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我,屌丝,技术宅,大三,单身,最好的小伙伴是电脑和右手。这一天我跟另一个技术宅约好见面,同时,另一对高富帅也在附近约炮,我们搞错了对方…… 梗来自微博。 属性分类:现代 校园生活 未定 轻松 关键字:直掰弯 逆袭 Section 1 每天醒来第一件事是——睁眼睛吗?No。要先给室友盖上被子。 顺便说一句,我是热醒的。 大夏天热成狗,每天『第一次』醒来都是半夜三更,室友打呼挠裤头甚至起床尿尿都遇见有人在厕所打灰机……我一点都不怀疑世界上有命运这一说,大学读到现在换了三次宿舍,回回屌丝成群,不知道那些高富帅跟学霸是不是都住在一起去了?剩下一堆学渣每天对着屏幕跟硬盘,和亲爱的右手相依为命?而且你妈的还没有空调!风扇每天都因为用电脑的人太多跳闸两次! 爹深刻怀疑那群高富帅在空调开26度的学生公寓里集体打炮。 什么?你说他们怎么没去把妹?废话,谁要在最高温36度的变态热天出去逛街啊?!晚上走在路上都能被水泥地冒出来的热气蒸一身臭汗,这种天气出门见面的都是生死之交。 有时候我也认为命是自找的,比如说今天晚上,也就是期末考专业课前夕,听老腊说图书馆自习室食堂以及路灯下,一切没有断电的公共场合,都被打了鸡血的苦读学生占领。当然不包括我,我在宿舍厕所门口用免费wifi看【哔——】片。 所以你知道学霸跟学渣的天壤之别是怎么来的了吧? 大概是俄罗斯的质子—M卫星火箭也无法超越的距离。 然后,这个大学里最奇葩的一幕,就发生在了我身上—— 「还看片?看这什么!明天考计算机大课不是考女性生理保健!」 「吓?!!」我从椅子上炸起来,哦还好不是蹲马桶上也没有对着屏幕打算来一发,谁叫女主角的角度——哇擦!刚才不是还鼻孔对着镜头!现在为什么变成别的孔啊!!! 可恶的辅导员!!!「那个,电脑好像有点病毒我需要调试……」 「调你妈个屁!想挂科是不是?!平常看毛片就算了,期末考还看?要挂科先跟我说,保证你科科挂门门死!电脑要不要我帮你调试?」 「不用不用,老师,这种小问题我自己来就可以,我们专业课有教到……」 「专业课教这种的吗?电脑拿来!」 「对不起老师,我是真的马上就好啦……」 「明天就最后一科,考试也马上就好!」 「不……」 在我的苦苦哀求下,我最值钱的家当终于留在了身边——以「双手朝天高举端起笔记本电脑」的傻瓜姿势,等到室友全部回来才可以回宿舍睡觉。 这年头还有大学生因为玩电脑被体罚的啊。 好死不死,那群死吊平常都把书当作节操乱丢,一到考试就绷紧神经,看起来没到2点是不打算回来了。我趁辅导员走开,走廊又没人,掏出手机看了一下,老腊发简讯说他今天打算通宵背书…… 「啊咧,那不是信息工程系的沈少吗」 那家伙不是本院著名的帅草一株么?居然出现在吾等草民所居马厩内?莫不是东华帝君下凡了? 穿着T恤短裤的男人经过走廊,啧啧啧那小眼神,再勾人又如何?骗骗小女孩还可以,对爹没用,你只是个打酱油的,今晚男生宿舍的悲剧主角是我。 只是「穿条裤衩高举笔电」这种造型比较丢人就是了。 老腊还没回来,我怕那个机掰辅导员又来找茬,不敢安心睡觉。躺在床铺上想了想,那时候应该把我硬盘里的片都拷给他的,贿赂效果我看行。翻来覆去直到下半夜,原形毕露的老腊终于最后一个回到宿舍,我也顺理成章的睡死了过去…… 至于他放弃熬夜壮举的原因,不出所料,是因为自习室的黑长直女神在半夜一点多跟闺蜜一起离开了,搞得他也没了用功的心情和动力,于是灰溜溜卷了铺盖抱着课本滚回来,继续听一群大男人睡觉打呼噜。 对此,对面铺的兄弟用一句话评价:贱人就是矫情。 次日的考试幸福极了,考场开着万年低温的空调,简直奢侈,我相信我一定能超常发挥绝不挂科。实际上,享受习习凉风的诸位也抱定了同样的想法,只是我们那时都还不知道,我们敬爱的老师的办公室,会在他批改试卷的那一天中午,彻底停电。 我愉悦地走出考场,为自己这一学期总算收官而欣喜,想打电话叫几个哥们一起去学校附近的饭店吃午饭,这时手机在裤兜里震动并传来了熟悉的「叮叮、叮、叮!」的提示音。 原来是上周po的一个视频有新的回复,但是一般网友给我的回复提醒早就关掉了(否则我每天都会被弹幕和评论提示音吵死),只有我关注的人回复我时才会响起这个音效。略微激动地打开通知页面,「Srooxx」?谁啊…… 本以为是吐槽,没想到是建议我对程序编码进行修改,连详细的编码内容都私信给我……忘了说,我po的视频是一个记事本格式的短片,昨天刚刚被观众顶到首页,噢耶,目测这是要火的节奏。 编码的事晚点再说,这个ID……有些眼熟,可我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何时关注了他。再一看对方的动态栏,近三个月都没有新动态(除了回复我),粉丝数也……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吗?!真是奇怪…… 吃饭时我一直心不在焉,被老腊他们不断酸小「少男怀春」。我一个不漏的回礼,祝你们童子恒久远,单身永流传,基友遍地走,女神不回眸……咦这好像不是祝愿,而是对我们大学生活的写实总结……真寂寞。 我看看拿筷子的灵活右手,又看看隔壁桌张大狼嘴作半身不遂状等待女友喂食的同年级男生,愤愤的夹了一大块肉塞进嘴里猛嚼。 终于回到宿舍,老旧的电风扇吱吱抱怨着坚持工作,我仿佛看到它的头顶冒出浓烟来了。下铺那位抢先往地上泼水、擦干、铺凉席躺成大字形,独占了「地面」这唯一一席凉快之地,我问他,要不要往风扇扇叶上洒水?他点头,我把整瓶水浇了下去——刚才一直放在屁股底下当冷却剂,早就捂得跟体温一样热,我满意地拍拍手继续刷弹幕网的视频,忽略了地上那货的怒吼。 「叮叮、叮、叮」又来?打开一看依然跟Srooxx有关,不过这次是他上传了新视频,正好我对这个ID非常好奇,第一时间就点进去看了。 内容是自制光屏的东方主题动画,差点吓尿,这特么是大神级别啊!俗话说同行出冤家,我那沉睡状态的自尊心顿时觉醒,劈里啪啦的在下面打出该视频的第一条长留言,一边指出转速过低一边提出更换电容的实用建议,充分彰显出我作为一个资深技术宅的专业素养与人文关怀。 一来二去我们就这样勾搭上了,一切就是从这里拉开了序幕,而主角到此也即将登场。 Section 2 台风来势汹汹,比今年的任何一场都要凶猛迅疾,手机也收到了气象台发布的橙色预警。半小时前还有几许阳光,转眼天空就铺上厚厚一片阴霾,乌云压城,山雨欲来,时快时慢的风是正式登陆前的预兆,等到真正过境时,连窗户都可能被掀翻下来,更别提出门了。 这次的预报似乎太过乐观了,傍晚时分,天色已是暗沈的深灰,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随时可能从云层中崩下一场大雨。苏壬愁眉苦脸地望着窗外阴郁的天,「前后加起来雨要下两三天,更何况外围大风圈会从z市扫过,肯定是没日没夜的暴雨侵城……」 「那就多住几天吧。」我接茬道,「从这里到z市,走高速也要两小时左右,暴雨天气开车很危险的,与其争取这点时间,还不如等到天气转好了再走。毕竟安全第一。」 苏壬背对着我没有说话,过了一会,翻出手机看看,又收起,「再拖延下去,家里的长辈会不高兴的。」 「既然是家人,就更不可能在这种天气逼你回去了,哪有自己为难自己人的,你就安心待着好了,住这儿又饿不着你。」 苏壬斜乜了我一眼,似乎在责怪我说得太过直白。 淅淅沥沥的雨点相继落下来,刚开始的雨势并不是很猛,零碎地敲着窗玻璃,慢慢地就大了,砸在玻璃上能看见水花绽开,碎珠溅玉。狂风比雨更急,呼啸着震得窗户微微摇晃,撞在铝合金边框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看看时间,大约是老妈平时下班的钟点了,下午天气还算晴朗,不知她有没有随身带伞。我毫不犹豫地拿起电话拨出号码,接起时,那边劈里啪啦的一阵吵闹,几乎听不清对方的说话声,过了几秒我才意识到那是室外听到的雨声,「阿母,你下午上班有没有带雨伞?啊?没赶上回来的公交……那我过去接你!先进去避雨……等会我快到了再打给你哦,嗯嗯,好的!」 「我出去接我妈,顺路带吃的回来,饿了冰箱里还有中午的炒饭可以暂时垫一下。」 「我开车去接伯母就好。」苏壬站起来,「外面雨那么大,你要怎么去?」 「还有公交啊,实在没有就计程车,趁雨还没大到丧心病狂,还能叫得到。况且你又不认识路,乖乖在这里等着,我半小时左右回来。拜。」我抄了把雨伞带上门,把苏壬的抗议甩在身后,匆忙跑下了楼梯。 没想到一语成谶,乘上最后一班公交车,虽说是成功接到了我妈,可雨势早已滂沱,灰蒙蒙的雨滴把天与地若即若离地粘在一块,视野像是盖上了一片毛玻璃,看什么都是模糊的。不幸被这场急雨狙击到的人们大多躲在路旁的店里避雨,路上行人寥寥,车辆也纷纷逃命般疾驰而过,碾过路面,朝两旁溅起一人高的水花。偶有几辆计程车都是载了客人的,在平常还有拦下来拼车的可能,但眼下疾风骤雨,人人急着赶回安全的庇护所,哪里会停下来和两个素不相识的人拼上一程。 遥望着车越来越少,我跟老妈也越来越心焦,如果我爸的车在就好办了,至少有辆摩托车可以载人,可是今天被他骑回乡下爷爷奶奶家,估计也要等台风雨过了才回来。我翻找着手机通讯录,「有了!」那是早些时候存的计程车公司的号码,不知这会儿能不能约到车。 片刻,我挫败地放下手机,没辙了,还是得打电话拜托苏壬帮这个忙,他一口答应,按着我给的路线,十五分钟后白色的双门轿跑出现在了我们面前,「伯母你先上来。」 老妈迟疑地看着撑伞的我,「那一铭呢?」 「阿母,你先跟苏壬回去,我等下喊计程车就好了,到家了给我来个短信。」 「回头我再来载你。」苏壬对我挥手,我半推半扶地让我妈坐进了车子,车门关上后便在暴雨中离去。等到了苏壬报平安的信息,又等过了近十辆已载客的计程车,终于拦到了一辆愿意拼车同行的。车里空调开得很足,微湿的身体被吹出一身鸡皮,瑟缩着就打了个喷嚏。真他妈冻死爹了,这还叫夏天吗。 因为另一位乘客的目的地跟我家差了一条街,我在离家门一百多米处的路口先下了车,这时手机在口袋里大响,是苏壬打来的:「陈一铭,你打上车没有,我过去接你。」 「回来回来,我已经到家门口了,不用去了!」 快走到楼下,就见雨中一抹白色从路口开进来,是苏壬的奔驰,我停了脚步在原地等他。车子熟稔地泊进白线,前灯闪了两下,一个身影撑着雨伞朝我走过来。 「怎么搞的,撑了伞还能淋成这样?好像去海洋公园玩水上飞车落水了啊。」苏壬嘲笑着我落汤鸡的造型,递过来一件薄的黑色外套,看我疑惑,便解释道:「平时放在车里备用,怕天气突变什么的,你先穿上,省得着凉感冒。」 「雨大,溅上了。撑着伞不方便穿。」我单手接过衣服,果然是注重细节的人,不像我,一着急就慌里慌张的。 苏壬身子一矮钻进了我的伞下,收起他手里的折叠伞,塞到我手中,我正在茫然他要干嘛,就觉得背部裹上一片干燥的暖意,他把外套披在了我身上,「这样行了么?」 「……」我按下苏壬放在我肩膀上的手,「下这么大雨还让你跑了两趟,麻烦你了……谢谢。」第一次这么正式地跟人道谢,我有些别扭的拧过头,却听他在我耳边几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不用谢。过去一个多月,受你照顾了,如果没有你,我还不知道这个暑假得焦头烂额成什么样呢。这几天也麻烦你和伯父伯母了,住在这里……挺开心的,他们都对我这么好,说实话,羡慕你有这样的爸妈。到头来该说谢谢的人是我才对,陈一铭……谢谢你。」 「那个……不客气……」只怪苏壬自作主张和我挤在一把伞下,他说话时呼出的气息就在我耳朵旁边吹拂,总感觉哪里不对,我别开肩膀,「一报还一报……恩恩相报何时了。」 何时了……何时了?苏壬痴痴地愣了数秒,忽然抓住我的肩膀。这次换我一惊一乍地耸起了肩,转头却看到他近距离的五官特写,睁圆的双眼亮晶晶地捉着我,「这算是报恩?你看过猫的报恩吗,」见我摇头,他继续说下去,「我、我是没有那么善解人意,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以身相许的。」 「你在说什么?!别开玩笑啊哈哈……」我抽着嘴角往后退,苏壬紧拉着我,漆黑如墨的瞳孔竟亮得有些咄咄逼人,躲不过了,便仔细一看,他的眼睛竟然湿漉漉的,水气蒙上了瞳仁,好像快要哭出来了一般,吓得我张口就是语无伦次的安慰,「你……别这样,好好说话,啊?路人甲乙丙丁都看着呢……」 「这样就看不到了。」苏壬一个用力把我摁在了墙上,握着我的手放低雨伞,我和他的脸藏进了伞面拱起的弧度里,视线周围渲染上雨伞内侧的淡紫色,不知哪来的闲情逸致,我心里默默吐槽着这颜色真少女啊真适合告白啊…… 苏壬没给我留下多少思考的余裕,他贴得越来越近,咬紧的下唇变得苍白,我甚至能数清他急促而温热的呼吸,「陈一铭,我……其实我……」其实了好几遍,又反复断在嘴边,他似乎放弃了使用语言的打算,抬起手指按住了我的嘴唇。从那里开始,似乎有火苗燃起,蔓延,然后浩浩荡荡,弥天燎原。我抠着身后被雨打湿的墙面,徒劳地想要逃开苏壬眼里的火焰,逃开他的感情——就算他不开口,我也能猜到他要说什么——「我喜欢你,陈一铭。」 我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瞳,那里有火,也有水,燃烧的雨水,洒下来淋湿了、也点燃了里面的整个世界。似乎对视是一种病痛的折磨,他闭上了双眼,嘴唇颤抖着,冰凉的么指在我唇上擦过,小声地呢喃着,「我喜欢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从那天,你追着我一直到那个公寓的时候开始?还是后来合租住进同一个房间呢,你总是陪我看恐怖片……有时候我会奇怪是不是吃惯了你做的菜,所以习惯了跟你在一起,可是跟伯母做的一比,那根本、根本就难吃极了,但是……我就是觉得,不能没有你在身边……」 「我哪里好。」我张开嘴,吐出的声音也断断续续,像快坏掉的老式留声机,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他,「我没什么特别的,也不值得你……」 「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哪里比别人好,不是的!你对我来说就是特别的,是因为……是因为……」他又一次地语塞,涨红了脸绞尽脑汁,可平时的狡黠、蛮横、直率,全都抛弃了他,始终没说出一个像样的理由,只是湿润着眼睛盯着我看了许久,最后仿佛做出了重大决定一般,用力抱住我。 鼻尖相抵,如同情人亲密无间的姿势,彼此都能触到对方呼吸的温度和节奏,和呼吸一样,他翘起的眼睫在剧烈颤动,我不忍心看他在我面前窘迫的模样,于是闭起了眼睛,去感受嘴唇上那个小心翼翼的吻。他不动,我也不敢,时间就此被定格,在淡紫色的雨伞下、他柔软而怯怯的浅吻中,外面的世界被铺天盖地的雨声所笼罩,但伞下被撑起了小小一方寂静,脱离了这个时空。直到唇间被舔舐了一下,我才从魔怔中回过神来,猛地张大眼睛,「……苏壬。」 「可能有些唐突……」苏壬松开手臂,望着我的眼神柔得要化成水一般,像是要哭又像是要笑,「我想跟你在一起。不是朋友间的那种……是恋人间的相处,相伴,一直在一起……」他激动得话尾的音都岔了,却不肯转开眼神,热切地等着我的回答。 漫长的寂静。 这件事情,我完全没有考虑过。 或许我自己也察觉到了,对苏壬曾经产生超出普通朋友的想法,所以下意识地避开他。我不讨厌gay,而且就个人来说,还挺喜欢苏壬这样的男生,可是我只能和他当朋友……却没法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跟男人在一起……恋爱,牵手,拥抱,接吻,上床?是否有这种可能,我在脑海里模拟了几个场景,和从前并无二致,得出了否定的结论。而且那样的人生,要怎么才能走下去,在父母、亲友、旁人的眼中,到底会变成什么样的存在……我想象不来。 良久,我抬起头,碰上苏壬灼热的目光,滚烫得能把我烧伤,我吞咽了一下,强迫自己开口:「对不起。」 「这个……我不能答应你。我不是同性恋,没法跟男性……从我们认识那天开始,你就一直都知道的。再说,我也不一定就适合你,多的是更优秀更体贴的男人……总之我……不能跟你在一起。」说完这些话,感觉肺里的氧气全都用光了,我深深低下头,不敢再看苏壬的眼睛,不敢去面对他的脸。他那么认真地说出口,然后被拒绝,恐怕……又要哭了吧。 「我知道了。」苏壬的声音有点扭曲,但比我以为的要平静,至少不是带着哭腔的。他退后一步,端详着我的脸,露出一个悲伤又温柔的表情,「我就是想问清楚了,给自己一个结果,看来这就是答案了。没关系,你没有推开我,我已经很庆幸了……我也想过的,这个答案,很正常很合理,毕竟我们这种人只是少数。能认识你,跟你一起看片,聊天,我就够了,真的,也不该多奢望什么。」他似乎更多的是在安慰自己,低垂的眼帘,还有隐约潮红起来的眼角,卑微,又胆怯,不知为何让我有点心痛。 「陈一铭。」苏壬连名带姓地叫我的名字,我一个激灵,重新凝视着他墨染般的瞳仁,「嗯?」 「我就想问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他抿了抿嘴唇,又期期艾艾地瞧我,「虽然已经知道结果,问这个也没什么实际意义了——你对我,有没有过、哪怕是一丁点的喜欢……就是……我对你的那种?或者,不用到喜欢的程度,有没有过超越普通朋友的在乎……哪怕只是一丁点?」 Section 2 我盘腿坐在老腊床上,一边跟Srooxx聊天一边听同社团的男生通知明天安排,「明天大厅领证书合影?!那么热是领便当去吧……朕知道了,爱卿请回——啊别打我啦!小腊子!主公有难,救驾!」 「喳~」老腊闻言扑上来,七手八脚地把刺客拖开——然后对我上下其手!袭胸挠档!各种骚扰! 「恁娘咧叫你救驾不是让你性骚扰啊!」我一个鲤鱼打滚(?)把老腊压住,「骚扰还辣么不专业,看朕标准示范——」 「你们在干嘛啊?」 门口出现的美女对着我们宿舍的乌烟瘴气,露出了仿佛看到「聚众银乱」之类场景的表情。 「妤婕?」老腊在我耳边骂了一声「干,都怪你」,扑腾起来,「你怎么来了?社团那边的事我都通知好了啦……」 好吧,妤婕是老腊最近在追的女孩子……且放人家把妹去,我整理衣衫,继续跟Srooxx闲聊吧,「欸欸欸?怎么回事?按到自动回复了吗?!」 五秒钟前,Srooxx发来了讯息「后天考完试。要不要面基一下?」 三秒钟前,我和老腊之一,动作过大摁到了自动回复,「嗯。」 所以,我和技术宅同好的一次「同城约会」,就这样竖起了Flag。 Srooxx(为了方便就称他Sr好了)的学校在城东,我的学校在城西,我们中间隔着一个杨湖,两个大学的计算机系是实打实的竞争关系,两校官方基本上除了互掐互挠互吐槽就是互抢风头,但是民间呢,天下基友是一家嘛,友好活动还是时常有之,当然也不乏打进卧底的机会。比如说「你们系主任的孩子写的程序被我们副教授家的妹子黑了然后他们两个凑一块了」「A市市长跟我系学生友好会面交谈让贵校旁听学霸掀了场」诸如此类八卦的传播,怎么离得了我们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人…… 扯远了,我跟Sr的见面在后天,为了给竞争对手来个下马威,我终于决定……马上去理头发。整天顶个乱毛在学校晃习惯了,一出校门那就像出家门一样,不能给本家丢脸不是。 「要剪成什么发型?」理发师用电剃刀修理着我的头发,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后颈传来。 「精神一点就好。」我随口答应着,又不是要去跟女生约会,没必要弄太花哨。 …… 「好了,你看下。」 「……」我戴上眼镜,盯着镜子里面的圆寸,「我靠。」 老子这辈子除了出生就没有理过这么短的头发啊!爹不是要去当兵也不是刚从号子里放出来呀! 「你看,真的是很精神,朝气蓬勃有没有?一看就跟那些头发留的像被雷炸过的杀马特高中生不一样!……」 「老板,给我弄个杀马特锡纸烫。」顶着爆炸头的男生走进店里,甩了甩右耳的两个塑料骷髅头耳钉。 老板,「……这就来。」 我,「……」 精神倒是挺精神的……我点点头付了钱,至少头发短了看起来比较man。 48小时后。 我穿着写有「black flame master」字样的黑色T恤,拎着我心爱的电脑包站在公交站里,左右张望,约好见面的地点很公平,位于两个学校连线的垂直平分线上——我俩与目的地的直线距离一模一样。 那是个咖啡厅,听起来气氛浪漫了点,不过对于我们气氛什么的不重要,只要有wifi,信号好,消费水平在接受范围内就行了。 走进店里,流淌的玛拉甘尼亚舞曲舒缓听觉,我收回刚才的话——音乐确实能塑造气氛,气氛也确实会影响人的情绪,我在店里寻找着穿白衬衫的单身男子。 ……整个咖啡厅至少有10个!要怎么找! 我拿出手机,再打个电话问一下好了……对面的白衬衫男人正好碰上我的目光,他微微点头,笑了。 哦哦还好找到了,缘分啊缘分。 我在他面前坐下,时间超过了两分钟,不知道对方介意与否,我先开口道歉,「不好意思,没有提前出发,来晚了。」 「没事,我也刚到一会儿。」他的嗓音比电话里细一点,脸上的微笑隐去了,却没有一丝不快,「你应该也不常来这附近吧?学校离得那么远。」 「是啊,生活圈很小,就那么些地方……」原因嘛,你知道的,我们都是御宅族。 「嗯,有时候我也会有这种烦恼。」对方若有所思地点头,「圈子就那么大,没法想象怎么冲出去,干脆就留在『里面』好了。」 说话间服务生已经送上菜单,我们相继点了饮品,我偷偷打量面前的男人,以粗线条理工男的平均线为标准来评判,五官不免太细腻了些,甚至有点精致的感觉,剪裁合体的衬衫和看似随意挽起来的袖口更强化了这种印象——我低头看看优衣库买的T恤,尼玛,造型分我就输了。 但是要比男人味的话,我应该更胜一筹。 「怎么了?」发现我一直在看他,对方睁大眼睛疑惑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真是太失礼了,我为刚才那一瞬间产生的「真可爱」的想法而忏悔,要是在其他情况下偶遇这个Srooxx,我肯定会以为他是个高富帅……或者实际上他就是?我为这个想法感到惊讶。「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也是……」 「我看起来不像吗?」他又笑了,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一副欠揍的现充样,「哎呀,谢谢你这么说我。我还以为很明显呢……不想被别人知道的。」 「怎么会?」听起来这家伙为自己的隐藏技术宅而自卑,我忽然想要反驳他,「外表看起来怎么样都行。我以前也试着表现得跟他们一样,但是越弄越累,被笑话或者被排挤都是有的……」高中的时候,我沉迷于那些别人看来枯燥无味的字符,在草稿纸上用铅笔写满编码,删改,涂抹,擦掉重来,直到写出我认为完美的东西……然后才会打开旧台式电脑,做那些同学们都不屑一顾的尝试。 直到进入大学才知道,这样的我,不是一个人。 「我们生来就是这样的吧。何苦逼自己逼得太过分。自己承认自己,并不是去依赖别人的目光,把自己捏造成那些局外人想要的模样。」我发自真心地直视Sr的眼睛,对我来说,虽然「宅」容易被扣上「猥琐男」等等莫须有的罪名,但这种身份,一旦自己认同了,反而变得像尊严一般,不可否认。 「可能一见面就跟你讲这些不合适,但我真的这么想……与其太在意外表,隐瞒自己的内心,不如活得自在一点……总有跟你一样的人。比如我。」 最后几个字让他原本就大的眼睛张得更圆,似乎是被我宣言式的交心话给shock到了,他抿起嘴,「那当然啦,逃避天性是对它的亵渎,只是每个人对于天性的定义不同。我一直都在按自己的天性,过得很滋润呢。」 