇没有找过,莫哲或许就在其中的什么地方殷切地等着自己。 他的惊慌,完全感受得到。 但为什么到现在,只剩下好似无力的消沉? 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毕宿越发地焦躁起来,恨不得插翅飞到莫哲身边。 香竹公主拿着块丝帕,被一群人簇拥着出现,显然,所有人都知道潜入者在这棵树上。 毕宿十分纳闷,这些是什么人?为何好像经过训练,和普通士兵不同,他们配合无间,而且背后指使的人知道他的目的,猜出他的动向来,他也躁进了一点,不然不会落入包围。 香竹公主体态轻盈,容颜端庄秀丽,一身嫩绿的薄衫,可惜年纪大了点,委实穿不出青春年少的感觉来,毕宿轻轻嗤笑一声,见她想要说话,被后面走来的一个少年挥手制止。 毕宿向那少年看了一看,几乎呆住。 他算是明白为何莫哲急着要回家了,原来如此。 少年站了出来,扬声道:“既然前来拜访,为何不下来一见?” 动用了他如此多的亲卫,还周详地设计了一番,居然还是到天亮才围困住,实在很让他吃惊,不由得有些惜才,什么弓箭通通不许用,有心拉拢。 从春秋时起,就有剑客周游四方,交好四海朋友,他以为毕宿就是这样的剑客。 可惜,毕宿不是。 毕宿根本没搭理他,兀自估量着包围圈的距离。 要一下越过的话不可能,可如果答话敷衍,以他现在的心情连跟其他人胡扯一会都觉不能容忍。还好,刚刚看情况不对,挑了最高一棵树,从高处向下,中间只要有一次踏脚的地方,他就能脱出去。 眼睛一转,毕宿已经有了主意。 树下少年碰了一鼻子灰,有些恼怒,可是忍了忍又道:“下来相见吧!躲躲藏藏并非大丈夫所为。” 这次有回音了,不过是极为不屑地一声冷哼,少年还来不及发火,就听树上的人念了一句话: “临兵斗者,皆数组前行,常当视之,无所不辟!” 声音浑厚低沉,十分有力,字字如落石,少年心底暗赞,却见树上飞出一枝还没手臂粗的树枝来…… 这反差也太大了!他要用这树枝打下面的人吗? 少年才笑起来,就听一声大喝:“木!”随着这声大喝,小树枝陡然变大,上面几片树叶都大到床那么大!树枝更是大得形似一棵巨树,黑沉沉地横过包围的士兵头顶。 少年身后的小随从反应快,立即高声叫道:“散开!” 原本死死立在下面的士兵们立即条件反射地四散开,那“小树枝”掉下来,不得压死一片!? 包围的阵形顿时散了,下面闹哄哄一片,个个仰头,只见一道灰色的影子从树冠里跃出,追上已经开始往下掉的树枝,一触便弹向一个匪夷所思的方向——并非直直向前,眨眼功夫,消失在视野里。 少年和他那十三、四岁的仆从,以及香竹公主和周围不下两百士兵,都呆得无法反应。 如此之快速迅捷,是人吗? “轰——”一声,地面震动,“小树枝”这才落地,地砖都砸裂了一片。 几百双眼睛,甚至没能看清那是个什么样的人,留下的,只有模糊的灰色影子。 香竹公主道:“这下怎么办?没想到莫公子身边竟然有如此厉害的人……不是人吧?毕竟他是个术士。” 那少年狠狠地磨着牙道:“我一定要得到此人,若不为我所用,必毁之!” 他身边站着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战。 法诀不过顶一时之用,几个呼吸后躺在地上的巨木变回了小树枝,众人再次大惊。 毕宿其实没有离开多远,发现摆脱之后,他倒了回来,坦然地站在很明显地一处屋顶翘角上,衣裳在晨风里猎猎起舞,翡翠环随着发动不止,眼睛犹如鹰隼一般,凝聚着人间罕有的华光。 他就这么无畏而傲然地站在那么个醒目的位置上,俯视着先前还围困住他的人。 终于有人看到他,大叫:“在那!” 少年猛一仰头,就看毕宿抬起一只手,屈张四指,中指笔直地指着自己。 “……” 再眨眼,屋顶上的人已经不见了,士兵们一队一队地,整齐有序地向可能的方向追过去。 少年头也不回地问道:“那个手势什么意思?” 仆从答:“不敢说。” “说!” 仆从迟疑道:“那个形状……是乌龟。” 其实是王八,但是不敢说。 少年黑了脸,“意思我躲在众人之后吗?好!我倒看看他如何能耐!” 香竹公主笑道:“我把闺房放在那里了,他怎么找也不会想到在女儿家的闺房里吧!只要他不弃友而逃,迟早得落到你手心里的。”语毕,毫无女儿娇态地笑了几声。 胆敢说他是王八,迟早要他好看!少年也笑起来,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 毕宿岂止不会弃友而逃,他根本是不能背主而逃。 不管怎么说,莫哲还是他的主人呢! 65.随身一客 既然撒网的人猜对了他动向,也就是说,对方明知他是为了莫哲而来——这也更加肯定,莫哲一定在这里! 毕宿有如吃了定心丸,稍事整理了心情,平复了焦躁,找了个地势较高的地方仔细查看了这座花园,越看,心底越是惊奇。 走在园中或许觉得精巧美丽,布置修建得巧夺天工,可是到高处一看,竟然不像是花园的样子,以最高处五座塔为五星位,里边各有不同形制的小塔无数个,一圈一圈的,看似散乱,仔细辨认下竟然是无数个重叠交叉的五星,同一种建造模式的五座塔为一个五星,毕宿极目眺望了一会,竟然数出十二个五星来。 就某一方面来说,这花园根本就是一个堡垒,固若金汤的堡垒! 这是要阻拦什么东西?毕宿忽然有个想法,要是把这些五星位一一破坏,会有什么效果呢? 隐隐期待,他歪嘴一笑,不再刻意挑选方向,由着心地潜入其中。 如此随心所欲地寻找,看那些人如何能再次困住他! “我们已知他找过的地方,那剩下这一大片,他都可能去到,目前园子里人手不足,可不能每一间房门处都安排人看守。” 说话的人站在一个沙盘边,手里一根虎头竹竿,在沙盘上勾出花园大致形貌。 “公主说,园中的水是自成循环,与外面不通,那个莫哲除了打开井口之外,别无他法,只是……第一次放活人下去,不知他在那边能做什么?依我看,还是要加强巡逻,前夜有丫鬟疑似撞鬼,园中不可能有鬼,或者就是莫哲也说不定,得提防着他和那个人互通消息,而且,要抓住那个人,也要好好准备,他现在必定比以前谨慎。” 才开始变嗓的声音停了停,向一条地瘫在长椅上的少年看了一眼,缓缓道:“兵不厌诈,我有个法子可以试一试。” 等了一会,那少年还是动静全无,要说睡着,眼睛半张着,一脸郁闷的样子,就是不开口。 沙盘旁的小少年轻轻叹气:“他要找莫哲,我们给他一个莫哲,抬一个人到地监里去,然后在地监抓住他!” 那边的少年还是没声音,小少年气结地问:“你说怎么样?” 少年本来一脸郁闷,听到他终于沉不住气,忽然笑道:“就这么办!你不是早想好了,问我干什么?” “当然要问,决定的是你。” 少年坐起来,看样子精神了不少:“好!我说好,就这么办,至于假装莫哲的人就交给我吧!” “不行!”小少年惊得脸上变色,“他动作如此之快,不能让你以身涉险!” 少年好整以暇地道:“这园子里只有我跟莫哲年纪相仿,我不来谁来?” “……” 小少年看了他好一会,最后撇嘴道:“你比他壮了一圈不止,头都高出半个,要是能把你看成莫哲,我看那个人保准没见过莫哲长什么样子!” 少年低头看了看自己,果然……莫哲那种身形,北方人还真扮不来。 “难道我就真的跟他说那样,装乌龟装孙子!我一定要去,我要亲手抓住他!让他知道我是谁!” 他每次这样激动,估计就没什么转圜余地了,小少年又叹气,然后道:“那只好这么办了。” 半个时辰后,一队士兵扛着一个被子卷进了地监,随后地监进口处忙了好一会,什么香炉美食,糕饼书册,流水一样往里送。 小少年站在地监门口,脸色越来越差,直到看见一个屏风,才怒不可遏地阻止。 他当他在干什么?进去享受的? 猛见一点灰影从近旁亭台一角掠走,小少年第三次叹气—— 不必设套了,人家已经看见走了。 不过为什么要说呢?就让那笨蛋在地监里呆到爽为止吧! 小少年对身旁亲卫说:“准备回钩箭,不要惊动……”眼睛往里一瞟,亲卫明白点头。 “随我来。” 他自带了两队士兵离开,那少年兀自在地监里抱怨: “如此糟糕的地方,算了!难得我亲自做诱饵。” 要不是那老太婆可恨,他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本来不信神鬼的,可是此刻已经有些动摇,有人在他面前把一根小树枝变成了巨树,然后又变了回去,那里的一片地砖正在更换,铁一般的事实放在眼前,少年坐在舒适的椅子上,开始出神。 董公说“天人感应”,听来有理有据,莫非是真的,那么……前几日在成都府测字,那个术士说他将来要变成乞丐,难道百般委曲求全,最后仍旧被老太婆欺负得逞? 双手无意识地紧握成拳,此刻的眼神无望且无力,要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他断然不会轻易露出这个样子。 猛听得脚步声响,连忙歪向一边,做出懒散的模样来,可是抬头一看,不禁呆住—— 一株开得极好的凤凰花,红艳艳的花丝落了些在草地上,还有几点撒在深蓝的衣服上,反色相衬,一亮一暗,倒是少见的悦目。 莫哲伸出指头,拨开掉在鼻子前面的凤凰花,他睡在草地上,双眼无神地看着身前一堆的小树叶。 阴间没有天空,没有星相可看,毕宿曾是翼州星宿,被他拉下来那次成了益州星宿,按照季节推算,毕宿星的动向可知,莫哲不得不用他唯一能够拿得起来的树叶在草地上排布星图。 只要没有人走到这里细看,应当不会被发现。 毕宿留在天上的虽然只有星体,但那轨迹仍旧能够对他的行动有所影响。 毕宿星挂角,则毕宿那半个月会兴奋异常,全家人都要被他折磨死过去才算,莫哲受害最深,幸好,一年就这么半个月,由此也让莫哲察觉毕宿星对毕宿的毫微影响。 他先后放置推翻了几次,一片树叶左思右想才放得下去,因为没有天空的星辰参照,只能全凭记忆,终于,一个大略的星图放置好了,在不懂的人看来,不过就是一些散乱的树叶,看不出什么来。 自己身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毕宿也已经找来,那他一定不会离开此地,以星图映照这个花园,参照分野体系,莫哲也给这花园划分了十二个区域,简易星图上,毕宿星在此时节应该是在这个位置,对照花园——这完全是按照分野体系做的,毕宿星在天空的位置,就是这株开得十分漂亮的火红的凤凰花树在花园的位置。 毕宿星对毕宿的影响不是全部,只有那么一点,莫哲不知道他会不会来,但是满园子追他的影子自己也追不上,只有这么一个笨办法了。 守株待兔。 可是……好饿。 别说诺大的花园找不出厨房在哪,就算树上挂了果实,凭他现在阴阳相隔的差距,他也摘不下来吃,何况能不能吃到嘴里还是个问题…… 莫哲躺在那,看了眼灰沉沉的天,灰沉沉地四周,厌烦地甩了袖子盖住脸。 “毕宿……白痴……饿死了……” 那天才到成都,路上累了,到客栈一住下就睡了,中间醒来,毕宿竟然不在身边,莫哲撑了很久才再次睡过去,毕宿没有回来,第二天一早他买了早点回来,问起他…… “我没有出去过啊!” 莫哲憋了一口气在心里,越憋越气,凭什么我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他却还有事情要瞒着我? 放在桌上的豆浆油条一口都吃不下去,肚子饿起来委屈得很,毕宿却装作什么都没看出来,哄也不哄一句。 沉默了半天,莫哲脑子一热憋出一句话: “我们能分开就好了。” …… 那个时候,真的是委屈极了,没料到毕宿跳了起来,铁青着脸就冲出去—— 过了这么几天,又出了这些事情,莫哲冷静下来细想,似乎真的很过分。 一直都是毕宿在体贴、在照顾,不!这不是关键,一直都是他在说需要,是他在靠近,自己从来没有什么表示,忽然说出这种话来…… 毕宿会不会以为自己真的没有喜欢过他? 但是,有阵图在他们中间,莫哲真的不敢相信、不敢放心。 有点习惯他在身边了,习惯去依靠。 如果没有阵图,他还会留下吗?还会对自己如此吗? 应该是有喜欢的吧…… 但是那天的那句话,会不会伤害了他?会不会把他推得越来越远? 不过他还是来找了,没有丢下不管。 但……会不会又是阵图限制,他不得不来救呢? 肚子饿,脑子昏,陷入混乱的想法里,莫哲丝毫没有察觉到一个问题——天上无光,这株凤凰花却开得灿如云霞…… 少年坐直起身,看着香竹公主笑起来。 “这是干什么?” 香竹公主带着几十个盔甲着身,手持长剑的士兵站在他面前,笑得极其柔美。 “你不知道吗?” 少年伸展了长腿,舒适地往后一靠,双手放在扶手上,蔑视地看着。 “姐姐,我不笨,老太婆不喜欢我,要不是梁王死在父皇之前,她一定会把我的皇位给梁王,现在皇位已经是我的了,你们少惦记一点比较好。” 真倒霉,离了是非地那么远,居然还是摆脱不掉,自己的人一个也不在身边,他其实很没底,不过认输从来不是他的作风,不知道的,还当他早已料定,设下了埋伏。 香竹公主定了定神,这是她家的花园,要不是已经调查清楚机会难逢,她也不会撕破了脸。 “好像由不得你说了,带着五百亲卫——哦!对了,你叫他们羽林军,拿一个十四岁的毛孩子当统帅,就这么跑出长安,刘彻,你不笨才怪!” 椅子上的少年正是刘彻——大汉朝孝景皇帝的继位者,当今天下之主。 不过,此刻却身陷危险。 香竹公主很难不得意,花园里忙着抓捕入侵者的时候,益王已暗中调了两千精锐包围在环山外,无论如何,刘彻是插翅难飞了。 刘彻却笑起来:“姐姐以为杀了我,老太婆会把皇位交给你父王?别做梦了,你父王可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她就是给窦家人,也不会轮到你们这些刘姓王侯。” “当然不会以为如此,梁王没有留下儿子,你是她的亲孙子,对比起我们,她自然还是看重你一点,不过,你太急躁,已经惹恼了她,等皇位一空出来,可就不好说了,淮南王在所有王侯里意欲最是明显,什么《淮南王书》,可不是在拍老太婆马屁么?刘彻……” 香竹公主找了地方坐下来,中间当然隔着两个士兵,小心谨慎地让刘彻暗自咬牙。 “只要你一死,我就传出消息,武帝不成大器,私带娈童出宫游玩,这个娈童当然就是长得俊俏可爱的卫青,他收到家书,书上他的歌妓姐姐哭诉她在宫里被人任意凌辱,他年少无知,愤然杀了你,我把他剥光衣服挂在成都府城楼上,你说今后会怎么样?” 刘彻毕竟年少,终于沉不住气,露出狰狞的神色来。 香竹公主笑道:“天下大乱,那老太婆毕竟一介妇人,镇得住吗?淮南王只管要他的皇位,我父王才不要呢!” 刘彻眼中一闪,道:“你们想切断粮道,让淮南王入主长安,然后你们在蜀中拥兵自重,自成一国,守着粮仓,又占据了几十年经营的好处,自然比前去长安争夺人人都想要的帝位来得轻松容易。” 香竹公主淡淡一笑。 刘彻一边说,一边强制自己镇定下来,只要得脱身和卫青会合,那些日日夜夜精心训练出的羽林卫士们定能保他们一条生路!眼睛一转,继续道:“等淮南王诏告天下,登基为王,你们再举起清剿叛逆的旗子,倒打过去,反正刘安之女银荡声名远播,拿她一个就可以做足了刘安不宜为帝的借口,到时候,天下就要落到你父王手里了。” 香竹露出思考的模样,刘彻一看就明白了,自己胡诹的话她听了进去,这个公主毕竟没长在长安那种人心叵测的地方,竟然如此好骗。 果然,刘彻等她想了一会,就听她说:“你的主意不错,父王都不曾想到呢!做蜀中之王和天下之王,到底是天下好。” 听见她笑,刘彻心底一阵嘲讽,嘲讽这个单纯的公主姐姐,也嘲讽自己,敌人明明很傻,偏偏还真的逮住他了…… 打天下岂是那么容易的,淮南王门客没有三千,也有一千,何况属地不见得比成都一带贫瘠,而且那个王叔有城府得多,多年来一直在长安用心经营,添置党羽,岂是早已被发配到边疆来的王侯可以对付得了的!? 香竹公主还真的想不到这些,美丽的眼睛一转,对刘彻道:“弟弟也别怪姐姐,这也是不得已,你若不是霸占着皇位的那个人,姐姐一定会对你好的。”刘彻少年英武,长相天成贵气不说,身量也是八尺男儿,豪壮有力的那种,闺中女儿哪个不喜欢,可惜,他似乎对男子更偏爱些。 几次试探不成,如今要杀他了,香竹公主虽然有些快意,到底还是有点不舍,正要下令,刘彻忽然歪嘴一笑,邪气四溢,看得香竹公主一颗芳心乱跳,只听他说:“姐姐也太小瞧我的羽林卫士了,不过这没什么,毕竟没人见过他们的厉害,但是姐姐犯了个错,这个错万万不该!” 拖得一时是一时,他只盼望卫青那小子发觉不对,带人杀进来救驾,却哪里知道卫青军事上颇有天分,这些阴谋上,根本就是个白痴,此刻正劲头十足地设置陷阱,要抓毕宿给刘彻看看,压根儿不知道他的色狼小皇帝已经进了虎口,“嘎崩”一下就可以去重新投胎了。 香竹公主再次被刘彻骗倒,问道:“什么错?” 刘彻沉默了一会,直到已经熬不下去才道:“不该小瞧了卫青,他不是我的娈童,以他的天分才能,将来一定是我朝开疆拓土的第一员大将!” 刘彻这话本是信口开河——卫青跟他在上林苑闹得有声有色的,他有过这想法,不过自己都不当真,哪知香竹公主居然认真想了想卫青那样子,身子才开始长呢,这个年纪雌雄未变的,腰肢比自己还细,声音也清脆脆地,大将? “哈哈哈哈哈哈哈……刘彻,你疯了不成,大将自然要是李广利那种,十几二十岁的愣头青,身上奶味还没去呢!说出去不是笑死人!” 刘彻哼哼两声,底气是一丝儿不剩了,拖了这么半天,没一个来救驾的,今儿真是死期到了。 香竹公主乐了一阵,笑盈盈地说:“杀了他。” 66.冰晶娃娃 一声令下,她身后士兵纷纷拔剑,却见刘彻忽然蹦上椅子,扒在地监的牢笼上形似大猴子,不待香竹公主笑,“轰——”地一声,整个地监都晃了起来,脸上才溅到水珠,一股大水平地冲进去,里里外外的人全部冲做了一堆,刘彻抱得紧,没被水冲得去扎堆,只见那个娇媚的姐姐眨眼就滚在了盔甲堆里。 他扭头一看,一个一身刺眼灰衣的少年站在地监外,手里提着桶水。 刘彻一乐,纵身下地,几个箭步闪到那少年身边,他身手好不说,竟然长得十分俊朗,刘彻大生好感,伸手拍他肩道:“算你识相!快给我收拾了他们大大有赏!” 这灰衣少年正是毕宿,他看卫青带人走了,掉头回来抓这个人,没想到听到一段精彩对话,刘彻要拍他,他轻轻一闪避开,皱眉道:“把莫哲还我!” 刘彻急忙点头:“没问题!快给我收拾了犯上之徒!” 他只当毕宿法力无边,小树枝变巨树,一桶水变波浪,真是什么都可以做到的神人,哪知毕宿一把拽住他往外跑,还大喊:“我建议你收收架子,跟我一起跑吧!” 刘彻回头看去,那冲做一堆的人身上哪还有水,只见手脚乱舞,人人急于把自己从人堆里分离出来,里边一个女子的叫声格外尖利。 刘彻知道不好,急忙跟上毕宿步伐,问道:“你不是会法术吗?” 毕宿给他个白眼:“狗屁法术,信法术不如信你的腿。” 跑出地监,刘彻捞出一支拇指那么长的笛哨,放在嘴边一吹,“咀——”地一声,长长地传了出去。 哪知刚刚还是同盟的毕宿反身一把扣住他的喉咙,厉声喝问:“莫哲在哪?马上带我去!” 刘彻惊道:“那地方我可去不了!” 毕宿手上用力,刘彻喉咙一紧,就着手里的笛哨向毕宿眼睛插过去。 毕宿的反应怎么能容他伤到,头一偏避开,刘彻一脚又从下面踢过来,毕宿只好松开手,刘彻才想退开,没料到毕宿退的时候左脚打了个转,身体一旋,衣襟飘飘中,刘彻得到自由的脖子又落到了他手里。 刘彻一愣的瞬间,毕宿翻腕转到他身后,气都不带喘地道:“莫哲在哪?带我去!你还皇帝呢!说话不算话,就一王八!” 刘彻怒极,大叫:“你才是王八,不是我食言,是那地方活人去不了!” 毕宿一听,眼瞳里顿时发红,手上也加倍用力,只掐得刘彻紫了脸,使足了全身力气向后撞。 毕宿躲也没躲,硬生生挺下了这一记重击,可是手仍旧卡在刘彻喉咙上,刘彻已经进气不能,大惊之下就着最后一口喷出的气道:“他没死!”说完话,眼睛都翻白了——卫青你个臭小子,我就要去了…… 脖子上的手松开,刘彻马上吸了口气,趴在地上心叫好险,正琢磨要摆脱这少年,只听一阵脚步声,却是香竹公主整理出了人形,带队追出来了。 刘彻才爬起来,又被毕宿扯着飞跑,两人跟一根绳子上蚂蚱似的,一块狂奔。 卫青听到笛响,心道糟糕!召集了羽林军前来,只见刘彻被个灰衣少年扯着跑,两步里边倒有一步是被扯飞起来,凌空跨过的,正要下令拦截,刘彻大叫:“好卫青!快拦住香竹,她要杀我!” 卫青一踮脚——没办法,他现在海拔不够。 他这才看见追在两人身后的一队士兵,而且不断有守卫花园的士兵加入其中,等放过灰衣少年和刘彻,卫青拔剑一举: “儿郎们!给我杀!!!” 别听声音脆,羽林军训练得好,都直了眼睛拔剑冲向益王的士兵,“杀”声震天,气势汹汹地扑过去,两边巨浪一般撞击在一起,顿时血浪翻飞。 卫青匆匆回头,却见那灰衣少年脚下不停地扯着刘彻飞跑,刘彻回头,眼巴巴望着自己,卫青大急,提剑追着喊:“放他下来!” 至于为什么加个“下来”,看刘彻的样子就知道了。 毕宿忽然停下,刘彻撞到他身上,还没喊痛,脖子又沦陷了。 “我要莫哲,带我去找他,否则,立即掐死他!” 卫青一惊,提剑就要过来,刘彻觉得喉咙一紧,忙道:“我都说了我不会食言!你刚刚救我一命,我把莫哲还你当还救命之恩!” 毕宿咬牙道:“我不信,凡人狡诈无端,没几个好东西!” 卫青道:“他不是坏人,你先放开他,他答应的事情一定做到的!” 刘彻已经给卡得说不出话来,几乎要断气,还好,毕宿忽然信了卫青,放开他。 花园大,守卫有三千之众,五百羽林军倒是赤胆忠心,可是拼不过人数,只见人在不断倒下,卫青只能护着刘彻节节倒退,一路血透芳草,前一个时辰还是人间仙境的花园,此刻已经宛如血腥地狱。 这么下去,他们都得死在这里,刘彻豪气大生,正要拉了卫青一起冲过去找几个陪葬的,被毕宿冷冷一盯,一滴冷汗落下来…… 瞬间冷静下来,刘彻有了办法。 “卫青!着人断后,剩下的人随我来!” 卫青答了声是,刚要一头热地加入断后的人,被刘彻一把提了后衣领:“你可不能去!我将来的霸业还要指望你呢!给我甩开蹄子跑!” 卫青听话惯了,马上甩开脚跑,跑出几步回头看,刘彻抢了剑在手,砍翻了一个追上来的士兵,大喝一声“退”,然后开始集体逃命。 等冲杀进好似香竹公主闺房的房间里,看到底下阴气缭绕的井,毕宿明白了。 这是个阴阳界的通道,阳间设了那么多五星位,就是锁这个通道用的。 “莫哲被你们放下去了!?” 井那边可是阴间!暴怒的毕宿头发眼睛都呈现红色,看得卫青心生怯意,倒是刘彻冷静的多,挡了卫青道:“香竹的意思,你要报仇找她去,不过是整个人丢下去的,应当还活着吧!” 毕宿拳头捏得噼啪作响,目呲欲裂的神情十分可怖,刘彻探头在井口看了看,吞一口唾沫:“这下我们没有去路,只好都下去跟他作伴了,只是香竹说很难回来,非要通天本事不可。” 羽林军不断退进来,几乎已经见缝插针,留在外面的拼死抵抗着。 刘彻对毕宿一笑:“莫哲要真的死了,我给他陪葬!” 话完,单手一撑,当先就跳了下去,卫青一抓,只抓到片衣角,本来有点怕的,此时也不管了,跟着也跳了下去,这两个人干脆得令人想不通,不过既然莫哲在下面,毕宿也没有犹豫,跟在卫青后面下去了。 一阵天昏地暗,眼前一旦看清,毕宿伸脚在井边踏了一下,远远地弹开去,没跟刘彻和卫青滚做一堆。 算他们聪明,爬起来连忙让开,果然后面一个挨一个下饺子一样,都是摸不清头脑跟着乱跳的羽林军。 离开井边几步,还是活人的刘彻和卫青看见了奇怪的景象,无数羽林军从他们身上穿过,井然有序地轮流跳井,哪些是跳下来的,哪些是还在上面的,根本分不出来,不过这对毕宿来说不存在问题,他在门边说了一句:“你们现在两个世界的人都看得见,只管杀下了井的就行。” 刘彻刚要问,毕宿已经向外面去了。 阳间有五星位守,鬼魂是不能存在于花园里的,在刘彻和他手下人等进去花园前,花园里应该只有莫哲一个活人,可惜阴间没有味道嗅觉,找起来没得方向,毕宿尽往高的地方去,死寂的世界,莫哲却在这里呆了两天,还没有找到人,毕宿已经觉得四肢百骸都被心脏连带着绞痛起来。 刘彻和卫青听进了毕宿的话,此刻情景虽然诡异得不能想象,但刘彻命令下去,也托了羽林军训练有素的福,任由别人穿过自己身体,都能镇定下来持剑守卫,见到有追下来的敌人,便一齐上步砍死,井口小,每次只能过一个人,刘彻看无论上面下来多少人都无法再危及性命了,便命令十人一队轮流守卫井口,又命人抬尸体放到外面去,他和卫青走出那屋子,也不管还有多少人在身旁,一把将卫青搂了过来。 卫青一下子炸红了脸,急急忙忙要推,刘彻在他耳边说:“让我抱抱。” 卫青垂了手,负在背后转着剑柄,脸却是埋到刘彻怀里去了…… 云台是整座花园的最高处,底下一圈河道,还养了紫色的睡莲,云台的百多级台阶,毕宿是一口气冲上去的,他扶在栏杆边四下看,只见刘彻那边闹哄哄的,其他地方一概没有动静,极目远眺,没有人走动的迹象,倒是西南角上一株凤凰花树开得艳丽非凡,隐隐还有生气萦绕。 毕宿跃出栏杆,空中转了一个身,豹子一般轻灵落地,脚下一踮,向着西南角飞速过去,才到近旁,就见凤凰花发觉他到来,放出雾气阻挠,草地上原本修剪整齐的花草也疯长起来,直到过腰才停。 毕宿接近一点,那些花草就纠缠上他的腿,雾气更是团团裹住他,手指放在眼前都看不见。 这个样子,真是举步维艰。 可是这成了精的花树正在进食,吃的,是他爱逾性命的莫哲。 毕宿提了腰带咬在齿间,从短靴内起出把掌余长的匕首,反手照准了自己肩上的一个地方,一刀刺了下去。 痛觉就像毒蛇,噬咬着全身所有神经—— 莫哲,你知不知道每时每刻感觉着你心情的我在想什么? 莫哲,你知不知道阵图只是约束了主人的不可违抗,这不可违抗的命令背后,其实没有爱。 如果不再死皮赖脸,是不是巴不得远远踢开,再也不要相见的好? 没有了阵图,就没有了借口继续跟随,继续保护,继续看着你或喜或悲,是不是……就没有继续看着你的资格? 滴着血的阳蠡只有芝麻那么大点,躺在毕宿被血染透的手心,雾气散开,花草恢复原样,阳蠡如火的阳气波纹一般荡尽一切幻象和阻隔,毕宿一眼看到睡在树下没有动静的莫哲,带血的手摸到微弱却稳定的脉搏后,才吐出口中的腰带,看着上面点点猩红苦笑。 “傻瓜……明明是占卜师,怎么昏到跑到妖精怀里睡觉来了?害得我把自己牙齿都咬出血了……” 在没有血色的薄唇上轻轻一吻,敏锐地察觉到有人注视,毕宿抬起头来,看见一个红衣的小姑娘脸色苍白地站在几步外,碰到他视线,立即倒头拜下去。 “不、不……不知是星君……冒冒冒……冒、冒……” 紧张过度,最后一个字就是蹦不出来,急得汗水顺着脸颊滚。 毕宿张口问道:“你拿去了多少,还回来!” 莫哲虽然还有呼吸,但被他抱在怀里一无所觉的样子,要不是他赶到,再过那么一小会,他抱着的就是尸体了。 一想到这个,毕宿本来已经发红的眼瞳和头发彻底红了,比花树精的红衣还要红上许多,犹如燃烧的色泽,把花树精吓得蜷缩在地,抖得汗如雨下,一个“是”字都说了半天。 本来还有话要说,可是抬头一看毕宿,下面的话是死活不敢说了,连忙跪行过来,取出花生大小的一颗东西交给毕宿,毕宿捏开莫哲的嘴,喂了进去,随着莫哲脸色渐渐红润,花树精越缩越小,声音也越来越小: “请请请请请……请、请星星、星君饶命,给给给给我一条活路,我所有妖灵都给给给给给给、给了他,实在是吸来的生气已经不能分离,我从今以后就只是一棵平凡的凤凰花树了,星星星星星星星星星……” 实在听不下去她在那“星”个没完,毕宿道:“只要莫哲没事,我杀你干什么!?” 花树精放了心,成精的形体渐渐收拢回树内,毕宿没有管她,只顾着看怀里的莫哲,眼皮动了动,是在做梦还是要醒了? 正满心喜悦,听到那花树精轻轻地说了句不带结巴的话:“我吃了他的生气,本来可以变成人……” 毕宿暴喝:“你想死吗!?” 花树精“呜呜咽咽”地哭到没声,彻底成了棵平凡的凤凰花,不再妖艳夺目。 毕宿恨得磨牙,没磨完一下呢!就听见莫哲说:“我要死了?” “没有。” 毕宿抱着他离开了那里,虽说已经成了普通的树,心里还是很介意。 “毕宿……” “嗯?” “你怎么满身的血?” “没什么,一会就止住了。” “你死了吗?” “……”毕宿嘴角抽搐一下,“还没。” “我们在哪?” “阴间。” 不知是不是花树精妖灵的关系,莫哲竟然有精神问那么多问题,听到毕宿说“阴间”,叹气道:“原来我们真的死了。” 毕宿懒得解释,问他:“你怎么死的?” 莫哲呆了呆,那样子可爱极了,眉头皱了半天道:“你来晚了,我饿死的。” 毕宿差点笑漏出来,可是张开嘴,一点声音也出不来。 一堆活人跑到阴间来,又没有出去的办法,可不是要被活活饿死吗?其他人就算了,可是里边有莫哲。 莫哲抬手摸摸肚子,笑道:“果然死了,居然不觉得饿了。” 毕宿找了个房间,一脚踢开门进去,把莫哲放在床上,阳蠡也小心地放在他身边,这才找水找布给自己包扎。 莫哲要给他包,布却拿不动,毕宿无奈道:“你还活着,但是在阴间,所以阳间的东西你拿不了,可是阴间阳间对我来说没有区别,我自己来。” “我还活着?”莫哲指着自己,然后指头转过来指着毕宿,“你也没死?” 毕宿道:“我还不知道自己死了以后是什么样子呢!估计得回去。” 莫哲不吭声了,安静地坐着看他包扎。 毕宿把布撕成条,绕过自己肩头有点吃力,但扎出满头汗来,终于包扎好了,手伸出去拿衣服,莫哲忽然张开手臂,投入怀抱。 “对不起,忘记那句话好不好,我不是故意说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毕宿放弃了拿衣服,抬手揉了揉他头发:“簪子掉了,幸好我捡到了。” 莫哲惊慌地看着他,“你生气了?” 毕宿找出簪子,一边五指为梳给他整理头发,一边道:“生气了,很生气,非常生气,你讨厌我,想踢开我,就是这个意思。” “没有没有!!!”莫哲死死抱着他腰际,没命地摇头。 “哦!我应该没有误会吧!你说分开。” “气话!气话!不算数!我不是那意思!!!” 毕宿讥嘲道:“是吗?” 莫哲急得两颊骤红,没头没脑地大叫:“我不能离开你!” “……” 半晌无声。 莫哲忐忑地抬头,却见毕宿一脸阴谋得逞的笑容,才知道他先前那些话都是逗自己的,顿时气结! 一股气憋在胸口无处发泄,莫哲盯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看了看,突然贴上去,狠狠吻住—— 好多了!是了,以后憋了气就这样发泄吧! 只有他亲过来,自己难道不能亲回去!?岂有此理…… 67.冇爱若离/紫夜星光 刘彻和卫青找到这两人的时候,只见毕宿正在练飞刀,把一个黑色蘑菇状的东西丢到空中,眼睛看也不看的抬手一削,刀尖插着那东西,另一手接住切下来的薄得几乎透明的一片喂给莫哲。 莫哲抱怨:“不行了,够了,再吃撑死了。” “……”刘彻已经断定,这两个都是妖怪,一个气起来头发都会红,一个吃这么点东西就叫要撑死,这是人吗? 他和卫青为了抓毕宿就没怎么好好用过饭,不触及还不觉得,一听这个“撑”,空空的肚子马上叫嚣起来,卫青毕竟年少得多,眼睛里边已经露出渴望来——那些糕饼点心,现在是只能看不能吃。 毕宿坚持,莫哲满脸为难,躲避时才看见这两个人,顿时脸色一变,倒头便拜下去: “草民莫哲,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久没人这么行大礼了,刘彻别扭了一会,随即坦然道:“平身,朕……还是我吧!我微服出巡,不必这么正式。” 刘彻一双眼睛瞪着毕宿,此刻把莫哲排除出妖怪行列,任何人都是“我”的百姓,你个张狂小儿,敢说王八…… 毕宿叹了叹气,单膝跪下来:“我是原本在翼州,现在跑到益州来的……” 不想说的,却挨了莫哲一瞪,只好坦白从宽:“现在在益州的毕宿五星之首,毕宿星君。” 交待任务一样念完,没等那个“平身”就站了起来,顺便把莫哲也提了起来。 刘彻和卫青惊了一惊,星君?妖怪?有那么像妖怪的星君!? 他们在那里惊讶,毕宿却在这里郁闷,就算一个是将来的千古一帝,一个是名垂青史的大将军,现在也只是两个找麻烦的刺头,莫哲为什么对他们那么狂热?虽然别人看不出来,可是日日夜夜对着他的毕宿能看出来——莫哲很兴奋,手指头绞在一起,脑袋以细微的角度歪过来歪过去。 从左边看,很帅,两个都很帅。 从右边看,很帅,还是两个都很帅。 司马迁果然没有歪曲历史,可为什么卫青这么好,汉武帝还有其他人呢?男男女女不知多少…… 是了!做皇帝的都这样,权利过大,难得专一,在朝堂上用上半身,下了朝堂用下半身。 莫哲这些心思可没人知道,毕宿看着他,刘彻和卫青也看着他,这少年有什么问题?刚刚还恭恭敬敬跪下行礼的,转眼功夫,看刘彻的目光就像在看……没什么。 刘彻笑道:“那天你就知道我是谁了?” 莫哲那天没说什么话,脸色变得那么明显,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莫哲点头。 卫青好奇道:“怎么知道的?” 莫哲道:“那天和甘离,就是跟着我那人,是我徒弟。” “啊!” 怪异的师徒果然又引来惊叹,莫哲接着道:“皇上写‘帛’字,本来不能确定,但是卫将军……” 刘彻对卫青露齿一笑,卫青又炸红了脸。 “将军写那个‘也’字,我才确定了。” 刘彻道:“你徒弟解过,说也字加人为他,卫青将来夫君是男人。” “若是为婚姻,甘离没说错。”莫哲好奇地盯着那个红番茄一样的卫青,“可是那天你们有心试探,问的不是婚姻,而是自己的身份,所以解法不对。” “那该怎么解?” “‘帛’字上为白,下为巾,白下加王,是为‘皇’,巾上加立冠,是为‘帝’,测字上面我只是一知半解,因此不能肯定,但卫将军写了个‘也’字,他一身武装,必喜好马匹,马字加也字,就是驰骋的‘驰’,驰骋沙场、戎马倥偬,既然有卫将军在侧,除了天子不会有别人。” 毕宿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满脸苦恼。 卫青一脸不以为然,倒是刘彻满眼放光,“这么厉害!那……一定知道怎么出去?” 毕宿把莫哲不吃的那片东西一撕两半,递给刘彻和卫青。 “这是你们唯一能吃的东西。” 两人忐忑地接了过来,肚子虽然在打鼓,可是不明来历…… 莫哲解释:“这是芝草,俗称灵芝,毕宿在园中只找到几朵,我们此时能吃的,只有这种吉祥的东西,填不了肚子,但驱避阴气是很好的。” 卫青放在嘴里,一抿就没了,傻眼了一会。 刘彻用指甲挑起来看,薄能都能看到对面去,还只有半片,眼睛一转,看着毕宿捏在手里的大半个芝草。 “这么小气的星君,我还是头一次见。” 毕宿收了芝草在怀里,不忘把放在一边的芝草也收拾起来,反唇相讥:“那是你孤陋寡闻。” “哼!”本来丢了刚要进嘴的芝草,由于太轻,差一点被他鼻子喷出来的气给吹走,刘彻连忙伸着脖子一追,终于安全吃到嘴。 没什么味道,不过一吃下去,肚子更饿了。 “莫哲有法子出去吗?” 莫哲一听,走到一边摆弄起了一堆小树叶,居然没有理刘彻。 毕宿在他肩上一拍:“莫哲就是这样的,一想东西就入神,我们到旁边说话。” 刘彻倒也没见怪,长这么大,头一次有人拍他肩膀,莫名地,就对这个星君生出了好感。 不过毕宿下一句话,立即把那点好感打得没影。 “你那点羽林军,什么忙也帮不上。” 刘彻还没说话,一手建立了羽林军的卫青已经忍不住了,“那都是千挑万选出来,铁骨铮铮的好男儿!这次是香竹公主偷袭得太突然,我们身边只有五百……”一想到现在剩下不到一百,卫青眼圈都红了。 “他们就是死,也是为了保护皇上,热血肝胆,赤诚一片!” 刘彻听他说,也兀自难过,只有毕宿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再多理由也改变不了事实。” “你!!” 卫青转手就去拔剑,被刘彻拦住。 这小皇帝长叹一声:“羽林军每一个,都是你的骨血,也都是我的血肉,以前在上林苑整日借游乐射猎训练他们,伤了一个也要痛半天,可是毕宿说得对,输就是输,我们花了如此大力气训练他们,不是要他们一个个好好的活着而已,我要的是一支只听命于我,训练有素、胆气壮勇的军队,没有经过实战,就妄自菲薄地带他们出来冒险,这是我的失误,所有的损失,都是因为我过高地估计了自己,估计了他们。” 卫青咬牙看着地面,手仍旧死死地按在剑柄上——这支羽林军,承载了两个少年强国兴邦的梦想,却被轻易地粉碎一地。 刘彻把卫青的手从剑柄上硬拉开,冷静得仿佛变了一个人,“卫青,不要为了事实生气,毕宿说的……只是事实。” 卫青抬头,不置信地看着他。 “只有学会接受现实,才能反击。” 刘彻说的,卫青懂,可是他不能原谅毕宿,松开剑柄的时候,他狠狠地怒视了毕宿一眼。 没心没肺的星君,既然是天人一般高尚的存在,又哪里懂得万丈红尘里的豪情壮志? 从此以后,卫青只和毕宿说过三次话,每一次都是万不得已。 他虽然深谐兵法里的变通,可是为人却很倔强固执,这就是他脾气的彰显。 毕宿看了一会天空,灰蒙蒙的,好像大地真的压在上面一样,环山之外,似乎隐隐有浪潮一般汹涌的声音,毕宿没有多想,看卫青绷着脸走开,刘彻似乎已经恢复过来,才问道:“为什么找莫哲?” 刘彻走到他身边,和他一样双臂交叠,趴在白玉栏杆上,眺望着闷抑的远天。 “数月前,我见到了一个人,他说我是上天之子,是为天子,他说天和人就像君和臣,天子违背天意,不仁不义倒行逆施,则上天会降下天罚,就如同臣子谋逆,为君者进行惩处一样,‘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一切若都按此三纲进行,则人循天道,世所太平。” “父皇因循守旧,一味相信道家‘无为而治’的养民之策,十几年的粮食囤积在库内腐烂,却不拿出来供做军粮,任由匈奴入我家园,劫我百姓,此耻辱绝不能忍!” “何况……”话锋一转,刘彻沮丧起来:“四方割据,若在无为下去,想有为也无法了,高祖打下的这片江山,都要送入他人口中,任其鱼肉……” 毕宿静静听着,不置一词。 “他说应该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讲文治,修武功,只有独尊儒术,才能扫荡尽此时的靡靡之音,才能重振我大汉国威!”刘彻越说越激动:“北击匈奴、南抚百越,将来,我还要西通西域,东郡朝鲜,我要汉族人屹立群峰之颠,我要创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辉煌盛世!!” 他握拳向天,却被不知是瞬间恢复的理智还是眼前阴沉的世界打破了梦境——高昂的头慢慢低了下来。 毕宿回头看了一眼卫青,有点明白刘彻这小子怎么勾引人给他死心塌地的了。 万丈红尘万丈丝,莫哲显然早已明白,可是就算有快刀,又如何能说斩便斩,如今看来,逃不掉了。 “你还没说,为什么来找莫哲。” 刘彻的恢复能力不能不说强,看着又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了。 “告诉我这些人,说西南方出现黑龙,不论是什么龙,都跟为君者有一定关系,他说龙非恶兽,显现天兆而已,他测算了半月有余,得到一个名字。” “莫哲……”毕宿很想叹气,既然有此通天之能,为什么要把莫哲推出来,他自己辅佐不就好了? 刘彻道:“他叫我来成都找,还说莫哲是我成王败寇的决定人物。” “呵……这你也信?” 刘彻沉默了一会,笑道:“昨日我还不信鬼神。” 毕宿顿时无言,心底暗道:怎么那么容易改变?一点都不坚定! 两人一齐扭头看过去,莫哲侧歪了身子,席地而坐,一手捞着袖子,一手谨慎地放下树叶,可不论他们怎么看,那都只是一堆树叶罢了。 有士兵通报上来,好像发生了什么需要刘彻亲自去看的事情,刘彻向毕宿示意,可是毕宿摇头,刘彻只好带着卫青前去,他们走后,毕宿走到莫哲身边,就像在家里一样,歪身靠坐一边,抱着双臂犯困。 已经好多天没有合过眼了,这副身体吃不消了,他故意歪了点膝盖,碰着莫哲后腰,专注中的莫哲回手拍了一下,便没有再避开,仍旧用心琢磨星相,毕宿缓缓合上眼睛,在眼里残留着莫哲身影,膝上碰得到莫哲身体的触觉中,浑身放松地沉入睡眠。 如此相伴,或许已经满足。 莫哲却在为难,他学的,全部都是阳间的东西,从物候到占卜,没有什么能够脱离得了阳间的事物,可如今在阴间,什么可以借以推测的东西都不同了,这该怎么办? “占候……占候,占候……没有物候,如何占……” 挫败地把才放好的二十八宿一袖子挥开,一片树叶飘在空中,不停地翻转着落下—— 莫哲紧紧盯着,手渐渐握拳。 “毕宿!” 转头一看,毕宿的头垂在胸前,几缕散乱的发丝贴在脸颊一侧,半送入宽边的外袍领内,莫哲才看了一看,心里就抖地一跳——幸好,毕宿睡着了,看不见他此时的样子。 莫哲按在自己胸口,数着心跳……好像快了点,这是怎么了? 他狐疑地看过去。 那头发沾染了灰尘,一点也不亮,可是想要摸一摸。 眼睫又黑又长,这么看,其实一点也不张狂,倒还很温柔的样子…… 棱角分明的嘴,如果对自己也吐出不屑一顾的话来…… 不行!想一想就难受得要命,绝对!绝对不要他像对别人那么对自己。 这么一想,一开始的时候,毕宿也曾那样对待过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次祈雨醒过来,看到站在床边的少年,那么的……出类拔萃,那么的光彩夺目,自己说了什么? “你真好看……” 后面的话,莫哲连想都自动过滤了,似乎毕宿很不高兴地嘲讽了一番,把体虚的他直接气晕过去。 再次醒来,还是这个人在身边,不得不低声下气跟他要水喝,然后他赏脸地给了水,可是……拿不动,水翻了,打湿了衣服和被子,又被嘲讽一番。 莫哲还记得当时的心情,四郎在哪?为什么把他交给一个陌生人照看?很委屈很难受,发了脾气。 毕宿说话比他恶毒百倍,不管他身上的水不说,还看笑话一样看着。 那个时候觉得这个人真是天下最讨厌的人。 浑身无力动不了,没过多久全身就冷得发抖,他不得不自己下床找干的衣服来穿,却跌到了毕宿怀里去,里衫的带子散开,毕宿本能地一扶,手却从衣服下面穿过,擦着他的腰摸到了背后,两个人都呆住了,衣服继续往下滑,直到让他一丝不挂地靠在毕宿怀里。 惊到毫无反应,被毕宿摸了个够,评价:“好摸。” 那是毕宿对他说的第一句不带刺的话,却比前面说的更加严重地刺激到他,扬手一巴掌甩上去,毕宿被打到错愕,手一松,莫哲跌在他脚下,再一次昏了过去。 那天之后,毕宿就变了,好像原来那个讥嘲挖苦讨人厌的家伙和他是两个人,要不是看他对别人还是那张狂的样子,莫哲几乎相信真的是自己昏睡中的恶梦,也是从那天后,他就开始努力诱拐自己上床。 成天在外面跑,家里其他人当这星君是猫妖上身,好奇过度,只有他知道,毕宿每天忙着往外跑,就是到处找能诱拐他上床的东西,什么合欢画,什么交欢的银书,偏偏……莫哲见书就没抵抗力,最后看书看得好奇,终于答应一试…… 毕宿从那之后就跟中毒一样,常常不忘这事,书上说饱暖思银欲,莫哲起先猜他吃多了才不正常,就借口没银子,短了家里好几天的粮,个个饿到头晕。 为了防饿,莫哲拼命喝水,却差点饿晕在茅厕里,这事情才算了。 真是哭都没没处哭,唯一一个姐姐,可这事情怎么能告诉她……毕宿可没用暴力逼迫啊!说出来会被笑死。 莫哲到此时,还有些埋怨父亲,床上这事情,医术上面,跟现实差距真的不是一般的大啊!为什么一点都没告诉他? 胡乱想了一堆,本来差点凑过去亲一亲毕宿,可是一想到床上问题,莫哲直觉某个地方就痛起来,那点心思也就飞了,看毕宿好睡,到底没忍住,一手扒下眼皮,一指顶着鼻端:“哇——” 毕宿既然有开阳的力量,即使睡沉,醒觉也快,一张开眼睛就看见莫哲对他做了个鬼脸。 “哈哈……” 糟糕!莫哲慌忙用袖子挡脸后退,被看见了! 哪知毕宿一边笑,一边闭了眼睛道:“别闹,我太累了,让我睡会,我才不要梦到你做鬼脸,梦到你脱衣服吧!我喜欢那个……” “……” 莫哲等了一会,毕宿脸偏着,发出呼吸不太顺畅的鼾声来,莫哲才知道——他又睡过去了。 “呵……色星……” 膝行了几步,却不再是不甘心地要小小报复一下,莫哲拉开毕宿的胳膊,舒舒服服地窝到他怀里,拉着那只手臂环过自己腰间,脸往他肩上一贴,在平稳不吵人的鼾声中,声音极轻地说道:“我喜欢你,如果我死了,变成魂魄,你会像韦成方一样,跟着我吗? 毕宿没醒,他说得太轻,轻得连不大的鼾声也压得过。 “再过几天,我就满十八岁了,可是,我的命数只到十七……” “毕宿……没有几天你就要自由了,就原谅我最近越来越多疑吧……” 父亲给的簪子,那里边阵图本来是要给他在十七岁劫数时救命用的,却因为祈雨,提前触动了。 毕宿只救得了他一次,这次,没有阵图,什么都没有。 也许,对毕宿来说是解脱吧! 父亲想了那么多的办法,十几次修改他的名字,甚至无数次刻意制造劫数,喂毒、放血……虽然每次都凭借高超的医术把儿子从鬼门关救回去,但一次次狠下心动手,一次次救回来时憔悴不堪的父亲仍旧没能改变莫哲的命数。 “你总是说我不愿意走动,成天躲在家里,我没有告诉你……毕宿,从两岁到十四岁,我经历过些什么,为了活下去……不要笑我啊!我手脚都被不止一次放过血,走多了,用久了,疼得彻骨。”十七命数尽—— 到最后,把莫瑶的钗也用来挽救他,那么强大的阵图,拘锁了两千年前的皇家麒麟,麒麟强大的神力把时空逆转,本以为打乱了时间,命数就乱了,哪知道经历了赵家一事后,他心存怀疑再次占卜,命数依旧…… 活不到十八岁。 莫哲用脸蹭着毕宿的肩,笑得幸福。 “爹要是知道,毁去了两件家传宝物,都挽留不了我的性命,一定十分失望,可是,用凤簪和凰钗,换到了你在我身边的两年,我很满足。” 用瘦一圈的手贴在毕宿手背上,指头挨着指头。 头靠的宽肩上,发丝纠缠在一起,不分你我。 莫哲长长地深呼吸一下,清浅的眸子悄悄合上,却不是睡着,而是为了让自己能更加清楚地感觉到靠着的这个人的温度、心跳……和呼吸。 68. 没料到刘彻诡计多端,居然跳井,香竹公主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泡了汤,花园里协从公主的上官将军怕益王追究,突然发难,把香竹公主和她的亲卫从井里丢了下来,带着自己的士兵投靠淮南王去了。 因为在阴间可以把阳间这些人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楚,所以香竹公主一下来,就被抓住了,刘彻和卫青到那里,就看香竹公主和她的亲卫几十人,跪了一场子。 香竹公主没想到自己最后成了阶下囚,脸色惨白,见了刘彻一句话也不说,看来认定刘彻要杀她。 怎么可能不杀,谋逆犯上,这是叛国的重罪,要不是都被困在这里,这罪名够诛杀益王满门的了。 刘彻听了前因后果,走到她面前,伸出一只手道:“姐姐,起来吧!” 香竹公主愕然抬头,一时不能相信。 刘彻道:“益王修了这个花园,设下五星封闭阴阳通道,我要出去,还要靠姐姐呢!” 香竹公主的脸色越发不好,“除了移开麒麟鼎,没有其他办法。” 似乎料到刘彻最终仍旧不会放过她,她没有站起来,刘彻向卫青示意,卫青招了手,派出去查探的几个士兵道: “环山上好像有一道看不见的铜墙铁壁,把里边跟外边隔开,外边很多人,但是模样都很奇怪……不太像人。” 香竹公主道:“那是阴间百姓,人肉是他们眼中最美味的食物,假如没有五星镇守隔绝,我们都会变成鬼食。” 刘彻听得眼皮直跳,当下也不犹豫,自己拖了香竹公主的手,亲自去看。 还没有到塔上,已经听得到山那边传来的声音,香竹公主似乎很怕,挣了几次,刘彻都不让她逃脱,她忽然哭起来:“别拉我过去,外边都是饿鬼,最可怕的!不要拉我过去,求求你了!” 刘彻颇阳光地回她一笑,照旧。 等到了塔上,香竹公主几乎是被刘彻半抱上去的,嘴唇都变紫了,一眼也不敢向外边看。 卫青十分奇怪:“试探莫哲,是你提议把他送到这里来,可你明知如此……”刘彻也清楚了,这是个死局。 “姐姐,我相信你,才把董公的话告诉你,还当你真心帮我,设计试探莫哲的本事,没料到,你根本就是想困死他,好让董公的计划付诸东流,那么我也完蛋了,这么看来,你和益王还真的是相当惦记我的位子。” 看到外面情景的众人无不寒毛倒竖,那些贴挤在五星障蔽上的饿鬼双目无神,宛如毫无意识,只会拼命地往障蔽上爬,被压在下面的只剩了枯瘦无皮的手,抓得骨肉零乱兀自挥动,一个摞一个,蠢蠢蠕动,试图爬过来,密密麻麻不知有多少,放眼望去,那些树木之下,乱晃的枝桠上,无处不是饿鬼。 刘彻心底发毛,冷着声音问:“他们爬得过来吗?” 香竹公主摇头,身子抖得像筛糠。 “姐姐,真的没办法出去?” 香竹摇头,几乎要昏过去了。 “那好,”刘彻走到麒麟鼎边看了看,“把公主和她的人捆做五团,分别放在塔上,卫青,你挑一个跑得快的出来,告诉他,我保证,有我刘彻一天,便让他的家人享尽荣华!”“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刘彻低头看着拉住他衣襟下摆的香竹公主,笑道:“没办法了,既然姐姐不告诉我,我只好叫人弄熄了鼎里的香,拿姐姐来当饵,但愿我的羽林卫士们能多逃出去几个。” “你不能这样!!!”香竹公主惨叫起来:“没有我,你出去也要被我父王的人杀死,你不能拿我喂饿鬼!!!刘彻!!好弟弟,求求你!姐姐求你!看在我们是姐弟的份上,饶姐姐一命!”卫青站到鼎边,踮脚看了看里头,“是不是这香一灭,五星这东西就不成了?” 香竹公主连忙点头。 卫青道:“那我们把香拿到里边去,那些饿鬼爬进来也要点时间吧!”说着,伸手就要去拔香。 “啊——” 香竹一声惨叫,刘彻虽然不懂,也知道一定不能挪开,连忙去拉卫青,可是卫青手快,被刘彻这么一拉,虽然没把香拔出来,也给碰歪了,只听得背后羽林军惊慌大叫,原来那隐形的障蔽晃动了一下,卫青吓得不敢再动,刘彻拉了他下来,自己伸手进鼎里,把香扶正,看障蔽恢复才松下气来。 “你呀!不懂的先问问再行动。”刘彻教训了卫青一句,卫青吓得点头。 差点,集体葬送了。 香竹公主又扯住了刘彻的衣摆,哀哀哭求:“真的没办法,不要把我喂鬼,刘彻……不!皇上!求求皇上,饶命!” 刘彻烦躁地扯出自己衣摆,在香炉周围饶一圈,香竹都吓成这样子了,应该不会有假,可是……怎么出去? 焦急之下,又想起来莫哲,忙带着人回头找来。 云台上,两个少年依偎在一起,好梦正酣,刘彻瞧见他们就停下步子,眼里的意味有点说不清道不明,卫青干咳一声,毕宿先醒了过来。 “啊——”好大一个哈欠! 长腿一伸,先抬手揉了揉鼻子,然后伸开手臂,看样子准备再来一个懒腰,可是没想到莫哲挨着他胸前,差点被他弄倒,毕宿慌忙缩手抱住,莫哲也醒了。 “嗯?” 眼睛眯着看了半天,随即懵懵懂懂地张开来看打搅了他们好眠的一群人。 卫青几乎是本能地悄悄查看刘彻神情,心里暗叫不好。 刘彻走到他们身边,席地坐下,叹道:“都要死了,你们倒在这里好睡!我说毕宿,你好歹也是天上星君,快点想想办法吧!” 毕宿奇道:“你怎么不想呢?” 莫哲好像才清醒过来,忙着退出毕宿怀抱,毕宿和刘彻都好笑地看着,他沉默了一会道:“我倒是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刘彻大感兴趣,如此局面也能解决?这个莫哲不止模样动人,看来本事也可以期待。 莫哲全然不知刘彻的想法,捡了一片树叶道:“我想了好久,都没有办法,因为专精于占候,本来想,要有出路,也一定要用占候才行,可是阴间物候根本与阳间不同,占候已无意义,但是看到树叶翻转,才忽然发觉,既然要求活命,为什么还拘泥于方式?” 刘彻点头,莫哲自然十分高兴,毕竟,这可是历史上有名的皇帝呀!得到他赞同等于得到莫大的满足感。 “撇开占候,术数之中,便有办法可以一试。” “术数?” 莫哲说的这些词,他们都不懂,倒是毕宿看到香竹公主一瞬间停留在莫哲脸上若有所思的视线。 “莫哲,能把术数解释给我听吗?” 刘彻好学在宫廷里是出名的,爱刨根问底也是出名的,此刻他盘膝坐在地上,回头示意了一下,卫青等人也坐了下来。 要不是听莫哲说有办法,谁有心思坐得住? “从术数解释起?” 莫哲有些想出汗,虽然他并不热。 术数何止渊源,比之占候更加复杂,占候都不是一句概念解释便能说清的,何况是术数!? 可是……皇帝有命,如何能不从。 只好理了思绪,尽可能直白地讲出来。 “《韩非子·奸劫弑臣》说,夫奸臣得乘信幸之势,以毁誉进退群臣者,人主非有术数以御之也。” 一句话说完,莫哲才愣过神来,这……这不是说刘彻身边要是没有能使用术数的人,就是昏君吗!?他顿时紧张起来,看着刘彻。 刘彻明白其意,点头笑道:“幸好,我身边不是没人,请继续。” 莫哲暗道好险,不得不重新想了一想: 术,本指道路,《孟子》中,将术引为技术,先秦有诸子百家、艺术,艺是书、数、射,术为医、方、卜筮(shi),由此,术的范围比数更广。 数可以清晰到数字,也可以模糊到气数、运数、神数……命数。 莫哲提到“命数”,不引人察觉地低叹了一下:“数字之数,是万物之内的联系,凡物必有数,由数可以得理,顺乘其势,比如水和船,分明二物,可连接有数能寻,船大,吃水深,船小,吃水浅,详细研究的话,微数可寻。因此寻数,可以预知其发展。” 毕宿抱臂听着,眼里看莫哲,那是越看越心动——看似简单,其实犹如溪流,可以朔源而上,追寻其间美景,该是多大的幸福! “一些外道之人,懂得皮毛,便把术数和方术混为一谈,完全不懂其中数里科学,何其博大精深,只当是算命求神的巫术一流。” 卫青听到这里,云里雾里一知半解,问道:“如果不是巫术,那是什么?” 莫哲淡淡一笑,明明年纪不比他大多少,多年浸银出的书卷气已从容流露,宛如高天行云一般,直泻千里,笑得卫青呆了一呆。 他素来讨厌文人,只觉得他们酸腐可恶,只会用些高雅的话行低贱的事,莫哲这一笑,卫青就决定将他归到自己这一类人里来,尽管莫哲浑身上下,没有哪里像是武人——少年人的心性,本来就很随性。 莫哲温文地解释:“医术、数学都属于术数,怎么能用巫术以偏概全,那就太过武断,而不能识其精妙,何况医术和数学之下,潜藏阴阳推步之学,这才是术数的精要,专行一方,得一法,如风角、遁甲等等,都由术数推而知之。 术数的神秘莫测、变化无穷,到莫哲来之前的那个时代,术数因政局而荒废,几乎断绝,占卜一门中,提起来都觉得无望,流传了几千年的文化精髓,本该契而不舍地研究下去,竟然被一些根本不懂的偏见而全部抹杀!以常人以为的巫术隐秘于民间,让人痛心。 虽然已对那个时代无力做什么,莫哲也希望自己的话,能对面前的皇帝有所影响,重视术数研究,用理智明辨的头脑把术数正统地传承发扬下去,那将是民族之福。 刘彻边听边想,这跟自己听说的,还真不一样,莫哲和董公,都提了占候和数学,听起来难懂,没有那些“天道伦常”来得容易,可是越能经得住推敲的,可不正是越精妙复杂的吗?他点头问道:“那一到九,这九个数字是数学基本,用术数如何解释?” “一为数字,万数之首,《老子》中说,天地分化之前是一个整体,这就是术数中的一,‘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 “《老子》我读过,太学早已讲了,但若照‘无为’而来,高祖不必开国,也没有今日天下了。” 刘彻话说得平和,实际上已经有些动气,在太学就为了黄老之类,搞得烦不胜烦,可是莫哲居然也说起《老子》来了! “孔子论学时,将他的多学而识归结为‘一以贯之’。” 听了莫哲这一句,刘彻怔住,自己一直执着于道、儒之分,难道说,其实并非天堑鸿沟一般,仍有相似的地方在内? 此时,他和莫哲的思路几乎一致,莫哲不需要听他提出,便因循道:“万事万物无有定论,可是真理只有一个,既然是真理,不论相信什么样的为人处世之法,真理都是不变的。”刘彻猛一击掌:“对!《老子》不是不好,那‘无为而治’适合的是从高祖到父皇的时候,征战国贫,所以要息兵养民,积蓄国力!而到了我这个时候,就应该适用儒家学说,以人为主体,事在人为!” “皇上想通这个,可喜可贺!”莫哲赞道:“孔子先圣在命数之上的见解,还没有皇上来得透彻,他说‘不知命,无以为君子’,这可是赞同了老子,认为天命决定一切。”刘彻有些糊涂,“哪一个里边说的?儒家不是这样的啊!孔子身为儒家创始,怎么会如此说?” “皇上又以一句断全篇了,”莫哲专注用心,居然责备了刘彻还浑然不觉,依旧侃侃而谈:“‘不知命,无以为君子’是《论语·尧曰》里的,这里虽然是孔子提倡顺天命的表示,可他也并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皇上说‘事在人为’,这也是孔子说的,只要志于仁而努力,学道不倦,诲人不厌,则谋事在人。” 刘彻鼓掌大笑:“如果当年太学中有莫哲,我何愁道儒之辩,原来儒家胜于道家,不在不同之处,而在更高明处!”一时心情大畅,把自己身陷困境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 可是一番话说得汉朝天子长笑不已的莫哲,心里却百般不是滋味。 “事在人为”,“谋事在人”显然不能用到他身上来,命数在他十七年的生命里,顽强如树木根节盘绕,逃脱不得,若再早一点知道,也许还要不甘心地尝试下去,但如今已经没有时间了。几日之期,就是末日。 凄惶间,扭头看着身旁的毕宿,大张的眼睑内,一颗水晶珠子毫无预兆地滚了下来。 舍不得这张脸,舍不得这桀骜不逊,舍不得这个人的所有。 两次逆天,命数尽头只怕就是魂飞魄散…… 毕宿本来听得十分郁闷,不懂,更加上刘彻和莫哲的合拍,郁闷得想把莫哲带走,带到没有第三个人的地方去。 可是莫哲忽然落泪,毕宿立即慌了手脚。 “莫哲!?怎么……这是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之下,莫哲本来坚持的表象垮得七零八落,就着侧坐的姿势扑到毕宿怀里去,说话声音早已不复从容平静: “不够!两年不够!我想让你看着我白发满头!想让你耻笑我老态龙钟!想让你陪着我,永远被阵图困住!永远不离开我!” “毕宿……”而今,不是你要离开,而是我不得不远离…… 两年的朝夕相处,神情举止早已深深镌刻在心灵最牢固的地方,即使埋首,看不见拥抱的人如何表情,却知道,他一定满眼心疼。 就在此一刻,莫哲惊慌得理智全无,从来不知道,原来毕宿如此重要!一颦一笑,一讥一嘲,哪怕可恶的时候,都变得追悔莫及,当初那么容易,就让时光匆匆过去,现在才明白,那是世间最珍贵的东西。 泪水滚滚而落,沾湿了毕宿一大片衣服,打疼了他的心脏。 “莫哲……别哭,怎么了?不是有办法出去吗?为什么哭……” 说到最后,莫哲的心情潮水一样传达过来,毕宿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地,紧紧地抱着他,用强有力的心跳做唯一的安抚。 刘彻和卫青呆看了一阵,虽然不知道莫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一看这两个人,就知道任何人之于他们,都是多余。 毕宿的怀里,有莫哲全部的世界,刘彻微微有些酸意地想着,时不予我,何况是星君,算了罢! 他轻轻挥袖,众人都安静无声地退下云台,他自己向放声大哭的莫哲看了看,也走了下来。“莫哲怎么了?”卫青不解。 刘彻摇头:“也许有一天,我们也能明白他的心情吧!” 哭到撕裂了心肺,哭到肝肠寸断,到底要多深的感情,多深的相知,才能忘情至此? 此时的刘彻还不明白,几十年后,失去卫青的时候,他才知道今天莫哲怀着如何的心情在毕宿怀里痛哭失声。 69.