喝着咖啡聊了一会儿,虽然跟预计的不同,都没炫耀到我的专业水平,却很合拍。因为各自的大学处在同一个城市,又在很多事情上有同感,我们聊到咖啡杯快见底并结账,Sr站了起来,「走吧。」 我以为他是要回去,未免意犹未尽,「不是说好要做……」本来要商量一起录麻辣马新作游戏视频的呀,怎么忘了? 他神秘一笑,打断我的话,「公共场合怎么做?你太重口味了吧。地方我找好了,就在旁边的柔情旅馆。」 这小子太过分了吧?也没事先知会我一声!还有在咖啡厅打游戏也不算重口味吧只是有点破坏气氛!……我略微憋屈地跟着他离开咖啡厅,果然隔壁是家旅馆,「喂,这样真的很麻烦你……」 「客套话少说,房间又不是只给你享受。」他瞪了我一眼,不像怪罪,倒像娇嗔——我居然认为一个男人在娇嗔?!有病啊我!加快脚步跟上,我注意到一件很严重的事,「你电脑呢?」 「嗯?」他再一次歪头,好像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已经放在房间里了。」 「哦……我还以为你忘带,没关系,等下用我的就好。」电梯升到房间所在楼层,我伸头看看他手上的房卡,「2026号房……呜哇啊!好大!」 怎么如此豪华!虽然不到总统套房的级别,但里面的装潢实在很奢侈,玄关的屏风后面是宽敞的客厅,主卧则是……「靠夭,这么少女!」 连床罩、枕头都是粉红色……情侣房么。 「不好意思啦,我想就一个晚上,你大概不介意……」 「啊、对,对哦,」我立刻醒过来,用一下这里的网线而已,管他粉红还是中国红,都一样,更何况还是Sr订的房。「这里应该很贵吧?」 「还好,我有卡。」 「你经常来这里吗?」 「偶尔来一次……是我前任留的,想说没用也是浪费。」他神色暗淡下去,「他也是你们学校的。」 「哦……」我本想问问是谁,但看他那么失落,想必失恋没多久,我不该去揭人家的伤疤。阿宅要找个女朋友也不容易,被甩倒是弹指一挥间……我呢,连这种烦恼也不必有。心里一股蛋蛋的忧伤。 他放在桌上的电脑居然是台白色Macbook,我惊呆了,今儿个是真遇上土豪了?! 「你用索尼啊?」他看了眼我的笔电。 「嗯,性能还好,跑游戏挺顺的,就是散热不行,我改装过风扇。」我掀开电脑,摁下开机键,炫技的时刻就要到了……「你看这个——」 啊咧?人呢? 一转眼就消失了? 我把整个2026房找了个遍,只有浴室的灯是亮着的。 同学,又不是约炮,你洗白白是要怎么样。 估计Sr一时半会儿出不来,我干脆看起了电影,犯罪心理又有更新了。 「洗好了。」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身后,弯下腰看着屏幕,「你喜欢看犯罪心理?」 「闲的时候看看。」我的眼神还是放在屏幕上,鼻子却先注意到一丝淡淡的香味,脖子擅作主张地向他那边转过去,「分析心理变态的罪犯……我记得第一季那集有个仇视同性恋的罪犯,把正在做爱的Gay杀死并且割掉他们的性器官,最后对直男……喂?你没事吧?」 「听起来好恶心……你不是这种人吧?」 我猛摇头,我不是同性恋,但是也不至于做出那种变态的事。那小子好像被唬到了,一张小脸吓的苍白。 「对了,我叫苏壬。」 只用网名称呼也是可以的,但他把真名告诉了我。原来Sr是他名字的首字母缩写……我又瞟了眼他的五官,果真是素人一枚。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是陈一铭。」 「我们可以开始了吧,苏壬?」 「你那么饥渴?」苏壬轻笑着把手放在我的鼠标上,我几乎因为他的触摸而起鸡皮疙瘩。 他很满意陈一铭的反应,洒了点cartier roadster果然是对的,他现在只担心这家伙太过害羞……不过等下就会好了吧,男人都是用下半身寻欢作乐的动物,无论直的还是弯的。 那小子还真是天生自来熟,把手叠在我操纵鼠标的右手上控制方向,我没办法做出和他方向不同的动作,连用力也不太好意思。 「这个是什么?」他的手在白色箭头移到「新建文件夹(2)」时停住,我呼吸一滞,坏了,昨晚刚下的多达7G的片子忘了藏好销赃。 「没什么……系统配置文件,不用管它。」我想将鼠标挪开,但苏壬的手偏偏固定在那里令我无法动弹。 「系统配置文件应该不是放在这里吧?你真不谨慎,要是误删了怎么办?」苏壬很贴心似的快速连摁下左键……我知道完了。 「怎么全都是视频……喂,好东西藏着掖着太小气了吧?」苏壬也是个男人,看到这么多视频类文件哪有不明白的理,对于我想要隐瞒的心情肯定也能理解……我心虚地回头,差点一口气闷在胸腔里没上来,大哥你怎么只穿浴袍还把领口拉那么开! 「那个……苏壬,你还是先去把衣服穿好,乱秀锁骨跟肌肉我会以为你在色诱我……」 哦买尬,苏壬又气又想笑,陈一铭你就这德性还想约炮?我这不是增添情趣么?「等下不都是要脱的嘛?」食指又按了两下,视频开始播放。 「……」好吧,想看片就看吧,聚众看A片打灰机这事我也干过,随苏壬乐意——但是谁他妈来告诉我这片子为毛是两个男人!为毛! 「等一下,我换掉,昨天下错了……」妈的谁放的这个GV种子!当时封面图上明明是CMP的新女优!放图传错种,菊花遭人捅啊!我悲愤地诅咒着发布种子的混蛋,但是换了一个又一个,每个视频都是两个男人——哦这个是三个男人!我这一刻的表情就像暴走漫画的最后一张图——『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 「哎,这个就好了嘛,」苏壬固执地盯着窗口里面互相抚摸的男人,他不太喜欢野外场景,「虽然猎奇了点,但是效果应该不错……」 不错个鬼啊大哥!我一个直男看到这种只会软掉好吗!「不是,你先别急苏壬……」 「明明是你比较急嘛,陈一铭。」 苏壬的左手缠上我的肩膀,顺着锁骨往下滑,贴在胸口,「心跳加快了。别想逃。」 「哪有……」他妈的!为什么我被这个男人摸了! 我拿掉他的手,却被他反手握住,两只手手心的温度交叠,我清楚地觉得那里升温了,到底怎么回事! 电脑里传来我不愿去多想的水声,眼神无处可逃,只能被苏壬的双眼轻松捉住——我才发现他的眼睛有多漂亮,氤氲着湿润的水气,透亮清澈的黑色瞳孔里映出我慌张的神情,但他似乎为此而得意,像恶作剧得逞的调皮小鬼,薄而润泽的双唇向上弯出勾人的笑。 我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 他的脸靠过来……好软,我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我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我想问我的中枢神经,为什么不命令我的手推开他,或者用语言拒绝他? 有什么凉而柔软的东西窜进我的口腔,我整个人都僵硬了,只有舌头笨拙地跟着他的动作,随着他在那里开疆拓土。 我被一个男人……吻了。 谁来告诉我这是做梦? 「唔嗯……苏……苏壬……」我想叫他停下,但是连声音都变得很奇怪。 他熟稔地继续接吻,时而轻缓时而贪婪,手顺着我的T恤往下溜,「怎么了?」 给我停下……乱擦枪易走火! 我的理智终于从宇宙边缘回来了,猛的推开苏壬,「不要再摸了!!」 「啊?」苏壬歪头,水光闪烁的眼睛绝对无辜,「这才刚刚开始,你我都是自愿……」 「开始什么啊!」我拉好被他掀开的T恤下摆,好险,再任他吃豆腐的话我会变得更奇怪的。「苏壬,你……你先把衣服穿了,我们肯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就是,你高估了自己的定力。」他重新贴上来,像只狐狸,唇边的笑意勾魂摄魄。 「别这样!」我重重拍掉他的手。 「……你!」苏壬的脸变了颜色,我瑟缩了一下,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得先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不是要录游戏上床的吗?!」」 面面相觑,长达一分钟。 「「哦草!!!!!」」 我甩掉他的手,用最快的速度合上电脑收进包里,「苏壬,我不知道你给我的是不是真名,总之我们都认错人了!让你失望了,你再联系你的炮友吧,对不起,我是直的,这种游戏我没办法陪你玩!」 我头也不回地冲出房间,用力带上门,电梯不在这层,我从楼梯飞奔下去逃离了2026号情侣房。 计程车上,我的体温和心跳速度降下来,我拨通了「Srooxx」的号码,「喂?我是泰坦,你在哪里?」 「泰坦?你就是他约的网友?」陌生的男低音,显然不是之前和我通过话的那个人。 「喂!泰坦!我是SR……你到底怎么……唔嗯……不要!」 通话断了。 「干!!」 在那个咖啡厅,我与Sr,还有约炮的那两位先生,彼此认错了人。 素未谋面的同行Srooxx啊,我为你祈祷。 Section 3 回宿舍后,我跟他们讲述了险遭基佬霸王硬上弓的悲惨经历,当然,我厚道地没说出苏壬的名字。亲爱的室友们在第一时间纷纷表达了发自内心的感慨和由衷的嘲笑。 「有够衰啊,这样也能碰上高富帅,不过你要是个同志就乐大发了!」 「他哪有可能高攀高富帅,如果约炮的是个妹子,说不定还能发生点『不得不说的故事』,是吧?」 「有那种『如果』我会告诉你们吗?问题是没有啊!」 「好啦好啦,哥哥深深理解你的心理创伤,今晚让本宿舍舍花——腊妃给你伺寝,可好?」 「那分明是给我上大刑!」 「诶,有人敲门耶?」 老腊跳下床去开门,一会儿又回头喊我,「陈一铭!找你呢!」 来人面生,估计不是同一年级的,「有人找你,实验楼前面,叫你马上过去。」言毕就走了,也没说谁找我,估计也只是传个口信的。 「大晚上的搞什么鬼,神神秘秘的……喂该不会是表白?」老腊顶一下我的肩膀,笑得一副狐媚子样。 「个屁!」我登登下楼,隐隐感觉不妙,晚上九点了还有空闲找人,还是在人迹罕至怪谈颇多的实验楼,哪来这种妹子?女鬼么? 到那里时,果然在橘黄色的路灯下看到个人,远看身量跟我大约相当,有点儿眼熟,我跟老腊相视一眼,「怎么回事?」「我哪会知,走呗。」 居然是沈则宣,看对方咬牙切齿的样子,我摸不着头脑,但肯定没好事,「沈则宣是吧?找我什么事情?」 「陈一铭!是男人就给我认了!」 我茫然,「沈则宣,你有话好好说,干嘛——」 「陈一铭!你有本事偷人,你有本事偷男人啊!」 「我怎么就偷人了?」一股无名火窜上来,「说清楚,我怎么就偷你的人了!还他妈是男人,你以为我是同性恋?!想多了!」 「别以为老子没看到,你今晚跟壬仔去干嘛了?情侣酒店开房聊天去了?啊?!」他气势汹汹,「随便约个炮拐人上床就完了现在连承认都不敢?你这熊样算男人?!」 「沈则宣!你动什么手!」老腊试图拉开沈则宣抓住我领子的手。 这回我他妈真是冤大头了,认错人没见着Sr就算了,还无缘无故差点跟男人那什么,现在又要莫名其妙挨沈则宣的骂,摆个阵仗是打算跟我动手吗?我黑了脸,「你知道个屁,你有本事上男人,你自己去上啊!老子还不稀罕你那个什么壬仔,我跟你们这种人玩不起!」 「你讲三小,玩不起?敢情你是被壬仔玩了?你现在委屈当时为什么敢去跟壬仔开房!少在这给我装孙子!」 「我装你干嘛,吃饱了闲的慌我撑的?你们玩得起自己去玩,泡腻了妹子还有男人,一个一个的随你挑,拉上我一个小老百姓干嘛!」 「别说的你丫没泡壬仔似的!我他妈最恶心你这种人渣了!跟我玩什么无辜,啊?要不要叫壬仔过来你才过瘾?!」 「都跟你说了我没跟他——唔!!」 「别动手你们两个——」 来不及了,沈则宣用拳头砸中我鼻梁的下一秒,我的脚狠狠踹中他的肚子,混蛋,动手就动手!一言不和何必废话连篇! 说是打架,我并没有经验,也不知道任何格斗技巧,只是单纯的冲上去一记重肘轰向对方的正脸,被挡下来,反而立即遭了一个摆拳,脑袋嗡嗡作响。 趁方向感还在,我提起拳头挡住下巴,再次抬腿踢向他,但是被闪开,这小子大概学过搏击,以右脚卡住我的重心,我——很傻逼地,被绊倒了。 接下来就是尘土飞扬的缠斗,我根本脱不开身,只记得在乱哄哄的围观人群里出拳打到沈则宣,手腕被震得生疼,而我被他揍的部位也发出!!的闷响,脑浆晃来晃去,眼睛里都是血色,喉咙深处涌上来的腥味被我吐掉。沈则宣骑在我身上左右开弓,下颌骨卡卡直响,快要被卸下来…… 「住手!」 沈则宣没有停,我疯狂地挣扎,只拧住他一只手腕……然后是很清脆而短促的响声,他惨叫,跪在旁边弓着腰。我爬起来,边上已经围了一小圈人,学校的督察也赶过来了。 「干!」有人把我们两个拉开,沈则宣面无血色地往我这个方向呸了一口,我恶狠狠回瞪,顿时头晕的软下去,还好被老腊搀扶住。 「你们两个都过来保卫室!马上!」 沈则宣旁边有人跟督察说了什么,没十分钟他就回去了,把我和老腊等三四个人丢在保卫室。 「跟你说了不要动手!惹谁不行惹那种人!」 「是我惹他嘛,他先动手的好不好!」 苏壬对着陈一铭跑路后空荡荡的楼道,叹气,苦笑起来。 到楼下停车场把他的奔驰小跑开出来,刚要上路就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在路边站成一尊石像。 车窗内外,视线交错而过,却并未相接——苏壬知道,他们两人的目光早已错开了方向,彼此再也看不见对方的内心。 但是那人脸上充满怒意的扭曲表情却让他担心……难道沈则宣看到了?不可能,陈一铭离开至少10分钟了,大概是偶遇……他不愿多想,踩下油门绝尘而去,抛下了人行道上绝望而愤怒的沈则宣。 想想还是不放心,毕竟沈则宣跟陈一铭同校,万一他跑去找陈一铭算账,那小直男就苦逼了,苏壬拿出手机才注意到自己没有陈一铭的号码,只好臭着脸打给沈则宣。 「想起我来了?」 听到这语气,苏壬知道,坏了。 一路乱按喇叭就差闯灯,沿着他发誓再也不要踏上一步的路线往沈则宣的学校狂飙,还是花了许久才到。车子往马路牙子边一丢就跑进校门,果然校门附近的保卫室有不少人。 刚要进入看,保卫室的门被踹得大开,里面出来好几个人,打头的正是沈则宣。 「沈则宣!你干什么了?!」 「哟,现在来问我了?打了一架,还能怎么的?」 「你跟陈一铭打架?」苏壬气急,简直想给面前这个不分好歹的家伙一巴掌。 沈则宣冲身边的人挥挥手,「你们先回去吧,我跟他聊一会。」 「放心,你的新欢命贱耐打,伤筋动骨一百天,大不了再勾个新的,你知道你这条件多少人想要都——」 「陈一铭跟我就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要打人也先分清楚青红皂白好吗,沈大少爷?再说了,我们分都分了,你放过我行不行?就算我真的跟陈一铭是炮友又关你什么事!」 「壬仔,我……就是看不下去你随便找人乱搞,你这样很危险,要是得什么病谁负责啊!」 「谢谢你担心我,但是你因为这种毫无根据的理由跟陈一铭动手,太鲁莽了。」 「我每次鲁莽都是因为你!两年了!我什么时候为别人失态过动手过,我手脏了都是为你,可是我心甘情愿啊,苏壬!你宁可站在他那边也不肯听我一句话!」 「什么叫我站在他那边,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你错了!你打人以前有没有听别人说哪怕一句话?!手脏怎么了,沈则宣,就算你手断了,也千万不要来找我。」苏壬甩开沈则宣,后退两步,随即转身跑开,假装没听到对方气急败坏的大叫。 「壬仔!喂!等等……」 「则宣,别喊了,先去校医室看一下你的手!」赶过来的同学怕又出事,被沈则宣一记眼刀厉得不敢拉他,刚要走人,却听沈则宣垂头丧气应道「好吧」,几个人便向校医室走去。 我回到宿舍已经很晚,快查铺了,老腊比我还忐忑,「你刚才都认成这样了,估计要处分起来得够呛。」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打了就是打了,该承担的我承担。至少沈则宣先动手这件事是真的,他们可以去调监控录像,要挨处分,他也该比我重。」 「你真傻假傻啊,有他家那个靠山在,要退你学根本不用走调录像那个程序!」 「我有什么办法,退就退了呗,注定衰一生。」我脑子极度混乱,也懒得跟老腊讨论这事,说不沮丧不委屈是假的,但保卫室那里暂且已经做了笔录,要说什么也是明天的事了。 沈则宣他爸的公司跟学校有直接的赞助关系,听说我们系的实验楼就是他们出资新建的——这么说来沈则宣还是主场作战,这资源活用的,啧。 「也不能全怪你,要不是那个同性恋乱抛媚眼,今天哪来这么多屁事。」老腊试图转移我的注意。 一说到苏壬我就火大,「我操,都是那个死基佬,他们高富帅有钱有闲玩这个,为毛拉上我当垫背的!」 「欸,不都是高富帅吗,要不你干脆服软从了他得了,我是说那男的。沈则宣那么在乎那男人,你就当他的人呗,沈则宣投鼠忌器……」 「你才投鼠忌器!」我踹了老腊一脚,「那绝对要遭打击报复的!还有,叫我去跟那基佬混,我变态啊我?他们那种人就是……啧,不可理喻!好好的那么多女生等着他们钓,偏要去上男的……纯粹三观不正。心理扭曲。」我对同性恋并不敌视或者歧视——但是今天晚上,作为半个受害者的我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把所有不满都扩大成对苏壬和「那种人」的愤怒,跟老腊他们一人一句骂了个爽。 「哎,垃圾桶满了,去倒下。」 「今天我轮值吧?」我拎了垃圾袋下楼倒垃圾,「你们聊着啊。」 「快去快回,等下查铺了,在校内游荡被抓到要扣分的。」 我推开门,一头撞上一个黑影,「谁啊?没事站门口……啧,不好意思,让一下。」 但是那个黑影并没有让道的打算。 「你是……」我借着楼道里昏暗的灯光,瞪大了双眼,「苏壬?」 苏壬点点头,「你没事吧?我刚碰到沈则宣……他说……」 「我……好好的,就是皮肉擦伤,」我含混过去,又看苏壬低着头,心里就揪起来了,「刚才我们说的……你都听到了?」 「……」 苏壬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却没发出声音来。 他跟沈则宣吵完之后,觉得应该跟陈一铭道个歉,毕竟是他认错人在先,才有晚上这场闹剧的。在校医室没找着人,只能跑到男生宿舍挨个地问,花了半小时才找到陈一铭宿舍来。 『要不是那个同性恋乱抛媚眼,今天哪来这么多屁事。』 苏壬深吸一口气,「晚上是我错了,我认错了人,不然也不会害得你跟沈则宣打架……」 「我刚才问你呢,你还没回答!」 「我……」 「我什么我,唧唧歪歪……你过来多久了?」我焦躁地掐着垃圾袋边缘,指甲隔着塑料袋陷进肉里。 『我变态啊我?他们那种人就是……啧,不可理喻!』 「就……」苏壬想说「就一会儿」,一张嘴,气息都是颤抖的,他没压住,一声低低的哽咽就漏了出来。 他拼命控制住想哭的冲动,声音因为压抑激动的情绪而沙哑,「没……没什么事就好……」 我接过苏壬塞过来的袋子,上面有药店的名字。他的声音很怪。「等一下……你哭了?」我的胸口被一种叫「负罪感」的东西谴责,他都听到了……我那些不负责任的、纯粹发泄负面情绪的长篇大论。 「红花油跟其他药……我走了,对不起。」他转身,快步走向楼道另一端。 「别!」我抓了个空,「苏壬!你等等!我不是故意的……啧,不对……苏壬!」 我在跑,追着苏壬落寞的背影,他没有给我太多时间,便消失在楼梯口的转角。追出楼梯口,我懊恼地四处张望,然而深夜的宿舍区楼下安静空旷,我一无所获。 夏夜燥热的空气使得我的胸腔膨胀,用高压泵充气般塞满那里,全都是些乱七八糟不知所谓的情绪,它们从身体内部重重锤击着我,从空气里包裹住我,让我快要窒息,可是我不想停下脚步,不想看到同样受委屈的苏壬为我的愚蠢而哭,即使他是男人……也因为我是男人,我不能忍受自己放任自己对别人造成伤害,这个晚上我注定要为自己的粗鲁付出代价,无论有多惨痛。 在校门口,我看到了眼熟的白色双门跑车,我在咖啡厅外面看到过它。 「苏壬!等一下!」 车启动了,我跟着车跑,用力拍打车窗,「苏壬!你等等啊!我刚才的话都是乱说的!对不起!苏壬!你听到了没有!」 他放下车窗,也停下车,但我只看见了他轮廓清晰的侧脸。 我很难受,站在车旁,手扒着车窗不知所措。 我这边的车门被他打开,他对我笑了,还是之前见面时那种温柔而礼貌的微笑,「真想道歉,就给我上车。」 Section 4 「真想道歉,就给我上车。」 「上不上车?不敢上我走了,没诚意。」苏壬看我犹豫不决,脸一冷就要发动车子走人,我连忙应声不迭:「谁说老子不敢上了,你有本事别急着闪人啊!」 虽然搞不懂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狗皮膏药,又要把直男拉上车?我还是故作镇定地把自己bia进副驾驶座,不愧是好车,我很小市民地艳羡了一下,又赶紧催苏壬,「开车啊?愣着干嘛。」 苏壬哭笑不得,「你还没系安全带呢。」 「……」我老脸一红,真他妈的丢人,低头拉了安全带扣好,「大半夜的,开辆奔驰还怕被抓违章,看不出来你也挺遵纪守法的嘛。」 「我是怕等会儿被交警拦了,你身上没带钱交罚款……干嘛看我,是你不系安全带又不是我。」 我被苏壬抢白得接不上话,装聋作哑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发呆,好一会儿才道,「要去哪里?都这么晚了……至少让我知道怎样才算道歉吧,再来色诱我可不干。」 「那叫色诱?你那点能耐,老子要是肯色诱你,那是你丫上八辈子修的福分,靠呗,还是直的,我眼睛被那什么黏了才碰上你的!」苏壬没好气地瞪我一眼,声音还糊着点颤抖的鼻音,我保持沉默,人在豪车身不由己,只能先给老腊发短信说我今晚不回宿舍睡了,苏壬也边开车边跟别人打电话去了。 「到了,下去!停车场右边那栋楼。」车子开进了一片公寓区,苏壬还有个固定的车位,我内心批判着万恶的资本家,想来这应该是他们租下用来幽会的房子,浪费啊浪费。刚从舒适的车座上滚下来,苏壬一声断喝,吓得我后脑勺撞到车顶,「急什么急!钥匙先拿去,807。我去停车。」 公寓楼下的防盗门是有视频通话和拔号键的那种,半新不旧,倒也像常见的普通居民楼,我拿钥匙拧开门,往电梯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推着门等苏壬。 「干嘛,不认识路?」苏壬拎着车钥匙鄙夷道。 「……你不是没有钥匙了吗,我先上去这防盗门关了你怎么进来?」好心反被当作驴肝肺,这高富帅真他妈拿自个当少爷,我进了电梯就自顾自翻腾着手机,尽管没有任何未读信息或来电。 苏壬捏紧手心里原本属于沈则宣的钥匙,金属的钝锯齿硌得手指生疼,他把那串钥匙重新塞回口袋,垂下了头。 「哎,你很闷啊!」苏壬终于意识到我刻意沉默,进了门就踢过来两只拖鞋,我一试,不成对的,索性光脚进去,地板还算干净,就是屋里有股淡淡的清冷味。 「平常这里没人住吧?」 「废话,除了家政谁要来这里。」苏壬蹲下身打开小冰箱,呸,没人住家还这么设备齐全,「没吃的了,要看电视自己开。」说完就踢踢踏踏地遛进卧呈,把我剩在客厅里。 「你把我一路拉过来就为了让我躺沙发上看电视?」我此刻的心情可以用「我裤子都脱了你让我看这个?!」来形容。 「又没逼你看。无聊的话去收拾下茶几好了,呆会儿有人要来。」苏壬屈着腿窝在飘窗上玩ipad,看都没看我一眼。 「敢情是家政罢工了叫我来凑数?苏大少爷你——等等,谁要过来,不是沈则宣吧!」 「放屁,你们有力气接着打我还不想看,我吃饱了撑的靖那么一尊大佛过来找罪受?」苏壬丢下ipad,铁青着脸站起来,「跟你说啊,少在我面前提他,都掰了快两个月了,我不想再跟那人有什么关系了。」 「行行行,不提他了,我搞得鼻青脸肿就当瞎子走路撞到墙好了,」我返还给他一个哀戚的眼神,「我也跟你说啊,今晚您老的心情是我毁的,你难过啊空虚啊心碎啊想干嘛都好我奉陪到底,但是我真心对糙汉子硬不起来,你别把我强了就行。」 「你做梦。」 苏壬用三个字噎死我,然后走过来端住我的下巴,「你长得这么美就不要想得太美了,ok?」 「喂很痛!都瘀青了!对不起对不起我高攀不上您,行了吧!」 叩叩叩! 「咳咳、苏壬……」我们都没有注意到,门口多出了一个人,刚才门没关紧,这个中年大叔就直接进来了,正好在最佳观影角度欣赏了苏壬对我的虐待。 苏壬垂下右手,往旁边让了让,「刘叔,你过来看看他伤的怎么样,必要的话包扎一下。」 所以这个人是医生?好像还是苏壬的家庭医生?我懵懂地被苏壬拖到客厅坐下。 「苏壬,你去沙发那边坐着。稍微张嘴,下巴会痛吗?活动一下脖子试试看……」刘叔给我检查得有模有样的,末了只说了句「皮肉伤不要紧」,打开医药箱准备处理伤口,我抬起手,「医生,擦伤的地方我都有消毒还贴创可贴了,就不用再麻烦您……」 「你半月板撞击到啦,有一点受损,短期内是不要紧,但是放着它不管的话,年纪大了你就知死了,走路都要拄拐杖的!」刘医生按下我的手,拿出冰袋冰敷我的膝盖。其实那里基本没有外伤,有点肿胀而已,看医生有板有眼的解释我也不敢多言。「你是去打架哦?有什么事非要动手,年轻人哪……」 说到打架,苏壬脸色不善,我也装没听到,刚要转移话题苏壬就抢了刘医生手里的医用棉签,「我来我来,对啊没什么大事也要打,手贱!」最后一个「贱」字跟苏壬手上的力道同时压下去,我疼得缩回左腿,「拜托,轻点!」 「刘叔,这个要怎么包扎,你教我。」 哦草这小子是要凌迟我吗?我惊恐地往刘医生那边躲,「腰寿,还是医生你来吧,要不然我涂点药就好不要包扎了——」 「刘叔,你相不相信我的水平!」 「哪有什么相信不相信,这个很简单的肯定没问题。你小心一点,不要乱动,没事的啦!」刘医生狗腿地笑着把药罐和医用纱布塞给雇主少爷,「来,苏壬,这边先消毒……」 「啊啊啊啊好痛——」 「然后用药勺取一些药膏敷在上面……」 「轻点嗷嗷嗷嗷——」 「太多了要抹均匀……」 「苏壬你这是打击报复呜呜呜呜——」 「……对,然后医用纱布要缠紧一点,尽量固定住膝关节……」 「你给我上夹板算了混蛋啊啊啊——」 苏壬,「闭嘴!你打算把整个小区的人都吵醒吗!」 我,「我错了……嗷呜好痛……」 刘医生诺诺离开的时候,我仰望着他老人家的背影落下两行清泪,这位少爷真不是好服侍的…… 「喂,你的冰袋!」苏壬终于施暴过瘾,把冰袋抛过来,我按着感觉凉凉的膝盖侧面挪到沙发边坐下,以免这位大爷一时兴起再来挠我,「我可以走了吗?」 「你能走?去哪?我楼下帮你打车,反正到了学校门卫也不会给你开门的。」苏壬冷笑着一屁股坐在我旁边,老神在在的翘起二郎腿,明显是早就拿准了我这么晚没法回校,只能跟他共度恶宵,这人也够卑鄙的。 「开玩笑呢,怎么,解气了没有?」我随口陪着好话,「不介意的话我开电视了啊。」 「我说能开了吗?」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蛮不讲理!什么大爷脾气!我再次拾起手机,老子跟这帅逼没有半点共同语言,「没说我不能玩手机吧?你自便啊。」 「我刚找到的这个,看不看,不看拉倒!」苏壬也急,你妈,不就陪大爷看个恐怖片吗?需要这么磨磨唧唧不情不愿的?——他也不想想是自己胆子小过鼠,要拉陈一铭陪他看片,还害羞个球啊。 「这什么……富江?恐怖片啊?日本的……伊藤润二那个?」我拿起他手里的蓝光碟,上面那张女人的面孔无遗是富江系列的女主演,以前跟舍友看过这个系列的前两部,原来苏壬是想叫我陪他看恐怖片?那还挺厚道的嘛……我点点头,把碟片推进播放器里。 「那个……声音、别开太大了。」苏壬随手抓起一个编织纹抱枕。 「不开大点没效果啊。」心里冒出了小小的恶作剧欲望,想不到这位高富帅是个怕鬼片还硬要看的死傲娇,手指一捻,把音量调到了最大,怕吵到邻居又拧回来一点儿。上中学那会儿,我看鬼片都是自己一个人半夜对着电脑蒙着被单……咳,总之对于一个看过大量恐怖片的真汉子而言,一部富江可能消暑都不够。 「坐下啦!你挡到屏幕了!」苏壬好像很焦躁,在沙发上动来动去,像只被猫吓到的仓鼠。 「遥控器给你,怕了就关掉。」我忍着笑把遥控器递给他,想不到这人还挺有意思,看个恐怖片也要人陪,正好说明我够有男子汉气概……咦,怎么觉得有点恶心。 Section 5 「大男人一直叫叫叫叫什么叫啊!鬼都还没有出来,女主角也活得好好的,男主角也没有疯掉,尸体也都是完整的,到底有什么好叫得这么凄惨的啊!好好一个恐怖片被你弄得那么恐怖!」我被苏壬的尖叫搞得逻辑都混乱了。 「所以说真的很恐怖有没有!」苏壬似乎还挺赞同我的话。 赞同个屁啊喂!这种情节薄弱、日式对白毫无张力的烂片放到豆瓣电影上评分都不会超过五分(满分是十分)!一点都不可怕……除了苏壬全程同步配合影片的装神弄鬼乱叫乱动! 「既然那么恐怖,别看了,还有没有别的片?找个喜剧嘛,或者你要不要看科幻,我手机里有存Star Trek的剧集——」 「别关!我要看!」苏壬脖子都快要缩到肩膀下面去了,眼睛还是定定地注视着屏幕,但是他只要把手里的抱枕举高10厘米,就可以把画面跟自己的眼睛隔绝在抱枕两边。「卧室有毯子你去拿一下——」 「我干嘛要给你当家佣!」我扔了一个抱枕过去,这家伙也太任性了。怕成这样还要看,矫情;看了又大喊大叫过度反应,娘们! 「陈……陈一铭,我有点冷……帮忙去卧室拿毯子过来。」 「你冷死关我屁事。」 「拜托!你去拿个毯子会死啊!」 「大爷!你自己去拿会死啊!」 「靠!自己拿就自己拿!妈蛋!」苏壬气呼呼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健步如飞冲进了卧室,过了小半天从卧室门口冒出一颗脑袋,小小声地问我,「有没有鬼出来了?」 「你讲那么小声是怕鬼听到吗?当——然——有——鬼——」我也神经兮兮的轻声回答,「你看鬼片不就是要看鬼么!别急,等会儿就出现了!」 某位胆小如鼠的先生轻移莲步飘了回来,屁股一沾到沙发,就半个身子缩进毯子堆成的防鬼堡垒里躲好,又跟我招手示意,「你要过来躲一下吗?」 「躲你妹!」我轻蔑地回嘴,转头看苏壬团在毯子里,好似下一秒就要怕得瑟瑟发抖,挺可怜的,不禁起了恻隐之心,便坐过去揪起毯子一角,盖在自己膝盖上,「稍微有点冷。」 苏壬,「你害怕就直说呗。」 我,「……快看,那个女的好像被分尸了,肝脏被装在——」 苏壬,「不要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到底是谁比较怕!」 最后苏壬还是哆哆索索地挤到我身边来了,那副德性堪比隔壁铺的阿五看到蜘蛛时的抓狂样,简直让我想把他的肠子揪出来织成蜘蛛网——我是说阿五。苏壬倒是挺适合这梨花带雨浑欲碎的娇弱fu,我要不是个直的,可能直接就抱住他了。 难道这是苏壬的目的吗……我否定了这个疑问,他又不是傻子,已经知道我和他性取向不同,充其量只是个跟他有一面之缘并差点认成炮友的陌生人,他何苦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要是再怀疑下去我就太高估自己的位置了。 电影放完了,苏壬退出惊恐模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感觉好困啊,我去睡了,谢谢你陪我看电影。」 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吗,我翻个白眼,这个公寓八成是他跟沈则宣以前合租的,晚上我就来剥夺一下它的剩余价值好了。「现在是半夜两点多,我回不去了,我要在这里过夜。」 「那当然,你还能去哪过夜,楼下公园睡长椅吗?我又没叫你出去。」苏壬反而颇为惊奇地瞥了我一眼,然后摆出宽容大度热情好客的东道主姿态,「卧室可以睡,不过被子只有一床而且是厚的,你要是嫌热就不要盖。」 我拔腿要去卧室,又转身,「那你要睡哪里?」 「我啊,沙发咯,盖这个薄毯子刚刚好。」刚看完恐怖片,这家伙的心情好像格外放松,脸色也好看了些,我开始赞赏他的心理调适能力,「还是说你要睡沙发?我反正是不介意啦。」 我掐指一斟酌,两个房间都有空调,怎么说都是睡卧室比较划算,于是绅士我大手一挥,「我睡沙发,你进去吧。」 「啊?!」 「啊什么啊,难道要我陪睡吗,大哥?我又不是你男朋友——」 糟糕,说错话了。 「……不好意思,我又嘴贱了,当我没说行吗?」 苏壬脸色略微变了变,又勉强笑着点头说不要紧。 不管性取向怎样,只要是曾经认真过的感情和一心一意对待过的人,失恋了,都是会受伤的吧。而我短短的一句话,可能就毁了他刚刚用看恐怖片惊叫才改善一点的心情。或者,情伤这种伤口,并不是血淋淋的猛鬼片可以治愈的,他只是在借此逃离现实,我却把现实的伤口再一次撕开给他看,让他选择恐怖片里的血腥镜头和内心的伤哪一个更惊悚。 我很想抽自己耳光,「那……没事的话我躺平了。」 「我说你可以躺了吗?」 又来了又来了,任性的少爷。我认罪态度端正,端坐在沙发上挺直了腰背,「Aye sir,有什么吩咐?」 苏壬没陪我演,他在沙发上摊平手脚,差点把我堵到地上,「你刚才说,这个恐怖片,其实不恐怖对吗……我知道对你来说可能看起来很假,但是,我会怕。因为害怕才更要看,我一直觉得,用那些血腥恶心的镜头刺激感官,就会变得麻木,甚至可以藉此假装强大……和那些恐怖的东西比,某些伤害或者负面的情绪,可能就会显得无足轻重了……这些,我以为是暴露疗法,明明都是自欺欺人的。」 「你很笨诶,恐惧和难过是两码事,这怎么叫暴露疗法呢,充其量是转移注意力而已。更何况,它连转移注意力的功效都不怎么样吧,你自己看恐怖片该不会也是这样一直叫?」想象了一下这小子独自缩在沙发里被伽耶子吓到失眠……真是无比凄凉的光景。 「我哪有……以前是别人陪我——就是沈则宣,」那三个字被苏壬很快速地带过,似乎讲含糊点那个人就会一闪而过地淡出他的脑海,「不过这种游戏太幼稚了,既不能练胆也不会让心情变好,说白了,是自娱自乐而已。如果有更重要的事情可做,谁会浪费时间用这些东西折腾自己?」 「话不能这样说,分泌肾上腺素至少可以释放一点压力吧。」 「可是,这是一个死循环。」 「怎么回事……他不肯陪你看?还是认为看恐怖片减压很弱智——」 「沈则宣想要拥有我所有的时间,觉得我既然选择跟他在一起,就应该成为彼此的全部,我很……嗯,压抑……我做不到的事,他做到了,但是我想要用自己的方式过下去……」 苏壬说得断断续续,我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他肯定不止要表达「我的前男友跟我看的恐怖片争风吃醋」,也许是在说,沈则宣的占有欲太强了。「那看恐怖片……是想要缓解这种压抑吗?」 苏壬的嘴角,弯成了一抹苦涩的微笑,「对,可是那不是他的解决方式。这个公寓本来是合租,我提出来的,不过后来就只有我常来,房租已经付到九月份了。」 「他不喜欢看恐怖片,还不让你看?什么狗屁不通的道理。你也不把房租退了,还留着存放回忆么。」 「我这不是忘了退吗……跟你直说算了,他出柜了,而且身边的人包括家人都基本接受,我没有那个条件,他也不是强迫我,只是太……怎么说呢,太张扬了,所以活的很自在,他的情绪都是用来尽情宣泄的,而我只能用惊悚刺激来骗骗自己……」 如果是别人,我一定笑话他无病呻吟没事找事,但苏壬的苦闷我能真真切切的感觉到。 一度,我也如此恐惧,被揭去外壳、露出隐藏的一面。 讨厌被人「揭露」的感觉。讨厌自己的「秘密」被揭穿。讨厌他们不懂装懂地对着我手写的代码说三道四。讨厌同样拥有这个秘密的人的「背叛」,讨厌他们拿着我新做的程序作为饭后谈资,即使那是我随手之作…… 他们的生活在恣意燃烧,而我的生命,是反应缓慢的化学式,不发光也极少发热,只要处在平静中,就能以自己的方式正向进行。 「他让你很尴尬,是吗?」 苏壬闭着眼点头,「嗯。我跟他谈过这个……最后还是没法妥协。」 原来是这样……拒绝迁就的结果就是分开,在我看来,这和「不够珍惜」似乎难以区分。 但是沈则宣对待他的方式,好像更加任性——把喜欢的人强行拉出来,跟自己一起曝光,这样喜欢某个人的方式伤害到了对方,还要坚持继续伤害,那就太不体贴了。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不是吗,」我这个大龄处男,此时也只好扮演不称职的情感专家,「喜欢不代表合适,你怎么就非沈则宣不可了?就算不能抱成团,至少未来会碰见和你相似的人,那时候,会有合适的人陪你看恐怖片,也会保护好你的尊严和秘密。在遇见同类之前,就守护好自己吧,」我跟着闭上眼睛,「我不是很懂你们的事,又没有女朋友……只是想过,希望被理解、又害怕站到别人目光下的心情,大概是一样的。」 我自知身为理科生口才有多烂,只能吐出一点也不文艺、不煽情的语言,唯一敢保证的就是老实坦率不掺水分,可这样说……会让苏壬难过吗?也许……又伤了他的面子。 「嘿,陈一铭,你有没有考虑去当心理导师?」苏壬的话语里带了点笑意,「可以去做心理FM的播音员小天使哦。」 「啊。什么心理FM?」我闷闷地反问回去。 「一个心灵鸡汤类型的广播节目,没有人说过你适合走治愈系路线的吗?」苏壬凑过来,柔软低沉的声音撩在我耳边,「你好,这里是心理FM——世界和我爱着你。我是主播一铭,本期的主题是……」 「论性向的重要性!」我推开苏壬毛茸茸的脑袋,「被治愈了就快去睡觉。」 「哎呀~我失恋了好难受头疼头晕食欲不振又失眠呀~」 「滚你大爷的!」 「真的哎,陈一铭,不对,我可以叫你一铭吗?」 「随便你。」 「一铭,谢、谢、你。」苏壬郑重其事,倒让我惶恐起来了,「被开导好像挺丢脸的……但是有人愿意倾听真的好多了。一吐为快。」 他猝不及防地扑过来抱住我。 某个奇怪的雷达没有发出警报,我也张开手臂回抱住苏壬,他的鬓角有浅浅的薄荷香味,闻上去干净清爽,「别误会啊你,我跟其他男的经常这么干。」 「我知道,兄弟式的拥抱,对吧。」苏壬贴着陈一铭的肩头,双氧水的气味盖不过那里温热的暖意,也许他应该告别的,是自己的懦弱和对过去的不舍,他用力搂住陈一铭的背部拍了两下,「谢了,一铭。」 Section 6 苏壬是被手机闹铃的震动叫醒的,时辰已是上午八点多,昨晚睡在沙发上的陈一铭早不辞而别,薄毯子用生疏笨拙的手法叠起来放在沙发一端,勉强够掩饰他宿舍生活的脏乱差本质。餐桌上放着豆浆油条还有鸡蛋灌饼,正好是一个人的份,苏壬心里一暖,往桌上多看了一眼,没有任何便签或留言,不免又笑话自己自作多情。 拉开窗帘,苏壬被灼热的阳光刺得眯起眼,又刷的把它拉回去,虽然只是上午八点多,几秒钟阳光也足以在脸颊上留下转瞬即逝的余温。 边吃着早餐边掏出手机看时间,「糟糕,星期天了!」 两星期前被父亲训得跟鹌鹑似的悲剧还历历在目,今天要是不乖乖去伯父的公司报道实习,他就可以洗干净脖子等死了。从公寓到伯父的公司需要20分钟,而他必须在九点之前赶到人事部报道——他讨厌死了那个严厉又死板的老头子,更对父亲有意把自己送到那老头手里好好「TJ」的馊主意难以苟同。 梗着脖子一边咀嚼鸡蛋灌饼,一边用豆浆帮助吞咽,跨出门外后才发现脚上还趿拉着拖鞋;匆忙把车开到公寓门口时那门卫小哥的招子又慢了两秒,气得苏壬差点直接一踩油门撞断了警示杆冲出去:「我交了一年停车费还不能混个脸熟?脸盲就别来当保安!」——不是这个理啊苏先生,按您老一年光顾小公寓的次数,FBI探员才会记得你。 飞鱼集团的二公子总算在九点零七分气喘吁吁地推开了总裁办公室的门,「伯……伯父,我来了。」 坐在皮质椅子上埋头翻看大摞文件的苏文全搁下案头的工作,「你迟到了,苏壬。」 「上班高峰期,路上堵车嘛……」 「堵车不是理由。」苏文全忙着推敲手里的投标申请书,只抽出了几个脑细胞来对付面前这个娇生惯养的侄子,「本来想让你在公司本部实习,现在看来是太心急了,你还是先去下面的门店熟悉熟悉环境吧。小邹,带他去人事部报道,就放在——盛武广场店的实习名单里,跟店长知会一声。」 「是,苏总。」 「咦?门店?伯父,我没练过健身啊!去那里不太合适吧?」 苏文全挥了挥手,「就是给你锻炼的机会,你爸爸特意交代过了。」 「——那说好的在公司本部……」 「这边走,苏先生。」 「——等一下小邹,公司还有车吗?」 「这个……可能没有了,需要调用其他人的车吗?」 「不用,让苏壬自己去。今天是周日,门店九点半开业,迟到扣工资。」 「It‘s unfair!!!」就算我自己有车……可这上班时间表,不是逼着人闯红灯的节奏吗! 苏壬走进盛武广场的飞鱼健身会所时脸色难看极了,导致店长和顾客都以为这位大爷是来寻仇的,还是井御成先认出了他,迟疑地开口,「苏壬?」 「我是来报道的……呃,井御成?!你你、你好……」 能把苏壬逼成结巴的,除了陈一铭这个隔夜冤家,也就只有井御成了——别误会,人家只是个健身教练而已,唯一的特殊情况就是,他跟一向洁身自好的苏壬少爷有过酒后乱性的一夜情,连炮友都称不上。 「啊,那,店长在那边,你去里面吧……」井御成也有些尴尬,把苏壬塞给店长后就一溜烟跑回去跟阻力球上的顾客传授经验了。 店长浏览过简历,好奇地打量着苏壬,这小子来干嘛……店长助理这种全凭杜撰的职位,八成是上面派下来实习的,一看年轻人浑身上下充满了清闲的公子哥儿味道,也不知道能干什么事,一般来说,第一件事就是让店里教练好好削一顿教点规矩。 苏壬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店长的话,尽力集中心思,他平时都不来健身房,特别是自家旗下的健身会所,谁都知道健身房里gay的比例太高,好处是为勾搭和被勾搭的骚包们提供了方便,坏处是飞鱼健身的二公子只好收敛形迹,省得抛头露面被哪个抠脚大汉看上了菊花不保。之前他跟沈则宣断断续续好了两年,加上高中眉来眼去小打小闹的预备期,共三年有余,所以也算半个有「家室」的。沈则宣自己人品不怎么的,管人倒是管得挺紧,苏壬又是个圈里出名的清心寡欲小娘子,出水芙蓉弱官人,随沈则宣以前还偶尔花天酒地一下,后来要糊弄上床简直比登天还难。 至于登过天的井御成,那就是另一个传说了——传说,便是奇迹的至高形态,更何况制造传说的井御成还被沈则宣揍断了半颗牙,自此没人敢再打复制奇迹的主意。 也因此,甩了控制狂男友的苏壬单身至今,连个正经炮友都没找成。 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井御成,他记得当时的井还是个大学生,今天却成了飞鱼健身会所的教练,也该怪自己倒霉,要是早几分钟到那老头子办公室,也许就不用被打入门店重逢故人。 店长决定让看起来没几两肉的苏壬先跟着井御成混,等熟了手就把器材跟人员管理都扔给他,公司都送个人过来了,不用白不用。对此苏壬哀怨极了,却没有抱怨的权限。他知道苏文全那老头子,要是听到抱怨,说不定把他一脚踹回老爸那里,那他就只有滚去健身器材仓库拧螺丝的份了。对比之下跟井御成混日子又算什么?至少人家脾气不错,也对他知点根底,绝不敢惹飞鱼集团的二少爷(以及他分手了的前男友),这可是必须好好掌握的自己人。 接过井御成扔来的制服,苏壬试着往身上套,发现小了,「太紧了,还有没有大点的?」 「没有了,新的一批后天才能调过来,你先凑合着穿吧。」 因为这件小了一码的T恤衫,苏壬暴露了他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那棉质T恤刚好把脱了衣服之后最吸引人的部位都欲说还羞地勾勒了出来,效果比脱光了还好,可怜苏壬刚离开更衣室,走进健身房,就被一群猛男赤裸裸的目光QJ了好几遍。 说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才短短一个上午,苏壬就想放弃争取出头天的努力了——这年头基佬的比例真不是一般的高啊,妄图勾搭爷,也不看看自己洗干净屁股没有,就往爷身上蹭,哪天通通挂出名来,全国上下的会员制健身会所一夜之间都会把你们拉黑!到时候你们就去跟楼下大妈和幼儿园小朋友一起分享公共健身区吧! 「不要暴躁不要暴躁,苏壬,这里的顾客都对健身比较热情,只是想交流一下,你又不是教练,不乐意的话无视他们就行了。」井御成早就瞥见苏壬额角上爆跳的青筋,看来这家伙是越来越不好惹了,只能好声好气地劝他。那边又一个黑背心中年男丢了媚眼过来,还好苏壬光顾着记杠铃型号没接着,否则就不是拉入黑名单那么简单了,估计得叫人捅残他。 「我不暴躁,我就烦你那些学员盯着人看。」苏壬火气都快冲上头顶了,一个眼刀把井御成要出口的话厉了回去,「看什么劲,眼睛长腻了不想要了?器材室在哪,带我去,被这些混蛋盯得背上都燎出水泡了。」 「后面那间,钥匙在店长那里……」 「好了你赶紧去招呼你那群饥渴的学员跟同事,我去拿钥匙,还有什么事?没事我自己去器材室了!」苏壬把店里的制服一丢,摊进了坐推训练器,开始思量怎么对付外面那群雄性激素分泌过剩的男人,苏壬好干净,又挑人,还特别要面子,这种货色他是绝对看不上眼的,更别说同在一个健身房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了。 想想还是异性恋好,选择多又方便,他不禁有点羡慕起陈一铭来了。 Section 7 那什么改不了吃什么,我的手机微信随时都是开放的,以便随时扫描加周边的女性好友……或者说女性、且可能成为好友。也不能误会说屌丝就饥不择食了,我们被接受的几率太低,所以扩大进攻面是一个简单且可行的策略——对,再接受搞基的话,进攻面(或者被进攻面)就扩大了整整一倍,但我无意拓展那片天地————我还没那.么.饥不择食。 微信和其他即时通讯app的列表里,我所有的同性好友都是认识的人,无论网络或现实中,从昨晚开始苏壬也是其中之一。我跟他虽然有误会,但梁子是跟沈则宣结下的,不该全算在苏壬头上。虽然他某方面有行为过于随性之嫌,总归人是挺实诚的。 我跟沈则宣都被教务主任训了个臭头,并且书面批评警告,沈则宣自然是走个过场,开学之前要交3000字检查的只有我一个,看在没有造成严重人身伤害的份上,记过就免了。而我跟沈则宣私下也谈了这事,后面还有苏壬帮衬着,大度能容的沈少便将事情就此揭过,至于以后吗,那就另作计较了。 很明显他是还对追回苏壬抱有希望,我从八卦者的眼光来看,这两位明摆着孽缘未尽,只是要苦了一心想开始新生的苏壬。不过我是不打算再跟他们俩有哪门子交集了。 一天之后,整个学校都放假了,再过五天闭校。我计划去打暑期工实习,但按照老腊的完美计划,追女生的第一步当然是抓住任何机会接近她,我表示同意,但是他追妹子为什么要跟我有交集呢?要我一个膝盖缠着绷带的半伤残人士站在38摄氏度的烈日下晒成烈士,会提高老腊在妤婕心中的印象分? 「身残志坚啊,陈一铭,我知道你膝盖不方便,所以记个账目就好,比文秘还轻松,ok?是兄弟就帮个忙嘛?」 「你才身残志坚咧!以你那热情,身兼数职都怕把账目表烧了,我就不去分散妤婕对你的好感度了。」 「诶,人多力量大嘛,你数学好,来算个账目多轻松,事情做好了也有报酬拿啊!收购旧车和下学期卖车都是妤婕亲自做,我们男生就干个苦力搬车子,你来记账,整个也让妤婕觉得我们有组织有效率!多好!」 期末考试之前,老腊确实提过妤婕想收购旧车赚点小外快的意愿,现在说起来也不算突兀。 「报酬啊,多少?」 「……我跟你说,这主要就是锻炼,也帮妤婕一个忙,五十块够多了吧,你不用出体力哦。」 「你包我下学期宿舍卫生我就去。」 「想得美!一个月!」 「三个月!」 「两个月不能再多了!」 「成交!」 协议达成,我提前拿到了下学期懒惰两个月的充分理由,老实说膝盖的疼痛已经好多了,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去当半个帮工。 在大太阳下面忙碌了两个小时,今天的份总算搬完,我反而庆幸弄伤膝盖不用干体力活,老腊他们忙得跟车!辘似的,一身臭汗把衣服都湿透了,追妹子果然要付出一定代价。 「你要什么?红茶绿茶梅子茶?」我半瘸着腿(主要是因为膝盖缠的纱布太紧)去小卖部抱了冰好的饮料过来,他们几个也正好收摊,老腊二话不说就闪电出手抽了一瓶梅子茶递给妤婕,这小子功课还做得挺足的。然后才是几个大老爷们摊树下猛灌饮料,同时接受头儿妤婕的表扬安抚,当然还有分帐。 