卫青…… …… 毕宿的手臂,几乎被莫哲抓出淤青,可痛的,不在那里。 到莫哲气竭,肩膀脆弱地颤个不停时,他才克制了情绪,托起莫哲的下巴,看着那双哭红了的眼睛柔声道:“不离开,我要看着你白头,笑话你老态龙钟,这个阵图,我从来没觉得它困住了我,如果它是个笼子,我情愿和你永远呆在里边。” 莫哲哽咽得不能说话,泪水顺着脸颊滚到毕宿的手上,再顺着他的指尖滑下去…… 得到了,承诺。 可是已经晚了…… 面对毕宿询问的目光,莫哲咬紧了唇一字不说。 后来,毕宿叫了刘彻上去,商量布置办法,莫哲的眼睛还红得厉害。 既然不拘泥于占候,术数最讲究的,其实就是变化无穷、究其以极,莫哲的办法,用术数推测很难,但解释出来却很简单,毕宿虽然困在凡胎中,本性却是五行最初的形态,毕宿星原在翼州,性属火,虽然益州星相皆为土——八卦中,西南方为“坤”,是为土相,但看毕宿脾气就知,他星体改了,灵体还是火相。五行为阴阳上首,所以,对毕宿而言,其实没有阴阳界之分。 麒麟鼎中的香要断,但不用其他人牺牲性命去断,只要毕宿去就可以了。 刘彻听得暗暗佩服,弄清楚了以后,自带卫青和羽林军,押了香竹公主和她亲卫,等毕宿信号。 最高处的塔上,莫哲捏着曾经给自己造成无数麻烦的阳蠡,站在毕宿身边,他们互相望望,都感紧张,成败在此一举! 这两个人都没有野心权倾天下,虽然刘彻这样的明主可遇而不可求,但,却不是他们想要的,莫哲告诉刘彻的是一个,和毕宿商量的却还有一个计划。 五星位开,井中通道打开,刘彻和卫青他们先行上去,然后在阳间井口接应莫哲和毕宿,虽然不知道阳蠡的存在,刘彻还是相信了毕宿的能力,却哪里知道若不是小小一粒石子,他这个落入凡间的星君照样要给饿鬼撕成片下肚——饿鬼眼中,毕宿比莫哲还要可口! 莫哲说的,需要刘彻上去以后利用香竹公主立即控制住花园,并把五星位重新打开,这样,才能避免阳间的花园因阴气过重被吞噬入阴间。 这是真的,却也是为了防止刘彻怀疑,找事情分散他注意。 他们在和刘彻说前,就已经决定,断香助刘彻回到阳间去,他们也就仁至义尽了,然后两人一起,依靠阳蠡的强横阳气为屏障,逃到前往郪江的方向,寻一处地点,由毕宿收集齐七件性属阳的物件,设地坤图阵法,打开通往阳间的通道,回去阳间后雇车或者骑马,回郪江携带家人等,投奔龙台村坤龙和夜明去。 到时候,有了坤龙庇护,便不再怕刘彻找上门来了。 所以说,成败在此一举。 莫哲刻意禁止自己看塔外,手指捏香望向毕宿,毕宿一点头,他用上了全力,香折断了,毕宿拉开从羽林军士兵手上拿来的弓箭,满弓向天,把绑了明黄色手巾的箭射了出去—— 这边,刘彻一见立即掉头进入房间内,飞速地跳下井,他身后士兵们井然有序地依次进入,却独独没有卫青。 毕宿丢了弓,立即回到莫哲身边,双手相握,将全部希望交给阳蠡。 五星位已消失,万千饿鬼立即山呼海啸地向环山内扑来,密密麻麻的鬼头耸动着,瞬间就爬过了连接五座塔的高墙走道,只是围在塔下,不能上来,更多的饿鬼向花园中阴阳界通道涌去。 “原来鼎有用,不下塔的话,倒是无妨。” 不过他们一定要尽快出塔去,毕宿才牵了莫哲的手向塔下走,就听一个仓惶的脚步声往塔上跑来。 卫青纤细的身影跳到最高这层,立即大叫“救命”,快得不得了地躲到毕宿和莫哲身后。 毕宿铁青着脸问他:“你怎么在此!?” 莫哲暗叫糟糕,必是刘彻怀疑,故意叫卫青来的,幸亏他跑得快,要慢一点,没进得塔来,此刻已经做了鬼食! 卫青喘了一会,才颤声道:“他说莫哲体弱,怕你一个人带他跑不快,叫我来帮忙。” 毕宿眉头一跳,屁话!就是真的要帮忙,只会叫个羽林军来,卫青才十四岁,难道还能抱着莫哲飞跑不成!?看刘彻派他来,明显是监督他们回他身边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莫哲对卫青,是抱着好感的,决不会撇下卫青不管。 再恨得咬牙也无法,此时时间丝毫不能浪费,毕宿盯着卫青身后“啊”一声叫,卫青本来就已经成了惊弓之鸟,顿时回头看去,毕宿一记手刀下去,他一声不吭就倒了。 “留他在塔里可不成,纵使饿鬼伤不到他,等五星位恢复,他也被留在阴间回不去了。” 莫哲为难得团团转,毕宿一把把卫青丢到肩上,“你拿着阳蠡紧跟着我,可不要跟掉了,阳蠡的阳气虽强,只有三、四丈范围。” “嗯!” 此时无法,只有带着卫青一起走,如果顺利,到了龙台放他走。 莫哲镇定下来,步步紧跟了毕宿下了塔,塔外一丈地,饿鬼挤塞,一看,那些残缺的身体和面孔、狰狞的神情,向自己挥舞抓动的手…… 莫哲的心跳“咯噔”一下乱了。 “毕宿……我……我不能……我做不到……” 一走出去,就要被饿鬼包围,还要在这些……这些人形的可怕东西中间行走…… 不!不!不能! 莫哲情不自禁退了回去,脸色惨白望着毕宿。 毕宿长叹一口气,别说莫哲,自己的腿肚子也在打抖,莫哲的反应早已料到,本想抱着他,一路硬着头皮闯就是了,偏偏加了一个丢不得的卫青…… 毕宿退回塔内,把卫青放在一边,撕了衣服上一条布下来,蒙到莫哲眼睛上。 “阳蠡放在哪?” 莫哲摊开手心,毕宿把阳蠡拿了丢进短靴筒内,跺了一跺,对蒙上了眼睛的莫哲说:“不要听,就想你喜欢的书,一个字一个字的想,从头到尾的想,我牵着你走。” “卫青呢?” “不会丢下他,我带着他。” “嗯!” 毕宿刚要松手去抱卫青,莫哲突然道:“毕宿!” “怎么?” “吻我一下。” 毕宿笑起来,一手绕过莫哲腰际,一手托在他脑后,低头吻上那两片柔软的唇。 莫哲近似贪婪地享受着这个吻,张开嘴,邀请到炽热地进入,“唔……”也许就是今天。我要离开你了…… 毕宿尽其所能地攫取甘甜,诱导着莫哲的小舌跟随自己缠绵,香软的唇完全开启,只激得毕宿半张的瞳孔内红光隐隐。 该死的!脱离险境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莫哲吃个够! 毕宿硬是分开,不待莫哲反应,便以命令似的强硬口吻道:“开始想书,五星占也好,天官书也好,从头默念到尾!” 莫哲浑身一抖,被吻得鲜艳欲滴的唇轻轻开合,诱人无比,毕宿却不敢再看下去。 知道他听话地开始背书,毕宿抄了卫青在肩上,握紧莫哲的手走出塔。 饿鬼们叫得一阵高过一阵,毕宿横了心向外走,“轰——”一声,阳蠡的强横阳气起了作用,迫得贴近的饿鬼倒撞出去,怪声一片地攮在一堆,随即又扑上来,阳蠡的阳气汇聚了千万年天地灵气乃成,被饿鬼一扑,放出跟火焰一般无二的光芒来,闪耀在他们周围,但凡有饿鬼触到,便不是倒撞那么简单,直接被化成了灰。 可是仍然不断地、无穷地涌来,好像整个阴间的饿鬼都聚集在此——星宿的灵气,得一点便飞升为仙,彻底脱出饿鬼地狱去,真是阴间从来未曾有过的最大诱惑。 毕宿知道,光芒之内,都是安全的,心底倒安定下来,仗着体力好,拉着莫哲走得飞快。 环山之上,有修筑平整的道路,能走快一点就走快一点,到没有路的地方,莫哲看不见,不得不走慢一点。 出了环山,饿鬼不见减少,所幸阳蠡的阳气也未曾稍褪。 毕宿闭上眼睛,天眼怒张!遮去了饿鬼,一扫,心头一喜,甘离还等在花园外山道上,连忙走了过去,一脚踢在甘离腿上。 甘离等了两天,饥肠辘辘可是不敢走开,幸亏他小心地躲在道边树林里,堵路的益王军队居然没发现他,此时正在树后探头探脑,忽然被人踢了一下,差点叫出来,正要乱动,觉得脖子被捏住了,顿时乖乖地小声道:“不管你是人是鬼……” 话还没说完,觉得有人在背上写字,甘离忙仔细辨认,读出“毕宿”顿时高兴起来。 低声道:“找到师父了吗?师父还好吗?” 毕宿写了个“好”,甘离高兴得只差手舞足蹈了,毕宿还在写,他忙忍住蹦跳,一字一字的读: “到、山、下、雇、马……马车!我知道了,把马车带到僻静处……嗯!准、备、七、件、阳、性、物……莫非你们现在在阴间!?” 背上挨了不轻的一掌,甘离忙压低了声音:“好,我不说,你写,地坤图?我连天乾图也准备好!放心!” 毕宿最后一个“走”字,甘离便小心翼翼地向山下去,毕宿扛着卫青,牵着莫哲跟在他身后,心道侥幸,碰上甘离是侥幸,甘离不敢用天眼,在众饿鬼群里穿行却看不见,也是侥幸莫哲曾经教训过他。 甘离走得快,毕宿跟得步子也紧,一路下山,和莫哲拉在一起的手渐渐有了汗,毕宿只当他是害怕,捏了捏,哪里知道莫哲是因为脚上疼,疼出的冷汗。 以前还好,经常针药保养,偶尔爬山行路不觉得怎么样,可是这次一连几天没好好睡过、吃过,针灸和药又都停了,幼时父亲为救他性命放血留下的隐疾发作起来,初时只觉得双脚越来越冷,到后面就开始隐隐做痛,莫哲知道,曾经放血的脚底涌泉穴周围,一定开始出血,现在还能咬牙忍住,等那些血淤积起来,双脚发青的时候,别说走,就是让他躺着也能痛掉半条命。 很想叫住毕宿,休息一下好吗?可是害怕刘彻追上来,更害怕呆在饿鬼群里,莫哲没有出声,原本背的字句,变成了“坚持,莫哲!坚持!不要成为毕宿的拖累!坚持!坚持!不疼!一点都不疼!坚持!坚持,莫哲!你能行的!只要坚持……” 他的脚步越来越凌乱,可是甘离还没有找到马车。 益王要杀刘彻,早已封锁了这一带,又哪里来的马车可以雇? 紧张之中,毕宿和莫哲一个都没想到这里。 怪异的嚎叫嘶鸣声渐渐远了,取而代之的,是自己越来越沉重的呼吸。 莫哲甩了甩头,听不到饿鬼的叫声,是不是已经安全了?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把蒙住眼睛的布条拉开—— 天地一片血色,毕宿的背影也浸泡在这可怕的色彩里,他们周围,那些渴望到变形的面孔还在,血淋淋的嘴巴张着,想要撕下他们的肉来吃…… 原来还没有走出去…… “毕宿、毕宿……我们出不去了吗?” 轻得比呼吸还轻的声音,莫哲甚至不能判断,自己到底说出来没有。 毕宿没有回头,没有停步。 “毕宿……呼……” 我跟不上了,你的步伐。 “呼……呼……呼……” 放开吧!放开我……自由以后,还有这肉体凡胎中的几十年,可以慢慢尝尽你喜欢的红尘中的所有。 “我……喘不……过来了……呼……” 不管阳间和阴间,你找不到我以后,会忘了我吗? “毕宿……” 莫哲这次,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会忘了吗?这样的一个人,爱过,缠绵过,然后在流沙的时光中淡忘掉。 逆天……没有了躯体之后,哪里还能奢望得到瞿杉的幸福——韦成方可以陪伴着他,哪怕相依在阴间,可是只要在一起,哪怕是地狱……也是现在的我所渴望的啊! 看着毕宿的背影,莫哲最后残存的想法就是—— 别忘了我,用你无尽的生命记住我,让我存在于……你的心底,这唯一的地方…… 70.是不是重名的? 毕宿猛然觉得手一沉,回头一看,莫哲无声无息地委顿在地,他的心瞬间仿佛停止了跳动。 应该昏着的卫青倒比他反应快,从他肩上挣扎着滚下来,扑到莫哲身上:“莫哲!莫哲!!刘彻让我看好你,你可不能有事啊!!!” 毕宿抱起莫哲,一看到如纸苍白的脸色和滴滴汗珠,就知道不好了。 甘离还在向前走,被一块飞来的石头打中,才茫然站住。 “要命的,就紧跟着我!” 卫青也才刚刚醒过来,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围,就见到莫哲露出一个脆弱的笑容倒了下去,此时毕宿如此说,哪里敢反对,亦步亦趋地跟着毕宿到了甘离面前。毕宿在甘离手上写了布阵,甘离便明白了,没有马车,现在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得不立即回到阳间来的事情——何况,毕宿无事,出事的只会是师父。 甘离去收集阳性的东西,恐怕一时无法回来,毕宿顾不得卫青在一边,急急忙忙解开莫哲衣服查看,他不懂医术,只能看哪里有外伤,卫青却强自镇定下来,不去注意外围的饿鬼,他抢了莫哲一只手,指头搭在腕上。 毕宿一看他模样,知道他在切脉,虽然不怎么相信这么个十四岁的孩子,此时无奈,也只好放了手,安静等着。 卫青从小吃够苦头,见到有大夫看病就留神看、听,只因无钱看病,久而久之,竟然懂了些门道,这时倒派上了用场。 “莫哲怎么会气血阻滞不通,导致晕厥呢?” 毕宿忙问:“什么意思?他平时体弱,但也少病,哪里不对了?” 卫青皱着眉伸手继续刚刚毕宿要做的事,毕宿一拦,只得解释:“他身上必有什么地方血液不畅,凝而阻滞,才会昏过去,不解开衣服怎么看?” 毕宿也不多言,让莫哲靠在自己怀里,手就去扯千丝盘花结的腰带,卫青无奈,动手去脱莫哲的鞋子,一脱就忍不住发出惊叫,莫哲的一双脚已经肿了起来,皮肤下紫黑紫黑的,不知积了多少淤血。 “怎么会这样!?”毕宿脸色已全然变了。 卫青摇头:“他脚上有什么旧伤吗?伤到筋骨血脉的?” 毕宿懊恼地答道:“我……不知道。”日夜同枕席,常常见到莫哲扎针喝药,都对莫哲说的“体弱调养”不做多想,却到此时来后悔,这到底是粗心,还是关心不够? 卫青却不停手,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刀,吓了毕宿一跳,“你要干什么!?” “放血,这些淤血不清出来不行,压迫着血脉不畅,时间长了,他脚就废了,而且里边可能还在出血,先放了淤血再止血,必须这样!” 毕宿听得心头乱抖,待要反对,卫青说得又坚定,看看怀里莫哲,气息弱得连他也感觉不出多少来了,只得忍痛点头。 卫青手快地在莫哲脚上破了口子,便捧住那只脚用力挤压起来,莫哲全身抽搐缩脚,毕宿连忙按住,看着那些已经变了颜色的血被挤出来,痛得他一个冷战挨一个冷战,真比捅他几刀还要痛得多。 这过程漫长得就像酷刑,莫哲无意识中总想逃离,都被毕宿狠心按住,直到那口子里流出鲜红的血来,卫青才干脆利落地割了自己的衣服,把那只脚好好包扎起来。 “呼——” 长出一口气,卫青看着依然肿着的,莫哲另外那只脚,迟疑了瞬间,再次动手。 这次,毕宿连看的勇气都没有了,脸紧紧地贴着莫哲脸侧,双手牢牢控制住他一次次挣扎,眼睛却只敢看着那小巧的耳垂。 以后不会了,你的所有,我都要全部知道! 终于,卫青说:“好了。” 毕宿抬头看过去,两只脚都包了起来,看得出来,卫青做得很用心,毕宿向他感激地一笑,他却偏了头擦脸上的汗,不理毕宿了。 毕宿拥紧了莫哲,抬手一摸,果然自己脸上也不比莫哲出的汗少,都湿得跟被大雨淋过一样。 “莫哲的脚,不会有事吧?” 卫青不敢看那些饿鬼,用碎布擦着自己的手和小刀,嘀咕:“当然有事,没有药草,什么都没有,他的脚保不保得住我不知道,我尽力了。” 以毕宿的性格想,恐怕要发火,哪知沉默一会,毕宿诚心诚意地道:“谢谢!” 卫青准备的反击立即落空,尴尬半天,“我喜欢他,不是为了你做的。” “我知道。”毕宿答得也坦然. 两人再也无话可说,只能安静等着甘离回来,饿鬼环伺,十分地难以忍受,唯一值得高兴的,就是莫哲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灰白的唇隐约有了血色。 甘离也算厉害的,用了一个时辰,周围人家又少,他居然找齐了七种性属阳的物件,分别是:铜镜、桃核、豆子、鸡头、石头、一包灰和一碗水。 “水?” 似乎听得见毕宿声音,甘离打开灰包,一边布阵一边道:“这是爬人家屋顶上取的无根水,和地水相反,是阳性的,可巧有人家病人要用这个做药引,我买他们不卖,我偷他们不反对,真是好客气!” 来自天上的雨,沾到地气之前就用器皿接了,这就是无根水。 莫哲但凡去过觉得不吉利的地方,回家都要桃叶煮水沐浴,或者叫四郎他们接雨水烧来净手,所以毕宿知道。 连接阴阳界的地坤图不像隔绝的天乾图那么好画,甘离先放好了位置,再依次画过来。 毕宿告知了大小范围,因此不用担心画好招了饿鬼过去,甘离画的,一直在阳蠡的光芒范围内。 毕宿一直闭着眼睛,用天眼遮蔽了饿鬼,向周围警惕地注视着,甘离画到一半的时候,有军士打扮的人在附近出现,随即退走。 毕宿心存侥幸,希望刘彻还有益王要对付,忙不过来追莫哲,还希望那军士只是闲散的,并非哪一边派出的哨探,哪怕这想法连他自己都骗不过去。 地坤图终于画成,通道骤然打开,周围飞沙走石狂风大作,地坤图核心的毕宿、莫哲和卫青刹那就回到了阳间,甘离一看见他们,飞起一脚把鸡头踢飞,地坤图瞬息消失。 卫青再次感觉到风过耳际,阳光撒满全身,几乎要痛哭跪地。 有过这一次在饿鬼包围群中的经验,阳间的战场再血流成河,也不能叫他从心底感觉到可怕了,只因他已经看过地狱——最可怕的饿鬼地狱,跟着卫青拼杀,最后成了将军的那几个,回忆起卫青第一次带兵上战场,仍旧忍不住要赞一句“奇才”!从容镇定,指挥有度,哪里像是第一次上战场…… 毕宿和甘离的默契,不知怎么有的,但好歹是一家人,毕宿一个眼神,甘离拔腿就跑,边跑边想:也没有什么危险的啊?不就是那多出的陌生少年吗?为什么要他跑呢?回头看去,毕宿横抱了莫哲在怀,风一般的追着来了。 卫青才感叹那么一下子,就见莫家的人撒腿狂跑,连忙跟着追:“毕宿!你要带莫哲去哪里!?你不能带他走!!给我站住!” 他不喊还好,好歹被追的一条直线,并且在平地上跑。 哪知道一喊了,甘离拐道跑往一边,毕宿抱着莫哲上树去了,卫青气得直想捡石头去打,又怕打到莫哲,只好一棵一棵树地咬紧不放。 毕宿体力虽好,到底扛着他走过很长一段路,他倒是休息够了,精神够好,毕宿抱着莫哲逃得是越来越吃力。 心里“叮”一声,忽然想到,我为什么不打晕他再走呢? 卫青看到毕宿落地,刚高兴,就听马蹄声急促,骤雨一般在树林外响起,卫青一喜,扬声大叫:“在这里!莫哲在这里!” 此时忙不过来打昏他了,毕宿瞧着那个——在他眼里已经成了小呆瓜的卫青忙着又蹦又跳,完全无言。 这真的是莫哲说的那个叱诧沙场,战功赫赫的大将军!? 是不是重名的? 刘彻不知下面的事情,花园里守兵虽然走光了,但他要用香竹公主谈判,打开外面包围岂是那么短时间可以做到的? 来的,只有一种可能。 骏马铁骑,“益”字旗号,为首一个三十多岁的儒雅男子,一身盔甲也盖不住天成贵气。 看来,姜果然是老的辣!毕宿暗想,刘彻还是皇帝,怎么不见有此气度?是了,嘴上无毛。 几百骑兵冲进林子来,转眼间就把他们围了起来,卫青一看,愣住了。 益王刘戬在马背上打量了几个少年一会,纵身下马,向毕宿走过来。 “你抱着的,可是莫哲莫公子?” “不是!” 刘戬笑起来,“那是谁?” “张三,”反正已经逃不了了,毕宿心情不好,信口胡诹:“我叫李四!那边的叫呆瓜。” “哈哈哈哈……”刘戬爽朗大笑,“小皇帝宠爱的卫青,恐怕只有你敢这么叫他。” 毕宿无赖到底:“怎么?他不叫呆瓜吗?” 卫青自知犯傻被取笑,气红了眼睛,却反驳不了。 刘戬也不生气,反倒温言:“莫公子看来不大好,我府里有大夫,需要什么药材也有,便是百年老参也有几棵,只要大夫说可用,立即便可入药。” 香竹公主提的议,背后必是刘戬,他知道刘彻来成都就是为了找莫哲,此时亲自来抓,不用说,一定是要用莫哲换女儿,然后就方便动手了,更加上一个卫青,刘彻……实在没什么胜算。既然刘戬没有伤害莫哲的理由,而莫哲又确实急需妥善照料,毕宿只能跟他回益王府,只是口头上还要占点便宜。 “诺大一个益王府,只有几棵人参!?别笑死人,看在你态度诚恳的份上,我就暂时去当一下客人吧!” 刘戬还是温和笑着,问道:“若是需要马车,就要在此多等一会,骑马的话,此时就可以光临寒舍。” 莫哲脚上渗出血来,当然是越快得到治疗越好,毕宿走到一匹马边,刘戬一个眼神,马上的军士就跳了下来,帮着毕宿把莫哲安置在他身前。 那边卫青被迫上了一个军士的马背,被人收了武器绑了双手,样子萎靡得很。 浩浩荡荡一队人马,中间严密地夹着这三个衣裳脏污,满脸憔悴的少年走在成都府大街上,益王府在城中,如此穿城而过好似游街。 卫青头低得不能再低,毕宿却满不在乎,满心满脑,都忙着防备颠簸的马背碰到莫哲的脚,刘戬看他如此体贴用心,一路上看了他好几次。 进了益王府,刘戬果然说到做到,客气地安置了房间,大夫早已等候在房间里,卫青则被带到其他地方去了。 毕宿坐在一边,看大夫揭开卫青包的地方,一边留神着大夫的反应,一边脑子不停地盘算着:刘戬留在房里没走,似乎很关心莫哲身体,房里进不了多少人,等大夫弄妥,或者能一举制住刘戬,便有了脱身机会。 他脸上一点也没有露出来,可是刘戬还是察觉了,玩笑似地说道:“李四,张三的脚碰不得一点地,带着他跃墙过屋也许可以,但若要躲过弓箭,恐怕不容易。” 说完话,“幌啷”一声坐下,原来看起来穿了布袍,里边还有细甲。 毕宿眼底寒光一闪,刘戬看个正着,回以温和笑容,差点气炸了毕宿。 “公子的脚,小时候曾受过重伤,不过,很奇怪……” 刘戬问道:“哪里奇怪?” 毕宿紧张加倍。 大夫摇着头道:“真是奇怪,这些伤小时候就被妥善处理过,而处理手法之高明精妙,非是我所知,任何医者能够做到!” 刘戬沉默了,若有所思。 “而且公子的伤,并不只是一次,看来倒像是人为故意使然,所以医术绝伦,脚上的筋脉血管仍旧萎缩了部分,若不天长日久进行治疗,恐怕这双脚已经残了。” 毕宿“腾”地站了起来,他从来不知道,莫哲身上有严重到这个地步的伤病!! 71.“暗示” 难怪……难怪不愿意多走路,难怪家里莫瑶、四郎他们对莫哲都疼爱异常——以前他自己爱护莫哲,便把所有人对莫哲的爱护都看得格外自然,虽然有时也会想,莫哲又不爱言笑又不爱闹,怎么都这么疼他? 原来如此,只有他不知道…… 难怪今天会弄到这个地步。 毕宿懊恼得要死,坐在刘戬面前越看越不顺眼,干脆提了一脚放在膝盖上,全身垮了骨头一样斜瞅着刘戬。 刘戬修养再好,也从来没人敢在面前摆出这种无赖样来,嘱咐了大夫几句,还是走了。 毕宿端了凳子坐在里外屋之间,玩着匕首问大夫:“他只有脚上不好吗?”大夫小心地看着那把上下飞的匕首道:“待我再看看……” 到最后,毕宿满意了,大夫才从他旁边绕过跑了,他终于知道莫哲为什么平时不怎么病,但一病起来来势汹汹的原因了。 手脚上的筋脉血管都有些萎缩,必须长期服药才能保持现在的样子,但就是现在,也很容易气血阻滞,轻一点是容易劳累,重一点就是晕倒。 毕宿有些侥幸的想,幸好不是要命的病症,只要以后注意,莫哲自己也很小心,那应该无妨,总要慢慢找办法,把他手脚治好,到时候去哪里都可以,好不逍遥! 正想着,莫哲动了动,张开眼睛看着他。 “毕宿……我……哎!好痛!” “别动到脚!”毕宿连忙按住莫哲,“明明脚都肿了,怎么不叫我?” 莫哲眨眨眼睛:“你没听见。” “是吗?” 一边说着,毕宿一边凑近,在莫哲颈子上用力嗅嗅:“好像有味道了。” 莫哲一听还了得!立即就要挣扎着起来,却一下子被毕宿堵住嘴巴。 “呃……” 狡猾的舌头不待反应便窜到口腔深处,细细舔着上颚,莫哲又麻又痒,忙伸手推毕宿,毕宿却抄过他腿弯,把他抱了起来。 “知道你受不了,我带你去洗澡,我们现在呢?在益王府,那刘戬倒还客气,使唤的丫鬟都给了好几个,早让她们备好水了,你这个样子,连我都看不习惯。” 莫哲吸了吸鼻子,不高兴道:“嫌我脏了?” “哈哈哈……”毕宿笑起来:“我本来多好的一个人,硬是被你扭过来了,两天不洗澡就浑身难受,你说怎么办?” “……” 毕宿抱着他走进隔壁,原来里间更里面还有一间,石板地面,中间一个池子正冒着叫人舒服的热气。 不知是热气熏的,还是其他原因,毕宿抱着莫哲坐到水里时,莫哲脸颊两边红得要滴出血来,包了药的脚原本不能碰水,莫哲也硬给扯了,让毕宿极细致地挨个洗干净了脚趾。毕宿手轻,要不是赤身裸体地呆在他怀里,莫哲都要舒服得睡过去了。 毕宿那里……很硬,可是竟然强忍住了,莫哲闭着眼睛,其实很清醒。 看他忍得要出内伤,有点坏心地高兴。 穿衣时,莫哲故意的,眼神可怜万分地看毕宿:“只穿这一件,脚很痛,还穿里衣一定会碰到。” “嗯……好。”毕宿喉头滚了一下,丢开里衣,直接拿了一件柔软宽大的睡袍给莫哲披上,软缎将衣服拉到腰中部,松松系在一起。 给莫哲穿好后,毕宿背过身去穿衣,却不知道莫哲盯着他肌理紧窒的背和臀目不转睛。 如果不是命数关系,也许他也能有这样漂亮的身材,莫哲不甘心地叹气,这辈子是别想有肌肉了,没有成矮子已经是万幸。 莫哲伸出脚,尝试着碰到地面,淤血尽去,除了脚背上的口子吓人外,应当没什么事,他慢慢地把重量放到脚上,开始觉得有一点疼,再放多一点,更疼,到受不了的地步,整条腿的重量都还没有放下去。 毕宿硬是用调息,高昂的欲望压了下去,转头看到莫哲想下地,忙大手一抱,把离开他怀里没多久的莫哲又抱了回来。 “你自己也是大夫,应该知道不要逞强,我把先前那个大夫的箱子留下了,你自己来应该比他做的好得多,最近忍一忍,去哪里我抱。” 莫哲仰脸看着他,眼睛里亮闪闪的,“如果一直不能走路呢?” 毕宿笑起来,露出两排大白牙:“那就只好让我抱一辈子了。” 莫哲忽然变了脸色,低下头不再说话,毕宿心里一寒,憋了一口气下去,把他抱到外面床上来,递过药箱。 先扎了几针,又分辨了几味研碎的药末夹在细棉布里,莫哲慢悠悠地裹着脚,白色的袍子下摆捞到了大腿根部,里面的粉色若隐若现。 毕宿心里郁闷,可是看得更加郁闷,只要看他上药包扎,眼睛就会顺着白皙细腻的小腿一路看上去,停在一个要命的地方,好吧!那看上面好了,刚刚熏蒸的热气还没完全褪下去,墨色的发丝下面,毫无瑕渍的皮肤透出诱人的驼红,随着动作,细长的颈子弯出好看的弧度…… 就在毕宿的目光停留在那的时候,宽大的交领一滑,单薄却似絮雪一般的肩露了出来,毕宿的眼睛瞬间瞪圆了,莫哲虽然手快地把衣服拉了上去,但胸前一点浅色已落入毕宿眼里。 “啪——”一声,莫哲关上了药箱,指头敲敲箱子示意。 可是毕宿还回不过神来。 姿势率性地靠在床柱上,却一脸呆相望着这里。 莫哲叹道:“你要它占你的位置?”指头又敲敲药箱。 “咳!” 毕宿拿了药箱,哪知莫哲忽然仰脸一笑,“今天变傻了吗?我暗示那么多,都还不明白?” “暗示?” 毕宿飞速地回忆了一下,哪里有什么暗示?可是莫哲笑意盈盈坐在床上,哪还有其他想法,顿时“嗷”一声叫,丢了药箱扑过去。 “啊!”明明刚刚还理智十足的,怎么兽化那么快!莫哲惊得伸手一挡,手正好撑在毕宿脸上。 “停住!” 毕宿当真停住了,心底有点羞愧,知道莫哲身体不好的,怎么一下子就空了脑袋…… “我、我……” 悻悻地,想要后退。 莫哲却依偎过来,脸色醉人地道:“你留两分清醒,照顾一下我好不好?不要每次都直接疯了……” “呯”一声,毕宿脑子里炸了满天的花,喉头上下滚了滚,道:“嗯!我慢慢来,你可不要再叫停住。”不待莫哲回答,灼热的呼吸已经喷到了莫哲颈子上去,不过,已经是格外克制过的。 莫哲只觉得脖子上被毕宿一咬,便像在身上点燃了炮仗,一路劈劈啪啪地炸了下去。 “嗯……别这么咬,我会痒……毕宿!啊……” 毕宿放倒了莫哲,手一勾,那一层外袍就展开了。 “莫哲,这么着……真痛苦……”原来莫哲是有心的,偏偏这次不能不小心,毕宿真跟要上刀山下火海一样,指头揉着莫哲胸前一点,才低头要含,一滴汗就掉了下去。 莫哲半闭着眼睛,双手勾着毕宿的脖子,挺起胸,把自己送到他口中去。 “啊……我想,只要你……嗯!温柔一点……我不讨厌……毕宿!你舔哪里!?” 手被毕宿握住,莫哲仰身一看,正看到毕宿一口含住自己才开始醒觉的玉茎,滚烫的热度占据了全身最敏感的地方,羞耻的感觉和难以抗拒的快感让莫哲浑身都颤抖起来,溢出诱人的呻吟。 “呜……不行!毕……毕宿……那里不行……哈……嗯……” 触手的肌肤烫了起来,越发滑腻溜手,毕宿抬眼看着莫哲的每一丝神情变化,对他毫无用处的抵抗完全忽略,喷出的气息已经越来越浊重,毕宿手上仍然十分小心,他抬起莫哲双腿分开,放置到自己肩上,舌头细细描摹着莫哲腿间,这可爱器官的形状。 “毕宿……毕宿……呜……” 纤细的腰肢在毕宿一双大手的掌控下难以忍耐地扭动着,每一声濒临破碎的“毕宿”,都让毕宿眼里的红色加重一分。 收回放在莫哲腰间的一只手,毕宿舔湿了一根手指,隐忍地缓缓探入莫哲的小穴。 这感觉说不出来,就像被波浪推着,脚下却没有陆地,不知道究竟是可怕还是兴奋,莫哲想逃,想后退,战栗的神经让全身都变得异常敏感起来,连空气,连身下的柔软布料都能摩擦出一波波舒服却又难受的感觉。 “毕宿……不……不……毕宿……呜呜……” 眼角湿润,被毕宿肆意玩弄的器官顶端也沁出微香的液体。 “呜!” 莫哲全身弹了一下,毕宿抬起上身,俯身压了上来,手指更进入了几分。 “疼吗?” “呜……哈啊!” 莫哲把手臂用力抱在他背上,偏头咬在毕宿隆起的手臂肌肉上。 毕宿一笑,忍耐着慢慢地把手指完全送了进去,很紧,很烫,柔软却又包含力量的地方。 不急着抽送,毕宿轻轻搅动着手指,唇品尝着莫哲胸前的小小果实。 莫哲的呼吸急促,小穴随着咬紧又放开,毕宿在他每次放开的时候加大动作,手指在内部上下翻弄…… “毕宿……” “嗯……” “那里……那个地方……呜!呜……嗯……” 毕宿知道了,原来是那块小东西,他低头看了一眼,食指和中指都被莫哲紧紧含着,只要一按那小块地方,小穴就急促地收缩,莫哲的呻吟也更加甜美诱人。 本想继续逗弄下去,可是高高翘着的玉茎顶端溢出更多白色的液体来,毕宿抽出手指,莫哲“呜”一声,听起来似乎有些抱怨。 蒙了水汽的眼睛不解又不满地撇着他,毕宿故意十分下流猥亵地笑起来:“再玩下去,我就要死了,一起吧!” “嗯?”迟钝的脑袋还在云里雾里,一个比手指硕大滚烫的硬直已经挤了进来,莫哲夹在毕宿雄腰上的双腿内侧一阵痉挛,“啊!毕宿……” 两个人的呼吸都乱了,伴随着被进入的深度,莫哲抓在毕宿背上的手越发用力。 毕宿吐出一口气,终于,全部进入了,直直顶到最深处,呼吸间,柔软像是邀请,收紧却又像是推拒,这欲拒还迎的绝妙滋味把他苦苦忍耐的理智彻底击溃。 “莫哲……” “……嗯?”莫哲不解,张开眼睛看着,毕宿的眼中已是烈焰熊熊,吓得他全身一缩,腿间小穴骤然收紧—— “啊!呜呜!毕宿……哈啊!啊啊!” 粗大硬挺的性器猛地抽出一截,再猛地撞进深处,莫哲被撞得全身一紧,身体弓了起来,毕宿又退了出去。 等他稍微放松,背部落到床上时,毕宿更加凶猛地直撞到底。 “啊啊!不……毕、毕宿!!” 没有再给莫哲喘息的时间,毕宿加快了频率,每次都顶到最深处,被迫含着他的巨大不停吞吐的小穴在痉挛的边缘不停战栗着,快感汹涌而来,迷蒙的视野在猛烈的摇晃,莫哲失神的双眼大大睁着,汗湿了鬓发,纠结粘贴在颈子上,还有毕宿落下的汗水。 毕宿的表情是爽到顶峰的样子,头发伴着汗水挥洒,英俊得令人窒息的美。 莫哲紧紧攀在他身上,心脏也像被毕宿包在掌中呵护一般舒服…… 灯纱里的蜡烛燃尽,室内还在回荡着莫哲破碎如啜泣一般的呻吟,还有银靡的水声“啪啪啪啪啪”地不停响起。 最后一次,毕宿低低吼了一声,倒在莫哲身上,身心都舒服到了极点,也疲惫到了极点,翻身下来,把刚刚射出,双眼完全无焦距的莫哲抱在怀里,毕宿就睡着了。 好久,莫哲才勉强从他怀抱里挣出一丝空隙,把他软下来的性器从身体里拔出,力气用尽,他也沉沉睡过去。 一夜疯狂,后果是极其严重的。 丫鬟拍门毕宿才醒过来,一看就叫糟糕。 赤裸纠缠在一起的身体上几乎没有遮盖,一试莫哲额头,果然微微烫手。 他起床草草穿了衣服蔽体,便叫丫鬟换了热水在里边池子里,等人退出去关了门,才用丝被裹了莫哲抱到后面来。 72.门楼对骂 “嗯……” 睫下的眼睛还泛着沉沉的倦意,看得毕宿懊悔不已,说好要克制的,怎么到最后还是疯了,莫哲这次还不知要生气多久? “洗澡,你睡。” “嗯……”身体触到热水,舒服得起了一层小疹子,莫哲抬手勾毕宿的脖子,才发觉身体酸痛得要命,低低哼了一声。 毕宿急忙问:“疼?” “有点,”莫哲弯起嘴角,甜腻得要化骨一般地说道:“以后都这样做的话,我……很喜欢。” 这句话,差点让毕宿又硬起来了,莫哲看出他的忍耐,逸出一串笑声。 等沐浴完,毕宿本想让莫哲自己弄了药,喝下去再好好睡一下,哪知刘戬派人来请,说马车已备好。 看来,是要去换他女儿。 毕宿虽然心疼莫哲,却也无可奈何,只有抱着莫哲上了马车,在层层看守下,向成都府城外去。 刘彻抓到了香竹公主,刘戬却抓到了卫青和莫哲,不能不说,双方都拽着对方的要害。 香竹公主不是益王唯一的女儿,却是唯一懂得方术,会占测的公主,益王岂有不看重的道理? 而卫青,刘戬只把他当作一个附加筹码,附加在莫哲身上的,刘彻养的娃娃兵中的一个,长得好些,上了龙床,如此而已,而莫哲就不同了。 刘彻对董仲舒言听计从,不必去到长安便已经天下皆知,要不是窦太后弹压了刘彻更化改制的动作,多少人要取董仲舒小命,董仲舒只怕就已经去见阎罗王了,如今京里已经没有了刘彻能活动的地方,便听从了董仲舒建议,来蜀中找人,这个人是谁,刘彻没有隐瞒刘戬,就是莫哲,一个在刘戬耳朵里完全陌生的名字。 但是为什么找莫哲,刘彻却只说了“方术”二字。 香竹公主自幼开了天眼,刘戬为她请了数位方术大师,香竹公主也刻苦用心,以至于耽误了婚嫁,尽管年龄大了还养在家里,刘戬却越发的看重她了。 所以,这次由她陪着刘彻找人,刘彻没耐心,先到茶馆试探了一下,香竹公主隐在附近,见莫哲机警要走,便直接掳到了自家花园去。 她心高气傲,方术上自觉天下无双,便对这个让刘彻千里迢迢寻来的少年满心讨厌,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把莫哲丢到了阴间去。 这不是第一次了,她讨厌的人几乎都被她这么不见血地弄了下去,那几个方术大师穷尽心力设计的五星阵,成了这个公主的私人监狱,刘戬宠她宠得厉害,根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知道莫哲不仅出来了,还把被逼跳下去的所有人都弄了出来,刘戬一路上看着马车沉思,眼底的寒光震慑得周围随侍冷汗涔涔。 一队人马走到花园的门楼前,有士兵报:“益王到——开门!” 门楼上探出几个羽林军的脑袋,看了看报进去。 刘彻满脸憔悴,捧了水整理了衣冠,抖擞起精神来到门楼上。 刘戬一看他就朗声大笑:“皇上龙体安好?本王送来的东西怎么一概拦在外面,花园中用度并不宽裕啊!” 刘彻咬牙,扬声问道:“卫青何在?” 卫青被堵了嘴巴横在马背上,听到刘彻呼唤挣扎起来,被人狠狠按住。 刘彻看到他,已是心疼得不行。 “放他们进来,不许有人跟着,我就让公主出去!” 刘戬看他着急,心里更加有底,他回头向莫哲坐的马车看去,眼里精光掠过: “皇上,我这里可是有三个人,你要换谁?” 刘彻急怒,抓了香竹公主提在手上:“看清楚!这是你女儿!他们三人少了一个我就砍她一只胳膊!” “父王救我!”香竹公主哀声哭叫起来,刘彻没有卫青和莫哲消息的时候,一直阴冷地看着她,一个字不说,她的胆子早给刘彻吓得受不住了。 刘戬目光扫过女儿,一丝不动,“皇上,我说了,只能一个人,你要换谁?” 刘彻不信他会对香竹公主无动于衷,手上用力,仗着身高体壮,把香竹公主举了起来:“三个我都要!少一个,就把她从这里丢下去!刘戬你谋逆犯上,还敢提出条件,是真的不信我做得出来吗!?” 对女人,刘彻真是没几分怜惜,他习武尚武,虽然喜欢女人柔软的身体,可是极为讨厌她们麻烦的性子,以前看上一个小宫女,临幸了一次,后宫照例提那小宫女做了妃子,不用做活,珠宝美食一应无缺,她却自以为是地做回宫女,来端茶奉水,刘彻是堂堂大汉天子,自己的女人居然做下人做的事,刘彻一认出她来不仅不感动,反而勃然大怒,五十廷杖杖毙了那小宫女,此后好长时间,连皇后陈阿娇都乖了起来。 此时,他说这话还真不是虚言恐吓。 哪知眼看着自己女儿被举在半空,性命危险,刘戬倒笑得更加开心了。 “皇上可以试试,那么,这三个人的一根头发,皇上都拿不到了,我保证。”香竹公主的重要,是因为她的占测无人能出其右,刘戬少不了她的能力而已,而今,马车里的少年明显比自己女儿高明许多,孰优孰劣,该取哪一方就很清楚了。 端看刘彻更重视哪一边,要是卫青,那自然最好,等换了人质就开始攻打,刘彻只有百余人,能撑多久? 刘戬想到这里,哪有笑不出来的? 刘彻在城楼上看得清楚,心里一点底都没了,自己手里唯一的筹码没了作用…… 刘戬道:“选吧!” 风吹着门楼上挂的两个铜铃,“当当当”的响个没完,刘彻慢慢地,慢慢地把香竹公主放了下来,其实也没有多长时间,但看起来就是过了很久。 “放她下去。” 士兵押了香竹公主下去,巨大的门扉打开了个缝,刘戬安静地等着。 刘彻一手扶在青砖墙垛上,探身道:“我要莫哲!” 刘戬一惊,卫青倒是没什么反应,马车里毕宿已经窜了出来,在十几枝枪尖的威胁下扬声道:“莫哲被你害得走都走不了,你要他!说得简单!你下来抱么!?” 刘彻看见他,嘴角轻轻勾了一下,才道:“我怎么知道他不能走了?” 刘戬正想不通,为何刘彻不要卫青要莫哲?一看毕宿竟跟刘彻叫上了,不由得好笑,且看刘彻要怎么办。 他心里仍然希望刘彻要了卫青去,那样,香竹公主也不必牺牲了。 对这个作壁上观的人仿佛留意不到,毕宿看来极端的不高兴,十分不敬地对刘彻吼:“卫青给你陪葬没什么,莫哲惹你了!?你要要他去跟你一起死!?休想!” “毕宿!”刘彻也上火了,“刁民,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给我滚开,莫哲在哪!?还不给我出来!!” 毕宿自然不会去抱莫哲出来给他看,刘戬当然也没叫人动手,刘彻一看,没有人理他,顿时大怒:“好!既然如此,就不必谈了!除了莫哲我谁也不要!” “刘彻,你好不要脸!莫哲是我的!你原来在长安欺负他一次,那是我不在,岂能让你再欺负了他!” 叫骂到这里,几个人心里有数了,比如刘彻。 莫哲去过长安吗?他连莫哲去没去过长安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欺负到莫哲呢?毕宿如此说,一定有原因。 原来来的路上,莫哲便想了对策,与毕宿咬了一路的耳朵。 莫哲是从将来来的人,从史书便知刘彻满心的霸气,这样的一个英雄霸主,纵有儿女情长,也绝对占不到他心里的第一位去,马车没走多久,莫哲就肯定刘戬不会那么容易两边交换,刘戬这个人,听毕宿形容了后,莫哲已知他小心过分,什么都要掩藏起来,卫青在明处,而自己在马车里,其实已经是刘戬心态的反映。 他要用卫青换公主,再杀刘彻,逼自己侍奉他,先占地为王,再图谋霸业,可惜了……莫哲摇头,若无胆气,怎么能够称雄? 这个人,心思缜密阴狠,其实怯懦犹豫,要不是刘彻自己撞到门上来,莫哲相信,到死他都不敢反。 这番对叫,就是莫哲授意才有的。 刘彻一旦明白过来,看毕宿句句故意往火上泼油,虽然不知他要干什么,反正顺着那意思对叫就是了。 “我欺负他了,怎么?没看住才让他跑了!让你得个便宜,你当我不要了?做梦!这天下都是我的,何况一个少年!” “你休想!”毕宿望向刘戬,似有求助。 刘戬抱臂看着,有些糊涂:莫非不是方术,方术只是借口?怎么听,都像是这两人为了一个漂亮少年对骂而已。 刘彻被窦太后打压后,在京中只知玩乐,日子过得十分骄奢银逸,倒也像是为了一个曾经喜欢的少年追得满天下跑的荒诞天子,他哪里知道莫哲坐在车里,把刘彻和毕宿都骂了无数遍了。 原来只是要毕宿激怒刘彻而已,怎么扯一扯的,把自己扯成他们争夺的目标了!?岂有此理…… 不过转念一想,这么扯,刘彻确实能快快明白过来。 刘彻扬声到:“刘戬!快把莫哲送来!” 毕宿大怒,刘戬此时却已对莫哲没了兴趣,叫人架开毕宿,进车里去抱莫哲,毕宿被人押着,又骂又吼,那边门楼上刘彻得意洋洋,更是叫刘戬看得好笑。 衣下露出的一点足尖仍旧被白布包着,莫哲脸上有些红,看在刘戬眼里只觉得看走了眼,这明明是一个比卫青更可人的少年,难怪刘彻选他了。 他向身后看去,马上有人点了点头—— 周围早已准备了弓箭手,等香竹公主一平安,便可以射杀刘彻。 刘戬暗道:刘彻小儿,你死后我让你宠爱的这两个孩子都给你陪葬去,也算对你不薄了。 才想着,忽然脑海里灵光一闪…… 自己女儿一直研究这花园的阴阳界通道,都说下去的人不可能回来,那……是谁把这么许多人从阴间带回来的?为什么巡查的哨探会在离花园如此远的地方发现莫哲?他……怎么出去的!? 抱着莫哲的士兵正在和门楼前刘彻的羽林军换人,刘戬猛然大喊:“把他抱回来!” 莫哲心道不好,抱住他的士兵正要转身,门里冲出几个羽林军来,一个挥刀就砍,一个矮身夺人,还有几个张弓搭箭作势要射刘戬。 刘戬身前的人连忙举起盾牌抵挡,刘戬拨开他们一看,莫哲已经被抢了过去,蓝色衣袍消失在门缝里,连带自己的女儿也被拖了回去。 刘彻在门楼上大喊:“杀!” 墙垛子上闪出一排弓箭来,刘戬大惊,正要回身去抓卫青,就听几声惨叫,那个自称李四的少年不知何时窜到了卫青身旁,一脚踢开了押住卫青的人,手腕上寒光一闪,绑住卫青的绳索全都断了,那稚气少年也不是个好惹的,一脱了束缚,立即滚下马背,劈手就夺了一把剑过去,和毕宿互相打了掩护,往一旁林子里退。 刘彻虽然没有几个人可以用,但箭雨瞬间从门楼上倾泻下来,气势也煞是惊人!顿时人叫马嘶乱做一片,几乎护卫用盾牌护着刘戬后退,他连下令还击的时间也没有,就在这纷乱箭阵中,卫青和那小子溜了,刘戬气得脸上变色,几乎张口大叫! 莫哲这唯一的筹码,竟然是被自己一时大意送过去的,只有他不便行动,所以之前的对骂全是做戏,莫哲一安全,刘彻他们立即就没了顾忌。 一世英名,今日竟被几个半大的小子狠狠耍了一道!刘戬大叫:“给我围住道口!收紧包围!哼!跑了两个,我倒要看看,刘彻你怎么插翅飞出去!” 一看外面开始有箭射入,刘彻立即叫停,仗着花园堡垒一般的铜墙铁壁,缩了进去不露头,刘戬这边的箭都落了空。 73.孽缘 里边,莫哲不习惯被别人抱,坐在透着凉意的白玉石阶上等刘彻。 寒意上升,丝丝入骨,全身都有点疼。 刘彻见卫青和毕宿平安逃脱,下来看见莫哲也无事,心情顿时大好! “刘戬要被气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现在可是什么都没有了!” 莫哲冷言道:“他还有五万士兵,全部守在外面!” 刘彻压根儿没被打击到,兴冲冲过来拉他:“我们这就走吧!我知道,你上次能从我眼皮子底下跑掉,一定有别的出口,大不了我们再去一次阴间好了……” 莫哲差点被他拖倒,脚上磕了一下,疼得皱了脸。 “莫哲?这是……怎么了?真的不能走了?” 刘彻蹲下身,想也不想就来掀莫哲衣摆,莫哲阻拦不及,包裹起来得双脚露了出来。 “昨天不还好好的吗?”不大相信,还伸手摸了摸。 “啊!疼!” 听到莫哲叫,刘彻才收回手,干脆地一把抱了起来:“你怎么跟卫青差不多重?” 莫哲的脸色更红了,低声道:“皇上,放我下来……” “害羞了?”刘彻倒是很高兴,“你不能走路,我抱吧!” 看他风急火燎地,竟然想要去跳那个井,莫哲强撑着越来越昏沉的脑袋说:“不能跳,那边已经到处都是饿鬼了。” 刘彻猛然站住:“那我们怎么办?” “等……” “等什么?难道等卫青去长安搬救兵,刘戬手握重兵,除了长安没有可以与他抗衡的兵力了,可我们等不了那么久吧?” 说着低头看去,莫哲脸上红透了,头却挨着他的肩向后仰过去,双眼紧闭,再无反应。 “莫哲?” 等找了地方放下来一摸,才知道那红晕从哪里来,莫哲发着高烧。 刘彻正不知该怎么办,莫哲袖子内掉出一个药包来,上面写着“退烧”两字,刘彻看着烧晕在自己怀里的少年顿时哭笑不得——好周详的计划,连自己晕过去以后的事情都做了准备。 等什么?莫哲没说。 刘彻叫人熬药,将他抱到自己曾住过的房间里,放置在床上望着出神。 董公说莫哲“逆天而来,跟皇上您的命数是牵连在一起的”,想要问详细的,董公却说起了其他,这句话要怎么理解? “你如何逆天而来?”刘彻纳闷,“命数相连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千里姻缘一线牵那个意思!?” 他自己想得好笑,表情变来变去,后来瞧着因高热而脸颊殷红的莫哲道:“若真是这个意思,我也不要你去冒险了,好生呆在我身边,你一身学识,在哪里也是助我,阿娇讨厌得很,我便把你当皇后那么宠着,可好?” 他在宫里有韩焉,出了宫有卫青,宫里宫外看得上的女子也都是他的,除了那个皇后阿娇是被逼无奈,不得不娶的,还真是春风得意,他想着,要是莫哲这般模样这般学识的顶了那个只会撒泼无赖的阿娇下去,不知多美呢! 莫哲呼吸困难,微张了一点嘴,唇瓣上烧得有些干,起了皮,若要是一般人看见,一定找水来了,偏偏面前只有这个不懂照顾人的小皇帝。 刘彻坐到床边去,伸出手指摸了摸莫哲干燥的唇,俯身下去轻轻吻住。 “好烫……” 抱怨一句,舌头却撬开齿列,潜了进去。 莫哲被骚扰得很不舒服,无意识地偏头躲避,刘彻手扣在莫哲肩上,只怕莫哲若是清醒的,此刻也逃不脱了。 刘彻扯开莫哲衣领,低头下去,沿着滑腻的颈子吻下去,墨香与兰香被薄薄的虚汗带了出来,闻起来十分舒服,刘彻正有点熏熏然,忽然顿住。 莫哲细巧漂亮的锁骨下有一块紫色的淤痕,刘彻早经床第,哪有不知道的,脸上顿时恼怒起来。 “毕宿留下的!他居然敢……” 话说出来,才猛然醒悟莫哲不是他的,相反,此时趴在莫哲身上,乘着他病中大占便宜的自己似乎才是那个“居然敢”的人。 刘彻一时间又羞又愧,站到离床很远的地方去,猛听得门外来人送熬好的药,见莫哲衣服还是被自己扯开的样子,连忙扑过去拉好,又匆匆去开门,打开门和门外士兵一照面,各自愣住。 刘彻:我怎么自己来开门了!?叫进来不就好了…… 士兵:皇上亲自开门!!! 手上药碗抖了抖,幸好刘彻手快拿了过来,不然该砸了,幸好,这药还是给莫哲喝下去了。 刘彻叫了人来照顾莫哲,自己离开了那房间。 有些人,强取豪夺便能遂了心愿,只因看上的是肉体,无需顾及心灵。 有些人,你不敬他便是在羞辱自己。 而敬之一字,夺不来。 若莫哲身边没有毕宿,或者刘彻不会退让那么快。 但到了最后,他才知道他和莫哲的牵绊就是……孽缘。 74.“刁民!” 莫哲这一次,又是两天才得醒过来,得知他醒来,刘彻连忙赶来。 “你一睡两天,你还没说,要等什么?刘戬把外面围得密密麻麻,我看就是飞只鸟,也要被他射下来。” 莫哲因为病着不能下地,坐在床上围着被窝,浑身别扭。 “两天?” “是啊!足足两天。” 莫哲迟疑片刻,才道:“请皇上带我出去,我要看天相。” 刘彻“哦”一声,直接过来抱着他走出去,一路向花园中的云台去,可是还没有到云台,莫哲“咦”,拉住了刘彻的衣服。 “怎么会这样!?” “怎么了?”刘彻抬头看,天穹如是,星空如是,没有哪里不同。 莫哲却不吱声了,刘彻抱着他继续走,走到云台上莫哲忽然说:“皇上可知是天街在何处?” 刘彻望一眼星空,“我看它们都一样,天街和天河不同吗?” 莫哲毫不客气地说:“身为帝王,理应清楚自己的国土范围,莫非皇上不知道?” 刘彻怒道:“当然知道!” “可是皇上不知道天街在何处!”莫哲的眉头越来越紧,似乎看出什么不妙的情况来,抬手一指天穹某处道:“皇上看那,那有一团聚集得十分紧密的星星。” 刘彻顺着他指的看,找到后点头。 “咳……放我在地上吧!” 似乎不会随便看一看就下去,刘彻满心奇怪,叫了跟随的羽林军卸下披肩放在地上,才小心地把莫哲放了上去,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仰脸看着。 “那一团星星,名昴(mao)宿,一共七颗,最南这颗是昴宿六,也是它最为明亮,皇上从它这里向南方看。” 刘彻顺着找,这么找倒也不难,心底不禁奇怪,为什么看过的书和教过的夫子都说得天花乱坠,叫他头晕脑涨。 这不是挺容易的么? 莫哲专注于星空,星光都似在他脸上辉映,指点间墨香袭人。 “就在昴宿六的南方,这一颗闪烁的就是雨师星——毕宿。” 刘彻大惊:“他不是在你身边吗?” 莫哲笑道:“是啊!灵体在,作为星体的本体还在天上,若是本体下来了,那他在人间的日子,人间都不会有一滴雨。” 刘彻暗道:幸好! “毕宿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他还有七个小弟。”莫哲说起毕宿,语气也不再书面化,情不自禁地可爱起来,“就是他后面像树杈那么分布的七颗星星。” “啊!看见了!” “昴宿六和毕宿之间,就是天街。” 原来天街在那里,刘彻好奇道:“为什么要把这两颗星宿之间叫做天街?” “因为,在天上是天街,在地上,就是国界疆域,昴宿七星是北方匈奴之星。” “啊!?” 刘彻惊了一惊,自己也不清楚是为了“匈奴之星”还是为了莫哲忽然严肃下来的口气。 “昴宿七星在向南移,毕宿中,缺了主星雨师,很可能会有大战爆发。” 刘彻跳起来道:“你是说,匈奴即将侵犯边境!?” “这可怎么办!?我被刘戬那个狼子野心的困在这里,若是我不在……啊!糟糕糟糕!” 刘彻恨透了匈奴,他同母姐姐南宫公主就是为了平息匈奴铁蹄,被迫嫁过去的,一想起来牙都要咬碎了去,此时又焦又躁,在云台上走来走去。 莫哲勉强动了腿,平贴了手掌向他叩头: “看到今日天相,莫哲才知道,逆天而为有什么后果,请皇上责罚。” 刘彻叹道:“关你什么事,我来蜀中是自己决定的,何况,就是我在京里,恐怕也由不得我做决定,这次,不知是哪个姐姐或者妹妹要被拿去和亲,唉!” 莫哲没有抬头,额头仍旧碰在地上。 “皇上不知,这事要从先帝二年说起,那时候天下大旱,我为了祈雨,逆转北斗,使雨师毕宿移位,从疆界北域移往当时月在的南方,但不知何故,把雨师毕宿灵体拖到凡间来了。”刘彻担心他病着,伸手去扶,莫哲却死活不起来。 “请皇上听我说完,要怎么处罚莫哲心甘情愿。” “你说。”刘彻拿他没办法,只好坐在近旁听。 “从那之后,无灵的毕宿就如此闪烁不停,莫哲以为没事,今日才知道……当时闯下大祸!” “毕宿不仅是雨师,还是天街南的守护天将,护卫大汉国土的天上星君,主边兵弋猎,想必是因为没有了他,昴宿七星才会南侵!” 因为他一次不谨慎的祈雨,几年后却害得边疆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莫哲满心惶恐。 刘彻沉默了好一会,在刘彻说话之前,莫哲又一次想到了死。 生辰越来越接近,命数的尽头也逐日靠近,刘彻一心强国,恐怕会杀了自己,就算不杀,不如……自尽吧!与其这么疲倦地等着末日,不如早点还了毕宿自由,让他回到天上去,保护北疆的百姓。自己一条命,蝼蚁一般,岂能和江山百姓相较!? 刘彻伸手来扶,用了力气,硬把莫哲拉了起来,一个跪,一个坐。 他平视着莫哲道:“原来那次拯救了百万饥民的人是你,当时钦天监就说是有人祈雨而来,但父皇在时一直寻访都没有找到,父皇去了,才停止寻找,我真没想到,会是你……你那时才十五岁吧?” “是……”为什么没生气,为什么要问这些?莫哲有些忐忑。 刘彻道:“十五岁便逆转北斗,举国降雨,莫哲……为什么身怀惊天伟地之才却躲在边疆小地方?” 莫哲没有说话,刘彻等了一会,看他实在是不愿说,才道:“你拖了毕宿下凡,虽然是错,但那次降雨救了多少百姓,这功早已抵过,我不能罚你,否则我会变成是非不分的昏君。” 环山山隘之外,正对着成都府,云台之上看得清楚,城中繁华,灯火遥遥,夜风送晚似乎也带了暖意。 刘彻望着那些灯火,沉声道:“你没拉毕宿下凡前,匈奴也多次侵犯边境,毁城杀人,哀鸿遍野,所以这不是你的错,不是毕宿的错。” 莫哲定定看着他的侧脸。 “董公说,最上面是天,中间是凡间,下面是阴间,任何一个世界的动作,都会影响到其他两个世界,但能够影响其他两个世界最大的,不是天界,而是我们的人界,比如为王者倒行逆施,天怒人怨,上天则降下惩罚,人间百姓饱受疾苦,死伤无数,则阴间百姓剧增。” “所以”刘彻扭头,眼睛闪如星辉地对莫哲道:“我想明白了一件事,父皇软弱,皇宫里阴盛阳衰,对匈奴一味求和,所以啊!影响到了上天,毕宿不是天将吗?有什么用?皇帝连反抗都不会,就算他是天将,没有皇命怎么守卫?他在不在天上,根本没有区别。” “如今也是这样,我空有满心壮志,却差点连皇位都保不住,凡事都要看女人脸色,昴宿南侵,其实是我的错。” 莫哲仔细看了刘彻的五官,不怎么出色,完全不似毕宿那么光彩照人,可是现在看来,却觉得…… 他猛然低下头,刘彻转过来看他,只看见他肩上的头发流水一般垂落下去—— 刘彻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莫哲,你该告诉我要等什么了吧?” 莫哲一愣,轻轻笑起来。 “明天。” “等明天?”刘彻的眼神很怪。 “嗯!”莫哲点头,“明天。” “你玩我?” “没有……岂敢!” “那你笑什么!?” “头不晕了,笑一笑高兴罢了。” 刘彻看着莫哲,看了半天恶狠狠地来了一句:“刁民!” 周围侍立的羽林军笑漏了气。 75.“吾皇!” 刘戬一直在和手下两位将军商量,香竹公主是其次,现在已经能断定,那个叫莫哲的少年绝对不是普通的术士那么简单,他深信占卜,眼见刘彻千里迢迢从长安来找莫哲,又有前几日莫哲逃脱阴间的事情,心中越发难以克制,他——想要莫哲,想要刘彻追寻的那种力量。 可是一步之差,莫哲已经到了刘彻那里,强攻?刘戬此时不得不顾虑到莫哲的安危,乱军之中,他又是那么身病体弱的一个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伤了他,到时候回天乏术岂不懊悔至死!拿不出妥当的办法,反正刘彻也飞不出去,刘戬急虽急,倒是稳稳地守着环山。 大不了等,等里边粮食用尽,刘彻一定会投降。 至于逃走的两个少年,刘戬根本没往心里放,两个少年而已,能招来千军万马么?想也知道不能。 可是他哪里知道,那个自称李四的桀骜少年根本就不是凡人。 围住花园的第三天,一早,雾还迷漫在环山一带,空中就传来声声长吟,偏偏雾气漫天,什么都看不见,惊得士兵们到处乱窜,刘戬好不容易才喝令下去,严阵以待,以防生变!刘彻完全呆住了,面前一张小圆脸的可爱少年问他莫哲在哪,他抬手指了指莫哲房间,仍旧呆呆地看着用两只金色巨爪按在台阶上,黑色的龙身仍旧沉在雾中的巨大黑龙。 为什么卫青会从龙背上下来? 为什么毕宿会从龙背上下来? 为什么跑进去找莫哲那个少年会从龙背上下来? 为什么他们几个会骑到龙!? 不不!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真的有龙…… 鹿角狰狞,龙须飘荡,鳞片上金光闪闪,身躯庞大雄伟,一双烁烁生华的眼睛看着他—— 是的,看着他。 黑龙的头对着他,一动不动,周围的羽林军吓傻了,有些跪了下去,有些在犹豫是否要救驾,刘彻不知道要怎么跟一条龙说话,他完全不能反应。 黑龙低下硕大的头,云一般的鬓发向上扬起—— “吾皇!” 刘彻吓了一跳,龙的声音回荡在耳朵里,嗡嗡震荡。 赶到手被捏了一下,刘彻偏头看过去,卫青站在身边,脸上好像被风刮出来的红通通的。 你骑龙回来的? 刘彻想问,又被卫青拉了一下手,看向黑龙,它仍然低着头,才明白过来,道:“平身!” 黑龙抬起头,有意无意地看了刘彻,然后龙头一昂,空气急速流动中,它回到天上去了。 好半天,刘彻都望着头顶的雾气不能言语。 高祖爷爷——您知不知道,您的孙子对一条龙说了“平身”!!! 卫青的笑声把刘彻激扬得天地都包容不下的心情拉了回来:“我才看见它也不能反应,毕宿看起来和它很熟,一说莫哲被困在这里,要它来,它马上就答应了,我这两天半不到三天的时间,两天半在马背上跟着毕宿跑,还有半个时辰在龙背上!” 刘彻深呼吸了几次,拍拍卫青的脸笑道:“我说呢!脸上红得像挂灯笼,原来是龙背上吹的。” 卫青高兴又害臊地点头,猛听到里边传来一声惨叫,刘彻想起莫哲,急忙拖了卫青冲进去,进去后才发现不是莫哲叫的,那个圆圆脸的少年揭着被子,看着莫哲的脚尖声惨叫—— “毕宿你怎么照顾他的!?照顾成这个样子,我叫土申咬死你!!!” 毕宿一向威风,结果被这少年抄着花瓶追得满屋逃。 莫哲在苦笑,看到刘彻和卫青进来,连忙解释:“这位是我的好友夜明,家住龙台,外面的是汉土西南方的坤龙。” 夜明听到他介绍,停了手,向刘彻看看,忽然沮丧道:“为什么只有土申那么黑!他夜里站在哪我都不知道,我还以为皇帝也黑呢!所以土申黑,为什么还是只有他黑!?”莫哲干笑,毕宿道:“他不是说过吗?他龙妈妈怀他的时候被雷打过!”话才落口,夜明这次丢了花瓶,抄了凳子又去追杀,凳子这种武器,施展起来大开大合,屋内地方小,毕宿差点就被招呼到了,一急,从窗子窜了出去,夜明追到窗口,把凳子丢出去打,不知打没打到,反正在他消气前,毕宿肯定不敢出现了。 夜明这才溜达到刘彻面前,跪下拜了拜,“皇上早上好!” 刘彻还没说平身,他自己爬起来,一骨碌坐到莫哲床上去,捧着莫哲脸说:“瘦了!心疼死我了!跟我回家去吧!一个月给你养几十斤肉出来!” 莫哲笑得像要抽:“夜明……我不是猪。” 夜明道:“猪多好呀!憨起吃,哈起长(四川方言),你这个小排骨样,我看着就心疼!” 越说越离谱了…… 莫哲急忙打断他,“我还有正事,你那边坐着,不要说话!” 夜明嘟嘴,“唔”了一声走到一边凳子上坐下,真的不吵了。 莫哲这才得到机会喘气。 哪知刘彻兴趣浓厚,张口问道:“土申……是否就是坤字,坤龙?” 莫哲还没说话,夜明伸着脖子道:“不是我不认识字,是他爪子不好用,一个字写成了两个。” “哈哈哈哈……” 他自己说出来的,刘彻一笑他又不高兴,差点抄东西丢刘彻。 看卫青没有一点护驾的意思,莫哲也不吭气,刘彻连忙住嘴,以免一朝天子死得太没脸。 莫哲微笑道:“现在皇上应该知道等什么了,我安心养病,可不管了。” 刘彻点头,“回长安后,我把宫里所有珍贵的药材都拿出来,看不好你,那班御医通通治罪!”莫哲一怔,还来不及说话,刘彻笑着就出去了。 夜明轻声道:“你要跟他回长安?” 莫哲点了点头。 夜明撇嘴:“你不想去的话,土申可以帮你的。” “不,我自己要去,夜明……你冷静听我说,我……没有多少时日了……” 夜明忽然捂住脸,“不听!胡说!” 莫哲看了他一会,问道:“是不是莫瑶告诉你了?”也只有原来的家里人才知道这件事情,可能会对夜明说的,只有莫瑶一个。 夜明头也不抬地说:“你们骗我的,莫瑶最喜欢骗我玩,上次还骗我吃辣椒饺子!太坏了!” 真是莫瑶,莫哲一笑:“不是骗你的,时间不多了,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去查清楚,必须去长安不可!但是……我怕路上就……” “闭嘴!” “夜明!” 莫哲一吼,夜明眼眶红了,偏头不看他。 “我要坤龙帮忙,只有他,可以把我们最快送到长安去,这件事情不弄清楚,夜明……我死也不会安宁的。” 夜明已经开始掉眼泪,哽咽着:“真的没有办法了吗?莫瑶说不会放弃的,你也不能放弃!她还在到处找可以救你的办法!” 莫哲心里叹了一下,没想到,莫瑶是为了找出方法才到处跑得不回家。 “世间没有绝路,夜明,你知道的,任何时候都不应该绝望,这是一个充满变数的世界,可是,我已经等不了了,我爹他违背祖训偷窥天命,背叛侍奉的王侯……我就是他的惩罚,他一生心血全部放在我身上,可我,却做了跟他一样的事情,逆天而为,是不可饶恕的,我已经想清楚了,现在,只剩下一件事情要做。” 夜明知道他已定了心,只好擦了泪问:“什么事?” 莫哲双眼里光彩流连,真是比琥珀还要漂亮,“去查迫使毕宿下凡的阵图从何而来,因何而设。” 自己这一死,会不会牵连毕宿? 这就是莫哲想要弄明白的。 遥远的长安城,相隔几年,没想到又要回去了。 