当天晚上老腊瘪着嘴,揉着酸痛的手臂、肩膀哼唧了半天,神烦,睡他下铺的阿五气得差点把他从床上揪下去。 「叫你运动你偏要蹲宿舍撸啊撸,撸出点肌肉没有?连搬个车都累成这样,你让人家妹子怎么依靠你啊,等下妤婕分分钟找个肌肉男去,你就不担心?」 「撸你妹的德玛西亚,爹天生就是肌肉男,都不用浪费时间金钱去健身房,就跟妤婕天生一对。现在不是流行人鱼线,我这就是标准的……」 「那叫腹股沟好吧。」我弹了弹键盘。 「还有爱之把手……」 「你游泳圈已经粗到某种境界了啦。」阿五及时科普。 「至少肱二头肌货真价实——」 「都说是你撸多了!」顺利补刀。 「干啦!你们不要再黑LOL(《英雄联盟》,由Riot Games开发的3D竞技场战网游戏)了好吗!」 所以,在我们的集体开黑吐槽下,老腊做出了去健身房练身材的决定。技术宅约等于弱鸡,因为整天对着屏幕没有锻炼,缺乏男性气概,这是大实话,但是老腊决意要改变这种生态,并且拖上了我们当垫背……不,当健身同伴。 说到健身自然而然会想到飞鱼,但是考虑到正常学生的消费能力,老腊最开始是没打算去那里的。打了好几轮电话,收费够大众化的俱乐部都员满了。 「去盛武广场看看,我记得有认识的朋友在健身房工作。」同班的大扬提了这个建议,盛武广场好像也有健身中心,只是我印象中那里的价格都高贵冷艳了点,去看看倒是可以长点姿势,也不碍着什么。于是帮完妤婕的次日,几个人就往盛武广场进发,校区离得不远,偶尔我们也会来这逛街,为了常年羞涩的荷包着想,但消费场所基本不进——唯一的例外是在KTV淡季打对折时段约几个同窗去唱一下午的歌。 「应该是往那边的电梯走,再上一层……」领头的大扬可能是问过他朋友应该往哪里走,我跟老腊让他带路。这层的空气感觉好稀薄,弥漫着多金的气息,装修说不上奢侈也至少是阔绰大方,价格切线把一大部分平民消费者若即若离地划在了外面,干净剔透的大理石地砖映着简约的水晶灯,冷清而淡漠。 这种乡下人进城般的不适感,就像被拎到海拔1000米的高空中一样让人脚下发虚。最后我们失望地发现这边的年费实在太不亲民了,大扬跟他朋友叨磕了几句便要离开,无意中瞥见旁边还有一家类似的健身俱乐部。 「那边那家怎么样,要不要去看下?」 老腊都垂头丧气了,大扬还真抱定来长见识的目标,等他朋友回了店里,就拽着我们往那边走,「拜托,飞鱼健身也,没吃过猪肉也先看一下猪跑吗!听说飞鱼都进驻万华酒店了,开放注册的门店里,这家是最老牌的啦,我朋友都说他们的店没法跟飞鱼比名气……」 同样,由于快到打烊时间,健身房里的人所剩无几,少数上完课的顾客都往外走。 时值黄昏,夕阳把健身房染得一片金黄,打过蜡的木质地板泛出柔而均匀的反光,衬着窗户旁边两个人影,其中一个正对着手机语速飞快地说着什么。 「我认真的!我宁愿去万华酒店的健身会所擦地板!也不要在这边当小工!……对啦我知道那也是临时工,但是这边真的太无聊啦……实习地点在哪里都一样?并不一样!……」 苏壬当着井御成的面,露骨地向电话那头的老爸抒发他对盛武门店工作内容的不满之情,后者的嘴角拧成了快要哭出来的形状,苏家小祖宗你能不能帮衬着我一点儿啊。 当我认出来穿着同款T恤的,是苏壬和另一个高大男人的时候,我脑海里蹦出的第一反应竟然是—— 苏壬这么快就找到新的男人了? Section 8 苏壬回过头,他认出了门口那个年轻人的轮廓。还没等他开口,井御成就要往那边走过去,被苏壬伸手拉住,凑到耳边低声细语地说了几句话。 井御成为难地垂下眼睛,「这个……我也没干过销售,尽量吧。」 什么态度,畏畏缩缩的,苏壬本想抬脚把井御成踹过去,意识到陈一铭他们都在看着,脚尖一顿,跟过去旁观井御成跟这些不像是目标客户群的大男生交谈,毕竟苏壬自己不是会员销售人员,而现在店长正巧外出,井御成是教练,对产品课程什么的都很熟悉。 飞鱼的健身教练挺有亲和力,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推销技巧,估计也就是聊聊天,我相信老腊不会丧心病狂到为了一身肌肉付出两个月的生活费。要达到接近的效果,每天躺床上做几百个仰卧起坐也行,虽然床板可能会嘎吱两下然后断掉。 苏壬把我带到另一边,「要开始锻炼身体了,技术宅先生?暑假是个不错的时机。」 「是我舍友啦,想追女生,被我们一数落,嫌自己身材太差没信心了。本来在宿舍做几个俯卧撑就能解决的事,他非要来这看看不可。」 「健身计划跟自己在宿舍练是有很大区别的,那位跟你舍友在聊的是我们的王牌教练井御成,他在飞鱼已经有快三年了……」 要不要这么快就转入专业推销员模式啊喂!我无奈地听着苏壬充满真诚的建议,奇怪,健身会员的销售员不应该都是甜美漂亮兼性感热情的女孩子么,为什么换了苏壬来做还挺有煽动性的?难道打算把我跟老腊一起拉进来,别开玩笑了亲,老腊的家底还算殷实,穷屌丝我就没有往健身房撒钱的底气了。 不过,苏壬这嘴皮子功夫练的货真价实,就算我没可能为自己的健康做出那么大数额的投资,也差点被他鼓动了。 「我去看看老腊考虑的怎么样了。」 「你们两个要是一起来的话,互相有个伴,锻炼的时候交流交流或者互相监督,这样效果也挺好的……」苏壬把「要不你随了他吧」给吞回去,接着对陈一铭说,「要不你跟你舍友都报井教练的课呗。」 得了吧,老腊要不要下这笔重本还难说呢,我嗯嗯啊啊地应付着苏壬,「你暑期在这里实习? 「对的,暑假闲着呢,开学了还要交社会实践报告,」这不很明显的吗,小爷犯得上来这里干活赚零花钱么,苏壬面带微笑地暗自抱怨着,「你呢,暑假除了健身还有什么打算?」 我什么时候说过暑假有健身计划? 「也是实习,成不成就难说了,简历都投出去好几份,再过两天就能知道下落。实在没有,就回家休息陪家人去。」去年的夏天也是这样,假期打打工再陪陪父母就过去了。我照旧联系了相识的手机店老板,听那口风,想必他是乐意用去年聘用过、绩效也差强人意的大学生的,等消息一来我就去忙活租房的事。 「你朋友好像决定好了。」 老腊果真还是用工科男的智慧,不,用理性战胜了冲动。幸亏井御成是个口拙舌笨人厚道的健身教练,换了专业销售人员来,估计老腊就要破财了。 「我们还是建议专门量身定制的健身课程,这样能收到比较理想的成效,您有意的话随时都可以跟我联系。嗯,或者健身锻炼方面有任何疑问,也可以call我,一定可以帮到您。」大段解说后,井御成用程式化语言结束了一次失败的销售,这不能怪他,普通大学生本来就不是他们的目标客户群体,更何况他的份内事是带学员上课而已……但是,只要有一个但是就足够了,现管boss苏壬恐怕是要削他了。 「那我们先走了,改天聊吧。」还是客套话,在这儿遇见苏壬是我预料之外的事,但既然老腊婉拒了井教练,那并不改变从此我和他再无交集的想法。 「随时恭候光临。」苏壬拍拍我的肩膀,那里面只有令人放心的善意,我回以自认为足够礼貌的笑。 苏壬冲井御成丢了个眼色,也许他的本意是在我背后做这动作,但我的转身迟了半拍。那画面让我心里竖起了粗糙的毛刺,可以忽视,可又像一小片剐破的细铁丝网,扎得人心烦。我拧回脚步跟老腊他们离开,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回去以后老腊就愁眉苦脸了,我安慰他网购两个哑铃来勤加练习,也可以练出大块的肱二头肌,网上的家庭健身方案更是一抓一大把,经济实惠居家必备,相信他一定能长出黑帮老大级别的腱子肉来标识他高破表的雄性激素值,然后成功把柔弱的妤婕妹妹拐走,不对,追到手。 我的暑期工作也很快有了下落。果不其然,手机店老板打电话通知我后天过去上班,我下午便着手搜索那附近的租房信息,因为去年有做过类似暑假短工的经验,心想要联系各路房东找个小房间肯定顺风顺水,孰料今年暑期房源紧张;房源宽松的呢,我自知钱包紧张,所以放弃问询也罢。 其他舍友都回家的回家潇洒的潇洒,最后一个人,阿五,明天也要飞去华师大跟女盆友鹊桥相会,行李都堆放在我床前了。 「一铭,你还没找到房子吗?」 「嗯啊~今年不好找。」 「有没有什么我帮的上忙的?我明天早上的飞机,东西都收拾好了。」 「几点?」 「八点半起飞,提前一个钟头到。」 「明早哥送你到机场。」我穿好鞋子,「我先出去一下,晚饭前就回来。记得给我带份油泼面,食堂三楼的。」 我还是先去店里报个到吧,跟店主算半个熟人,还是校友,说不定还能问问周边哪里有合适的住房…… 虽说还是没找到能租的房,但店主大叔一如既往热情招呼,导致我差点忘了看表——我去年买了个表(WQNMLGB)!千算万算怎么能算漏了时间!最后一班回校的公交车是下午五点二十!跨出手机店门口时就将近五点半了,抱着渺茫的希望跑到车站,很遗憾,616路公交一向准点发车,穷屌丝只能破费享受计程车待遇了。 二十分钟后。 「呼……混蛋……」 时间观念太重要了,我徒劳地第十四次伸手拦车,为毛线本市的计程车交接班都那么早啊!而且全都集中在这个时段!人家司机大哥一句「不载」比万有引力定律还掷地有声啊!飘逸地绝尘而去的轿车后面,只有一群被抛弃的乘客在呼吸车屁…… 想破个费还没机会真是太忧伤了。 「喂,你要去哪?」 是叫我吗?我四下扭头寻找着声音来源,这语气怎听着有点耳熟? 「陈一铭!叫你呢!」 白色的奔驰挤到我身边宣示存在感。苏壬的招牌笑容能把等计程车的女生都迷倒,但是我对这碗迷魂汤姑且还有点免疫力,「怎么又是你?!」 「我路过啊,要不要上车?送你一程。」 尼玛,这话好生不吉利,可是这会儿难得有车怎能不坐?我拉开车门,「那麻烦你了。」 「回安里校区?」 「嗯,我刚刚去打工的手机店报到,走得迟了,错过最后一班公交,计程车又在交接班,不载客……啧。还是你自己有车方便。」我抬眼盯着后视镜,苏壬的心情似乎很好,眼睛是似在微笑的半月形,「你怎么样,在健身房干得挺顺利的吧。」 「还好,习惯了就觉得轻松点,」苏壬回想起被他呛得差点被杠铃压扁的猥琐顾客,忍不住又从喉间轻笑一声,「欢迎加入暑期打工仔队伍,什么时候开始上班?听说你们校区暑假要闭校,是真的吗?」 「是啊,不能申请留校有点麻烦,后天闭校,大后天就要上班了,我还在找房子,房源紧张得过分……」咳,跟这家伙倒苦水不太合适,我又把想到的话咽了回去,苏壬却替我说出来了。 「找房子吗,要不然我那边——」 「阿弥陀佛,我先谢谢你了苏壬,可咱俩消费水平不在一个海拔上,我等下回去xxx网上找廉租房好了……」 「你听完啊!现成的那套公寓,本来就是给两个人准备的,我昨晚刚把铺盖卷进去,房租都交到九月份了!你在哪上班,3c城那里是吧,挺近的,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呗?」 「——啥?!」 「我说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就当合租。」 「开什么玩笑我……」 「Hey I am serious,这样对你我都划算啊,那么大公寓我一个人住超无聊的,你付给我一半的房租就行了,租金按照去年租房时的价格,肯定比现在租房旺季要便宜,而且我们两个也相互有个照应,你觉得怎么样,嗯?陈一铭?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么?」 等一下等一下,我必须先修正关于高富帅苏壬的一些误解,我以为他衣食无忧人生潇洒,撒钱犹如撒自来水,花钱根本不过脑,但他却流露出了对区区一笔房租的敏感。难道说精于算计是种天分,植根于每个有潜力成为葛朗台的未来富豪基因里,即使那并不影响他的生活品质?有苏壬这么靠谱的家伙,那些脑残的「富二代坑爹」事儿还上哪找去啊? 我跟苏壬了解了那套小公寓的房租和交通情况,真比想象的要实在点,再者跟认识的人合住也方便一些,还省得中奖碰上极品房东,沉吟了几分钟,我便拍了大腿,「那行,我明天找你拿了钥匙,再把要用的东西搬过去。」 Section 9 在决定搬去和苏壬合租之前,我脑海里一度闪过性取向问题,随后又觉得仅是合租并不算什么大事,更何况苏壬自从约炮事故发生当晚就知道我是异性恋,此后我们也相处得如同再普通不过的朋友,完全可以平安地共处一室。 我提前一晚上整理好的东西暂且放在宿舍,清早五点多,就卯起床送阿五去机场,目送他拖着行李过了安检口我才忍不住嗷呜打出一个哈欠——这小子一路跟女友通电话打情骂俏,把我晾在边上昏昏欲睡。再过三小时就能见面了啊亲,何苦连打电话调情的机会都不放过。 机场和学校隔得挺远,早上花了一个小时才赶到,现在回去正好是市内上班高峰期,万一堵车就能堵到将近中午。而学校在下午两点前要清场,我不得不匆忙搬家,到苏壬的公寓楼下已是汗流浃背,恨不得把皮都扒了晾在空调下面。 夏天的空调是拯救人生的必备神器,尤其在城市火炉里,有一台制冷机器是多么幸福的事。又想到公寓附近有公交车可以直接到我上班的地方,简直可遇不可求,搬来这里住真是个英明神武的决定。 但是几个小时后,在厨房准备晚饭的我就后悔高兴得太早了。 厨房并在阳台旁边,很小,只比「简陋」好一点点,很配我的厨艺,煮点汤面差不多够用。可是苏壬不知道抽哪门子风,从超市买了一大堆食材回来——「做法国大餐都有剩哦!」 「你是买了一整车回来吗!」我被推进厨房,对目前的状况感到不明所以,「楼下有没有外卖可以叫?我觉得还是外卖实惠点,当然你要自己做饭也是ok啦……」 「我不会煮啊,外面那些吃的不卫生,自己在公寓里做会干净些,又不浪费——」——「这购买量明明就是浪费!!」——「那就尽量吃完嘛,暴殄天物是不好的!你肚子不饿吗,快去做菜,需要帮忙就喊我一声。」 ……我要@我的同居人是极品! 而且这位大少爷你那么辛苦实习,不是要体验生活的吗?按这么高的饮食标准,挣的薪水够不够付伙食费啊? 纠结归纠结,我还是勉强把几盘能入口的饭菜端上桌,叫苏壬来吃。他动了筷子,哼唧两声,「还可以哦,我以为会很难吃。」 『你以为这样说我会高兴吗?!』我思索再三,还是建议说伙食分开,毕竟生活标准差太多了。 「可是我不会做饭。」苏壬忧郁地凝视着碗里的青菜,陈一铭不知道他是本市人,家佣阿姨每天会做足够丰盛又合他口味的饭菜,但是这个暑假他爹铁了心要把二儿子撵出家门尝尝苦头,还威胁再反抗就冻结他所有的银行账户。 「要不这样,以后我来买菜,你负责下厨做饭,你就算按劳取酬,这样公平了吧?就早晚两餐,午餐我自己会在店里跟同事一起吃。」 「……好吧,那你……多吃点。」苏壬的话也在理,我答应着闷头吃完饭,就打算回房间去上网了。 晚上苏壬出去玩儿,但眼下透支额度大的和余额超过五位数的卡都被他爸冻结了,经济状况不容乐观,就算给他一大把钞票也不敢尽兴烧掉,玩得束手束脚,索性早点回来休息。陈一铭没在房间里,一看浴室灯亮着,苏壬只好先打开电视看着,虽然他非常想去冲个澡,把外面带回来的气味洗干净。 「卡啦」一声轻响,苏壬循声把目光移向浴室门口。 「我靠,忘拿内裤……」陈一铭郁闷地唠叨着,全身赤条条的从浴室出来,胡乱擦着头发。 他平时被布料掩盖住的那部分皮肤,比苏壬想象的要白皙,因为热水淋浴过而透出少许粉色,肌肉不大块但身材很匀称,胯下那根东西安静的躺在草丛里。 陈一铭看到了苏壬,「你回来啦?我刚刚在洗澡,没听到开门的声音……」 苏壬目瞪口呆的咽了一下口水,「……快去穿衣服!!」 「……哦哦,马上去穿,你别介意啊。」陈一铭一愣,立刻消失进了卧室。 妈的,原来他身材这么好的吗,根本不像是一个技术宅该有的样子,真痛恨当时在2026房没有扒干净陈一铭的衣服,把他给霸王硬上弓了……苏壬恨恨地捂着微热的双颊,真他妈蠢死了,看个直男的裸体都能犯花痴。跟沈则宣分手以后,他就中断了所有性生活,肯定是太饥渴,改天找个干净的下下火去。 「穿好了,」陈一铭穿了宽松的T恤短裤,坐在苏壬身边,「我以为你会晚点回来的,找了些经典的电影,你不是喜欢看恐怖片吗,哥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恐怖,等会我拿碟出来。」 「什么片啊,别是我看过的就好,」苏壬支吾着往边上挪了一点,这家伙太不懂看人脸色,再身体接触,真被碰硬了他就逗逼了。 「干嘛躲啊我洗得很干净的!」陈一铭显然没领悟过来,拿手戳了戳苏壬的胸口,「就你那贼胆,怎么可能看过。」 「是驴子是马拿出来遛呗,空口吓人你吓个鸡掰,我先去洗澡了,洗完出来再看。」苏壬几乎是被烫了一般跳起来,拿好衣服就往浴室跑,他需要冷静,这次不能再让陈一铭看他笑话了。 水温适中的淋浴虽有安抚作用,可下面的兄弟都半兴奋了,苏壬想草草解决了事,省得待会儿轻易出糗。手伸到下身,熟悉的触感,又想起他跟沈则宣曾经在这浴室里做过的事,接吻,相互抚摸,舔舐,还有……他就丧气地,软了。 ……好吧,这也算是解决了。 「洗好啦?我找到碟了,去那边坐着,马上放。」陈一铭比某个热爱恐怖片的无胆匪类还激动,捏着《鬼娃新娘》的碟片往播放机里推,屏幕很快出现了电影公司的名字。苏壬没做好心理准备,这片子他只听说过而已,真要看,他还挺忐忑的,十分有自知之明地抱了薄毯子,开始在沙发上做窝。 「还没开始你就怕了,什么胆啊这是。」陈一铭调好音量字幕,挨着苏壬坐好,开玩笑地掀起毯子,「裹成这样好像要冬眠,你不怕热吗。这片的降温消暑效果,透心凉心飞扬啊。一定要亲身感受一下,快把毯子放回去,小鸡仔。」 「你说谁小鸡仔,啊?」苏壬一挺身就往陈一铭身上压,「别小看人好吧,等下谁先吓尿还说不定呢,混蛋,你才鸡仔。」 陈一铭极其顺手地往苏壬裤裆下面摸,还不轻不重地抓了一下,「哦,还真不是鸡仔,误会你了大哥,等下给我争气点啊。」 ——自己这是被调戏了?!被一个直男调戏了?! 苏壬涨红了脸,也不清楚是气的还是羞的,推开陈一铭盘腿坐好,还把毯子也扯下来丢在一边,不就是看恐怖片么,看谁争气,呸——一开始道具师就被鬼娃娃用钢丝勒掉了头,好吓人! 女娃娃在餐桌底下划开男明星肚子的那一刻,苏壬还是怂了,手法娴熟地用毯子盖住脸,比谁争气什么的,早就跟主角的运气一起死到另一个宇宙里去了。头顶一凉,毯子被陈一铭拉下来,「这段最精彩了,快看,不看没机会了,哎,你不是没气了吧?」 「看就看,哎哟这个……肚子疼,我去一下卫生间……」那画面太恶心,鸡皮疙瘩都稍息立正了,苏壬是真的有点想吐,偏偏被陈一铭拽着走不成,「放手陈一铭!」 「怕什么,我在这呢,」陈一铭把苏壬拉回来,大大咧咧地搂住,「都是特效而已,有毛线好怕。」 看完电影,抑郁的心情竟然轻松了一些,个人经济危机的浓烟也散去了一些,但苏壬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晚上,空调制造出最舒适的温度。可能是白天搬东西太疲惫,陈一铭睡得很死,呼吸均匀而放松,发出轻轻的鼾声。包括他压在苏壬身上的那条腿也一样,换姿势时还用膝盖勾住对方的腿,磨蹭得不知道多舒服。无辜的苏壬强忍住某部位的异常,和脑中各种的恶心恐怖的画面做斗争,上下不适,冰火相交,奇毒攻心……整晚都没睡成…… CHUCKY(片中鬼娃的名字)告诉观众,要么立地成佛,要么走火入魔。 Section 10 凌晨时分,失眠的苏壬终于迷糊过去,打起了小呼噜。陈一铭醒的早,果然遵照约定做了点简单的早饭,就出门挤公交上班去了。 所谓早饭,只是面包牛奶果酱,附加两个煎荷包蛋,跟家里的待遇天差地别,苏壬还是吃得毫无怨言。这个时代能下厨房的男人是珍稀物种,有陈一铭当室友,某种程度上堪比娶贤妻进门,真羡慕他未来的妻儿。 苏壬的小奔驰这几天没能派上太大用场——店长开辆牧马人,他一个店长助理开着奔驰E级去上班是什么意思。像所有行色匆忙的上班族一样,苏壬得公交计程车相结合,才能保证及时在签到表上记下大名。上午的来健身的人挺多,待在前台的苏壬忙得团团转,还要按店长吩咐的,整理盛武门店员工上个月的绩效,弄好了表格,再跟公司本部申报,连水都来不及喝。 在工作上苏壬倒是踏实肯干,这点深得店长赞赏,但是家门里带出来的少爷脾气不是一天两天能磨平的。他本来就长得讨喜,说白了,称得上男色,被某些顾客不怀好意的眼神舔舔也就忍了,还要接受各种直接间接的言语、动作调戏。是可忍孰不可忍,苏壬因为这类事已经炸了好几次,要勾男人也不先撒泡尿看看自己什么挫样! 「店长,表格我下午下班前发送到公司邮箱,其他的还有什么事要做吗?」难得没有太多不识相的家伙打搅,该干的活都干完了,苏壬跟店长汇报完毕,没想到却被店长叫去泡茶。东拉西扯几句后,店长切入正题,不出苏壬所料,自己是该挨批的时候了。 「最近这几天的前台工作,你表现很好,效率也比一般的新人高。你自己有什么看法,说说看,总结一下吧。」 这是给我台阶下呢还是让我扇自己耳光呢,苏壬顺着店长的话一五一十地数了几点。 「前台顾客比较多,可能压力大些,你怎么处理的呢?」 苏壬本来打算敷衍过去,但是他知道店长不吃这套,于是老实说了不适应。店长也没为难他,「……顾客是上帝,这句话是店规第一条,你应该也看过无数遍了。做前台,要管接待顾客,在店里『顾客是上帝』永远是第一铁则,明白吗?前台的第二个工作是销售,永远不要去想顾客想要什么,重点是你希望他们想要什么。我在飞鱼健身,是做销售出身的,你要说服别人不单要依赖话术,还得处理好跟顾客的个人关系……」 「您的意思是要学会跟客户搞好私人关系对吗?」 「……没错,这对你的工作利大于弊。不是让你一味迁就他们,但是处理好这个关系是必备的技能。苏壬,你是一个有说服力的人,问题只是你自己有没有意识到罢了。」 苏壬抱着店长塞给的《销售技巧大全》,挤上了公交车,内心阴暗地诅咒着始作俑者苏文全,他恨那个臭老头。 「御成,我是苏壬。好久没去寂谷,晚上要一起去么?」回公寓路上,苏壬给井御成打了电话,这么大好的青春年华不用来挥霍要干嘛啊,难道他真的一门心思跟那些猥琐男人卖健身产品去,又或者整晚跟陈一铭共处一室,再被恐怖片吓破胆,那太无聊了。 「你才饥渴了……健身房随便挑?不要,是一是零都不要,把裤子脱了趴我面前我都不要,找那种人,我还不如去嫖算了,人家至少业务过硬技术好,多省事……不!我在开玩笑!那很脏!」 「没空?你还能有什么事……啊。约了别人?好吧,我知道了,嗯。明天见。」 「来吃饭,苏壬。」陈一铭喊完人就自己捧个碗跑到电脑前面去了,苏壬挂了通话便去盛饭吃。食材都是他自己不懂章法乱买的,交到陈一铭手里,竟然做得挺合胃口。 「一铭,晚上要出去么,我知道有家店挺好玩的,一起去么?」 「GAY吧?」 苏壬被一口米饭噎住,「……别这么犀利。我只是说普通的夜店而已,离这不远。」 「No,我晚上要通关这个游戏,改天吧,到时候记得叫我。」 既然没了陈一铭这个伴,苏壬也就改了主意,一路直奔本市最受欢迎的gay吧去了,反正以他男女通吃的条件,要选个临时床伴还是绰绰有余的。 店里酒保都是认识的人,「苏壬哥,怎么就你一个人,宣哥呢?看你魂不守舍的,发生什么事啊。」 「早掰了。」别提多郁闷了,他根本不想说沈则宣的破事,五分钟前看到井御成和一个戴眼镜的斯文男人在一块,聊得连他打招呼都没发现,这让苏壬深受挫败感的打击,憋着一口恶气(?)开始守株待兔。 偏生这晚酒吧冷清,怎么都没有看上眼的男人,苏壬甩掉了一个香水气味难闻的,——身上的味道跟古驰掺了花生酱似的,比陈一铭搬完行李一身汗还惹人烦;躲开了一个动不动就炫耀车钥匙的,——跟你的车钥匙相亲相爱去吧;拒绝了一个吻技太烂的,——陈一铭那个直男跟我第一次接吻都比你开窍你造吗!苏壬都快要没耐心了,你妹,特意跑这儿来不就是为了享受乐趣吗,连搭讪的乐趣都被剥夺了,玩个什么劲。 上帝的耐心也是有限的,特别是在人类造出巴别塔之后。苏壬心里的不爽已经叠到了对流层那么高,爆发也是迟早的事—— 「挺晚了,什么时候走?」 他对着身边那个细皮嫩肉的年轻男孩,贴着对方耳根低语。要是运气好,这是个雏儿,他就豁出去玩一次419好了。 依然是柔情旅馆,这次苏壬没了跟陈一铭你来我往的兴致,一进门便对那男孩道,「先去洗澡,乖。」又揽过人来,啄着圆润的耳垂,「记得洗干净点。」 男孩红着脸进了浴室,出来时只在腰间松松系了条浴巾,见苏壬招手,便听话地爬上床去。 