76.哀月之井 …… 雾气上华,云布天穹。 时近正午,益王五万大军营地上正在准备埋锅造饭,一声清越的兽吟从九天之上传下来,所有人都莫名地抬头张望,刘戬也从营帐内跑出来,和方圆几十里内的所有人一齐,亲眼看到一条黑色巨龙在云海之中翻腾吐息,状似悠闲,然后它向着环山内慢慢飞去,一路所过,云被卷成了滚滚海潮,浪涛拍岸一般涌向环山。 没有号令,所有士兵将官全部跟着龙跑,随即龙飞进了环山,攀山越岭爬上环山山脊的人们看见,那龙慢慢盘绕下降,停在那座美轮美奂的花园中,最高的云台中部,黑龙四只巨爪着地,慢慢向云台爬上去。 云台的百步阶梯之顶站着一个人,虽然隔得远看不清面目,但无需看清,看到黑龙以谦卑匍匐的温驯姿态来到那个人脚下,就有士兵开始向着中心跪拜下去,头都不敢抬。 他们一个挨着一个,浪过潮平一般连片地跪了下去,心中汹涌的情绪也汇聚成了环山上围绕呼啸的风,鸣奏出绝古旷今的回响! 刘戬在花园门口跪降,花园的门打开了,但刘彻并没有出来。 刘戬一路跪着走,跪过三个层叠的广场一座大殿,一直跪到殿中央,刘彻脚下。 卫青站在左边,刘彻右手边第一个是莫哲,他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刘戬膝盖下的血染了地面——刘彻的意思,刘戬要重罚,否则不能再把蜀地交给他。 刘彻倒是问了莫哲的意思,莫哲没说话,人心权术,他从书上得来,刘彻却得自生活。 毕宿站在莫哲身后,他身边站着夜明和坤龙。 只要想到身后的这一群人,虽然都还年少,但要武有武,凡有卫青,天有毕宿;文有莫哲,上通天文,下知阴阳,再加一条真龙,千百年中,不会再有帝王有他的成就,刘彻胸中豪气顿生,声音竟然也前所未有地威严起来: “刘戬,你可知罪!” 刘戬“碰”“碰”“碰”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声音已不复原来从容。 “罪臣刘戬知罪!” “你图谋篡位,犯上做乱,兵困天子,你胆子太大了!!” 刘彻数一条,刘戬就抖一下,到最后已经抖得控制不住。 “皇、皇上饶命!臣再也不敢了!” 刘彻沉默了很久,沉默到刘戬已经要昏死过去,才开口道:“蜀中年年进贡,你没有克扣过,而且,朕这次来也看到蜀中百姓生活安乐,刘戬,这是你的功,但谋逆是重罪,朕念在你是朕的叔辈份上,免你死罪,活罪不可免,卫青!” 卫青展开刘彻写好的圣旨,一项项念下去,削刘戬益王封号,贬为庶民,家丁不可过五千,永不得入京,永不得离开成都府,刘戬儿女削王子、公主封号,贬为庶民,不可私养家丁,永不得入京,永不得离开成都府,原益王王府别苑,环山中的花园赐予护驾有功的莫哲。 刘戬听了,不停地磕头谢恩。 刘彻对他已经是十分客气了,假若谋反的消息传到太后那里去,他决无活命机会,而刘彻只是削了他的封号,收了他的封地,益王府牌匾换做刘府,少了几万士兵而已,他留了一条命,还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真的是很仁慈的处理。 末了,刘彻喊:“坤龙,以后你监督他,若有错处,代朕罚他!再不可轻饶!” 坤龙站出来应了声“是”,刘戬抬头来看他,只见坤龙扬起一手,随意挥过殿上柱子,金光闪过,几道深长的沟槽出现在柱子上,刘戬知道他就是那条黑龙,吓得脸上冷汗滚滚而落。 叫人带了他下去,刘彻转过头来,看着身后众人,忽然歪嘴一笑,“莫哲,我就觉得这花园够美,只有你才配做主人,我这个旨意如何?” “好浪费……”都要死了,可不是浪费吗? 这句话出来,全部人都倒向了刘彻那边,和他一样,鄙视地看着莫哲,甚至包括毕宿。 “啊!我……我没说我不要,皇上旨意,我不敢违背!” “嗯!”刘彻点头,其他人也点头…… 坤龙其实不能离开蜀地,莫哲便将花园托付给了夜明,而刘彻更大方,把活下来的羽林军都赏给了这园子,变相的送给莫哲当园丁,花园更名为明园,取日月阴阳之意——原本那个井也有名字,名哀月,只因为月照井中,井里便会传出凄凉的哭号声,刘彻亲笔提了“明园”两字,满心期待骑龙回去长安,谁都没告诉他坤龙不能离开蜀地的事情。 坤龙的法术不止是给人当坐骑那么飞来飞去的,刘彻还在雀跃,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能看见巍峨长安城的一座小山包上了。 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眼前景色已经大变。 压根儿没上坤龙的背,刘彻捶胸顿足地诅咒怒骂已经在千里之外的那条黑龙,卫青哭笑不得地劝着他: “要真的飞回来,那么远,我们的头发都会被吹直了再也放不下去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们都骑过,就我……” 莫哲听得微微一笑,把手塞到毕宿的手里,让他大掌包住—— 长安,这几年无悔的时光,开始是这里,结束时还要回到这里来…… ——第四卷·衰月之井·完—— 第五卷:河图龙占 77.仁兽麒麟 《汉书·五行志》:惠帝二年正月癸酉旦有两龙见于兰陵延东里温陵井中,至乙亥夜去。刘向认为龙贵象而困于庶人井中,像诸侯将有幽执之祸。其后吕太后幽杀赵王(韩信),诸吕亦终诛灭。 龙,并非一直都是祥瑞征兆。 刘彻把莫哲和毕宿托付给卫青,自己便先回了宫,偷溜出宫那么久不回,宫里面,他还有一场仗要打。 莫哲坐在马车里挑开车帘看着外面,毕宿问道:“在看什么?” “如斯繁华,却两次到了这里都不能好好品味一番,有些遗憾。” “过几天脚好了,我带你出来玩。” 毕宿的话,让莫哲笑了出来,可是心底却不能温暖一分。 那些雕檐华楼,流衣鬓影,在他心里画出了一幅神奇的图画,与他……无缘的繁华和热闹。 “毕宿,凡间真的那么好吗?” 毕宿伸长了腿,蹬到对面板壁上,卫青斜他一眼,坐远了点。 莫哲没得到他回答,回头看过来,只见毕宿皮皮地一笑,双臂枕头舒舒服服地叹了一声,不答反问:“你告诉我来长安的原因,我就告诉你凡间好不好。” 原本只是玩笑一样的话,却偏偏刺到莫哲心上,莫哲眼里一黯,放了车帘靠在角落,对面的卫青见到,本想说说长安好玩的地方哄他开心,见他闭上眼睛一脸疲惫,也只好闭了嘴。 车里一时间窒闷不已。 “到了!” 卫青打头跳了下去,毕宿伸头一看,却已不是繁华的长安街道,两行看不到尽头的翠竹,其间一处红柱高顶的院门,里边传来涓涓流水声。 “这里很不错嘛!卫青,这是你家?” 卫青羞涩地笑了一下,摇头道:“不是,皇上让我给你们找地方暂时落脚,等他安排,我想莫哲好静,这里应当合适。” “原来……”毕宿下了车,探手进车里抱莫哲。 门里传来一个女子悦耳动听的声音:“卫青,离开不久,就不愿当这里是家了?” 卫青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可是这边马匹不听话,动了两步,毕宿差点给撞到,卫青忙去帮车夫拉马。 莫哲被吓了一跳,脚在车壁上碰了一下,疼得他脸色发白,毕宿看到连忙把他抱了下来。 “撞得厉害不?” “还好……” 卫青也赶过来问:“要不要紧?” “没事。” 答完他们的话,莫哲抬起眼睫,清亮的眸子瞧着站在门前的美丽女子道:“草民莫哲,见过平阳公主,脚上不便,请公主见谅!” 那女子一笑,卫青大惊失色:“我没有告诉你这是平阳公主府啊!你怎么知道是公主?” 一边惊讶,一边忙着对公主补忘记的礼节,平阳公主点了点头,丝毫公主的架子也不见,水袖向门里一挥:“还不快进来,皇上嘱咐你小心仔细,你就知道走后门这一条。”卫青又是一惊:“皇上的话,公主怎么知道的?” 平阳公主掩口而笑,莫哲道:“那位……皇上说的董公,董仲舒先生等了多久了?” 卫青的眼神越发怪异了,看莫哲跟看怪物似的,平阳公主露出佩服的神色,走在前面亲自引路,毕宿抱着莫哲跟在后面,经过卫青踹他一脚,差点把卫青踢到水沟里去。 “毕宿……你背后戾气好浓!” 毕宿咧嘴笑起来:“我还是不相信他以后能当大将军,明明是个小呆瓜。” 莫哲从毕宿肩头向后看,卫青走在最后,还在对着毕宿的背猛丢眼刀,突然被莫哲撞见,一慌之下差点摔跤。 莫哲收回视线,淡淡笑道:“有时候是有点呆……” 竹轩静卧水上,微雨落湖,便是无数的涟漪不尽,当真是一个好地方。 走到竹轩曲桥之前,平阳公主转过身来,对卫青道:“你姐姐出宫来了,还在原来住的地方,去看看她吧!她很想你呢!” 卫青高兴得跑了出去,跑出一截才想起来回身道谢,平阳公主恬静一笑,看着那少年背影没入竹海。 “莫公子和这位……” 她不像莫瑶那么活蹦乱跳,可是从居所观人,莫哲对她好感十足,也不隐瞒,直言道:“这是毕宿,天上星君。” 平阳公主露出惊讶的神情,不过很快就平复下来,笑道:“董公就在里边,请跟我来。” 柔和的声音随着一阵清风飞向湖面竹轩,竹叶沙沙,落入湖面的雨滴急了一阵,毕宿走在曲桥上,微微驼着背给莫哲挡飘来的雨滴。 莫哲撞见他关切的目光,急忙看向别处,心底苦涩,连景致都刹时灰暗起来—— 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从竹轩里走出去,看见他们就笑:“我算来算去都觉得奇怪,今日见了才相信,莫公子真的那么年幼,皇上说我如此年纪懂这些已是非凡,我跟莫公子比,可还差了许多啊!” 莫哲竟像没听到他说话,只是慢慢地打量他,从头顶发髻到脸,再从身上打量到脚,显得十分无礼。 董仲舒和平阳公主互相看了一眼,都觉得奇怪。 毕宿道:“他病着还没全好,进去说。” 平阳公主道:“我竟然忘记了,伞也没有,快进来。” 进到里边,毕宿跟主人家似的,使唤平阳公主和董仲舒:“公主准备点热茶,茶叶少放,有味即可,董仲舒你拿那几个垫子过来。” 平阳公主和董仲舒不知是反应不及时还是毫不在意,居然真的照他吩咐去做。 等莫哲在垫得厚厚的布垫上坐下来,热茶在手,毕宿才特赦一般道:“行了,你们说话吧!” 莫哲道:“你要去哪?” 毕宿狡猾一笑:“去看个小孩。” “啊!?” 待要再问,一道灰色身影掠过十几丈长的曲桥,不见了…… “……” 莫哲缩回手,双手捧住茶杯,眼睛又放到董仲舒身上去。 董仲舒终于忍耐不下去,“莫公子在看什么?” “嗯……”莫哲仍旧很专心看着,说出来的话却不那么好懂,“你是我幼时偶像啊!原来长这个样子!我以为……你应该像画上那么胡子一把,可是你很年轻,而且……没画上丑?” 董仲舒问:“偶像是什么?公子见过董某画像吗?” 莫哲又歪头看了他一会,喝了口茶,不急不缓地道:“没什么,你既然从黑龙测算出我这个人来,本事未必比我低,为什么要皇上千里迢迢,甘冒风险去找我?” 董仲舒眼神复杂,迟疑了好一会,平阳公主知趣地轻轻退了出去——她的善解人意,是刘彻最喜欢她的地方。 平阳公主走不见以后,董仲舒才说:“皇上天人贵相,登基之前,宫中本该四种祥瑞神兽到齐,可是偏偏缺了麒麟。” 莫哲杯子晃了一下。 董仲舒心里有了底,继续道:“钦天监开始到处查找,但麒麟竟然踪迹全无,没过多久,又发生了一件惊动钦天监的事情。” 莫哲端着茶杯猛喝,可是小小一只杯子能有多少水,董仲舒提了小炉子上面的茶壶:“加点水吧!” 莫哲悻悻地,递过杯子让董仲舒加了水。 “我测算过人,曾经以为自己在占卜上独步天下,差点轻狂闯了大祸,那时候,恰巧就是公子你祈雨那时,我因此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于是韬光养晦,终于把祸事避了过去,皇上虽然年幼得很,却给儒家提供了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才出来,想好好辅佐皇上,成就一番千秋功业,可是阻力颇大,正和公子有关。” 莫哲低着头,“请直呼名字吧!除非你愿意我称呼你为董公。” 董仲舒笑了笑,率性道:“当然可以,莫哲……你是否心中都有数了?” 莫哲点头道:“是不是因为祈雨那次,我把毕宿弄了下来,不过你不必担心,我命数将尽,正在苦思让毕宿回到天上的办法。” 哪知董仲舒露出惊讶的表情,还问他:“毕宿!?毕宿星君?刚刚那个灰衣少年!?” 莫哲吃了一惊,“你说的不是毕宿?” 董仲舒苦笑摇头:“莫哲啊莫哲!你身上怎么有那么多秘密!?我还以为我已尽知你所有,你……你祈雨怎么会把星君弄掉下来!?” 他满脸受不了地站起来,在莫哲面前转来转去,转了好一会,看莫哲自己提水壶困难,才坐回来抢过水壶给莫哲倒水。 “因为缺了麒麟,所以宫中阳气不足,阴气大盛,皇上既然把你带回来,我也不必瞒你,太后专权,初时还给了皇上一些权利,到皇上动作大些,太后就不再坐视,差点夺了龙椅去,所以我请皇上暂且忍耐,先让太后放心下来,再思计议。” “但你不知,原本太后身体并不好,这一年多突然一日比一日健朗,皇上去找你之前,太后本来看不见的双眼也依稀开始见光,这绝非正常!” “而今,等太后寿终几乎已成不可能,而且长公主刘嫖对皇位有意,皇上再也不能坐等下去,既然皇上手里无权无兵,我只能为皇上从另一个方向想办法。” 莫哲心生不好,忙道:“麒麟虽然不在宫中,却仍在汉土,绝对不会有所影响!” 董仲舒道:“宫中男不胜女,朝上君不胜臣,难道不是皇上缺了麒麟之故!?” 莫哲顿时哑口无言,心里暗暗咒骂:算来算去,就是要把刘彻如今的境况算到自己的过失上去,能不承认就好了! 为什么……会是事实呢? 唉—— 董仲舒道:“如今太后掌权已成定局,麒麟就算回来了,也晚了。” 麒麟加上毕宿…… 先挖了皇宫神兽,又偷了边关天将…… 莫哲灰心道:“杀了我一切复原!” 他在这里气,董仲舒却笑起来。 “我话还没说完,莫哲就急着揽罪啊!” 莫哲赌气道:“我也不瞒你,母亲怀着我的时候,我父亲背叛了侍奉的人,葬送了几万人的性命,我出生时父亲就已经知道我活不到十八岁,我会来到这里,拉了麒麟,就是因为父亲想救我,用了先祖传下的阵图引起时空逆流,我到了这里以后因为祈雨,生命再次遇到危险,剩下的另一个阵图又启动了,把毕宿星拉下来,我也很莫名其妙,父亲只是想救我,却把家里弄得多出两个吃饭的家伙来!害了皇上也不是我有心的,反正再两天我就要死了,杀不杀我不用你们动手,你本事不凡,不如助我解除阵图对麒麟和毕宿的束缚来得实在,我不知道那阵图对他们有什么影响。” 董仲舒看着他,半晌无语——以前真是太托大了。 莫哲祈雨,这本事已经不是自己能有,莫哲的父亲不知是什么人物,为了救儿子“时空逆流”…… 何况还有莫哲说的留下阵图的先祖,那阵图到底如何强大,竟然先抓皇家麒麟,后捕天上星君,简直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董仲舒好半天才消化完莫哲这些话,一个问题跳出来: “既然你祖先和你父亲,还有你自己都身怀异术,为什么这命数依旧不能改变?” 莫哲黯然摇头,董仲舒知道他已经没有办法,心里也是一阵失落。 “阴间异动,十分诡异,天上昴宿星又南侵,本来,想请你于凡人不能涉足的世界帮助皇上,以影响之力取回皇上大权,我空有一身推算的本事,现在又在太后注意之下,实在无能为力,你……如此的话,皇上也要失望了。” 莫哲道:“如今我能做的,就是弥补之前过失,让麒麟和星君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 董仲舒听他语气悲凉,心里也十分恻然,突然对着莫哲拜下去道:“不知道实情,妄加揣测,还用麒麟来威胁公子,董某十分汗颜!” 莫哲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没说错啊!麒麟确实……” 董仲舒道:“是有影响,可是四神兽缺了麒麟,还有龙、凤、龟,龙之豪强霸气,凤凰之广翅胸襟,龟之寿命吉祥皇上都有了……” 莫哲打断他的话,惊道:“莫非四种瑞兽,是对皇上人格的影响,并非什么阴阳平衡?” 董仲舒点了点头,他看着莫哲,莫哲也看着他,互相都有点脸色不好。 原来刘彻的好武嗜杀,是因为仁兽麒麟的缺失…… 董仲舒还好,想到的只是刘彻在宫里草菅人命,莫哲想到的却是刘彻日后为了汗血宝马,将西域小国灭国…… 董仲舒看莫哲脸色越来越糟糕,劝慰道:“皇上明正法典,不会太过分的,不用担心!” 是啊!对自己百姓还算宽待,可是他国的就随意了,都是自己的错…… “如果现在麒麟回来,会不会改变?” 董仲舒道:“或许吧!能让麒麟回来当然好,不过我倒觉得此时的大汉,需要的不是一位仁君,麒麟回来的事情……” 莫哲明白了,何况少雨看来很是“乐不思皇宫”,那……是少雨的错,不是自己的!莫哲如此想了想,轻松很多。 “我会写信去问,回不回来,我们交给麒麟自己决定吧!” 董仲舒点了点头,还嘱咐道:“缺了麒麟的事情皇上可不知道,这跟皇上脾气性子有关,还是不要贸然在皇上面前说出来。” “嗯!”开玩笑!刘彻虽然曾经当面赦免了毕宿的事情,再来一个麒麟,难保不会一怒抄家灭门,还是算了。 董仲舒道:“阵图的事情,可否跟我详细说?我有几位好友在钦天监,虽说我们本事不如你,但人众谋多,或者有什么办法,你的命数……也不要放弃。” 莫哲早已心灰意冷,勉强打起精神来。 “阵图捕了麒麟,那时,我才到这个时代来,”莫哲避开了莫瑶,兹事体大,能让她置身事外最好,“应该是跟麒麟有关,所以一来,就在皇宫里,不过那里十分偏僻,像是废弃的造作所。” “制作器物的地方?” 莫哲点头:“门上挂锁,兼有封条,要不是麒麟在,我也出不来。” “麒麟……那么听话?” “阵图在捕捉的同时,似乎就强加了主人的存在,我的命令,对毕宿来说是不可违抗的。” 董仲舒丝毫没有注意到莫哲只说了毕宿,没说麒麟,他只当麒麟和毕宿都是莫哲一个人的,这让莫哲稍微有些安慰。 莫瑶现在对少雨虽然十分冷淡,但……似乎也离不开少雨。 董仲舒又问:“可还记得在宫里何处?” 莫哲点头,“我找得回去。” “那么,等皇上来,我们跟皇上商议一下,回去那里看看。” “嗯!” 莫哲发愁的是,怎么瞒着毕宿悄悄地入宫。 78.千万别碰到他 平阳公主府里歌妓们住的地方十分热闹,几十个花枝招展的女子且歌且舞,练得比表演时还要卖力,原因……自然是帅气得乱了她们心跳的毕宿。 毕宿抱着一个两岁的孩子,坐在廊下,极有兴致地观看歌舞,不时还逗弄一下怀里的孩子。 真的是毕宿,不要怀疑。 卫青从姐姐那里出来,见到毕宿这模样,差点没吓到落跑,定了定神走过去,手一伸。 毕宿道:“你干嘛!?这表情要吓到小孩子的,宝宝不怕!大哥哥在这里保护你!” 卫青不知道这星君犯什么毛病,不守着莫哲跑来这里抱小孩,憋了半天,看他抱的孩子快要哭出来,心疼得不得了,才开口道:“把他还我!他是我侄儿,你当他大哥哥就得当我晚辈!” “啊?”毕宿表情十分滑稽,低头看着那孩子道:“你怎么这么没出息,矮了一辈了!” 那孩子黑眉杏眼,俏鼻红唇,长得十分好看,此时听到毕宿的话,像是听懂了,猛地甩了个白眼给毕宿,卫青又吓了一跳。 这小侄儿平时呆呆傻傻的,他母亲都以为他是傻子,只要有时间,卫青就会来看他,领他玩一会,加上他病多,更是宠爱非常。 从来没见过这孩子翻白眼…… “去病,过来小叔叔抱!” 卫青招了招手,要是平时,他一定摇摇晃晃就过来了,可是今天死死贴在毕宿怀里,居然对自己的怀抱无动于衷。 “去病,小叔叔回来了,过来抱抱!” 毕宿怀里的——两岁半的霍去病摇着面团似的脸蛋,奶声奶气地说:“不要!要哥哥抱!” 卫青大受打击,一时间沮丧起来,霍去病露出个心疼的眼神,扯着毕宿垂在他身前的头发猛一拉,别看力气用得大,样子还挺可爱地摇晃了两下。 “哥哥去别处玩。” 毕宿道:“这里有美女姐姐跳舞唱歌,多好看!去别处干嘛?就这里!” 说着,还在霍去病小小圆圆的屁股上狠狠一掌,卫青听到拍的声音,以为霍去病一定会哭着扑向自己,可是霍去病今天居然反常地……被揍了还乐起来,肉肉的小巴掌往毕宿头上抓,好像很中意毕宿的头发,对他这个小叔叔彻底漠视…… 卫青眼中,小小的霍去病和毕宿十分投缘,把自己这个一向亲昵的小叔叔丢开了,好伤心! 其实…… 开阳你这笨猪!投什么胎不好!?投到矮他一辈的侄子身上去,以后麻烦大了!蠢啊! 敢乘我小,占我便宜,我武曲开阳的名字浪得的!?我不把你拔成秃子不做武曲星君!! 乘你小,多揍几下!机会千载难逢!! 哇哇哇哇!我拔我拔我还拔!!! 你拔我打,看是你巴掌大,还是我巴掌大!! 哇呜哇哇哇哇哇哇!!!老子吃奶都没用那么大力过!!!我拔秃你!!!! 满院子的歌妓都看出不对来了,哪有爱小孩爱到不停揍他的?还有……霍去病更诡异,越被揍越高兴,死活就不离开毕宿怀里,把个绝世帅哥一头头发抓成鸡窝……不不!鸡会生气的,鸡窝讲究着呢! 卫青自顾自沮丧着,完全看不到。 直到毕宿的翡翠环被霍去病揪了下来,他看毕宿一脸紧张,马上往嘴里塞,毕宿伸手掐脸抠嘴,才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冲过来把霍去病抱开,顿时群起围攻毕宿。 “哪有你这样欺负一个孩子的!?” “太过分了!” “打他就算了,居然掐起来了!我们去病是傻,但是也不能任人欺负!” “唉!去病好像含着什么东西?” 一群歌妓围着霍去病,捏腮帮子的捏腮帮子,撬嘴的撬嘴,也不知跟毕宿的举动有多大差别。 毕宿看着霍去病被几双手捏来捏去,笑得好不畅快! 终于,翡翠环被取了出来,口水滴答地送还给毕宿,毕宿铁青着脸顶着疯子样的头发站那,霍去病也终于找到点平衡了。 闹了一阵,终究还是有话要说,毕宿只得抱着霍去病避开众人,找了竹林中一处安静的地方。 毕宿手一松,霍去病轻轻巧巧一翻身,落在地上,张口说的话更不像是个孩子。 “你怎么来了?难道莫哲来长安了!?” 毕宿强忍住踹他小屁股的冲动,晒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哼!”霍去病用和外表完全不同的冷静态度说道:“昴宿那撮也下来了!不知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有你下凡在先,都乱了套了!” “你可比他们下来得早,要说我的话,把你自己的帐算算!”毕宿一点也不买帐,故意伸着长腿来比较。 霍去病“扑通”坐倒在石板上,两道豆子眉毛皱在一起: “算我不好,不过这一世,我一定要得到他,所以莫哲的阵图万不得已强逼你下来顶替我,我借你力量,算是补偿,你又何必一直记着。” 毕宿仰脸看天,细细的雨丝湿了长长的睫毛。 “我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在能接近一个凡人的地方投胎了,开始下来是挺不高兴,居然暗算我,让我顶替你,不过现在……” “你喜欢上莫哲?”霍去病有些吃惊。 毕宿声音低沉下来,有些困惑:“最近一段时间,莫哲越来越奇怪,那阵图能让我感觉到他的心情,可是明明没有什么事情,明明和我很好,但是他……心情不好,不知道为了什么?” “能感觉到心情啊!真好,你不如打听一下,这阵图怎么弄?” 毕宿笑道:“怎么?想用到卫青身上去?” 霍去病眉毛一跳:“不错啊!” “得了吧你!”毕宿完全不屑,叹道:“你是不知道,有这个阵图有多麻烦,莫哲对我的猜忌,全部是因为它!” 霍去病道:“那解除掉好了,何必想那么多。” 毕宿终于忍不住,踹了他一下:“你说得简单,你是武曲开阳,想下来就下来,我是戍边天将,有职责在身,没有了阵图我都不知道是不是还能留在他身边,别开玩笑了!”霍去病被踹,完全没意见,竖起一个胖嘟嘟的指头说:“机会来了!” “嗯?” “昴宿那堆家伙下来了,抓得住一个,找个隐秘地方关起来,只要没回去一个,你都不必回去。” “好办法!”毕宿差点把霍去病拿起来丢了,幸好没丢,不然该找不着了,这么一小坨。 霍去病拍开毕宿的手,“那么,虽然你现在有主人要照顾,天河北的入侵者仍然是你的责任,他们七个交给你了。” “你怎么不去?” “我这个样子可以去吗?”霍去病两手一摊,和毕宿同时叹气。 上身一件对襟团喜小褂子,下身一条灯笼裤,一对虎头鞋,整个儿连扯带拉,没毕宿腿长。毕宿认命了。 霍去病想起一件事情来,“你怎么没有投凡胎呢?” 毕宿挑眉:“莫非你以为我现在不是凡胎吗?” “你是吗?” 毕宿道:“每天吃喝拉撒睡,吃饱了顶多想想办法,拐莫哲上床,不是凡人吗?” “这么看,确实是凡人。”霍去病搓着圆滚滚汤圆似的小下巴,凝眉道:“可是你没有像我一样入凡胎,哪里来的身体?而且我看你这两年一丝一毫也没变过,若是凡人身体,起码还得长吧!” 毕宿先打击回去:“你将来不一定有我这么高!”说完才回头想,好像是那么回事。 “可是我会受伤,会疼啊!” 霍去病用一种看白痴的眼光看着毕宿。 “唉!你这死小孩什么眼神!?” “白痴!” “我打人啦!” “你我星体都在天上,我是开阳,不像你们二十八宿。” 话说到这里,毕宿明白了。 “你的意思……这不是凡人肉体,而是原本我自己神兽的身体?” 霍去病点头:“刚刚你带着我跑,速度绝对在我之上,这不是武曲的力量,你除了星体在天,还有月乌的本体,那种速度的话,对你本体来说,可能还算慢的。” 毕宿一捶拳头,大叫:“对了!我生气动怒或者激动过头就双眼发红,头发发红!” 霍去病毫不犹豫一桶冷水泼下去:“那只是你月乌的外层光晕,离本体还远。” 毕宿“咦”一声,道:“为什么那种情况都少见?若是要恢复本体,该怎么办?” 霍去病擦汗道:“你现在就是本体!又不像我需要投胎,借住凡人体内。” 毕宿抬着自己下巴,严肃道:“我还说这身体不够帅,看来已经是极品了,暂且满足吧!” 霍去病“咕咚”倒地。 “要是能够恢复,哈哈哈哈哈……坤龙小儿,让我们来玩老鹰抓小蛇……哈哈哈哈……” 等毕宿(突然想起来注音,宿xiu,袖音)笑够了,霍去病照例又是一桶冷水:“我看,是因为你现在的主人把你当作凡人看待,所以你很难恢复。” 毕宿噎了一口气在嗓子眼里,“不会吧……” 霍去病没再接口,这事情,只有毕宿自己能判断了。 毕宿想了半天,“昴宿的行踪,你知道吗?” 霍去病打着呵欠:“小孩子就是不好,睡那么多还困!我要回去睡了,你好心一点呢就送我回去,坏一点呢就走吧!” 毕宿能怎么办,只有抱着这个貌似两岁半,其实岁数成千上万的“孩子”回他娘亲那去。 那小女人正在到处找儿子,见毕宿把霍去病好好送回来,千恩万谢,听得毕宿烦不胜烦,刚扭身走,听见霍去病奶声奶气地说:“阳鸣在长安,你恢复之前千万别碰到他。”毕宿心头一跳,回身看去,霍去病抱着那小女人的脖子,撒娇地嚷嚷:“娘亲觉觉!娘亲觉觉!” 毕宿满脸黑线,连忙逃离。 阳鸣在长安!!! 看来阳蠡(li)要马上放回身体里,否则,他要找到自己易如反掌! 毕宿在竹林中迅速前行,往莫哲在的竹轩而去,一路用做踮脚的竹枝“沙沙”颤动,一如他纷乱的心境。 79.最暴躁的星君 毕宿回到的时候,董仲舒已经走了,只有莫哲独自坐在竹轩里,喝着早已冰冷的茶。 这天晚上,毕宿把芝麻那么大的阳蠡嵌进了左耳耳廓,莫哲看他舔掉了指尖的血,眼底竟是一片茫然。 毕宿看着莫哲,也觉得窒闷,他不声不响地出来散步,没走几步,就听见“轰、轰、轰”的声音传来,不大,却也不小,就像天边在打雷一样。 现在是雨季,打雷也没什么奇怪的,可是毕宿听了一会,折身回到房里。 “莫哲,你听见了吗?” “嗯!”莫哲凝眉,仔细地听着。 那声音十分规律。 “莫非是哪里在练兵?毕竟这里是长安,不是郪江。” “我明天去问问。” 莫哲仍旧没有问,他白天去找了谁,难道一点都不在意? 毕宿一肚子的话,但嗓子眼倒像被堵住了,闷闷地上床睡觉,两人一夜无话。 第二天,莫哲实在不能再等下去,才请了平阳公主来见,虽然毕宿在……时间却已经不能再拖延下去。 “公主,我已经在此住了一天,皇上是不是有事不能来?可曾带话给公主?” 毕宿一听这话,起身就走了出去。 “星君他……”平阳公主一双美目,在他们身上转了转。 莫哲露出苦笑:“没什么。” 平阳公主狐疑了一会,才道:“皇上出不来,今夜是皇上十八的寿辰,宫里有寿筵,太后是不会让他出来的。” 莫哲“啊”一声,平阳公主道:“董公告诉我了,明天子时,是你的生辰,皇上刚好比你大一个时辰。” “公主……”原来董仲舒都告诉她了,莫哲十分不习惯陌生人那么了解自己,脸上神情别扭起来。 平阳公主微笑道:“皇上不能出来,我却可以带你进去。” 莫哲迟疑:“但我腿脚不便行走。” 平阳公主上下端详着他,露出成竹在胸的表情,莫哲只觉得奇怪。 公主走后,毕宿从门外进来,时间拿捏得恰好——莫哲这才明白,他根本没走,一直在门外而已。 “有话对我说吗?” 抱臂站在门口的毕宿望着外边,只要莫哲摇头,他立即就会走。 真的走开,而不是耐心等候。 莫哲知道他的耐心有限,对自己已经是格外用心了,可是…… “没什么啊!” 最后,却拉出一个难看的笑脸,说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毕宿漆黑的眸子望过来,莫哲努力维持着脸上的表情,他明明没有动,目光却已经要把莫哲的伪装撕毁一地。 良久,毕宿低声道:“就算他是天子,我也不会放开你,你尽可以试试,惹怒我的后果。” 弯起的嘴角凝固了,莫哲有丝惊讶地看过去,可是毕宿说了这句话,就转身向门外大步走去。“毕宿……你!”误会了…… 笨蛋! 莫哲似乎一瞬间想通了,毕宿已走出他视线,他却扶了身旁的桌子边缘,想起身追。 才经历过一次元气大伤尚未恢复的双脚踩在地面,莫哲咬牙走出一步,侵入血脉的疼痛像琴弦一样绷紧,一瞬间,好像把双脚踩到了通红的炭盆里去。 “乒——” 桌上的器皿摔碎在地上,莫哲趴在地上,疼得眼前发黑,伸出手想拉桌腿,却被一只大手握住,随即,整个人被抱离了地面,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我只是说说……你就摔下来给我看,好让我心疼死是不是?” 毕宿臭着一张脸,表情别扭得可以。 莫哲想说话,可是太疼,一下子还缓不过气来。 毕宿还当他真是故意的,脸上变了几变,留下一副恶狠狠的表情道:“再敢这么气我,我就不是说说算了!小心我……我……” “你要打人?”好容易多出口气说话,莫哲仰起脸问他。 毕宿顿时更狠上几分:“你当我不会打你吗!?” 回答他的是莫哲足够力度的一拳,从下巴那招呼上去,立即就把这位星君打到眼睛发红。 “莫哲!你……你打我!?” 手上无意识地用力,莫哲只觉得胳膊都要断了。 “我为了追你摔倒的!你却误会什么为了气你!还要打我!!你混蛋!!” “唉?” 要不是莫哲没什么力气,毕宿估计还得挨一下有劲的,他截住莫哲的拳头,问道:“追我?” “鬼才追你!” “莫哲,你要说什么?” “你混蛋!” “……” 毕宿看着莫哲,莫哲看着别处,半天没说话。 就在毕宿想把莫哲放下的时候,莫哲说:“我找皇上,是想到宫里查一件事。” 莫哲没看见,毕宿那一刹那似笑又似哭的表情。 过了一会,抱着他的人问:“什么事情?” 莫哲不再抵抗地向外挣着,放松了身体任他拉入怀里,“我从两千多年后来到这里的原因,是因为一个阵图,就像把你从天上拉下来一样,阵图把我和莫瑶,还有我们身边的四郎、五郎、七郎拉到了皇宫里,那时候麒麟莫名其妙地出现在眼前,成了莫瑶的……仆人。” 毕宿想到一个问题,不高兴地说:“凭什么就是我被拉下来,少雨却把你们拉到他身边了?” 莫哲难得地笑了一下:“我怎么知道,也许因为他是天命麒麟,所以是他把我们拉了过来,拉过了两千多年的岁月。” 毕宿的脑神经跟他是完全不同的,莫哲在毕宿跟着又问了一个问题后,十分地肯定这一点。毕宿问:“莫非你在宫里就见到小皇帝了?难道……就像我随口说那样,被他欺负过?”“毕宿!”莫哲生气地瞪着,毕宿终于乖觉地闭嘴了。 “我想知道,是什么人做了那个阵图,为什么做的?跟我到底有什么关系?所以,我要进宫去,到当初来到这里时我到的第一个地方去。” 毕宿知道莫哲很在意阵图,听到他这样说,也没有想到其他,只是难得憨厚地说了句:“我觉得有阵图挺好的。” 莫哲神情黯淡下来,他只好打住,心道反正昴宿七星都下来了,就算没有阵图限制,自己也不用回到天上去,何况莫哲去查,如此强大的阵图,岂是查一查就能知道解除办法的,所以,毕宿一点也不担心,压根儿没想到事情根本没那么简单。 下午,平阳公主派人来请莫哲,还挺神秘地把毕宿给撵了出来,毕宿等了一会,门还是关得死死的,无聊着又跑去找霍去病,霍去病也正在找他。 毕宿从他娘亲那里把圆滚滚的霍去病抱了过来,开始两个还嘻嘻哈哈地,等走到没有旁人的地方,霍去病立即道:“卫子夫怀孕了。” 毕宿大惊:“你干的吗?” 霍去病:“……” “哦……不会是你。”说完才反应过来:“卫子夫是谁?卫青的姐姐?” 霍去病点头道:“刘彻干的,卫子夫今晚就要接回宫里去了,卫青也被指派到建章营去了。” 毕宿好半天才问道:“刘彻不是喜欢卫青吗?为什么他让卫青的姐姐怀孕了?” 霍去病不答反问:“你知道星星为什么那么亮吗?” 毕宿傻傻地摇头。 霍去病道:“因为傻!” “……” “认定了一个人,生生世世都只喜欢这一个了,我们不老不死,等于永恒不变,但凡人不一样,见一个爱一个的多得是,我劝你看好了莫哲。” “你什么意思?”毕宿瞧着那愁苦的娃娃脸,强忍住笑意:“难道卫青喜欢别人了?” 说完,他才明白过来,是了!卫青跟着刘彻那样子…… “你要怎么办?” 霍去病道:“这是我最接近他的一世,不能再错过,否则,我不知道还要多少年才能靠近他,他喜欢刀枪,想征战沙场,唯今之计,我也只能尽力贴近他。” 毕宿不明白:“你要上战场?这么点去?” 霍去病丢了一个大白眼,“谁说现在去,就算得不到他,我也要他记住我,哪怕只有短短的几十年。” 毕宿微笑:“好有决心!不过……哈哈哈哈哈哈……哈,口水流出来了!这么小就色到流口水,被卫青看见还了得!” 霍去病擦了口水,大怒:“什么色到流口水,这身体还是小娃娃好不好!?流口水很正常!” 他说得义正严词,可是那位星君已经笑到草丛里滚去了,听没听进去一望即知。 毕宿差点没抽死过去,好不容易爬起来,就听霍去病道:“还债!” “我什么时候欠你钱了!?” 霍去病眯起眼睛:“你不会忘记了我是谁吧?” “武曲开阳。” “对!你拿了我一半的能力去,是不是该还我点什么?”霍去病一脸算计,虽然小,看起来也很奸诈。 毕宿眨眼就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了。 “要借我的能力?然后在喜欢战场的卫青面前辉煌一把,让他记住你,有用吗?” 霍去病手一伸:“拿来!” 毕宿在他头上揉了一会,霍去病居然忍了,看来真是想要军战之力。 “给你一半,就够你在人间所向无敌了。” 听到这句话,霍去病笑了,眼睛里闪闪地满怀着希望。 毕宿是天将之首,既然同意交换了力量,不必发愁将来卫青看不见自己。 星君的力量来自开天辟地之始,强大无匹。 越是强大的力量,越是凡俗低级的肉眼看不见的,若想看见,除非……你也拥有来自开天辟地的力量。 而力量来自自身,对他们来说犹如呼吸一般融入生命,根本不需要任何惊天动地的仪式,毕宿这一句话,就已经将霍去病将来“军神”的地位确定了。 霍去病叹息着:“你跟着莫哲,真的很浪费,他可不用你的能力。” 毕宿道:“还不是你干的!我给了你一半,够意思了,你呢?” 霍去病又叹息:“你下凡不久,怎么跟凡人一样狡诈了?” “哼!”以前在钟山的遭遇,毕宿记得清清楚楚,可见开阳是小气的。 毕宿是最暴躁的星君,怕他翻脸不认人,于是,霍去病的武曲之力,一半归了毕宿。 毕宿得意洋洋折转回去,平阳公主笑吟吟地从房里出来,还带出来几个丫鬟,见到毕宿什么也不说,一双美目向房里示意,毕宿莫名其妙地走进去,窗边榻上坐着一个女子,毕宿看莫哲不在,正要退出来问开阳公主,哪知窗边那女子回头,两人互相看见,都呆住了。 蛾眉如轻轻一笔勾出的墨色兰草,烟似的睫羽下半掩着暮色一般的眼瞳,俏挺的悬胆鼻,嫣红欲滴的两片红唇,水墨画卷里流淌出诗意的郪江水,是莫哲此时垂在肩上,流过身体的秀发,曲裾三重衣,质料柔软,里衣素白,把脖子惹人烦躁地挡了个严密,中衣露出的领子上有细粉色的海棠印花,外衫浅蓝,织领纹袖,锦绣丝绸束出漂亮得几乎过分的腰肢。 ……本就少年姿容,雌雄未辨,平日里已经叫毕宿爱不释手,这时,被平阳公主强逼着做了女装,女装讲究,一下子就叫毕宿看得眼睛发直,心脏狂跳得要冲出胸膛来了。 莫哲满心郁闷,没料到毕宿居然会进来!顿时涨红了脸,可恨动不了,不然早逃走了。 毕宿慢慢走近,在莫哲身边坐下,他身体倾过来,莫哲躲都没处躲,被他抬了下巴肆意观赏,脸上都要烧得烫手了。 “莫哲……” “看够就放手!”明明应该强硬,却因为穿着女装底气不足,一出口,把他自己吓一跳。 这声音,好似……勾引! 还在想,就被毕宿压倒在只容一人躺的软榻上。 “毕宿……呜……” 口腔里立即被毕宿攻城掠地到一败涂地,莫哲本来还想着唇上的着色,想要推开他,哪知毕宿一手抓住他手腕,提到头顶按住,饕餮(tao tie)一样贪得无厌兼且狂暴地吞噬着他,舌头餍足以后,仍旧不够地咬着莫哲的唇,咬得他生疼,活像要把他吃下去。 “呜呜……呜……嗯啊!” 狂暴的攻击下,好不容易有了一丝空隙,可是却被咬到喉结上而发出一声呻吟,毕宿抬头看着莫哲,几乎一瞬间,眼睛就变成了红色,莫哲吓得倒抽一口气,可是这还不算什么,毕宿的一只手,已经摸到了他曲起的膝头,正要揭了衣服探进来。 “毕宿!毕宿……我还有正事!不行……” 不说还好,一说,那只让莫哲浑身发抖的手顺着衣下的腿,直直摸到了腿中间。 “啊!不要……不要……” 毕宿邪气万分地笑起来:“软软的,嗯?这小东西还没睡醒?” 他用指甲隔着一层单薄的衣料刮过莫哲腿间,莫哲皱了眉,头向后仰过去,被他啃咬过的唇色比先前上的颜色还要鲜嫩可口。 毕宿没有忍,手下或轻或重地揉捏着,又咬上了那对红唇,真如在吃最爱的佳肴那么贪得无厌—— “莫公子,马车备好了,请星君抱你上车吧!我们该走了……” 平阳公主走了进来,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得倒退出去。 察觉到莫哲的僵硬,毕宿才放开了手。 被看见了…… 毕宿托了他下巴道:“不用担心,没什么的。” 莫哲脸色不好。 毕宿强忍了欲火下去,给他整理弄乱的衣服。 莫哲一指摸在唇上,虽然满心别扭,可是只有这一个办法进宫,不得已。 毕宿道:“那些颜色都被我吃下去了,不过……现在的样子,比上了假的颜色还好看。 莫哲恨恨地瞪他一眼,瞪出股子嗔怒的风情,差点又招惹到毕宿,看毕宿眼里神情恐怖,连忙转移注意: “我进宫去查阵图,另外,你去查一查那奇怪的声音。” “昨晚听见的那个声音?” 莫哲点头:“平阳公主说几个月前这声音就开始了,一到晚上整个长安城都听得见,好像从城外传来,董仲舒和钦天监的人查了很长时间,约莫确定在城东六十里处,皇上很担心这事情,你去查个大概也好,万一我还要在宫里查访,好让他同意我进行下去。” “这样……”毕宿想了想,却根本想不到莫哲在骗他,“你进宫我不放心。” 莫哲笑道:“卫青的姐姐怀了皇上的孩子,今晚平阳公主送她进宫去,太后高兴,同意了公主带去歌舞的请求,我也才能混进去,宫禁森严,莫非你愿意和我一样做这种打扮?“ 毕宿连忙摇头。 “公主今晚不回这里,留宿宫中,我有公主和皇上保护遮掩,有什么好担心的?” 毕宿摸着下巴道:“也是……”但就是有些隐隐不安,平白无故的。 “你速去速回,明晚,我等着你……给我过十八岁生辰……” 毕宿不知道,莫哲用了多大的力气,才保持住脸上的微笑。 80.汉宫歌舞 毕宿抱了莫哲放上马车,安静的平阳公主十分得人信赖,毕宿略略安了心,上了公主给他预备好的马,带了公主十几个骑奴,向和莫哲要去的皇宫截然不同的方向走了。 莫哲看了很久,才放下车帘。 等毕宿回来,知道自己已经……会不会恨? 喟然长叹,今夜子时一过……天人永隔! 平阳公主见他叹气,知道他怀着诀别的心思骗走毕宿,心里一定难过非常,她笑着伸手,拉住莫哲道:“凤凰之中,凤为美,仙鹤之中,雄鹤为美,雄鹿有角,既争且美,可见世间万物都是雄为美者,本当人是不同的,今天把公子做了红妆,才知道仍旧如是。” 莫哲忽然被她拉住,想起先前的事情不由得尴尬万分,偏又听到她如此恭维,满脸赧然道:“公主取笑,这是不得已…… 平阳公主道:“这个样子,只怕皇上也要动心,你可要多加小心。” “啊!” 平阳公主故作严肃:“你不知道,我汉室帝王偏好龙阳,代代无缺啊!” 莫哲顿时哭笑不得,他怎么会不知道,熟读《史记》,览尽《汉书》,岂能不知?只是哪有自家揭自家短的,何况是这种难以启齿之事。 平阳公主拉近莫哲,好像和闺中好友说话,“卫青替我赶车,被皇上看上,皇上到我这里来看他,才把他姐姐卫子夫也相中了,这次子夫怀孕,窦太后爱极了,以后他们姐弟不用怕长公主欺负了,你不知道,长公主和她女儿,现在的皇后阿娇骄横到了什么地步,每天在窦太后面前搬弄是非,除了争风吃醋什么也不会,净给皇上找麻烦!” “……” “不知今夜皇后会不会来,如果来了,你可要低着头,万一给她看见闹起来,惹人注意倒不好了。” “莫哲知道。” 平阳公主定睛瞧了他一会,笑道:“就算阿娇来了,我和皇上自会全力护着你,不用太担心,那处地方要到酒宴散去才能去找,须耐心一点,我还没见皇上对其他人这么热心过,你的事情,他会替你考虑的,虽然看起来不太能听进意见去,不过心思缜密,其实是个……” 平阳公主这么说刘彻的时候,倒有点像莫瑶在别人面前说莫哲的样子,先数了毛病,再自己察觉不到地偏袒一番,莫哲本来有些苦恼她对待自己态度的转变,可是听到这里,想起莫瑶来,心里又酸又甜,忍不住接口:“其实……皇上再怎么变,也是公主的弟弟。” 平阳公主高兴起来,像小女孩那样拉着莫哲的手摇了摇,“哎!你怎么知道?他对我真的很好,不管他是不是皇帝,在我眼里,都是我的弟弟。” 莫哲失笑,别看平阳公主看起来高贵优雅,亲近以后才知道本性。 平阳公主见他笑,眼睛一亮,:“莫非你有姐姐?” 莫哲点头,她又问:“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有你这样的弟弟,压力不轻啊!” “啊?”莫瑶有压力吗?没看出来过。 平阳公主摸到脸上来,“这么美,连我在宫中都少见,别说宫外了,幸好是个弟弟,要是妹妹,该嫉妒疯了,不过……她既然是你姐姐,应当也是美人吧!” 莫瑶是很漂亮,可是平阳公主这话里把他也带了进去,莫哲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笑得好无辜,连被公主摸了手又摸了脸都没注意到。 平阳公主好像真的把他当才认识的闺中好友那样,一路上从宫里数到各王侯家女眷,就连淮南王新纳的小妾也详细地评价了一番,莫哲听得十分苦恼,苦恼归苦恼,那些烦闷凄楚,尽都败在了平阳公主的一张樱桃小口下。 等到下车时,马车已经进了宫,公主的男随从全部被拦在宫外,宫里自有内侍接手。 平阳公主交待了小心,那个抱莫哲的内侍就格外仔细,那模样,就像他抱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片云,重一点似乎就会散了一样,莫哲的心境刚刚回落,望着身旁向内涌去的达官贵人们有些紧张,根本没注意到抱自己的那个内侍红了脸。 平阳公主见到这情景有些想笑,一看莫哲蛾眉愁锁,偏过脸叹了叹,这般内外俱佳的人物,怎么会短命? 平阳公主带来的歌伎们把莫哲围在里边走,倒也不惹人注目,就这么过重门,自九丈高的风华灯下入玄武门,进了灯烛映天的重华殿。 皇家贵戚,朝臣百官都就座后,刘彻才来,莫哲坐在歌舞百戏艺人之后,一个不惹眼的角落里,根本连刘彻都看不见,不过,就像平阳公主说的,耐心等酒宴结束就对了。 百官都跪,何况艺人,而且面前连杯水都没有。 幸好,酒宴一开始,刘彻就传令下来,这些等待的艺人也都可以随意坐卧,礼仪不限,并且每人面前都加了桌案,上了一两碟食物和酒水,莫哲看身旁众人疑惑惊喜,明白这待遇往日是没有的,不必说,一定是平阳公主告知了刘彻自己在这些艺人之中。 从他坐的地方看不到上面去,只能看到歌舞的场子,还有坐在大殿右边的贵戚官员,歌舞开始,莫哲就接到一个宫女送来的一块帕子,展开一看,果然是刘彻笔迹,写着:耐心等结束,朕都知道了,晚点再治你欺君枉上的罪! 莫哲略安了心,那个送来手帕的宫女就坐在一边,莫哲知道,如果有什么,可以叫她通传,心里不由得赞同起平阳公主来,刘彻做事果然很仔细,这样一来,心情放松下来,注目着难得一见的汉宫歌舞,欣赏起来。 可是…… “烦死了!总是这些,没有点新意!” 这声音不是刘彻是谁?马山就有内侍高喝退下,换了一个,但又是这样,才开始刘彻就叫烦,一连着换,顶缸的艺人还没甩呢!刘彻已经叫唤了,明明是生辰,喜欢的美人又怀了身孕,应当高兴才是,偏偏看起来这小皇帝十分不爽,底下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莫哲虽然知道他用意,有些感激,但如此躁进,要惹麻烦的。 果然,窦太后含怒道:“皇上在烦什么?恐怕不是烦这些艺人吧?” 刘彻一听,忙说:“真是没什么好看的,他们会这些,朕年年看,朕都要会了!” 他这么一说,窦太后倒笑起来,“你会什么?别看表演起来简单,都是要练的,你当看看就会?” 长公主刘嫖娇声笑起来:“皇上既然觉得简单,不如下去试试,给我们看看。” 皇上下场去表演?这不是贬损吗?幸好,窦太后道:“胡扯什么?他今日是寿星,好生坐着看吧!” 刘嫖忍了话,表情可不太愉快,看来平时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窦太后的维护,自然是因为坐在刘彻身边的卫子夫——肚子里的孩子。 刘嫖之女,皇后阿娇从太子妃做到皇后,尊荣无比,可是一直无所出,唯有这个,不得不低头一头。 刘彻抓住机会,对窦太后道:“可见不能专宠,子夫既然有孕,孙儿若多留意,恐怕奶奶您早就抱上孙子了。”言下之意,我现在下去抱个美人进后宫去,谁也别拦着。 窦太后还没发话,刘嫖已经忍不住了,这可是当面下了战书。 她故意大声道:“阿娇这孩子也真是,说了来的,打扮了那么久,难道不知道今晚就跟家宴一样,随意点儿就好了,说起来还不是为了皇上才如此用心。” 明明是嫉妒得生气才不来…… 刘彻已经半截爬了起来,却又坐了下去。 阿娇不知从哪冒出来,站在卫子夫身边恨恨地盯着。 卫子夫连忙站了起来,刘彻拉住她娇小的手,她走不开,可是皇后就这么盯着,不让也不行,一下子僵在那里。 刘彻道:“你不是不来吗?怎么来了?头不疼了?” 阿娇撅嘴道:“这会好点了,子夫妹妹怀孕,又是皇上生辰,怎么也要来坐一坐!” 刘彻还要僵持下去,窦太后喊了他乳名,他只好放开卫子夫,让阿娇在身边坐下,牙齿都差点磨出声音来。 卫子夫在下面坐了,面上恬静温柔,窦太后瞧着越发喜欢了,这一喜,长公主刘嫖胸口堵得更厉害,不能冲卫子夫撒气,矛头转到了献上卫子夫的平阳公主身上: “公主现的美人真不错,今天也带了歌伎来吗?”卫子夫歌伎出身,这是有意讥刺。 平阳公主点头,刘嫖对窦太后耳语“我去看看可还有姿色过人的,今夜就留下吧!省得皇上往外面跑。”窦太后点了头,她就干脆走了下来,笑着问平阳公主:“她们在哪里?让我看看吧!” 平阳公主无奈,只得起身带她走到百戏艺人坐的下面殿堂来,刘彻叫一声:“朕也要看。”追着下来。 他这一下,哪还有人能坐着,“哗啦啦”都站起来了,阿娇当仁不让地跟着。 莫哲早已低下头,其余人都站起来,只有他站不起来,难免紧张,心思百转思谋对策。 刘嫖走到歌伎面前,歌伎们挡住了后面的莫哲,她放眼看了看,没有哪个再有卫子夫那般美丽,于是放了心。 “果然都是美人,难怪皇上前段日子总往平阳公主那里去,如果我是男子,只怕也要被这些千娇百媚迷得神魂颠倒!” 平阳公主温温笑着,也不搭口,刘嫖自觉无趣,已经想要回去,哪知刘彻在人群里找来找去的模样引来了阿娇的妒意。 “皇上在找什么?是不是还有什么美人在里边,我替皇上找吧!” 这下,刘彻知道不好了! 莫哲自然听到了,自己站不起来,已经十足无礼,皇后要是当庭闹起来,刘彻恐怕也不好善后,听到皇后环佩叮当走近,当下来不及细想,应付一时是一时,取了腕上平阳公主套的珊瑚珠手环抛在地上,歪身倒落。 “铿当”一声,周围歌伎惊叫起来,阿娇正要走过来看,被刘彻一把扯开,他推开众人,走进来一看吓了一跳,等蹲下身抬了“昏”过去的歌伎的脸一看,惊恐之色形于外,当下立即把莫哲抱了起来,小心地护在怀里,再也不管其他,大步就朝后宫走。 “御医!快传御医!平阳公主随朕来!” 阿娇连他抱的女子面孔也没看见,就被推到一边去了,见了这情景竟然不顾皇后仪态地跺脚哭起来。 刘嫖怒火上冲,拉了自己女儿的手走到殿上去,“母后,您看看皇上这是做什么!? 窦太后扬声问道:“皇上?” 刘彻被叫住,一时急得无法,张口道:“朕宠幸过她,平白无故的怎么会晕倒,因此急躁了。” 窦太后却高兴起来:“那快带进去,让御医好好瞧瞧,别是也有身孕了吧!这种时候身体比平时要弱一些,可不要像子夫这样劳累到,这回要仔细点!” 刘彻大为高兴,道了“是”抱着莫哲扬长而去,平阳公主紧紧跟着,留下面面相觑的贵戚百官和乐呵呵的窦太后,以及面色不佳的长公主刘嫖和她女儿——皇后阿娇。 卫子夫怀孕,竟然替刘彻岌岌可危的皇位挽回了不少。 眯着眼睛看到身边没几个人了,莫哲轻声道:“皇上……” 刘彻“咦”,低头看到靠在肩上的莫哲眨了眨眼,立即明白过来。 “姐姐跟朕进来,其余人回避,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内侍应了“是”,关上了寝宫外间的门。 莫哲张开眼睛,第一件事情就是抬手用袖子擦了擦无汗的额头。 平阳公主笑道:“好险!” 刘彻道:“幸亏朕机警!” “可是,现在如何才能离开这里,去找那地方呢?” 莫哲一问出来,刘彻傻眼了。 “那个地方,我去找过了,并没有什么发现。”从床后走出一个人来,正是做了内侍打扮的董仲舒。 董仲舒拜过了刘彻,起身道:“莫哲倒好命,皇上亲自抱进来,我从昨天到今天,先做宫禁,后当巡逻,再做内侍,宫里走了整几圈,腿都走细了才混进来。” 刘彻道:“要不是朕接应及时,早给太后逮去了,好了,闲话少提,那阵图倒是可以先放放,莫哲命数的事情已刻不容缓,董公可有办法了?” 董仲舒令人失望地摇头,四人心头都是一窒。 “莫哲已认命,但阵图还是要去找端倪,毕宿非比常人,莫哲草芥一般,不能带害了星君……” 一提到毕宿,莫哲心里隐隐疼起来。 董仲舒道:“你是关己则乱,毕宿是星君,自天地初始便存在,那阵图虽然匪夷所思,想来不至于破坏天地乾坤,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担心也无用,”莫哲苦笑,“两个阵图都已经用掉,合该是命!” 刘彻怒道:“什么命不命!我是天子,不让你死你便不能死!” 说得焦躁,放了莫哲在榻上,满地乱走。 董仲舒盯着莫哲好一会,莫哲发觉,他才慎之又慎地道:“也不是全无办法,只是……” 刘彻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只是,快说!” 董仲舒道:“太险!” “如何险?” 不止刘彻好奇,莫哲也疑惑起来,父亲那样一生精于占候者,尚且无法,难道生活在两千多年前的董仲舒还会有办法? 董仲舒踌躇了一会,才道:“既然皇上在此,那不如交由皇上决定,皇上是天命,或者会影响到莫哲的命数也说不定。” 刘彻道:“你说!” 莫哲和平阳公主都细细听着,越听越惊。 董仲舒的意思,既然命数不可变,不如顺应,与其被不可知的力量强横夺走性命,不如以可控的人力为之,度过十八生辰的时刻。 简单来说,就是用药物致使假死,等到时辰过去再行救活。 可是……是药三分毒,何况毒药,纵然是假死的,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万一抢救不回来…… 刘彻道:“宫中毒药上百种,哪一种可以?” 董仲舒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盒子来,里边有指甲盖那么大一团胶状物。 “这是南方来的,少用可以镇痛,多了会出幻觉,若是过量则会呼吸停顿,人如同死了一样,但……过多一分,则回天无力。” “那怎么知道用多少量?”刘彻伸手就想拿,董仲舒收了起来。 莫哲却认得这东西,“这是……鸦片!?” 董仲舒大喜:“莫哲认识?那用量……” “知道药性,”莫哲摇头道:“可是我没有用过此物。” 董仲舒一下子犯了难,不知如何是好,望着刘彻,刘彻也拿不定主意,他其实很想说,干脆就坐在这里等,看这命数是不是会闯进来夺走莫哲,可是……董仲舒已是不凡,莫哲更加出类拔萃,他们都如此肯定的东西,要是等下去,真的无可挽回,一定会悔恨死!若尝试的话,这毒药……可怎么下得了决心!? 平阳公主瞧着他为难的样子,柔声道:“让我试试吧!” 刘彻呆住,莫哲急忙道:“不可!公主千金之躯……” 董仲舒竟然对刘彻道:“这是唯一可能增大机率的办法!” “不!不行!” 哪知刘彻忽然几步过来,握住莫哲的一双手。 “如果说只有这一个办法,那必须做!” 莫哲抽不出手,低头下去:“皇上,董仲舒之才,并不比莫哲低!皇上若要倚重,有他即可,莫哲生不能报皇上知遇之恩,若有来世……” “住口!”刘彻专横道:“这里由朕说了算!你这些话,留着捡回命来再说!” “皇上……” 刘彻看着莫哲眼圈发红,立即不管不顾地把人拥到了怀里: “莫哲啊莫哲!你这样的才学人品,叫朕怎么放手?要不是毕宿……” 董仲舒见事情发展偏轨,忙道:“皇上,事不宜迟,请速速决定!” 刘彻再不迟疑,抱歉地看着平阳公主,重重地点了头。 平阳公主笑了一笑,眼中坚定无比,真是女中豪杰!正要从董仲舒那里接药,莫哲道:“就算公主替我试药,还是我来定量吧!我还记得书上说的内容。” 董仲舒本来就不清楚这东西,听他说,也不怀疑,把盒子递给了莫哲。 莫哲接过来细细看了,近看才发觉不是鸦片胶,颜色青灰,不知何物,便不动声色问道:“以前用过的病例,还请详细告诉我,我同书上记载对比一下。” 董仲舒不疑有他,“这是五分的量,平时镇痛用一分足矣,若是要人昏迷,则要用三分,四分就十分凶险了,到五分,是致死的量,我曾听闻有误食了五分下去,救活回来的,书上怎么说的?五分是否太险,我毕竟没有亲眼见过,只是听说。” 莫哲思量着说:“四分险恶,五分才是致命的量,书上也是这么说……”用四分,气不能断,于命数无影响,用五分?又何必公主来试这危险呢? 刘彻看见莫哲嘴角一弯,似有笑意,心叫不好,莫哲乘着他们不备,将毒药往嘴里一丢,强吞了下去! “莫哲!!” 刘彻手劲几乎将莫哲肩头捏碎,“你……你怎么……” “皇上……”莫哲笑道:“命数如此,死了是莫哲的命,救活,是董仲舒的神机天算,不论如何,皇上的心意,莫哲领了。” 平阳公主袖子蒙了脸,低头不作声,董仲舒沉沉叹气,走到窗边去,似是多一眼也不忍看莫哲。 刘彻双手失力,莫哲偏头躲着他目光,却望见了屋角沙钟。 点点滴滴,颗颗粒粒,如同他生命一样,安静地流逝。 静夜无声,这夜里的一个时辰,是刘彻此生记忆最深刻的时候,生来即尊贵无比的他,第一次感觉到对生命的无力和畏惧。 那药或者对莫哲效用不大,亥时过半,莫哲都只是唇色苍白了一些而已。 刘彻在寝宫内走了几百圈,看他脸色不像有事,听到外面宫人报时辰。 ”各宫安居!子时到——” “莫哲,看来朕的天子气真的有用!你……莫哲!?” 莫哲眼望着高高的,金碧辉煌的屋顶,双眼失神地道:“毕宿……对不起……”说着,人软软倾倒。 “莫哲!” “莫哲!!” 刘彻扑到床边,董仲舒也冲过来拉住莫哲手腕摸脉象,平阳公主遮不住地泪珠成窜掉下来…… 莫哲已经绝了心脉。 81.兵冢 董仲舒再三确认,方才抬头,对着满眼期待的刘彻道:“皇上……”说得一句,已经不能继续下去,松开莫哲的手,对刘彻跪了下去。 刘彻道:“现在是不是应该等?等子时过施救,要不要别的御医一同帮忙?” 董仲舒低声道:“皇上,假死只是没有呼吸,看似死亡,可是莫哲现在……连心脉都已断了,这……” 刘彻定定看着他,愣了片刻,“御医!快给朕传御医!!!” 宁静的宫中响起了脚步奔跑的声音,灯影摇晃,宫人奔走不停,乱到丑时过,方静。 连睡下的窦太后都被惊醒了,随后,她得知被刘彻抱到寝宫里去的,不是什么有了身孕的美人,而是一个姿容出众的少年,可是那少年却薄命得很,御医抢救了两个时辰,依然没有救回来,死在皇帝的龙榻之上。 窦太后叹了一叹,既然人都死了,再追究平阳公主或者刘彻的荒唐,未免不尽人情,只叫人过来叮嘱刘彻,不要太难过,龙体要紧,这事情便算了。 天子寝宫里,刘彻虚脱一般坐在边上,直愣愣看着安静地睡在绫罗里的少年,不言不语。 御医诊断的是,中毒而死。 这莫非就是命,要不是他决定了用这个方法,莫哲也不会吃了毒药下去,也不会死。 这,莫非就是命…… 董仲舒跪在他身后,也是不言不语,眼中的迷茫只比刘彻更多。 到底是命数如此,还是他们……造就了命数?夺走了莫哲的性命? 莫哲躺在那里,已经不会再呼吸,他的一缕魂魄,在这个雾茫茫的夜里,不知去向了何处? 毕宿一直向城东六十里的地方去,马蹄声声,越发把心头的那点烦乱搅得翻天,奔行了不知多远,毕宿勒住了马。 风声凄厉,他稳住呼吸,以为是自己多心,可是静下来仍旧感觉得到沉重得喘不过来的心绪,这是怎么回事? 正要拨马回去,身旁骑奴忽然大叫:“那边是什么!?” 毕宿举目望去,山岗之上的一棵树下,挂着十来个晃晃悠悠的人。 骑奴们互相交换眼神,都有些胆怯,其中一个叫螯炬的,拨马就向山上去,他走出一截,毕宿赶上道:“到路上等着!” 蹄声下,有清脆的“喀啦喀啦”之声传来,而山岗那边青灰的气森森扬扬,在毕宿眼中如有实质,这种样子,连他都没见过! 偏偏这个螯炬以为毕宿嫌弃他们胆小,回身大喝道:“我们是公主骑奴,难道要给公主丢脸吗!?” 这话一出来,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哪里还忍得住,一时间互相较劲着带马上来,毕宿见拦不住,嘴角讥讽一笑,径自往上面去了。 旁人听不见,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那“喀啦喀啦”的声音,就像马蹄落在碎瓦片之上,越向上,就越是明显,离那树还有十几丈远,毕宿挥手—— “站住!那不是人!不得靠近。” 树上挂着的,分明就是十几个被人勒死的百姓,带血的衣服装束,和在风里轻轻摇晃的躯体,怎么会不是人? 这些骑奴不知毕宿身份,只知道是公主的客人,看他年级不大的样子,心里就不服,平阳公主的宽厚,也是他们如此骄纵的缘由。 还待要冲,毕宿忽然冷冷一扫,何止是人凉彻心骨,连胯下马匹都急停后退,马嘶纷纷! 螯炬惊道:“你是何人!?” 毕宿撇他一眼,再不多话,下了马走上去,到得树下,远不及马蹄沉重的足下都传来“喀啦”“喀啦”的声音,毕宿拨开一丛草,果然,草下并非泥土,而是白骨,这山——根本就是白骨堆就。 