这男孩子看上去年纪挺小,也许不过十七八岁,生得干净清爽,那双桃花眼让苏壬想到了陈一铭。他心口忽然一阵烦躁,懒得浪费口舌跟他的清纯小床伴调情,张口就咬住了男孩的嘴唇,又是啮咬又是纠缠不休,吻得天昏地暗,分开时男孩的唇舌闪着水光,眼角泛起诱人的粉红色,粗重的呼吸撩拨在苏壬脸上,欲求不满地再一次吻住了苏壬。 该死。怎么总感觉不对…… 那天在2026号情侣房……他回忆起那个慌张地想要关掉GV的大男生,被他亲吻得发懵,却不懂得躲开……那个人的舌头不像这样灵活而又缠绵,那么笨拙,可最后还是努力回应着他舌尖热情的交缠,生涩,却温柔……他的手也不像这样细滑,相反,那双温暖的手,指尖有被键盘磨出的薄茧,似乎在他身上画下了什么咒语…… 苏壬没有温存太久,就推开了男孩的肩膀。 跟这男孩……不行! 该死!陈一铭!老子约个炮你为什么要来捣乱! 「怎么了?」男孩疑惑地看着苏壬,也许是读出苏壬沈下去的脸色,不敢再主动继续,而是撑起上身,轻轻抚摸着对方的脸颊和嘴唇。 「没事,继续吧。」苏壬放软了语气,任男孩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这男孩子年纪不大,却并非毫无经验,说是雏儿可便宜了他。手指越来越不安分地往下滑,几个暗红的吻痕也被印在了苏壬胸口,向下,小腹也沾上湿润的唾液,银色的水渍眼看就要延伸到裆下…… 遗憾的是,苏壬依然不行。 还是半硬不硬的状态,也没有想做完的欲望,他觉得不能再勉强这男孩做下去了。这明摆着是得耽搁一个晚上,跟自己脑内的臆想过不去! 「对不起,我今晚……还有别的事,可能得早点回去了。」 苏壬猝不及防的话让男孩愣住了,「可是、都已经……」 「……对不起,」苏壬草草吻了吻男孩,没能吻去对方惊愕的表情,他也不知该如何收场。「我急着走……这是电话,再想起的时候,就打这个号码。房费我付过了,你在这休息吧。」 男孩坚持要离开,他送走沮丧的对方,独自在房间里点起了烟。 没抽几口,又狠狠掐灭,但烟草的苦涩香味早已弥漫了整个房间。 他一定是哪里出错了,怎么会对一个异性恋……念念不忘,甚至幻想跟他再来一次美丽的误会?那连一个梦都算不上,梦,有始有终,醒来便成过眼云烟,了无痕迹,但陈一铭……他们两个根本就不可能,却让他揪着心不能忘怀!居然还跟陈一铭住到一个屋檐下,他到底有多蠢?! Section 11 白色的床单上,落了几星烟灰,苏壬伸手轻轻掸去,手指却沾染了洗不掉的苦涩味道。 半夜十二点多,他不想回去公寓,陈一铭一定睡得很熟了,大概也知道他今晚是出来找乐子,一条简讯都没发来。也好,自己在这里静一静。 他发现得太晚了,他怎么会放任陈一铭,一个无意间闯进他生活的陌生人,重要到如此地步?而且,是他主动邀请陈一铭同住,这无异于自掘坟墓。心里不是滋味……他苏壬什么时候这么傻过,跟相处两年的沈则宣分手都没有一丝挂念,就连那天沈则宣为了他,误会陈一铭,乃至动手打人,他都认为那是沈则宣的一厢情愿,并且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撇下人就走。没想到今天却换他自己犯了痴,对象还大错特错,怎么也不该是陈一铭啊…… 苏壬没有反省太久,自我厌恶的情绪就被手机的来电铃声打断了,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陈一铭。 虽然做好了过五关斩六将的准备,玩到最后一个关卡,我还是被boss虐掉了全部三条命,又得从头开始。这样一来就得准备熬夜通关了,我盯着屏幕上壮汉男主角的尸体犹豫了片刻,决定还是去休息为妙,不然累到睡过头,错过早班就惨了。 屏幕下方小小的阿拉伯数字告诉我夜已经深了,苏壬还没回来,我觉得他应该是出去找潇洒了,说不定正和哪个性感鬼妹……不,正和哪个美型帅哥缠绵床榻,被打搅的话会很扫兴的吧。 但是玩到这么晚真的好吗……他说过明天还要去上班的,难道是打算在外面过夜了?问一声应该不过分吧?传简讯怕他没看到,于是我下定决心,摁下了苏壬的号码。等待音嘟——嘟——地响着,对方恐怕真的沉溺在乐趣中,无意接听。再响三下,还不接我就要挂了。 一声。 两声。 三声。 果然是乐不思蜀了。 我刚要按下红色按钮,却接通了,我重新把手机拿到耳朵旁边,「苏壬,你在哪里?」一出口就发现唐突了,连忙咳了两声,「呃,我是想说……你明天好像还要上班……如果晚上不回来的话,我明早就……」 「我要回去。」苏壬顿了一会,又掩饰激动似的强调一遍,「我马上就回去。」 ……我怎么觉得他的口吻,像是在说「别担心,等我」? 「对了,你喝酒了吧,开车很危险,最好找个代驾载你回来。或者我打车过去找你,你在哪……」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你别出来了。」苏壬说完这句便挂了电话,态度坚决冷硬得令我咋舌,不就是把爱车停在外面一晚上吗,至于这么不乐意么?老子可是为了他的人身安全着想。 嘛,算了人要回来就好……思前想后还是有点担心,万一喝太多迷路了呢。 我握着手机下了楼,站在楼梯口等待那辆白色奔驰的倩影,但它迟迟没有出现。刚打算再拨苏壬电话,一辆计程车开到了面前,稳稳停住,苏壬从后座钻了出来。 「怎么下来了?」苏壬有点惊讶,「我不是说马上回来吗。」 「怕你醉驾,没事,回来了就好。」我挠挠头,毕竟是合住的室友,下楼接个人应该不算鸡婆吧。 「……」苏壬笑了,「怎么可能有事,我很惜命的。愣着干嘛,上楼吧。」 「……你笑什么呢。」还是那个招牌微笑,苏壬只要一做出这个表情,我就读不出他那张妖孽皮囊底下藏的什么心思,我特想知道,他是不是喝到烂醉还能笑得跟牙膏广告的男模特一样。 「看到你就想笑呗。」 「我长得那么有谐星气质?」 「不是,你的衣服穿反了。」 「!!」 大半夜的,电梯里就我跟苏壬两个人,没人开口说话,我想苏壬可能是累了,或者悲观点的猜测,是被无情地拒绝了,否则怎么会一副「心好累,感觉不会再爱了」的失落模样,难道他又情场失意了。 我躺到床上时,苏壬已经自觉跑去洗澡。半梦半醒间,感觉身后的床铺沈下去一点点,意识到是苏壬爬上来了,我慢吞吞地往旁边挪开,给他留出位置。 「睡着了?」苏壬轻声问了一句,要不是他离得近,我可能会以为那是自己在说梦话。 「还没……」我含混地在喉咙里嘟囔,半闭着眼睛,「怎么?」 「酒喝多了,头痛,睡不着。」苏壬翻身,床垫动了一下。我不满地蹬了蹬腿,「……失眠了去喝牛奶,在冰箱里。」 「肚子胀不想喝,陪我说会儿话。」 「啊……我不管陪聊的……」 苏壬安静了,我勉为其难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黑暗中一切都模模糊糊,除了苏壬。光滑的月色盖在他的眼睑上,眼眸反射着微弱的光,两者一样柔和,又可能是我不太清醒的缘故,它们看上去那么朦胧。 「你那个网友怎么样了?」 我发愣道,「网友?」 「就是那天本来要跟你见面的人。」 他是指Srooxx啊,后来我又联络了那个人,他似乎重新进入神隐状态,不再私信或者评论我。打电话时,我问过那天晚上的事,但这位正牌Sr却嗫嚅着带过,想来八成比我和苏壬还尴尬。再约下一次见面,恐怕要等开学了。 我和苏壬大致说了一下这个情况,又问他约的人如何了,苏壬嘴角微弯,露出一个像是笑又像是撇嘴的表情,「那天晚上出了那么多事,我也没那心思,就这么断了联络,估计,今后也不会再联系了。本来就是一夜寻欢而已,有运气成分在,真没缘分,也就不强求了,谁玩那么认真的呢。」 「好好的约炮找乐子,被你说得这么悲哀,感叹人生似的,」我半嫌弃半玩笑地戳了苏壬一下,「害得我期望都破灭了,我还指望哪天桃花运好,碰到艳遇呢。」 「我也没说艳遇不可能啊,小概率事件而已,」苏壬不服气地戳回来,一指头捅在我肚子上,「你积极点,脑袋灵光点,还是稍微有那么一丁点希望的。」 「『稍微』,『那么』,『一丁点』……得,还是别鼓励我了,等下起反作用。赶紧睡觉吧你,明天要上班的,你忘啦。」 …… 「酒精的亢奋作用太强了,我还清醒着呢,快点陪我说话,陈一铭。你知道吗我的多巴胺奖赏回路多喜欢今晚的Ballantine 17 Old Blended Scotch……」 「蛤?说什么醉话,你不睡我还要睡丢,」敢情喝醉酒的人都这么罗嗦么?我一蒙被子,装死,必须睡了。 「喂喂陈一铭,不许睡,你不是答应跟我聊天的吗。」 「我哪时答应过啊不要吵了真的得睡了!」 「陈一铭!陈一铭你不会真睡了吧?这么快?逗我玩呢?」 「这才几点啊,两点多,熬个夜顶多撑出两个黑眼圈,你又不是女孩子你介意什么?陈一铭……信不信我掐你啊,喂,别睡嘛,就一会儿……」苏壬抓着我的肩膀晃了两下,我气定神闲毫无反应,他很快失望地松开手,颓然倒了下去。 恁呗,要早知道这么好骗我就直接睡了,还陪他讲那么久废话。 融化的床垫和被子被睡意所取代,意识在睡梦中逐渐远去。 枕边正好有月光,苏壬撑起身定定地看着身边人平静的睡脸,好奇自己为什么对脸的主人产生了这样浓厚的兴趣,观察半晌也没得出结论,却忍不住想要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他俯下身子,贴着陈一铭的耳际,不知对方是否能听到,可他依然要开口,即使这毫无意义。 耳朵被温热的气息吹着,有点痒,我没有躲开,上面落下来一个羽毛般的声音,飘荡着,拂过我茫然的意识。 「我……再也不会晚归了,你放心。」 Section 12 两个合租汉的日子就这么顺顺当当的过着,苏壬继续跟健身会所的骚扰者斡旋,他很快学会了怎么在留三分面子的前提下伤人七分于无形——实在不能怪他促狭,那三分面子还是看在店长对他苦口婆心的份上留的,勉强让那些手欠皮厚的家伙醒醒味。天天被素不相识的同性掐一把肌肉、摸两下头发、或者被动接受些不干不净的黄段子,更有甚者趁着人少,直接投以性暗示,换了谁都会觉得糟心。 苏壬还会在晚上出门,如他所允诺的那样,次次都拒绝续摊,最迟十一点半便会回到公寓,后来怕打扰到陈一铭,干脆连出去潇洒的次数都有意减少了——其实背后的关键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工资还没发下来,他的银行卡可经不起以前挥金如土的消耗,这几天他甚至考虑是不是把烟酒戒掉算了。 饭后两人依旧各自为政的开展休闲娱乐活动,因为正逢台风过境,市区被台风雨区的边缘扫过,雨下得不亦乐乎,淅淅沥沥,出门十分不便。苏壬打消了原来就微弱的出门意愿,坐在窗台上百无聊赖,玩着手机游戏。 身后陈一铭敲打着键盘,细碎而快速的声响,没有被苏壬手机的游戏音乐所遮盖,反而长出小手似的,牵着苏壬的注意力,一点一点往那边引,弄得他游戏也玩不下去了。苏壬回头,眯起眼睛,电脑屏幕上爬满了陌生的字符,就像是陈一铭的世界,他犹豫着,明明近在咫尺,却不知怎样落脚,或者原本就没有他插足的位置。 门铃忽然响了,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各怀鬼胎。 苏壬道我去开门,陈一铭点点头,继续专注于他的电脑。 这时候能有什么人来,物业公司?水费电费?房东?如果不是这些人的话,联想一下认识他、又知道这个住址的人,靠谱的答案只剩一个—— 打开门,沈则宣见是苏壬,宽慰似的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换住户了呢,原来你住在这儿啊。」 苏壬习惯性的笑了一下,却正面对着沈则宣,挡在门口,「也是为了方便才搬出来的,离上班的地方近些,暂住一小段时间而已。」说完定定的看着沈则宣,等他接话。 沈则宣腆着脸道:「不请我进去坐坐吗?电梯维修,我爬楼梯上来的,腿都酸死了。」 苏壬心说放屁,两台电梯你只看得见坏掉的那一台?还是侧身,把对方让进了屋子。 沈则宣怀念地环视了一圈屋里,低头一看玄关前面的鞋子那么多,皱起眉头,「你跟人合租了?」 「嗯,」苏壬懒散地斜倚着沙发背,「怎么不先打个电话?」 「刚才下雨了,我路过这儿没带雨伞,想起你在这里,看灯亮着,就来看看你……顺便避雨。」 苏壬瞟了眼沈则宣,头发果然是湿的,衣服也被雨点打湿了一片,确实是淋了雨,但谎言还是显而易见:这场雨从下午开始,连续下了五六个小时,就没消停过,怎么可能晚上出门都不带把伞,八成是特意过来找他的吧。 「有人住的房子的确更有烟火味,这样看起来,比以前好多了……你还自己做饭啊?」沈则宣指着桌上的碗盘惊讶道,「我都没见过你下厨做饭。」 「室友做的,我不会做饭。」 「……那你找到了一个挺不错的室友啊,真难得,」沈则宣努力隐藏着话里的酸味,「怎么就想起合租了,一个人住不好,请个家佣做饭也能对付啊。跟人合租多麻烦。」 「请家佣太奢侈了,我只住一段时间而已……」 「一段时间是多长?」沈则宣有些急切,苏壬愿意让他进门,还能好好坐下来聊,也许还有挽回的希望,「这房子本来是你租的,我那时候听你的意思,没想到你一次性交那么久的租金……要我说,租期到了就换地方吧,我……」 「我会在租期到头之前搬走,具体时间还不确定。那之后就该开学返校了。」苏壬轻轻抹掉了沈则宣的期待。 「哦……」沈则宣显而易见地沮丧了,但失落很快化成了焦躁,「那你最近还好么?我听寂谷的翔子说你有在实习,工作怎么样?」 「就在飞鱼而已……」 苏壬陪着沈则宣聊天,礼数周到,游刃有余,以对待一个故人的态度。他不可能再和沈则宣了,对方心心念念的期望,像过去一样变质的迷恋,推到他这里,不过是石子投进一潭死水,再也搅不起哪怕一道涟漪。 「你室友呢,晚上都不在吗?太晚回来也不怕打扰到你休息,真是……」 「人一直在里面,没出来而已。」要是让沈则宣再看到陈一铭,而且还是在他住的房间里……沈则宣会疯掉的,他猜。 苏壬刚要说雨小了,你拿把伞,下楼打车回去吧,还没出声,沈则宣比他先了一步开口。 「我能不能用一下浴室?刚才被雨淋了,头发到现在还黏乎乎挺难受的。就冲个澡,冲完了我就走。」洗澡的话,自然就要跟苏壬借干净的衣物。 「行啊,你看看浴室有没有人,我去拿条毛巾给你。」出乎沈则宣意料,苏壬很干脆地答应了,这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请求,大不了借给他的衣服不要了而已。 「那行我就……」 刚扫完程序的陈一铭走出卧室,迎面就碰上了欢欣鼓舞精神振奋的沈则宣,「……嗨,晚上好。」 沈则宣,「我操!是你?!!!」 尽管下雨,闷热的天气还是逼得我打赤膊,夏天就是一条裤子解决的事,上衣什么的不要也罢。我只穿了条透气的运动长裤,光着上身,苏壬刚开始还吐槽两句,看惯了也就随我高兴了,我们两个的生活差异是必然存在的。 在屏幕前接收了几小时的辐射,该去喝口水排毒养颜了。方才听见来人,而且毫无疑问是找苏壬的,他们好像一直在聊,我懒得出去凑热闹,加上注意力都放在电脑上,也不晓得来客是谁,只觉得说话声音有些耳熟。 直到走出房间,迎头碰上沈则宣,我才恍然大悟:说了这两位孽缘未尽吧,事实证明。 沈则宣脸上有什么裂开了,然后劈啪作响,破碎,掉了一地。 我淡定,「……嗨,晚上好。」 「——你——欺人太甚!」沈则宣恶狠狠地拎起我的领子,「我就不该和你丫签君子协议!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狗改不了吃屎……」 「则……沈则宣!」苏壬及时冲上前拉住人,「我们确实是合租,你爱信不信,但是别随便含血喷人啊!」 「糊弄谁呢你,陈一铭,你说你是直的,直到跟苏壬同居?是不是伤你自尊了,玻璃心碎成渣,心里憋屈,不把人拐上床不算完?还好意思在这屋子里吃喝拉撒睡,简直……」我他妈都没享受过几次这种待遇! 「我靠……」苏壬的心情变得比台风天还快,沈则宣这是给根杆子就往上爬了,没有杆子,制造杆子也要上,蹬鼻子上脸的吓唬谁?人干事!陈一铭那小直男脾气软就算了,当他苏壬吃素的?还是觉得他这辈子就是他豢养的宠物了,拿个精灵球就想往里收?苏壬铁青着脸往门边走,一使劲把防盗门甩开,「看着不爽可以先回去,麻烦高抬贵手,我这儿地方小,供不起您这尊大佛。伞在门边,需要的话就拿上。」 一听苏壬要赶人,我跨步往前面站了一点,半侧身体挡着他,「苏壬,我觉得你这样有点冲动,有什么事要解决就坐下来谈,雨那么大你让人家怎么回去。」 「壬仔,你准备闹到什么时候!没什么好谈的,你跟我回去就彻底解决了,我们还像以前那样……」 「……你可以醒醒了。」苏壬打断沈则宣,「是我让你失望了吗?拜托,你的亏心事一只手都数不过来,我只是放你自由,你还有哪里不满意,少了一个玩具你不甘心了吗?还是别人问起宣哥你家小绵羊哪去了,才发现别的人上不了厅堂,或者带得出去带不回来。要算总账,行,你对我弟做了什么还要我帮你复习一下吗?」 「我——」沈则宣顿时语塞,退而求其次,「至少你不能随便跟这种人住一块!就算你不承认,迟早也重新是我的人!」 苏壬炸了,「我从来都不是你、的、人!」 「——怎么不是!你他妈跪床上求我操你的时候怎么说的,哦,连人都不想了,当我的狗都行,我没记错吧?高中那会儿知道暗恋学长,知道追着学长表白,知道主动献身跟学长做了再说,真够聪明的,现在长硬了,就以为能放肆了是吧,你不可能!就算全天下浪货都从良了,你也别想装他妈清纯,你说不是我的人,这是你说了算的?迟早还要——」 我听得面红耳赤,没想到沈则宣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身边的苏壬脸色更是难堪。 我嗤笑一声,「第一苏壬不是你的所有物,他乐意跟谁合租是他的自由,我们两个合租,也是各打各的算盘,无非互利共生,你紧张什么?第二我也没跟你签过君子协定,那是正人君子签的东西,我们俩能签下那东西,艾伦图灵都能生孩子了。我是保证不勾搭苏壬,你硬要管合租叫勾搭,我也没办法。你那么喜欢他,怎么不尊重尊重他的想法?」 ——我很希望自己开口就能吐出这样一长串悍妇般的流畅台词。 ——但是并没有。我说不出来。 「出去。」从牙缝里迸出两个音节,我迎面走近沈则宣。 「你说什么?」沈则宣难以置信地瞪着我。 苏壬拉住我的手肘,「没你什么事,少说两句吧。」 「不要这样对苏壬。」我吞咽了一下,继续把话说完,「这个公寓的使用权,我也有一半……麻烦你不要打扰住户的正常生活。」 「……」半张着嘴,愣了片刻,沈则宣才反应过来,「用不着你多管闲事。苏壬,借一步说话,我们单独谈谈。」 苏壬冷笑,「我不想和你谈。就刚才,你不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么?」 「好,来日方长,要玩拉锯战,我奉陪到底。」狠话摔出来,我看见苏壬脸色更暗了。沈则宣没了下文,转身便走,脚步声在楼梯暗处回荡了许久。 Section 13 送走沈则宣,苏壬像走完发条的玩偶般失去动力地坍了下去,陷在沙发里闭目养神,纠缠两个月有余,说多了都是泪。我听过了他跟沈则宣的故事梗概,虽然认为沈则宣做得太超过,也不想多掺和,于是陪着他坐了会。他不说话,我几乎要神游太虚了。 想来他们今天的矛盾起因也有我一份,要是少了我,说不定这两个人还是有机会重新恩恩爱爱地搅基的,睡觉前,我坐在床边酝酿了一会儿,对苏壬道,「沈则宣做的事情是过份了,但我看他对你是真心在意,分完手还来找你这么多次,你考虑过没有……」 「考虑什么?」苏壬似乎听到外星语,歪过头盯着我,「我和他在一起很累。早些时候是认真的,相信他,把他当成恋人,可那都是傻瓜才应该有的想法和做法。他猥亵了我弟,那是前年,我弟弟刚上初二。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他至少找过十个床伴,尽管他认为酒醉和用套是充分的理由。随你怎么想好了,gay就是这样,性生活容易混乱,但是我不能接受他这么做……更不能接受他理直气壮把我当成私有物。他会对我好,就像对待他的新手表,养护他的新车。而我的特别之处是,有自行修复的能力,坏了,也不用担心。你觉得我应该回到他身边吗?」 「……我想弄清你的态度而已。」既然如此,他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但是我……我承认我懦弱,那次和沈则宣打架之后我郁闷了好几天,不是为惹上趾高气扬的沈家少爷,而是怪罪自己只会诉诸暴力。更愚蠢的是,连使用暴力都输得一沓糊涂。一脚踏进是非窝,还有第二脚,真是太笨了,只是不知现在收回是否来得及。「我们这样住在一起,你会不会……呃,不方便?」 「什么意思?」 「我住在这里,多少会给你添麻烦,比如说,沈则宣来找你的时候。就算你不跟他……复合,至少好好说话吧,上次的误会就是我们共同导致的,今天也一样,不能每次都因为我翻脸。」 「……你是想搬走?」苏壬的声音忽然高了好几个key,又连忙压下来,「开什么玩笑,沈则宣跟我的恩怨,有你小子什么事,你算哪根葱啊陈一铭。」 「我确实在考虑搬出去,老是闹得你们两个这么尴尬,我会很过意不去。」我尽量冷静地阐述着理由,刚一抬眼,对上苏壬质问的目光,又慌张地撇开,「所以先征询一下你的意见。如果你hold不住的话我随时可以……」 「意见驳回。我不同意,连这种事都hold不住我还叫苏壬?还是你觉得我娇生惯养的不好服侍了——」 「并没有!别生气,搬或不搬都得先考虑好,我不会自作主张的……而且我要是卷铺盖走人的话你退我房租么?」见对方一旦着急又要开始口不择言,我赶紧试图安抚他。 「当然不。」这不就结了,苏壬偷偷出了口气,陈一铭才不可能像他那样挥霍浪费呢。 「好吧,我知道了,你其实是没有我做饭就会饿死对吧?」 「怎么可能!」苏壬一贯的急性子又上来了,「我不会叫外卖么,难吃是难吃也饿不死人……反正!你先住着再说,敢搬走老子让你在整个Z市都租不到房子!」 「……纳尼?」嗯,会跟人放刁了,代表苏壬没事儿了,我偷偷松了口气,「那听你的,只能跟着你混了,啊多么痛的领悟……」 「跟我混?挺识相的嘛,叫大哥!」 「……」我装作没听见,「有点迟了啊,我睡了。」 「陈一铭!你又贫!」屁股被轻踹了一脚,苏壬使的劲小,我也就没躲,再次发挥装死特长,他很快就会知趣地住手了。 「……混蛋。」苏壬低声骂了两个字,躺在床的另一边闭上了双眼。身旁陈一铭呼吸深长,他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复杂的情绪在胸膛里混合成没了节奏的乐曲,他翻过身,假装不经意地从背后搂住了陈一铭。 我还在走神,身后忽然温热起来,苏壬的手搭在我身侧,垂落在胸口附近的位置。 「没睡,嗯?」 「空调开太冷。」苏壬小声嘀咕着,没有动。 「起来调一下温度。」 「不用。」苏壬的呼吸随着话语吹到我耳后,跟空调的冷风相反,有着让人发痒的温度,我用手心盖住他的手背,「你手挺凉的,还是调高一两度吧,这样会感冒。」 胸口内部,几根弦被拨断,苏壬反手握住陈一铭,「真的不搬走哦?」 「当然,房租你又不肯退,我钱多人傻么?哪来那么多问题……」我不耐烦地翻过来对着他, 「而且我这么慈悲难道放着你挨饿,过两天等报纸曝光富家少爷饿死屋中?」 「……你知道这个体位我随时可以爆你菊花吗?!」 「你不会有快感的!」操,忘了这家伙是个同性恋,我拉起被子自护,「罗嗦,要找炮友出门右转找计程车,我不陪这个!」 「陪睡总行吧,跟我睡那么多天,我要爆早爆了,什么眼力。」 苏壬还是从后面抱着我,也没什么奇怪的动作,我放松了身体,任他的体温传达到我身上, 隐约可闻的薄荷味将我带入了浅眠。 同床的人体格跟自己差不多,只是因为微微蜷缩起身子,让苏壬可以把室友搂在怀里。某处,名为侥幸的暧昧气息在发酵。 对苏壬而言,他喜欢上同性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无奈,所以能碰到沈则宣,他认为是自己的幸运,因而在这份关系中他始终充当好人。要责怪沈则宣的话,罪名很多:脾气急躁,自我中心,独占欲强,用情不专,惯常于伤害恋人。也不能全怪他,毕竟是苏壬放牛吃草的态度让沈则宣有机会鬼混。苏壬最不能忍受的是对方的行为,井御成那件事只是个开头,尽管事后两人都道歉和解了,沈则宣却变本加厉,后来甚至不愿意苏壬跟其他同性独处,一旦他涉足任何bar就动辄大吵一架,折腾到苏壬心力交瘁。 慢慢的,苏壬改变了看法,他们不能为这个社会的主流所接受,也不完全受某些道德伦理的约束——换句话说,是传统主流的道德经抛弃、否定了他们这群人。除了沈则宣这样明确公开性向、并得到身边的人理解的勇者兼幸运儿,更多的人是在迷茫与无奈中画地为牢,暗中隐瞒着与他人相异之处,活得像个双面人,即使有幸碰到真爱,却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和爱人相守相伴。 比起如此压抑,干脆就羡慕起那些自甘堕落的人——玩得起,为什么不趁还有资本尽情地玩呢?只要注意保护自己,病症和伤害是可以避免的;只要不轻易谈感情,他想得到的、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愉悦,都能在小心翼翼的游戏天平上找到。 他试图解脱,从那天晚上开始,在2026号房间放纵自己,忘掉自己,永远抛弃那些沈则宣强加的限制,还有自己曾经对这种稳定关系的美好幻想——任何的稳定,都要付出代价,他需要的不是一份划算的关系,而是欲望的满足;如果没有满足感,如果感情早已畸变成牢笼,那么,他想要破坏牢笼,给自己一次纵欲的自由。 可是命运真是喜欢捉弄人,上帝不掷骰子,指定了他要遇见陈一铭这个冤家,简直比碰上沈则宣还惨。沈则宣好歹是个同,陈一铭偏偏就是直的;如果说沈则宣是一具牢笼,陈一铭就是无底深渊——当你站在悬崖的边缘,低头俯视,总有个声音在脑海中呢喃;高崖边缘,以及边缘下方的虚无,还有虚无尽头的终点,释放出来自绝望的诱惑—— 为什么,不跳下来呢? 他是直男,但,你不想试一试吗? Section 14 「小苏,去把新的课程安排拿给井教练,他那里应该没有了。Leny需要新版的会员登记卡。打电话到公司……」店长的指示一个接一个地传来,习惯了忙碌节奏的苏壬有条不紊地记下笔记,在几个工作岗位间来回走动,几天下来总算有机会摆脱苦逼的前台生活,能远离少数奇葩顾客,即使忙一些他也认了。 要是苏文坤——也就是这里所有员工的大boss——知道亲儿子有朝一日被放逐到健身房里下地干活,还做得像模像样,一定会欣慰地发自内心感叹,把儿子踢给苏文全是正确的,他自己才舍不得在苏壬受委屈的时候冷言冷语挂断电话,从此让苏壬只能拨进语音信箱。想起这事苏壬就心头窝火,但他的面子比什么都薄,自尊心和强脾气一窜上来,反而硬要咬着牙自力更生,正合了苏文全的意。 「表格没有了,我去再打印三份,等会儿拿给井教练,他还在上课,那边有个女学员在等他。」 「好的,我先去接待一下,井教练那里交给你啦。」苏壬应声放下文件夹,出去接待那个女学员。 这个女学员本来报名的课程是普拉提,昨天才临时改为有氧健身球课程,是一对一的课,但井御成的课排得太满,她在水吧等了十几分钟,苏壬过来时也没给好脸色看。 苏壬深吸一口气,露出销售人员的标准微笑,走向面色不善的女学员,「下午好林小姐……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姓林的女学员已经是少妇,尽管保养得当,恰如其分的妆面掩饰了脸上的岁月痕迹,但她却疏忽了颈部,那里细长纹路的下垂倾向出卖了她的年龄,而这让苏壬大为安心:嘴甜人帅身材好的男孩子最招姐姐喜欢了。 对着陌生人说谎,要承受的心理压力并不大,苏壬很快安抚好了这位少妇,后者跟苏壬聊得开心,还被逗笑了几次,「你啊,这么聪明,怎么还在当助理呢?我要是你们店长,早给你升职到客服啦。」 「我是新来的实习生,磨练没几天,受照顾还来不及,哪里可能升职。」 「喔,你倒说说,怎么个照顾法?」 「这里的老员工和店长都很好,当然最关键还是顾客,您大老远的从银苑过来,上我们的课程,这不是最大的照顾吗。哦,井教练的课上完了,我带您去教室,这边走。」 终于搞定那个少妇,苏壬宽慰地叹气,女性顾客比男性难应付多了,幸好今天这位大姐吃他这套。那些年轻的女生堪比洪水猛兽,娇憨痴嗔起来能吓出他一身鸡皮疙瘩。 女学员的课程结束,差不多也到了下班时间,她经过前台时苏壬正好在,「接下来的课我想要换成信用卡支付,你帮我弄一下。」 「没问题,稍等。」 苏壬双手接过银行卡,一愣,迅速帮她修改了支付方式并且重新建档,「好了,以后您可以直接用这张卡在本市所有的飞鱼健身会所消费。」 「我要走了,明天还有瑜伽课呢,再见哦……苏壬。」 「明天见林小姐。」苏壬笑着点头,收好了卡在他手指间的小纸片,那上面有她的电话号码。 ——哦草寂寞少妇饥渴起来可真是热情万丈啊!第一次见面就把联系方式交给健身房小哥真的好吗?! 「御成,我想问个私人一点的问题可以吗?」 「什么问题?」对于苏壬的刻意正经,井御成有些惊讶。 「你有没有经常被顾客私下搭讪?」 「又被吃豆腐了嘛?」井御成噗地一笑,「我以为你已经很有经验了。」 「经验有限,特别是女性——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好吧,其实女的比男的更多,可能是我藏得比较好吧。我也不太会跟人打情骂俏,对女人又不行,干脆当面拒绝掉,只要客气点,一般不会有问题的。就跟她们说……」井御成不是很肯定自己的做法,「我想你可以问问别人,我比较不会说话,所以桃花有限,你的艳遇很快就要远超过我喽。」 「至少比我有经验,很好,她下次再这样我就推脱……幸好是女的,不至于被拖进黑暗的小巷怎么怎么样……」放松地叹了一口气,苏壬加快脚步走出更衣室,「等等,你说你桃花运有限是怎么回事?」 「啊?就是……呃!」井御成终于注意到大门口那里立着一个颀长纤细的身影,顿时把苏壬当成空气,像少女见到梦中情人般焦急地奔了过去,「冉先生,您怎么来了,我说了下班就去接您的……」 戴无框眼镜的斯文男子笑着说了句「不要紧的」,又跟井御成闲聊了几句便一同离开,顺势握住了井御成放在他腰上的手。背后的目击者苏壬抹掉额头上的黑线:桃花运有限?那是因为井教练你已经变成看到情人就会欢快地摇着尾巴扑上去的大型犬了! 下班时间的公交和地铁都是能要人命的,苏壬怀念起他亲爱的白色奔驰,它已经停在公寓楼下三天了。每当上下班,他才能理解为什么人们即使贷款也要买车——宁可坐在自己的车子里、开着空调、听着交通广播堵在路上两小时,也不想冒着被压成肉饼的生命危险去挤公交地铁。人口激增真是个可怕的问题……苏壬躲开某个女人波涛汹涌的胸部,目光飘忽地穿过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他更关心陈一铭今天做了什么饭菜,最好不要又是网上学来的黑暗料理,比如猪骨汤炖香蕉什么的…… 「Oh shit!What’s the fucking hell!」对着小餐桌上卖相碜人的晚餐,苏壬爆了粗口。那是什么?炒蛋?还是豆腐脑?无论哪个都是极其破坏食欲的,因为它们呈现出变化多端的黄色、青色和紫蓝色……「陈一铭,你给我解释一下!这盘东西是怎么回事!我不记得我有买过这么丧心病狂的食材!」 「那是洋葱炒蛋,我尝过了,满好吃的,你先试一试。」陈一铭若无其事,继续忙他的排骨汤,「下午特意在网上找的食谱,都这么努力做了,你就不要嫌弃我了嘛。」 「网上那些你真的信?行行好,难道你的自理能力只限于维修电脑么!」 「没关系,以后谈对象结婚了自然有老婆下厨,我这是权宜之计,不像某些生活九级残障连抽油烟机都不会开……」 「我吃行了吧!!」可恶!陈一铭你个异性恋!明明就是屌丝一枚……还想谈对象……结婚娶媳妇生孩子……愤恨地想着,苏壬下口也就特别重,把金属筷子咬得咯!脆响,对陈一铭疑惑的目光视而不见。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陈一铭竟然显示出了理工男罕有的贴心。 「啊,还不就是那些事么,有什么好说的。」 「沈则宣有没有再缠着你?」 苏壬差点噎住,他真的是在关心自己么?「没有……哎,你谈过恋爱么?」 「……」陈一铭在心里暗暗骂娘,「老子是活了二十多年的童子鸡」这种话叫他如何说的出口!「很长时间没女朋友了。怎么,你要转性了吗?」 「不是,我只是想问女人这种生物能不能信赖而已……」看来这个议题也在陈一铭的认知水平之外,苏壬忽然心里平衡了。 「这种事……你觉得男人比较值得信赖吗?」 「并不。」苏壬明白陈一铭的言外之意,「那是天生的,没办法。」 「哦。我就随口问问而已。」陈一铭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筷,顺手把苏壬面前的空碗也接走。 此情此景,或许就是他不敢奢求却又总是渴望、艳羡的一幕吧——明明这样平凡却踏实的男人,是异男,总有一天,要属于一个正常美满的家庭。 Section 15 迫不得已去飞鱼健身实习的富少爷苏壬难道是飞鱼公司总裁家的孩子?!我用力掐着手指,肉好疼,新闻网页上那个叫苏文全的中年人,眉眼里蕴含着比苏壬更犀利的精光,虽然以父亲而言,年龄看上去偏大了些,鬓角略微花白了,但苏壬的眼睛可以说是和苏文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想象20年后的苏壬,大概就是这样精明强悍的成功人士形象。 那么苏壬会去飞鱼健身实习,实在是顺理成章的事。只是我不能理解,作为这样家庭的后代,怎么会留在国内念大学,而没有尽早出国留学镀金。 手机在响,是苏壬打来的,我按了通话键,「嗨。」 「一铭,我突然有事,你等下——」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语速也快到平常的两倍,但是他还是只说了一半。 通话断了,接续着急促而冗长的忙音,听觉一片漆黑。 「喂?苏壬?」 我试着打了几次,依然不通,听筒里反复传出「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提示音,也许是没电了?但是苏壬说得那么急,像是努力要传递什么信息……他喵的这预感真差劲,我还是赶过去看看好了。 「小公子哥儿,敢出事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真没电了,破烂玩意儿……早知道买别的机型。」苏壬嫌弃地看了黑屏的手机一眼,把它揣进口袋,迈步往楼下走去。 上午被那位孤冷寂寞的少妇学员缠得心烦,他差点儿就要故伎重演炸起来呛人,要知道他对死缠烂打的异性的容忍度是远低于男性平均水准的。而现在,他很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对那女人发火——居然无耻到在店门口附近跟他调情!还差三公分就被强吻了!厚颜无耻的女人!一想到被人妻类型的浓烈香水蹭了一身香味,脖子也被五只水晶指甲来回抚摸过,衣服上搞不好还有她脸上掉下来的粉底…… 异性果然是他的天敌!想到当时的场景,被触碰的地方登时被鸡皮疙瘩占领,苏壬挠了两下脖子,后颈很快浮出几道红色。他迅速走向公交车站的方向,今天是最后一个离开,晚了就搭不上公交了,换班时间也很难乘上计程车。 遭遇到和陈一铭同样的霉运,目送准点的公交车离去后,计程车也被别人拦去,苏壬伤心地掉头往另一个方向走——那边的路口比较容易打车,从巷子可以抄近道过去。 巷子里有点暗,西沉落日的灰烬呈现血红色,地平线上只留下黯淡的余光,却有些晃眼。这个钟点,鲜有人路过小巷,走得越深,身后的车辆喧哗声越远,拐过弯后那个路口的车声,则被房屋远远隔开。 苏壬走得匆忙,连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也没注意到。 「那位先生,您有东西掉了!」 「嗯?」刹住脚步,转身,却对上几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混混。 「东西掉了都不捡起来,是很潇洒哦?」 「……」苏壬摸了摸身上,「我没弄掉东西,不好意思,麻烦借过一下。」 小混混皮笑肉不笑地拦着苏壬,「态度好一点行不行?恁呗好心提醒你就很家在了,你这什么狗屁态度……确定这不是你的?」两指夹着纸片在苏壬面前晃动,又猛得伸到他眼睛正前方,「把到妹很高兴吧!」 「这是什么!」拍立得照片上是……那个女学员跟他的亲密照?!Jesus Bloody Christ,冤大头了,我完全排斥女人这种生物啊怎么就变成勾引女人的讨打对象了!「你们认错人了……我急着回去,麻烦让一下——唔!!」 「当恁呗我是瞎子是吗?啊?不会没女人玩吧,看你还挺值钱的嘛,怎么有兴致去偷吃!」混混嗤笑着捏起苏壬的下巴,对着后面两三个同伙招了招手,「赶快收拾一下,顺便拿点零花钱,这小子有油水!晚上去喝一宿!」 「放手!脏死了……」苏壬恶狠狠地打开混混的手,拔腿就打算逃走,他孤身只影怎么能跟这些人硬拼……混蛋,什么时候也轮得到他苏壬被欺负了! 「揍!打断手脚,不要出人命,玩脱了不值!」 几个混混毫不犹豫地蜂拥而上,把苏壬堵在墙边,每个人都高举一根钢管—— 「住手!!」 沈则宣?他来这里干嘛? 赶到盛武广场附近,我本来要去健身会所找人,想想离他打电话来也有好一会儿了,若坐上了公交车或者计程车,早该回到公寓了。但是手机依然安静如故……不祥的直觉在心头弥漫开,变成黑雾阻滞住呼吸,我加速奔向公交站,打算从这里开始找。 但是几分钟后,却先看到了沈则宣的身影,他似乎在等人,原地来回踱步,还时不时取出手机查看。 难道是他约了苏壬吗?那就不是我应该干涉的事了…… 话是这么说,我仍然有些担心,毕竟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也无法断定沈则宣出现在这里跟苏壬有关,因此我鬼使神差地绕开苏壬,一闪身进了路边的小巷。 眼前的一幕让人心跳狂乱。 苏壬被推搡着,背靠墙壁,无力反抗那几个混混的钢管——那玩意儿能打死人的啊!会出人命的! 「「住手!!」」 手边找不到可以充当武器的东西,也顾不得多考虑,赤手空拳地冲上去,从背后扯住随便哪个混混的领子,就拧过人来砸向对方面门。 混战中苏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讶异地瞥了我一眼,又眼神飘渺地一怔,便醒悟过来般加入战局,撩了一个阴腿。我愉快地听到碰的一声,然后是倒地混混的哀叫。 「——你怎么来了?」 「怕你出事!」我勉力保持平衡,又被人从背后拖住,膝盖后面被重击,顿时跪地,「你妈逼,从后面算什么……卧槽?!」 在我后面的人是?! 「一铭!上面!」 跪姿状态下的我闻言抬头,小巷上方的天幕被一根粗钢管切成两半,那条分割线高高划向天空,蓄力,即将砸向我的眉间—— 「呜啊!」 惨叫的是那个混混,苏壬用夺来的钢管打中了他的腰际,后者踉跄着逃走,他的同伙也含混地念叨着难听的粗话纷纷离开——「操恁呗,人怎么这么多!!做不了了!」 「站住!给我滚回来!老子还没过瘾!」尼玛,打不过就跑?抢到钱就高兴了?什么出息!「有本事回来单挑啊!群殴算个屁!」我仓惶起身,腿又疼又麻,混蛋,在巷道里抢劫的远古做法到了现代也一样流行! 「一铭……呃,我没丢什么东西,不用追了。」苏壬扳住我的肩膀劝我,我回头,撞到一个人,定睛去看,不禁骂了句操,「真的是你……沈则宣!」 「什么意思,你们刚才见过?」苏壬懵了。 「怎么可能!我只是路过而已,看到你被围住就来了,有没有受伤?」沈则宣摸着鼻子,他好像被敲到了鼻梁。 「我刚才……也是发现你在巷子里,总不能坐视不管吧!」同样的,我也的确是意外发现苏壬在这里,但是沈则宣对我的膝盖动手的那一下,让人太生疑了,且当做他报复我好了!目前还是先看看伤势要紧。 「我没事,你们两个呢?有被打到吧,去医院看一下……」 「「没事的!」」 我和沈则宣互摔了一个眼刀。 「谢谢你们……」 三个人分两路离开,沈则宣一路,我和苏壬一路——当然是计程车了,并肩坐在后座,车子驶向公寓的方向。 「你跟我打电话是想说什么,不是求救吧?」从时间差来看,他要讲的肯定是别的事情。 「我只是告诉你我下班迟了,晚上打算在外面吃而已……」 「然后呢?没了?」 「没了……居然跑来找人,你太夸张了。」 「还嫌我多管闲事?」卧槽帮了忙还被说夸张……这小子太忘恩负义了。 「没有啊,既然都一起了那回去吃吧。」 「急着出来,没时间煮饭!楼下吃蛋炒饭对付就好。」 「Oh no!」 Section 16 「越来越怀疑了呢,又是询问女人的可信度,又是被拍到跟人妻卿卿我我,就算是转性你起点也太高了吧,一上来就猎艳人妻?」我认真欣赏着苏壬抢下来的拍立得照片,清晰度不咋的,角度和内容却选取得恰好,修修图就能符合娱乐小报上的「某三流小艺人健身房私会某美艳少妇」标准格式,出现在内页的八卦事件大盘点里。 「什么啊,我要猎艳也得猎克里斯.海姆斯沃斯(雷神托尔饰演者,肌肉帅哥)那种类型的……那个人妻就算了吧,她的老公我倒是有兴趣,消息来得可真灵通。」鄙视地横了我一眼,苏壬劈手夺回照片,「上午我才被调戏,他下午就能拿到照片还叫了人来找我算账,这效率也太高了。」 我耸肩,「设想他们夫妻感情原本就问题多多,在那之前丈夫便开始怀疑妻子,一直在寻找证据,甚至雇佣私家侦探去跟踪,这样就很容易获得他想要的确凿证据了,不是吗?」 「私家侦探……这么悬疑?」苏壬摇头,有私家侦探这回事,那不就好办了,真要找人的话他有的是办法,可是他犯得上吗?「在那之前我和她并没太多交集,只在健身会所里面讲过几次话,更没有过亲昵的动作,这样也能归咎到我头上,莫名其妙。」 「也许是为了快点交差呢,谁知道。你打算怎么办?」 「再也不理她了!厚脸皮的女人!她的客服又不是我,我没理由动不动去接待她呀,真是!当时就应该把纸片撕毁给她看的……」 「什么纸片,她还递情书?!」 苏壬做出举双手投降的姿势,「哪有那么纯情,是手机号码!她趁递信用卡的时候塞给我的,碍着其他人的面就收下了,大概是这样才让她得寸进尺的。再来老子就不干了!我要告她性骚扰!」 「那就暴露你的本质了吧,这么想要昭告天下?跟那种多金美女浓情蜜意攀上金枝,哪个在健身房实习的单身小男生会拒绝,你就不能低调点好好享受吗。不然换我来好了,求之不得……」 「陈一铭,怎么你也一样饥不择食!」他瞪了我一眼。 「也?怎么说呢,谁“也”饥不择食?」 「没你什么事!」 「Come on,告诉我嘛,万人迷先生,」苏壬慌慌张张想要掩饰什么的样子,比刻意摆出的标准版播音员微笑要好玩多了,不戏弄一下实在是浪费了,「你是说那个人妻饥不择食所以才勾搭你吗?被美女强吻的感觉到底怎么样?」 苏壬的眉间挤出两三道纵纹,嘴巴像被捞出水面的鱼儿一样张合了好几下,结果什么话也没讲出口。可能是因为无法解释而窘迫,脸颊反而泛起淡淡的红晕,看来他对异性缺乏感觉是货真价实的。可惜,白生了这么一副吸引女生的帅气好皮相。 「嘛,算了,我知道你……」 「我不是说她饥不择食。」 「嗯?什么?」我迟钝地看向苏壬,他也在直视着我——又是那个初次见面时的标准微笑,那笑容几乎令我有点毛骨悚然:温柔得像海妖塞壬的歌声,鬼魅般飘荡在浮满黑色冰山的洋面上,网罗住水手脆弱而迷惘的听觉,让他们失去自主意识,只能跟随迷幻的旋律陷入黑暗中——妈啊我是按到了什么奇怪的开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苏壬抵住肩膀,按在了墙上,距离被缩近得异常之短,我惊悚地愣在原地睁大双眼,「你要干嘛……嘶!」 一丝微痒的感觉刮过侧颈,随之拂向耳际的还有苏壬软软的吐息,在我的耳根处骚动,大概是靠得过近,听上去他的声线竟然有几分令人膝盖发麻的磁性,「你不是想知道吗,饥不择食的意思?」 「什么……别这样苏壬……」 「我想要靠近你,直到不能更近……」 他确实这么做了,我不愿想象,在侧颈缓缓巡回的冰凉物体是什么。 「我想要亲吻你。」 黑色羽毛般的气息,柔软而轻狂。 「我想要猎取你。」 被光遗忘的角落里,蛰伏的猎人嘴角含着微笑,窥伺它那身在明处的猎物。 「我想要你占有我。」 我若盛情邀请,你是否情愿入瓮。 「我想让你,变成我的囊中之物。」 被压制住的肢体无处可逃,只能任凭主动出手的那方,轻轻抚上胸口,爬上锁骨,贪恋地摩娑。颈窝处时有时无的温暖触感,让我抑制不住地战栗和退缩,但背后冰冷的墙面告诉我那只是妄想。 「我想要你。」 「我想要你,陈一铭……」 某处传来奇异的酥麻感觉,就在苏壬上扬的嘴唇接近的时候,微小的电流带起了鸡皮疙瘩,像是定身魔咒一般把我牢牢钳制住,连冒出冷汗的手指尖,也动弹不得。 「我会吃掉你。吸干吮净。」 「——放手!!」 理智从几万光年外赶回来,像降临地球的超人,带来救人于水深火热中的力量——突如其来的,我用力推开苏壬,甚至称得上摔开他的手。因为发力太猛,他甚至踉跄了一下。 「你干嘛……」顾不得责怪他,我又后悔自己下手太重,可能再凶一点就会把苏壬推倒了。 「喂,你激动什么啊?」 苏壬笑得灿若桃花——我的天儿啊,不是播音员的那种,他真的在笑,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形,仿佛刚才的一幕只是演给言情电视剧的镜头,而我是入戏太深的那个。「白痴,你不会以为我认真的吧?」 「啊?」怎么回事,难道不是他先色诱,啊不对,凑近我的吗? 「还真信,傻子。」他撇嘴,冲我挑了挑眉毛,「你不是问我被美女强吻时什么感觉吗?」 他眨一下眼睛,抛出十万伏特的电眼,「就是这种感觉,怎么样~?」 说完就大笑着转身走进了卧室。 哦草,我脑中千万匹训练有素的草泥马在辽阔的玛勒戈壁上狂奔而过,如千军万马奔赴战场,豪气干云,锐不可当,一会儿排成S阵型,一会儿排成B阵型,轰隆隆,轰隆隆—— 老子又被苏壬调戏了! 苏壬走进卧室,反手就关上了门,把自己锁在里面反思人生。 首先他要进行深刻的自我批评。 好端端的,去招惹一个异性恋做什么,你发自内心喜欢他么?你看上他作为蓝筹股吗?还是说,你想掰弯他呢? 不是,不是,不是。三个问题的答案,都必须是否定的。他怎么能饥不择食。 那么,他又何苦借着室友的名义,妄图去跟一个异性恋调情,甚至隐约地期待他有所回应。他们只是单纯的室友,从住到一起的那天开始,不,从在柔情旅馆邂逅的那个晚上开始,他们就以不怎么愉快的方式摸清了对方的取向,也因此断绝了发展关系的可能。 但凡是有点脑子的人,都明白招惹一个性取向不同的人有多愚蠢:即使取向相同,要追求心仪的对象尚且要绞尽脑汁困难重重,更别提隔着「取向不同」这座巍然大山了,他这样的人……想跟个直男发展关系,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可是他太纵容自己的情绪了……对,不是感情,只是一时半会儿的冲动情绪,让他对陈一铭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犯分界线。他们的关系已经是不平等的了:陈一铭在高处,可以随意撩拨他闹腾他,而不必为此多心内疚;他则不可避免地处于劣势,一旦放任自己情绪化,不仅会损害、扭曲两人的关系,更会因而导致他陷入自我谴责和厌恶。 道理,他都懂。 但他做不到,违抗自己的心脏和呼吸。 它渴望为某个人,或者某件事而加速。 就算是一点点也好……一公分,两公分,再接近底线一点点。 把脸埋进手掌之间,苏壬在心里咒骂着自己。 苏壬,你真是犯贱。 Section 17 「前天吃过番茄炒蛋了,昨天晚上则是蛋炒番茄,那就……不要买番茄了!」苏壬严肃地思考着这几天被番茄全线占领的菜谱,把手上鲜红圆润的果实放了回去。陈一铭那家伙对付厨房的手段只有少少几招,让人怀疑他的智商是不是都转化成了C++语言用来和计算机交流,苏壬早就吃得腻味,他的味蕾和陈一铭的厨艺的拉锯战有了结果——情势所迫,从小不识柴米油盐的苏家少爷,破天荒地要亲自下厨了。 