他抬头看着树上悬挂的“尸体”,有些疑惑,为什么要诱人走近?有什么意图?自己打打杀杀还可以,看这些闹不清的东西还真伤脑筋,要是莫哲在,一定不在话下。 那些骑奴远远看着毕宿绕树走来走去,不时抓头,似乎碰到什么想不通的事情,想过去一看究竟,却心底生畏,只团团立在原地,半分也不能前进。 到了前夜差不多时辰,东方又传来“轰轰轰”的声音,毕宿驻足一听,猛然察觉上当! “后退!快后退!!到山下去!!” 小山震动起来,毕宿奔了回来,一鞭抽在螯炬的马臀上,喝道:“还不走!” 马匹吃痛嘶鸣,纷纷向着山下狂跑,螯炬胆大,问毕宿:“怎么回事?” “不想死就给我跑!越快越好!这是一座兵冢!” “兵冢?” 身后的山体没有什么变化,毕宿略略放心下来,这螯炬实在有些胆大惊人,也算少数,便解释道:“就是哨卡,为了阻人进去查看那奇怪的声音,所以设局诱人停步,到山上来,时辰一到哨兵出巡,停留在这里的就要被杀了填土,因而成山!” “啊!!”螯炬瞪圆了眼睛,向背后看去,长相斯文,还真看不出来胆子如此大! “什么哨兵?没有见到哨卡啊?何人敢在长安城外屯兵设卡?” 毕宿道:“这个,得回去问小皇帝!” 螯炬还要再问——眼看已经要到路上,前面的人都到了,只有他们尚差几丈,毕宿忽然在并骑奔行中拉住了他的辔头,两匹马被他强劲的腕力拉得人立起来。 螯炬差点滚下马背,定睛一看,就在山坡和大路的边界上,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了一排士兵,寒光闪闪的枪头整齐地对着他们,刚刚还平平无奇的土地,一下子出现了这些士兵以后变得肃杀起来,螯炬抽出佩剑,却听路上的几个骑奴叫喊:“发生什么事情?” 这还用说?螯炬惊疑不定看向毕宿,毕宿道:“他们看不见。” 说完又扬声道:“你们先行回去禀报公主,我们晚点就回,不必等,不必回头来找。” 螯炬此时才露出点点害怕的样子来,毕宿为什么如此说?莫非他们已经出不去了!? 毕宿扯了螯炬的缰绳,拉着他跟从自己往别的方向去,那些骑奴看不见围困住毕宿和螯炬的士兵,只当发生了什么其他事情,迟疑一会,终究担心着螯炬,使了一人回长安报信,余人向着他们走的方向追来。 一旦越界,立即发现身陷敌阵,可这敌人从哪里来?一概不知…… 螯炬听到身后传来惨叫,回头一看,几乎目眦欲裂——他那些同伴都做了那些面无表情的士兵的猎物,只见长枪突刺,血肉横飞,立即就想回去救人,哪知毕宿紧紧握住他缰绳不松手。“放手!我要回去救人!” “救屁!”毕宿头也不回地向前寻找着出路:“那些士兵不死之躯,你杀得了吗!?” “什么!!?” 山上的士兵在凭空增加,倏忽即出现几个,这里一群,那里一队,要不是毕宿精良的控马之术,好几次他们都差点自己撞到那些兵刃上去。 螯炬不甘地向后看,可惜……连人带马,已经看不到还有谁活着,十几个人,眨眼就没了,这时,他心底才悚然升起一股寒意,直窜肺腑。 “我们怎么办!?” “借剑一用,你给我呆在马背上,别滚下去就是!!” 明明马前空旷,毕宿却拔了他的长剑去,向前疾刺,待得收剑,螯炬只见一个士兵被剑锋拉翻在地,他们马一过,那士兵竟然又爬起来了!!! 螯炬知道不妙,且是自己认知之外,当下抱紧马脖,再不敢妨碍毕宿。 毕宿一路或挑或刺,捡的全是没有枪兵的地方走,靠近一处高地,大喝一声“抱紧!”马蹄撞开两个围上来的士兵,奋力一跃,跃出了这片——兵冢。 螯炬再回头看去,只是一片荒凉的山丘,山顶一棵老树,树下仍旧挂着十几个人轻轻晃荡。 “以往去看的,恐怕……都出不来。” 毕宿看着他笑:“你胆子倒不小,要不是看你胆子大,我才懒得管你!” 螯炬心里已对这个人佩服到五体投地,带自己突围不说,才经历过险境,居然就能笑得出来!! 心底惊疑,他又问:“你……到底是谁?” 毕宿仍旧没有理会他,眉峰下压,眼力清光冷冽,缓缓扫过周围,螯炬立即又紧张起来,先前那么危急,不见毕宿紧张,此刻风平浪静,他却忽然全身凝住,宛如张弓待发……四野寂静,静得只有那不息的声音震着大地。 毕宿忽然道:“没长进!没出息!” 口气像是训斥小儿,只是神情怎么也轻松不了。 螯炬知道,他不是在对自己说话,仿佛夜雾凝结,三个人影出现在他们之外的三个方位,毕宿露出嘲讽的样子,却盯着空无一人的地方,“阳明,你就是一王八。” 没有人出现,但有一个比之毕宿更加浑厚低沉的声音说:“现在的你,中牙足可收拾,你知道为什么我把风爵和狼嗷也派出了?” 那声音好像寒冬腊月关山上的风,入肌刮骨地侵进身体,螯炬凭空打了个抖。 毕宿在打量那三个人,三人均头束小辫,皮衣裹身,腰系横链,脚下蹬翻边长靴,那肩的宽度就是他们二人拍马也追不上的,何况皮衣下肌肉虬结成团,配合着粗旷的五官,雪亮的长刀,骠悍之势惊人! 没有现身的阳明虽然看不见究竟在哪,但却有一道比这三个人更加让人不能忽视的视线定在毕宿身上,毕宿没有接他的话,身体的防备姿态却更加明显了,螯炬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月乌,天上时华光璀璨,而今入了凡胎……还是这么耀眼夺目,真让我喜欢!” 毕宿眼底一跳,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加一只耳朵,又换了口,你本就口耳众多,现在恐怕更是嗡嗡如蚊蚁,我是你,羞也羞死!” 螯炬听不懂,但那声音怒喘起来,显然被毕宿戳中了痛处,本以为这样的挑衅,他该现身了,可是好一会,他竟说:“好,很好!月乌,别落到我手里,中牙,生擒他!”听声音居然像是走了,螯炬刚想透气,那环伺的三个彪形大汉已同时向马背上的毕宿扑来—— “当——”一声兵刃碰撞,几乎将螯炬耳膜震通,毕宿接下一个大汉的攻击,但那狂猛的力量把他撞得无法再在马背上维持平衡,翻身落下,马腹下一柄长刀递进,螯炬还来不及发声提醒,毕宿全身一缩,足点刀背,竟然就势回冲,那从马背上追砍来的大汉不及后退,已被长剑削去了脑袋,兀愣愣滚出好远。 这突然的一下,似乎对方没有料到,连毕宿自己也没有料到。 落地的头颅上还带着惊讶不能置信的神情,余下二人也骤然后退,撤去了攻势,耀眼的光芒闪烁,地上的头颅和无头的躯体都散做白芒飞向空中,眨眼不见了。 毕宿笑起来:“和那臭小孩做的生意合算!” 对了,要不是和开阳各换一半,以军力换武力,今日不是被生擒去,就是要回天上去了。 “第一次交锋,你们已折损一员,还要打吗?月乌奉陪到底!只不过五百年得下凡一次,回去天上再想下来,可是要五百年后了,打还是不打,想好了。” 毕宿其实心里无底,一来他现在顶多就是一个武士,星君的神力是半分也无,二来,若是阳明谨慎一分,突然又回来的话,可是死定了!因此故意拿话激那两位,那两人听了他的话,互相看了看,忽然抽身就退,转眼没入黑夜中。 螯炬忙道:“我们快走吧!” 毕宿低声说:“等一会,匈奴人十足十学的他们几个,这是诈退,等你去追,他们就来迎,你若退,他们就来追。” 还有这样的战术……螯炬不敢再多言,努力控制着毕宿和自己的马不乱动。 风静,在不知究竟何方传来的整齐声音里,每一个方向似乎都会出现莫名的敌人。 等了一会,毕宿点头,“走吧!一堆王八!” 紧张的螯炬突然想笑,明明少年英武,从身手到气魄胆量都算得上英雄豪杰,偏偏嘴巴那么痞。 毕宿上了马,和螯炬打马向长安折转,他们驰远后,一道白衣人影出现在路边,细长的手指扣在一起,远远目送着。 夜里,长安城的城门关闭着,螯炬是平阳公主的骑奴,能够自由进出,他上前喊门,毕宿策马等在后面,此时,已是亥时末刻,来去奔行用了不少时间,螯炬喊门也不易喊开,他胆大,倒也不管里边卫兵会不会生气,一个劲地放开嗓门吼:“开门!平阳公主府骑奴螯炬要入城!开门!” 毕宿缓缓地松了劲,倚在马上等着,忽然……丝丝缕缕的红光从身体各处溢出,盘绕周身。 毕宿吃了一惊,而此时,一直存在于心的另一种,属于莫哲的心绪忽然不见了,他一时奇怪地按住心口,转念一想,莫非莫哲已解开阵图!?但跟着,耳朵里听见莫哲几近诀别的声音道:“毕宿……对不起……” 对不起? 身上的光华已溢出几丈,仍在扩大范围,毕宿瞧着指尖,那里甚至有银丝开始泻出,自身本体为月乌,身外红光,身周银辉,这……已经是在恢复本体的样子! 开阳曾戏说:“因为你现在的主人把你当作凡人看待,所以你很难恢复。”当时没当一回事,现在这状况,竟然吻合了。 毕宿心里一震,难道莫哲…… 莫哲确实不曾把他当作天上星君看待,此时人已死去,他对毕宿的桎梏自然烟消云散,毕宿心念转动,月乌那皓白的鸟类躯体已代替了凡人化身,内层银辉闪耀,外层红光流动,从马背上一跃腾空,闪电一般奔占了长安城三分之一大的皇宫而去! 螯炬还在喊门,身后迥异的情景竟然没有发现。 毕宿满心念着莫哲,可是即将进入皇宫,忽然窜出一条金色巨龙,龙头半空一甩,就向他咬过来。 “滚开!”错开巨龙攻击,毕宿气急大吼。 那金龙长吟道:“我乃驻守汉土心脏之地的汉龙,你若要以神兽身体闯入,我只能阻挡!” 毕宿左冲右绕,汉龙都凭借身长优势阻拦住了。 他急得不行,在半空凄声长鸣—— “莫哲!” 汉龙早已在他入城时布下阵图,凡人看不见半空中这诡异却灿烂的一幕,也听不见这声绝望的鸣叫…… 汉龙盘旋在毕宿周围,任凭他冲撞,沉重的龙息回荡天地间,足足到东方天际跳出一轮红日,属月的月乌再也坚持不下去,无奈地留下一道哀绝的红色光尾,回到天上去了。伤痕满身的汉龙仰望长空,好半天才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潜回地下,一切重归平静。 但也不是一切,未央宫的殿宇之顶,场院各处,都留下了鳞片似的黄色石头和一摊摊水迹。 这些曾是汉龙的鳞片和雨师毕宿的羽毛…… 82.妖精灵珠 钦天监收拾了鳞片状的石头,董仲舒也在这些人中,借拖运石头的马车带出去了一件东西。 刘彻在上早朝,坐在象征寰宇之尊的九阶之顶,却用一双疲倦的眼睛看着下面,十二排冕旒(mian liu)遮掩了他的疲乏,但耷拉的肩头却又出卖了他,下面群臣暗暗用眼神交流,心底都升出一个疑问:昨夜死去那少年,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之前没有端倪,却突然之间把少年帝王的心神全部带走了? 素日冷清的平阳公主府,也多了许多明似问候,实则打探的客人,公主仍旧温和而高贵地接待着,口里不露一丝风。 而窦太后提防的董仲舒,似乎终于明白了他的“独尊儒术”是不可能实现的理想,辞官离开了长安,着实让窦太后舒了心。 这个雨季雨水暴增,几欲酿成洪灾,但都险险停住。 三个月后,树叶尽黄,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到了蜀地郪江镇。 “你最好到车上看一下。” 少雨还是那么面无表情,浪费着一张英俊的脸。 莫瑶从《五星占》里抬起头来,“我说了,这书很难懂,不要随便打断我。” 少雨跟没听见她的话一样,重复道:“你最好到车上看一下。” 莫瑶无奈,只得放下书,门外马车旁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儒雅男子,见她出来,问候道:“莫小姐。” “你不可以进来说吗?我看你走得不少了吧!还会差这几步?” 说完,莫瑶又转身入内,她以前对人十分客气,可现在早已没那么好脾气,十个登门的,至少赶走九个。 那男子道:“需要小姐看的,不是我,是车上的人。” 莫瑶站住脚,头也不回地说:“既然不下车,恕天机局小,接不了这么尊贵的客人。” 那男子似没料到她脾气那么大,愣道:“性格竟如此不同……” 莫瑶走了几步,忽然觉得这话—— “车上什么人?” “小姐感兴趣了吗?”那男子展眉问道,风尘之下,更添气韵,但莫瑶关心的不是这个,她毫无淑女模样地一把推开这男子,差点把他直接推进水沟,一边掀车帘一边说:“故作神秘干什么?你是不是见过莫哲?在哪里见……” 车里没有故作神秘的客人,与马车外的风尘和简朴截然不同的,是宽敞且布置舒适的车厢,薄毯铺地,上面放置着黑檀木的一方桌案,案上一个小小的薰炉散出淡淡芸香,车厢靠里的部分,被垂下的紫纱帘挡住了,隐约躺着一个人。 莫瑶稍许明白了些,原来是病中的女眷,不知是病还是鬼上身,既然都掀开车帘了,姑且看一下吧! 她上了车,对里边躺着的人的模样半点兴趣也没有,在薄毯上坐下后,手探进去摸那人的手,心里想着:小哲从前看病还要看病人气色,自己没那个耐心,切一下脉看是不是病就好了。 哪知一摸,触手一片冰凉。 现在虽然是秋天,但并不冷,怎么会…… 她掀开一点紫纱,摸到的那只手没有丝毫血色,一动不动地放在柔软的布料上,指骨纤细,和自己的很像。 心底一动,莫瑶捞起紫纱挂到侧面的蝙蝠钩上,里边躺着的人面向里,一头乌发铺了满枕,肤色纸一般白,纱帘内充斥着一股苦味。 莫瑶切了脉——没有脉象,但她却久久没有放开,反而慢慢地,托起那只手贴到自己脸上。 眼睛没有看那人,只盯着薰炉,两行泪滚了下来。 “……小哲……回家了……” 这天晚上,半山林中的莫宅内。 白天站在马车旁的那个男子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莫瑶和少雨坐在桌旁,却都盯着那男子,没有动筷。 “请原谅,”那男子微微有些赧然,“因为怕让莫哲沾染了任何浊气,所以路上我都尽量少食,也从不在马车里放任何食物,很久没这么好好吃一顿了。” 莫瑶勉强扯出个笑容:“请慢用,先生吃完我们再慢慢商量。” 少雨道:“此恩,少雨记住了,日后必报!” 狼吞虎咽的正是董仲舒,他听少雨简洁到不能再简洁地说了这一句,差点噎住——麒麟的报恩,他没听错吧!? 虽然嘴里说“请慢用”,莫瑶已经等不下去,急切道:“我医术不好,我弟弟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有体温,没有心跳,没有呼吸,但是如果他真的死了,你仅仅用芝草给他每天含着,恐怕也不能让他的身体一直保持这样吧!?” 董仲舒扒饭扒得飞快,把碗递给一边伺候的四郎,才空下嘴巴说话。 “莫哲占卜远高于我,所以他说命数,我就信了,他十八生辰那天见此情景也以为一定死去了,可是我发现他身体非但没有僵硬,连僵硬之后应该出现的肌肉无力也没有,就像是睡着了,只不过正常人有的心跳呼吸体温都没有,我才开始怀疑,他本来体内有毒,我只是用芝草来驱毒,但是毒素尽去后,他仍然如此,没有复活的迹象,但也没有尸体上出现的症状,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在长安时曾交谈过,知道麒麟在此,抱着试一试的心情,找到这里来,芝草毕竟是瑞草,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所以一路不断,除了芝草,再没用其他俗物近过身,我只当他睡着那般对待,每天针灸保持着筋络关节……但真的要说他怎么了,董某不知。” 等他说完这番话,四郎才递上盛满的饭碗,董仲舒接过去,又是狼吞虎咽,真的饿了很久的样子,莫瑶和少雨面面相觑。 莫瑶心里着急,少雨把她拉了出来,两人回到莫哲房里,床上的莫哲静静躺着,连莫瑶给他梳理后摆放的发丝也没有动过分毫,莫瑶一阵失望,差点站不住。 无论她怎么看,莫哲体内都根本没有魂魄,而是一颗红色的小小光球……可那,分明是妖精的灵珠。 少雨扶住她,听她无力地说:“小哲已经走了吧……这小妖怪不过是借他身体寄居,所以才会不腐不朽……” 这种事情并不少见,有些坟墓里的人,几百年几千年都不会腐朽,就是因为有没了躯体的小妖精借住在里边,这些妖精,通常因为天灾人祸毁了本身,不得不这样做。 不管莫瑶和少雨怎么看,莫哲此时都是这种状况。 少雨叹道:“莫哲早已走了,毕宿也走了,不要再胡思乱想折磨自己了,好吗?” 莫瑶垂着头,只见水珠落下,听不见哭声。 少雨无奈,劝道:“你总算是见到他最后一面,明天把灵珠取出来,还是让他入土吧!” “不要不要!”莫瑶哽咽得说不下去,伸手摸着莫哲的脸颊,指头在细细的睫毛上流连——但眼睫下,和她同样浅淡眸色的眼睛已经不会睁开来看她。 “莫瑶!”少雨口气有些严厉:“从今以后,你是可以这样日日夜夜看着他,但你告诉我,他是莫哲吗?” “是!怎么不是!?你看他……你看他,他只是懒得动,小哲最懒了!下棋时候还会要我给他挪棋子,他说‘那个马,给我跳到左边去’,他只是懒得动……怎么不是他……”这个弟弟,又懒又不好玩,要人照顾要人支持,可他仍旧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啊! 哭声终于泄了出来,少雨偏了一下头,再转过来的时候,眼里已经坚定下来。 他抬起莫瑶的下巴,直直望着她说:“莫瑶!你给我听清楚,莫哲走了,睡在这里的,只是他的身体,你看着他只会折磨你自己,我明天就把灵珠拿出去,好好给他下葬,就葬在山上,你可以每天去看他,但是我不准!不准你再这么软弱下去,莫家只剩你了,你要莫家的占候断绝吗?你要坚强起来!那些书和笔记是不容易看懂,有我帮你,以前没学,现在开始,好好地学占候,莫哲要是地下有知,也会高兴的!” “呜……少雨……”莫瑶哭得全身发抖:“小哲他……他……他真的……” 少雨笑得肯定,笑得安慰,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有多难。 “他一定高兴,你居然开始看书了,看他留下的那些东西,四郎他们不是跟着他也学过些吗?不懂的还可以问他们,你们都好好的,他肯定会高兴的!” 莫瑶哭道:“他会说……我知道他会说……你也会看书了,吓死我了!”莫瑶边哭边笑,几近失常,哭了很久,才终于在少雨怀里昏睡过去。 少雨送她回房睡了,打点起精神来到客房,把莫哲体内有妖精灵珠的事情说了,董仲舒听罢,失望得连连叹气。 “我以为莫哲还有机会……哪知道,哎!一个妖精,还害我倾家荡产地从皇宫里盗买了芝草来喂……” 少雨道:“谢谢你,让莫瑶见了莫哲最后一面,以后有驱使,只管说。” 董仲舒苦笑:“岂敢,作为朋友,送他回来也是应当的,只是遗憾,没有机会多多交谈,此生再也碰不到第二个如莫哲这样的人了。” 两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少雨就要起身离开,董仲舒道:“那现在准备怎么办?” “拿出灵珠,下葬。” “我也送一送他,”董仲舒道:“那取出来的灵珠会怎么样?” 少雨道:“没有居所的妖精灵珠,就跟没有水和食物的人一样,几日后就死。” 董仲舒踌躇道:“那可不可以给我,我好歹养了它几个月,不过,我不知道怎么养下去。” “你看都看不见那灵珠,要来干什么?”少雨皱眉,“妖精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取出来就用其他动物身体装的话,倒是不会死,假如是什么死兔子死老鼠,可能它还能控制着动动,但将来它强大之后,一定会吸取你的人气,直接吃了你。” “啊!?” “那样它就替代了你,做人了,一步登天的事情……你还要吗?” 董仲舒吓得连连摇头:“不要不要!不知道那么厉害!” 少雨道:“那种东西,最好还是灭了。” 要不然,迟早还要害人。 少雨压根儿没想到其他可能。 83.不知道应不应该说 第二天莫瑶在床边愣了几个时辰,终于点头,四郎五郎他们就在家后面,少雨找的一片清幽的林子里挖坑,等化了纸钱入了棺,已经入夜。 少雨伸出手放在莫哲胸前,红红的灵珠脱出身体到了他手心。 他看了看,叹一声,手上用力握紧,就要灭了这小妖精,突然之间,天上一道红光落下,直直地砸在少雨身上,少雨要不是麒麟,皮厚,就给砸成饼了,可是也被砸出好几丈去,翻身坐起来一看,正在收敛的红光中,一只白色的乌鸦正在吞那颗小小的灵珠。 “哽哽哽”的几下吞了下去,红光尽收,银色的光辉也淡了许多,看得莫瑶和董仲舒,还有那兄弟三个眼睛都要瞪掉出来。 ——这是个什么妖怪? 少雨铁青着脸道:“你怎么又下来了?没有阵图,你怎么下来的?” 那白色乌鸦抖抖翅膀,跳到棺材边上站着,好半天,呆呆地看着棺材里边。 莫瑶伸手指着它,“这!这是……这是什么东西!?” 乌鸦扭过头看她一眼,挺不屑地,居然张口吐出人言:“莫瑶,你也多看看书好不好?免得没见识。” 少雨才解释了几个字“月乌……”就被莫瑶打断,她是不懂什么二十八宿,可是她认得这个声音,“毕宿!你是毕宿!”她有鬼眼,只能见鬼,天人是看不出来的。 毕宿点头道:“少雨你也太狠了,刚刚取出来就想杀莫哲,我拼了全力才追上。” “莫哲?”莫瑶眼睛一亮,“你的意思小哲还活着?” 大家都兴奋起来,毕宿却说:“看来是死了,只不过小魂为了安全,还是先放我这里,我拿灵气养着。”说着,翅膀拍拍肚子,眼睛威胁地看着差点杀了莫哲的少雨。 他是很小气的人啊…… 不待众人问,他低头对着肚子道:“醒了?你这一睡好久,梦都不做一个,害我以为你死了,魂都不留给我,是被少雨抓醒的吧?哈哈哈……” 莫瑶看了半天,摸着额头说:“我疯了,我一定疯了,我怎么会以为小哲的魂被毕宿变的白乌鸦吃了!?” 少雨道:“你没疯。” 董仲舒道:“那一定是那只乌鸦疯了!” 少雨这次露出赞同的表情来,于是众人都觉得是那乌鸦疯了。 毕宿才不管他们,他望了望棺内,嘱咐少雨:“把他抱进来,先做事,后解释。”说完拍翅飞回家里去了。 入了棺的莫哲又被抱了出来,送回了房里,谁也不愿走开,房间里挤得满满的。 月乌是极阴,而麒麟是极阳,二者各取一滴血,滴入芝草榨出的小半杯汁液中,给莫哲喂了下去,董仲舒一直摸着他手腕,没多会点头。 莫哲恢复了心跳。 可是毕宿并不急着让魂魄回去,而是要董仲舒好好照看身体,不能出毛病不说,还要把原来的所有毛病治好,没等人问,急急地飞走了,要不是想到他带着莫哲,莫瑶差点扑上去给他脱毛。为什么莫哲命数到,灵魂没有离开却成了一颗灵珠?毕宿不说,谁也想不出来,但莫家里,每个人都高兴着。 毕宿虽然做人没什么信用,但对莫哲用心最多的,却一定是他! 毕宿用了三天回家,带回来很多董仲舒连听都没听过的药草,既然没听过,自然不知道要怎么服用,毕宿的意思,全煮一锅,差点把莫瑶气死过去,幸好还有少雨在,分天分顿地熬了给莫哲服下去,没几天,除了魂魄没有归位,这身体已经被大家照看得不能再好了,不知那些药草里有多少来自天上,居然就连小时候留下的病症也一并去除了。 毕宿终于说出原因来,成都府明园内,有一株成精的凤凰花树,曾经差点把莫哲吃下去,后来因为惧怕毕宿,返还时,因为已经不能把生气和它自己的灵珠分离出来,就只好把灵珠也交了出来,所以那灵珠,是从那时就在莫哲体内了。 那种东西没什么坏处,所以毕宿没有在意,何况灵珠在人体内是异物,要不了多久就会化去,可是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在阴间没有可吃的东西,只有芝草,毕宿那时给莫哲吃了好几朵芝草,芝草祥瑞,恐怕就是芝草把那凤凰花的灵珠转变成了莫哲自身的东西,在莫哲生命结束的时候,它就像妖精遭遇天劫一样,把莫哲的灵魂护在了里边。 灵珠这东西,妖精炼它就是为了躲过天劫,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竟保住了莫哲——后世张道陵创了道家,人也开始修炼灵珠,不过他们把灵珠叫做内丹。 毕宿不知道莫哲命数只到十七的事情,知道了,恐怕莫哲早就不用担心了。 而其他人又不知道莫哲曾吞过妖精的灵珠,差一点把他当作寄居的小妖精给杀了…… 一番话说完,毕宿擦汗,莫瑶和少雨也擦汗,董仲舒却大笑: “看来灵芝真是好东西,以往只知延年益寿不可多得,却没料到都是靠了它!也幸好,我一路用灵芝养着,没出其他意外!” 是啊!要是身体毁去了,七日后,灵珠也要消失,董仲舒保护下莫哲身体,又用了对灵珠只有好处的灵芝,没沾染其他,可算是侥幸。 侥幸之上加侥幸,莫哲的身体才能无恙地沉睡在旁,而灵魂才能安然呆在毕宿肚子里。这中间差错任何一点,如今已没有了莫哲这个人。 毕宿不停地擦汗,后怕得心脏乱抖。 莫哲命数到时,和他的心念连接立即就没了,他以为阵图没有了,汉龙又不让他闯宫,急乱之下,以为莫哲真的死了,才心灰意冷回了天上去。 到少雨把灵珠从莫哲的身体里拿出来,惊醒了沉睡的魂魄,天上的毕宿立即发现阵图其实并没有消失,于是没命赶下来,终于,没有失去莫哲。 “啊!”少雨击掌道:“阵图还在,所以你又下来了,真是……” 毕宿反唇相讥:“据我所知,你也不应该呆在这里。” 少雨难得地,露出笑意:“那不是因为阵图吗?没办法啊!”说着话,和毕宿互相看着笑,笑得莫瑶和董仲舒汗毛都竖起来。 莫瑶道:“毕宿,现在没事了,让小哲魂魄回来!” 毕宿一瞬间收了笑意,严肃道:“不行!还没醒呢!” “你不是说醒了吗?” “没啊!”毕宿一本正经地说:“少雨抓得他做噩梦,现在才睡安稳点,不急。” 莫瑶伸手就想打人,少雨拦住,劝道:“没关系,那是灵珠,他爱含多久含多久,星辰的灵气不是那么快会被吸干的,吸得越多,对莫哲来说还越好呢!” 莫瑶不解:“小哲又不要当星星,吸来干什么?” 少雨道:“莫哲的身体毕竟死过一次,三个月时间不短,当进补吧!” 莫瑶立即不闹了,看毕宿的目光好似看乌骨鸡。 莫哲的命数一关,就这么惊险侥幸地闯了过去,阵图还在,莫家依旧,只多了一个对千里之外的小皇帝忧心忡忡的董仲舒。 夜观天象,阴间已然巨变,这几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在长安的刘彻,在经受了莫哲死去的打击后,仍旧处在窦太后的强权压制之下,似乎已经一蹶不振了。 毕宿却不管这些,董仲舒一找他说话,流露出想要莫哲尽快苏醒的意思,他立即变回只白乌鸦,好不快活地飞走,急得董仲舒开始研究捕鸟的套子。 如此过了一阵子,忍耐不下去的不是董仲舒,却是毕宿。 毕宿似乎流了两次鼻血,然后就放话出来,莫哲快要醒了——莫哲再梦上一次……欢爱,他该要自爆而亡了,不得不让莫哲醒啊!做梦的倒是挺高兴,看的可受不了。 所以,隔了一天,莫哲真的醒了,眼睛眨了几下,张开来,茫然地看着间距不过两寸的一张大脸! 眼瞳的颜色更浅了,猫咪一样的,可以让人看到里边水晶纹理似的,嘴巴张开好半天,轻轻凑上来吻了吻毕宿,满足地笑了笑,一翻身,舒舒服服地把背放置到最舒适的位置,紧贴着毕宿的胸膛……睡了过去。 毕宿的神情,是满足中夹杂了很大部分的忍耐。 院子里的兰花香,房间里的墨香,还有毕宿这几天已经习惯下来的芝草的苦味和其他药草的药味,混杂,却也不难闻,在宁静的空气里,慢慢地浮荡。 毕宿把鼻子凑到莫哲头发里去,深深地嗅着,莫哲呓语:“毕宿……好痒……” 毕宿失笑:“今天放过你,改天让你又哭又叫!” “……讨厌。” “你说讨厌!?”毕宿弹了起来,可是一看莫哲,明明没醒。 他抓了一阵头,最终睡了下来,仍旧把莫哲拖到怀里好好抱着。 “明天再跟你算帐。” 入秋了,还有一只蝉不甘心地在院子里呱噪着,伴着竹筒倒水“咕咚”“咕咚”的声音。 莫哲起床后,身体并无不适,毕宿本来还想骗他脚没好,要抱来抱去,可惜莫哲自己就是个大夫,脚腕一转,高兴地下地行走,哪里是那么容易骗过去的? 他笑得明媚,毕宿心里也暖暖的。 莫家就像过年,欢声笑语不断,只差没张灯结彩了。 连以前寡言少语的莫哲,似乎也变了些,听完自己的侥幸经历,“哗啦”倒了棋子,要跟每一个人下棋,笑得还挺横——就是一副我是活过来的,你们都要让我的模样。 对毕宿——赢,毕宿虽然是天将,这棋盘战场可是分毫不懂,被杀得那叫一个惨,莫哲对他心狠手辣,硬是凌迟到只剩单丁一个老将,才给了个痛快,把毕宿气得哇哇叫,拖了少雨打架去了。 第二个对董仲舒,他是客,莫哲也没客气,照脾气乱吃一气,结果老将失守,董仲舒想让,都没找出哪有让的法子,莫哲很小心眼地瞪着他,最后,他大呼肚子疼,学高祖刘邦借茅厕遁走了。和局。 第三个打四郎,赢了,四郎那温吞样子越发练得炉火纯青了,到底他让还是没让,莫哲看不出来。 五郎和七郎比起四郎那是差得远了,只不过赢了他们莫哲也没什么成就感,听到他们出去时说什么“你让了几步”之类,更加憋气。 到最后,莫瑶才坐下来,五步内一个当头炮,莫哲不干了。 “不算不算,都退回去,重新开始!” “小哲,”莫瑶指头按着那炮,坚守阵地:“没这样耍赖的。” 莫哲望着棋盘,看了一会,发现还有一线生机,才愤愤地放弃了耍赖。 下了一会,莫瑶惊叫:“哎呀!要赢了呢!” 莫哲得意洋洋,哪知道莫瑶“啪”一声,相吃了马,莫哲连忙翻山炮,可是……却落不下去,吃了这个相,那个相一脚过来,自己过河的两员大将都折了去,还赢什么啊……莫瑶笑道:“别看相不能过河,落处也少,用起来可是不输于车的。” 笑完,发现莫哲定定看着自己,似有话说。 “怎么了?” “不知道应不应该说。” “说说看。”莫瑶笑起来,“你小时候玩坏了我的东西,就会跑来问我应不应该说,真狡猾啊!” 莫哲露出笑意:“可是你从来没手软过,每次都按住揍一顿……我实在很不想说,但是爹说过……” 姐弟俩异口同声说出来:“无事可对家人相欺瞒。” 相视一笑,莫瑶道:“那还问我干什么?莫非跟以前一样,是一定会惹我生气的事情?” 玩笑一样的,可是莫哲却点了头:“你一定会生气,我要去长安。” “董仲舒说的阴间异动的事?做完回来我就不生气。” “莫瑶……” 根本无需多说,莫瑶已经知道不容易,不是指事情,而是指将来的自由。 “所有事情,推到毕宿身上去,收敛锋芒的话,我就不说了,你从来就不会光芒外露。”莫哲道:“可是……皇上已经知道太多,来不及了。” 莫瑶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们搬出汉土,云南或者东北,如今都不在汉土治下,世界那么大,何愁没有地方去?” “但我曾经对皇上发下誓言,若有来生,定报知遇之恩。” 莫瑶站起来就走,莫哲连忙拉住她。 “莫瑶,你听我说。” “不听,反正你已经决定了才告诉我的,还说什么?”莫瑶甩开他,气冲冲地喊:“毕宿!毕宿!人到哪去了!?” 她叫毕宿做什么?难道要拉了毕宿一起来阻止? 一听莫哲追来,莫瑶干脆提了裙子跑起来,拐过院门,和正进来的董仲舒撞个正着。 “莫小姐!这是怎么了?” “莫瑶!没事吧?” 莫瑶转过头叫:“有事!要被你气死了!” “让开!”她扒开董仲舒就要出去找毕宿,莫哲可不会让她再跑了,一把抓住。 “毕宿那里,我会跟他说,但是……不要再是别人告诉他!莫瑶,你冷静点好不好?我不小了,你也知道我已经决定了,我希望你同意,而不是反对。” “怎么同意!?” 莫瑶抠着他的手,可是男女之别,弟弟再单薄,力气也大过她。 “爹怎么死的你忘记了!?他说过什么!?你全部都忘记了!!” “我怎么会忘……” “那你告诉我,他说的什么?” 回忆,从来都是凶器,血淋淋的。 董仲舒看着这姐弟俩,本来想要劝一劝,可是他们忽然安静下来,他倒不知该怎么劝了。 莫哲低声道:“不得骄慢,不得嗜财,不得弄权,不得……侍奉可夺人家人及自身性命之人……” 莫瑶道:“你记得就好。” 莫哲辩解不了,只得放开手,董仲舒七窍玲珑,已然听出他们为了什么争吵,对莫瑶道:“小姐是担心将来莫哲不能全身而退,甚至带害家人吧?” 莫瑶偏着脸,眼里水光闪过: “世间无常,帝王心为最,此时恩宠,转眼云烟,虽然说器在君子手中,必能有所为,可是飞鸟尽,良弓藏,要真只是束之高阁,倒算是好的,高祖开国,韩信功最大,可是他最后怎么样了?罪名不实,幽杀在禁宫内。” 莫瑶说的,一字一句都不假,莫哲已经没了对策,徒然听着。 “将军有兵权,所以危险是吗?那能传达天意的占卜师呢?自夏朝开始,一直到现在,国家的决策何曾少了天意问卜?你如果去了,将来皇上每决断任何事情,都要先问一问你,那些对错,你承担得起吗?做占卜,比朝堂上任何人都更危险!” 即使不看重性命,那些责任…… 莫哲动摇了,学艺不精,要是影响了刘彻,让他判断错误,自己真的能承担那种责任吗? 董仲舒看他沉默不语,唯恐他被莫瑶说动,不随自己回去长安,那可糟糕了!急忙道:“莫小姐此言差矣,孔子早已说过,君子当修身,齐家,治国乃至平天下,于国之力,匹夫尚且有责,何况莫哲一身天下少有的学识,埋没民间岂不可惜,君子生当为人杰,一生碌碌无为草芥一般,浪费了这些才学,是自身之憾,更是国家之憾!” 莫瑶看着他,“我已经失去过他一次,你要叫我整日担心,然后将来的某一天,听到他回不来的消息?” 董仲舒几乎投降在莫瑶哀伤的目光下,可是:“我对皇上有信心,他虽是高祖之后,但他不是高祖。” 莫瑶淡淡道:“人是会变的。” 董仲舒道:“莫小姐不放心的话,不如我回去请旨,请皇上先保证将来莫哲和你们家人的安全,这虽然有些大逆不道,但因为是莫哲,皇上一定会同意。” 莫哲眼里这才恢复了神采,“何必你去,我自己去求皇上的一道赦令,皇上给了,莫瑶就不用担心了,要是不给,毕宿如今是月乌之体,难道不能带我离开?对啊!有毕宿。”他一捶拳头十分高兴。 既然将来刘彻真的翻脸,也不至于赔了性命进去。 莫瑶瞪着弟弟,“你真是要把我气死!” “我相信他是个好皇帝。”莫哲说得很肯定,不是看历史书得来的结论,而是短短时日里的相处得来。 这样的刘彻,莫哲愿意相信。 莫瑶忽然指着他道:“不准动!给我好好站着!” 董仲舒一惊,莫瑶已经转身走了,扭头一看莫哲,居然满脸苦恼。 “你姐姐好像同意了,为什么还苦恼?” “才怪!” “啊?” 莫哲叹气:“她对我用了摄心术,在她解开之前,我都得在这里站着,由此看来,她实在非常生气。” “摄心术!?” “就是抓住特定场合,突然发出命令,让受者立即催眠一样的术法,莫瑶的摄心术很厉害,她可以让人保持着清醒执行她的命令。” 董仲舒听得眼睛都瞪圆了,伸手推推莫哲,还真的一丝一毫都推不动,看莫哲满脸苦闷,也不禁擦汗,“我再去跟你姐姐说说。” “哎……” 董仲舒匆匆走了,莫哲郁闷道:“别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啊……” 兰花丛丛,在他脚边摇摆,更形可怜。 过了一会,毕宿从墙头路过,忽然看见莫哲站在这里,乐呵呵来到面前。 “怎么一个人在这?要去散步?” 这时候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这个人,莫哲皮笑肉不笑:“你打完了?” “哈哈哈哈……以前我就赢他,现在更是,我在琢磨他没了角能不能活?” “……”少雨…… 毕宿上下看看,眼里开始泛出危险的意味。 “动不了?少雨一时半会回不来,是莫瑶干的?” “……” “去散步好不好?”毕宿故意走出几步,“不想去?好吧!既然不想去散步,那回房亲热吧!” “……” 毕宿扛了莫哲,满面春风地回了房里,不一会,就听到莫哲气愤地骂人,语句断续,喘息难平。 84.翡翠珠子 两个月后,平阳公主府。 刘彻看着走进来的莫哲,难以置信。 董仲舒说了什么,刘彻压根儿没听见,他只看见和毕宿并肩走进来的那个少年,就没了反应。 还是那样子的头发和衣服,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可是又不一样了。 以前的莫哲文雅归文雅,带着股少与人交谈的生涩,如今那生涩已经消失了,举手投足都流露出自信的气韵,仿佛他们一别不是几月,而是几年。 莫哲要拜下去,刘彻才回过神来,忙伸出双手,托起他手臂。 “你还活着,朕要奖赏董公!这真是、真是太好了!” “皇上,”莫哲弯了嘴角,笑得安慰:“草民有个不情之请,望皇上答应。” 看刘彻的样子,已经高兴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了,一见面就提出来应该能行,可是莫哲一说,刘彻忽然抬眼看毕宿,随即冷静下来。 “你先说。” 莫哲一愣,刘彻看着毕宿,毕宿看着刘彻的手——握在他胳膊上的手,气氛突然逆转。 莫哲毕竟不是研究纵横的舌辩之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董仲舒见机得快,立即道:“莫哲的家姐很担心他出来,莫哲性子单纯,不会与人打交道,确实很容易得罪皇上身边的其他人,虽然有皇上庇护,可也有皇上庇护不过来的时候,臣以为,皇上不如给莫哲一道赦令,就算他将来做错了事情,只免官不伤性命,他家姐也好放心。” 刘彻在毕宿注视下,用力握了握手,莫哲被他拉住,根本就没有拜下去,再拉下去显得奇怪,只好放了手。 “莫哲也有一个姐姐?” “是。” 一边的平阳公主笑得很是温柔,跟莫瑶倒是两个样子。 “嗯……”其实刘彻已经心花怒放了,可是答应太快,似乎显不出帝王气来,于是故意踌躇了一会。 莫哲是半分也不懂这些心思机巧的,顿时敛了笑意,眼里也有失望的神色。 刘彻暗叫糟糕,怎么把这些东西用到莫哲身上来了?看莫哲要退,伸手又拉住,“朕没别的意思,这要求一点不过分,当然好!” 他的转变莫哲可适应不来,狐疑地看着。 不想因为这么一点小事跟他有了嫌隙,刘彻忙对平阳公主道:“烦姐姐准备一下笔墨,朕现在就写。” 他拉着莫哲就没松手,莫哲试图抽了几次,都没抽回来,有点担心地看毕宿,毕宿好好站着,理解而宽容地一笑,莫哲心定了。 待提笔,刘彻才放开了手,赦令写得详细,可见刘彻用心,最后用随身携带的私章落了印,双手交给莫哲。 “这里边,是朕对你的信任,从今以后,你就是做了背叛朕、背叛我大汉的事情,朕也不能杀你,你明白这里边的分量吗?” 莫哲拉了衣摆跪下去,“莫哲明白。” 写着赦令的布帛放到手里,刘彻拉起他道:“明白就好。” 若是不细究刘彻的那些心思,他识人用人的大度和眼光,确实是帝王中少有的。 平阳公主道:“太皇太后现在耳根子紧,若是给了莫哲官职,只怕她要过问。” 刘彻看看莫哲,也十分担心他不懂人心诡厄,大权在窦太后手中,皇上再保,实在也保不住。 莫哲在来长安的路上,已经想好了对策,胸有成竹地道:“这个,其实不用担心,若是事事要皇上为我考虑,我有什么用处?” 他只是自嘲,哪知正好说中了刘彻那份关切的私心,刘彻马上绷脸装严肃,幸亏毕宿居然大发善心,站出来道:“请皇上也给我个官职,莫哲的侍卫好了。” 众人都奇怪,他一个天上星君,又是天将,还要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官”来做什么? 毕宿郁闷:“汉龙驻守皇宫,只要不是凡人,想要进宫去就得过他那关,实在麻烦!只要有个凡间的官职,是皇上任命的,我就可以进去了,那龙皮厚得很,我可不想再跟他打过。”那次纠缠一晚上,硬是没让毕宿进去,打到最后,龙鳞要不少年才长得回去,毕宿的羽毛也掉的不少,真是两败俱伤。 莫哲奇道:“你闯宫?” 毕宿愤愤地,“就是你十八岁生辰那天,到太阳出来汉龙都没让我进,我只好回去了。” 刘彻却在想别的事情,“你说皇宫之下,也有龙,跟坤龙一样?” “不一样,”毕宿道:“皮是黄的。” “……” 刘彻问了董仲舒,他们的意思都是不能一下子把莫哲推到风口上去,先在钦天监挂个小职,至于毕宿,给他小了大家心里都过不去,说到刘彻自己完全能控制的势力,只有羽林军,卫青去了建章营,羽林军首羽林郎将的位子正好空着,窦太后把羽林军当刘彻自己扮的家家酒,根本不在意,所以这个任命倒比莫哲的看起来显赫得多。 不过现在的羽林军,还真的是扮家家酒,只有二百人,除了给刘彻出行的时候长长面子上的威风,没有任何实际上的力量。 毕宿的加入,无疑给刘彻加了一个重重的砝码,刘彻兴奋得控制不了,召了卫青来,立即拉着毕宿开始研究扩充,毕宿哭笑不得,可是一想,莫哲在为这小皇帝做事,他好歹也算自己主人,那其实自己也被一起卖掉了,闲散惯了,有些不甘心,可是听到刘彻和卫青、董仲舒商议,也没忍住,什么编制之类的意见倾倒而出,听得那三个人目瞪口呆。 毕宿一点兵法也不讲,看起来真跟个无知的小儿一样,可是……他怎么说也是天将,刘彻怀疑虽然怀疑,仍旧事必听从,毕宿难免就得意起来,更是侃侃而谈,毫无保留. 莫哲在一边和平阳公主看得好笑,毕宿那样子,明明已经心甘情愿地投入了,还要做出不屑的样子来…… 果然,毕宿的郎将没有得到窦太后注意,反而是莫哲这个钦天监的小小司值被窦太后召见。 莫哲才被接进宫,刘彻就听到消息赶了来,忙忙慌慌坐在太后身边,他是打定了主意,就算当庭撒泼无赖,也不要莫哲变成下一个赵绾、王臧——那两个人帮助他推行更化改制,却被窦太后拿住了贪赃的小辫子,一齐杀了。 想起赵绾、王臧,刘彻还心有余悸,都曾是爱重的臣子,就算有些微过错,却被窦太后借题发挥杀了,如何不心疼? 听到外面脚步声传来,刘彻装作随意地翻看东西,其实已经紧张得不行,窦太后最了解他,怎么会看不出来,不免也好奇——这回又翻了个什么人来,看这紧张的。 莫哲在侍卫引路下走了进来,头垂得低低的,步子犹豫,眼睛连向周围看一下都不敢的样子。 等他在下首跪下,窦太后道:“抬起头来。” 莫哲低着头就是不敢抬的样子,太后一说话,把袖子下露的手指也缩了回去,瑟缩得像只小兔子。 刘彻微一疑惑,明白了,心底暗笑,脸上的紧张却故意加重。 窦太后又道:“怕什么,抬起头来。” 莫哲这才战战兢兢抬了头,眼睛却不敢向上面看一眼,连嘴唇都是泛白的。 窦太后笑了,“好漂亮一双眼睛,小动物般可爱,皇上的眼光不错,平阳那儿得来的?” 刘彻道:“是从姐姐那得的,还懂点问卜,就让他去了钦天监。” 窦太后看着刘彻,了然道:“倒是方便你召见。”她看莫哲的样子,比卫青还没气性,就是一个模样好的少年罢了,于是又说:“前些日子的卫青呢?” 刘彻道:“在建章营呢!子夫最心疼这个弟弟。” 真是要句句小心,不能保了这头失了那头,刘彻也是话里带话。 窦太后点头:“这孩子比卫青漂亮,这双眼睛连我这个老太婆都觉得不错,皇上喜欢就留着吧!”要是刘彻从此忘了卫青,窦太后更舒心些。 因此又对莫哲道:“在宫里走动什么的,也不用那么胆小,有皇上心疼你呢!谁敢碰你?” 莫哲一个字都不说,只是磕头,窦太后越发放心,命人取了一串翡翠珠子赏赐,便让莫哲退下了。 晚上刘彻摸到平阳公主这里,指着莫哲边笑边骂: “你就这么糟蹋朕的名声吧!本来就不好了,这回又加了你一个,唉!唉!还担心呢!白担心,原来狡猾得很!” 一屋子人笑起来,莫哲把窦太后赏赐的翡翠珠子戴在手腕上,这可是以后在宫里到处跑的通行证啊! 人人都嘱咐他,一定要保管好,一番说说笑笑,虽然刘彻离实权还有十万八千里,不过几百人的皇帝而已,但是这一晚上,却高兴得似乎已经得了天下。 自此,莫哲毕宿算是在长安落了脚,开始利用钦天监过去统计的数字调查长安城外那诡异的雷声。 85.八个故事 莫哲和毕宿白天去过那,除了临近的长安城,那地方方圆几十里没有什么村落,毕宿说的兵冢,在白日里也只是一堆黄土,杂草没膝,但如果拨土一看,就可以看见下面的累累白骨。 风吹草劲,莫哲站在较高的地方向东眺望,虽然是白天,毕宿仍旧警惕地四下转着。 “毕宿,你看东方有什么?” 毕宿举目看了一会,“什么都没有,倒是那天晚上来见到青灰的气,几乎半天那么高,当时仓促,没来得及走过这里去看,要不我晚上再来一次。” 莫哲道:“我们来这里耽搁了半天,你看到有鸟飞过吗?” 毕宿皱眉回想,似乎真是没看到。 “不止鸟,就是虫子也没一只,几个月前或者不同,但此时晚上已绝不能踏入此地。” “白天连个屁都没有!”毕宿啐了一口,“什么妖怪这么厉害?居然把害死的人垒出兵冢来了!” 莫哲走到他身边,忽然道:“抱我下去,一想着踩在尸骨之上,就浑身难受。” 毕宿笑道:“不怕甘离和四郎看见了?” “还用看见?连莫瑶都知道了,她可是最迟钝的,我又何必骗自己说他们还不知道呢?”真无奈,到底什么时候知道的?应该没有可能泄露的吧?莫哲满脸苦恼——也许家里的这些人跟非人类接触久了,或多或少开始成精了吧! 毕宿笑得越发暧昧:“我早说过不必瞒他们,但是你要玩,陪你也挺好玩的。” “玩?”莫哲忍住叹气的冲动,“你到底要不要抱!?我可不要站在尸骨上面跟你嘻哈这些!” 还用说?毕宿自然是乐意之至的,下坡的地方还故意滑了两下,惊得莫哲抱紧了他脖子,等走到马车跟前,毕宿那脸上已经得意得只能看见鼻孔了。 四郎和甘离跟着来了长安,莫瑶原本也要来,可是少雨身份特殊,还是离长安远点好,莫瑶在他们临走前交待四郎每天写封信回去,就连好脾气的四郎也满脸为难,这才换成十天一封信。 这会,这两个人等在马车前,莫哲说得豁达,等看到他们就气虚了,可是甘离望着天,四郎神色平静,他也就放心了。 回去的路上,甘离问莫哲:“师父曾说各地云气皆不同,变则生异,这里云气淡远,如丝如涛,与师父说的没有什么不同,是不是根本没什么?” “表面上看是如此,毕宿,你告诉他吧。” “什么都看不出来,但是晚上却能听见声音,这只能有一种解释,弄出那声音的东西不是寻常的小妖怪,在阳气浓重的白天,它可以隐藏起来。” 甘离惊道:“白天隐藏,而夜晚出现!?”太阳之下居然能藏身到没有痕迹,别说甘离没见过,只怕毕宿也没见过,毕竟他那双眼睛可是人鬼不分的。 毕宿转对莫哲道:“你实在不必担心我,你现在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拘束我,我便不是凡人,就算受伤,恢复得也很快,而且能让我受伤的……恐怕没几个,我晚上来看看吧!”“不行!”莫哲断然拒绝。 毕宿又道:“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一为星君,二为神兽,就算神兽身体死了,大不了我回天上,神兽之体马上就又有了,再下来不就得了!” 若是不说服他,恐怕他晚上偷溜也要溜来,莫哲叹道:“上次你回去呆了多久?” 毕宿抓头,“不清楚,那时候哪顾得上注意时间。” “《周髀算经》有提,‘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你要是死了确实可以回去,也因为阵图还可以下来,但是月乌之体要得满月才能重生,假如今日是满月,你也要呆满一天方能重生,天上的一天,就是地上的一年,那么对我来说,你就要消失一年时间,今日朔月,离满月还有十五天,万一就出事了呢?你要我等十五年吗?” 莫哲说完,闭目养神去了,不再搭理满头大汗望着他的毕宿。 如此说来,还真的死不得,即便他有不死之躯。 钦天监自夏朝就有,只不过名称不同,司掌天文历法,大大小小诸事占卜,从来都设置在宫廷内,可见帝王对钦天监的重视。 莫哲是钦天监的司值,毕宿有皇帝给的腰牌,还穿一身红色底服、黑色制甲的羽林军服饰,更是没有人拦——任何人都知道,皇帝信任这些羽林军,胜过信任他老婆。 两人畅通无阻到了钦天监,立即埋头在山堆一样的竹简里寻找起来,钦天监其他人躲得远远的,看着莫哲袖子下不时露出的那串翡翠珠子窃窃私语——皇上无权,皇上宠的人自然没有巴结的必要,可是得罪又不敢,便拉开距离作罢。 这倒是方便了他们坦然地翻翻找找,全不用顾忌。 间隙,毕宿忽然低声道:“你还惦记着去找阵图的线索吗?”而今在宫内行走方便,要查可是比以前容易得多。 莫哲摇头,毕宿看他低头忙碌,慢慢漾出一个笑容,灯下的面容清俊得叫人惊艳,只听各处地方传来吸气之声,那些嗡嗡的议论也停了。 那以后只要有毕宿陪着莫哲到钦天监,就没有什么人再悄声议论了。 如此查了月余,毕宿仍旧一头雾水,莫哲的眉心却越来越紧。 他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 刘彻得到消息前来,可是莫哲却把毕宿和其他人都撵了出去,要单独和刘彻谈。 毕宿纳闷了半天,最后卧在屋顶上形似看天,实际上听着屋子里。 刘彻道:“何事?” 莫哲走动了一会,不知在焦虑什么,毕宿听到倒水的声音,也许莫哲坐下了。 “请皇上来听我说八个故事。” “八个故事?”刘彻笑道:“莫哲好雅兴。” “请皇上记得这八个故事,说完这八个故事,我再为皇上做一件事,便算报了皇上知遇之恩。” “你要走!?”刘彻的口气已有慌乱。 莫哲道:“这件事情除我之外,没有人能做到,而如果不做,皇上的江山不保。” 刘彻惊道:“什么事情?” 半晌没有声音,毕宿轻轻揭了瓦片,却见莫哲和刘彻隔桌而坐,并没有什么。 “这第一个故事……” 莫哲并没有说到底是什么事情,毕宿好奇,可是不好冲下去问,刘彻焦躁,却硬是忍了下去,静静听着。 86.一叶知秋 他们都不知道莫哲在这看似一无所获的一个月里,究竟决定了什么。 “几百年前,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在范蠡等人的辅佐下,经过十年积聚,日益强大起来,很快便灭掉了吴国,洗刷了会稽之耻。” 刘彻笑道:“卧薪尝胆嘛!朕听过了,董公劝朕韬光养晦,也是同一个意思,朕比勾践还要幸运些。” 他说得高兴,莫哲却面无表情,默默看着。 难道不是…… 刘彻心里一凛,正襟危坐,虚心道:“是朕多话了,请莫哲重新说。” 莫哲叹道:“卧薪尝胆甚至美人计,都是天下皆知的东西,可不说,也可说,可不说是因为连孩子都知道这故事,可说则是因为世人皆看表面,谁知其中深味?但我要说的故事,无关卧薪尝胆,也无关美人计。” 刘彻再也不敢随便抢话,莫哲的平静,令他觉得自己太浮躁癫狂,并感到羞耻。 莫哲说的,是吴越争雄后,范蠡的故事——至于他有没有带西施归隐,没有在史书上,莫哲从来不会把传说当历史。 “越国大胜,在庆功宴上,群情昂奋,功臣名将相互致贺,一片欢呼之声,作为一国之主的越王勾践却面有难色,神态反常。” “范蠡见此状况,思忖而得知:功成业就令人欢呼鼓舞,而国王却犯起难来,无非是思虑功业的分享问题,看来共患难容易,共享安乐就难了,因而决意退朝隐去。第二天,范蠡便来向勾践辞行,说‘我以为,君主受辱,做臣子的不得苟且偷安,大王受辱于吴国时,我之所以未能以死相报,是想帮大王挽狂澜于既倒,重建大业,如今吴国已灭,我请大王饶我当初不死之罪,让我归老于江湖之间,了却残生,我当不胜感激大王的恩德。’” 莫哲一边说,一边看着刘彻,刘彻听到这里,脸上已经变了颜色,不过强忍下来,莫哲观察一会,才接着道:“勾践听后,挽留再三,但范蠡去意已决,遂挂职经商去了,不久散了家财周济亲朋,被称作‘陶朱公’。” 刘彻的脸已经黑了,只差没去拔放置在一边的长剑——莫哲说这个故事,根本就是拿他自己比范蠡,拿而今大汉天子比昔日越王勾践,直说他现在虽然倚重,将来不一定能共安乐。这是逆鳞,尤其在刘彻已经亲自写了免罪的赦令后,仍旧说这种话出来,根本就是讥讽。 要是别人——哪怕是董仲舒,刘彻已经压不住火气了,可偏偏是莫哲,以他对莫哲的了解,要么骗,要么直说,却绝对不会讥讽挖苦。 刘彻坐了好一会,撇开自己面前的酒杯不拿,拿了莫哲还没动过的茶杯,一口气把茶水灌了下去,才道:“不用激朕,朕想,你是不是要用这个故事来试探,看朕的德行。”莫哲摇头,“皇上想错了,莫哲想知道皇上为什么没有发火?” “从面上看,你在讽刺朕,挑衅朕,可是朕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应该说,莫哲根本不懂什么讽刺挖苦,复杂的人心,从来都不在他身上。 莫哲笑起来:“那么这第一个故事,皇上可以忘记了。” “为什么?” 莫哲今天说的话,一句比一句让人听不明白,屋里刘彻纳闷,屋顶上毕宿改卧为趴,眼睛定定看着下面,也是纳闷不已。 莫哲可不知道他在房顶上,娓娓而谈: “我给皇上讲这个故事,要说的不过是‘一叶知秋’而已。” 范蠡的隐退和一叶知秋有何关系,刘彻刚刚能够隐忍,此时却觉得无法忍耐了,“快说!” “一叶知秋,意谓从一片树叶的凋落便知道秋天的到来,树叶何其小,却能从树叶的改变上看出整个季节的变化,我要告诉皇上的是以细微而观宏宇,于微尘中见大千,以便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从而立于不败之地。”莫哲俯身对刘彻一拜,“皇上对莫哲观察入微,才会知道这个故事不是表面上的意思,这也是一叶知秋,皇上已经不用学了,所以说可以忘记这个故事了。” 原来不是用先人喻今人,刘彻手心里出汗,自己要真是一个冲动,可就误解了莫哲的本意,莫哲夸他,他却感到浑身冷汗涔涔,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并不是他明白了故事中以小见大的道理,而是偶然。 莫哲讲的这第一个故事,不仅不能忘记,还要牢牢记住,在一叶知秋上面,还要加上冷静二字。 刘彻匆匆回宫,坐在坦然的莫哲面前,他汗流浃背,他需要时间好好记下这个故事。 屋顶上的毕宿早已去找小小的霍去病了, 隔天晚上,刘彻又来了,免去了莫哲叩拜之礼,两人依旧隔桌坐着。 看刘彻一改前一天的样子,态度恭敬,莫哲便开始说第二个故事: “晋国派简吴率军讨伐鲜虞,兵临鼓城,便以重兵将城围住,鼓城危在旦夕,人心惶惶。此时,城内有人愿作内应,叛城降晋,简吴却一口加以拒绝,左右部将困惑不解,问道‘免去将士攻城之苦,何乐而不为?’简吴道‘我曾听叔向说,位居高位的人爱憎分明,慎言慎行,少犯错误,人民才能有所敬慕何依归,国家也将无事不成,无往而不胜。’” 刘彻听得感叹,插言道:“他说得不错!” 莫哲笑笑,接着道:“简吴说,假若有人叛卖了我们的城池,我们一定憎恨他,如今有人要叛卖他们自己的城池给我们,我们反而表示欢迎,这实际上是奖赏我们所憎恨的行为,所以是有力则进,无力则退,不能为了得到城池就舍大义于不顾而采用奸邪的办法,否则失去的将会比得到的更多。” “话虽如此……”刘彻犹豫道:“可是义理与实际,恐怕是难以统一的,有时候不得不舍弃一些,简吴的举动不免迂腐,这个故事朕懂了。” 莫哲却笑道:“我还没讲完。” 刘彻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悻悻地垂着头。 “简吴把叛逆者送交鼓城正法,围城三个月后,城内又有人请投降,简吴接见了城内的部分百姓,然后反而劝解他们说:城内还有粮食,还是继续守下去。” 刘彻知道底下还有文章,仔细听着。 “简吴此举更加激怒了左右将士,他们纷纷质问简吴,能马上得到的城池你不要,屯兵城下,旷日持久,劳民伤财,如何向国君交待?简吴回答:这很好交待,得到一个地方而鼓励当地百姓的怠惰之情,那还要这样的地方来干什么用?还不如让他们仍旧保有城池,轻松得到的城池是难以长久拥有它的,不作殊死奋战就把城池交给对手也是很不吉祥的,鼓城人竭力守城对得起他们的国君,我未获胜而先得民心也对得起我们的国君,我们坚守信义,得城之后人民便知道信义所在,就会尽忠听命,不怀二心,这样做难道不对?后来鼓城粮尽力竭,简吴才占领了鼓城,进城后秋毫无犯,只把其国君带回了晋国。” 看刘彻一脸思索,莫哲道:“‘兵者,诡道也。’这是孙子所言,兵无常行,以诡诈为道,皇上虽无兵,但诡诈之行,何止用于兵,莫哲今日说的故事,是儒家的仁义,正是孟子所谓‘仁者无敌’。” 刘彻再没有说话,连莫哲何时退出去都不知道。 简吴之举,难以理解,可是其中却样样据理。 两军交战,各为其主,以鼓城之战而言,鼓人守城,义当与城共存亡,不战而降,有辱君命,义之所弃;晋人攻城,上受君命,力战不怯,亦是义之所在,但在晋军实力占绝对优势,胜券在握的情况下,简吴毅然送还敌之降卒,长鼓人守城之志,昭信义之本,十分耐人寻味,试想,城下之日,鼓城百姓当作如何的感想。 想得入迷,刘彻久坐不觉,直到东方天白,才回了宫。 想了一夜,他已知道莫哲用意,从冷静到仁义,都是自己缺乏的,莫哲究竟要做什么事情,如此苦心孤诣地讲故事来劝导,究竟是他有心离开,还是要做的事情十分危险? 白天的时候,刘彻召毕宿进宫,把猜测向毕宿说了,毕宿听了也没什么主意。 他们连莫哲要做什么都不知道,如何知道该怎么下手? 刘彻还在苦恼,毕宿却像丝毫不在意似的,从宫里出来就大摇大摆去建章营找卫青。 他从来不会勉强莫哲,莫哲既然已经能把要来长安侍奉小皇帝的决定坦然相告,他相信莫哲不会再隐瞒自己什么事情。 反正瞎猜无用,不如相信他,安心等待。 无事做,既然莫哲在教刘彻帝王之道,那么他就去教卫青好了,要不然将来卫青成不了大将军,莫哲失望可不是他所愿。 再加上,卫青如果变得很厉害,霍去病的表情可是分外让人期待啊! 87.回不来了 这之后六天,刘彻都到平阳公主府来听莫哲讲故事,从郑国商人弦高智退秦军,到齐鲁两国长勺之战,和第一个、第二个故事的小和大、远和近一样,这后面两个故事说真与假,强与弱。 莫哲可说没有什么人生阅历,至少在少年帝王面前,他根本谈不上有阅历,刘彻越发奇怪,这些学识,他从哪里学来?故事查考历史,都是确有其事的,但……却没有人想得如此透彻,悟出这许多道理来。 刘彻多次召见毕宿,都是密谈,董仲舒言毕宿是天将,不可违天命,因而所问不能瞒骗皇上,但是问来问去,莫哲师承何人全无线索,连毕宿也只知道莫哲是家学,由父亲一手教导而出。 刘彻问了许多大臣,可是没有人知道这么一位了不起的隐士。 一个人在世上,不可能全无痕迹,刘彻有心要调查,但又怕惊动了莫哲生出不必要的嫌隙来,只得忍了。 第五个故事是秦将胡阳和赵将赵奢的计战,讲的是虚与实。 第六个故事说墨子与公孙输的拟战,这是进退之道。 第七个故事,莫哲说的时候手心捏出汗来,有了第一个故事的经验,刘彻才没发作,莫哲说的,是险些杀了高祖刘邦的季布的故事,刘邦虽然最后赦免了季布,并拜为郎中,但实际上仍旧把这个人恨之入骨,季布并不得善终。 说以后的历史?刘彻万一追问起来如何是好? 这刚柔之道,一个韩信,一个季布是最典型的,不说季布说韩信更加敏感。 幸亏刘彻听了,或者暗自生气,但没有表现出来,莫哲不禁暗中擦汗。 刘彻想了一会,道:“这季布也真是,既然项羽自刎垓下后可以化刚为柔,为什么之前却没有眼力看出项羽不过一胆壮者而已,所谓英雄,他这样的只能算得上莽夫,却决不是成就大业的英雄人物。” 说完,才愣过神来,连忙看着莫哲。 他又插话了,他和莫哲虽然是君与臣,但几天下来,莫哲在他心底实际上已经比太学夫子更加值得虚心求教,可实际上莫哲只不过是把书上看来的东西照样搬给他罢了。 前人用了几千年总结出来的权谋,他背了背,没什么大不了的。 最后一个故事本来说的是“变”,刘彻听了七天,已经会了这个“变”,莫哲在纸上写了个“变”字,才要出来,被刘彻拉住。 “那件事情是什么?” “明天再说。” “朕要现在知道。” 莫哲无奈,只得扬声道:“毕宿,还不下来?” 毕宿也不含糊,拆开瓦片直接下来了,三人就在漏了月光的屋子里说话。 “调查了一个月,确定了一件事。” 毕宿和刘彻看来都十分紧张。 莫哲自己也轻松不起来,“长安城东六十里……是秦始皇陵。” 刘彻忽然笑道:“那只是百姓口传而已,不足为信。” 莫哲道:“秦始皇下葬前,已埋入封灵的数万兵士陶俑,而且不止这些,百姓工匠各色人等,无所或缺,他……其实给自己创造了一个阴间帝国。” 