自从住公寓后,苏壬就常常进超市买菜,但因为不是本人做饭,始终也没学会何为精打细算实惠度日,只学着超市里的大妈跟风乱买一气。在蔬果区磨蹭了半天,才抱着一大袋新鲜的食材穿过货架,走向收银台。 背后忽然一只手搭上肩膀,「苏少爷,请等一下。」 仿佛有来自冰柜的冷气应景地钻进衣服,苏壬的后背僵直了。 低头看到的,首先是黑色的皮鞋尖,和同样纯黑且熨得妥帖的裤脚,再往上,毋庸置疑必须是上世纪港片打手的必备造型黑西装加墨镜——真这么倒霉?前几天才被小混混找上麻烦,今天是遭遇不明人士劫持,还在超市这样路人众多的公开场合。 苏壬紧着喉咙,压住声音,光天化日的,量身后人那也不敢做出太过分的举动,「你想干嘛?」 「苏少爷,不要紧张,请你回头一下。」 什么……主动邀请受害人观看自己的长相,不可能吧。 但身后那男人的声音淡漠如无机质的质感,似曾相识,让苏壬心里发毛——甚至还有一丝礼貌的请求意味在里面,他只能依言去做。 转过头,是一个壮汉,当然,没有墨镜和冗余的西装,衬衫还是休闲款式的,苏壬「啧」了一声,皱起眉头,「阿德,我居然没认出来——怎么是你啊?不对,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阿伦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壮汉被一连串的问题噎住了,面部肌肉微弱地有了动静,「少爷,您的父亲要您跟我们回家。刚才我在超市外面就看到您了,本打算等您出去,但您在里面花了不少时间,我有点担心。——还有,唔,我是阿伦,在外面开车等人的是阿德。」 「……」苏壬毫不在意自己又认错了人,两个保镖长得太像,又都是扑克脸,他从小就不喜欢动辄被护送,能躲就躲能赶就赶。上了中学以后更是自由至上,跟尽职尽责的保镖玩躲猫猫玩得不亦乐乎,做父亲的无奈,到高中就不再派他们看着苏壬了,几年没见,认不出来是自然的。 眼下既然被逮住,是老爸的意思,躲也躲不了,只能跟着俩壮汉乖乖回家了。他拿手机跟陈一铭发了信息说不回去吃,免得那小子又着急忙慌的,担心他出什么事。 「我爸怎么会回来的?」父母在加拿大经商,从上次回国算起已有多年,在那边的飞鱼集团总部忙碌是正常的,但一回国就急着见苏壬的面,连电话都没打就让阿德阿伦来接人,还是头一遭。 「苏总工作上的事我们不便过问,等回到家,您可以亲自问他。」 不出所料又是这个答案,也难怪阿伦,苏壬偶尔打自家老爸的电话,十有八九都是由助理接的,回电话也要等很久,有时候干脆转接给大哥苏辛。 总之有什么事回家就知道了。 银灰色的轿车绕出闹市,开到相对幽静的桃湾别墅区,苏壬家的那栋隔壁就是大伯苏文全的家,两家的房子和园林虽然出于同一设计师之手,却一个绿荫繁盛一个略显冷清,后者自然是主人长期外出的苏壬他家。 回家后苏壬进自己房间稍微收拾了一下,说是他的房间,实际上他居住的时间很短暂,只有高中前两年,高三时就搬出去和沈则宣同居了,父母又早年出国,以前照顾他的保姆阿姨前年就退休回乡养老,所以他对这栋豪宅没多少眷恋之情。问过家里的人,这次父母回国,大哥苏辛留在国外暂且负责集团的事,据说和女友的婚期也近了,忙得不可开交,这让苏壬长出一口气。至于父亲回来的原因,无非又是国内公司的公事而已,苏壬也懒得过问,但为什么着急喊来他这个次子,就不得而知了。 苏壬的小学是在英国念的,学过园艺,喜欢种些花花草草。窗台上的绿萝,金叶爵床和月季被新来的家佣照顾得很好,比苏壬以前亲手伺弄时还要枝繁叶茂,月季的花期刚过,落花和枯萎的叶子也被及时清理干净。干净得有些不真实,苏壬盯着叶子边缘的刺发了一会儿呆,就听见有人叫他去吃饭了。 餐厅比苏壬想象的要满一些,除家人以外,多了几个陌生面孔,大概是父亲请的政商界的客人,苏壬老模样落落大方地打了招呼,就按惯例落座。席间他暗暗郁闷,父亲虽无奈工作缠身,还是努力维护家庭关系,向来要先和家人聊聊天融洽气氛,今天怎么把回国的第一顿家宴弄出了内阁政治会议的味道。 他好想念陈一铭做的番茄炒蛋和蛋炒番茄。 苏壬的目光扫过那个半秃的中年男人,市委书记,再往下两个位子,自己的斜对面坐着他的女儿——判断依据是两人一模一样的尖下巴——两位母亲还时不时跟附过去说些什么梯己话,那女孩子听得羞笑,勾苏壬一眼,又低头掩面。 苏壬心尖一凉,这下没跑了,继苏辛之后轮到他了。 而且他的下场注定要比大哥凄惨。 「大家坐,我来泡茶,舍弟上个月从斯里兰卡捎回来的。哎呀你坐这里,苏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害羞了,嗯?」苏母拉着儿子把他按在沙发上,挨着那女孩子坐下,「这是卢书记的夫人,这位是千金小卢,来,你们认识一下。」 「你好……我叫卢静。」 一套相亲流程走下来,苏壬身心俱疲,却只能强撑出绅士微笑,带着卢静在庭院散步寒暄。 「都这么晚了,你们也是第一次来这儿,不如就住下休息吧,也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父母和卢氏夫妇相谈甚欢,苏母适时提出了邀请,听闻此言的苏壬几乎昏厥——官商勾结就算了,竟然还打算留贵客过夜?那个叫卢静的大小姐就是场噩梦。 「妈……」 「怎么了苏壬?」 「我……我还有事先回房间了。」 「先别走,」苏母唤住企图溜之大吉的儿子,唱双簧似的,卢夫人满面含笑地把女儿牵到苏壬手边。 「小静今晚就拜托你照顾啦。」 「啊?!」她说什么?苏壬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这……照顾?」 「小静就睡在你房间,怕什么,哎呀你以前不还跟一堆女孩子举报睡衣party吗,有什么好紧张的,真是。」苏母见儿子犹豫,半责怪半开玩笑地推着两个年轻人,「都几点了,快去休息。」 「妈!」苏壬涨红了脸,「这不合适吧,小静她是女孩子……」 「21世纪了,哪来那些封建规矩,快去。」 「你……很介意吗?」卢静微斜着脑袋,露出线条优美的侧颈,「如果这样太为难的话——」 「那……」确实太为难了,苏壬强压着不快,还想跟母亲讨价还价,却被母亲的眼神硬生生扼回去。 「小孩子怎么这么多事,人家女生都没说什么,是吧。」征得卢夫人如沐春风的笑意,苏母尖锐地瞟了苏壬一眼,「我们再聊一会儿,你们俩最好快点去睡了。」 你们?去睡?这是唱的哪出戏,政治婚姻也不带这么赶鸭子上架的吧。再说他对女性完全没兴趣! 「苏壬,你家好大哦,快点带我参观一下!」卢静眨眨眼,真睫毛和假睫毛粘合成的卷翘小扇子一起忽闪了几下,伸手就要挽苏壬的手肘。 苏壬厌恶地退了一小步,避开她蟹爪般细长的水晶指甲,「好的,跟我走——小心露水。」 「你……对就是你,叫什么名字?」苏壬叫住路过的家佣,是个生面孔。 「少爷,我叫Bair。」 无视卢静的惊讶,苏壬对家佣吩咐道,「Bair,你去客房搬张床放到我卧室。」 「苏壬?」卢静诧异地抓住苏壬的手,后者不动声色地抽了出去。 「不好意思,少爷,客房的床铺尺寸太大,搬动的话需要拆装……」 「好吧好吧,没事。」挥手让Bair离开,苏壬返身走向楼梯,发现卢静没跟上来,「站在那里干嘛,你不是要睡我房间吗。过来啊。」 「哦哦,好~等我一下!」卢静重新现出笑脸,快步走上台阶,自然而然地探出手让苏壬扶他上去。 半小时后。 苏壬洗完澡,光着身子走出浴室,当着卢静的面穿上内裤。「看什么看,害羞了,嗯?」他冷冷地斜了一眼卢静,背对着她拿起手机,拨通电话,「喂,一铭吗……我今晚不回去睡了,嗯,你自己占着那张床吧,千万不要太想我。好,早点睡啦,晚安。」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卢静气急败坏地站起身,指着苏壬,「你……你!」「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反而是苏壬先笑出声,「不来睡吗,小静。」 「谁要和你睡,垃圾!」 「呵。」苏壬按着手机,给陈一铭发短信。 『忘了说,明天记得准备我的早餐,谢啦。』 Section 18 傍晚收到苏壬的信息说他不回来吃了,没想到他要回家过夜。我独自在kingsize的床上躺成大字形,看完片无所顾忌地撸一发,真是久违的惬意。 本以为晚上一定可以做个女神领衔出演的美梦——「以为」这个词的背后,往往是与其相反的事实——我失眠了。 阶级敌人走了,我该大喊着「呀呼」然后睡得香甜才对。 屌丝和高富帅简直是阶级仇恨,前者只有对屏幕撸完在梦中意银女神的份,后者随心所欲夜访各色木耳,我们求之不得的,他们弃之不觉可惜。垄断异性资源是第一重罪,第二重罪便是以物质资源创造身份优势,动不动名车名表把妹炫富,顺便往loser脸上踩一脚,乐于伤人自尊,而被欺负惯了的屌丝可能这辈子就习惯了浑浑噩噩低头哈腰——说来也有屌丝自己不争气的错,但这就是典型的屌丝心态,不是每个屌丝都像我一样,拥有足够大颗的心脏、厚过城墙的脸皮,能够跟阶级敌人同住一个屋檐下。 苏壬是个例外,他是同性恋,所以不会跟寂寞的陈屌丝我炫耀他又虏获几颗芳心、或者昨晚的木耳何等紧致销魂,相反,他得承受一个男人的骚扰(在我看来是很糟心的事);他的生活条件跟我接近,所谓自作孽不可活,我吃什么他也吃什么,至少在我们合租期间如此;工作上,他在自家开的门店里,也要跟普通搬砖仔同样被头儿斥得狗血淋头……简单说,我心理平衡了,所以才不讨厌他。 而现在我的八卦心理又在作祟,苏壬回家了……也许是他那个富豪老爹觉得给儿子的磨练足够了,打算让他继续回去当贵公子吧。也好,我在手机店再干几天就要放假回家了,省得两个大男人每天同床共枕的,别扭得慌。 睡醒的时候,我习惯性地躺在床的左半边,右边整整齐齐地空着一半,还比我睡的位子大了一些——苏壬睡姿极烂,向来是他滚到床铺的对角线上,屌丝我被他踹到旁边去的。 不是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吗? 这就是天生的穷屌丝命吧。 啊,对了,还要做早餐的。本打算花两块钱去楼下早点摊解决,可两个人合住与一个人过日子,真是大有区别。 「陈一铭!」 苏壬拉开门,甩掉鞋子进屋,里面静悄悄的,低头一看陈一铭的帆布鞋不在,他自嘲地笑了。早餐还是照常的简单,跟家里的丰盛程度比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是想到跟那个千金卢静共用早餐……还不如自个儿回公寓啃包子。 一大早溜出家门,逼阿伦开车送他过来,就为了一顿简陋的早饭? 他想起了陈一铭经常对着电脑怒吼的一句话—— 『我裤子都脱了你就让我看这个?』 健身会所的同事关切地询问苏壬的黑眼圈是怎么来的,他含糊其辞,总不能老实交代「因为昨晚我床上睡了一个不受欢迎的烦人精大小姐」吧。 姓林的那位少妇今天也有课,苏壬特意check过她的课程表,挑准时机消失在她视线之外,以避免任何的意外。那天疑似被她的丈夫或者什么亲戚找上麻烦,已经牵连了另外两人,不能再允许类似的事发生。 尽管苏壬努力压低自己的存在感,还是被林姓女学员捕捉到行踪,堵在了水吧。 「下午好林小姐,课上完了?」苏壬被折腾了一晚上,情绪很差,但这是在工作场合,他硬着头皮问好。 「嗯,感觉还挺好的,井教练一定很受人追捧吧。」少妇微喘着气,擦掉额头的细汗,「这几天几乎没看到你,请假了吗?」 「我每天都来上班,是因为工作岗位有些调整,在前台的时间少了吧。」 「原来如此……黑眼圈是怎么弄的,要注意休息啊。」说着她便伸手去捏苏壬的脸,还捏得顺理成章,被苏壬堪堪躲开,只得尴尬地放下手。 「不好意思,林小姐,谢谢您的关心……我还有事,就先……」 「是我想多了,苏壬。」少妇轻叹。 「……您的意思是?」 「唉,都是我,太粗心了,不该为难你的。」忏悔般地交握双手,少妇笑眯眯地直视苏壬的眼睛,「我怎么就没早点注意到呢?要打理这个长度的卷发很费工夫,你还细心到把眉毛染成跟头发同样的颜色,修剪得非常整齐,睫毛也烫卷过、护手霜的香味我记得的就有两三种……而且、你身上的香水味道是UN JARDIN APRES LA MOUSSON(注:Hermes雨后花园,一款女士香水)。」 「您想说什么?」苏壬后退了一步,这个少妇自己才像是私人侦探。 少妇点点头,「恕我冒犯,小苏你应该是同志吧。我的亲弟弟也是,所以我才会认出来的。」 「……」哑口无言的苏壬盯着对方,半分钟后才尴尬笑道,「我还以为隐藏得挺好呢,特别是您……额外关心我的时候。看来是我大意了。」 「不是你的问题,你身上的香水味道和我弟弟用的一样。那天本来没想离你那么近的,只是一时觉得那气味很熟悉,就想确认一下,因为那种香水很少人用……差点儿就把你当成他了,真是抱歉。一般……男生都是会忽略这些细节的。」 「不不,我知道您没有恶意……这么说,既然不是我大意,那就怪您的观察太过细致咯!」 「呵呵……我就当做你在夸我啦。」少妇笑着举起手,这次是摸了苏壬的脑袋,他没有躲开,「我要回去了,你也该下班了吧?」 「是的,再过一会儿就走。」 「那我先回去了,你看,我老公在外面的等了好一会儿呢。明天见小苏。」 送走顾客,苏壬陷入深思。 「苏壬,你怎么了,一脸苦大仇深的长工样。」井御成搭着毛巾走过来,被苏壬阴沉的脸色吓了一跳。 「没事……帮我把仓库锁了,我有急事先走!」接住苏壬丢过来的钥匙,下一秒就见他匆匆跑向了门外,井御成不可理喻地摇了摇头。 「等一下林小姐!请留步!」好不容易跑到停车场,追上和丈夫一同离开的少妇,苏壬气喘吁吁地扶住膝盖,直起身来时,眼前是惊讶的林姓夫妇。 「您好,这位是林先生吧?」 「是的,你是哪位?」戴着无框眼镜的儒雅男人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苏壬,又跟身旁的妻子对视了一眼。 『你是哪位』? 苏壬摆起销售人员的标准微笑,双手递上一张活动专用的代金券,「我们是飞鱼健身会所,以林小姐在会所消费的金额和种类,可以参加最近暑期活动,这是适合你们二位一起办理的健身活动代金卡……」尽管醉翁之意不在酒,苏壬还是blabla扯得天花乱坠,总算让对方露出笑容接过卡片,他再次跟顾客告别。 那位林先生的第一反应……『你是哪位』? 目送着林氏夫妇驾车离开,苏壬拿出一直在震动的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名字就变了脸色。 「神经病……」刚要按通话键,肩上多出了一只手,苏壬警惕地转过身。 沈则宣举着刚刚接通的手机,「壬仔,真巧,你下班了?一起去吃个饭吧。」 「哦,则宣。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你不来找我了呢,」苏壬保持着人畜无害的笑容,「没想到你的脸皮,可真他妈够厚的啊。」 Section 19 「我对你们两个的关系没兴趣,只是提醒你一下。」 『我谢谢你,手长在我自己身上,别多管闲事。』 「你愿意不择手段弄脏双手,那就请便。反正你,早就是人渣了。我猜你应该不介意我把这些告诉苏壬?」 『啧啧……你想要什么,跟我谈交易?』 「别再扯上苏壬。这就是条件。」我果断挂了电话。 犹豫了几天,我还是给沈则宣打了电话,苏壬被蒙在鼓里的这些天偶尔会和沈则宣联络,这让我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我多少是把苏壬当朋友的,虽然没有进言劝诫的义务,但眼睁睁看着沈则宣自导自演这一出好戏,把苏壬玩得团团转,旁观者清的我都恶心得犯呕。如果这事换到舍友和我的身上,几个兄弟一样会彼此为对方打抱不平。 当然,对付女生的方式肯定不会这么直截了当。 苏壬特别好面子,因此我才决定从沈则宣那边下手。说来我也是命贱,仗着跟苏壬合租、关系又好,明知沈则宣不敢再拿我怎么样,才趁苏壬离开时从他手机里找到沈则宣的号码,主动打了个招呼,半是提醒半是……警告吧。真该佩服自己的胆量,敢挺身跟高富帅叫板,我想去参评「中国好屌丝」。 当事人苏壬迟早会发现这个事实,但是我没料到,会这么快—— 「喂?」 『一铭,是我,我晚上不回去吃,跟沈则宣约了一起吃晚饭……』 等等,这是破镜重圆的节奏啊?! 「可是……我都做好饭菜了……」我心虚地扯着谎,妈逼的这两个人怎么又碰上了,不是冤家不聚头吗。老子才刚答应沈则宣,替他保守他的肮脏小秘密,你们敢不敢进展更迅猛些! 「那抱歉了,晚点我会回去的。」 苏壬的声音里有一丝阴霾,我惴惴地放低了手机,也许……事态的发展是另一个相反的方向。 啪。 手掌落在左脸颊上,迅速浮起五道清晰的红印,沈则宣捂着脸,「对不起。」 「真让我惊讶……你长进了,比我想象的还快啊。」苏壬把什么东西拍在对方面前的桌上,「你手里玩过的小男孩多了去了,可没人告诉你吗?低姿态不是这么用的。」 他已经不是那个傻头傻脑、既任性又听话的小绵羊了。「从今天开始,你我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如果说两个月前和沈则宣分手时,他打消的只是与这个人交往的念头,那么,得知沈则宣暗中让人偷拍、再导演英雄救美的拙劣戏码后,他希望自己从未认识这个虚伪的人。以前那些单纯美好的记忆,也已经随着沈则宣在陈一铭面前吼出那些不堪的话,而化为一抔灰烬。 「壬仔……」 「再见,沈则宣。」 为什么会想哭呢……明明是一个虚伪霸道、耗费了自己几年愚蠢感情的男人,越早离开,越是放自己一条生路,他早就想切断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了,可是为什么鼻子止不住地发酸……苏壬用力按着眉骨直到酸疼难忍,也许是他在沈则宣身边虚度的光阴纷纷醒来,谴责他的固执单纯,嘲笑他受了这么小的打击,便一厢情愿认为世界黑暗。也许他过分留恋、舍不得告别的,是过去那个幼稚的自己——他不是对沈则宣,而是对自己感到失望和怨恨。 就这样结束了。 过去你所做的选择是错误的。如今苏壬你承受这一切,都是在为自己的错付出代价。 手机铃声响得不合时宜,来电的是个陌生号码,苏壬按下了接听,尽可能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 『壬仔,我是卢静,晚上来万达广场玩嘛!』 苏壬想起母亲的反复吩咐,强忍住直接掐断通话的冲动,「小静,我今晚有别的事情,你跟其他人一起好么……」 『拜托,晚上是Hello Kitty的限量活动诶,我好不容易才拿到贵宾入场券,只有两张而已!过了今晚就无效了,快点过来接我,壬仔——』 「我今晚没空也没心情!不可能陪你。」胡搅蛮缠的女人!苏壬蓦地提高声音,冷冷地丢下狠话。 『什么臭脾气啊,不来就不来,凶什么凶!嘁……』以卢静的性子,哪能容得别人对她颐指气使,顿时就在电话那头炸了,气鼓鼓地挂断,『司机,掉头!往回开,不去了!』 紧紧扣住手机边缘的手指肚被压得发白,似乎下一秒机身就要被握碎,崩成一堆碎片。手机的主人突然松手,颓然丢下机身,「司机,麻烦开到1806酒吧。」 该死,dps输出那么低也好意思冲那个水晶塔,我气愤地退出游戏,一看时间,「卧槽这么晚了?」今天这局拖延得太久,平常这个时候该洗洗睡了。我起身要去拿衣服,忽然想起苏壬傍晚打的电话,他好像说了晚点会回来,都大半夜了,恐怕又回家去睡了吧。 正打算去洗澡,门铃响了,估计是苏壬回来——他不是有钥匙嘛? 叮咚—— 叮咚—— 叮咚—— 叮咚叮咚叮咚—— 「靠妖,大晚上狂按门铃是闹哪样,又不是演午夜凶铃!」 我不耐烦地打开门,一个黑影几乎是栽了进来,半个身体都压在我身上,嘴里还絮絮叨叨地嘟囔着「不好意思堵车回来晚了」。 「你根本就是去喝酒了吧!!」 苏壬的脚步都走不成直线,所到之处弥漫的淡淡酒精味也准确交代了他借酒浇愁的事实,我无奈地扶着醉汉室友,把他丢在沙发上,自己去倒温开水。 「陈一铭……我想去洗澡。」 「哦,」我把水递到他面前,「那你想吧。」 「陈、一、铭!」苏壬红着脸,声音比平时高了几个key,不仅不接水杯还凶巴巴地拍了两下沙发,「……扶……扶我去浴室。」 原来他喝完酒,脸皮会由薄变厚,求助的话也能说的这么直白了。我莫名地愉快起来,欣然伸手去搀他站起来,半扶半架地把人弄进了浴室,刚进门,他就撑住洗手池沿,往马桶里吐了个干净。 酒后呕吐很不好受,看来苏壬是醉酒醉得严重,到最后只能干呕出一些胃酸,我按下了冲水按钮,「我靠,一晚上到底喝了多少啊你……该不会根本没吃饭吧,啊?吐的都是胃液!」 「没食欲……你管得着么。」苏壬还是那副冷艳高贵的模样,可本来打算阴沉恶毒的目光却失焦得十分厉害,哀怨的小眼神儿跟狐狸精骗丢了男人似的。我失笑,边帮他剥掉外衣边随口附和,「行行行,赶紧洗你的澡,我也没闲心管你。」 苏壬紧皱着眉头,勉强站在原地,平衡感已经被酒精劫掠得所剩无几,估计往地上丢一块肥皂他都捡不起来。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干脆顺手把他全身扒了个精光,还很好心地调整了水温,「对了,我在手机店的工作再过几天就结束了,到时候我卷铺盖回家,你又得自个儿住了。以后可要小心看人,别再……啧,我又多嘴了。呐,自己洗个澡醒醒酒,爹先去给你拿干净衣服——?」 手臂被苏壬抓住了,他祈求般地拉住我,仿佛那是救命的稻草,哽咽着浑身颤抖。「一铭,别走……别走好吗,陪我一会儿……」 「……」真是个爱哭鬼,我沉默地回握住他的手,喝醉的人情绪总是特别丰富。两人面对面地站着,因为苏壬那一下拉得过猛,我衣服也被花洒淋湿了,索性脱了一起洗。 他张嘴试图说什么,却立刻红了俩眼圈,「我跟他……断干净了……」 「他不值得你付出。」话说出口,带着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轻蔑与怒意。 「一铭……」苏壬突然用力抱住我,失去力量的沉重身体在我肩上不停战栗,像是身边所有的希望离他而去,我只听得到他在抽泣,滚烫的泪滴混合着水珠顺着胸口流下,他的痛苦和难过都一起灌进我的胸腔,像许多利刃在里面狠狠搅动。 我回抱着苏壬,手绕到他的背后,把他用力按向自己的胸膛,轻轻拍打着他……如果这样能稍微减轻他的伤痛,能暂时扮演他需要的安慰。 「我在呢,苏壬。」 Section 20 睡醒后苏壬发现自己好端端地霸着整张床,身上衣服都是干净的,显然是幸亏了陈一铭的好心照顾。四下里环顾一圈,不见了室友,他慌了:陈一铭这么快就走人了?——不对,他什么时候说了要离开吗……昨晚自己扶醉而归,具体细节是模糊了,在浴室搂着室友抽抽嗒嗒跟娘们似的求安慰求摸头,却是不争的事实。单是大致回忆起那场景,他就快羞愧而死,苏壬懊恼地把脸埋进了被子里,如果可以,他多希望昨晚浴室里的丢人事儿都只是梦境。 爬起床后,醉后的头痛欲裂叫嚣了一会儿,到了客厅才看见陈一铭蜷在沙发上,苏壬安心地松了一口气。 由于上班时间差异,平常都是陈一铭醒得早,起来先准备两人份的早餐。要是苏壬贪睡晚起,等他掐着时间表蹭出被窝,陈一铭都在门口系鞋带了。这回两人的醒来顺序颠倒了,苏壬因为酒后睡眠质量太差而早醒,陈一铭则被他又是呕吐又是哭地闹腾了一晚,到现在也没有要告别周公的迹象。 洗漱完思索片刻,他走向厨房,早说了要下厨,该付诸行动了,也不枉费他难得早起一次。流理台上其实东西很少,却足以为难住从未洗手做羹汤的苏少爷,手忙脚乱地料理着锅子和食材,调味料、鸡蛋、生菜全都像皮皮鬼似的和他对着干。 苏壬的眉毛皱成了一个川字,正忙乱地颠着锅,身后响起陈一铭的声音,「起得这么早?我还以为你会睡迟些。」 苏壬绷紧神经盯紧煎锅,没回头看室友,「……嗯,自然醒的,我也觉得奇怪?!」陈一铭从后面握住了苏壬抓着锅柄的左手,帮他稳住锅子,然后轻轻晃了两下,让油充分与荷包蛋接触,「晃匀了才能翻面,不然要烧焦的。」