刘彻笑不出来了。 “阴间也有法度乾坤,可是现在阴间的异动已经干扰了阳世京城,那只有一个解释,掌管阴间的阎罗已被人强制替换了。” 秦始皇。 以不可能成就的霸业统一华夏大地,如果是他,没有什么不可能。 刘彻已经说不出话来,不是他没有霸气,而是他不知道怎么去对敌。 莫哲道:“唯今之计,只有我和毕宿去阴间,皇上则等待时机,夺回大权,双管齐下,或有逆转大流的机会。” “只有你们两个人,如何能颠覆了秦始皇的帝国?” “我曾想过在秦陵周围设阵,比如天乾图,将其隔绝。” 刘彻道:“可以啊!要用多少人力多少钱都没问题!” “可是!”莫哲顿了顿才说:“那个地方,只有白天进得去,一到晚上,阴气盛极,遍地都是秦始皇的士兵,皇上的士兵是决计打不过的,不提秦人悍勇,他们已无法杀死,根本打不了,布阵的话,一天之内是不可能完成的,所以这个办法不行。” 刘彻还心存侥幸,“若是动用十万人呢?” 莫哲依旧摇头:“最简易的天乾图由十四个圆圈和东西、南北纵横之线组成,在几十里土地上画出这个图,非要丈量测算清楚,皇上觉得可行?” 必须得一天完成,否则阴间察觉,再也不可行了。 刘彻沉默了一会,终究只能摇头。 工程太过浩大,却只有一天,绝对完成不了的。 刘彻突发奇想道:“你们只有两个人,不如朕挑几个人杀了,送到阴间去帮忙?” 莫哲和毕宿的表情不看即知。 毕宿道:“你杀了他们,他们还用听你号令?” 刘彻这才呆了过去。 坐等死了百多年的秦始皇发展壮大下去?将来阳世变成鬼域…… 刘彻现在明白了,为什么莫哲说只有他能完成。 “那……计划好了如何做?” 莫哲摇头,“随机应变吧!总归是个办法。” 刘彻冲动道:“你若办成这事情,朕得回大权后封你为丞相!位列三公!”活着回来的机会有多大?刘彻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莫哲这一去,再也不会回来了。 莫哲眼望着刘彻,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来。 刘彻这日回宫以后,窦太后不阴不阳地发了火——他跑平阳公主府跑得太多了,被勒令在未央宫思过,出不得宫来,等他终于可以出来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平阳公主道莫哲魂魄离体而去,她和董仲舒用灵芝喂给那具身体,可是……秋来天干,不知哪里的野火烧了屋子……只留下一具烧得蜷曲了的尸体。 刘彻本来还很高兴,那鼓声终于消失了,看来莫哲成功了,听平阳公主一说,只气得眼前发黑,差一点晕过去。 丝毫预兆也没有的,莫哲回不来了。 刘彻呆坐了好几天,人瘦了一圈下去,才终于无可奈何承认这是天意。 但内心,他把一切都归罪为女子掌权的祸害,莫哲说的仁义,他究竟是没有记住,到后来卫青死后,他连卫子夫也没放过,这位帝王临终,还把新帝的母亲——自己最宠爱的钩弋夫人杀了。 中华历史上对自己的女人做得如此绝的,只有汉武帝刘彻,或许因为他的无情,他才能不纠缠于宫廷的琐事中,方成就出辉煌的千秋功业,谁知道呢?这些都是后话了。 莫哲以两人之力对抗六国都不能对抗的秦,如何做到的? 那日他和毕宿去了秦陵,走到土丘一样的秦陵上,毕宿还在琢磨“擒贼先擒王”是不是要找到陵墓,到里边去把秦始皇的尸体毁了——但他已经成了鬼,那尸体毁不毁又没什么干系,真是发愁。莫哲盯着地上看了一会,忽然笑起来。 “笑什么?”自己都要焦头烂额了,他还笑得出来,毕宿十分不满。 莫哲指着地上好像被石碾压过的辙印,边笑边说:“汉龙原本居于此处,这里阴气太盛,连他都被驱逐出去,所以才不得已住到皇宫里去,我就说,从来没听说过皇宫里有龙的事情,原来如此。”“你怎么知道他是被驱逐出去的?” 莫哲沿着那印记往林木深处走,“你看,这痕迹诈看像是车轮石碾,但其实是受伤的龙从这里爬过留下来的。” 毕宿“啊”一声注目细看,那痕迹在树木之间穿绕,跟蛇形很像,不过一般想不到那么大的“蛇”,所以想不到龙身上去。 莫哲捡了一块黄色的石头起来,“你的羽毛落地为水,因为你是雨师,而汉龙藏于土中,他的鳞片掉下来就是石头,这个样子的石头。”石头成硕大的片状,形微圆,上面有一圈圈的纹理。毕宿道:“钦天监中堆放了许多,莫非也是汉龙鳞片?” “你那日闯宫,和汉龙打起来了吧?”莫哲含笑问道:“你那时候急晕了头,才不会好好和他说理。” 毕宿满脸大汗道:“难道钦天监那些石头是我打下来的鳞片?” 莫哲笑:“要不然从哪里来的?” 他抛了石头向前走,道:“汉龙爬出地下,必定留下洞,秦始皇用了龙穴做陵墓,这个洞却封不了,那就是我们的机会了。” 毕宿奇道:“进去又如何?毁他尸身根本就没用。” 莫哲道:“我原本以为连接近秦始皇都不可能,但是过来一看,就顺利找到进去的地方了,可见世事无绝对,且进去看看再说吧!” 毕宿却不同意,硬拉了莫哲回去,到晚上学少雨那样取出灵珠,一番布置将莫哲灵魂放置在灵珠里,自己一口吞了,到天明才动身重回秦陵。 莫哲的身体虽然没有了灵珠,但用玉床和灵芝安养,撑个几年应该不成问题。 88.最终章 顺着汉龙留下的痕迹,毕宿找到了那个洞口,洞内枝蔓横生,虫蚁遍地,毕宿一手捏了匕首,一手拿了火把,一路砍切烧灼才进得去,心道若是前一天让莫哲这么进来,能走进几步都不大可能。 洞内崎岖蜿蜒,毕宿若非天人,不得已时变化回月乌用飞的,凡人断然进不来,约莫到了下午黄昏时候,才勉强到了一个空旷的地方,十个真人大小的陶俑站在一道门边,毕宿知道到了,松了口气。 莫哲说这些陶俑中空,里边放了骨灰,其实就跟民间用陶罐封灵一样,那么多年过去,这些被封存的灵魂早已怨气盛极,不能等到太阳落山,那时,这些士兵就成了不死之躯,谁也休想通过他们进入门内的世界。 毕宿仗着力气大,把陶俑放做一圈,中间地上放了阳蠡,正要退回进来的洞内,已经有陶俑发出“咔咔咔咔”的声音,看来外边太阳落山了。 秦始皇果然用了什么办法在白天把所有阴气封了起来,一到入夜阴气立即充盈。 不过动起来的陶俑立即就被阳蠡的阳气反噬,碎了一地,毕宿蒙着口鼻,缩在洞内听着那些“轰隆轰隆”的声音,待平静下来,才推开一地的碎陶走出来。 可是这时,门那边传来“轰轰轰轰”砸门的声音,那石门上土石乱掉,阳蠡离开毕宿身体不过短短的时间,但他的星辉已经被察觉,此时可不能把阳蠡戴回耳朵上,阴阳一合,他就跟普通人一样,哪里抵抗得了这些不死的士兵!? 毕宿干脆把阳蠡拿到石门前,然后选了空旷的地方,把阳蠡放在那,自己坐在旁边。 只能希望阳蠡吸纳了数千年的灵气,能够帮他撑过这一晚上。 星辰之气,虽属阴,但跟幽冥鬼域的阴煞之气完全不同,是天上地下再也找不出来的灵气,平时有阳蠡遮掩,毕宿跟凡人就似一样的,可是阳蠡一旦离开身体,再加上现在没有了来自莫哲的束缚,浑身散发出来的星辉几乎把整座秦陵笼罩。 素日整齐的练兵战鼓声没了,秦始皇的这些鬼卒都恢复了鬼性,没命地向散发出星辉的地方靠近。 毕宿盘腿坐在地上,听到门那边杂乱的嘶吼,门上不时掉落沙土下来,不由得露出苦笑,阳蠡尽管能燃烧到门那边去,仍旧有陶俑撞在门上,这门……快垮了。 他闷闷地想,假如阳蠡的阳气撑不到天明,自己八成要被分食,幸亏对莫哲做了准备,那小小的灵珠如果没了他庇护,立即就会回到留在平阳公主府的身体里去,于性命没有影响,不过,今日虽然满月,自己死回天上也要一年以后才得下来,莫哲要等一年,只怕脾气都要等出来了。 嗯……不会,莫哲才不会等得发火,担心的应该是这一年内,有人乘他不在乘虚而入。 毕宿搓着下巴,斜眼看到阳蠡的光仍旧火一般四射,稍微安了心,这时,那石门却经不住鬼卒们飞蛾扑火一般的癫狂,在轰然巨响中倒下了。 完全无视那些疯狂的人影,毕宿掏出汗巾蒙在口鼻上,鬼卒们的陶俑被阳蠡碎开后散起的灰马上就在他纤长的睫毛上落了可见的一层。 十几丈宽的石门门洞,不一会就堆出了碎陶的小山。 幸亏陵墓正门不在这边,这只是为了看守汉龙留下的洞才设的“偏门”,通道那边传来回声、风声,毕宿琢磨那边一定是相当大的地方,这通道小,能挤进来的鬼卒少,阳蠡所面对的冲击只来自一面,这可说是毕宿占优势的地方。 坐了一会,突然发觉自己快被埋了,毕宿连忙起身,捡了一只陶俑的断臂,拨着阳蠡向通道里走去,要是这被堵起来可就完蛋了,白天一个人打通几十丈的通道!?笑话……门的位置早已经堆出山来了,毕宿看看阳蠡,再看看需要手脚并用爬过去的“山”,叹一声: 莫哲交待过,到了陵墓里边不可化形为月乌,可是现在没办法了。 毕宿没多大在意,就算没有阳蠡保护,好歹也是星君,有点法力的不是?飞一截再说。 他当即挑起阳蠡含在嘴里,红光一闪从通道上方飞了进去,几乎是瞬间的事情,已经飞出通道,眼前一亮,毕宿差点惊呆了过去,这哪里是什么陵墓!根本就是一座比长安还要辉煌壮观的皇城!!! 地面上只有一座小小锥形山丘,下面却别有洞天,暗藏广厦万千,都建在一个已经不知道究竟有多大的洞中,洞顶钟乳石上想必镶嵌了不知多少夜明珠,下面街道上规则排布着数之不尽的长明灯,照得这座洞中城市有如白昼,全不似先前那地方的昏暗,整齐的民房,巍峨的宫墙,还有宫墙之内险峰峻岭一样矗立的宫殿群—— 毕宿险些把这里误做人间,这个险些是因为洞中虽有风,仍旧充斥着一股浓郁的腥臭味道,要是莫哲闻到,一定知道这是长明灯的灯油味,那灯油——是人鱼膏。 毕宿看得入神,心道没有鬼卒能追到空中来,松懈下来,等听到空中锐响才猛然醒悟莫哲为什么不要他在陵墓内化形。 因为秦国的箭阵,曾经使六国闻风丧胆! 毕宿连忙闪避,却因闪避不及没能全避开,被射中了右翅,这一箭力道很大,毕宿飞得又不高,直直穿了骨头,他疼得口一松,阳蠡落了下去,待要忍痛俯冲去追,下面密密麻麻的箭雨已经射了上来,毕宿无法,只得昂头上冲,以最快速度冲到洞内最高的地方,抓住支架夜明珠的架子。 洞顶很高,箭枝到不了这高度,看那些箭枝纷纷落下,毕宿才出得口气,受伤的左翅早已流出殷红的血来,缓了气以后再要动它一动,都痛彻心肺! 毕宿试了试青铜支架是否稳固,看无碍,才化形回人身,双腿勾在支架上,身子倒翻上来,右手去拔左臂上的箭。 箭头带钩,折断箭头时,一滴冷汗落了下去,毕宿几乎把牙咬碎,闷哼一声,拔出箭来丢掉,手快地撕了衣襟包扎,等到弄好,浑身脱力地挂在那支架上,似乎连动都不能动了。 早知道该听莫哲的,也是自己心急,没让他把话说完就封了他魂魄在灵珠内,急急忙忙张口吞了,要是听完,也不会平白挨这一箭。 毕宿本想就这么在支架上挂一晚上好了,哪知道下面鬼卒忽然有了秩序,不一会,竟然架梯射钩,用铁链绳索等工具向洞顶爬上来!毕宿忙又变化回月乌,站在支架上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再也不敢大意了。 鬼卒快要够到他,他立即展翅飞走,或者以法力阻挡,受伤的翅膀虽然疼得厉害,配合着渐渐流失的法力,这么歇歇停停的,倒也能应付过来,只不过血渐渐透了羽毛。 这一夜熬得十分艰难,陵墓内在日出瞬间归为平静,毕宿此时已觉得看什么都是带重影的,阳蠡被残破的陶俑埋在了最下面,看着那小山,毕宿自觉没有体力去弄它出来,只好舍弃,硬撑着带伤的翅膀从洞中飞出,勉强飞过那夜的兵冢,左翅已经不像是身体的一部分了。 飞不动了—— 万分无奈,毕宿只得落地为人,步步向长安走去,眼前却越来越模糊…… 他把莫哲的灵珠吐了出来,捧在手里。 “回去……记得带人来救我……不然你可要等我一年了……” 话才说完,已经撑不住倒了下去,昏倒在荒草之中。 莫哲的灵珠没有回去,萦绕着淡淡的红光浮在他手边,连风稍微大一点,也能吹得那小小的灵珠飘出一截,慢慢地……离开了毕宿…… 窦太后禁了小皇帝的足,夜里派人来杀莫哲——窦太后觉得,刘彻实在对莫哲太迷恋了,她虽然不要刘彻专心国事,分她的权,但如果刘彻只知玩乐,她又怕各地王侯借口皇帝荒银无道,举兵杀进京来,所以有此一举。 窦太后派来的人摸进莫哲房里,却发觉人已经死了,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一把火将房子烧了,平阳公主和董仲舒完全没有料到,虽然火起惊动了府内骑奴,骑奴们身手厉害,抓住了纵火的人,却来不及救莫哲身体出来,眼睁睁看着火烧光了一切。 莫哲回不来了。 平阳公主和董仲舒本拟毕宿回来再做计议,可是哪知毕宿也没有回来,直到刘彻可以出宫,这位星君再也不曾出现在他们眼前。 奇怪的、骚扰了长安城半年的鼓声没有了,平阳公主和董仲舒猜测莫哲和毕宿做成了事情,而莫哲身体已毁,两人干脆就像莫哲对刘彻说的那样,做完这最后一件事情,走了。 怕刘彻知道真相冲动,使局势更加对他不利,平阳公主和董仲舒商议决定,把窦太后派人来的事情对刘彻隐瞒了下来,直到五年后,窦太后死后才把实情告诉刘彻,而那时,刘彻只能徒然长叹—— 毕宿醒来,身边不是莫哲,却是他最不想看见的一位…… “醒了?如此狼狈的月乌,真是叫人心疼哪!”说话的人俯身看着毕宿没有血色的脸,断峰一样的眉毛下,眼睛暗如深湖。 ——第五卷·河图龙占·完—— 第六卷:眉鱼之源 89.山有扶苏 长安以西的群山中,有一个地方叫做眉邑,渭河从眉邑和扶风这两个地方中间穿过,滋养得两岸山清水碧,接云的山颠在冬日的蔚蓝晴空下,披挂着片片斑驳雪地,看得人心胸旷达。 这日天晴,风骤。 树叶被风摇摆出潮音,山脚的一处别致院落内,一人靠栏而坐,不知是否听风听得醉了,眼里浮出酒后才有的迷蒙,头发和衣襟都随风缠绢。 “原来你在这里。” 长廊上走过来一个青年,头戴绛红长冠,身穿黑色曲裾,虎头腰带也是绛红色,虽然全身上下没有时下盛行的丝缕和纹绣,简单中倒见古朴,尤其他还生就一副俊逸的相貌,个子又十分高大,显得格外出类拔萃。 他走到那人身边坐下,那听风听得痴了过去的人似乎才察觉到他。 “这里风很大……” 说了一句,也叹了一句,不知是赞叹还是感触。 黑衣青年伸手将他脸转了过来,看着清秀如兰的五官,预备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玛瑙色的眼睛回望着他,却毫无神采——这个人,是莫哲,而坐在他身旁的黑衣青年,竟然是先秦自尽了的太子扶苏…… 朗朗晴空下,本该死了的两个人怎么会坐在一起? 还要从头说起—— 秦始皇病故巡视途中,二子胡亥串通丞相李斯、阉人赵高隐瞒秦始皇死去的消息,假传旨意,逼太子扶苏自尽,扶苏信以为真,不顾蒙恬的劝阻,自刎而死,后来秦始皇入葬陵寝,胡亥把扶苏的尸身也葬在里边,岂知经年后,本已死去的扶苏复活了,颈子上的伤也愈合到不留痕迹。 秦始皇死前,一直是扶苏为他试长生不老药,结果父子在陵墓地宫中再见,想要长生不老的父亲已经做了鬼,无心长寿的儿子却不老不死了。 扶苏身上到底是哪一种丹药起了作用?他吃得太多太杂,谁也不能知道了,陵墓中机关无数,原本是防范盗墓贼用的,可是却成了现成的囚禁扶苏的牢笼,他那个伟大却暴虐残忍的父亲虽然没有杀他,却也不给他自由,扶苏在地下陵墓中一困就是几十年,虽然不老不死,却尝尽了饥饿的痛苦,没有哪一天不在盼望得脱牢笼。 五年前十月望月那天,有人闯进了陵墓,第二天,扶苏找到了一粒不属于陵墓的小小石子,用玉粉裹了进献给作鬼的父亲吃。 扶苏一向忠孝仁义,秦始皇以为他献的是不死药,却不想已经死了的怎么不死?吃下去立即魂飞魄散,扶苏先继承了皇位,才下令打开墓门逃了出来,他不知外面时日如何,出来就向咸阳去,却在路上捡到了一颗小小的珠子,等到了长安发现天下早已大变,已没有了他的立足之地。 秦始皇在位时,广修宫殿,绵延百里不绝,扶苏去看过,都成了残垣断壁甚至黄土,他一直向西走,不知道应该去哪,茫然中走到眉邑,想起曾经在这里修过属于自己的一处温泉别馆,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找到此处,却被祖辈在此为奴的奴隶从画像上认了出来。 他说起救了这些奴隶的祖父一辈的故事,清清楚楚,宛如才发生过,这里的奴隶痛哭流涕,道等候了近百年,终于把主人等回来了。如此忠心,自然不用担心他们泄漏出去,扶苏自己都想不到,以前偶然顺手做的事情,竟换来一个可以放心居住的家。 安顿下来后,扶苏翻阅了很多书籍,在一些志怪上找到了珠子的来历,他把珠子放入竹子内,每天用心灌溉,满心希望出来一个小小的竹妖,却哪里知道那不是妖怪的灵珠,而是人的。莫哲二字五行属水,扶苏每天浇灌的水才是莫哲最需要的,如此三年过去,最终在一个月夜以竹为体,宛如初生一般出现在扶苏眼前,扶苏抱他进屋,照料一切,如此又是数天,在扶苏冥思苦想取什么名字好的时候,他醒过来说——他是莫哲,应该在长安城平阳公主府内,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 扶苏大吃一惊,把来去曲折都细细说给莫哲听,莫哲听到他在荒野捡到自己就呆了过去。 扶苏对他,真如对亲人那么好,派人到长安打听了一番,得知平阳公主府曾起过火,似乎烧死了什么人,莫哲知道后,便夜夜望天,望到天明,眼里就像此时一样,不知看着哪里。 颓然放开手,扶苏满眼的心疼,可惜莫哲看不见,他喃喃道:“风好大……” 五年了…… 毕宿,你不在天上,却在哪里? 90.毕宿 眉邑是个小地方,小虽小,扶苏却没有仔细去逛过,连这个小小县有多大也不知道,不是他沉闷,而是这几年来,心思都放在了莫哲身上。 从每日细心浇灌,到现在坐在莫哲面前,自说自话,偶然莫哲回一句,也和他说的接不上,扶苏自得其乐,丝毫不觉得烦闷,但看在家奴的眼里,未免有些看不下去了,有年长一些的,便到扶苏面前说话。 扶苏好脾气,对这些奴隶也十分温和,此时已不像秦时那么等级森严,他们也敢壮起胆子去说说话了。 姓庄的老者算是这里的管家,他出生到现在,一直不曾离开过,忠心耿耿,以前别馆里众人靠外租土地过活,扶苏回来后,土地收回种了南方的竹子,连片的种了很多,扶苏拿了从陵墓里带出来的珠宝,一切用度倒十分宽裕,庄管家这几年就胖了起来,走路的时候不免脚下要晃一晃,幸亏扶苏也不在意。 他这天和几个管事商量了一下,觉得不能再让扶苏这么下去,那妖精虽然不见迷惑害人,但……总之就是不能这么下去,坐吃山空。 他走过长长的水上回廊,在一片衰荷残叶的景色里找到了扶苏。 这个时节,竹叶已经都变黄了,只有几棵松树苍劲地斜在对岸湖边,早上雾重,雾中浮处油绿的松树,看来倒也宜人,不过庄管家一看湖边那两个人,就忍不住叹气。 那个叫做莫哲,从来不和扶苏以外的人说话的少年呆呆看着脚边的残荷,而扶苏,则没有一点太子样子的坐在冰凉的石板上,用只小炉子烫着酒,眼睛却盯在莫哲背影上。 “公子。” “庄管家,坐!”扶苏笑起来,看庄管家坐下,立即冰得又站起来,笑得更厉害了,“我忘了,我不怕冷的,你身子不好,天冷就多歇着,我是个闲人,没什么事情要你们忙。” 庄管家感激地弯了弯腰,“别馆地虽然大,公子也不出去走走,虽然官府征用了渭河边的地做官道,也还有几片山林,里头飞禽走兽的可不少,前几年买进的马也肥了,公子看要不要……” 扶苏眉毛抬起来,显得很有兴致:“啊!好多年没有打猎了,不知身手怎么样?” 庄管家很高兴,立即怂恿道:“那老奴这就去安排!弓弦换过,不过还要公子自己试试顺不顺手。” “嗯!” 扶苏点了头,庄管家兴冲冲地就要退下去准备,走出几步,扶苏叫住他:“弓弦先别忙紧,我看莫哲去不去。” “……是。”庄管家很想再说点什么,可是……扶苏已经一边往小杯子里倒着冒热气的酒,一边向莫哲走去了,他只好悻悻地退下。 扶苏递了酒过去,莫哲没动。 “莫哲,喝点暖暖,虽然添了棉衣,但是你不说,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冷,站这么久脚该冻了,喝吧!” 莫哲扭过头看看他,才接了杯子,慢慢地喝了下去,酒的热气顿时熏得脸色回了暖,看着没有那么寒冷了。 “想去打猎吗?你跟着去看就好了,我看你还差条上好的毛筒子,买回来的总是不好,不如我们自己去找,骑马也活动一下身子。” 莫哲不摇头也不点头,扶苏早已习惯,拉着他手,虽然还是有些冰,不过心底却是暖的,扶苏拉着莫哲到了马厩,庄管家看见他来了,真是高兴得脸上肉都要抖了。 扶苏看见养得膘肥体壮的马,心情早已雀跃起来,抓住鞍子就翻了上去,刚拨了马头想在院子里小跑一圈试试,哪知莫哲忽然抓住缰绳道:“别走!……不是。” 扶苏还没来得及问,他已经退了回去,垂着头,仍旧双眼无神,可是那一瞬间清亮的眼瞳,恳切的声音,已经留在了扶苏脑海里,什么打猎骑马,立即就没兴趣了,下了马站到莫哲面前,低声问道:“不是什么?我不是谁?你说了一个名字,我没听清楚。” 莫哲侧过身,想走开。 “莫哲,我听见了。” 莫哲依然在步步走开,浑似没听见扶苏说的话。 “我听见了,你不信我会帮你找到那个人吗?那名字……碧?碧玉的碧?碧……” “不准说!!!” 莫哲忽然大声说了一句,四下的人,还有扶苏都愣住了。 谁也没见过,没听过莫哲如此大声说话,庄管家那一时间的表情,就像看见兔子咬人一样。 可是说完这句话,莫哲就匆匆走了,扶苏没有拦,却抱着胳膊看天。 “毕宿吗?为什么这颗星宿能让你如此反常?” 91.“尽可交给我!” 打猎,当然是没去,也幸亏没去,虽然庄管家不太高兴,但中午的时候反常地下起大雪来,他又开始庆幸扶苏没有出门,不然如此大的雪陷身在野兽出没的山林里,可是十分危险的。 扶苏虽然坦言自己不老不死,可是下面这些家奴又怎么能如他这么平常地接受下来?自然是分外小心的。 扶苏曾觉得别馆小,可是等他找了一个早上,中午才找到莫哲的时候,他再也不会觉得别馆小了。 虽然不是当初绵延百里的宫殿,要从九个院落十几个小湖中把一个人找出来,显然也不容易,雪下得很大,扶苏从看到那个身影,到走到他身边这短短的时间里,他们头上肩上就落了薄薄一层。“为什么不准说?” 扶苏本以为莫哲会如以前一样不理会他,可是莫哲居然转过来定定地看着他,声音既不迷茫,样子也不像想着其他,他反问扶苏:“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次,呆的倒是扶苏。 好半天,他才拨了莫哲肩上头上的雪,笑道:“你试着想一下我的经历,父皇残暴不仁,虽然对我寄望很高,可是除了继承人的身份,我在他面前连儿子都算不上。” 雪更大了,羽毛一样。 “母妃死后,父皇很快有了新宠,我又不顺他的意,被发配到北地去磨练,他倒宁愿胡亥守着他,胡亥顽劣,可是却心思单纯,我离开咸阳后要不是父皇召他随时跟着,恐怕他早被其他皇子杀了。” 扶苏呼出一口气,似乎从团团白雾中看见了那个曾经顽劣,有时却很贴心的弟弟。 “父皇的意思我明白,他保护胡亥是为了让我安心磨练成长,将来接替下血淋淋的江山社稷,可是我在北地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两年啊!” 对扶苏用心良苦、着意培养的秦始皇是绝对不会下令要扶苏自尽的,扶苏很清楚这一点,也知道秦始皇出游巡视途中假如出了什么意外,他身边仅有的一个皇子是谁,他只是没料到两年的分别,胡亥已经迷上了皇位,为了皇位假传圣旨,逼他自尽。 胡亥治理不了这个急需整顿的国家,扶苏也知道,但他只是接受不了胡亥背叛的事实,好像最后一个亲人都死去一样难受,既然不愿意也不能够和胡亥对敌阵前,不如把这片江山拱手让他—— 胡亥登基,残酷刑杀秦始皇所有皇子公主抛入陵墓,这样看来,他没毁了扶苏身体已经算是念及兄弟旧情了。三年后,胡亥被宠臣逼得自尽,秦灭。 扶苏没什么可后悔的,只是想起来难免惆怅。 雪大得几乎要把他们埋了,扶苏叹气,拉住莫哲手慢慢走回去,“我孑然一身出了陵墓,没有了父皇和我,那地下国度是不行了,如今我一个亲人都没了,虽然误把你当妖精,可也是三年来悉心照料才有了你,你还没醒的时候我就把你的样子记住了。”每天浇灌下去的,不仅是一点水。 莫哲忽然站住脚,想把手从他这里抽回去,扶苏更紧握住:“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可是我把你当作弟弟、亲弟弟!孤身一人,这世界会变得很可怕,就当我胆小吧!我希望你心里有事可以告诉我,我会尽力去帮你做,扶苏虽然不是太子了,力气总还有。” 他就这么坚定地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不让莫哲躲避,从惊讶到怀疑,一点一点的悲伤从冰缝里渗出来,渐渐盛满直至溢出…… 扶苏笑起来:“这可不是哭的好地方,到屋里去吧!” 视线几乎模糊的雪幕里,莫哲没有再想挣脱开,反而用僵硬的手指扣在扶苏手背上。 暖了酒喝下,扶苏舒服地出了口气:“我已经八十多岁了,你呢?” 莫哲鼻子通红,却不是无神的样子,倒反更加清俊了。 “二十三,虚岁二十四。” “哈!”扶苏笑道:“跟我死那年一样,不过你看起来还是十七、八的样子,我们都不会老了吧?” 莫哲知道他还有下文,安静听着。 扶苏原本并不是沉不住气的性子,何况在陵墓中囚困几十年都没逼疯他,可知他的耐力惊人,但……此时他确实憋不下去了。 “我做你大哥,你意下如何?” 扶苏一说,莫哲抬眼看他,“我的事情你都还不知道,就急着认做亲人,不怕麻烦上门吗?” “有麻烦?”扶苏挑眉,一脸兴奋:“尽可交给我!” “……” 壶中的酒“咕嘟咕嘟”滚了起来,热气腾腾,莫哲伸出一只手,放在热气上烘着,低声道:“你要知道我就告诉你,我的事情,且从一次祈雨说起……” 和毕宿的一切,每次遇到的奇怪的事情,遇到的那些人们,蜀地的风光物产,甚至和毕宿执手偕老的愿望,莫哲都说了,还从来没有对谁如此坦诚过,或许是酒喝得多了,又或者是这反常的大雪,总会把人孤绝起来,心生惧意。 扶苏没有侧目,他当了一个忠实的听众,起先莫哲是为了回答他,到后来,已经沉入回忆里无可自拔了。 “毕宿说要陪我好好看看长安……花盛长安,歌舞盈天,丝绦珠玉,灿若九天!我却从来没有真的领略过长安的魅力……” “但他去了哪……他不会就这么丢下我的,为人虽然赖皮得很,但其实从来不会食言,为了答应夜明的事情,硬是在龙台的山岭中找出坤龙的沉眠之地,龙必然睡在山龙,岂是看就看得到的,即使他能看出龙气寻去,又如何进到山里边唤醒?他从来不说,不说难,不对我抱怨,总是满不在乎其实十分在意……” “如今,我要去哪里找他才找得到?” 忽然被问及,扶苏愕然,且不说现在他不是一国太子,只是一个百姓,就算还是太子之时,这样一个能上天入地的天人,要怎么找!? 可是莫哲隐含希望的眼睛,他拒绝不了,只得咬牙横心道:“好!我们去找!” 92.吃愿之鱼 话说得简单,真正要去找还要许多准备,何况冬日大雪,天气难以晴定,并非出门的好时机,扶苏解释这些的时候,莫哲只看他一眼便不做要求,扶苏回头叫家奴准备时就越发的催促起来。 除夕天终于晴了,初一雪化,按习惯要登高,反正还走不了,庄管家又提出附近有个山神庙,香火很灵验,扶苏心中一动,便带了莫哲去逛。 既不要随从伺候,也不要管家跟随,只嘱咐别馆里每人赏些钱出去游玩,他自己别了一把从陵墓中带出来的古剑,就拉着莫哲出门了。 雪化得到处都水淋淋的,林子里更像下雨,滴滴答答不停。 秦始皇奢侈,扶苏的温泉别馆也是修筑得十分考究的,从馆里出来的两里路,全用蜀地运来的青石铺就,路边还有整齐的灯柱,只不过已经很久没有点过灯了,走在这条路上,虽然寒冷,扶苏却兴味盎然。 莫哲不见多话,仍旧问一句答一句,可是随着年关过去,出发的日子临近,眼里越来越焕发出光彩来。 眉邑虽小,别馆到眉邑的路口还有个颇威武的门楼,过了门楼,络绎不绝的行人和比邻叫卖的摊贩便一扫胸中清冷之气,扶苏此刻竟像比莫哲还小了几岁,拉着莫哲手左一趟右一趟,这家看看,那家瞧瞧,真是什么都好奇,连孩子才喜欢的糖葫芦也买了两串,莫哲拿着糖葫芦发愁的样子,又让他高兴了一阵。 随便问了人,便知道了庙的地点,他们先在县城里用了早饭,才慢悠悠逛着过去,一路上卖香的人可不少,扶苏满心以为是什么大庙,走到面前不免失望,前后两间,顶还没家里屋顶高,真不敢相信怎么有那么多人进进出出。 他还没想好到底进还是不进,莫哲已经捞了衣摆,上了台阶走进去。 里边站满了等着跪拜的百姓,挤得几乎没处落脚,莫哲站进去又退了出来——里边香味太浓,他最厌烦浓郁的味道,扶苏走到他身边伸头向里看了看,“好挤啊!我们到别处去逛逛吧!我看附近山上有角亭,我们找路去。” 旁边卖香的一个老太婆插话道:“那亭子荒荒的,才吊死个人,公子不要去那里,晦气。” 扶苏笑道:“那该去哪?这附近有好地方吗?” 老太婆道:“除了拜拜蒋公,”她下巴点点里边,这是蒋公庙,“庙后面有个池子,里边喂的鱼也很灵验,写了愿丢进池子里,鱼吃了,愿就能实现!” “哦!”扶苏来了兴趣,“真有那么灵验?” 老太婆道:“当然了!我还能骗公子不成?不过鱼不吃纸,要买这种小麦做的饼,把愿写在饼子上面喂才行。” 她从篓子里掏了一摞小饼出来,薄薄的,比纸厚不了多少,金黄色,看起来倒是很好吃的样子,不过是喂鱼的。 “公子拿这个去喂,写什么成什么。” 扶苏笑一下,他才不信什么吃愿的鱼,但是图个好玩,也当哄莫哲开心,就买了。 那饼可不便宜,二十钱一个,扶苏数也没数拿了一摞,给了一两银子不叫补,老太婆高兴坏了,说池边有专帮人写的先生,那里有笔墨。 两人顺着庙后的山路走,一路上碰到不少人,有的高高兴兴,有的垂头丧气,真是很怪异,等走到池边才知道为什么——都是买的一样的饼子,可是有的鱼吃了,有的却一口也不咬,扶苏借了笔,饱蘸了墨汁问莫哲:“就写毕宿?” 莫哲看了一会,那些人抛了饼子下去,池子里的鱼像是被喂得饱了,一条条悠哉游哉地不见争抢,大部分都飘着,一直到沉都没鱼咬。 “这鱼还真有脾气!”扶苏笑说。 莫哲摇头:“鱼类不知饥饱,如果一直有食物,会吃到撑死,这池子里鱼不见死的,倒露出饱相,不正常。” “你对鱼还挺了解,不过,也许神就神在这里,我们也丢了试试。” “不急。” 莫哲就如同在家里发呆那么的,盯着池子里的鱼,扶苏看他不想说话,沿着池边走,看别人都写了什么。 有的写钱财,有的写媳妇——扶苏一看那人,果然是条光棍,衣服肮脏不知收拾,显然家里没有女人,还有一个孩子在饼子上歪歪扭扭的写字,扶苏凑过去看,他写了“桂花”二字,但是后面一个字不知道要写什么。 “你要写桂花糕?” 才只是听到,那孩子就咽了咽口水,扶苏拿了他的饼子和笔,帮他写了这个“糕”字,孩子高兴地把饼子丢到水里,一大一小一起伸了头看,可是……鱼儿们似乎对那饼子没有兴趣。 “呜……” 扶苏揉揉他的头,“别哭,我们一起想好不好,用心想,然后说给鱼儿听,鱼儿听懂了,说不定就吃了。” “真的?”孩子收了眼泪,看扶苏面对池子闭上眼睛,念叨“吃吧!吃吧!”也跟着闭上眼睛,对鱼儿念“吃吧”。 猛然听见有人喊:“那是谁的饼子,被吃了!” 扶苏和那孩子一起张开眼睛看,瞪到溜圆,终于勉强看见那饼子上有三个字,前两个歪歪扭扭,最后一个端正方圆,可不就是他们丢下去的吗? 有一尾鱼咬了,跟着就变成很多鱼儿抢食,不一会一张薄薄的饼子就被吃得渣都不剩,孩子高兴极了,拽着扶苏的手笑得“咯咯咯”的。 远处一个女人在叫,孩子顿时失落下来,对扶苏道:“娘亲叫,我等不到鱼儿仙给我桂花糕了,你吃吧!” “啊?” 那孩子乖巧得很,没等他娘亲多叫,撒开小腿跑去了,扶苏看着那对母子走远,心底一动——起先爬山,路上就见很多卖糕饼点心的,夹在卖香的人里,自己不爱吃,也没想买。 莫哲依旧站在水边,安静看着水面,扶苏略微放心,便提了气从林子里抄小路,去了前面,也是运气好,居然有卖桂花糕的,扶苏买了就站在道边等,没一会就见一个女子牵着先前那孩子走下山来。 孩子眼尖,看见他就跑过来,“你不是在池子边上吗?怎么又在这里?” “因为鱼儿仙给了我这个,叫我交给你。” 扶苏笑着把桂花糕拿了出来,孩子欢呼一声,捧着桂花糕就要去找站在几步外微笑的女子,忽然又停住脚,回到扶苏面前,小心翼翼地分了一半递给扶苏。 “分你一半,娘亲说,好吃的东西分给别人一半,会更好吃!” “哦!”扶苏向那女子看了看,那女子向他福身,仍旧保持着客气的距离。 扶苏低头对孩子道:“我相信!一定很好吃。” 孩子高兴得很,跑回他娘亲身边,扶苏看他又把自己那一半分做了两份,递给娘亲一份。 那女子牵着孩子的手,母子二人一路笑着下山去了。 今天真好—— 扶苏再看那些落光了叶子的树,也不觉得难看了,依旧提气从林子里去了后边,没想到赶回去,正看见莫哲丢了一张饼子下去,扶苏走过去看,饼子写了字的一面朝下,看不到写的什么。 他望向莫哲,莫哲竟然对他浅浅一笑,“这鱼一定灵验。” 93.蒋公庙女子 他望向莫哲,莫哲竟然对他浅浅一笑,“这鱼一定灵验。” “你怎么知道?”扶苏奇怪了,他没看出这些鱼有哪里特别。 莫哲却不解释,赔了跟人家借的笔,望着天空道:“白日星辰现,我们要及早出发。” 扶苏一边追着莫哲,一边问:“为什么?”走出几步又想回去池子边上看,莫哲丢的饼子鱼吃了没有? 莫哲道:“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何必废话。” “……”扶苏的自尊心被打击了,可是另一种情绪却盖住了这么点伤心——莫哲笑了,还会这么跟他说话了! 他边走边笑,引得无数人侧目——有人生得好相貌,奈何天公不作美,脑子竟然有问题,唉…… 出庙不远,几个家丁追上他们,扶苏挡了莫哲在身后,上下一扫,这几个家丁打扮得还挺威风,绑腿收腰,头横赤带,可惜那带子上染了花,不免有些好笑。 “这是要干什么?” 几个家丁不说话,从后面又走来一个蓄着胡子的男子,别看一脸斯文,走到跟前居然指着扶苏和莫哲说“打”。 几个家丁二话不说,上来就打。 扶苏岂是常人?原本便是秦始皇用心栽培的帝国继承人,被困陵墓的几十年中更是遍阅博览,博学强练,更何况在蒙恬军中他就曾是一员猛将,战功赫赫,此时……底子到底多厚已无法猜度了。 三只拳头一条腿同时向他招呼过来,扶苏眼疾手快,抓住最左边的那只拳头,一回一推,改了那拳头方向,把右边的两只也一并砸了开,莫哲在他身后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这可不是太极四两拨千斤的技巧吗?没想到动起手来早已用下了,果然实践出真知啊! 扶苏对侧面踢过来的腿看都没看,脚测着一踢,只听一声哀嚎,那人就翻了出去,抱腿站不起来了。 扶苏似听到莫哲声音,扭头看他,却见莫哲一脸“好痛”的样子看那抱住脚打滚的人,他忍不住笑了。 莫哲可不是故意的么? 这下来了劲,那男子又招呼了后面赶到的几个家丁来,似乎成心给扶苏创造表演机会。 这里踢飞一个,哪里丢了一双,山道上热闹极了,起先还有百姓走避,发现不过是扶苏一人对这一群家丁的殴打罢了,竟然纷纷站在远处观看起来,莫哲初时有些兴奋,要是毕宿在,就能看出来,虽然他面上文雅安静,静立在一边。 毕宿…… 毕宿曾在韦成方的几个手下那受了伤,莫哲想起来,心底还会痛,他缺的不过是对敌的经验,把自己丢在野外,是否就是受了伤,不得已之下。 奈何身体已毁,回不去的自己竟然在三年后才恢复意识。 那毕宿呢?受伤,又没回天上,又不见寻找自己,究竟是遇到了什么? 莫哲的眉头越锁越紧,猛然听见风响,一个家丁绕过扶苏,当头一棍正向他头顶打下来! “啊!” 莫哲惊叫出声,却不是如常人反应那么看着棍子,他看着那家丁身后扶苏的方向。 家丁一惊,本就忌惮扶苏厉害,被他这么一吓,掉头看回去,扶苏却打得兴起,压根儿没注意这边。 “你……”家丁恶狠狠掉头,莫哲却一派纯真地对他笑笑,等他提棍要打,忽然双眼圆睁,伸直胳膊指着一个方向,那模样活似大白天见鬼! 家丁猛地看过去,除了看热闹的人群发出轰然大笑,鬼影都没一只。 明白上当,家丁再不迟疑,抡起胳膊,可是——那笑声提醒了扶苏,他一脚踩了迎面一个家丁的肚子,将人踩倒,借力后翻,于是在莫哲依旧纯真善良的笑容里,家丁的后脑勺被扶苏的膝盖叩上,直着眼睛倒在莫哲面前。 扶苏暗道小心,可不要得意忘形,他返身去结束打斗,莫哲却蹲下身子摸那家丁的脉搏,又在后脑勺上摸了摸,放心地站了起来。 “他没事。” “肿几天,”扶苏干脆地抖了抖衣服,笑道:“我有数。” 莫哲点头。 “走吧!”扶苏此时的心情,比之先前又更加好了。 二人相携,理也没理那个满脸瑟缩,似在准备求饶的男子,施施然下山。 回到别馆,穿着丝质白袍将全身浸入温泉,连莫哲都舒服地叹了口气。 长安附近,最好的东西就数温泉了,无怪那个杨贵妃会喜欢华清池,尽管心头难以放松,温热舒适的泉水到底也舒缓了身体,偷来片刻安闲。 有家奴在一旁的一眼高温小泉里煮着扶苏想吃的刀削面,清甜的面香夹着硫磺味道,莫哲仰头靠在池边石头上,竟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扶苏看着好笑,怕他露在水面的肩头受凉,欺身过去,坐在一边用木瓢舀了水不时淋上去,那分细致和关切,看得走来禀报的庄管家又是一阵郁闷,不过一想到坐在外面厅里等候的人,心里又生出希望来。 “公子。” “嘘,轻声。” 扶苏站起来,丝袍贴在肌肉紧实伟岸的身体上,连家奴也要看呆了眼,披上递来的毛裘,扶苏走到另一间房间里才问:“何事?” 庄管家小心措辞,“有人来求见公子。” 他正在泡温泉,这客人必定有奇特处,庄管家才会来打扰他,扶苏挑眉,示意管家继续。 “是个女子,说在蒋公庙见到公子,想要结识。” “如此大胆!?” 庄管家谨慎地说:“是挺少见,不过模样也挺少见的,是个画上美人一样的人。” “哦?” “看她举止也不唐突,十分有礼的样子,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不过……老奴没见她带随从。” 扶苏沉吟一会,想起那分自己一半桂花糕的孩子和他娘亲,不由笑道:“好!你去请她稍等,好茶好礼相待,我换了衣服就出来。” “是!” 庄管家走得有几分飘飘然,心里早开了一朵花,他哪里知道他一走,扶苏回到温泉边,看莫哲已然好睡不醒,对伺候的家奴道:“不可让他这么睡下去,再过一会,喊醒他……不,你们手脚轻点,给他换了衣服弄干头发,让他到床上去睡,能不吵醒就别吵醒他。” “是!” “嘘——” “是……” 扶苏这才放心,自去换衣服了,莫哲的脸颊早已泛红,热气熏蒸得肌肤宛如玉质。 94.你们才是猪 扶苏走后,莫哲张开眼睛,不需人扶就起身了。 扶苏走到前厅怎么也是半个多时辰后了,进门看清来人不认识,也十分歉意地走了过去: “来迟,抱歉了!我便是这里主人,请问小姐找我何事?” 那女子果然如同画中一般美丽,一双清丽的丹凤眼,鼻梁俏直,薄唇一撇,怒道:“我找的不是你,叫那个人出来见我。” “啊?”扶苏不明白了,“小姐找谁?不是我吗?” 女子气极,“那个!那个……那个胆敢骂我的人!!” 扶苏倒笑了:“小姐是否弄错了,我和小弟去过蒋公庙,但一来没有见到小姐,二来我们都没骂过人。” 哪知那女子胡搅蛮缠地,竟然走过他身边要往后面闯,扶苏闪身拦住。 “小姐登门,是有别的事吧?不妨直说。” 女子柳眉倒竖,“我就找骂我的人!叫他出来!” 扶苏仍旧好脾气道:“我和小弟见都没见过小姐,怎么骂的你呢?” “你没骂!”女子只差伸手来抓他了,“你弟弟骂了!” 扶苏纳闷了,她的模样打扮确实不像市井泼妇,可是为什么一定坚持莫哲骂她了呢?莫哲那脾气,怎么可能骂人? “他骂你什么?” “他……”女子跺脚挥袖,似乎说不出口,急得转了两圈,突然一言不发往门外走,扶苏看得好笑,追出门去却哪里还有人? “什么妖怪?” 他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怎么怕呢?陵墓里什么没见过? 回到后面,却见家奴们聚集在自己和莫哲住的厢房外,个个伸长了脖子。 扶苏走进人圈,才看见莫哲拿着围棋棋子,挨个往地上放,不知干嘛? “这是玩的什么?” 莫哲抬头看了看他,道:“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妨碍我。” 庄管家倒吸一口气,要不是没胆子在扶苏面前随便大小声,已经跳出来骂莫哲了。 扶苏弯腰去捡莫哲放的棋子,还没碰着,莫哲叫道:“别碰!我放的棋子谁也不能碰,要不然晚上怎么死都不知道!” “那么严重!?” “不信的话,晚上不要睡,张着眼睛看吧!”莫哲说完,又忙着放棋子去了。 扶苏看看周围人,周围人也互相看,都不明白。 扶苏道:“莫哲的棋子,谁也不许动。” “是!” 交待完,他又跟着莫哲去了,脖子伸得老长,不过看到最后也没看出所以然来。 是夜三更,月高天清。 扶苏放下窗子,回身道:“什么都没有。” 莫哲安坐抚琴,模样潇洒,可惜琴音……听不出什么音律来。 扶苏坐在他身边,一手绕过莫哲,以揽抱的模样将双手放在琴上,“我教你。”指下一拨、一旋,简单却意韵悠长的琴音已荡人心肺。 莫哲道:“我会,不用你教。” “你这哪叫会?驴子也比你弹得好。” “你叫驴子来弹!” “哈哈哈……”扶苏笑起来,干脆把下巴放在莫哲肩上,懒洋洋地在莫哲不放弃的杂乱之声中寻找自己的音律。 一声一声,渐渐连绵,初时小溪,渐成江河,最后澎湃如海,潮音不息,莫哲弹出的声音哪里还有立足之地,早已滴水入海一般,没了半点踪迹。 扶苏有意引导,空出最要紧的地方,莫哲心至灵犀,哪会听不出来,扶苏多牵引几次,他便找到了地方,虽然沉韵不足,倒也勉强凑得上。 音律之中,本来就妙不可言,莫哲第一次领会其中妙处,渐渐上瘾,本来无心弹奏,聊做打发罢了,可是此时却歪着脑袋,侧耳细听扶苏指下的声音。 他眼中入迷,神情十分专注。 听者有心,弹者无意,扶苏手下已是习惯使然,瞧着莫哲侧脸入了神。 音乐没有懂或不懂之说,莫哲不会弹奏,但他听着听着,发觉原来绵绵不息,仿佛回荡天地的音乐变了,如云一般散了神,正要提醒,突然狂风扑门,面对的木门顿时打开,几乎吹灭了烛火。 回过神来的扶苏抬头看去,只见白天那女子站在门前,怒气冲冲瞪着莫哲,反观莫哲,惊喜之色一闪即收,拨开他的胳膊站起身来。 女子道:“你敢骂我!?” 莫哲道:“不敢!” 女子“……”好半天才挤出句话来: “好没种,敢做不敢当!” 莫哲甩手道:“我说不吃的是猪,你既然吃了,自然不是猪,我哪里骂你了?” “你!!” 迎着气得衣裳都狂飞起来的女子,莫哲却丝毫不为那惊人之气压迫,从容道:“恭候多时。” 有家奴遵照莫哲吩咐,突然跑出来,在院子的一个地方放下一颗棋子,女子回头看看,见没什么威胁,转身走进门来,莫哲却忽然向女子走去,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放下一颗棋子。 女子顺着他放的棋子,看到规则放置在厅中地上的许多黑白子,讥笑道:“这是什么下棋法?请我来下棋?小孩子玩意!” 莫哲放好棋子,似乎手心有汗,在袖子上擦了擦才道:“既然不容易请来,当然要留得住才行,你可是贵客。” “哼!”女子冷笑一声:“我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你一只小小竹妖也妄想留下我!” 说完就向莫哲走近,可是……莫哲此时已在天乾图内,天乾图上锁天神,下囚鬼怪,任她是谁都走不进来了。 女子发觉不对,想起先前放棋子的下人,连忙飞身后退,却在院子里也碰到了看不见的障蔽。 莫哲这个天乾图,从前没有,往后没有,是他为了此时自创的双重天乾图,女子正好被他困在两层障蔽之间,不能进也不能退了。 “你用了什么妖法!?有何图谋!?” 刚才还气势汹汹,此时却有几分慌乱了。 莫哲双手作揖,深深地对她拜下去:“莫哲有事相求,不得不用此法,万勿见怪。” 女子怒道:“你敢困住我!不管你求什么!我一得自由必杀你!不必说了!!” 她焦躁地走来走去,想找出路,莫哲也不多说,甩开袖子坐在地下,竟然摆出安静等待的样子来。 扶苏此时才得到机会问莫哲:“她……她莫非就是鱼儿仙?” 莫哲道:“是,仙子原名蒋薇,是蒋公之女,父亲行善积德成了仙,带同家人升仙。” 那女子和扶苏同时惊道:“你怎么知道!?” 莫哲满脸无奈,“只有我喜欢看书吗?书上都写了啊!神像和鱼,本来无灵,哪里能够实现心愿,一定有仙灵在其中,随便一推便可得知。” 扶苏恍然大悟:“所以你在饼子上写的是‘不吃的是猪’。” 蒋薇大怒道:“闭嘴!” 可惜她进不来,叫也是徒劳。 莫哲道:“我看了一会,愿望简单能够实现的,鱼才吃,不能或者无理的,鱼就不理会,我若写毕宿,她见麻烦必定不会吃,不如……用这个办法请来一见。” 扶苏击掌道:“好办法!果然把仙子请来了。” 蒋薇气得要死,“你们才是猪!”现在回想,这么简单一个办法,居然真的把自己弄来,猪一样笨……更加气了。 扶苏道:“但她被你气坏了,怎么会答应帮忙呢?” 他满心以为莫哲既然聪明到设出如此巧妙的办法困住神仙,也一定有后着,哪知莫哲满脸抱歉地对他说:“我叫你在外面看就好了,你非要进来,这下好,你也跟我和她一样呆在里边了,我没办法可想,她不答应,我不解开天乾图,只能熬,这就是我的办法。” “啊……”扶苏愕然。 蒋薇叫:“你休想!我不会答应的!” 扶苏无奈地看着她,“那么……既然得罪了仙子,我们只好舍命相陪了。”说完,他也坐了下来,对莫哲温和一笑,莫哲看他半天,终于喊了出来: “哥……” 95.半路成仙 蒋薇看他们“眉来眼去”,气得要死过去了,偏偏法术尽用,却出去不得,只差没“哇哇”大叫了,她是神仙,体力惊人,闹腾了三天才渐渐安静,可是坐着不动,眼睛仍然恨恨地看着莫哲和扶苏,倔强地不服输。 她想,竹妖虽然无需吃东西,但那个自称是兄长的人肯定熬不过几天,到时候还不是得放了她。 她在莫哲对面正正地坐着,眼睛眨也不眨,那意思很明白——你是妖我是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扶苏隐隐担忧,但看莫哲不动如山,也只能安心相陪。 三人一坐,就是半月。 蛛丝都结了起来,蒋薇终于放弃。 “你的愿望,说来听听。” 莫哲好像已经变成了石头,此时却露齿一笑:“请仙子告知天上毕宿星君现在何处?” “哼!”蒋薇道:“你道星君在凡间,你就可以吸食星辰之气,飘升成仙吗?” “成不成仙,莫哲倒不关心,只想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少打如意算盘!”蒋薇嗤笑道:“你便一万年不放我出去,我也不会助你去害人!” 扶苏道:“仙子误会了。” “何来误会!?” 扶苏笑道:“他们原本在一起,却意外失散,若仙子找得到星君,一问便知。” 蒋薇眼睛转转,道:“好!放我出去,我即刻去问,若真是这样便算了。” “只怕仙子有去无回。”莫哲神情冷淡,不给面子地吐出一句来。 蒋薇差点又蹦起来。 “我是仙,他是星君,同为天人,难道他还会翻脸吗!?” 莫哲轻轻摇头:“毕宿曾借了开阳武曲之力,可是他带着我同行时遇到危险,我那时仅是一颗灵珠,因此不知道他遇到什么,但……身怀武曲之力,他自己更是天将,请仙子冷静想想,是否比他厉害再做决定。” 蒋薇噎了一下,“我听你扯!哼!”连开阳星君都扯出来了!真是的! 莫哲道:“仙子不信,莫哲也没办法,只是奉劝一句,莫要大意,开阳星君现在长安城平阳公主府内,仙子去找,一找就能找到他,毕宿的事情,可以问他。” “好!”蒋薇道:“放我出去,我马上去问!” 扶苏微觉不妥,还没来得及阻拦,莫哲已经从袖内掏出一颗棋子,往正北位置一放,蒋薇伸手一探,那无形的障蔽已经消失了,她眼里光芒一闪,忽然风一样从扶苏面前掠过,扶苏惊得一惊,莫哲已经被她带走了。 莫哲见她动作,暗道糟糕,自己太心急,竟然…… 转眼间,人已经被带到一处荒山野岭,蒋薇二话不说把他绑在树上,莫哲急道:“你答应了的!神仙岂能言而无信!?你答应我找到毕宿下落!” 蒋薇笑道:“我是答应了,不过我答应的是去长安找开阳星君问一问。” “你……” 莫哲只说得一个字,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看来……她是绝对不会帮忙了,平白惹了来,本以为总比四方无头无脑去寻找的好,可是现在却后悔不已。 蒋薇得意洋洋,绕着他走,可是莫哲却平静下来,不骂不哭—— 五年了,离开毕宿五年了。 绝望早已蔓延滋生,早已灭顶,要不是扶苏的支持鼓励,不会燃起希望,可是现在……连身边这唯一的……亲人也没了,再见毕宿的希望如同燃尽的灯芯,成了灰末。 莫哲虽然安静了,蒋薇却不会放过他,她说:“就这么打死你太便宜了!” 她用簪子割破莫哲的手腕,看鲜血滚滚而出,才道:“死在本仙子手下,你也够福气了,妖精本来就不该存在,不过我还是给你个机会,我现在去找开阳星君,他如果证明你没说谎骗我,我便回来放你,你要是运气不好已经死了,可不要怪我。” 临走,看出莫哲体内有灵珠,她又探手把灵珠取了去,莫哲脸色顿时苍白一片,双眼无神看她,她才满意了,心道这妖精是再也不能害人了,才飘然而去。 莫哲轻声说了句:“果然逆天偷的,仍旧要还回去……” 冬风劲,没了灵珠,遍体生寒—— 蒋薇直向长安去,找到平阳公主府,果然看到赤红的阳气冲天,她等到夜里找了进去,穿门入户,最后找到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真可爱!” 手还没碰到孩子脸颊,那孩子已经一跳而起,闪在一边。 霍去病站在桌上,定睛看清站在床边的蒋薇,斥道:“你是何人!?胆敢冒犯本君!还不速速报上名来!!” 蒋薇吓了一跳,方想起自己虽然是神仙,才只是个半路成仙的,跟这些与日月同寿的星君们相差甚远,闯进门来已经是大大的犯上! 她连忙跪下,“小仙蒋薇,是蒋公之女,家父行善积德成仙……” 霍去病根本不让她把话说完,态度也丝毫不见缓和,“为何夜闯!?不好好说出理由,此时便让你再入轮回!” 蒋薇吓得抬头看,只见那模样俊俏可爱的孩子威风凛凛站在桌子上,居高临下看着她,眼里真是……殊无感情! “是!是……跟毕宿星君有关……” 霍去病突然从桌上跳下来,一把抓住她道:“你知道毕宿在哪?快说!” “不!”蒋薇大惊,一时摸不着头脑,慌忙道:“我不知道!有个小妖精设计害我,逼我给他找毕宿下落。” “唉!”霍去病放开手,“你也不知道,害我白高兴!” 蒋薇心情忐忑,跪着退了两步,离霍去病远了些。 霍去病好奇道:“是个什么妖精?怎么能害你呢?” “竹子。” “哈哈哈!”霍去病大笑起来,“这年月,什么都成妖,竹子也成妖了!” 蒋薇擦汗点头,霍去病笑了笑,心情好了点,道:“起来吧!你找毕宿怎么找到我这里来了?”蒋薇小心翼翼地说:“他让我来找的。” “他让你来你便来!荒唐!”霍去病又变了脸,怒道:“你胆子也太大了,做事怎么这么糊涂!?” 蒋薇吓得几乎要哭,怯声道:“是……是,星君教训得是!” 霍去病在屋里走了一圈,随手抓起一块砚石拿给蒋薇,“回去找你爹,让他监督着你好好看书写字,多长点见识,我都还在看书写字呢!到砚石用完,再来找我!若敢有丝毫马虎,你爹也保不了你!” 蒋薇接了砚台,连忙走了,多一时半刻也不敢留在这里,回去的路上又把那小小竹妖在心里骂了一通,真是害惨她了! 霍去病的娘亲被惊醒前来查看,霍去病忙着撒谎搪塞,这事情就忘到脑后去了。 96.斩神剑 开阳星君的吩咐,蒋薇自然不敢马虎对待,回到蒋公庙,也不敢告诉蒋公,自己躲起来看书写字,巴不得把砚石两下用完。 蒋公安坐神龛里边,享受人间烟火享受得不亦乐乎,可是供的人慢慢少了,蒋公低头看,一个男子跪在面前,既不上香,也不许愿,脸色肃杀一片,别说百姓不敢过来上香,蒋公乍一看,也差点吓跑。 不过幸好他想起自己已经做了神仙,定了定神,走下神龛绕着男子看。 剑眉星目,肩宽体阔,不错不错!那么多年,这是看得最中意的!可是……为什么杀气外露? 蒋公摸不清他要干嘛,却见另一个男子带着一群家丁冲进庙里来,叫着:“敢打我女人的主意!你小子不想活了,那天算你运气!今天本老爷带了更多人!看打不死你!” 话音一落,门口陆续涌进来的家丁拿着刀剑向跪在地上的男子扑去,这下,蒋公怒了。 把他这里当什么地方了!? 扶苏本已凝神待发,却忽然听到有人怪叫:“闹鬼了!大白天闹鬼了!!” 他回头看去,只见烛台、香炉满天飞,撞了这个打了那个,好不热闹! 没一会,第二次来找扶苏麻烦的男子便再次灰溜溜逃走了,他的家丁和百姓不明就里,都吓得走光了,只有扶苏仍旧跪在那,满脸莫名其妙的神情。 “你倒胆大!说吧!你来这里求什么?可以做到的,本仙帮你做到。” 蒋公现了身,微笑着站在扶苏面前。 这种情况……他应该感激涕零才对,可是扶苏却狠狠看着他,一字一字从牙缝里吐出来: “把我弟弟——莫哲,还给我!” “你弟弟?”蒋公不明白了,“我又没有抢他,我抢来做什么?我怎么还你?” “你没抢,你女儿蒋薇抢了。” “啊!?”蒋公吃了一惊,踱了几步,眼望扶苏暗想:难道闺女开窍了?看那孩子生得好,抢来做夫婿?那可真是太好了! 心里乐开了花,蒋公却假惺惺道:“真有此事!?待我去查!若是真的,我定要她还你弟弟!” 说着要走,扶苏忽然站起来,手按宝剑道:“你女儿说话不算话,你当我会信你吗!?” 蒋公大惊!他居然威胁神仙!! 可是才退一步,那剑已经架到脖子上来,剑身寒冷锋锐,气若穿喉! “这!?” 扶苏道:“这是斩神剑!上染万人血,你可以试试我能不能杀你。” 蒋公吓得脸色都变了,忙道:“有话好好说!你别冲动!” “带我去找你女儿,要她好好交出我弟弟,我便算了,否则……” 蒋公傻傻道:“你要如何?” 扶苏沉眉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蒋公摇头。 扶苏气势迫人地道:“我就是百年前,活埋四十万赵人,坑杀天下儒生的秦始皇嬴政的太子——扶苏。” 蒋公抖了抖,脖子被剑锋割破,流出血来。 做了神仙那么多年,再一次感觉到痛和害怕! “我身上流着父皇的血,你们不该惹我!”眼里微光暗闪,竟是嗜血的光芒。 蒋公胆子都要吓破了,忙颤声道:“我带你去,我带你去!你……你,你千万拿好剑。” “走!” 扶苏一声令下,蒋公便领了他去找蒋薇,蒋薇还在使劲磨墨,突然见到扶苏拿剑架着她爹到了面前,惊叫:“你干什么!?胆敢……” “住口!”扶苏声先夺人:“你身为仙子,不但言而无信,还抢我弟弟!你有什么资格说‘胆敢’!!!” 蒋薇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扶苏。 扶苏道:“他在哪!?” 蒋薇回过神,气道:“你放开我爹!你敢动他,我杀了你弟弟!” 扶苏眼里寒光几乎把她刺穿,冷冷道:“你杀,我不老不死又有斩神剑在手,你敢做,我便告诉你,上天入地我决不会放过你们蒋家一人,管他是神是鬼!” 蒋薇还在犹豫,蒋公急道:“还他吧!天下男人多了!不愁的……” “爹!你在说什么!?” 蒋公诧异:“难道你抢他弟弟不是为了要他当夫婿?” 蒋薇几乎背过气去,“当然不是!他弟弟不是人,是竹妖!迷惑了他。” 扶苏道:“迷惑?谁告诉你的?我得到他灵珠就知道他是妖,三年细心养育,终于有了这个弟弟,他成天安安静静,别说害人,像你这么大呼小叫都不曾有过!你说他是妖,你比他更像妖精!” “你!!”蒋薇大怒,抬手就要施法。 蒋公叫道:“你这个不孝女!你真要害死我啊!!” 蒋薇这才悻悻收手,嘴里仍然不服气:“你已经被他迷惑了,当然觉得他什么都好!” “他本来就是人,怎么会迷惑人!?” “明明是个竹妖!” “那是毕宿星君为了救他性命,抢了妖精的灵珠给他吃了,他才有的灵珠,后来身体被毁,被我放在竹子里,所以才成了竹妖!” “哈!”蒋薇寸步不让,“你说我就信啊!” 扶苏压眉道:“看来……你根本没有问过开阳星君,跟你这样蛮不讲理的东西还有什么好说的,不交他出来,我叫你看着你爹身首分离!” 蒋薇咬着嘴唇,看着老爹的样子真有几分埋怨。 “我去找过开阳星君了。” 扶苏道:“哦!他怎么说?” 蒋薇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我……没问……” “哼!莫哲人呢!?” 莫哲此时不知还有命没命,蒋薇才不会交他出来,借口道:“先去问开阳星君,要是星君说了他不是妖精,我才还你!” “好!” 斩神剑横在脖子上,蒋公都要吓死了,忙催促蒋薇,蒋薇却故意,在大白天就把他们带到了平阳公主府,凭空出现的三个人,把街上人吓得尖叫奔走,府前停着的马车里跳下一个孩子,马车里女子惊叫:“去病!” 霍去病黑着脸,闪电般奔到他们面前,“走!” 蒋薇这次不敢胡来了,把人都带到了无人的地方。 霍去病道:“仙子真的好大胆!”转眼才看到用剑逼着蒋公的扶苏。 蒋薇跪下哭道:“星君救我爹爹!这人要杀我全家!” 扶苏再不与她胡搅蛮缠,对霍去病问道:“你就是开阳星君?” “对!”霍去病满脸兴味,上下打量他。 “你认识莫哲吧?” 蒋薇大叫:“星君怎么能见死不救!我爹——” “住口!” 霍去病大喝一声,目光如电,看得蒋薇缩身哭起来,这才对扶苏道:“你认识莫哲?” “他是我弟弟,被蒋薇抢走了,硬说是妖精,现在还不知道被这个妖女怎么样了!” 蒋薇不服地“哼”了一声,看来压根儿没真哭。 霍去病看着天,叹道:“谢天谢地,总算有莫哲消息了……”他对蒋薇道:“毕宿心头上的肉,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莫哲,你敢抢!?我还真的小看了你的胆量!” 蒋薇一惊抬头,“他真的认识毕宿星君?”脸上哪里有泪…… 霍去病道:“何止认识!你拔莫哲一根头发,要是被毕宿知道了,也饶不了你。” 97.奇怪的事情 蒋薇神色几变,心知不好,果然冲动误会了莫哲。 “他到底在哪!?还不交出来!?”扶苏急得直想砍了蒋氏父女。 蒋薇低声道:“我……我把他绑在林子里了。” 扶苏才松一口气,霍去病倒看出蒋薇神色不对,问道:“你还做了什么?” 蒋薇这次是真的哭了:“我带你们去,希望他还活着……” 等看到莫哲,霍去病和扶苏才知道有多凄惨。 一大片树皮被血染透了,地上也红了一片,莫哲头垂在胸前,动也不动。 难道……来迟了? 霍去病道:“快放他下来!幸亏现在是妖精,要不然早死了,那保命灵珠哪去了!?” 扶苏忙去解开莫哲,霍去病定定看着蒋薇,皮笑肉不笑地。 蒋薇知道自己办错了事,悔得肠子都青了,低声道:“灵珠……我取出来毁了……” 霍去病道:“你真厉害!” 扶苏抱了莫哲过来,急急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霍去病道:“蒋薇,你和你爹去找一颗有千年的灵珠来,还有芝草无数,半个时辰内给我滚回来!” 那父女俩一听时辰,吓得立即分头行事,哪里还敢耽搁! 扶苏看着莫哲青白的脸色,问霍去病:“真的还有救?” “只要有灵珠保住魂魄,实在救不了,只好再给他找个身体。” 扶苏明白过来灵珠的作用,低头看着莫哲长叹—— 半个时辰,确实是莫哲的极限了,可惜那么短的时间,要找一颗上千年的灵珠谈何容易? 蒋氏父女战战兢兢地回来,没有灵珠,霍去病的脸色就黑了下来,没有办法,只能用芝草给莫哲吊着最后一口气,先把人带回了扶苏的别馆。 “这下要怎么办?” 说话的是霍去病,问的是蒋公——你女儿做下的好事,你看看怎么善后? 蒋公发愁得不行,其实错不在蒋薇,他们这种人间神仙,虽然是神仙,却永远上不到天上去,说起来还挺可怜,除了收收妖什么的,能干什么? 哪里知道莫哲是如此特殊的一个“妖精”呢? 霍去病也明白,但毕宿还没有下落,莫哲就只剩一口气了,不管百年千年以后见面,要怎么跟毕宿交待? 星君都是痴人,别指望毕宿会忘了莫哲或者扭头爱上别人。 开阳自己就是典范,追逐了千年,才只是追到身边而已,哪里不清楚后果,偏偏扶苏盘膝坐在一边,斩神剑横于腿上,那样子……要是不高兴起来,也许连开阳星君都要不给面子地送回天上去。一屋子愁云惨雾。 蒋薇忽然道:“我有个办法,也许可以试试。” 众人目光都集中过去,她道:“莫哲既然是人,没有了灵珠,身体死去,可不就是跟普通的鬼一样了么?” 霍去病点头,不明白她要说什么。 “这附近有座娘娘庙,我们去拜托送子娘娘,让莫哲重新投胎做人吧!” 霍去病想了一会,看扶苏的模样似有心动,道:“是个办法,不过我怕就怕他被你害得魂魄受损,连这条路都走不了。” 蒋薇立即就没了人,只剩声音留下——“我去问……” 不过片刻回来到,满脸喜色。 “送子娘娘答应了,我用蒋公庙一百年的香火换的!” 蒋公一口气背过去,昏了。 霍去病和扶苏大喜,一个也不理蒋公,和蒋薇一起进到里边,看到莫哲脸色纸白,各自强打了精神,问蒋薇: “要怎么做?” 蒋薇道:“送子娘娘说人各有命,现在腹内有了胎儿的,已经都有主了,只能找还没身孕的女子,结下珠胎立即让他进去,十个月里必须好好看护,不能让任何妖精鬼怪靠近,平安等到孩子出生,就万事大吉!” 霍去病皱眉,“这……岂非要天天去听墙角,看谁家可能……而且还要在我们能够照顾看护的地方,否则抢走普通人家的孩子,天谴是入畜生道……” 是啊!谁家珠胎暗结,他们就要比生死薄还要快知道,才能赶在生死薄之前,把那孩子留给莫哲。 人间有法,天道亦然,你生前盗抢拐了人家的心肝宝贝,死后要入畜生道,将来就生生世世做鸡鸭牛马。 扶苏不老不死,但……谁知道呢?或许什么时候就到头了,毕竟连开阳星君,也不是寿命无尽的,只不过相对于人世来说,他们可以活很久罢了,谁能承担这么重的后果? 蒋公昏完了,连忙进来,听到蒋薇说的,眉眼一笑:“这还不简单!?” “说!” 扶苏和霍去病一起大吼,要不是霍去病声音奶气没脱,恐怕蒋公吓也被他们吓死。 “小女蒋薇,怎么说也要为莫哲此时的状况负责,而太子殿下当初养育莫哲,这兄长跟父亲也差不多……” 扶苏脸色不太好,霍去病道:“你的意思……他们……”手指比了比蒋薇和扶苏……蒋薇瞪着老爹:“你是不是疯啦!?” 蒋公气得挥手就去打她:“不肖女!你二十八岁还没嫁出去!别说神仙!凡人都不要你!现成一个机会怎么能放过……” 说完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蒋公胆子都要吓破了,扶苏那表情…… 霍去病没心没肺地笑道:“其实这个办法不错,真的!第一,蒋薇是神仙,扶苏是不死身,你们本就不在生死薄上,不必担心被人抢先,耽误了莫哲——他现在这样子,说不定能保多久;第二,既然就在家里……嗯!咳,莫哲是毕宿的,毕宿跟我一家人,你们要是做了莫哲的亲人,跟我也是一家人了,嗯!就是家里,我要说的是既然投胎在家里,别说十个月,有扶苏的斩神剑在,自然可以平安度过怀胎十月和往后,让莫哲重回人身;至于第三嘛……” 扶苏虽然不满,听他说得有理,不免也用心考虑起来,只想要是霍去病说的第三个理由也有理,那么…… 哪知霍去病道:“蒋薇美丽动人,比之嫦娥也不逊色半分,扶苏嘛!嗯!比起我们星君是差了点,不过凡人里头也算很不错的了,你们的后代,自然不会差,莫哲本来的身体烧毁在平阳公主府里,要是将来毕宿见到他大大不如从前,会不会一怒来个大屠杀……不成不成!” 扶苏本来见好的脸色又阴了下去,蒋公忙道:“星君想得周到,确实,这是万无一失的办法。” 扶苏没应声,手却把斩神剑捏紧了,霍去病已摆出一副随时准备逃命的架势。蒋薇愤愤地说:“我同意!” 继而补充:“我欠莫哲一条命,当然要还他!”她说得理直气壮,真是没半分矫揉造作,更没半点羞怯。 蒋公看扶苏仍旧不为所动,老眼溜溜转,突然合身向扶苏跪下去,哭道:“莫哲此时凶险万分,事情越早越好,不然他一命呜呼,我和小女也要去陪葬了,那毕宿星君岂会放过我们!?还请太子殿下救命啊!啊啊啊!!”一边说一边就号啕大哭,捶地扯袖,撕心裂肺,真跟家破人亡一般凄惨。 扶苏烦得受不了,看着睡在榻上毫无知觉的莫哲,终究长叹道:“罢了罢了!只要他平安。” 这奇怪的事情,就这么定了。 98.变故 扶苏才说要娶妻,庄管家那模样,五官都快高兴得从脸上飞下来了,真是狰狞的表情啊!霍去病不能离家太久,催了一下,结果才半天时间,整个别馆就被庄管家布置一新,充满了喜色。 每一根柱子都结了彩,所有灯纱都换了红色,别馆库里放着的奇珍异宝,当初秦始皇赐给扶苏的一小部分,但……也是山堆一般的量,都被拿了出来各处摆放,本来清雅的别馆,半天时间大变样,处处喜庆,处处珍宝流光,连霍去病都惊得流口水——他后来解释身体太小,口水经常关不住。 总之,当夜扶苏跟蒋薇就拜堂入了洞房,蒋公乐,庄管家也乐,庄管家口换得快,一口一个“太老爷”,把蒋公喊得心花怒放,庄管家一张老脸成了多花,心里美美地算计着明天就可以把“公子”改口叫“老爷”,真是好不开心——他要是知道将来的小公子,就是他不喜欢的那小妖精,不知道还乐不乐得起来? 霍去病观了礼就让蒋公送回家去了,自去苦恼怎么解释,到了半夜,蒋薇这个美丽新娘突然从房间里跑出来,衣服不见整齐,满脸惊恐,见有家奴看见她,“呼” 一闪就没了人,家奴以为见鬼,大呼小叫去找庄管家,庄管家正和蒋公喝酒,也幸亏蒋公没睡,解释清蒋薇不是妖精鬼怪,是神仙,别馆里的家奴们才镇定下来。 蒋薇去了哪?送子娘娘那,半夜里一闯进人家的小庙,立即叫道:“我知道为什么送子娘娘庙香火那么好了!原来生个孩子真是要命,赶紧生了赶紧了事!” 那送子娘娘被她吵醒,莫名其妙。 蒋薇满脸沉痛,“原来是件那么痛苦的事情!”再也不要第二次了,最好一次就成功吧!谢天谢地! 原来……扶苏本对她没感情,只是为了莫哲才勉强做的,他曾是帝国太子,身边何曾缺过美丽姬妾,就像以前一样,只当发泄一样做完了事情,蒋薇一个……“黄花闺女”,哪里受的了,穿衣服速度比扶苏还快,穿好就逃命样从扶苏面前逃走了,把扶苏留在房里傻眼——没见过这样的女子。 送子娘娘不知道实情,还当蒋薇说的是生孩子那时候,笑道:“当然痛!” 蒋薇看她的眼神就像看怪物,想了一会,松口气道:“幸好,他从此是我相公了,我爹再也不会逼我嫁了!我看他也不喜欢,你快看看,我怀上了不?” 送子娘娘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这是什么事情?伸手摸了摸蒋薇肚子,告诉她:“一个月以后再来看。”话完藏起来睡觉,蒋薇无奈,只有悻悻地回去,刚到门前,蒋公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把揪住她耳朵,边教训边往屋里扔。 “才做新娘就老实点!大半夜往外跑!以后要出门先问你相公,他准了才可以,他要是不在,也要先来问我!再这么跑!我打断你的腿!!” “爹——” 犹如被扔进陷阱,蒋薇叫得凄惨,蒋公却不理她,甩手走了,蒋薇战战兢兢往里屋看,才放心下来,扶苏已经离开了。 从这天后,这两个人就没在一块呆过半个时辰,新婚夫妻住了一处院子,蒋公经常过来别馆,也不好随便闯,并不知道里边两个相敬如“冰”,庄管家只见扶苏派人到处搜集珍贵药材补品,眼也不眨地往夫人那送,只当扶苏宠爱她。 一个月后,送子娘娘告诉蒋薇,她怀孕了,蒋薇松口气的同时,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 她的肚子里,从此有了个生命,虽然知道那是谁,仍然隐隐约约地,有了点快乐的期待——尽管那少年当初可恶地困住她,可是模样顺眼,声音顺眼,那脾气也很好,蒋薇突然发现莫哲其实很可爱。 她回去告诉扶苏,扶苏也松了口气,高兴起来。 等蒋公知道,在只有他们父女的时候,这老头叹道:“如果不是定了魂,真是自己的孩子该多好!” 蒋薇瞪他一眼:“爹怎么能这么说!?谁家孩子不是有过前世的魂魄来投胎来的?不都一样嘛!” 蒋公道:“可是……你不是恨他曾经困住你嘛?” 蒋薇美滋滋地来一句:“那是我儿子有本事!他娘是神仙他都困得住!” 蒋公看她得意洋洋,半天说不出话来——养女儿果然不好,胳膊肘往外拐的,到了这时候,蒋公才有了点嫁女儿的伤感。 合该是命,过了没两天莫哲的身体便撑不下去了,众人急急忙忙准备一番,那缕幽幽的魂魄便离开了残破的身体,被蒋薇慎之又慎地放到了自己肚子里去,往后,扶苏对她更加好了,字画古玩,珍宝玉器拼命送来,只要蒋薇高兴,不出门乱跑,蒋公也四海去寻些圣品瓜果来,扶苏甚至还带了家奴出门,在周围山林捕猎,捡到一只落单的小老虎,当猫送给了蒋薇,蒋薇玩小老虎玩得高兴,也不那么怕扶苏了。 霍去病放心不下莫哲,汉武帝刘彻宠爱他得很,要什么都给,他也狮子大开口,什么都要,再托卫青让人把东西都悄悄送来眉邑。 蒋薇要不是神仙,就给这些人喂成猪了。 本来不贪财的好好一个仙子,半年多下来,屋子里堆金藏玉,每日数得开心得不得了,扶苏不进屋,每每在门口笑——培养出来了,数吧!省得出门把他吓出心脏病。 蒋薇怀孕未足八月,两个人找上门来,拿着霍去病的信。 虽然有信,扶苏还是小心得很,没让这两个人进内院去见蒋薇。 其中一个胡须飘飘,五十来岁的样子,看着模样清癯,体格飘逸,比蒋公还似神仙,扶苏向他道:“星君信上说你是甘离甘先生?莫哲的……徒弟?” 莫哲倒是提过甘离这个名字,但没想到是这么大年纪一个人。 甘离点头道:“我师父在哪里?快让甘离见见!” 看来开阳没说……扶苏有些头大,这要怎么跟他们说? 那个青年道:“小人叫四郎,是公子随身的家仆,公子惯常是小人在照顾。” “四郎,莫哲提过你,你们的名字我都听他说过,但现在你们见不到他。”扶苏真的很为难,开阳啊开阳,太狡猾了,明明是一起决定的,为什么要他来解释…… “师父不在?” “公子莫非出什么事了?” 面对两个焦急的人,扶苏苦笑道:“在,但是还要过个一个月两个月才能见到……” “为什么?” 异口同声的追问,逼得这个从来都从容不迫的太子殿下眼睛乱晃,嘴里支支吾吾起来,庄管家来以后,他干脆地逃走了,派人去请蒋公来……最后,还是蒋公把莫哲现在的情况告诉了甘离和四郎,他们一听莫哲在蒋薇肚子里,还没出生,那表情…… 四郎果然不俗,不愧出自不凡的莫家,沉默一会笑道:“真好!我又可以看着公子长大了!” 接受不了的是甘离,他想了一晚上,早上留书告辞而去。 刘彻掌权后,十分信奉方术,和曾经不信鬼神时简直判若两人,天下术士争相投靠效命,甘离自然也很愿意去,何况他还是莫哲的徒弟,刘彻更是礼遇有加。 八月十五这天,庄管家高高兴兴地预备了一些糕饼点心、佳肴美酒,叫人布置在临湖遮了风的半壁角亭里,请扶苏、蒋薇来这里赏月。 蒋薇闷了好久,小心翼翼地来问扶苏,扶苏看她走路困难,心里便有几分歉意,当下点头,陪着她到了角亭里,看庄管家布置仔细,放心了,只留下四郎添酒,也是借机会让四郎看看蒋薇。蒋薇听了四郎来历,好奇道:“莫哲以前的娘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四郎微笑道:“也是个少见的美人,不过自然比不上仙子。” 他很会说话,蒋薇听得十分高兴,又追问下去。 四郎道:“公子以前的娘亲薄命得很,公子很小的时候就病故了,老爷要公子承衣钵,对公子很严格,也幸亏公子聪明,不然不知挨了多少打,小姐想帮也不敢帮,谁要是做错了,另一个敢求情或者撒谎,就要一起挨打。” 蒋薇吓得捂住肚子问扶苏:“你不会这样对他的吧?” “……”扶苏哭笑不得,这女人怎么变那么快,本来是她要杀莫哲的,这会倒担心别人欺负莫哲了…… 蒋薇不见他回答,又问了一遍,直到扶苏点头,才又高兴起来,对四郎道:“莫哲的姐姐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里?” 四郎道:“这几年我都往三台写信,不敢把公子的事情告诉小姐,这次本想等见到公子问过,再看怎么告诉小姐,可是现在……” “哈哈哈哈!”蒋薇高兴得不得了,“快了,等吧!不过送子娘娘说初生下来的孩子,为了世间太平,很少会记得前世的事情,你要问他怎么办,希望可不大啊?” 四郎苦恼,“似乎是这样……” 蒋薇还在那没心没肺地笑个不停,扶苏神色忽然一变,伸手把她拉得跌到自己怀里,然后急退,只见刀光一闪,险险从蒋薇背后擦过去。 99.鸡 蒋薇惊叫一声,已被扶苏送到四郎面前。 “小心送她回去!” “是!” 四郎搀扶着蒋薇,正要走出角亭,亭子上跳下几个人来,四郎周围一看,他们已经被围了起来。 扶苏闪身护在蒋薇身边,沉眉道:“不知贵客所来何事?” 蒋薇看清几个人,惊道:“昴宿!扶苏,他们是天上星君!” 扶苏更加纳闷,为什么要来伤害蒋薇? 蒋薇不知道天上的事情,倒是四郎急急道:“公子小心!要真是昴宿,就是要杀夫人肚里孩子来的!” “什么!?” 扶苏反应快,大惊之下仍挡住了砍向蒋薇的一柄大刀,那过于沉重的力量让他微微吃惊,斩神剑差点脱手。 四郎道:“昴宿七星,与毕宿隔天街而望,是匈奴军星,与戍边天将的毕宿是宿敌!” 扶苏咬牙,凡人他不怕,可是……天上星宿…… 对方似已志在必得,每一下刀剑相碰,扶苏的手都麻上一麻,对方也不急着得手,倒像是玩弄,个个脸上嘲弄地笑着,看他徒然应付四方的攻击。 蒋薇怀孕七月,法力几乎没多少,想要动手,又怕惊动胎儿,看着扶苏发急。 不过……昴宿的轻敌还真是永远改不了的毛病,当初看轻了毕宿,被斩了一员,此时跟扶苏拼力气,看扶苏难以应付,不禁又自大起来,扶苏挡了几下,他阵前格杀经验丰富,知道不能硬拼,故意做出越来越吃力的模样,等那几个专心在他身上,免了他顾虑蒋薇的时候,突然就地一滚,将近三尺长的斩神剑猛力递出横扫,一招以剑当枪,同时挑了两个壮汉的下盘,只听两声惨叫,那两人倒了出去。 招是阴损了点,可是此时哪管这些,扶苏剑势很快,嘴里大喝:“四郎跟上!”身子半起,斩神剑舞出一个半圈,追上倒出去的那两个,眨眼之间抹了他们脖子。 白芒之中,包围已被破开,四郎扶着蒋薇踉踉跄跄从扶苏身边逃出,扶苏横剑在前,步步后退,丝毫不敢大意地盯着迫上来的剩下三个匈奴打扮的大汉,他们知道上当,转眼折损了两个,气得牙齿磨出“格格”之声,再也没有心思逗弄,一个手中光束一闪,直奔扶苏,但……扶苏拿的是斩神剑啊!光才碰到斩神剑就没了影,三个大汉又是一阵惊怒,看蒋薇逃得远了,气得一起向扶苏扑过来。 扶苏冷哼一声,提剑一抖,斩神剑剑柄突然长出几尺,剑身中部横着弹出一截弯月样的锋锐,从一把以挺刺为主的剑硬是变成了一把以钩杀为主的戟——这个,才是他惯用的兵器! 战场上杀敌,用剑?真是嫌命太长。 这把斩神剑,可是秦始皇专门为他打造的,为了铸这把剑,杀匠不下千人才得。 陵墓之中几十年,秦始皇一直好好藏着它,就怕被扶苏得回,没有人能拦住他离开,不过既然是为他打造的,最后还是回到他手里了。 三个壮汉一个退得快,一个冲得快,一个勉强刹住,结果就是一个被开膛破肚,一个破了衣服,一个全身而退,眨眼又折损一个。 扶苏扫戟回钩,双手持柄一抖,剑身上沾的血从血槽里迸出血雾,他微微一笑,威风凛凛守道而立,看得余下两位星君——昴宿中的卷舌、天馋不敢再贸然上前。 两人对视一眼,看来想杀死这凡人再杀那有孕的妇人是不可能了,那古怪的剑能挡法力,那个人又有不输他们的身手,今天真是栽大了。 不能硬取,狡计便出。 一个腾空,化出原型——一只鸡,扑闪翅膀越过扶苏向蒋薇追去,一个继续攻击扶苏,不让他去救。 扶苏待要追上去,后面这个一刀砍来,他无法,只得停步倒戟,钩住对方的刀双掌一搓,这一招本来能夺对方兵器,可是天馋力气大过凡人,竟然没让扶苏把刀给绞了去,这下,两人兵器钩在一起,扶苏走不掉了,只得暴喝:“蒋薇!去找开阳!” 蒋薇和四郎跑得跌跌撞撞,听到他喊,又听见扑扇翅膀的声音,回头一看,黑暗中一物落地,竟是一个大汉,举刀便砍过来,四郎顾不得想,合身撞过去,蒋薇乘这空挡,凝聚了体内一点点法力,可是去往长安却不够,只能逃到蒋公庙去,卷舌大怒,踢开四郎跟着追去。 蒋公正在哀叹香火给了送子娘娘,就见蒋薇惊惶失措来到面前,抓住他衣领子叫道:“爹!去请开阳来救命!快去——” “为什么!?” “把开阳带回来!快去!!!” 蒋薇一推蒋公,扭头向池子跑去,蒋公还要问,只见一道白光从别馆那个方向的山里飞出,向这边飞来,心知不好,立即去了长安。 霍去病被他从被窝里抓出来,风声一响,已经不知身在何处,正要发火,就看一只飞鸡(不准笑,严肃点!)往一个池子扑下去。 霍去病惊叫:“昴宿!” 蒋公大叫:“星君救命”霍去病已经闪电般甩开他,直撞那只鸡,也幸亏卷舌用的神兽之体——一只鸡,不比开阳现在身体大,被他一撞,摔了出去,要是化身的人身,霍去病小小一个孩子根本撞不开他。 霍去病脚下一轻,他没有神兽的身体,现在是凡人不会飞啊!眼睁睁往水里掉,碰到水面,却被一群鱼儿托了脚站住,立即明白过来,高兴得对被他撞得七荤八素,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的卷舌道:“想欺负莫哲,问过我没有!?” 卷舌爬起来,本想欺霍去病现在肉体凡胎,可是蒋公几道光打过去,一个神仙加武曲星君,胜算只得半数,他只好不甘心地飞走了。 扶苏这边,天馋见卷舌败回,立即也逃了,扶苏气喘吁吁,跟他这番力气较量,险些被抢了斩神剑去,拼力气还真不能拼! 他找到四郎,幸亏当时卷舌忙着追蒋薇,没有杀四郎,四郎侥幸逃得一命。 隔了一会,蒋公抱着蒋薇回来,霍去病也急得满脸都是汗,扶苏才知道,蒋薇勉强用了法力,动了胎气,又兼无法逃入水中凉了身子,孩子可能保不住了! 100.“扶暄” 扶苏早已请了稳婆来家里好吃好住养着,连忙叫了稳婆来,大夫也进了房里,留扶苏和霍去病、蒋公等人在外面急得脸色发青,连蒋薇那只长了不少的小老虎,也急得团团转。 “昴宿怎么会到这里来?” 扶苏不解,莫非他们神通广大到能查知先做灵珠,后做妖精,现在还没出世的莫哲下落!?也太匪夷所思了! 霍去病团团转,一拍手道:“是我大意了!我在明,他们在暗,虽然没有找上我,但想必一定监视着我行动,我这几个月往这里送了不少东西,莫哲虽然没有了灵珠,可是他当初吃了不少毕宿的灵气,到了这里要找出他来,实在不难!” 蒋公道:“莫非就是莫哲魂魄上带的那些红色光焰!” “当然就是!”霍去病心急,忍不住抢白道:“亏你女儿厉害,见了星辰灵气还硬把莫哲当妖精!” 蒋公脸上一暗,低声道:“都成了仙,还嫁人生子,这已经是犯了天条,要不是她做了决定,要还莫哲这一命,我是断然不准的,孩子一生下来,她可就再也不是仙子了,而是一个凡俗女子了啊!也罢,也许今天就要把命赔给莫哲了……” 星君的天条和这些小神仙的自然不同,霍去病听到蒋公说,愣了一愣,扶苏道:“那你为什么要她嫁人?”似乎还十分乐意的样子来促成,这是为什么? 蒋公道:“做了神仙几百年,还不如以前快乐,到底有什么好的呢?她虽然年纪大了点,可是却不知道夫妻之爱,儿女环绕膝下的幸福,我想给她找个疼她爱她的好夫君,不做神仙,却快乐一辈子,难道不对?可是太子殿下并不爱她……” 扶苏心底一沉,半晌叹道:“她是冲动了点,可也不是不能原谅,如果今日她和孩子都能平安,从今往后,我好好对她,定叫她快快乐乐过一辈子。” 蒋公听到蒋薇在屋里惨叫不止,忍不住两行老泪落了下来。 霍去病叹着,“世人都晓神仙好,岂知天上人间两番情……”一个小神仙都知道世间的快乐幸福,他和毕宿这样的星君,成千上万年,寂寞地看着凡间,想起来也是刻骨的寒冷!熬了一夜,东方日出时,头发也汗湿了的稳婆抱了一个小小的婴儿出来,小脸白白皱皱的,看着就不足月,缺了精神气,哭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过终究是温热有呼吸的,扶苏抱了抱,这一时间他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差点就哭了,连忙把孩子递还给稳婆。 霍去病和蒋公忙着看孩子的时候,扶苏却走进内室,置室内的血腥味不顾,在床边坐下,握住蒋薇的手。 蒋薇脸色苍白,费力地张开眼睛看到他,声如蚊呐: “孩子……” “很好!你不要担心。” 蒋薇放心下来,“我跟稳婆说,要是只能保住一个,记得保住孩子……” 扶苏眼眶一热,刚刚憋下去的泪居然掉了下来,只能埋头在蒋薇的手背上。 蒋薇喃喃道:“我做错了事情……对不起,还死也不愿意道歉……” “都过去了,今后,我不会再冷落你,你就是我妻子!扶苏活一天,绝不负你!” 扶苏说完抬头,却发现蒋薇已经昏睡过去,大夫站在一边,他只好让开,让大夫照顾蒋薇,走出来,霍去病却对他说:“你要小心,我担心这孩子活不下去。” 稳婆抱着孩子,也是愁容满面,这孩子太小,也太轻了,哭得都没劲,她说:“夫人的身子也不好了,恐怕没法喂,是不是请个奶娘?” 霍去病道:“奶娘怕也不行。” “那……”扶苏已经完全没了主意,直想去撞墙。 蒋公知道蒋薇没了危险,脑袋灵光了,道:“我去找灵珠,找不到灵珠,也找些灵气的东西来!” 霍去病叫道:“对!快去,先送我回家去,我跟娘亲打个招呼,不然她要急疯了,我过来照看一阵子,扶苏你准备多些芝草,我也带些回来!” 扶苏道声“好”,蒋公已经把霍去病带走了,稳婆本想说怎么能把小公子给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照顾,面前就突然没了人,吓得嘴巴张圆,往后就倒。 扶苏连忙接了孩子,看她倒在地上,对庄管家说:“告诉她她太累了,脑子都累坏了。” 庄管家点头应是,叫了身后一个女子过来,原来他早已做了万全准备,奶娘都请好了,扶苏压根儿不会照看孩子,忙递给那女子,看她手熟地小心抱过去,动作声音都十分熟练,才放心下来,不由得感激庄管家细心。 蒋公满天下找灵气东西的时候,霍去病真的留在了这里,每天北斗出现在天空的时候,他就坐在婴儿床边安静静坐,将自身的星辰灵气一点一点,不能多,十分仔细地送进那小小的身子里去,也多亏了他,这孩子才能平安满月,满月的时候,看起来还是小小弱弱的模样,可是脸上不皱了,眼睛张开了,生得惊人的漂亮,一双玛瑙色的眸子像极了以前的莫哲。 莫哲的名字,最好不要再用,一来当今天子对这名字敏感,二来已经不适合现在用。 甘离虽然学艺不精,也从长安带信来,罗列了许多个跟生辰相附的名字,霍去病凭直觉在里边找,扶苏的赢姓满天下只有一家,已绝,不能用,扶字倒附和年份、月份、天数,身子弱要求平安,吉数十三,扶字五行属水,第二个字要属木,则木遇水而生,后一个字必须是十三笔的五行属木的字。 霍去病在一堆字里边埋头挑了半天,最后挑出来的几个才拿给扶苏看,扶苏看了看,竟然还同蒋薇商议了一下,最后定下一个“暄(xuan)”字,从今往后,莫哲是没有了,在这个时常有星君及神仙造访的家里,有了个叫做“扶暄”的孩子。 101.老母鸡 霍去病回去长安不久,又有几个人拿着他的信上门了,扶苏整日剑不离手,就怕昴宿那几个又找来,出来见客都是挂着剑的,还没见到人,就听“哇啦哇啦”的吵嚷不停,好似来了几十个人,走进去一看,才有七个,居然吵到翻天。 那些人跟寻常人还真不一样,有几个大模大样上下打量扶苏,有几个故意装作没看见他照旧吵嚷,还有一个小小少年,躲到高个的后面,怯生生露一双灵动异常的眼睛看着扶苏,总之,没有一个搭理他这个主人的。 扶苏道:“各位……” 话一出口就被打断,年纪看来最大那个道:“屏翳(yi,四声),这是号屏……” 他们长得……都十分俊朗,除了最小那个全都身高腿长的,年纪似乎从大到小,而这个屏翳介绍的人,似乎也是按照从长到幼的顺序,扶苏不得不仔细记住,屏翳、号屏、玄冥、罕车、文父、仲壬(ren),当然,文父并不老,罕车、文父和仲壬看起来都比扶苏年纪还轻点,最小那个躲起来看扶苏的,叫做尾尾,屏翳说他名字的时候还生怕扶苏误会成伟大的伟,补充道:“尾巴的尾,月乌在我们里边排老五,是我们的头,尾尾喜欢成天缠着他,所以有了这个名字。” 尾尾叫道:“屏翳你很讨厌!” 仲壬拎他领子,取笑:“月乌嘲笑你嘲笑得更厉害,你怎么不说月乌讨厌?” 尾尾被提得双脚离地,两条腿乱蹬,嘴里气势可不低—— “除了月乌,你们都讨厌!” “哼!”仲壬一摆手,把尾尾从窗户丢了出去,扶苏看他飞出去,轻轻巧巧在空中转个身,又跑了进来。 “你们……”咽了咽不存在于喉咙里的东西,扶苏道:“你们是……” 没人理他,又开始吵吵嚷嚷,屏翳想要其他六个安静下来,看来是白吼,那六个根本也不理他。 扶苏怒了,大吼道:“你们到底是谁!?” 厅里安静了一会,然后尾尾“哇啦哇啦”叫起来:“他不认识我们唉!他不认识我们唉!哎呀!” “一句话不要说两遍!”屏翳很不爱护小的,给了尾尾头上一下子,“你太烦了!” 尾尾高叫:“你才烦!” “……” 扶苏无奈地看着他们又开始吵嚷,没吵嚷一会,提凳子的提凳子,抄桌子也有,还有要来拔他剑的,似乎是叫玄冥的那个,扶苏黑着脸瞪他,他才悻悻地找了花瓶去砸别个,看着一片混乱,无法制止,扶苏很干脆地转身走了。 好久,尾尾才怯怯地跟着庄管家进来,十分不好意思地说: 他们是毕宿的兄弟,毕宿八星的其他七个,开阳把他们弄下来的,开阳说他们的头,月乌不见了踪影,要他们下来找,另外还要他们下来保护被昴宿盯上的,月乌的宝贝。 听到这些,虽然有几分怀疑那堆吵吵嚷嚷的人,不过扶苏真有几分有人分担的感觉,毕竟他们也是星君,总比自己跟昴宿对上要好,他实在做了好些天恶梦,不是自己没带斩神剑在身边,就是偶然离开蒋薇和孩子一会,昴宿就来了。 虽然十分辛苦,却仍旧有幸福的感觉,蒋薇还是喜欢大呼小叫,身体好起来就到处乱跑,把扶苏的书房看得比地狱还可怕,走路都要绕开,而那小小的扶暄,奶吃得少灵芝吃得多,三天两头病一病,把全家上下吓到要死,病好了以后又“咿咿呀呀“地伸胳膊蹬腿,那撒欢的小模样看得人唯恐爱他爱得不够多,蒋薇那只小老虎,已经抛弃了蒋薇,成天守在扶暄身边,但有家奴说话大声点恐怕吵到扶暄睡觉,它就要跳起来咬人。 扶苏现在,连听到那吵人的啼哭声,也觉得悦耳得不得了。 好比蒋公说的,父亲和兄长,心思真的没差多少。 那七位星君见到扶暄,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最后群拥着去见霍去病,才终于相信了这个浑身奶气药味的小东西,真是他们月乌的宝贝。 霍去病和扶苏,似乎谁也没心情跟他们解释来龙去脉,反正他们自己也接受得了,屏翳下的结论: “月乌是不是掉下来的时候没刹住,脑袋摔出毛病了,以后问他。” 尾尾的反应比较有意思,他瞪着扶暄比眼睛大,扶暄哭很正常,小嘛!尾尾也哭,边哭边嚷嚷:“他怎么能比我可爱!?他怎么能比我可爱!?月乌不喜欢我了!月乌不喜欢我了!” 屏翳又去打他,“一句话不要说两遍!我说不要说两遍你听不听得到!?” “屏翳,你也说了两遍哦!” “找死吗!?” “真的很可爱啊!长大了不知能长成什么样子,真祸害……” “不找月乌行不行,这小东西归我好了!” “做梦!就你那乌鸦样!” “好像你不是乌鸦?你要去当鸡吗?过河啊!过了天河你就是鸡了,多简单!” …… “……” 扶苏无言,看蒋薇把他们当洪水猛兽一样,老母鸡似地守着扶暄,其实他也挺有冲动过去一块守着。 这群星君啊! 别看他们吵吵嚷嚷似乎漫不经心,两天以后,只剩屏翳和文父留了下来,扶苏问起其他人,才知道他们已经漏夜而出,四方寻找莫哲的毕宿——月乌去了,扶苏担心人少,只怕找不到月乌,连昴宿也找不出来,屏翳却笑了,戍边天将是月乌,而他们七人里边——别看尾尾小,他原名附耳,凡间有人曲解为进谗言的意思,其实是倾听猎物的猎人之意,可想而知他的本事,他们七人是月乌手下大将,怎么会没有小兵呢?开阳乃汉土群星之首,又兼昴宿七星俱已下凡,开阳有理又有能力,差点被昴宿偷袭了莫哲得逞,竟然一怒之下,把毕宿及隶属毕宿的天兵群星,一共八百多位星君召了下来!! 不好招惹注目,所以率领的七位先来眉邑看看月乌的宝贝到底是什么,那八百星君,都化做各式各样鸟儿,这两天来到此地的有几十个,其他的都在平阳公主府里等候命令! 102.狡诈得不像一个孩子 扶苏一听,惊讶之下不禁放下了心——难怪这两天府里鸟儿增多,竟原来都是星君! 有如此多天人看护,自己也十分小心,他终于稳稳地松了口气,当下取了腰间的斩神剑递给屏翳。 “这是斩神剑,父皇当年为我打造的,上面染血无数,又施予许多方术,你们来之前,我正是靠了它才斩杀了昴宿中三人,保护了妻儿安全,不过,我毕竟是凡人,用它不能尽力,不如交给你们,你们要和昴宿对上,有此利器,当助力!” 屏翳大喜,也不假意推脱,爽朗地接了过来,拔剑时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像极了曾经的月乌,剑身上映出影子,惹得屏翳低叹:“这要是在月乌手里,该比我又强上许多。” 自身已是不凡,又有开阳一半的武曲之力,到底为什么这么多年音讯全无,虽然这次开阳动用了能动用的最大力量,也仍旧不能知道月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都在竭尽全力地找……可是谁都没想到,一找就是十年,霍去病已从一个孩子模样,长成了一个英武少年,连扶暄,也磕磕绊绊地长大了,霍去病每每和屏翳等人看着扶暄秀秀气气地挽了个小发髻,别根翡翠簪子坐在老虎背上看竹简,就会疑惑他是不是记得月乌。 可是不管霍去病明着问也好,暗着套也好,这孩子都张着透亮清丽的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让霍去病徒叹奈何。 月乌啊!你走得实在太久了…… 这年,是汉武帝元朔六年,卫青因战功赫赫拜大将军,领命攻打匈奴。 霍去病怀疑多年找不到月乌是因为他早已不在汉土,这次卫青出战塞外,他死乞白赖得到了一同出战的机会,于是,留下十位星君照顾扶暄,其余八百位星君都装成了霍去病自己的羽林卫,随着卫青的几万大军自定襄出发,北进数百里,一得到出战的消息,霍去病立即带了八百精骑,向大漠深处挺进,脱离大军达百里之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找月乌,可惜,到了卫青勒令的最后期限,他只找到两个倒霉的匈奴单于的叔父。 返回的霍去病,带着不损一人杀敌两千的惊人战功,可是却只有在卫青面前才能勉强笑出来。 仲秋月夜,他没有留在长安和舅舅一起,却单人单骑到了扶苏府上,不洗尘埃,不饮接风酒,凭直觉找到了这家人找了一天都找不到的那个心肝小宝贝——扶暄。 那只大老虎听惯了霍去病的脚步声,卧着不动,只是抬起头来看他一眼,便又趴了下去,它小山一样隆起的背上,坐着那个喜欢穿蓝色衣服的孩子,小小一盏灯挂在树枝上,照着他精雕玉琢的脸,一双小手似乎忙着做什么东西。 霍去病安静地看着他,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歉意愧疚。 不忍打搅,他一直站在黑暗中,扶暄没有发觉他的到来,只是很认真地,用绳子将削成细条的竹片绑起来,再把牛皮罩上去,底下放上蜡烛。 他重复地做着这件事情,十分专注,霍去病见他在牛皮上写字,看不清写的什么,就在自己手心里照样画着,渐渐地,觉得呼吸不畅。 扶暄做了很久,粉嫩的指头红肿起来,疼得狠了,就塞到嘴巴里边含一下,月至中天,他点燃了一支蜡烛,当小小的灯笼晃晃悠悠向空中飘升的时候,霍去病几乎不敢去看那上面映出来的字,他只是默默站着,看扶暄小心翼翼地放飞了十六个灯笼,然后一语不发,悄然离开。 此后,霍去病的战功一次比一次辉煌。 元狩二年,任骠骑将军,独率精兵一万,奔袭千里,斩匈奴卢侯王、折兰王,俘虏浑邪王子及都尉、相国,杀敌近九千。 同年夏,霍去病第二次出战,杀敌三万余,俘虏匈奴王爷五人,王室贵戚五十九人,官员六十三人。 同年秋,霍去病孤身涉险,前往黄河边对匈奴浑邪王受降,浑邪王四万部将哗变,被霍去病一人镇住,全体归顺汉朝。 霍去病在这一年,成为了匈奴人眼中的战神。 武威、张掖、酒泉、敦煌从此成为汉朝版图。 到了这时,这位年轻却忧郁的将军才终于露出朝气蓬勃的笑容,已过而立的卫青看着他的目光中满是骄傲。 霍去病的快乐,其实只是因为一个孩子,他甚至派人把成功受降浑邪王的消息送回长安,自己连皇上也不见一面地直奔眉邑这个小地方。 扶暄已经十三岁,有着难辨性别的美丽,即使因为身体弱,性情安静,偶然一个神情变化,也能让身边的家人看呆了过去,不止那些忠心耿耿到可怕地步的家奴,还有他的爹娘。 只要不满意他们的安排或者抗议过多的溺爱,他就露出编贝一笑,然后安静地走开,狡诈得不像一个孩子。 能对他无动于衷的,只有四郎。 这天下午,四郎正帮着他给大老虎洗澡,霍去病就引来一路惊叫地冲了进来,到了扶暄面前二话不说,把人抓起来就往天上丢,四郎魂都给吓飞了,扶苏在书房内隔窗看见,提了把剑就冲出来——即使是开阳,敢动他儿子也拿命来赔!! 霍去病笑得比秋阳还要灿烂,他接住落下来的扶暄,高高举着,对这个惊慌失措的孩子道:“我有他的下落了!扶暄!我有他的下落了!我有、我有月乌的下落了!!”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扶苏怔怔地停住脚步,看着扶暄向霍去病伸出手,随即把小小的身子缩进霍去病怀里去,小动物一样的呜咽从霍去病怀里传出来…… 他一直记得。 他现在虽然叫扶暄,可他以前,叫莫哲。 103.狼居胥山 霍去病抖开随身携带的行军地图,指着黄河边道:“就是在这里!浑邪王降后告诉我很多关于他们那个伊稚斜单于的事情,其他都可以放过,但他说,伊稚斜身边有一个人叫阳鸣。” 扶苏看着地图上长城以北的广阔大地,定定出神。 扶暄站在地图前,目光一路北上,似在自言自语: “阳鸣……去耳换口,就是昴宿日鸡,若不是他,也不可能是别人了。” 霍去病忽然不能习惯他用这种口气说话,忍不住伸手揉了揉才过自己腰际的小脑袋,“他既然跟在伊稚斜身边,等我找到那个伊稚斜,便也找到了月乌。” “阳鸣既然干得出偷袭毕宿,而后监视你,暗杀我的事情来,不一定会完全听命于匈奴单于。”扶暄踮脚,指着地图上更北,霍去病至今没有去到的一个地方说:“这里,是阿尔泰山脉,匈奴王廷就在这一带附近,他们把这里叫狼居胥山,祭祀天地、昆仑神都在这里进行。” 霍去病眼睛都瞪大了。 “匈奴王廷在这里!?”要是早知道……说不定他已经打过去了。 扶暄扯了扯他的袖子,拉开他几乎把地图上那地方盯穿的目光。 “下次出征,带我去。” “……” 先回过神来的扶苏此时倒比霍去病反应快,俯身一抱,把扶暄抱起来坐回桌后,让他坐在腿上,才柔声对他说:“有霍去病,还有这么多星君,你去帮不上忙,不如在家等,毕宿一定会回来的。” “爹爹……”扶暄还想再辩解,扶苏凝眉摇头,已是“你休想”的表示。 霍去病也劝道:“信不过我?” “不是,我……”想早一点见到他,哪怕一刻、一分、一秒。 霍去病道:“我手下全是精骑,一夜之间很可能奔行数百里,带不了你去,懂吗?” 扶暄皱着小鼻子,身体不好是他没法选择的,别说跟着霍去病那样玩命地行军打仗,就是爹娘带他在自家的山林里玩上一天,很可能还没回到家里,他已经病倒了,从小到大,走出家门的时候屈指可数,要不是每天服用灵芝,又有各位星君时不时地渡灵气给他,他自己也很清楚——根本活不到那么大。 扶苏尽管已经知道他记得前世所有事情,仍然改不了做父亲的习惯,看他苦着一张小脸,忙哄道:“爹爹带你去骑马好不好,和去病哥哥一起。” 扶暄闷闷地说:“不怕我生病?” 扶苏望着霍去病道:“病了不怕,去病哥哥阳气足,多给你点也没什么,对不对?霍去病。” 霍去病心头乱了两下——糟糕,被扶苏记仇了,看扶苏那样子,月乌要想从他这里把扶暄带走,恐怕都不容易,幸好,他侥幸地想着斩神剑现在在屏翳手里,一定要叮嘱屏翳收好,可不能被扶苏找回去! 霍去病休息了一天,养足了精神,恰巧天气也好,风不大,秋阳日暖,遍山黄叶里,扶暄坐在爹爹身前,一旁是骑马不输男儿的娘亲,另一边,是汉武帝刘彻此刻正在哭笑不得着人到处寻找的骠骑将军霍去病,后面是几十个戎装男子,星君们和家奴混杂一堆,马队前还特异地,有一只落掌如有声的老虎开路! 黄叶满山,渭河如碧玉带穿梭于山间,天空又是纯净的瓦蓝色,景色之美,足以令人陶醉。 扶暄小小的眉心却紧紧拧着,他要想办法,让爹娘同意,让霍去病带着他一起去塞外的匈奴王廷。 只要一看他模样,周围的几个人哪里会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不管是以前的莫哲,还是现在的扶暄,心思都一样单纯啊! 除了书,扶暄没有其他爱好,而他爹爹和外公满天下搜来的竹简,不是他已经看过没兴趣,就是几天看完丢开——这时候的书,最多上万字不得了,能看多久?一部《孙子兵法》也才五千多字。 扶苏十分苦恼要用什么办法暂时分散他的注意力,若是能有什么让他的宝贝儿子入迷,他真要谢天谢地了。 不知道消息前,扶暄还可以假装忘记,强迫自己等待,可是一旦知道毕宿有可能在什么地方,哪里还能忍耐下去? 那个满脸桀骜的星君,那个一冲动就红了眼睛,烧了头发的星君,那个有着低沉笑声,自大得可恶的毕宿,怎么能够忘记得了? 时间过去得越久,扶暄记得越清楚,他的一言一笑,一举一动,藏在那双眼睛里的深深的爱意,一切都清楚得宛如斧凿刀刻在心脏上,既鲜血淋淋痛不可言,也纤毫必现。 曾经在意的阵图,在前世的身体毁灭以后就不存在了,可是扶暄不仅没有担心毕宿会不会忘记了他,反而更加坚定地相信——属于自己的那颗心,不管跳动在什么地方,永远都不会改变。 他捏着拳头,一手包住另一只手,想象这是毕宿握着,眉间这才稍许松开。 要想办法,跟着霍去病一起去阿尔泰山脉。 以毕宿的能力和头脑,阳鸣定没有那么简单,霍去病虽然用兵如神,却不见得能胜过匈奴军神,霍去病逢战必胜,有他的本事,但……扶暄却在这次受降里边嗅到了其他味道,他不懂行军打仗,但他有超越这个时代的特殊知识,一定有用得上的时候。 无论如何,一定要去——长城以北的那片土地。 正当扶苏苦恼如何让儿子打消主意,扶暄苦恼如何离家的时候,渭河边的官道上来了一队骡马牛车,有官兵押送的队伍,看样子是押送什么货物的。 渭河两边,二十多里地都是家产,汉景帝修路,渭河左岸征做官用,筑成了大路,扶苏听从了庄管家建议,在官道靠山峰隘口的近旁辟出一片平地来,修了几幢二层小楼环绕,租给商人经营。 从凤阁岭到眉邑,这是唯一一个可以供大型商队休息整顿的地方,生意哪有不好的,仅凭租金,就足够全家上下开支用度还有余,扶暄满周岁时租出去的,到现在,已经有了六家长租在此,楼下吃饭,楼上住宿,楼后有各家自己弄的马厩仓库,供商队行旅照料马匹摆放货物。 扶苏每天陪着儿子,在妻儿起床之前,他挑了些家奴出来训练,把他们当秦兵那么训练,倒也颇有成效,十几年下来,扩充成了两百人,时常五人、十人出借给这几家店当保镖,偶尔也会让商队雇去,别馆里留下来的,都在五十人以下,倒像是专门给人做保镖的了。 他们策马在山岭之上,落叶满天里看见河对岸官道上那队车马缓缓过了隘口,驱赶着骡马进了酒馆客栈在的那片场子,看样子是要歇脚用饭。 扶暄坐在爹爹怀里,仰着小脸看了一会浮云的天空,忽然指着河对岸的酒馆说:“爹爹,可以去那吗?” 扶苏笑道:“当然可以,走!”只要不是塞外大漠,哪里都可以。 他扬鞭一挥,身后便有家奴率先下山去安排,这才拨了马头,缓缓向山下桥头跑去。 蒋薇却立马在原处,扬声喊道:“你们去吧!我去打猎。” 扶暄探出小脑袋问:“娘不去吗?” “不去了,”蒋薇笑道:“看好你爹,别让他喝多了,也不许他看别的女人!” 扶暄“噢”一声,蒋薇就拨马往别处去了,扶苏苦笑着分了一半人给她。霍去病心情大好,纵马穿林而下,搅得黄叶纷纷扬扬,大老虎也跟着他跑,扶苏忽然听到扶暄一声清脆的笑声,忙低头看。 扶暄真的在笑,好像看大老虎追霍去病追得有趣,开心起来,嫩红的小嘴张开,眉眼弯弯。 扶苏也高兴起来,控制着速度慢慢下去,一边给扶暄说:“你喜欢吃的花生糖,就是挂着红色旗子那家的老板娘做的,一会去,爹爹让她再做给你好不好?” 扶暄伸出指头摸摸牙,有点委屈地说:“就是那糖,坏了我一颗牙。” 扶苏大笑:“那时候你在换牙,不吃糖也会掉。” 出了林子上桥,马蹄声敲打着木桥桥面,桥下渭河水波滚滚,不少落叶随波逐流。 桥连着两岸,那边就是官道,正对着那片场子,官兵们还在忙着卸下货物,似乎想在这里歇息一天再走。 前面几十里就是眉邑,可是却没有够他们歇住的地方,又没有驿站,不如在这里停留。 此刻听到马蹄声响,就见几十骑人马从对岸树林中出来,卷了黄叶踏上木桥,一时不知来意,纷纷拿出武器来,已经进店去的家奴连忙出来喊:“各位官爷别急,那是我家主人。” 打头的官兵穿着黑铠红衣,也从店里出来,还没看见是什么人,就见周围骡马骚乱起来,突然不服管束了,正惊疑不定,就见当先一骑到了场内,马蹄旁跟着一只黄斑大老虎! “老虎!” “老虎——” 这官兵抓了长矛在手,刚要跨出去,就听一声大喝:“乱什么乱!?一只老虎也吓趴你们。” 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从马背上跃了下来,就手揉了揉老虎头顶,那老虎好像跟他十分亲昵,还仰起头去蹭,他走到立在店门口的官兵面前,忽然笑起来: “螯炬,你怎么在这?” “啊!”螯炬愣了一下,才连忙单膝拜下去:“将军!” 那堂而皇之带着老虎的人就是霍去病,他拉起螯炬,螯炬忙向外面喊:“兵刃都收起来!” 回身来,才对霍去病道:“后面那些也是将军的人吗?将军怎么会在这里?” “那是我的朋友,今天带他家小公子出来玩,居然碰上你!店家,拿酒来。” 螯炬手下有人追进来问:“校尉大人,这是……” 螯炬挺起胸膛,双眼放光地道:“这就是咱们的骠骑将军,霍去病!” “什么……” “骠骑将军?” “霍将军?” “霍将军!” 一时间都舍了骡马,聚集到这家店外来看,目光里满满的,都是惊喜。 汉家男儿,谁不想跟着霍去病驰骋沙场? 那是所有士兵的梦想! 他根本就是一个活着的神话,不朽的传奇。 霍去病安然笑对——为了找月乌,弄出那么多不败之战来,他自认为是巧合,从来不居功自傲。 店家见过他,只因店里酒好,霍去病每次来看扶暄,都会来这里喝个痛快,店家却从来不知道他就是霍去病。 “将军,您早说啊!早说不收您酒钱了!” 霍去病忽然对店家抛了个可以算得上媚眼的眼神过去,众人大讶,他道:“菊花酒酿了没?抬几坛出来。” 店家愣了一下,随即气急败坏地叫:“那是留着过年喝的!这许多人,抬出来哪里有剩!?” 霍去病掳袖子就要往后面去,螯炬几个凑热闹,也要跟去,店家一看这阵势,真等他们到了地窖里,什么也别想剩了,只好叫道:“好好好!全抬出来!剩一坛可以吧?” 霍去病想了想,道:“拿别的东西顶。” 店家擦汗,“什么东西?” 霍去病道:“让老板娘做点点心,还有花生糖。” 螯炬惊道:“将军爱吃这些?”还真令人侧目。 霍去病挑眉看着店外道:“是给他要的。” 他们回头看去,只见那队人马已经到了,一个衣着华贵,气度更是卓然的青年正把一个孩子抱下马。 店家笑了几声,招呼都顾不上打,连忙到后面准备去了。 扶苏宠儿子早已没了自觉,把扶暄抱下来,牵着他手往店里走,扶暄心思不在,也早已习惯这位溺爱过度的爹爹,自顾自打量着骡马背上卸下来的货物,浑然不觉有什么。 十几岁的男孩,在汉朝人眼里已经接近成年,虽然过了二十才是真正成年,但武风大盛的风气下,男儿早早当家,或者显露出阳刚之气来,都蔚然成风,如此年纪,还要让人牵着手走的,十分少见。 可是没有人觉得不妥,扶暄肤白胜雪,柔细的发丝似乎也比常人的颜色来得浅,眼睛颜色也浅浅的,玛瑙一样,穿着一身合身的马装,甚至还有毛茸茸的靴筒和护腕,怎么看怎么可爱漂亮,他身旁的人再怎么过分地宠爱,似乎也很合理。 “爹爹去里边看下,你跟着去病哥哥不要乱跑。” 扶暄还没答应,霍去病已经喊着“扶暄来这”,他点点头,小手揪着大老虎颈子上的毛,一起走过去。 那些官兵纷纷让开道,即使看到这老虎温顺得很,那模样还是吓人。 104.云卷夕阳,夜有血色 扶暄在霍去病身边坐下,自己和老虎玩去了,霍去病知道他不爱跟外人说话,便也由他,向螯炬道:“去年还是副的,今年就成正的了,螯炬,你也本事。” “哪里有将军的本事?”螯炬叹了一叹,“要是能跟着将军,能多砍几个匈奴的脑袋,比给我升官还要好!” 霍去病笑道:“别成天望着我这,舅舅那斩敌也不少,我们出生差不多,舅舅跟你一样,也是公主的骑奴,所以,别短了自己的志气!” “嗯!”螯炬振奋起来,忽然有些感叹:“当年还在公主府里的时候,我还见过一个挺有本事的人,可是后来再也没有见过他。” 霍去病“哦”一声,问:“谁?” 其实问出口的瞬间,他就想到一个可能,但是没料到就是这么巧,螯炬说:“毕宿。” 还说:“要不是毕宿,我早就死了。” 说完才看见那个漂亮的孩子定定地看着他。 霍去病知道扶暄想听,道:“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螯炬本就崇拜霍去病,扶暄那专注的模样更是鼓励,立即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起那时候,那是十九年前—— 长安城外,夜夜传来诡异的鼓声,敲得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平民百姓睡难安枕,钦天监调查来调查去,拿不出结果,要是现在,说不定点兵就打去了,可惜那时当权的是信奉无为的窦太后,皇帝寿辰,他和其他几个骑奴跟随一个叫毕宿的少年出城去查看,却误入“兵冢”,除了他,因毕宿保护才活着回来,其他骑奴都再也没回来…… “我从此后,就没见过毕宿,像他那样的人,如果也从军,定然也是一员虎将!” 霍去病暗道何止!?自己用兵的不成套路,不循章法,全得自毕宿,要不是当初交换半数能力,绝没有今天的骠骑将军。 螯炬沉吟一会,道:“我倒是一直怀疑,毕宿恐怕早就死了。” 霍去病心底一惊,一拍桌子,哪知扶暄竟然追问起来: “为什么?” 螯炬直性子,不懂霍去病拍桌子的意思,见扶暄问,立即道:“那天从兵冢逃出,我和毕宿曾碰到几个匈奴打扮的人拦截。” “啊!” 扶暄失声叫出来,霍去病也愣住了。 这么说来,昴宿早已盯上毕宿,那么……几乎不用怀疑了,加上昴宿曾想杀还在腹中的扶暄,两件事情一联系,毕宿一定在阳鸣手里,而且早有预谋! 霍去病脑袋里跳出“匈奴王廷”几个字,看扶暄锁了眉心,显然也想到一处去了。 螯炬不知情由,只道他们关心,说道:“毕宿杀了一个,走了两个,但是有一个不见人只听见声音,好像是头。” 扶暄张开小巴掌,数着:“毕宿杀了一个,爹爹杀了三个,去掉四个。” 霍去病眯起眼睛,眼里寒光闪闪:“加上阳鸣,一共还剩三个。”数次和匈奴交锋,却不见一个昴宿,他们莫非一直躲在匈奴王廷?可是躲在那里干什么? 扶暄说:“这三个,是卷舌、天馋和阳鸣。” 螯炬问:“怎么回事?他们是什么人?” 霍去病没有说话,扶暄也沉在思绪里,连扶苏拿了糖果点心出来,扶暄也没像先前那么开心。 天晚,湿气渐重,扶苏怕他受不了,先带他回家,临走,扶暄在马背上对螯炬说:“哥哥小心,云卷夕阳,夜有血色。” 螯炬问:“什么意思?” 扶苏却唯恐扶暄跟他们有过多沾染,急急地走了。 是夜,霍去病带了别馆里剩下的家奴并十位星君来到螯炬他们这里,将人全部撤出店里,包括店家,只点着一些灯火做出好像有人的样子,实际埋伏在周围林中。 三更时分,隘口那边来了一队包裹着马蹄的骑兵,静夜里围住几家客栈,一声喊杀进去,等他们冲进店去,霍去病歪了嘴角一笑,手一比,林中点燃无数火把,杀声震天地冲杀出来,一照面,对方即使汉人打扮,模样也分外清楚地表明了他们的匈奴人身份。 发现被包围后,这些匈奴骑兵知道已无退路,格外凶悍起来,幸好,原本押送的官兵就与他们人数相当,现在又添了善战的扶家家奴,更加上有霍去病这个不败军神在,士气如虹,几乎是一面倒的局势。 眼见不敌,剩余的匈奴立即分了两部,一部悍不畏死地留做垫后,一部却向河对岸逃过去。 霍去病暗叫糟糕,对岸全是山林,给他们逃进去要找出来可不容易,何况家奴都带了出来,若是被他们冲到别馆去,岂不麻烦。 山林周围,全是百姓人家,哪里顶得住这些匈奴肆虐? 他抬手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螯炬他们只当是他军中的惯用手势,不知这其实是招呼混战中的星君们脱身出来的意思。 霍去病倒执了梅花枪,红樱点点,面前阻拦的路就空了出来,逃窜的匈奴已在桥上,转眼就要过得桥去,忽然间,众人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 奔在桥上的匈奴骑兵慌乱倒退,宁肯迎上这方官兵的利刃,也不愿往桥那边去了——一只吊眼横斑的大老虎正正站在那边桥头,黑夜里,一双虎眼放出叫人心胆俱寒的光芒来,它的粗重喘息连桥这边都听得见,就已经叫人惊恐,别说冲过去送死了! 霍去病和星君们冲入退回的匈奴队中,几下砍杀,匈奴的人数又减少了,剩下的乱了阵脚,分散开向官道两头逃。 “上马追!一个也不许放过!”霍去病喊完,自己却向老虎那边奔去,老虎见是他,马上从吊眼龇牙的模样变了温顺小猫,跟着他回到林中。 霍去病扬声喊:“扶暄——” 扶暄细嫩的声音自桥桩后面传出,霍去病过去一伸手,把那个孩子捞到怀里。 “任性!怎么不留在家里?” “我看到了,去病哥哥杀敌的样子好威风!” “哦?”霍去病一点也不上当,“拍我马屁我也不会带你去的。” “……讨厌。” 霍去病笑着牵他手,却发觉他小手滚烫。 “扶暄,有没有不舒服?” “没……” “还说没!?”霍去病手快,摸到他额头上就知不好,急忙抱了他过来,喊店家找了没见血的房间,把扶暄捂到被窝里,这才叫人回去通知扶苏。 大老虎卧在门口,谁也不敢进去,都奇怪骠骑将军怎么丢下未完的事情,和个孩子呆在房里。 扶暄骑老虎来的,夜里风凉,河边湿气又重,要是其他孩子,呆上一会也要生病,何况是扶暄。霍去病忙着给他渡灵气,扶暄先前还能和他说话,一躺下松了劲,马上就烧晕了小脑袋,沉沉地睡了过去。 扶苏一脚跨过老虎,推门进来,看见霍去病正在渡气,心里这才好受点。 “扶暄怎么样?” 霍去病摇头,“还是要找灵珠,只有那东西才锁得住我们渡过去的灵气,不管我给他多少,顶多月余就散光了,总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这样子只能维持,要是有灵珠长养灵气,他身体才会好起来。” 扶苏在床边坐下,伸手摸着扶暄烧红了的小脸,叹道:“他外公一直在找,但天下太平安乐已久,要在汉土找千年灵珠谈何容易,这些妖孽东西要乱世才多。” “我也知道,出兵时也留意着,可是竟然连有灵珠的小妖精也没找到一只,别说是上千年的了!” “北疆战事频繁,没道理那边也没有……” 扶苏看着霍去病,霍去病顿了顿,心中大跳。 “不对!扶暄出生前,昴宿前来偷袭,,他们那时还在汉土,而之前一年我们就找不到可用的妖精灵珠了……” 扶苏也在想,“十几年来没有断过,一直在找,不过他外公不能去汉土之外,十几年中,没有在汉土找到任何妖物!“两人思路汇聚在一起,将过往点滴联系起来。 “毕宿不在汉土,而汉土连妖物也没有,昴宿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扶苏沉声道:“莫非因为他们只剩三个,你却能随时从天上带下许多星君,所以在暗中积蓄力量?” 霍去病只觉得心跳快了起来,“难怪匈奴虽然凶悍,却不像是有天将助阵,说不定到现在为止,汉军遭遇的匈奴,都是他们故意放出的饵,这么细想,除了浑邪王部四万匈奴,其他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他没有说出来的是,如果阳鸣真的早在十几年前就开始收集妖精灵珠,那么……此时那个匈奴军星恐怕早已有了超出预想的恐怖力量。 阳鸣和月乌一样,有神兽的身体,任何灵珠都能吃得下去,转为自身所用! 霍去病仍然心存侥幸,可是心底也明白,事情就是这样不会错,要不然月乌不会一直失踪。 扶苏不知道霍去病推知的情况,想的却是另一面,他道:“浑邪王诈降!你恐怕要尽快走一趟,不要等到生变的时候。” 霍去病听了,反倒笑起来:“哼!诈降,敢玩我,我倒给他玩回去!假也要变成真!” 扶苏看着他扬眉笑起来——都忘了,这可是匈奴人畏惧的战神。 偷袭的匈奴人没有一个走脱,跑得远?跑得过星君吗? 眉邑离长安已是不远,在这里被匈奴跟踪偷袭……别说霍去病,连不知道到底押运了什么东西的螯炬也奇怪起来,那些箱子里有什么东西,使得匈奴不远千里深入汉境冒险来夺?分了人手掩埋尸体,螯炬和霍去病两人来到堆放货物的仓库里。 “御史府封条,只有三公和皇上才能开启,将军……这不好吧?” 螯炬只是个校尉,哪里有胆子看御史府封的东西,可是霍去病道:“你怕你出去,我自会跟皇上说。” 真的出去?螯炬哪里忍得了好奇,当下举着灯,再也不说话了。 霍去病话说得大,揭封条却很小心,用匕首沾了水,一点一点的揭开,看样子看完里边东西打算再贴回去,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一连开了十几个箱子,都是些珍宝贡品,没什么稀奇,霍去病没了耐心,四下打量。 这天歇在此处的只有螯炬他们,别无行旅商队,货物集中在了仓库最大这家客栈里,他转了一圈,最后瞧中一口玄铁箱子,封条揭下来,却打不开箱子。 这箱子很奇怪,四壁光滑,连锁孔也没有,只有一条缝隙勉强能插进匕首尖,霍去病试了试,一用力,那把来自西域的匕首弯了刀尖,真是气死他了! 这下来了气,也不管会不会破坏外表,出门叫了扶苏和屏翳下来,用斩神剑侧翼卡进缝隙中,两边用力一抬,箱盖终于打开,里边却又是一个箱子,还上了锁。 里边这箱子镶嵌了无数宝石,显得夺目耀眼,做工虽然粗鄙,单这些宝石也已价值连城,看样子,整个箱子都是用黄金做的,难得的是那把锁,竟然是关上箱子以后用黄金熔铸上去,锁心还包着一块猫眼石。 螯炬道:“会不会是为了这个?” 这东西确实值钱,只是箱子就足够有价值,可是霍去病好奇的,还在这个箱子里。 他们抬了箱子出来,在箱底找到匈奴文,其他人看不懂,霍去病却懂,这是单于亲提,意思:伊稚斜单于,贺,汉天子。 箱子里,是伊稚斜送给汉武帝的礼物,而非贡品。 汉匈大战连连,绝对不是会送礼物的时候,这箱子里的东西,越发让霍去病生疑了。 “如果要打开,锁头可弄不回去了。” 螯炬才说完,扶苏道:“开锁,我夫人好把玩金银玉器,家里有匠人,以后再做回去就是了。” 霍去病拿着斩神剑正要照锁砍下去,忽然听到扶暄的声音: “去病哥哥稍等,不必开了。” 105.重回蜀地 “扶暄!”扶苏和霍去病都被他急出汗来,“怎么不好好睡着?” 扶暄扶着门,盯着那珠光宝气的箱子说:“里边是乾龙之角。” “什么!?” 屏翳忙着去拿他的小狐裘,回来,扶暄坐在爹爹怀里,那箱子依然没开。 屏翳好奇道:“又看不见,怎知里边何物?” 狐裘递给扶苏,扶苏小心地把扶暄包了进去。 扶暄小小叹了口气,那些观察和推算,怎么解释?总不能告诉他们他看到一只蟑螂迷头乱转而得知的吧? “总之,里边就是乾龙的角。” 螯炬刚想取笑,被做爹的扶苏淡淡看了一眼,就不敢笑了。 霍去病冷静下来,细看那锁,果然觉出不对,锁上还有文章,他让众人避开,一剑横着过去,把箱子贴顶一分为二,没动那锁,揭开上面,里边果然放着一对鹿角样的东西。——乾龙之角。 除了螯炬摸不清头脑,其余人都沉默下来。 月乌曾经想要闯入皇宫,以神兽神体、天将之能、和武曲之力,尚且与汉龙辛苦缠斗一晚,险成平手,可知驻守汉土各方的这些龙君,能力委实不在星君之下,可是却连逃脱都不能,反被杀死取角…… 霍去病低声道:“螯炬出去,今夜所见所闻不得对任何人透露。” 螯炬应了“是”,连忙退出。 他再不懂,也知道情况不妙。 乾龙的角,自然不能让螯炬送到长安去,汉武帝如今痴迷方术,见了这个,恐怕会极强地打击到他击溃匈奴的野心。 而另一方面,扶苏和霍去病都想到了,也正是屏翳说出来的: “阳鸣之强,我们不得不多加小心,龙神之体都杀得死,说不定他已经有欺神灭魂的能力了。” 扶暄惨白了小脸,几乎是在屏翳说出这番话的同时就坐倒下去。 扶苏连忙抱住他,“毕宿不会有事的!” 霍去病也说:“要是毕宿魂飞魄散,天上就没有毕宿星了,你要相信他一定还活着。” 扶暄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关己则乱,差点喘不上气来。 霍去病使了个眼色,扶苏再不忍心,也怕他费神伤身,伸手在扶暄颈后一按,扶暄立即倒入他怀里。 “扶暄不能留在眉邑,当初阳鸣想要杀他,多半是为了挫败月乌,假如月乌在阳鸣手里,阳鸣现在或杀或抓,都不会放过扶暄,一定要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扶苏听了霍去病的话,点头同意,他心思缜密,提醒道:“你们也要速速行动,既然伊稚斜能明目张胆把乾龙角送来挑衅,说明已有周密计划,我想,此去长安十余天路程,那个诈降的浑邪王必然会在这十天内有所动作。” 霍去病看着宝石箱子沉吟半晌,有了主意。 “屏翳,把箱子拿回去重新盖起来,看不出来就行,记得不要动到锁,让我送浑邪王一个大礼!” 当夜分头布置准备,第二天霍去病带着宝石箱子和十余星君,快马向浑邪王部所在地赶去,这一边,别馆内驶出车队,竟像是举家搬迁。 车队一直向南,一天后,又有一队人马匆匆向长安而去,在快到长安的时候遇袭,那个来去无踪的匈奴人在杀了十几个人后怒骂而走,跟着,往南去的车队也遇到袭击,同样是个匈奴人,当他发现车里全是女眷以后,也匆匆离开。 小小的扶暄没了下落。 果然如霍去病所料,伊稚斜为人奸狡,这边叫浑邪王来诈降,却只告诉浑邪王起兵时间,其他所有计划,浑邪王一概不知,浑邪王诈降之后,伊稚斜送出装有乾龙角的箱子,箱子如此名贵价值连城,自然会变成送给汉武帝的贡品,然后他向浑邪王放出有宝箱被押送往长安的消息,浑邪王贪婪,派人来劫取,恰恰中了伊稚斜的计,他就是要汉人注意到这个箱子,要汉武帝拿到这箱子前,箱子里的东西就已经大白于天下。 这样,等同于给了大汉举国上下一次重击! 然后浑邪王在汉土起兵,他从大漠南下,两面夹击,先挫汉朝锐气,再举兵反攻,这个计策,阴毒之极! 万幸,霍去病没回京复命,却急急忙忙来看扶暄,碰上了押送的螯炬等人,恰巧收拾了浑邪王的部下,隐瞒了乾龙角的消息。 霍去病假装不知道浑邪王诈降,带了箱子去见,浑邪王一见这黄金宝石的箱子,高兴得嘴都合不拢,立即叫人砸锁开箱,锁一烂,开锁的匈奴士兵立即中邪一般高叫:“汉龙已死,大单于送龙角给汉皇帝!汉龙已死……”箱子里不过是一对鹿角。 霍去病一刀切了他的头,看着脸色乍青乍红的浑邪王。 浑邪王不是蠢人,自然明白伊稚斜的计策里把自己也算计进去了——若是汉人发现夺宝的是他的人,那皇帝要对付的,也只是他浑邪王,无论怎么看,浑邪王都面临被伊稚斜舍弃的可能。乾龙角早已被霍去病抛入滚滚渭河,算是用碧水青山厚葬了乾龙。 霍去病一笑,并不说话,照样孤身回了自己军帐,不消多时,浑邪王带其王子和部下来跪降,这次,是真的降了大汉。 浑邪王没有起兵,大漠上似乎也平静一片,不过不用看,想也知道伊稚斜气成了什么模样。 扶暄在哪? 在南下的车队里,和他那个活宝似的娘亲蒋薇在一起。 天馋和卷舌怎么会没找到他? 看看他此时的打扮就知道了。 蒋薇看着儿子,下定决心要给他生个妹妹,男孩都漂亮成了这样,要真是女孩,那岂非是倾国倾城的绝色! 和娘亲的好心情相比,扶暄的心情却很糟糕——爹爹弄晕了他,等他醒过来已经到了汉中,跟着霍去病去大漠的愿望……已是痴心妄想! 娘亲还把他打扮成了女孩,梳发佩珠,粉色裙衫,只差没擦脂抹粉了! 不过也幸亏了蒋薇的急智,那不知是天馋还是卷舌的昴宿星君跟扶暄面对面,都没认出来这是个男孩,居然就这么骗了过去。 可是蒋薇却生出了恶趣味,明知路上不便,仍然借着扶暄体弱,车队不能走快的机会,每到一个地方便忙着给他裁制新衣——当然是女装,于是扶暄好好一个男孩,硬是被打扮成了女孩,每次住店,都要迎着自家家奴含笑的目光,和旁人惊艳的视线。 蒋薇也有理——“万一天馋、卷舌又来了呢?” 好吧!就这样吧! 将近二十年后,他又回到了蜀地。 走了整整三个月,终于到了成都府,路过绵阳时,扶暄忍了又忍,才忍住没叫拐道去郪江。 四郎与莫瑶的书信早已断了,回去,要是物是人非……徒惹伤心。 扶暄胆小,终究不敢去面对。 在一个大雪之夜,他们到了成都府城外,环山中的明园。 四郎还妥帖地保管着整座环山的地契,本来以为到了这里,少不得还要找夜明,找坤龙,把扶暄就是莫哲的身份证实一下,却哪里知道原本人间胜境的一座花园,在这么多年后早已光鲜不在。房屋建筑虽不至于破败,但曾经精心修剪的花园处处杂草遍生,蛛网密布,根本就没有任何人住在里边。 家奴四散开整理打扫,蒋薇忙着布置安排,扶暄跟大老虎站在一起,看着它因为不能跟着车队走,自己穿林涉水跋涉出的伤痕和脏污,不知到底是心疼还是心酸。 高台大殿上,曾经坤龙吓唬益王刘戬抓出的爪痕还在,可是沉积的灰尘却夺走了殿宇的辉煌,再也难以想见当年坤龙俯首低头,在五万士兵眼前跪拜大汉天子的过往—— 就连重叠的十二个五星位,也只剩下井口之旁,那房间里最后一个。 路上没有大病过,反而在到达的第一天,扶暄病倒了。 这夜乌云滚滚,风雪极大,一条黑龙惊醒了疲惫不已的人们,要不是四郎动作快,只怕都要被它吃下去。 还好,它认得四郎。 黑龙落地为人,让四郎带着去看扶暄,蒋薇追着这个人看—— 自己的儿子真了不起,连龙都认识啊!她这个神仙做了几百年,根本连龙毛也没见着一根! 奈何,扶暄病得厉害,连睁开眼睛看看坤龙都不能,四郎从头说了一遍,坤龙越听,眉头越发皱得紧——原来毕宿已经不见了那么多年了。 夜明倘若离开自己一天,都无法想象,二十年,这两个人怎么过来的? 未免卷舌、天馋看出端倪,并没有星君跟随扶暄上路,要等明园恢复了这十二个五星位置,他们才会赶来,这会扶暄病势沉重,众人哪里敢等,只好请坤龙出力。 谁知扶暄自小由星君们的灵气照顾着长大,竟然接受不了他的龙气,坤龙无法,只好漏夜修补好五星位,取了扶暄体内残余少许灵气注入麒麟鼎,天亮之前,文父就领着十位毕宿星君们到了,这才没让扶暄把小脑袋烧坏。 坤龙的办法不错,在麒麟鼎内注入了毕宿灵气,不仅鬼怪难入,就连和毕宿为敌的昴宿也很难进来明园了,只是苦了几个星君,每天都要去麒麟鼎那漏点气,文父嘴巴一点也不比月乌逊色,轮到他去的时候,他说:“嘿!现在的茅厕只能放屁。” …… 扶暄能起床的时候,坤龙带了一个人来。 娃娃脸还是娃娃脸,不管过了多少年,婴儿肥仍旧留在脸上,怎么看,都才二十几岁而已。 扶暄看着面前的人笑:“你怎么没有变呢?” 夜明苦恼的说:“你怎么越长越小了?” 星君们看扶暄精神尚好,笑着退了出去,谁知等他们一出去,扶暄忽然拉下笑脸,凝眉道: “夜明,帮我一个忙。” 106.卜卦 仲春,扶苏也已到了,明园整顿修葺一新,比扶暄印象中宛如仙境的样子更多了许多人气,凭添人世温暖。 可是心情越发焦躁起来。 蒋薇不许他离开明园半步,除非扶苏在,否则她根本不同意任何人来保护扶暄。 那么多年,包括屏翳、文父这些星君,没有一个得到她的信赖。 或许该说,她实在保护得过度了。 扶苏来后,扶暄得到了更多自由,他似乎因为远离北方,心情缓和下来了,所以当他提出想去茶馆听说书,扶苏当即同意,蒋薇也同去,还有跟着扶暄一起被闷了几个月的文父和其他星君。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成都府,蒋薇是个静不下来的性子,坐没盏茶,就自带了丫鬟去买东西逛市,她走没多久,扶暄忽然四下张望,引来扶苏注意。 “找什么?” “爹爹……”扶暄一边张望一边说:“成都府有一种很好吃的凉糕,可是没见到卖呢?” 扶苏一听,笑道:“还记得?” “嗯!不知为什么很想吃,夜明说城南有一家专做凉糕的,现在不是季节,不知道会不会有卖?” 扶苏犹豫了那么一会,随即道:“凉糕,听名字就是夏天吃的吧?真的很想吃?” 扶暄点头,很渴切地望着他,满含期待的表情。 扶苏皱眉:“不许,虽然已是仲春,天气还没热到可以吃凉的东西。”说完,他好像专心听书去了,再也不理扶暄委屈的目光。 扶暄一直看着,不,应该说一直盯着他。 过了一会。 “文父,”扶苏向文父道:“蒋薇没带荷包,我去找她,你照顾一会扶暄。” 文父一笑:“好!” “爹爹……”扶暄连声音都委屈起来,扶苏一揪心,连忙走了——压根儿没料到他宝贝儿子在他十几年的溺爱下,练就了一身“装乖”的本事。 先天优势加上后天培养,扶暄蹙一点点眉,撇上粉嫩嘴角,委屈眼神一过去,无往而不利! 扶苏一走,文父道:“要不要哥哥去买?保证比你爹爹快!” ——这是个被波及的。 “才不要呢!”扶暄拉他,让他在扶苏的位置上坐下,“哥哥陪我玩游戏吧!” “要玩什么?” 扶暄克制着笑意,装出万般无聊的样子——等了几个月,等的就是现在了! 他倒光了一个茶杯里的水,倒扣在桌子上说:“轮流放东西进去,看谁猜得中,赌注是花生。” 文父道:“好,你先放。”转开脸时满心不在乎,小孩子玩意…… 根本不用看见文父表情,扶暄知道他想什么,他故意小心地避开后面伸长脖子想看的几位星君,很快地放了一个东西到杯子下面。 “好了!” 文父转过来,故意耸着眉峰,一脸纳闷地说:“会是什么呢?唉!真不好猜……是不是花生?” 扶暄笑着摇头:“哥哥好笨,赌注是花生,怎么会放花生在下面?” 你装我也装,看谁骗过谁? 文父仰头想了一会,道:“是不是豆子?” 扶暄揭开杯子,拿着玉佩得意: “没猜出来!输我一颗花生!” 换到文父,文父动作多快?扶暄还没扭头,他东西已经塞下去了,扶暄当然不可能看清,但这孩子就像看到他放一样,立即就说“豆子”! 文父傻眼,后面有星君说:“文父,动作太慢了,我们小扶暄都看见了。” 文父暗道不可能啊!只怕扶暄随口猜中的。 可是在他故意输给扶暄十几颗花生后,他面前没一颗花生了——只因为扶暄放,他故意输,他放,扶暄没说错一次! 一盘花生对半分了来赌,结果没一会,他输了干净,这下,不止他,后面看的各位星君也想不明白了,不可能是巧合吧?扶暄怎么每次都能说中呢? “有鬼!”文父笑道:“每次都猜中我放的!怎么回事?” 扶暄撇着小嘴一副看不起的样子道:“哥哥都没有花生可以赌了,我才不要说。” 文父道:“这还不简单,小二……” 扶暄抢道:“那么多花生,我吃都吃不完,不要不要!” 文父抱臂看他:“文父哥哥的钱都是你爹爹给的,你要吗?” “我又不花钱。” “那怎么办?”不问个究竟,好奇心能杀死一群乌鸦。 其他星君吵吵嚷嚷:“文父,跟小扶暄交换条件吧!” 文父道:“什么条件?” “学乌鸦叫!” “你可以滚了……” “比如……带到天上飞一飞,不错吧?” “好!”扶暄一脸高兴,差点没蹦起来,“就交换条件,我输了就告诉文父哥哥我怎么猜的,文父哥哥输了,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文父道:“带你去飞是吧?” 扶暄摇头,“你们会耍赖,我才不信,说了要带我飞,恐怕悄悄告诉爹娘,到时候就不用带我飞了。” 文父道:“说话当然算话,你真的又赢了我,我自然避开你爹娘,悄悄带你飞一飞玩。” 扶暄怀疑地看了他好一会,才道:“你发誓,输给我了,那无论如何都要做到我说的要求,不然……不然就是鸡!我以后再也不跟你玩了!” 他说得孩子气十足,那“鸡”字又刺激了文父一下,文父立即点头:“好!哥哥答应你,无论如何都做到你的要求,毕宿愿赌服输!” 用毕宿起誓,嘿!成了! 扶暄眼中光芒一闪,却因为这一下让文父起了疑心。 可是说出去的话马上反悔?太丢脸了! 文父眼睛一转,道:“比三次,若你三次都能猜中哥哥放的东西,才算你赢!” 扶暄只怕他抵赖过去,忙点头。 第一次,扶暄丝毫犹豫时间都没用,直言:“绳子。”各位星君再次吃惊。 第二次,扶暄一笑,成竹在胸地说:“铜钱。”各位星君更加吃惊,文父几乎要擦汗。 第三次,“这个,是布,四四方方,用来擦汗。” 不用说,文父输了个彻底,下巴都掉了下来,几乎脱臼。 事成,扶暄笑得开心,一点装的情绪都没有了,真的十分开心,“家里有《周易》,哥哥回去可以看看,只要看懂八卦,玩这个游戏一点难度都没有,答案全在上面。” 文父的耐心果然和月乌差不多,马上道:“现在说吧!反正都答应你了,用毕宿答应的唉!”此时才知道中招。 扶暄笑着看他,“真的要说?说了你更加不懂哦!” 文父嗤笑:“你说了我还会不懂?笑话!” “好吧……”照实说吧,扶暄解释:“第一次,哥哥放了东西就坐立不安,我先前说过‘鸡’,是为变数,时值仲春,这三个条件合起来是巽卦,所以我知道哥哥放的是绳子;第二次哥哥在摇头,面西北,是乾卦,所以是铜钱;第三次哥哥很吃惊,摸着肚子,我本不能确定是何物,可是却看见一个孕妇走过去,那就不会错了,是坤卦,布!” 文父和各位星君全部傻眼,四下看,果然看到一个孕妇走进茶馆后堂,可是……她跟杯子里放的东西有什么关联!? 文父几乎僵住,连扭扭身子都觉得会被扶暄看出什么来。 扶暄道:“术数中,万物皆有联系,错或者对,只因我推算的准确度罢了。” 文父叹气——还真的听不懂…… 扶苏回来,看到文父死黑死黑的脸色十分不解,可是那一小碗凉糕让扶暄笑得露出一颗小虎牙,他哪里还记得去问文父? 星君为正,为天,为上,以毕宿之名发誓,断然不能违背。 文父听到扶暄的条件,差点没吐血,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坤龙借给扶暄两个手下——木精之游光,金精之清明。 计划进行顺利,夜明被施以法,幻化做扶暄,坤龙和文父做掩护,防止扶苏和蒋薇发觉,文父万般劝解无用,只能眼看着坤龙把扶暄送到漠北去,身边只带着游光、清明和只大老虎。 龙台村林茂,山中有金矿,扶暄早已知道,坤龙长居龙台,所以龙台一定有木金这两个五行之精,借走,也许龙台就此绝了金脉,荒了林地,不过一听是要去找毕宿,坤龙二话不说就叫来了两只妖精。 它们还不能化形,灵珠都尚未成形,扶暄体内灵气充盈,便干脆让它们附在自己身上,于是扶暄细滑的小腿肌肤上,有了一个藤绕金钩的纹身,他自己再服用玉粉,防止体内灵气被看出来。一番准备,全部瞒着扶苏,若是有命回来,再去认错。 舍不得这个家,可是更舍不得毕·月乌。 仗着一身占候、术数的本事,扶暄骑着大老虎避开了匈奴人,算准了位置,找到了匈奴王廷——狼居胥山。 他早已脱了汉人服饰,换了月氏国打扮,汉人虽然还没见过月氏人,可是扶暄知道——匈奴人见过。 昴宿剩下的三星并未见过他,他发色眸色又与汉人稍许有异,做此打扮最是妥当。 而出现的日子,扶暄也选得很好。 时望月,即满月,扶暄找准了能够看见匈奴王廷那些绵延的帐篷顶的一个山丘背面,安静地靠在大老虎温暖的肚子上,抬头看着那只银盘,宛如木雕。 远处牛羊的叫声渐渐低了,奔行的马蹄声也消散,匈奴是游牧民族,比之文化源远流长的汉土来说,他的百姓生活简单许多,月到中天,除了巡逻骑哨,整个王廷几乎都沉入酣眠中。 银河浩瀚,扶暄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初亏,才宛然一笑。 没算错,今日月食。 这一年,才二十岁的张衡还没能发现月食的秘密,从汉人到匈奴人,都把月食看做“天狗食月”,视作妖异灾劫。 果然,初亏才开始,原本沉静的匈奴人马上喧闹起来,惊叫逃窜,连军队都集结起来,扶暄看得好笑,耐心地坐着等,现在还太早。 要接近匈奴单于伊稚斜,他只能想出这一个办法来,只有接近了伊稚斜,才有以后的机会,还要耐心再等下去。 他不缺耐心。 初亏阶段过去,月之西渐渐消失不见,匈奴人的紧张恐慌也达到最高,不过,军队起了作用,大呼小叫四处奔跑的居然都被射杀了,伊稚斜的冷酷,扶暄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而不是来自书本。 食既过。 食甚,月亮还剩个边,光辉不在,扶暄拍了拍大老虎,在凄厉的寒风中,向匈奴王廷而去。 匈奴人的祭坛很好找,那里高高地立着一根象征昆仑神的柱子,只是要避开到处抓人砍人的骑兵费了些力气,月食一个时辰,扶暄用了半个时辰走走停停计算前进方向。 幸亏,他没学出师的占候因为他的谨慎而没出错,每次都险险避开匈奴骑兵,到月生光时,他顺利到了祭坛前。 跟着,复圆,月食的顺序逐一进行,到了最后,当月亮完全跳出阴影时,乘着所有匈奴人都望着月亮高声欢呼的时机,扶暄大摇大摆上了祭坛,等匈奴人从天上拉回视线,就见到高高的祭坛之上,站着一个有老虎守护的小小少年—— 107.竟然会碰上这种事 不出意外,扶暄很快见到了匈奴单于——伊稚斜。 这个残暴出名,冷血不输汉武帝刘彻的匈奴人形象很吓人,须发皆张,鼻子阔大头顶光亮,眉毛形似两把刀,目光一扫过来,就像千斤压顶,沉甸甸令人生畏。 要是一直注目他,扶暄也许站不直腿,与其说伊稚斜像王者,不如说他像初春觅食的熊,眼中满含侵略与狂暴! 可是扶暄走进王帐后,注意的不是这个气势夺人的单于,而是大咧咧坐在单于右边,身穿白色皮长袍,耳悬骨环的一个人。 不能开口说话,会被听出汉人口音,扶暄装着哑巴,只是定定地,无法挪开眼睛地看着那个人。 没有凭据,没有解释,他就是知道,这个人,就是夺走了月乌的阳鸣! 以匈奴人的长相来说,阳鸣算是斯文的,眉横山峰,眼藏流星,颧骨高挺,脸颊上没有丝毫柔和的地方,尽是刚硬的线条纵横,却没有匈奴人的短粗相貌,无疑,身为天人,他是极其出类拔萃的。 扶暄暗自疑惑,他看来还没有伊稚斜凶悍可怖,难道自己认错了? 阳鸣探出手,抬起碗大的金杯,扫了扶暄一眼,然后把酒一饮而尽。 扶暄心头一凛——他知道这种杯子,匈奴人用敌人的头盖骨外面蒙皮里面镶金做成的杯子。 “名字!” “哪里人?” “哑巴吗!?” 扶暄沉默以对,伊稚斜先怒后笑,把这个搞不懂的小少年干脆地扔给了—— “阳鸣,他在月辉之后出现,不管是神是人,我把他交给你了。” 扶暄分明看见,阳鸣无所谓地点头,望着空掉的酒杯短暂失神,扶暄的心跳快起来。 他被人送到了阳鸣的帐子里,这个帐子十分奇怪,别的帐篷都挑地面平整的地方,偏偏这个却背靠着一片山崖,天晚看不清山上有什么,扶暄没敢乱猜,待进到帐子里,前面做厅堂,后面是卧榻,都用毛皮铺了,充斥着一股怪味,扶暄忍不住皱了鼻子。 他前世不沾荤腥,今世因为身体不好,碰不得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主食不是芝草就是灵气,别的东西全做零食不能多吃,哪里受的了这种地方,可是,由不得挑选。 等人走个干净,老虎因为温顺,被允许留在帐外,要是有人来它会出声提醒,扶暄里外走了一圈,开始翻这个帐篷,没错,就是翻。 阳鸣一定嗜杀,帐篷里兽角兽皮无数,扶暄捂着鼻子连地下铺的都揭开看过,却找不到有什么跟月乌有关系。 那么多年了,即使月乌真的到过这里,恐怕也不会留下什么了。 扶暄失望地叹气,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你在找什么?” 扶暄一惊,回头看去,阳鸣不知何时已经回来,就站在他身后,他一转过身,阳鸣便把他拉了过去,大手捏住下巴,抬起他的脸细看。 猛然对上那双眼睛,扶暄差点叫出声来,先前在王帐里,阳鸣的目光绝对不是这个样子的,此时不知他是否故意,一双眼睛眼瞳急缩,大半俱是泛青的眼白!透出一股死气,扶暄觉得,当初苏鸿离的眼睛也比他有生气多了! 阳鸣仔细看了看,手指在扶暄下巴上搓了几搓,触感细滑柔嫩,立即来了兴致,拦腰抱起扶暄,几步走到塌边,把人一放就俯身下来。 扶暄心里早乱成了麻,万万没有料到阳鸣竟然是个这样的人,背一碰到床榻,立即就向里边滚,阳鸣哪里容得他逃避,一手抓住脚腕拖回,身躯也跪上了床榻,把扶暄按住,手一扯,衣服就撕开了—— 扶暄咬牙,几欲脱口喊出“爹爹”,他还是个孩子,竟然!竟然会碰上这种事!! 扶暄自小被众人悉心保护,又有一对溺爱非常的爹娘,别说风雨,就是太阳底下稍微站多一会,也有人紧张,饮食更加精细,如此养育而出,肌骨如玉,遍体盈香,根本天下少有。 阳鸣笑起来,显然对扶暄漂亮的背部十分满意,扶暄的挣扎,对他而言不值一提,轻而易举就把扶暄按得一动不能动。 “你是什么人?叫什么?” 还是第一次,阳鸣会主动问起身下人的名字,他问过便低头亲上扶暄肩头,一路侵蚀而下,根本也只是好奇的随口一问。 扶暄被他一碰,全身都战栗起来,脑海里、眼前全是毕宿的身影,双手徒然在床榻上乱抓,却忽然抓到一个东西。 “!”忍不住低叫一声,不为阳鸣在颈子上咬的那一下,却是为了拿在手里的一个翡翠环。 这是毕宿的,虽然多了一条裂痕,几乎要断成两半,可是不会错!扶暄绝对不会认错,这就是他亲手画样子,让匠人做的那只翡翠环! 阳鸣抬头时,一看清被扶暄抓在手里的东西,顿时怒火上冲,一把把翡翠环夺了过去,收入怀内,扶暄惊疑不定地撑起身体望着他,阳鸣盛怒之下,手都扬了起来,可是瞬息间转念一想,这孩子也不过是胡乱抓到的,他找了几天了都没找到,被他抓出来倒好。 扶暄闭着眼睛,等着那一掌落下,阳鸣的心情却变了。 他笑着摸摸扶暄的头发,道:“你就呆在我的帐子里吧!不要轻易出去。” 说完,阳鸣竟然倒在床榻外侧,就这么闭眼睡了,扶暄服用的玉粉起了作用,遮掩了体内的灵气和攀附在身上的两只小妖精。 扶暄警惕地看着他,看了好久,眼睛都乏了,才终于相信他真的放过自己。 星君十分惊醒,月乌如此,屏翳如此,扶暄不敢有什么动作,怕吵醒了他,只得缩身蜷在里边,大气也不敢出,脑子里却乱哄哄地想着—— 月乌的翡翠环在这里,还裂了,当初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他现在,还在这里吗?如果在,为什么阳鸣留着他的翡翠环?看样子似乎不愿别人碰…… 不不!要先冷静下来! 扶暄摸着心口,好一会,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此时不能乱,一急便要错,他不能再等个十四、十五年。 虽然早已不恨娘亲当初的鲁莽,但……实在很懊悔那年的急躁。 既然没有头绪,阳鸣又没有怀疑他的身份,那么,先安静等待吧!总归是有了点线索了。 108.月乌的扶暄 可是扶暄不知道,竟然会那么快!在他早已习惯忍耐、等待的时候—— 阳鸣很少呆在帐篷里,但之后三天,每天的一个时候他都要把扶暄赶出帐篷,让他在老虎背上坐上半个时辰,才会又叫他进去,等阳鸣走后,扶暄放出木精游光,游光像颗小豆芽,眨眼功夫就把帐篷地下翻了一遍,翻到帐篷挨着的那片山壁,它哧溜一下进去了,隔了一会,两条绿藤子在扶暄面前打开了一道门,扶暄走进去,通道尽头是一道铁门,铸云纹锁,金精清明进了锁眼,只听“咯嗒”一声,门开了。 里边是一间石室,中间是一根巨大的玉石柱,粗大的精钢铁链环绕其上。 扶暄初时还想这是否是缚锁乾龙的玉柱,可是玉柱那边地上的一片雪白羽毛,让他的心跳瞬间失速狂跳。 他急步绕过去,玉柱那一边有一块凸出的地方,精钢铁链下,还有一根细巧的铁链盘绕,从那里经过,而那突出的地方,站着一只白羽的乌鸦,细链就从它的翅膀上穿过……扶暄控制不住地喘息起来,就像跑了很远很远的路。 他一边小心翼翼,唯恐这是幻觉,一不小心就会打破似的靠近,一边狠狠掐着手心。 不觉得疼…… 可是满身满心的酸疼从哪里来? 很安静。 那侧头靠在自己翅膀上闭着眼睛的鸟儿轻轻动动了脑袋,一串殷红的血珠顺着细链流到玉柱上去,仿佛一条红色小蛇,像玉柱中央游去,逐渐消失。 原来…… 阳鸣用玉吸他的灵气。 杀了他,不仅得不到分毫,还给他重生的机会。 扶暄望向顶部,上面果然有一个窗孔,想必没到满月,月光充盈之时,月乌必定百般挣扎,将灵气源源不绝注入玉柱中,满月一过,就像此时,仍旧在为玉柱灌注灵气。 心脏绞痛,扶暄浑身都在发抖,抖得控制不住。 他的毕宿,二十年被困在这里,每日每夜流血…… “毕宿……” 喊出口,倒像是哭声,羽毛一如前世记忆里那么雪白,可是……当年的他总是高高抬着头,即使是鸟儿的模样,也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狂得俊俏非凡,如今却精疲力竭蜷缩在这里,被一根铁链穿身而过—— 手碰到了那些羽毛,轻得好似没有触碰,可是月乌张开眼睛,抬起头来。 他斜着眼睛,桀骜的光芒全不似身体的狼狈凄惨,甚至含着锋芒。 扶暄轻轻碰着他,可就是说不出话来,有咸咸的东西滚进嘴里,他才知道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月乌静静地看着这个二十年来,除了阳鸣之外,进来的第一个人,他慢慢、慢慢转过头,神情越来越专注—— “……莫哲?” 扶暄只能狠劲点头,甩得眼泪落到月乌身上去。 月乌看了他很久,似乎要用心记住他现在的样子。 “现在叫扶暄?好名字。” 扶暄终于能说出话来,他断断续续几乎不能表达清楚意思: “毕宿……毕宿、他们下来了,找你……你不,你不来找我……我!我、我来找你!你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认识我!!” 月乌缩了身子,白色的光芒渐渐在扶暄身后幻化出人影,依稀还是当年的模样,他张开手臂,从后面抱住扶暄,扶暄看到他的手,转了过来,却看不清他的脸。 月乌柔声道:“对不起,我的灵力只够这样。” 扶暄拼命摇头:“对不起的是我,我!我!!那么多年才来,我……我好想你!” 探出去的手从月乌的脸上穿过,什么都摸不到。 月乌轻轻笑起来,声音低沉悦耳,“别哭,我的……小扶暄,连天之法则也没让你忘记我,我什么都不怕了,没什么可怕的,只要你记得我,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阳鸣二十年来不厌其烦地对他说:凡人是最易变、最善变的,月乌坚持着,哪怕知道莫哲一定死了,要经历转世,可他还是不愿放弃,开阳爱一个凡人爱了千年,没有回应,仍旧不知放弃,他为什么要放弃? 摸不到扶暄,可是能看到哭得眼泪鼻涕乱流的脸,听得到声音,月乌心底从来没熄灭过的火焰旺盛起来,与其现在心疼扶暄,却无力安慰,不如…… 莫哲的毕宿,从来不是一个笨蛋。 扶暄的月乌,更多了很多沉稳凝练。 “我一直在等,”他贴在扶暄耳边说,声音好似带着暖暖的气息,吹进扶暄耳朵里,“等机会去找你,没想到你先找到我,听我说,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阳鸣想要你魂飞魄散,你不能留在这,快走!” 离开!? 不! 扶暄拼命摇头:“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我不走!” “我保护不了你!”月乌口气严厉起来。 “不!”扶暄干脆转过身,小心地抱着他的本体,做出死也不走的样子来。 月乌急道:“从失手被抓,到现在,我一直有机会回天上去,可是没有了阵图,你要转世,我怕我回去一次,下来就再也找不到你!我不是开阳,我不能干涉人间!即使是开阳,恐怕也帮不了我,所以我才等,我这个残破的身体曾经吞过你的灵珠,还记得那灵气的味道,如果重生,就连这个联系也没有了,所以我不能走!” 扶暄愕然。 “可是……我的灵珠十几年前就没有了。” 月乌愕然。 阵图没有了,灵珠没有了,他们之间早已失去最后的连接…… 可是扶暄找来了。 月乌转过脸去,半天不能抬起。 善变的世人中,没有他的莫哲,没有他的扶暄。 扶暄随时会被阳鸣发现,月乌定了神,低声道:“你快走,好好保护自己,下一个满月,我回天上去,尽快下来,这中间……” 自杀,而后回去天上重生,不知下来要多久,这段时间,离开了毕宿群星保护的扶暄孤身一人在大漠,要怎么办? 月乌心头乱起来,说什么也不放心! 可是还在想,身体忽然一阵剧痛—— 109.时申,吉数在东 扶暄一看,已知糟糕,清明不听他吩咐,竟然贸然将细链弄开了! 阳鸣能锁月乌这么多年,那链子岂是寻常,必定有什么要紧的,可是看到月乌,他早已忘了这点,清明只道是好的,却不知道细链是要解开,但现在,绝对不是解开的好时候!月乌灵气不足,幻影都不能够完全,此时得到自由,又怎么能从阳鸣手里逃出去!? 月乌自己也很清楚,但,细链已经被清明弄断,他狠了心,不待扶暄反应,便忽然挣翅一飞,虽然没能飞起来,但摔落之时,细链硬是从翅膀上拖拉了出来,带出无数血肉。扶暄胆战心惊地接住他,连忙喊:“游光!百草!” 创口汩汩流血不止,月乌当即晕了过去,扶暄扯了游光卖足力气长出来的一株小草,顾不得苦味,塞到嘴里嚼烂,吐出来敷到月乌的创口上,又用衣带草草包扎,听到脚步声抬头,却是满脸阴狠的阳鸣推开了外面的门! “清明!锁门!” 阳鸣手里发出白光,幸得清明动作快,已关上里边这道门,守在锁眼里,阳鸣一招被门挡了,那道门上果然也有机关,他狠狠撞了几下,开不得门,便掏钥匙来开。 小小一个石室,只有上面天窗,可是大小却容不得人通过,扶暄急得眼睛都红了,看到小小天窗,忽然道:“游光,弄碎这玉!” 游光从地底钻出,霍然变成蟒蛇样的藤条,缠绕着玉柱,扶暄听到清明在锁眼里发出尖叫,知道它撑不了多久,对方毕竟是星君,更加着急。 游光用足了力气,终于,藤条枝叶找到玉柱缝隙,立即插进去猛长,那玉柱本不可能天然长那么大,是阳鸣拼起来的,所以用粗的锁链捆绑在一起,形成玉柱,铁链被清明破坏,游光又找到缝隙,只听“轰隆”一声,玉柱四散崩裂。 扶暄把月乌护在身下,用小小的脊背挡住所有砸下来的玉石,玉柱中藏着的,发出红光的阳蠡虽然比不上当年灭了秦始皇的那块那么精纯,但也足够了! 阳鸣试了几下,就发现锁眼里藏着东西,他一道灵光打进锁眼,就听一声细微的尖叫响起,如此几次,阳鸣蓄积了灵力,来了一记最狠的,就听里边的小妖精惨号一声,化做一阵青烟散去了,他匆匆开了门冲进去,石室内已经空无一物,只剩一地玉石狼藉。 他抬头一看,上面的天窗也被破坏了,成了一个大洞。 “敢跑!!” 怒骂一声,阳鸣几近发狂地追了出去。 山坡之上,残余玉屑,阳鸣眯起眼睛,一路跟着地上常人很难看见的玉屑追,却追到了伊稚斜的王帐里。 伊稚斜暴虐偏激,即使知道阳鸣是星君,说出的话也不容有他,阳鸣虽然急得不行,也不敢随意乱闯,到底,他是臣。 一番通报,好半天,伊稚斜才赤裸着胸膛出来,听阳鸣说要进去查看,满脸不悦,阏氏还在里边睡着,于是断然拒绝,阳鸣退下后在帐篷周围转了一圈才离开,明明什么也没有发生,伊稚斜却憋了口气在胸口。 这个昴宿星君,除了偶然施展点神力来看,其他没有任何助益,与汉朝几次大战,他都躲在一边,养个女人还能生娃娃,养这个星君什么用都没有,伊稚斜心里不怨才怪。 阳鸣没找到月乌,心里压着股邪火,他敢肯定,他们必定是逃进王帐去了,月乌好说,那孩子毕竟是个人,怎么能避开耳目进入王帐? 他回到帐篷里坐了一会,一想到月乌不在后面那山洞里了,心里便百般抓挠地难受!终究起身离开了那里。 他走后,里面碎落一地的玉石堆下传出轻轻呼气的声音,扶暄根本没从天窗逃走,他只是让游光破坏了天窗,但实际上,他抱着月乌躲进了游光用藤条在地底掘出的地洞里,游光将地洞用玉石盖好,玉阻拦了月乌的灵气光辉,阳鸣乍一看,还以为他们逃走了,其实逃走的只有游光,一路在地底卷着玉粉逃窜,最后逃到王帐去。 扶暄不会以为就此骗过阳鸣,阳鸣那天拿走翡翠环时冲动的表现,才让他急出这个办法来,不料阳鸣真的冲动到这个地步,若是细心进来看一下,一定就发现了,阳鸣对月乌……怎么回事呢? 扶暄摸着月乌的羽毛,缩着身子抱紧他,用脸颊擦着他。 不管怎么样,再也不要分开了! 时申,吉数在东—— 清明死了,游光恐怕也回不来了,扶暄扒开碎玉走出来,小心翼翼在阳鸣的帐篷里寻找起来,他只有一个办法,集齐七种阴性物件,布反鱼地坤图,带月乌去阴间,然后靠阳蠡离开匈奴王廷。他从来没有那么……迅速过,在家里什么都不用做,前世如此,今世更是,爹娘轮番守着他,就是水,几乎也喂到嘴边来,幸亏扶暄没有被娇宠得什么都不会。 七种东西很快找齐,扶暄摆放得差不多,忽然心生一计。 星君生来便是天人,五行术数他们并不懂,与其被阳鸣追着走,不如…… 丁卯年,汉元狩四年。 汉武帝兵出漠北,规模空前。 霍去病领四万骑兵出代郡,卫青领一万骑兵,四十万步兵出定襄,势必与匈奴决战。 当浩浩荡荡的大汉军队向北开出时,举国都沉浸在“平匈奴”的昂扬之中。 110.“……来” 当卫青大军撞上匈奴单于时,霍去病的奇兵打到了阿尔泰山脉,狼居胥山。 “今夜在此扎营!传令下去,向四方派出骑哨,我要知道百里之内每一个匈奴人的动静!” “是!” 军令如山,下达神速,停下来扎营的大军中立即飞骑出几十骑骑哨,分向茫茫大漠里去了。 不消一刻,上万营帐宛如草原上的朵朵蘑菇,连绵成片,埋锅造饭的青烟淡淡飘散。 霍去病和几个亲随骑马上了一处高岗,少年将军扬眉看了一会,对身边一个裹着斗篷的人说:“是这里吧?匈奴人逃得慌乱,牛羊都丢了一地。” 那人拉开一些斗篷,露出十几岁少年细致清俊的脸,鸦羽眉下,眼睛玛瑙一般流动着叫人惊讶的纹理。 霍去病笑了笑,不论何时看到扶暄,都会让人心里舒服,不要说扶苏这个恐怖名声的爹,就连他,对扶暄也宠爱得离谱了。 他用手指抹去沾在扶暄脸上的一点脏污,扶暄不躲不闪,心安理得地享受这这位少年将军的照顾。 “我记得就是这里,但……没看到那……” “哪?”霍去病狐疑地顺着他的目光寻找,一人策马走到扶暄身边,声音低沉悦耳: “阳鸣囚了我二十年的地方,明明是个山洞,可是这周围没有哪里有山洞,大点的坑都没有。” 二十年的心酸,不是一个人的。 霍去病故意笑道:“你在洞里,怎么认得外面?所以我问扶暄不问你。” 月乌抬起眉毛,他也穿着斗篷,不过与扶暄的挡风不同,明显是遮掩作用。 “我看你休想碰上伊稚斜了,大功可是被卫青拿去了。” 霍去病道:“你没看出来我故意让给他的吗?” 月乌回以一声冷哼。 扶暄下了马,月乌顾不得理会霍去病了,问道:“发现什么?” 后面跟随的几个,不是屏翳他们几个是谁?别看星君耳尖眼利,扶暄却能看见他们都不能看见的东西,听到月乌问,都伸了脖子看。 扶暄道:“军气如龙,近日内不用担心,只不过……” 一个天将,一个匈奴人眼中的战神,全都屏气等着他说,他却宛然一笑:“只不过看这花朵特别,我还没见过,所以下来看看。” “……” 看到他们的表情如出一辙,扶暄笑起来。 月乌忽然伸手给他,“用饭前还有一段时间,来。” 扶暄抬头看他,他的张狂或许少了,可是面对自己的温柔却丝毫未变,他把手递给月乌,月乌轻轻一拉,把他拉到身前坐着,一手抱过腰,一手抖了缰绳让马缓步离开众人。霍去病似乎想什么事情想入了神,屏翳他们也识趣地没有跟来,只有尾尾愤愤地道:“要是我找到的月乌,死都不要让给他,哼!” 不说还好,说了引来众人鄙视的目光——还附耳呢!还不是败给扶暄了。 月乌不着急,任由马散漫着蹄子,到了他们不可能听到的距离,才问:“还受得了吗?这么多天没好好休息。” 扶暄靠着他,背部紧紧贴着暖得似乎烫人的胸膛,舒服地叹了口气: “受得了,二十多年没那么舒服过。” 难得他直言不讳,月乌却想到其他地方去了,“扶苏那老头!有老婆有女儿,偏偏还要霸占你!我——” “月乌,”扶暄叫了他,手摸到月乌放在自己腰间的手背上,指头交错,“爹只是习惯了,你不要怨他,他先有我这个儿子,才有的娘,娘都说在他心里我是第一要紧的,其次才是她和妹妹。” “我知道。”月乌的表情,真是憋屈极了。 扶暄笑:“你是为了爹说的,我二十岁前,你不得对我有任何逾越不满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你才多大?十四、五岁!我是这么无耻的人吗!?他疼你,难道你不是我的宝贝?真是!我比他还早认识你。” 扶暄笑得更加开心,“好了,爹没说让我们保持君子之交已经够宽容理解的了,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月乌夸张地露出满脸惊慌:“不是吧!!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他要真这么说,我立马带你走。” “哈哈……”扶暄边笑边说:“爹可是不老不死的人,追起人来没有时限的!那也太可怕了!” 十七岁的扶暄,早已不像当初稚嫩的孩子模样,浑身上下透着娇贵,可是偏偏由内而外散发出强韧的感觉,给斯文俊美的外表添上了更加动人的色彩,月乌笑着笑着,看呆了过去。 “呃……” 两人如此亲密的紧贴在一起,月乌身上的反应,扶暄怎么会不知道,白皙的脸颊立时红了几分,连忙转移话题。 “也许昨天匈奴人还在这里,跑得真快,估计只留下好马逃命,牛羊全都不要了。” 月乌喉头滚了一下,沉沉地呼出口气——玩笑可以说,但背着扶苏违背承诺,他却不会。 扶苏照顾了扶暄那么多年,尽心尽力,月乌对他只有尊敬感激。 扶暄道:“落日。” 月乌抬头,他们前方,太阳隐去了白天的燥热,化为奇丽壮阔景色的一部分,缓缓沉入远方的草原山丘,温暖的颜色不仅不会让人觉得热,反而十分舒适。 扶暄的手指,悄悄滑到他掌心,被他极其爱护地握住。 只要在一起,任何时候都珍惜得叫人心碎。 几年前,他们最孤立无援的时候,要不是扶暄想出那个办法铤而走险,他们绝对没有今天。 扶暄在最短的时间里,把阳鸣的整个帐篷内布置成了反鱼地坤图,却留了最关键一处没有放下,他的头脑,比星君无上的灵力还要厉害,那个在长安几乎呼风唤雨的甘离根本只学到他的一丁点,何况扶暄的急智,是学不去的。 反鱼地坤图就是把地坤图反过来,地坤图能够打开从阴间到阳间的门,反鱼地坤图就能把阳间到阴间的门打开,一旦图成,图内所有东西都会被带到阴间去。 匈奴生性凶残嗜杀,阳鸣的帐篷里满布动物皮毛,这种戾气,定然早已吸引了阴间众鬼聚集,一旦没有保护去到那个世界,必定会被立即撕成碎片落入鬼肚!阳蠡虽然能够阻挡鬼,可是……扶暄仍然不放心,他在反鱼地坤图内加了一个天乾图,让两图重叠在最重要的地方。 阳鸣猜疑心起,返回帐篷仔细查看,一脚踏进帐篷,就见那孩子神情紧张地把一颗兽牙放在地上,阳鸣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让世界整个丧失了颜色,而帐篷外,忽然出现很多让他心生危兆的东西,它们叫声不绝,撕扯着帐篷。 阳鸣眼里狠辣神色一闪,直直地扑了过去,意在夺取被孩子抱着的月乌。 可是,这个除了扶暄,再也没有人能够创造出来的阵图威力强大,硬是把他拦了下来,阳鸣甚至来不及问一句“你是谁”,就被四面八方伸来的挂满腐肉,断骨参差的手拖入了阴世深渊—— 那场面,扶暄至今也不愿回想。 昴宿星君阳鸣,神兽之体变成了鬼食,魂魄却没有回到天上去,可能在阴狱的什么地方徘徊吧? 扶暄靠着阳蠡,抱着虚弱得几乎断气的月乌在阴间行走了十多天,离开匈奴王廷几百里,他身上只有少量芝草萃取出的汁液,身体又是底子十分不好那种,到底是怎么撑到满月,撑到月乌恢复过来,谁也不知道,就连月乌也震惊到无法反应,扶暄怎么能够做到!? 当文父看到月乌打开五星位,让他从井口回到阳间时,他怀里抱着的扶暄眼窝塌陷,瘦成了一把小骨头。 不过,他回来了,活着,和月乌一起回来了。 躺在床上半年,扶暄才下得了地,可是即便病沉,他的精神也很好,总是在笑,要握着月乌的手才愿意入睡。 扶苏在无奈中接受了月乌。 在这次发兵之前,昴宿中的天馋和卷舌也回了天上,扶暄由星相得知,可是那个没有回去的阳鸣,却成了所有人心上的阴影。 也因此,扶苏才同意让月乌带着斩神剑,和扶暄一起跟霍去病来大漠。 月乌是扶暄心上最重要的人,任何让扶暄不开心的事,都要解决干净,这是扶苏的意思。 蒋薇在生女儿时难产,有很大原因还是当初生扶暄时落下的旧因,女儿健康,她却再也上不了马背了,扶苏无法离开她身边,在郑重地拜托了所有星君之后,他才稍微放下心。 别说什么扶暄回不去的话,要是扶暄像上次那么回家,月乌、夜明、坤龙、霍去病……谁也别想舒舒坦坦地活下去! 扶暄一想到看起来英武不凡的爹,在他离开时那恶狠狠的表情就很苦恼,真的到他二十岁,要是爹又别扭起来怎么办?私奔?算了,只会死得更难看! 舒爽的晚风让月乌的心情十分好,但他却不知道身前的扶暄正咬紧牙齿烦恼不已。 111. 他们回到军营的时候,军士们早都用过饭,正三三两两说话玩闹,等着晚上的操练。 扶暄早早睡下,月乌像往常一样,在霍去病的帅帐里呆到军士们操演完毕,才慢慢走回去。 他和扶暄夜夜同帐,霍去病治军极严,发兵到现在,每天大半时间在马背上度过,扶暄是有些娇生惯养了,每天迷糊着眼睛被拖上马背,还没扎营就睡着在他怀里,却没有一句抱怨。 因为提前到达狼居胥山,将要在这里停留两天,算是扎营最早的一天,可以让扶暄好好睡一下。 他走进帐子都轻手轻脚的,坐在塌边看着扶暄的睡脸了无睡意,这么看一看,也傻傻的觉得幸福。 扶暄翻了个身,背向着他,过了一会,月乌给他拉上毯子,扶暄忽然坐直起来,把他吓一大跳! “恶梦了?”为什么气呼呼看着他? 扶暄磨着牙齿说:“你进来大半天了,不睡觉干嘛?” 月乌莫名其妙,“你……你没睡着?那你在干什么?” “当然是等你睡觉啦!” 扶暄气鼓鼓的,翻身又倒下去,不理月乌了。 月乌瞪着一对黑眼睛,想了半天没想明白,悻悻地在外侧躺下,才躺下,扶暄口气不好地又来一句:“吹灯。” “哦……” 灯熄了,月乌等了半天,扶暄大气也不出,越发奇怪了。 又是好半天,他还是很精神,可是却发觉应该睡着的扶暄自以为动作很轻地爬了起来,还把手伸到他脸上方晃悠。 想背着他出去? 月乌嘴角带笑,可是没隔几个呼吸,差点惊到抽! 扶暄在轻轻解他的衣带!? 拉了衣带要开环扣,那金属扣子“啪嗒”一声,好响!扶暄想缩,月乌可装不下去了,一把抓住他的手。 “追着我睡觉要干嘛?” “你一直没睡吗!?”扶暄声音惊惶失措,更加令人生疑。 “不说的话……”月乌蹭起身,双手捏住扶暄两手手腕,向他那边倾,虽然是黑暗中,也给了扶暄足够的压力,迫得他哀鸣起来。 “我!我……” “什么?” 扶暄咬了咬牙,豁出去一般,可是话出口,却气虚得很。 “你答应了爹……可是……可是我忍不了了……” 月乌忽然想笑,但要是现在笑就糟糕了。 “我又没有答应爹,那……那我来……” “你来什么?”绝对不是故意的,但也绝对不是无心的,月乌引诱地问着:“你来什么?不是你一个人能做的事情吧?” 他贴近扶暄,还没有碰到嫩滑的脸颊,就已经感受得到他散发出来的温度,热烘烘的,就像他抓住了一只正准备偷腥的小猫。 扶暄心跳得很急,砰砰砰砰……震着胸腔,摇晃着身体,可是梦里想了无数遍,就算白天看到,也要悄悄避开视线的温热唇瓣没有落到肌肤上来,月乌保持着一个叫人疯狂的距离。 扶暄鼓起勇气,“你答应了的,不对吗?所以只有我能来,二选一,一是我们各自睡觉,二是……我上你。”人人都说酒壮胆色,岂不知黑暗也能壮胆。 月乌收敛了呼吸,不让他听出任何可疑的改变,扶暄屏气凝神,等了一会,月乌握住他手腕的手放松了力度,他慢慢滑出手,小心地、珍惜地,摸到了月乌坚毅的下巴上,然后……如同月乌曾经对他做了无数次那般,捏住他的下巴吻了上去。 不只是温热,明明烫得像火,却柔软得诱人深入。 月乌双手托在扶暄腰后,引导着他进一步探索自己,呼吸交融,带着难以忍耐的躁动。 “唔……”濡湿了唇舌,扶暄轻轻一叹:“你实在太美好了!” 月乌低笑,扶暄一边赞叹“真的太好了,比回忆里还要好!”一边毛毛躁躁地解他的衣服。 解到后来,耐心全失,几乎要把月乌的衣服扯坏。 月乌按住他的手,往他耳朵里吹了口气:“耐心点,温柔点,不是曾经你说的吗?我可没有更换的衣服。” 扶暄低低叫了一声,很不甘地,“我会温柔的,你放心交给我吧!”衣服褪下,手指追逐着露出来的每一寸肌肤,爱不释手。 不尽光滑,却有令人着魔的触感和温度,扶暄倾身压过去时,月乌顺着他倒在塌上,任由他动作。 莫非……没有感觉? 扶暄亲了几下,忽然起了疑心,找准位置,忽然一口咬在月乌尚未来得及反应的胸前玉珠上,月乌早已被他弄得心里痒痒,这一下全在意外,忍不住低叹出声,身体也震了一震,犹如给了扶暄鼓励,他的手摸着摸着向下滑去,扯松了裤带就溜进去,摸到了月乌绝对不能说谎的那处地方。 “扶暄……”嗓子有些发哑,月乌抬了抬身子,又被扶暄压下去。 “我来。”扶暄只觉得血冲上头,连说话都带了颤音。 他的手,握住越来越硬,越来越粗,也越来越滚烫炙人的那里上下摩擦,吐出舌头恋恋不舍地绕在月乌胸前,听到渐渐粗重压抑的呼吸,心脏好像被泡在温泉中一般舒服。 他的月乌,不惊天动地,不名震四海,身为天将却甘心守在他身边,过柴米油盐简单平凡的生活。 人世的浮华,在他眼中停留不下来,留住的,仅仅只有爱自己的心意。 简单、纯粹、心痛! 要不是想要追随汉武帝,不会让他落到被囚二十年的结果,扶暄每每想起自己当初的决定,都后悔得心脏疼痛,难以负荷。 祈雨的是他,要侍奉帝王的是他,要去查秦始皇陵墓的也是他,应该说,昴宿七星的下凡最初也是由他而起,都是他做的,却都要月乌来承担! 心很痛—— 可是这个人打开怀抱拥抱他,怕一旦转身走开,就再也找不到,所以,连自杀都放弃地忍受着,在迟迟地二十多年后,一尘不变地说:“只要你记得我,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112. 水滴砸到月乌的胸膛上,他一惊,撑起身体,扶暄贴在他心口,很没出息地哭出声来。 “扶暄?” 扶暄也知道自己很没出息,在月乌面前没少哭过,可是……忍不住! “我……我爱你!再也不想跟你分开!” 明明没有了阵图,此时,月乌却忽然感觉到了扶暄的难过,那感觉洪水一样,淹没了他。 “我也爱你……好咸……” 海水或许就是这个味道,夹着酸涩,月乌却甘之如饴。 嘴唇密切地胶合在一起,揉出带有水声的湿润感觉,扶暄呼出的气息甜美浓郁,月乌如饮烈酒,到了这个时候,那承诺再有分量也忘到天边去了,要不是这黑夜太深沉,他的红发赤眼又该吓退了扶暄。 扶暄薄薄一层衣服很快离开了身体,月乌的手稍嫌粗暴地揉撵着他,陌生的身体,却万分熟悉地找到了甜美的入口,谨慎却不缓慢地扩张起来…… “啊!我……”扶暄忽然想起有哪里不对劲,“应该是我来……呃!不……啊啊!”就在他转移注意,放松身体的时候,月乌乘虚而入了,整根手指没入他的身体——“不……哈!是、是我,是我来……” 抗议还没有说完,那根手指带着如电击般的快感把扶暄的话转变成了呻吟,犹如发酵,催化了小小帐篷里的银靡味道。 月乌身上散发出淡淡红光,这是他刻意为之,他只知道自己忍得辛苦,今天才知道原来扶暄也忍着,两情相悦,比肉体欢愉更加迫切,也让这件事情变得更为甜美,他在还有理智的时候散发出灵气,精纯无上的仙灵之气能够帮助扶暄缓解初次的疼痛。 等到理智全无的时候,他一定会伤害扶暄。 但此时已经来不及停止,勉强作为一番,扶暄摸到他滚落的汗水,道一声:“月乌……嗯!要……” 月乌的理智彻底宣告崩溃,双手握紧扶暄的腰,立时挺进。 扶暄被载沉载浮的欲望折磨得神思昏聩,忽然一瞬间双眼瞪圆,闷声惨叫:“呜嗯!” 撕裂的疼痛伴随着月乌的深入迅速加剧,滚烫的汗水洒在扶暄身体上,他终究忍耐不过去下体被来回拉扯的疼痛,张口叫道:“疼!月乌……我疼!啊!” 月乌哪里还管得住自己,压住他挣扎扭动的身躯,更加用力一挺—— “不要!呜……不,啊啊!疼……” 被湿热不可言说的快感包裹,月乌越来越快、越来越深入地律动起来,“扶暄……叫我的名字!”蛊惑的嗓音,带着灼烧的疼痛和癫狂在帐篷内回荡。 扶暄被动地摇晃着,鬓边发丝湿透,粘腻在宛如滴血的脸上,早已不知是月乌还是他自己的汗水弄湿,眼眶边滚出泪水,更加混杂,他只能紧紧攀着月乌结实的肩背,在一波一波汹涌的浪潮欲海里颠簸在昏厥边缘…… 要不是月乌强拉回来的理智,也许扶暄真的会晕过去。 对他来说,这是第一次,需索无度,身体会受损的。 扶暄射出后,双眼就空空地望着帐篷顶,月乌恋恋不舍地吻了他,就仓惶地披了衣服逃出去。 他要先让自己冷静下来。 帐篷挨着河,丢开衣服月乌就跳了下去,被初春冰冷的河水浇熄了欲火,还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头脑清醒下来,连忙从河里爬出来,依旧草草裹了衣服回去。 进帐一看,刚刚的疯狂一目了然,衣服丢了一地,床上乱成一片,扶暄的头发都湿湿地贴在身上,白皙的身体上留下了他的痕迹,那具身体微微蜷曲在凌乱之中,竟然意外地魅惑,月乌差一点又血冲上头。 强压了心火下去,过去把毫无反抗的扶暄抱起来,分开他双腿一看,幸好,没有他想的糟糕,至少他没看见血,只是那小穴可怜兮兮地红肿着,间或吐出他的白浊来,一副不堪负荷的样子。 “扶暄。” 轻轻拍了拍扶暄的脸,月乌歉疚地道:“别睡过去,你满身汗,要洗一洗才能睡。” 扶暄看了看他,忽然哀鸣一声:“疼……不要,不要!我好疼……” 月乌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用毯子裹了他,哄着走出帐篷,到了河边,他从浅处慢慢走入水中,本来冰冷彻骨的水慢慢温热起来,扶暄脚趾碰到水面时,滚滚流动的河水已经跟家里温泉一样舒适了。 “嗯……” “舒服吗?” “还是疼!”两腿之间绵延着疼痛,怎么可能舒服得了?扶暄抱怨着,语气里却满是甜美。 月乌轻轻笑起来,即使扶暄看不清他的眉目,那英挺俊美的轮廓也吸引着他又想去偷吃…… 不过,还是忍忍吧!月乌一向火气大,招惹容易,承担的代价可不轻。 河水下游有人惊呼:“河水是热的!河水是热的!!!” 大呼小叫的声音此起彼落,“扑通”“扑通”的声音跟下饺子一样,显然有很多士兵懂得享受军旅中的热水澡。 月乌嫌烦,想了想,低头吻住扶暄,带着他完全沉到水里去。 扶暄吃了一惊,险些呛水,连忙紧紧贴着他的唇,只觉温热的水流流过四肢百骸,说不出地舒服,而月乌的手有力地抱着他,根本不用害怕。 不知是谁的头发纠缠了谁的,痒痒的,滑滑的,水一样流淌。 如果就此死去,该多好—— 两人回到水面,才不过眨眼间,浑身干爽的扶暄就又被裹进了毯子里——看来月乌恢复天人身份,还是很有好处的。 还没笑出来,月乌凑到面前,鼻尖顶着鼻尖地说:“想死?别想了,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和我同寿。” “和你同寿?”扶暄还真没想过,转眼大惊:“和你同寿岂非与天地同寿!?”惊讶太多,竟然忽略了重要的一点。 “啊!那有什么奇怪的?”月乌抱他回帐,灯火下,还是老样子,拽得鼻孔朝天。“你真是……” 月乌低沉的笑声被一阵阵大笑声遮盖过去,霍去病试了试河水温度,满脸严肃,已有幸跟随他的螯炬满心惊恐地猜测着这是不是什么不好的兆头。 霍去病露齿一笑:“有热水澡洗,还等什么?” 月乌一身的火都入了水,烧热了一条河,洗这种热水澡的机会可不多,霍去病一边笑,一边解了衣服,怪叫着也当了一个饺子。 全军第二天的伙食改良,北地苦寒,冷水河里的鱼都被热昏了过去…… 洗了澡,吃了饱,五万汉家好男儿士气昂扬准备追击,这时,留在蜀地的文父却送来了扶苏的消息,月乌看罢就对扶暄道:“我们回家,不能跟霍去病继续走了。” ——第六卷·眉鱼之源·完—— 第七卷:最终卷 113.食髓知味 “呵……” 发丝犹如带着云气在飘,悠悠然的,靠在竹帘上的扶暄笑得令美景失色,月乌正从外间走进来,意外道:“笑什么?” 扶暄看他倒酒,双眼亮亮地说:“爹娘没事,妹妹也没事,我怎么不开心?” 月乌闷了一下子,“你怎么又知道了?” 扶暄指着地上,抬走了他丢的饼屑的一群小蚂蚁说:“它们告诉我的。” “嗯!反正什么都会告诉你,连不会说话的虫子、风、云气都变得会说话了,在你那,到底什么不会说话?” 扶暄摸着嫩红的下唇,仰头想——什么呢?什么不会说话? 占候之中,石头也不是纯然死物,那么就是石头也会说话……嗯!这个世界里还真没什么东西对他而言是全无意义的。 “没……呜!” 月乌是极易撩拨的,扶暄一个小动作,也能引发他的反应,此时便是如此,他凑过来连扶暄的指头带嘴唇全部吻上,等扶暄缩了指头才侵入唇舌,肆意纠缠。 他们离开霍去病大军,这是一个周围没什么百姓居住的馆驿,霍去病给了他们军中令牌,所以能从容住进来。 此刻坐下不久,月乌身上还满是灰尘的味道,就算飞……也是会累的。 扶暄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有些迷惑他怎么不直接带自己回家,偏要像凡人那么辛苦地赶路。 “不专心,想着谁?” “啊?”扶暄愕然,“没想谁啊?” “明明不专心!”月乌斜着眼睛,乍一看还有点委屈。 “……” 扶暄心里乱跳,怎么看都看不够这个人呢?一时没有反应,月乌马上倾身靠近,眯着眼睛道:“想谁?嗯?不说我可不客气了。” 不是又能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了吗?还问了干什么? 月乌道:“喜欢听你说出来,知道是一回事,你说出来又是一回事。” 就不说! “跟我怄是不是?等一会收拾你,看你在床上能不能憋得住不吭气?” “你!” “什么?” 扶暄瞪着他,心里骂开了——无耻、厚脸皮、死色狼…… 月乌喝着酒,装模作样地说:“不知道谁先脱谁衣服的,哎!” 心里骂也被他知道,扶暄别开脸,气还没上来,月乌一手环绕过来,把他拖到怀里,“不喝?”。 “喝!” 就着月乌的手,扶暄饮了一杯,他身体不好,偏偏酒量似乎还可以,只是沾酒上脸,没一会脸蛋就红透了,其实人还清醒着呢! 月乌相反,酒量不错,但是喝多少都看不出来,完全醉翻过去估计他也不会变脸色。 “爹到底什么意思呢?‘有事,速归!’,就不能说清楚点,要不是今天推算出来他们没事,我岂非要被急死?” 月乌但笑不语,扶苏细心,叫文父前来送信的时候就口传了消息给他,不要扶暄知道,他要是知道娘亲为了给他找莫瑶,居然带着小妹妹去了郪江,一去就下落不明,恐怕会急出病来。 扶暄虽然不知道这些,但他既然肯定蒋薇和小妹妹没事,那么就不必担心,月乌带着他慢慢走,几天都还没回到长城以南,两人相伴相携,倒也不觉得辛苦。 若有什么变故,文父自然还会找来,如此,倒像是初春踏青,草原上新绿一片,本就是最美的时节,风再大,也起不了多少沙尘,比起以前苦寒苍凉的景色,到底是要宜人得多。 月乌刚关了窗,有人拍门。 “晚上请关好窗户,夜里风比现在还大,吹倒烛台什么的就麻烦了。” 月乌笑着点头,那个驿臣狐疑地向屋里看了几眼,才转身离开。 月乌转身回来:“今晚有热闹了。” 扶暄翻着桌上的酒杯玩,一不小心滚下桌子,“铿”一声摔了两半。 “今夜……万务小心。” “喝!我怕什么?” 月乌满脸不在乎,走到床边翻身躺下,胳膊一伸:“过来。” 扶暄无奈地走过去,埋怨:“说了要小心你就小心点,答应我一声又会怎么样?”话是埋怨,手却递给了月乌,让他握住,拉到身上趴着。 只不过是手在胸膛上按了按,扶暄就乱了呼吸,再看月乌,倒像是没事人,眼睛半闭不闭,似乎要睡过去。 奇怪…… 他不想吗? 扶暄疑惑,就那么 一次,如果是以前,月乌食髓知味,成日纠缠的应该是他才对,可是几天过去,除了偶尔揩油调笑,却没有像以前那么急色,莫非是自己…… 他低下头,靠着月乌听他心跳。 月乌看似睡着,却低声说:“今晚没那么简单,我不想瞒你。” “嗯?”什么意思?扶暄抬起脸。 “你娘带着惜惜去郪江找莫瑶和少雨,留下书信,从那后面人就不见了,文父他们去找过……” 扶暄张着嘴巴,没说出话来。 “汉土早已没有了妖精,坤龙又是你的朋友,加上文父他们,没有道理会让她会失去踪迹。” 他说着话,掌心在扶暄背上抚摸,此中安慰,扶暄自然明白,这时若是大呼小叫着急根本没用,他心思七窍玲珑,月乌又挑的时机正好,头脑迅速冷静下来。 “娘她……总是不听爹的话,多半是她要四郎带去的,汉土没有妖精,这大漠上倒是可能有一个。” “大军压境,匈奴仓惶逃命,伊稚斜去向卫青方向,这边……霍去病带着几百星君。” “若我是他……”扶暄压低眉毛道:“会绕开大军前往汉土。” 此时他们所思所想有如一人,已不需要言语—— 扶暄猛然明白月乌带着自己慢腾腾回去的目的。 “你……好狡猾!” 月乌轻轻吻上他唇,“我这叫聪明,免得波及无辜,我可不是那只鸡。” “嗯!”扶暄笑起来,眉眼俱是柔情,心思还没转,月乌搂住他一翻身,把他压在下面。 “我看时间尚早,不如我们找点事情做,免得无聊。” 扶暄点头,出奇地配合,“既然时间多,让我试试。” 月乌眉头大跳,“你不会,你还要多学习学习。” “熟能生巧,多几次就会了,你不是这样的吗?所以让我……呜……” 不像前世那么少言,扶暄辩论起来可是不会输人的,谁知道他脑袋里到底放了多少书? 对付他,最好的办法还是多动手少动口。 才吻了几下,扶暄的眼瞳就迷茫一片了,嘴唇不自觉地微微张开,模样诱人。 月乌低笑一声,从从容容为他宽衣解带,扶暄被吻得晕头晕脑,看见他解衣服,忙着也去解他衣服。 “现在怎么胆子大起来了?” “跟你还装什么?”扶暄不高兴地噘起嘴:“我心里想什么你一清二楚,反正瞒不了你,索性大方点,省得辛苦。” “嗯……算你识时务。” 话才落口,“啪嗒”一声,腰带上扣子被扶暄打开,两人相视一眼,忽然都忍不住笑倒…… 那天也是这么一下子。 本已渐渐暧昧的气氛顿时搞笑起来,扶暄不干了,用膝盖顶着月乌。 “起来、起来!不要压着我!” “笑话!都这时候了还能放了你!?我是星君不是圣人,来,乖乖的!” “要早做准备!呜呜……” 好一会,扶暄气息乱不可数,月乌才道:“我就是在做准备,让我吃饱好干活,你说是不是?” 都这样了,还要嘴里逞能! 扶暄不甘地咬了他一口,月乌肩上留下一圈牙印。 “啊……慢!慢一点……呃……嗯……月乌……啊啊……” “扶暄,快点……快点接受我……” “呜……” 甜蜜的时间过得最快。 月乌偷闲片刻,还没来得及整理自己和扶暄,事情就找上门了。 风果然大了起来,听得见草原上传来的尖啸声音,窗隙里还有残阳留下的痕迹,拍门声就如同午夜惊魂一般骤响! “匈奴人!快出来,匈奴人来了!!” 虽然没过长城,可此地早已绝了匈奴人,怎么会有匈奴人来?月乌对扶暄一笑,;两人不急不慢地穿着衣服,间或亲吻不断,浑似没有吃饱。 那人也很有毅力,一直在门外拍门,不歇气地叫:“你们睡死了还是怎么的了!?快跑啊!匈奴人来了!!” 看整理完毕,月乌又在扶暄唇上亲了一下,才转身去应门,才吐出一个“来”字,外面灯火映出两个人的身影,一人挥刀落下,一人应声倒地,血溅上窗格。 扶暄呆住,月乌却停下脚,反倒不急着去开门了。 扶暄从包袱内抽了斩神剑递过去,月乌接了,门外人影宛如凝住,不见丝毫动静,他们也静静看着,一时间,风声都远了。 是他吗? 扶暄在心里想了想,月乌摇头。 那是怎么回事?真的来了匈奴人? 月乌偏了下头,忽然转回桌边,倒了酒壶里的残酒,一脸高深莫测地喝起来。 “……”扶暄满腹狐疑,看他手势,在床边坐下。 这到底什么事情啊? 门外杀了人,他们为什么会悠闲地坐着不动? 114.不必看 门外杀了人,他们为什么会悠闲地坐着不动? 过了一会,那人无声无息地走了。 月乌打个眼色,扶暄立即来到他身边,跟着他开门出去——把他留在房间里?不,没有哪里比月乌身边更安全。 驿臣躺在门口,血汪了一片,四下静悄悄地,只剩下风在天地间回响。 这个驿站很小,一个土院子带一排马厩,只有两个驿臣在此,一个死在这里,那一个呢? 月乌抬脚往那边边上屋子去,扶暄稍许迟疑,赶上他道:“真被砍死了?我想看看……” “不必看。”月乌声音压得更轻,几乎耳语,“活人看什么看,他心跳比你还正常。” “……”扶暄捂住嘴,差点发出声音。 轻伤?可是看起来分明是被杀了,血都流那么多…… 月乌在风灯下对他一笑,并不解释,抬起脚一脚把门踢开。 “啊!” 扶暄的低叫跟着门落地的声音一齐响起。 门板碎成了几片,像是朽得勉强立在那里,风灯虽然不尽明亮,也照得出门板倒下去激起的灰尘。 有人住的屋子,断然起不了那么大的灰。 不必进去看,扶暄已经知道有问题,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回头看那个倒地的驿臣,却恰恰迎面看到那个驿臣向他扑过来! 抽气的功夫都没有,月乌抓着剑身越过扶暄的肩顶过去,斩神剑被他一甩脱鞘而出,硬实的剑柄头正正撞在那个驿臣鼻子上,力度之大,不仅把半出的剑又倒送回剑鞘,扶暄还听到那个驿臣惨叫之下骨头碎裂的声音。 会不会太狠了? 可是转念一想,没有这一下,那驿臣的刀子可就落在自己头上了。 月乌忽然在他臀上摸了一把,扶暄撇他一眼,他跟什么都没干一样,走过去一脚踩在伏地的驿臣身上。 刚刚的血是假的,现在鼻子底下“哗哗”流的可是真的,他被月乌一脚踩住,倒也硬气,捂住鼻子威胁:“你小子横!老子叫你们活不过今晚!!” 月乌听完,“啪”一掌扇他脑袋,就跟打自己兄弟似的。 “还有什么事?快点说。” 驿臣想起身,可是别看月乌只踩了一只脚,他可不比当初只有武力,脚下有如千斤,任凭驿臣怎么扭怎么鼓筋,起不来就是起不来。 “啪”,又是一下子,月乌没耐心地问:“说不说?” “啪——” 被不断拍着后脑勺的驿臣恼羞成怒了,哇啦哇啦怪叫,月乌差点被他抓到靴子,干脆整个人蹲到他背上去,他身体轻捷,至于施加了多大的重量,看他心情了。 “不得好死……啊!!”驿臣此时就跟钉在竹签上的鱼差不多,活蹦乱跳的,嘴巴还一张一合,鼻血甩得乱飞,“老子奸了你婆娘……” 扶暄本来看月乌作为有点看不下去,刚要开口劝他,被这“婆娘”二字刺激起了一身倒毛,“我是男人!”一脚踢过去,听到惨叫意外地有种痛快的感觉,什么眼神!?居然把他看成女人。 岂有此理! 不过进房之前一直穿着斗篷,后来也只是匆匆一眼,也有可能误会…… 至于身形,扶暄早已安慰自己年纪还小,还会长的。 他都上脚了,劝是不会了,月乌拍得越发开心,一面飞扬跋扈地和扶暄眉来眼去,一面“啪啪啪”打鼓似的扇那个倒霉的后脑勺。 疼肯定有,但更多的是羞辱。 对付这种阴险小人,讲什么手段? 没一会儿,这人居然大哭起来,就跟小孩子被人欺负了一样。 “我说……我说!娘啊!呜呜呜呜……” “啪!” “哇——几年前我就把这里驿臣干掉了!自己装成驿臣,一般看不出来,人少的就借点银子……” “装神弄鬼!” 窗外做出砍人样子的就是另一个驿臣,看样子是想先引出去一个——或许想把月乌引出去,等他去查看驿臣房间,就从后面把他杀掉,既然把扶暄误会成了女人,那么这种安排也就合情合理了。 扶暄有点郁闷。 月乌道:“那个人呢?躲去哪了!?” “杀了我吧!” 意外的,居然不肯说了,突然硬气起来。 扶暄抬手比了比,道:“今日初九,此屋面阳,乾卦,潜龙在西。” 西面是一片纵横的山岭沟壑,确实适合躲藏,只是…… 那人听到扶暄说的,虽然听不懂,不过倒是听到“西”,顿时奋力挣扎起来! 呵!问题一定在那里—— 月乌把他捆在房间里,到他们走,此人都不肯再说什么。 夜黑,又是去寻人,点火把岂不张扬?两人全靠月乌眼力,扶暄看不清楚,让他牵着手,倒也平顺,碰到他可能踩不到位置的地方,月乌就抄了他腰,直接抱过,扶暄一直在笑,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 明明不是时候,明明没有气氛,可就是……觉得真好! 和他在一起,时时刻刻扶暄都觉得自己像泡在蜂蜜罐子里,想要溺昏过去。 月乌忽然凑过来,在他脸上亲一下。 “喂!我们在找人!” “你也知道我们是来找人的啊?”月乌笑起来,取笑着扶暄。 扶暄要抗议,嘴立即被月乌堵上,然后身体似乎旋转了半圈,两人已经置身在一块山石之后。 细碎凌乱的脚步声出现在一壁断仞那边,月乌挑的位置好,扶暄看到几个人走过来,一面低声议论。 “风灯还没熄,是不是出事了?” “没理由,明明是一个送信的,还带着个女人,他不可能失手。” “我就说人多留点,你们偏偏不干。”这个声音很粗哑,像是嗓子受过伤。 “依我说,他不会正在……”这一个的嗓子却尖得很,就像……就像汉宫里的太监!他边笑边说:“你看见那双手不是白得很吗?那女人一定很不错,我说我们去了他恐怕还不高兴。” 几个人发出笑声,刺耳得不得了,扶暄皱眉,月乌站了出去—— 115.赤峰 一声:“什么人?不会自己看?” 那群人大惊之下抄武器的抄武器,还有个本能地又问一句:“你是什么人?” 扶暄笑了,想必月乌也在笑,他正正经经地回答:“我是天上毕宿星君。” 对方乱了片刻,见他只是一个人,纷纷镇定下来,沙哑声音那个说:“你要是什么毕宿星君,我们就是汉朝天子!哈哈哈……”他们不动声色地,把月乌围了起来。 “谋害大汉驿臣,聚匪结帮,谋财害命。”月乌偏了头,问扶暄:“我可以管的吧?” 扶暄心道:此地边境,你戍边天将什么不可以管? 月乌咧嘴一笑,上去就打,斩神剑压根儿不用动,马上睡一地,就这样,还是没动用任何灵力的效果。 外面风大,这石头后面风还小些,扶暄没有出去,双手拢在袖子里,月乌离他其实只有几步远,大步迈过不过三、四步,可是他叫出声后,月乌旋身抢过来,就已经没了他的身影。 风号似泣,云滚星移,再也顾不得倒了一地的那些人,月乌天眼大开,瞧准了方向瞬时追去,那些人只见红光一闪,往天边去了,才吓得张口瞪眼。 好一会,他们才哭喊着跑了回去。 这些人其实很可怜,匈奴以前十分猖獗,抢了汉人女子做奴隶,他们这些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都是匈奴人强暴了汉女生下来的,汉军重振声威,汉人扬眉吐气,可是即使那些为奴的汉人可以回家,这些汉匈混血,高鼻塌眼的年轻人却没有家可回。 应该说,他们从来没有家。 既不是匈奴人,也不是汉人,没有人要他们。 匈奴人当他们是奴隶,还会放过,遇上汉军,那是杀无赦。 茫茫天地间,他们就只剩下这么一个荒僻的地方生存。 见了月乌的神通,几个人仓惶逃回在沟壑里挖的窑洞中,窑洞里留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正在生火。 白天烟会飘很高,容易被发现,所以他们白天都吃冷硬的东西,到了晚上才敢做点吃的。 那少年皮肤黝黑,鼻梁十分高,眼睛也黑亮得很有神,见他们狼狈地跑回来,扭头就去抄拨火的铁棍。 “妈呀!那是什么妖怪!?” “幸好我们跑得快!” “赤峰!你要干什么!?”有人眼快,一把拉住要冲出去的赤峰,“我们遇到妖怪了,一道红光人就不见了!你去干什么!?” “哪里有妖怪!!” 赤峰不信,依旧要往外面冲,几个吓怕了的连拖带抱拉住他,“你去送死!?”别被妖怪吃了! 赤峰看他们不像玩笑,才茫然垂了手。 “我们本来就要活不下去了,现在妖怪还找上门……” 互相看看,都说不出话来了。 战战兢兢等了很久,等到睡着,妖怪还没来,赤峰一直不能睡,见其他人睡了过去,悄悄摸了一个身上的刀跑出来。 116.赌约 战战兢兢等了很久,等到睡着,妖怪还没来,赤峰一直不能睡,见其他人睡了过去,悄悄摸了一个身上的刀跑出来。 还有一个人留在驿站里,是死是活他都要去看看,有妖怪的话,干脆把他吃了,结束这可笑的一生吧! 赤峰走到山口,已能远远看见驿站的风灯,可是山那一边的风声夹着似乎什么东西的叫声,他迟疑了一会,掉头往山上爬去。 那边是一个峡谷,这个季节冰雪化水,峡谷底有一条浅浅的河,偶尔他们还能从河里摸到点小鱼,赤峰爬过山,竟然发现峡谷里有光,不是其他人告诉他的红光,而是银色,很不真实的光。一个人站在谷底河边,那一边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一个山洞,里边散发出阵阵恶臭,赤峰越走得近,越发被熏得要吐。 他连滚带爬躲在离那人十几丈远的石头背后,头顶道道银光狂飞乱舞,比风还凌厉,那人的衣裳头发都在飞舞,人却纹丝不动,宛如石雕。 “阳鸣!这是你我的恩怨,放了扶暄!” 他对着洞里说话,洞里传出笑声——赤峰觉得应该是笑声,不过更像骨头碰撞出的“咔咔咔咔”。 “放?你散尽一身灵力,然后走进来,我就放他。” “散尽?” 月乌疑惑,阳鸣早已不是星君,扶暄明明看到他被万鬼吞食,怎么成了这样一个不是鬼不是妖的东西,魔力强大,甚至超过自己。 为什么不直接和自己打? 为什么要掳走扶暄? 为什么不要灵力,却要他散尽? 阳鸣已经占尽上风,偏要藏到山洞里不和他决一死战,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月乌,他的亲人在我手里,你带着他慢慢回蜀地,不就是想磨得我没耐心自己过来吗?我如你所愿来了,不过要是我死了,你们永远不会找到那女人和孩子在哪,现在他也在我手里,你打算怎么办呢?” 月乌磨牙,笔锋率性的眉下,眼里有濒临崩溃的预兆。 一切都对他和扶暄不利,他倒是可以立即去找霍去病,他的八百星君都在霍去病军中,原来担心带着他们阳鸣不会现身,现在阳鸣现身了,但是他不能丢下扶暄离开,阳鸣性情多变,诡厄难测,只要他转身,难说阳鸣就会杀了扶暄。 一点险都不能冒。 扶暄一定在昏迷中,什么感觉都没有,月乌只觉得心里有火在燎,滋滋啦啦地。 他眼里的寒芒更胜,灵力漫天乱闯—— 赤峰藏身的石头被一道银光扫过,碎屑横飞,把他脸上、肩上、胳膊上划出数条口子,他现在才知道厉害,可是银光到处奔走,根本逃不开,只能尽量蜷缩起身体。 也许真的要死了。 但是……虽然很苦,仍然想活着。 活着才能看见壮丽的草原,辽阔的天空;活着才能听见溪水的欢鸣,风的歌声。 他不想死,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不想死。 也许对峙的阳鸣和月乌都知道他在那块石头背后,可是谁也没功夫管他。 发现月乌已经越来越暴烈,阳鸣道:“两个选择,一,我们各自倾尽全力做个了断,胜负我都认了,不过只怕波及无辜。” “第二个呢?” “咔咔咔咔咔……” 阳鸣又笑了一通,才慢慢说道:“月乌啊月乌,凡人最是卑劣无情,你怎么会蠢到爱上一个凡人?” “第二个呢!?”月乌的声音透射出恨意,似已不愿再废话下去。 “第二个……咔咔卡……”阳鸣的声音有丝诱惑:“不如我们来看看,这个小小的凡人是不是真的爱你。” “你要怎么样?” 阳鸣道:“他转世记得你,这不算什么,没去过鬼域,没走过奈何桥,当然记得,有个小蚂蚁偷听我们说话一会了,不如让他也参加这个游戏……” 赤峰听到不对,拔脚就想跑,却被一股力量拉扯到洞口,里面黑乎乎什么也看不见,洞里传来的彻骨凉意把全身的汗毛都弄得站立起来,一种被不怀好意窥伺的感觉从尾椎爬遍全身。 他现在才看见对面那个叫做“月乌”的人的面孔。 这世间上怎么会有那么英俊的人?赤峰自己已经算是长得很不错了,可是跟他一比,云泥之别。 洞里的人说:“拿走他的记忆,让他忘记你,就像走过奈何桥转世一样,我想看看他是不是还会爱你?” 扶暄会变吗?在不记得他以后…… 不! 不会。 月乌道:“你只会失望。” “那么说,你选二。” “有什么一次性说!拖拖拉拉!”他已经要爆了!可是却不得不一忍再忍。 “让扶暄忘记你,把这小子变成你的模样,陪着他。他如果不爱这小子,我赢,你散尽灵力跟我走,永生永世不得离开;他如果爱上这小子,你赢了,我永不出现在你面前,如何?” “你当我是白痴?”月乌怒极而笑,“扶暄不爱他,你赢,扶暄爱他,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阳鸣“咔咔咔咔咔”大笑,好一阵飞沙走石,“看来你也信不过他,我给你的选择就是这样,你不愿意选二的话,选一,我已经不是昴宿星君,豁出性命陪你打一场何妨?只怕不小心伤害了脆弱的凡人,再一个不小心弄得魂飞魄散……” 圈套!这就是阳鸣的圈套,可是月乌想不出别的办法来,他没有多少胜算,更没有能安全救出扶暄的把握,阳鸣到底从哪里得来那么多妖邪之气,浑似一个万年老妖!? 忘记自己…… 扶暄忘记自己,爱上别人? 哪怕一样的面孔,也是别人。 要是扶暄能够想起他,能够分辨出来不是他,那就是不爱这小子,自己要散尽灵力跟阳鸣走,并且永生永世不得离开—— 这真的不是什么好选择。 但一边是扶暄魂飞魄散,一边是他可以活下去。 “好!”月乌收敛下来,银辉入体,阳鸣散发出的寒意和恶臭散布得更加远,“先放了他的家人!” 阳鸣道:“等等,没那么简单,我先放人可以,但你要发誓,绝对不干预不找其他星君,我们只能旁观,否则……咔咔咔咔……我扣下他三魂七魄中的一魄,你若违约,我便吃了他这一魄,到他肉体死亡之时,他一样魂飞魄散!” “阳鸣!”月乌暴喝:“你敢——” “敢!我敢囚你二十年,惊动开阳,弄得几百星君为我下凡,我怎么不敢!?不过就是一个小小凡人!!” 月乌拳头捏得死紧,指头几乎要掐进手掌里,赤峰看着他,心底怕得要命。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说:“我交给你一个人,你照顾他保护他,最重要的,得到他,心和身体都要,做不到,我让你堕入饿鬼地狱,永受饥饿之苦!” 饥饿! 不……不!不不!! 从过上逃命的生活到现在,虽然有了勉强安身的地方,却很少能吃饱,长城南边满地牛羊稻谷的景象,他从来只能想象,这里种不出东西,因为只有短暂的春夏提供雨水,他们会说汉话,却不会写汉字,没办法冒充驿臣往边城要粮,他已经吃了十多天的草根和水了,这种逼迫人几乎疯狂却不能疯狂的感觉,他深深惧怕。 阳鸣说:“只要得到他,让他无二心的爱你,我就让你过最好的生活,想要什么有什么……” 赤峰发着抖,根本说不出话来。 这时,万般无奈的月乌道:“好,你放了扶暄和他家人,我发誓,只要你不违约,我决不干预,以毕宿星君之名起誓!” “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 狂风乱起,风暴中心,月乌盘膝而坐,赤峰只看到他乱发之中,死死盯着自己的一双明亮摄人的眼睛…… 117.我是汉人 赤峰对躺在床上的少年没有丝毫兴趣,他只想得到现在的生活,有美酒,无需逃命,最重要的,是他有大把的银子可以买遍所有好吃的,每天都可以吃到撑。 他没有其他愿望了,连曾经和那些奴隶女孩们鬼混的愿望都被丢到了天边,阳鸣给了他银子,给了他那个人的英俊外貌,汉人的外貌,他堂而皇之过了长城,只是没那个胆子去长安,找了一个不算大的小镇子落脚。 他带着这个叫“扶暄”的少年住在最好的客栈,一人一间,请了老板娘照顾他,欺骗他们说这是路上遇到的,不知为什么没有醒来,这些汉人,不是军人,对他很客气很温和,他们说他是好人,都不知道他只是两个不知是人是妖的赌约的一部分,只要他们高兴,他的这一切都会不见,过去的生活会重新降临。 只要把手里这个小瓶子里的水给床上的少年喝一滴下去,他就会醒过来,忘记那个狠狠看着自己的人,可是—— 走到哪里都要拿着食物,房间里随时放着几盘糕饼点心,他不认为他会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一个……男人。 是很好看,但那和喜欢,和冲动是两回事。 赤峰一直没有让扶暄醒来,就是因为他一直在努力,尝试让自己对这个完全不了解的少年产生一丝半点的爱意。 喉结很小,可以忽略过去…… 当作女人看?或许可以—— “哎!” 平坦的胸部,还有……如果要得到身体……不可能蒙上眼睛,包着手吧?怎么骗得过去? 赤峰焦躁地抓着头,习惯性地低下头,免得灰落到眼睛里,可是眼前很干净,空气里有桃花香,阳光清透地穿过,没有灰尘,他愣住了。 “叩、叩、叩……” “进来!”赤峰调整着表情,想让自己看起来十分的……自然,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我是汉人,这是我的国家,是我出生长大的国家,我是汉人,我不是匈奴人兽行做出来的杂种!我是汉人…… 老板娘推门进来,看见他笑起来——这少年总是乱着一头头发,一看见人就拼命整理,笑起来的时候透出似乎是胆怯的笑意,配着他的相貌,显得很傻气可爱。 “洪公子在啊!正好,我还想跟公子说一件事。” 赤峰站起来,似乎想接老板娘抬着的托盘,可是又坐了回去,低头看着靴子,“啊……什么事?” 老板娘善意地一笑,有意令他放松,“这位小公子昏睡下去可不是办法,我给他喂的粥根本喂不进去,我想请大夫来给他看看,公子觉得呢?” “大夫,好……啊!不,等等吧!” 大夫要是弄醒了他,他没有忘记那个人,那自己就要失去眼前的一切的! 赤峰摇着头,他很紧张,老板娘试图给扶暄喂进一点粥的时候,他一直在旁边盯着,老板娘被弄得很奇怪,匆匆离开了。 赤峰把门关好,又开始抓头发。 怎么办?有人怀疑了。 他的感觉,就像是老板娘已经发现他是个杂种,很快就要喊人来打他杀他一样,他抓着头发满房间乱走,经过桌边,就抓糕饼往嘴里塞。 没什么味道,但是可以不饿,不用心慌,不用难受。 他有办法了—— 他紧张得手抖个不停,他把瓶子里的水给扶暄喝了,然后喘着粗气跪在床前等着…… 没多会,扶暄低低哼了一声。 赤峰就像被鞭子打了,弹跳起来逃到离床最远的角落里,身体不自觉地前后摇晃着,盯着扶暄。 扶暄醒了,张开眼睛到处看,最后停在他身上。 “毕宿……我又病了?这是哪?” 赤峰半天说不出话来,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他头脑一片混沌,那个人,那个人不叫毕宿,叫月乌,可是为什么扶暄醒过来要把有那个人外表的自己叫做“毕宿”?他到底记得还是不记得?赤峰想不通,原来想好的,用来骗扶暄的那些话全部都用不上了,最后的最后,他只能对扶暄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老板娘觉得很奇怪,两个少年都出众得很,一个文雅,一个俊朗,可是说的话却颠三倒四。 洪公子说在路上遇到莫公子,是陌生人,而莫公子说他们是朋友。 好吧!也许莫公子醒过来感激洪公子,把他看作朋友。 可是洪公子北方口音,莫公子也很奇怪,还说他们是成都府人,他自己说话微微带南方口音,这听得出来,可是洪公子完全不懂店小二的方言,按理说,呆过蜀地一阵子的人都能听懂,可是他完全不懂。 而且,莫公子说了什么跟他以前说的不同的东西,他也不解释,整个人就像哑了。 直到他们离开此地,雇车去成都府,老板娘都在怀疑他们是什么人。 “你变了,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莫哲——此时权且称他莫哲,他看着明明坐在一个车里,却尽可能离自己远的毕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算了……你什么都不会跟我说的,我们就像有几十年没见过,互相都陌生了。” 车子向蜀地而去,莫哲本来就不爱说话,要不是毕宿……可如今毕宿也沉默了,他更是没什么话说,一路歇宿,他都要两间房,饭量也比以前多很多,莫哲每天看着他,心情越来越低沉。 他应该在平阳公主府,可是醒来在一家客栈。 秦始皇陵墓内究竟怎么样,毕宿一个字都不说,不不,他什么都不说,他完全没跟自己说过话,莫哲听到他跟别人说话,点菜要馒头什么的,他的嗓子没问题,可他就是不跟自己说话。 他不张狂,不大笑,不呼喝旁人,他战战兢兢好像一个走在阳光下的贼。 莫哲起先尝试打破他们之间的无言以对,可是毕宿就是不理他,任何时候。 应该很失落……毕宿或许变心了,可是他没有离开,阵图的关系吗? 莫哲揉着袖子,决定再试一试。 118.是尾尾 毕宿不爱洗澡,就算有改进,也不会想每天冲凉,这天,莫哲看到他又站在客栈院子里冲凉,身材强健紧窒,却不知为何觉得烦躁——看不下去。 他低头走过去,在毕宿躲开前说:“我以主人名义命令你!看着我,回答我的问题!” 毕宿看着他,有点呆,有点畏缩,没有苦恼和厌烦。 “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我,从我们准备要去找秦始皇陵墓说起。” 毕宿张了张嘴,竟然转身走了! 莫哲目瞪口呆——阵图呢? 阵图没有了!? 所以他不爱自己了……所以他懒得搭理了!?所以他…… 他匆匆回到自己房里,把门窗都扣起来,茫然地坐下。 对面桌上有铜镜,他从来不照镜子,哪怕洗脸梳头,那东西能照出他不想看见的一些……所以他从来不用镜子,可是他慌了神,他不知道自己盯着哪里看,等他回过神来,他发现他不认识镜子里的人。 “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起先以为看错了,可是摸了摸,他就是镜子里的模样。 这个样子…… 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莫哲好似痴了一般看着铜镜,一直看着,直到有一个不易分辨的声音问:“喜欢吗?” 仿佛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转过身,对着背后说:“喜欢不喜欢,你说呢?” 如果时辰刚好,盯着镜子不用多久,在附近的鬼魂就会通过镜子看见你,然后……来带你走。 那鬼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回答,不,不算是回答,莫哲反而提了一个问题。 鬼在迟疑,莫哲看不见她,但是他知道鬼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他安静地等着。 谁问了?谁回答了? 很简单。 鬼说:“……很喜欢。” 莫哲眼前仍旧空空的,可是镜子里伸出两只灰白的胳膊来,绕过他的颈子,想把他往里拖。 “别白废力气了,回答问题的是你。” 他站起来走开几步,那两只胳膊没能拉住他。 “过来……” 鬼在哭一样的喊,声音很轻,不比老鼠跑动的声音大。 “过来啊……” 莫哲没有回头,既然敢等她来,就不会太害怕,可是叫他回头去看镜子里的脸,说实话,他还是不怎么敢,谁知道她怎么死的? 毕宿没有来。 没听见,没感觉到?还是懒得来? “你看得见我的名字吗?” 鬼挣扎了好一会,可是走不了,只好回答:“看得见。” “我叫什么?” “扶暄。” “那边屋里的人叫什么?” 鬼沉默下来,莫哲知道她去看了,等了一会,她回来说:“赤峰。” 莫哲一惊,不是毕宿!? “毕宿在哪?” “不知道……呵呵呵呵……” 不要问她不知道的问题,如果问了,她就可以脱身了。 莫哲匆匆回头,只见镜子里一个白色的影子一闪不见了。 跑得倒快—— 赤峰……赤峰?匈奴人的名字? 第二天,莫哲要车夫掉头向北去,只要有银子,车夫才不管去哪里呢?倒是赤峰脸色不好地站定不上车。 一样的五官,一样的身形,但真的不是毕宿。 莫哲也不催他,自己坐在车上,那车夫问了几道,赤峰不说话,莫哲也不说话,真是两头为难。 车夫还在打转,不知不觉中天空乌云满布,赤峰拔脚就进了客栈,莫哲看看天色,露出奇怪的表情,随即也进客栈去了。 豆大的雨点“劈劈啪啪”打下来,许多赶路的人都躲到了客栈里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回事?春天就下暴雨?” “还要赶路呢!这么黑,不知要下多久?” “哎!歇着吧!店家,上酒。” 雨势极大,店外很快雾茫茫一片,莫哲看着赤峰道:“你是雨师,天上的雨师毕宿星君,你不愿向北,好吧!那我们仍旧向南走,把雨停了。” 赤峰转过眼看他,有些不相信。 “不停?还是停不了,赤峰?” 赤峰猛然站了起来,几乎把桌子掀翻。 幸亏雨大,没有几个人注意到这边,有人伸头出去看天,马上惊叫:“天上是什么东西!?” 赤峰呆愣着,莫哲走到窗边看,才发现轰隆隆的不是打雷,起初没人注意,因为那些耀眼的雷电都只在云层里窜,等抬头细看,才发现那些雷电犹如蛟龙游海,在头顶的乌云里翻滚,不时露出一截来。 店里的人都探出头看,天上的情况更加惊人了! 要是把雷电比做蛟龙,天上黑压压的云海里恐怕有几百条!厉害的时候,闪耀成一片,却没有一道落下来。 莫哲身边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心底里的恐惧都从眼睛里透出来了。 天空黑得似要滴下墨来,落下的雨越发急,从屋檐瓦隙间汇聚成一道道小瀑布,靠窗的位置都被溅湿了,有人点了蜡烛,被穿堂而过的风吹灭,依旧黑成一片。 这是——灾祸吧! 虽然没有波及下面,可怎么看都不是吉兆。 于是连滚带爬的,哭爹喊娘的,都到处躲避,客栈老板还要关门,莫哲顾不得雨湿了衣裳,坚持站在屋檐下,最后一扇门板被关上时,赤峰从那里闪出来,站在他身边。 “对不起,我……我只是想吃饱。” 莫哲睫下挂着水珠,脸上也沾了很多,让赤峰的心猛跳了一下。 “我就是想不挨饿,那个人……阳鸣,他们打赌,看你会不会爱我……” 他记得的,他都说了,说完才看见莫哲看着他。 “不用担心,不是你的错,他在那……”他指着天上,“毕宿星都在,我也全部想起来了,你没有乘人之危,谢谢!” 乌黑的天,雷电却把天地间一切闪得如在光赤的火炉中,天象越发狰狞,忽然一条青色的东西从乌云里坠下来,其后跟着数道银光,隐约还有双翼,一刹那就消失无踪。 赤峰惊了半晌,等回过头来,却见扶暄——笑意满面,眸子里清波流转,看着握住他手的,月乌。 月乌道:“好险,他要干预,想迷惑赤峰心智伤害你,我便也不用遵守誓言。” 扶暄道:“果然,文父没有回家,我就说斩神剑上何时有了一只鸟头,原来他留在你身边。” 月乌愣一下,苦笑:“不是文父……” “嗯?那是谁?” 月乌迟疑一会,才道:“是尾尾。” 119.结局 “啊!无声无息是尾尾最本事,所以通风报信也是他最快,所以你留下他,装成剑柄上的雕饰,反正斩神剑的戾气可以隐藏住他。” 月乌点头:“要不是他,我也许撑不到他们赶来。”说着话,他斜眼扫了赤峰一眼。扶暄忙道:“他没对我做什么。” “嗯!”月乌手一指赤峰,他立即恢复了原貌,“我都知道,阳鸣要我看着你爱上别人,可惜,你竟然没有全部忘记,哈哈!” 扶暄忍不住也笑起来:“记忆分两部分,一部分在这里。”他指着脑袋,“还有一部分是灵魂。” “阳鸣再拿,只能拿走我今世的记忆,前世的他可拿不了,那是天道轮回掌管的东西。” 赤峰呆呆的,月乌也呆呆的,他们脸上都一个样子。 听不懂呢? 月乌跳过不懂的,笑道:“幸好,我破了他肚子,吞了什么都给我吐出来!他当初杀乾龙就不应该割下角来,那龙身子本来皮厚得很,被他自己在头上弄出两个洞,破绽大开。” “如果不是龙角,怎么打击得了大汉朝廷呢?” “说得也是。” 阳鸣收集了世间灵珠,汇聚到龙身内,看来他早已不打算回天上做星君,要做个半龙的神君,可惜功败垂成,还没准备齐全就损了本体,被饿鬼吃了星辰灵气,成了半龙的……妖怪。雨,自然是停了,直到晚上,屏翳、文父他们才来到月乌面前。 八百星君,用了一整天才把阳鸣收拾了,阳鸣逃入地,还是被尾尾翻出来,无可奈何下居然自爆龙体,毁了灵珠。 “他……回天上去了?” 月乌抱着手臂,满脸不高兴:“你们怎么做事的!?说了要做彻底,居然让他逃回去!” “哗呲”一下,屋里跪了一地。 扶暄吓了一跳,他们平时对自己可不是这种样子,哪里会那么讲规矩!! 想要劝…… 可是,月乌火气很大,自己委实没怎么见过,有点气短呢…… 感觉到他心情,应该会安慰吧? 但是月乌没有,仍然训斥着其他星君,好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扶暄有丝失落地退出来,没多会,月乌追出来。 “扶暄……” 扶暄回头对他笑,心道:不用解释,我明白了,一切事情结束,要他们乖乖回天上去,不怎么严厉不行。若是可以被我劝服,他们就会想办法从我这里下手,让你松口。 月乌怔了怔,失笑。 他的英武更加出色了,不必什么神力显示,就叫人看痴过去。 他握住扶暄的手,贴近扶暄耳朵——却什么都没有说,一墙之隔,七双耳朵支着。 他和扶暄,一个天人,一个凡人,前世今生都没能分开,从今后,还有什么能分开已经跳动成了一颗的心? 扶暄扭过头,将温香的唇瓣送上。 日后的事,日后说,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会忘记所有苦恼。 ——正文完—— 番外:回家 “什么嘛!?怎么会这样!!?” 扶暄满脸郁闷地从书房里跑出来,房里有谁?怎么气他了? 扶苏端坐桌后,对最宠爱的儿子的怒气视而不见,很反常。 蒋薇在,满脸得意,似乎有点端倪了! 惜惜满地爬,口水滴答地扯着一个青黑了脸的少年——尾尾。 霍去病架着腿斜靠在书堆上,正在抓紧机会闭目养神,扶暄吵不到他,就连惜惜时不时的快乐尖叫也吵不到他。 月乌呢?也不算正常,他满脸严肃地盯着在他身旁正襟危坐的……凤眼上挑,眉目艳丽,可是偏偏很“凉”的一个人——少雨! 不去追扶暄? 嗯!不去了,他需要时间先弄清楚情况。 “你说莫瑶被坟山上的一座坟埋了!?然后你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 “不准说!” 少雨的声音一如当年,敲冰块一样嘎崩硬! “呃……她那个了,在棺材板上留了信给你,说‘元狩某年某月某日……有个跟她有缘的女子会带她回来……’?” “没错,你耳朵老化了。” 月乌眉头一跳,几欲爆发,可是一瞅扶苏不动声色的样子,心里略敲了敲鼓。 还是忍忍吧! “岳母带着惜惜去找莫瑶,所以你就认定了惜惜是莫瑶?” 这个口水滴答的小家伙,被尾尾甩开后径直向他爬过来了!!! 别!您别过来—— “……” 大概作恶太多,老天爷听不到这位天将大人的祈求,惜惜很高兴地在月乌的裤腿上擦口水。 少雨很冷静地点了点头,就像站在帅帐的沙盘边,正在思忖下一步怎么对敌。 “她没说具体点?什么叫做某年某月某日,只有元狩年号?你怎么肯定的?” 少雨不回答,反而说:“你应该向扶暄多学习。” 一句话功夫,这两个人之间气氛凝滞起来,惜惜悠然不觉,兀自开心地……流口水。 扶苏抬眼看了少雨一眼,少雨迟疑片刻,解释道:“莫瑶学什么都马虎,她最后应该给自己算了一卦,不知道具体年、月、日在情理之中,若是写清了,必定不是她写的,这是第一个理由。” “第二个理由,开头几年很多人找上门,但过了几年没有人来家里,夫人和惜惜小姐是唯一上门来的,至于第三,你应该知道莫哲和莫瑶本不是这个时候的人,他们的来历连我们都不知道,书上列出的命理中没有他们这样的,若是转世投胎,一定不会在寻常人家,我问了夫人,惜惜家里的情况都知道了。” 不在命理,所以只能投胎到爹是不死身,娘是神仙变的不同寻常的家里来。 这世上仅此一家! 月乌没话说了,本来想把惜惜拎起来甩给霍去病,但现在……表现好点吧!有人来转移目标了! 他把惜惜抱起来,很小心很爱护—— “那么说你是莫瑶……嗯!你还是比扶暄漂亮,模样像神了岳母,可是笑起来的样子……”阵线要划分清楚!“像你爹多一点,走!哥哥带你玩去,让你扶暄哥哥动动画笔把你这小脸蛋画下来,那可是神来之笔啊!” 站起来的时候,似乎有湿湿的东西顺着小腿流进靴子里…… 扶暄小时候有没有这样多口水? 扶苏和蒋薇都不阻拦,月乌大大方方抱着惜惜走了,这是来得早的好处,至少也混个脸熟。 他一走,房内温度陡然下降! 尾尾早尾随他走了,这名字真不是乱取的,霍去病睡了一会,一个喷嚏惊醒,连忙也爬起来换地方睡觉去了,单留下一个不断结冰的少雨。 蒋薇看来三十来岁,并未老去多少,儿子的灵芝她也吃了不少,那可是延年益寿的宝贝!她看定少雨,满眼桃花—— 不!满眼挑剔。 “你和莫瑶成婚了吗?” 少雨僵硬了半天,摇头:“本打算等莫哲回来,他在的时候。” 蒋薇斜眼瞧着扶苏:“啊!没想到一晃二十年!真是可怜……”那么忠贞的感情,你要表示表示吧? 扶苏完全无视,道:“月乌被宿敌陷害,被囚匈奴王廷二十年,因为怕与扶暄失去联系才不得脱身离开,你呢?你的二十年就是等待莫瑶回来找你?” 少雨一滴大汗滚下来,结冰,“叮”一声落到地上。 还算月乌好心,告诉过他扶苏护妻儿比老母鸡护蛋还厉害…… 不过,那也是故意的吧! 月乌要是好心,天都会下刀子。 少雨还能说话吗?不能了…… 扶苏道:“你曾经被阵图所困,成了我女儿前世的仆人,现在阵图已消失,你忠心守候了二十年,并且在最后保护了我夫人女儿,平安送她们回家,为表感谢,扶苏赠你千金,并房宅一处,四郎,送客。” 少雨本想说点什么,可是留了一把胡子的四郎进来就对他打眼色,他只好忍了,跟四郎出来。 “四郎,你有话要告诉我?” 四郎边走边道:“跟老爷不能硬顶,公子痴情,老爷是从前世看到今世的,毕宿……我还是习惯这么叫他,毕宿对公子,老爷也是看在眼里的,他们都十分不易才得到老爷默许,尚且还有公子满二十岁的约定,我问你,老爷曾经见过你和莫瑶小姐吗?或者见过你跟扶惜小姐有多相爱吗?” 少雨明白了,惜惜还小,那么小,做父母的当然不会愿意就此定了她的终生。这对父母可不比寻常啊!哪怕他是麒麟,麒麟又怎么了?未过门的大女婿是戍边天将,难免对下一个女婿更加挑剔! 少雨有种不如此时就去撞死的冲动。 四郎道:“也不要灰心,公子没有忘记毕宿,小姐也不是薄情的人,他们不在世间常数之中,天道伦常管不管得到,谁知道呢?” 少雨重燃希望,脸上陡然笑开:“那我该如何?” 四郎看了看他,颇有豪门大管家风度地甩手走了,留下背影和一句话: “老爷给你的钱好好经营,不要让你的屋子破得跟郪江莫宅那么大洞小洞到处都是,要大!要好!要比明园还要漂亮!” 为什么? 妻子美丽动人,老死还不知在几百年后,儿女都有了,聪明漂亮,扶苏难道还会喜欢身外的钱财!? 少雨不知道,扶苏真是没什么好打发时间的了,蒋薇闯了大祸以后终于转性了,不出门也不在家里惹祸了,惜惜有那么多人死皮赖脸地带着(毕宿八百星君啊……),根本没父母的什么事情,要抱一抱还要先打听,再抢! 他能干什么呢?庄管家去世了,他把庄管家留下的账本拿回了书房,开始拨拉算盘,总算是没成天盯着扶暄有没有和月乌拉手了! 少雨想靠近惜惜,还得在算盘上下功夫! “我姐姐变成我妹妹了!这叫什么事情!!!怎么没有人管我!!?”扶暄很郁闷! 月乌温声劝慰:“你不是总说她取笑你小时候的事情吗?报仇的机会送到眼前了,还郁闷什么?我吩咐下去,让他们帮你搜集,每天一条,报不上来的滚回天上去!” 扶暄笑了,击掌道:“好办法!” 二人看着口水滴答的惜惜露出狼和狈的表情,这歹命的孩子~~~ 番外:非小白 1. 古朴典雅的书房内坐着三个人,一个苍老得像五十岁,可实际上只有四十岁的男人坐在桌后,他将一个边角包裹了铜皮的木匣推过桌面,推到对面站着的一男一女面前。 这一男一女比他年轻得多,十五六岁的样子,女孩子穿着荷叶边的旗袍,尚在发育的身体已有玲珑的曲线,脑后坠着时下流行的盘花髻,两条乌亮的发辫落在两边肩头。不像主人的凝重,她耳下的坠子兀自轻轻晃动着,衬得高领外露出的一截颈子雪白无暇。而她身边的男孩穿一件深蓝的长衫,除了腰际悬挂的一枚八宝螺玉佩,全身上下没有一点招人眼目的装饰,可若细看他的眉目,就能发现他和他身旁的女孩一样,有一双淡棕色,异于常人的眼睛,那双眼睛清亮剔透,让人乍一看到,就有水晶碰撞般的感觉……叮泠泠地很是舒服。 他们恭恭敬敬地站在桌前,虽然没有桌后坐的中年人那么沉稳凝练,但单薄的身躯已然有了来自书卷的浓浓气韵。 此刻两双眼睛一齐望着那个木匣,露出好奇的神色来。 “爹,这是什么?” 女孩瞧着老旧的木匣,已经忍不住想打开来看。 莫君影看着眼前的一对儿女,眼中有他们不明白的沉重。 “这是莫家从汉朝就传下来的传家宝,”看疼爱的女儿已经在动手揭开盖子,他连忙说:“看的时候小心点,已经有两千多年了。” 两个孩子同时一惊,打开的匣子内放着两支木簪,不……应该是一只双叉的木钗和一只只有单股的木簪,一股浓郁的防腐药水的香味随着打开的盖子扑鼻而来。 莫君影对儿子点头,说道:“莫哲,凤簪给你。” 莫哲才拿起那支凤簪,莫瑶——长他一岁的姐姐就拿起了另一支“凰”钗,两千多年的木头饰物,照理说应该朽得不得了了,可是手里拿的就像才雕刻出来,还泛着温暖的光泽。两人互相看看手里的,都向莫君影看过去。 “本来应该让你们继续保存,交给下一代的,可是在我决定做一件事情后,这个木匣就开始腐烂得很快,我想是时候了,希望你们好好珍重保管,不管是凤簪还是凰钗,哪一支先觉醒,唤醒它的人就接任莫家家主的位置。” “啊!”莫瑶吃惊地说:“爹,您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要我们接家主?” 莫君影宽慰地笑道:“爹相信你们不会折辱了我莫家两千年来的占卜奇技,瑶儿不用功,总是喜欢那些依靠天赋的旁门左道,可是只要谨记家训,莫家就算交给你,爹也放心。” 说完这一句,目光转向儿子,顿时就严肃下来。 “莫哲,无论莫家家主的是谁,你都是家里的男子汉,要照顾好你姐姐。” 莫哲答道:“是!”眼睛在莫瑶身上转。 这么任性的姐姐,为什么要叫他照顾? 他的心思没莫瑶转得快,莫瑶见莫君影脸上的神情,立即反应过来,脸色大变: “爹!你……你不会是卜出自己的寿命了吧?” 莫君影皱眉道:“胡说八道!叫你看书不好好看,卜算寿命这种末流残渣,也能算是占卜吗?” 莫瑶吓得噤口,莫君影叹气道:“都督对我们一家很好,可是时所不予,大义与小义之间,也只能取大义,今夜那些革命党就会进攻都督府,你们赶快收拾了东西出城,走得越远越好,而今天下动荡,兵野横行,如果得逃大难,找一处僻静地方安稳生活下去,不要叫莫家断了后……莫瑶的夫婿,以后就招赘进来吧!” “为什么不告诉都督?都督对爹不好吗?革命军是大义吗?爹又为什么不走?”莫哲一开口就问了一串,成天忙着看书学习的他很少出门,只知道家里所有东西都是都督给的。 莫君影没有回答他,只交代:“凤簪和凰钗觉醒是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你们一定要妥善保管,不能有失,据说这和莫家根脉有很大关系,一定要仔细!好了,快去收拾东西吧!行李物品越简单越好,乳母和四郎、五郎、七郎兄弟三个跟你们一起走,如果有人问的话,就说去乡下老宅住一阵子,等开春再回来,但是……出城就往南走,千万不要回来了。” 说完,他看了看莫哲,“莫瑶留下一会,爹还有话说。” 莫哲不想走,可是……从来不敢违背,只得站在门外等候,莫君影和莫瑶说了一会,莫瑶才出来。 不必听见,莫哲知道爹和姐姐在说他十八岁命数终的事情,如果爹要他们走,那么以后是不是就要莫瑶来想办法救他? 莫君影关上门,在里边说:“小哲,你说得对,都督对莫家十分好,因此,背叛了都督爹会一辈子心里不安,都督虽然不是帝王,爹也该随侍身旁,直到命终。” 姐弟俩一听,立即就哭起来,只听莫君影冷冷地说:“莫哲!你是个男人了,把你姐姐带走,带出城,远远地躲起来!” 姐弟俩不走,在门前又哭又求,可是莫君影下了决定,硬是不再说一句话了。 哭了一会,乳母和四郎、五郎、七郎兄弟过来,劝说着把姐弟俩拉走,当下把行李装车,从都督府大院的后门出去了。 莫瑶见一队队士兵往城门去,拉住弟弟悄声问道:“我看城防很严,革命军打不进来嘛!我们回去找爹。” 莫哲轻轻摇了摇头,望着街上青砖缝隙间的蚂蚁说:“今晚一定有战事,而且必定伤亡很大。” 莫瑶顺着弟弟视线看了看,弄不大懂,不过:“我们不在都督府不就行了,革命军攻打的是那里啊!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说不定还有机会把爹救出来。” 莫哲动摇了,拳头越捏越紧,最后道:“好!去哪躲?” “跟我来。” 莫瑶拉着他就跑,不提防的乳母和三个家仆立即手忙脚乱,这里满车的行李要人看,等稍微一迟疑,平日里就喜欢和朋友在城里逛着玩耍的莫瑶早已经拉着莫哲跑进曲折复杂的巷道里,把他们给甩了。 2. 莫瑶一路拉着弟弟去了平时常去的戏楼,然后一步也不停地往楼上跑,茶博士见了她,笑嘻嘻地喊:“莫小姐来了啊!呀!还拉着个俊俏小哥,不比我们曲官人差嘛!不喜欢我们曲官人了?” 莫哲皱眉,正想问茶博士自己姐姐喜欢谁,莫瑶叫道:“他是我弟弟!”脚下不停地,把他拉进了戏子们化妆的地方,一直到一个正在上妆的人背后才停下。 “曲松。” 一听到“曲”,莫哲已经露出不高兴的样子,冷着脸看镜子里倒映出来的人。 柳眉桃花眼,嘴角可憎地抿着,鼻梁倒是很高,不过配着那张瘦长的脸,显得冰冷极了,尤其他听到莫瑶喊他以后,神情更是冷淡得不得了。 “来了。” 不是问候也没有笑意,莫哲看自己姐姐毫不介意的样子,马上生气地说:“唇薄发黑,有心悸病。”说话的时候,眼睛还轻蔑地盯着镜子里的人,可惜对方丝毫不在意,仍然不紧不慢地上着油彩。莫瑶拉了拉弟弟,他脾气虽然有点急躁,但平时很少生气,这是怎么了? 谁知莫哲更加轻蔑地说:“气虚而面黄,家人皆亡,有断足相……干嘛!?”话还没说完就被姐姐狠狠掐了一把。 “你才干嘛!?” 莫瑶迎着他叫,几乎要咬到他的鼻子,戏子命苦,他到底拧了哪根筋说人家痛处! 莫哲瞪着她,气乎乎地住了口,倒是曲松转过身来看着莫哲道:“莫小姐告诉你的?我不知道她还喜欢搬弄是非。” “我才没有!”莫瑶辩解了一句,一想,真要解释的话,岂不是把莫家的事情给说出来了,只好悻悻地说:“我真的没有,班主在哪?我想跟你们借个房间。” 无法解释,脸色发红的莫瑶在曲松面前呆不住了,拉着弟弟去找班主要了房间,班主虽然奇怪,但往日里得她捧场不少,就给了。 一进房间,莫瑶就质问弟弟:“你吃错药了!?他惹你了!?” “哼!看着讨厌!” 莫哲一脸厌恶地抬高头,叫莫瑶看得牙痒痒。 “在外人面前乱开口,人家都没问你。” “爹说了,以后可以用。” “爹说让逃命的时候用,谁说让你用来发疯!” “一个戏子!”莫哲满脸不屑:“无端端摆什么臭架子!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莫瑶无奈地摇头:“他对谁都这样,像他那样的人经历了多少辛苦,你怎么会知道?莫少爷!” 莫哲一听,咬牙道:“莫小姐!好像你就知道了?” 莫瑶气得无话,径自坐下看着窗外,莫哲气鼓鼓地踢了椅子桌子,拿起花瓶刚要砸,莫瑶冷冷地道:“砸吧!我身上可没钱赔人家,你砸了记得去把乳母找来给钱。” 莫哲忍了忍,手臂比划两下,终究还是没敢砸下去。 他比划那几下倒让莫瑶“噗哧”一下笑出来,捂着嘴说:“跟小鸡一样,扑腾什么?” 莫哲把花瓶重重放到桌上,想了想自己的动作也觉得笑,不过脸上不好意思,听见外面传来的声音,忙装作倾听靠到门边,拿后脑勺对着莫瑶。 莫瑶故意问道:“曲松唱得不错吧?” 莫哲冷哼一声,到底没好意思再去顶了。 他们就在戏楼后面的阁楼上,怀着忐忑的心情等了一下午,莫哲好几次推开窗看天色,莫瑶当然不会以为他在看有没有雨,开窗看天是因为他想占卜,他学的占卜和莫瑶不同,占卜有很多种,其中包括占候、相术、测字、占梦、星象、风水、术数、摄心术和幻术。 几千年下来,也不能说只有这些,各种分支演化何其多,比如在莫君影眼中,就只有占候才是占卜的正宗,莫瑶任性学的摄心术和幻术就是旁门左道。 仗着疼爱,莫瑶就没有像弟弟一样成日辛苦地泡在书山里,因此弟弟学的占候跟她会的摄心术和幻术完全不同。 摄心术是以先天的灵敏感知,洞察身边任何细微的事务,经由训练从而掌握恰当的时机,瞬间控制他人心智的术法,而幻术听起来神奇很多,幻术中最重要的降神附体就是民间传说的请神上身或者鬼上身,莫瑶虽然会,也只是记住了方法,毕竟莫君影家教甚严,一般神神怪怪的严禁他们使用。 而莫君影全心教授给莫哲的占候,相比起摄心术和幻术来似乎平凡得多。 莫哲不能像姐姐那样瞬间控制别人,也不能请鬼上某人的身,他会的,只是以物候学——即细微到眼耳口鼻等身体现象和动植物诸般异象,广大到天文地理为根基进行推演获知结果的术法,就是占候。 莫家祖辈以为正宗的都是占候,他们这种占候学家无论在任何朝代,都是一国不可或缺的人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加上能预测吉凶、明辨征兆的推理术法,也一直都是帝王身边的人,所以莫君影才会无奈地侍奉了一个军阀,在这个乱世不得不做出两难的选择。 这天夜里,困倦得睡着的姐弟俩被密集的枪炮声惊醒。 不是莫君影告诉都督的从城外攻来,原来革命军早已悄悄潜伏入城,等守军从城门赶到都督府,那里早就一片火海,无人生还了。 失去控制的军队一边和革命军枪来弹往,一边烧杀抢掠,整座城市陷入混乱中。 莫瑶和莫哲跑出戏楼,才看见寻找他们的乳母和四郎、五郎、七郎,挥着刺刀的士兵就从侧面向他们扑过来。 一声尖叫,躲避不及的两人都被刺刀划伤,三个家仆不要命地和那些士兵扭打起来,乳母抱住他们,用自己的身体护着。 莫瑶和莫哲挣扎着,一个伤到肩,一个伤到手臂,可是这不重要。 “爹呢?放开!姆妈,让我们去找爹。” 乳母边哭边说:“我们刚刚从都督府逃出来,老爷已经死了,临死前说你们在这个方向,我的小姐少爷啊!” 姐弟俩呆住了,莫君影交代事情的时候他们还不清楚是如何严重的情况,直到此时,在枪炮声中听见他的死讯,现实才血淋淋地呈现在他们眼前。 莫瑶看到又有一队士兵发现他们,一双双贪婪的眼睛看着他们身上的东西,看着她…… 爹死了,没有人保护自己和弟弟了,也要死了吧! 到处都在杀人,血流得一地的,自己深深喜欢着的曲松也逃不过去了吧? 一滴眼泪滚了下来,莫瑶抓着凰钗闭上眼睛,如果爹错了,那么落下来的就是刀子或子弹—— 突然有云雾像从她身上冒出,瞬间已经把整条街笼罩起来,等云雾散去,人们看得清眼前才发现少了几个人,长长的街上到处都是流弹刺刀,那几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一样,连尸体也没留下一具。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谁见过莫瑶和莫哲,莫氏最终的神异血脉,继承了千古占卜术的姐弟俩从此消失,而莫姓,也从此变成了寻常的姓氏,融入中国的百家姓里去了。 3. 莫瑶以为自己死了,可是全身上下无一不痛的感觉提醒她,还活着,也许死去感觉还比现在好点。 女子承受痛楚的能力比男子要强,柔软的韧性的才具备反弹的力量。当莫瑶拉开弟弟的手坐起来,发现除了自己,别的人,包括莫哲都还昏迷着,他们身处一间顶很高的大房间里,房梁立柱间满布着灰尘和蛛网,仿佛经年没有人进入过。 莫瑶顺着那些一架一架的摆放工具的架子看,很像在木匠作坊里看到的东西,不过还多了很多小碗,碗边有蒙尘的色斑,每一个碗似乎都曾被用来调制颜色,随即她张大了眼睛。 曲松——虽然只是漏窗前的背影,但熟悉的挺拔和瘦削确实就是那个倾倒了无数人的戏子。 莫瑶站了起来,又惊又喜地伸出手:“曲松……” 曲松回头了,看见她露出一个前所未有的明朗笑容,可说出的话却让莫瑶掉到了冰洞里,“我不是曲松。” 那是谁?一摸一样的脸,一摸一样的身形,只是神情和眼睛都没有曲松万年不变的生疏。 “我不是他,我跟他看起来一摸一样,但我不是他。” 莫瑶晃了一下身子,背上又痛起来,窗边的“曲松”露出焦急的表情,才向她踏出一步,她已经被人扶住了。 莫瑶看到“曲松”的时候莫哲就醒了,他们说的话也听见了,他扶着莫瑶就质问“曲松”:“那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这……这是哪?”不是在戏楼前的街上吗?那些革命军呢?要不是醒来时忍无可忍的剧痛,莫哲几乎要以为自己在做梦了。 “曲松”还想靠近,莫哲抱住莫瑶对他露出戒备万分的神色,他就识相地退了回去,温和地,和戏子完全不同的温和口气说:“我是莫瑶头发上的那支木钗。” 姐弟俩小心地看着他,好像看一个疯子,他笑了一笑:“你们身上还有伤,那有些棉布和药粉,是包伤口用的。”见莫哲看了一眼那些棉布,却没有动的意思,他只好说:“我不过来,你们包着伤处,我慢慢地说。” 两个人的伤口都还在流血,莫瑶背上红了一片,莫哲的一只胳膊也被血泡透了,见他退到最远的地方果然不过来,才互相扶着坐下来,到底是莫瑶要大一点,坚持着先给莫哲包扎,她和莫哲都伤得不轻,伤口几可见骨。 等姐弟俩躲到架子后,知道莫哲在给莫瑶包扎后,那个很像曲松的人才舒了口气说出原委。 他不是人,亦不是妖,究竟是什么,从哪里来,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醒来的一瞬间感觉到了莫瑶过去十七年的所有,因此他不再是空白一片,也因为莫瑶强烈的思恋,他有了一个人的外形。 他不知道为什么,或者说自己具备什么能力,但明了当时危急状况,好像本能一样,他把莫瑶和保护莫瑶的这些人带来了这里,而这里,似乎存在于他空无一物的记忆深处,其他的,除了一件事,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莫瑶从架子后探出头来,满脸狐疑。 为了方便肩上上药,莫瑶把衣服褪了下去,露出肩膀好让弟弟上药,柔腻的青丝和细白的肩颈让“曲松”看直了眼,可惜莫哲也发现了,一把把自己没自觉的姐姐拉了回去,闷声问道:“什么事?” “曲松”这才回过神来,有点赧然地道:“唤醒我的人,就是我的主人。” 架子后传来两声“啊”,随后,莫瑶摸了发髻,宝贵的凰钗果然没了,姐弟俩犹豫地相信了他说的话,开始热烈地讨论起来。 “姐,他是你的下人,爹给我们的木钗和木簪果然不简单,原来里边有救命的妖精。” “我不要!” 外边听的心里抖了一抖,里边莫哲奇怪地问:“为什么?你不是喜欢他……” “他不是曲松,我不要替代的!” “我看他比曲松好……可他就是你叫醒的,而且按照爹说的,你还要继承家主位置。” “不要就是不要,家主我也不想当,明明是你的能力要强些,不如把他给你好了。” 苦笑,这是能给的吗……心情越来越忐忑了。 “不行!”莫哲也不同意,“我占候比你强,可是摄心术和幻术是你比较强。” 架子后沉默了一会,随即莫瑶问道:“你可以换别的样子吗?” 他黯然答道:“这个……不由我选择。” 莫瑶立即说:“那我不要!” 莫哲对她无可奈何,只瞪着她。 半晌,莫瑶才低低地说:“我知道了,曲松不喜欢我的,他是好人,我不恨他,但是我……不想再见到他了,小哲,你要帮我,等我们找地方安顿下来,我也不怎么出门的,你带着他,别让我见到就是了。” “可是家主……” “占卜本来就是占候为主,爹也说过,摄心术和幻术都是旁门左道,我想,以后我用来辅助你可以,做家主却不行。” 莫哲想了一想,这个姐姐有时很任性,比自己还让爹头疼,况且爹也说过要他以后照顾好姐姐,那么“好吧”。 莫瑶又一次探出头来,对他说:“你以后跟着小哲,别说是我的木钗。” 看清那双水盈盈的眸子里毫无感情,他只能低下头,恭谨地回答:“是。” 等莫瑶理好衣服,姐弟俩站到他面前,莫哲才想起来: “他的名字?” “我取吗?”莫瑶惊讶,眼睛果然避开他,真是多一眼也不想看的样子,莫哲的表情像要吃人,莫瑶才缩了缩肩,道:“他醒时正下阴雨,占卜里称‘少雨’,跟家仆一样,从此入莫姓,就用莫少雨的名字吧!” “是!” 自此,他有了名字,莫少雨。 莫哲奇怪地说:“我们醒了好久了,他们怎么还不醒呢?” 少雨道:“我想,先和少爷小姐说明比较好,所以用了摄心术让他们睡着。” 莫瑶和莫哲交换了眼神,心里都想到一点,木钗里有灵,说不定莫哲得到的木簪里也有,莫瑶唤醒的木钗知道她的所知,连摄心术都会,那如果莫哲的木簪也觉醒,是否也会占候? 可莫哲怀里的木簪毫无动静,只有等到那一天才知道。 叫醒了三个家仆和乳母,又解释了一番,众人看着那张跟戏子曲松一般无二的脸,都相信了他们半真半假的说辞,等走出这间大屋,才叫风云变色! 屋外哪里是熟悉的房舍?除了这独间的屋子所在的荒凉院落,四周能看见的,都是连绵不绝的,参差雄伟的殿堂楼宇,气象巍峨万千,好像皇宫,却又和他们所知的紫禁城大为不同,没有明黄的琉璃瓦和红色高墙,全是灰瓦黑墙,即使在这个长满了野草的院子里,也看得出铺地的是贵重的汉白玉!可想而知院外的情形。 “少雨……” 不需要莫哲问出口,少雨脸上也有和他一样的震惊,这究竟是哪里? 番外:最厉害的! “月乌,我们走哪边?” 就跟在他们后面的尾尾道:“左边杜鹃开了,右边有竹林。” 扶暄伸头看了下,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高高的灌木,月乌拉着他的缰绳,向右边转。 扶暄摸着马鬃,忽然道:“偶尔看看杜鹃也不错,一年就开一次,我忽然想看杜鹃了。” 霍去病低笑一声,策马向前,率先向左边去了。 月乌狐疑地看了扶暄一眼,扶暄把自己坐骑的缰绳抢了回来,没什么表情地拨转马头,扬鞭追霍去病去了。 飞扬的青丝十分悦目,可是……有哪里不对劲? 知道扶暄心意的他居然什么也不知道? 尾尾问:“我们去竹林?” “还用说?”当然是去看杜鹃,扶暄才动,毕宿八个星君,六个都跟扶暄,剩毕宿的头子和尾巴…… 月乌追上屏翳他们,他们好像才想起来应该听谁的…… 没办法,早已成了习惯,他们听月乌的,月乌却听扶暄的,扶暄又是他们从小保护着长大——这习惯还真抗拒不了。 月乌扬声道:“不管谁追上我,晚上放你们进城去!” “真的!?” “哇——” 扶暄听到闹嚷嚷一片,回头看了看,形状优美的唇轻轻勾起,见月乌卯足了劲赶上来,连忙加鞭,风过耳隙,是很舒服的感觉。 以道家炼内丹的方法,吸月乌的灵气为丹,他的身体早已今非昔比,别说骑马,就是寒冬腊月里下河去游一趟也没问题。 从来没试过,扶暄倒是很想试试,只可惜都要成年了,身边还是有一堆“乳母”。 追上扶暄,月乌便没有再加速,而是和他并骑,山路狭窄,后面的过不去,哇啦哇啦地叫,最后还是扶暄让了点路出来,放他们过去。 尾尾想跟着月乌,被屏翳扯过马背,直接扛着走了。 本来打头的,倒成了最后,不过他们谁也不在意。 “月乌,你见过我做女装打扮,可我没见过你穿哦。” “休想!” “月乌……” “休想!” “月乌~”扶暄会撒娇,而且经常撒娇,模样转变很快,刚刚还文质彬彬,眨眼功夫就眉眼柔柔,语声亲昵。 月乌大跳眉头,“休想!!!”原则不可动摇! “好嘛……月乌……” 走了几里,到了一处稍微平坦的谷地,从山巅一直燃烧到马蹄下的杜鹃让众人心怀大畅! 下了马,让马儿们自己去撒欢,扶暄脱了鞋子,赤足踩在青草上,眸子笑得像柔软的水晶,月乌看见,忍不住凑过去就偷了一记吻。 “不干嘛!月乌亲扶暄不亲我!不干嘛!!都不亲我!”尾尾跺脚甩手的,引得众人大笑。 扶暄早都不会脸红了,如果还那么害羞,非给这群人笑死。 他抱住月乌脖子,蹙起一点点眉心,眼里水波荡漾——“不要!月乌是我的,你怎么忍心跟我抢?” 霍去病傻了,屏翳转过身,玄冥捶地,文父看尾尾——扶暄又撒娇了,不过这次……居然是对月乌之外的人撒娇,对尾尾。 尾尾全身僵硬,罪恶感制造的浪涛一波一波劈头盖脸毫无情面地拍打过来…… 文父凑进尾尾看看,道:“他汗毛都不会动了。” 月乌对扶暄耳语:“你早该用这招。” 扶暄摸了摸他头发,忽然轻轻咳嗽一声,表情换了严肃,走开。 “?”为什么摸了他头发就拼命想大海呢? 旁边几声怪笑,月乌还在想他的头发跟大海有什么关系,手一摸,一朵杜鹃别在他头发上…… 好啊!已经学会怎么隐瞒心思了!! 等他掳袖子准备去收拾一下扶暄,扶暄早躲到霍去病跟前装小孩: “去病哥哥,你会保护扶暄的吧?” 霍去病刚想闪开,扶暄低声道:“我可以算出卫青下一世投胎在哪哦!你想不想提前做准备?” “^_^!”霍去病也开始掳袖子,“保护扶暄义不容辞啊!” 两位星君按在一堆,扶暄笑得好不善良,文父对尾尾道:“你要小心扶暄,他才是最厉害的!” 尾尾满脸严肃,如临大敌:“我知道了!” 番外:名字 “月乌……” “月乌……” “月乌……” 扶暄在眼前晃来晃去,这是午后,月乌精神头最不好,浑身都懒洋洋的时候。 “月乌!” “嗯?”为什么忽然拔高了声音? 扶暄皱着鼻子靠近他,清浅的眼底全是怀疑,“你是不是做春梦了?一个劲傻笑。” 月乌皮皮的笑着:“具体点,说准了奖励你。” “哼!”扶暄用书砸了他,转过身去继续看书。 月乌歪在同一条长椅的内侧,要不是顾忌扶苏可能突然兴起来“巡逻”一下,扶暄就该坐在他腿上,而不是坐在外侧看书了。 月乌一直在笑,或者他自己并未发觉,扶暄转过去没多久就皱眉看他: “月乌,春天还没到!” “呵……”刚刚还没出声,现在直接笑出声来,月乌一面笑一面转身向里,似乎打算睡觉。 扶暄放了书,趴到他身上,当然之前已经往窗外看了看——没有人。 “你到底在笑什么?月乌,告诉我嘛!我想什么你都知道,你不能对我这么不公平!我要知道你为什么笑?” 不问还好,一问就像把月乌脆弱的自制击溃,他面朝里躺着,可是身子抖动得厉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哈哈哈……” “你疯了吗?月乌!?”扶暄半恼半莫名地,“让我看看,是不是哪根筋错位了?” 每个人都有痒痒肉,不知道月乌有没有,不过让扶暄的一双手在他身上到处乱摸乱掐也不怎么好受。 月乌抓住扶暄的手,翻过身来,仍旧笑不可遏! 扶暄看了他一会,似乎放弃了,拿着书起身…… “不许走开!”月乌勉强控制了笑意,很勉强,虽然拉住扶暄,让他重新压在自己身上,可是俊脸上的表情仍旧在忍耐与崩溃边缘来回。 “月乌,放开我!” 扶暄的脸色有点红,当然不是因为身体接触。 “生气了?”月乌在手臂上用力,不让扶暄有拉开距离的机会。 这次扶暄没说话。 生气了。 月乌没像平时那么急着哄,他知道他说出来的原因可以让扶暄消气。 “你发现没有,你和我说话,每句话都要带上我的名字。” “根本没有,月乌……” 话一出口,扶暄自己也知道问题所在了,“月乌”这两个字,比语气词用得更多。 “可是你也不用一直对着我笑得那么诡异吧!” 月乌道:“我如此英俊的脸,怎么能用诡异这个词呢?” “好吧!”扶暄眨眼,“其实还有一个词更贴切……银荡。” 月乌愣了片刻,随即又是一阵大笑,是的!是的!银荡、色情、欲望,当所有这些只针对一个人产生时,就是爱情。 他知道扶暄的心意,可是扶暄自己恐怕都不太能准确估计,他到底有多爱抱着他的这个男人。 经由这些“月乌”,月乌肯定,最真实的感情,扶暄自己还不能了解全部。 可是过了几天,扶暄忽然又想起他失控的笑来。 那时他们坐在一起喝酒,腿挨着腿。 没有风,不可思议的柔细墨线垂在扶暄胸前,也绕在爱怜着它们的星君的指尖。 “我想……” 扶暄思忖着,缓慢开口。 “月乌……呵!我只是想确定你在这里,靠这个确定。” “我在。”很短的两个字,却不可思议地温柔。 “跟你分开以后……我指的是我恢复了神智,却没有了你下落的时候,二十年,我很少对人提起你,”他的语气停顿,不能连贯,“虽然有那么多毕宿星君在,可是他们比我更加小心,‘月乌’这两个字就像禁忌。” 月乌倾身过去,让扶暄单薄的肩承担着他,让他的声音贴着耳边说出来: “其实我很希望听到他们说,‘月乌’,我怕我忘记了,可是谁也不说,本来已经有了希望,可是谈话会忽然停下来,你被避开了,我……其实真的很想他们能说出这两个字来,给我一点力量,可是人人都在回避。”他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像在颤抖。 月乌没有丢开酒杯,那声音可能会惊动了怀里的人。 他们交换着呼吸…… “是我不好,让你一个人那么久。” 扶暄抓着他的手,没用什么力气,月乌任他抓着。 “不过分别并不全是不好的,如果不是这样,我不会知道你在我这里……”他的手,被扶暄扯着按在胸前,“是最重要的。 以前有许多许多重要的,可是现在只剩下一个人。 扶暄送上自己的唇瓣,最近,他越来越迷恋这样做了…… 番外完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