他没注意到,苏壬因为这个小小的动作而唰地红了脸,持锅铲的那只手紧张地僵住了。背部贴着陈一铭的胸膛,那里传来的温度让他耳根升温,「我……自己来就行了。」 「喔,好。」陈一铭放开了对方快冒出冷汗的手。 苏壬忍不住回头去看他,正好和睡眼惺忪的陈一铭四目相视,忽然就被他慵懒的样子不偏不倚地击中了心扉,急忙重新把注意力放在荷包蛋上,它在过于干燥的锅里冒起了一丝白烟,发出焦糊的滋滋声。 从那晚以后,陈一铭对苏壬似乎没有那么大大咧咧了,反而谨慎到了堪称贴心的地步,也不再过问苏壬的感情生活,弄得苏壬即便偶然抱怨两句卢静的事,都觉得是自己太小心眼了,于是又闭口不提。 实际上卢静的意志力要超出苏壬的预料,也许是被苏壬直截了当的拒绝挫伤自尊心,偏就倒行逆施和苏壬杠上了,她倒是顺了家长的意,苏壬就苦逼了。明明对异性一点感觉也没有,却得伺候一个比自己还刻薄任性的大小姐,别提多别扭了。 相对的,好消息是苏壬干涸的银行账户得到了金钱的滋润,苏家不能允许二少爷以一个穷小子的身份去把妹,也幸亏了这点,经济危机解除了,苏壬把卢静哄得服服帖帖的——短期内两家再着急也不急着谈婚论嫁,还不如慢慢让卢静冷却下来,自行打消念头,这样不至于忤逆父母,也免得这门寄予了父母希望的姻亲砸在了他手里。 手头宽裕的苏壬自然也试图重新花天酒地,但他失败了,那些莺莺燕燕只是随波漂荡在海面的白色浮沫,勾不起他内心哪怕一丝波澜。他没有停止尝试,在他看来,它们至少能转移他的注意力,把他粉饰成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 飞鱼健身会所的实习期还在继续,他已经取得了暑期实习报告的必要素材,又有卢静拖着,因此对熟了手的工作没那么上心了。他猜测父亲和大伯联系过了,要不了几天他就能重获自由身,回去当他该当的浪荡少爷。 这两天下午不必上班,回到公寓时,苏壬心里有些忐忑。他打开门,看到陈一铭竟然倚着靠枕,斜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便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上午的上班时间,他收到陈一铭的信息,说手机店的工作结束了,明天就要搬出公寓回家。原来陈一铭是真的要走,他好像曾听对方提起过,但确认这件事还是让他的情绪迅速低落了。 室友的东西都打包得差不多了,放在客厅一角,出乎意料地简单,少到随时可以行李一拎拔腿走人的程度。苏壬蹲下来看了看,无非是些生活用品,乏善可陈,自己却着迷似的盯着看了许久,仿佛那里面封存着什么神秘而贵重的东西。 沙发上小憩的人轻微挪动了一下,苏壬听见动静,凑过去单膝着地地半跪在他面前,凝视着对方的睡脸。 同居了这么多天……结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真是令人沮丧,苏壬抬起手,似乎想去触碰陈一铭的脸,手滞在空中又缓慢地垂了下来。 来得及吗? 来不及吗? 他焦躁地摇头,这岂是来得及或来不及的问题呢,真正的问题是,没有可能,没有开始,也就无所谓结束。一切都只是他单方面的躁动和欲望而已。 都快告别了,这可能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两人的生活轨迹也许就此分离,一座城市说小也大,若这一别去再无联络成为陌路,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所以至少多留下一点回忆吧,总不能连句点也没有,太不符合他苏壬的风格了。 回忆的制造,不应该是这么偷偷摸摸的啊,苏壬自嘲地想着,极慢、极慢地靠近了陈一铭的脸,慢得像帧数过多的慢放长镜头,他怕陈一铭的眼睫忽然颤动,或者忽然睁开双眼看到他的举止……但他阻止不了被魔咒控制般的自己。陈一铭的双唇近在数厘米之处,安静地抿着,苏壬唯恐对方被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吵醒,因而只是轻轻地在脸颊上啄了一下,几乎感觉不到肌肤与嘴唇的接触,就慌乱地退开。 这更像是一个秘密的仪式,只属于他自己的仪式。 陈一铭没有被惊动,做了亏心事的苏壬蹲在沙发前面专注地看了他一会儿,也不知是满足还是无奈地笑了。 第二天下午陈一铭就搬出去了,所有的行李都收拾带走,公寓里就像不曾存在过这个人。苏壬把他送到车站,还特别矫情地说了肉麻话,陈一铭也不介意,显然没当回事,反而兄弟式的抱了抱苏壬,把他的头发揉搓得一团糟,「早就想这么干了,你们这些剥削人民群众的衣冠禽兽。」 「少来,我知道你羡慕嫉妒恨。」苏壬笑着拨弄自己的头发,「合着我改天剃个圆寸你就不羡慕了吧。」 「那当然,打赌你不敢剃——哪天真的剃了可要让我看看。行了,车来了,我上车了啊。」 「到了来个电话。」 「放心吧,老子没财没色,安全到家妥妥的。」陈一铭又拍了拍苏壬的肩膀,「暑假还挺长的,闲着没事过来我家玩——离这不远,两小时车程。」 「嗯,没问题。快上车去。」 准时发车的短途客车开出了车站,给苏壬留下一个利落的背影。 Section 21 记忆里的小城永远在等待着游子归来,无论贫富,无论老少,无论是春风得意还是背着破旧的行囊一脸倦容,它都给予同样久远而温柔的晴空和纯净的空气,去拥抱每一个回家的人。到站已是傍晚,小车站的白色屋顶被夕阳泼上一抹鲜艳的橘红,路旁芒果树的浓密叶子跟着晚风沙沙作响,偶尔落下的叶片被风推着在地面上滑行,最后打了几个滚,静静回到根的附近。 出站口左转处有家卖沙茶面的小店,这也就解释了我的肚子为何咕噜着抗议——风从那里送来了沙茶喷香的味道,我的脚步几乎要背叛理智了,而后者最终占了上风:我说服自己,还是家里的饭菜不可错过。 抬起头怀念地望着窗口的灯光,我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做了,大概是潜意识里认定那一道明亮的光时时刻刻都在,永远不会熄灭,但现在时隔半年才回家一次,似乎凝望这道光也变成了一件值得珍惜的事。 「阿母,我回来啦!」 「一铭啊!你老爸唠叨半天了,快点去吃饭,我做了糖醋排骨跟花蛤汤,等你等的都凉了……」老妈接过包包拎进屋里放好,「你爸坐不住,去隔壁泡茶,等下就回来了。」 「好,我肚子都饿扁了,今天的车开得好慢。爸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啦,吃完饭就跑去散步,你今晚好好睡觉就是了,明天再跟你爸喝酒哦。」 令人怀念的味道。 从饭菜的香味,到阳台附近触手可及的樟树,再到那个仅有七八平方米、我蜗居了整个少年时期的房间里老妈特意晒过的被褥散发的阳光气味,全都像回到了中学时那样熟悉又陌生。桌上的电路板、电池组、拆开的mp3和小型焊枪都覆上了薄薄一层灰尘,还是上次假期回家鼓捣蓝牙音箱时留下的。我把东西整理到桌子的一角,便躺到床上掀开了电脑。 网上有发布chinajoy的实况,先浏览一下游戏官方的动态聊表关心,当然我也没闲钱买新作,然后才是看今年的showgirl在舞台上站成一排,胸器和大腿齐飞,队服共泳装一色,嫩模的高清图集早有人抢先发布。什么你说对着屏幕来一发很猥琐吗?拜托,随便任何一个男性,只要在闲暇时给他一台电脑,五个链接之内他就会点进充斥巨乳和裙底的黄色网站,几分钟之内纸巾就会派上用场。 嘛,忘了说这条规律只针对直男,如果有showboy的话肯定也能吸引大量gay观众。 EA的队服team质量略超同行,真遗憾今年的队服造型比往年正直严肃,幸而丰胸长腿的妹子身材足够火辣,我望着屏幕上白嫩细腻的特写,手伸向了自己的胯下,慢慢地抚弄起来。意银的时候自然会紧闭双眼,在脑中描绘大耻度的画面,饱满柔软的胸部在手指的揉捏下凹陷,往下的抚摸痕迹伸展到小腹,用指尖画圈,再深入隐秘的黄金三角洲……按捺不住地吞咽了一下,我继续动作,用想象力具现出大腿根白皙柔滑的肌肤,膨胀的欲望也随之逐渐升温,我喘着气加快了右手上下律动的频率,似乎那是某个我渴望已久的秘穴,可以容纳欲望的冲刺,就快要——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卧槽谁那么不识好歹在这时候打电话!老子的私活儿都快被掐断了! 我接通了电话,「喂?」 听筒传出某位阶级敌人的声音,『一铭,我是苏壬,你到家了吧?我刚才没接上你的电话,不好意思……你是不是很累?』 「安全着陆不劳担心,你怎么知道我很累的。」我哑着声音应答,并把手机拿得离脸远一点。 『你在喘粗气啊,到家应该先休息一下的。』 「噗!」我噎住,感谢上帝,这小子竟然把「喘气」理解为「累」,真是小天使,「不,你打断了很重要的事,好了我要继续了——」 『Ok,我懂,但是撸太多有害身体健康,我跟你说过几次了,让你撸得一脸痘活该找不到妹子。』 「你懂女人么,切。」这小子似乎比面对面交谈时放得开了,我轻蔑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高富帅怎么了,对着女人硬不起来才是人生最大的不性福。隔着手机,我听到了苏壬的笑意,『说得跟你懂似的,我至少能应付得了卢静。』 「银行卡跟修电脑技术哪个更重要,那还难说,你有本事少跟男人约炮啊。」 『……一铭,你又说笑了,我碰到你之后就不约炮了。』 「你丫说话就直一点好嘛!这样会有歧义啊喂!为什么这么弯,我们直一点行不行?」苏壬以恶心我为乐不是一两天的事了,我不以为意地吐槽了两句,「好了挂了,有空再聊。Bye」 『一铭!我跟你同居了一个多月还不如一个AV女优嘛?!陈一铭,喂?挂了?混蛋!』 我重新开始进行到一半的任务,嗯软绵绵俏生生的双马尾妹子还在屏幕上诱惑着哥呢,大不了洗手重来,很好,握住蛮腰对着张开的长腿,等哥进去抖抖雄风—— 「唔……苏……苏壬?!!」 等一下我刚才说了什么!!苏壬?!口误啊一定是口误!我这个正港直男怎么会在打灰机的过程中叫出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呢这是意外、百分百的意外! 算了继续,胯下的兄弟还精神着呢。 我压着一具柔韧的胴体。修长而结实的双腿大大张开。床上的那个人有着线条漂亮的腰与臀,圆润小巧的股间藏着我渴求的秘道。 慢慢挤入,那里被刺激得轻轻收缩,带来被吮吸般的快感,我难耐地低吟了一声,把身体深深介入其间,被进入的人吐出痛苦而满足的呻吟,细碎的悲鸣像无数只手指撩拨着我的欲望,下腹窜起的电流激发深藏的开关。 那个人在扭动腰肢,配合、或者哀求更凶猛的进攻,如此人所愿,我把分身迅速凿入那个温热的甬道,汗水沿着脖颈滴落到对方因灼热而变为粉红的肌肤上,俯瞰着身下被征服者,痴迷地放低身体想舔舐对方的双唇,但我看不清……对方的脸。那张脸藏在情欲的浓浓迷雾里,虽然绵软的呻吟声似曾相识,我却完全无暇辨认那是谁的声音。 两具交缠的肉体被欲望包裹成一个炽热的茧,下身持续抽动,一波一波的快感频频袭来,越堆越高,直到悬崖的边缘。我模糊地低吼,大幅度的耸动着撞击那个位置,促使着身下的那个人咬住了我的肩膀,牙齿嵌入皮肤的刺痛与下身的热浪同时袭来,我听到颈边的男人沙哑着嗓子唤了我的名字。 他一遍遍地叫我,「一铭。」 他是苏壬。 沮丧地抽出纸巾擦去手上和屏幕、键盘沾染的白浊,我双手拉起被子蒙住了脑袋,陷入了十分深沉的茫然和疑惑。 Section 22 「水来我在水中等你,火来我在灰烬中等你。」 无月的深夜里,即便清澈见底的水潭也变得乌黑,浓稠得仿佛腐烂发黑的血液,挟着鸦啼的阵阵阴风从容地抚过水面,在上面弹拨出的不均匀的皱褶线层层扩散,潭水像有了生命般蠕动着往深潭四周退开堆起,潭中央让出凹陷的漩涡。 有人影在漩涡下绰约浮动,随后轮廓越发清楚,鼻尖,眉毛,脸颊,相继离开水的遮盖,肿胀湿润的人脸像被拆去骨头一般软软地塌着,如同一大团泡了胶水的棉花,了无生气。白色的眼睛没有瞳孔,大大睁着空洞的眼窝面向天空,一只水蛇悄无声息地爬上脸颊,从鼻孔钻了进去,片刻,它的脑袋从口中探出,还留在鼻孔外的尾巴夸示地高高昂起,对他吐出红色的信子。 他和蛇对视了半刻钟之久。 「水来我在水中等你……忘了吗?这是你和我的约定。我做到了,你为什么不来找我?」轻而缓的声音,在他听来却像折断的槁木捅进耳道,在里面来回戳刺,耳边有粘稠温热的液体淌下来,顺着脖子去摸……手腕被捉住,那具冰冷的尸体在他身后! 「你不是她!!」他奋力拔出手指狂奔,仅仅几秒钟的接触就让手变得青黑,那不是他的她能下的狠手!他确信,她没有死!她已经遵照约定得到了永生……他在黑暗的丛林里奔跑,树枝和野草组成的迷宫没有出口,但若是停下,只会让复仇来得更快。再快点,前面的旧宅是她的住所,她就在那个用石头砌成的地下室里,永远都在……疯狂的呼吸和阴风像带刺的鞭子抽打着肺部,他撞进大门的一瞬间,后面所有的诡谲异象纷纷缩回,躲进了黑暗。 还好。他回来了,来找她。 「你在吗?」 暗红色的火把奄奄一息,回应似的晃动了几下,石室里腐臭的空气不足以提供他需要的光明。 「有人吗……」 没有回答。他借着光线查看,石墙上涂抹着深褐色的不明物,因为潮湿而成浆状,散发出类似排泄物的恶臭。眼角闪过一抹鲜艳的白色,他惊起转身,「梦鸽?是你吗,梦鸽?」 「水来我在水中等你……火来我在灰烬中等你。少爷,你不爱我我就不会死,为什么你就是不懂。」 白衣的女人背对着他,他紧走几步赶到她身边想要看她的脸,但倏地,她快步离开了他,刻意背对他的方向。 「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梦鸽,我一直很想念你,为什么地下室会变成这样?」 「你的爱囚禁了我。」 镜头移到女人的正面,她的身材单薄却曼妙依旧,白色的素衣裹着近乎透明的皮肤,肮脏纠结的黑发披散在肩膀上,嘴唇跟这里的空气相反,干燥得起皮。脸上残余着永不干涸的血迹, 那来自…… 被戳烂的双眼,黄色白色的脓水混合着鲜血,不断从眼眶涌出,像强酸一样灼烧得她的眼圈附近都变成焦黑色。 「恶……」肾上腺素急速分泌,苏壬的眉眼都皱在了一起,背上及时登场的鸡皮疙瘩酥酥凉凉地麻了他一身冷汗,但是这肯定还没完,这场景只能说是恐怖片里的小清新—— 来了!男主角拥抱住那个女人,皮肤直接相触的地方,女人的皮肉开始浮肿,变成大片大片的红色水泡,但两人似乎都混然不觉。他们继续相拥,水泡也越来越多,很快就弄得那女人全身像是被水浸得涨大了一圈,率先破掉脱落的表皮下露出糜烂的肉,然后肉也随着两人的皮肤摩擦而一片一片剥离下来,带着人体组织的粘液和脓水混合物,暴露出或红或白的肌肉和筋络…… 但是真爱怎么会被躯壳所蒙蔽,即使她腐朽成一具白骨,他依然愿意拥抱她,亲吻她,与她交苟。 苏壬不忍直视屏幕上的场景,捂住嘴巴逃离了他钟爱的家庭影院播放厅——男主角对着腐尸都硬得起来?!导演你停药不是一两天啊!放过那个女人的亡灵人偶吧,梦鸽小姐是无辜的! 当然苏壬自己也停药很久了……正常情况下,没有哪个男性会在和女生约会后,自己大半夜打开家庭影院看恐怖片来纾解压力。女人真是难伺候,不就斜刘海平刘海哪个可爱的事吗,何必跟所谓闺蜜吵得不可开交还要求他积极解围,最后因为他稍微撇了撇嘴表示不屑而把矛头通通指向他。可他并不是卢静的男朋友,更何况卢静大小姐的矛头哪里是矛头,那可是能把商场夷为平地的烈性炸药。 恐怖片的确能治愈卢静在苏壬心里留下的异性阴影,但副作用就是,他又要失眠或者做一晚上的噩梦了,他讨厌自己的胆小如鼠,却动不动又要尝试着挑战自己的底线。尤其是在独处的时候,往往也是最脆弱的时候。他能寻求的,不过是用恐怖片把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往反方向推进,似乎那样就能衬托出生活的轻松美好。 如果换了陈一铭在身边,或许又要嘲笑他了,但是等他缩在毯子里瑟瑟发抖,那个嘴贱的屌丝小直男又会一脸笃定地安慰他「那都只是逼真的特效,人的眼睛是很容易被欺骗的」,也只有这个时候,他觉得陈一铭身上的屌丝味儿不那么明显。 苏壬翻出手机,输了一个十一位的号码,又一格一格删掉,不要说大半夜的了,就算白天拨打陈一铭的号码都有些唐突。他们合租结束后就该各奔东西,本来的生活轨迹相差太大了。 至于人为制造交集嘛……也不是不行,但他才不想自己跟沈则宣一样吃力不讨好甚至弄巧成拙。他发誓,如果明天早上醒来陈一铭给他打电话,他就要义无反顾直奔陈一铭老家,绝不辜负对方的主动邀请。 「唔……才几点……」起床铃响了,苏壬迷迷糊糊地撑起眼皮,他昨天才定的脑波闹钟响起来居然是这么挫的效果,跟普通的用音乐做闹铃一样嘛……在床头灯光的帮助下,单手摸索着艰难地按掉了闹铃,他抓起手机瞟了一眼屏幕。 「咦?!啊啊啊啊是陈一铭怎么可能啊啊啊!!!」 门被打开了,Bair探进来半张脸,「早安,少爷你还好吗?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我做噩梦,你出去吧我还要继续睡。」苏壬强作镇定。 过了半分钟,回到厨房做饭的Bair听到了第二声惨叫。 「……我居然把他的电话按掉了啊——这怎么可以啊啊啊!!!我错了我今天马上去找你陈一铭!!」 「哈啾!!!」我猛地打了个剧烈的喷嚏,鼻子都抽疼了一下,清晨还未散去的夜气带了点夏天少有的凉意。刚才因为屏幕没锁,不小心按到了苏壬的号码,不过才响了两声就被他挂了。吵醒他真是不好意思,我记得他的号码按照最近使用频率排在了联系人第一位。 这么早起,正事是要去菜市场买菜——对,买菜,老妈昨晚下达的铁令,而且预算只有三十块钱。 我家其实没穷得赤贫,就是一般平民阶层的收入水平,但老爹坚持「女孩富养,男孩穷养」的教育理念,导致我从小没有拿零花钱的习惯。就连买笔记本电脑的钱,也是跟父母借了一部分,只够去数码市场收一台八成新的普通二手机,能升级成全新而且性能比较靠谱的电脑,还是靠自己去饭店打工一个月挣的薪水。中学时期也是穷到几乎天天穿校服,幸好我当时还没养成撸管这种非常屌丝的习惯,外貌猥琐程度和现在不能比,因此异性缘还可以。但是上了男女比例10:1的大学专业,一堆雄性程序猿臭味相投,也就轻易炼成了精打细算的标准屌丝样。 事实证明只要数学好,砍价刀不老,笑傲菜市场不是全职妈妈的特长,摊位上的大妈大爷都挺眼熟,没半小时我手上就提了好几袋的食材。跟摊主大妈聊天并不困难,困难的是尽力无视她们在主顾身后的大声八卦,特别是我这个年龄段的青年,不免要被询问「找女朋友没有」或宣传「你邻居谁家谁谁谁要奉子成婚了」等等。 手机响了,居然是苏壬,一股负罪感涌上心头——真的把人家吵醒了。 电话那头的苏壬听上去兴奋极了。 我能告诉大妈们基友要来找我搅基了吗? Section 23 偏要选择这种大热天来访,该说苏壬对我情深义重呢还是人鬼情未了(?),在41°C的疯狂高温中苦等白色小跑大驾光临,真真堪比大一开学的魔鬼军训,可怜我一个细皮嫩肉的未来IT行业工作者被晒得面皮赤红眼眦欲裂。终于,在下一秒就想喊救护车把口吐白沫的中暑患者我送医的紧急时刻,白色奔驰如速度天使般降临,稳稳停在了我身旁,苏壬潇洒地对我摆手,「等成热狗了没,上车,带路。」 喂你这是黑社会劫持好市民吗,还戴个墨镜耍帅,一看就是名牌货,我酸小了他一句,「你这是来把妹呢还是把妹呢还是把妹呢?我们小城姑娘,不对,小城青年可不待见你这么高调炫富的。」 「太阳太大,不戴墨镜会晒伤的。」苏壬煞有介事。 「……那我早该晒成木乃伊了。你看这温度,满大街都是熟人。」 「谁让你站大太阳底下曝晒的,把遮光板放下来吧。」苏壬轻快的语气似在告诉我「不作死就不会死」这样一个浅显易懂的道理,敢情我是自找苦吃?我嘁了一声,他也不想想老子我是为了哪位贵客才这么闷声作大死的。 「你是跟健身会所请假才来的?」 「不是的,我实习完了。」 「哦,」我想了想,也对,苏家还塞给了他一个对象,「那你是逃婚来的?」 「类似吧。她这几天忙着跟闺蜜修补感情裂痕,没我什么事。哎这么说也不准确,我可不是她男朋友。」提起卢静,他的嘴角往斜下方拉了一下。 「那恭喜你了,」我在凉爽的车里愉快地伸着懒腰,「就当来这里度假好了,多住几天,反正一不用实习,二没有女生打扰,清净得很。」 「我怎么觉得更像放逐来的……not in sight not in mind」苏壬低声咕哝道,在我指示下打了个左转。 「什么?」 「没。你早上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吗?」 「哦那个电话,把你叫醒了吧,我是不小心按到的拨出键。」我从后视镜里瞅见苏壬翻着白眼表示「你TM在逗我?!」,迅速改口,「怕你睡太迟错过约会。」然后就看见了他由白转红的脸色。 因为有提前知会过家长,我妈早早做好了午饭,先前还担心我带什么狐朋狗友回家,一看苏壬形貌昳丽风度翩翩的小模样,顿时就和所有中年阿姨一个德行,忙不迭地拉着苏壬家长里短,两人居然也聊得挺开心,我不禁疑惑苏壬到底把技能点都加在了什么地方。要是每个女生见婆婆时都能这么和谐,那家庭纠纷就……卧槽,我在想什么鬼。 「来,多吃点红烧里脊,我早上才叫一铭去市场买的里脊肉,很嫩的。」老妈热情洋溢地把各色菜肴往苏壬面前推,后者配合地不停动箸夹菜,大赞我妈厨艺超神,哄得她心花怒放,只恨不能把所有美味都夹到苏壬碗里去。我在旁边闷头吃饭,以前很少带朋友回家,偶有一两个也是窝进房间联机打游戏,总算来了苏壬这么个帅气的现充,也难怪我妈激动得像看到了官园的金色锦鲤一样。 「苏壬呐,晚上打算住下吗?」见苏壬犹豫的表情,老妈猜到了几分,「想住在酒店或旅社呢,让一铭带你去,要是不嫌弃呢,我们家客房也是可以的……」 「阿母,客房没装空调,会热死人的。」 「没事的伯母,我们大学宿舍也没安空调的,早就习惯了。」苏壬朝我眨眼,又用无辜的小白兔眼神瞅着老妈。 「不不不……一铭的卧室有空调,那就只有去你房间挤一挤了,不介意吧苏壬?」 苏壬频频点头,「嗯,好的,一铭和我暑假实习的时候就合租过一个多月呢。」言下之意咱都这么熟了,怎么会介意这短短几个晚上。 能说我介意吗?我愣怔半秒,盯着白兔外表狐狸心的苏壬,他身后那条隐形的尾巴都竖了起来,得意忘形地左右摇晃,我只想用眼神把他烧穿两个洞:你他妈跑这么远就为了来睡我? 「说,来找我有什么目的?」我粗鲁地把被褥丢在床上,差点砸到苏壬,他似乎并不介意,狡黠地浅笑着,「我看到了你打给我的电话,而且你也曾经邀请我来你家玩,所以就来找你了呗。」 「……」就凭一个电话?那我的感召力真是够强的。我凑近苏壬,怀疑地直视他企图读到他的内心,当然我一无所获,胸口却难以克制地浮起一层异样的烦躁,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燎起来了。我抽身站起,背对苏壬,既然人都来了,我也不能把他晾着,「不累的话,一起出去散散心吧,这里离我以前的中学挺近的。」 苏壬心里「噢耶」了一声,不动声色地一个鲤鱼打挺从屋主的小床上蹦起来,出门之前还春风满面地喊了声「伯母再见」。 「车钥匙收好,要散步就别开车,多累赘,你也该体验体验环保生活了。」 苏壬难得一见地温顺,走在我右边,舒畅地呼吸着小城郊区的新鲜空气,墨蓝色的夜空中弦月当空,群星疏朗,「陈一铭,你也不像我以为的那么不会生活嘛。」 「不会生活的是你吧,整天泡夜店跑趴当派对动物的生活太没有建设性了,知道环境为什么那么差,都是你们这些开大排量车的富二代折腾的。」 「一口一个富二代,咱俩多大仇,况且你凭什么说我派对动物,我可是内外兼修很注重生活质量的,至少运动能力比你这个死技术宅强多了。」 「莫吹牛,运动的话绝对不会比你差……当然,如果是高尔夫之类的贵族运动我没法奉陪哦。」 苏壬露出熊孩子般欠揍的笑,「胡扯,来H科大篮球场分分钟完爆你。」 我牙痒,「主场开黑算毛线——啊啊那边有个桌球馆,你会桌球么?」 「当然!」苏壬暗自偷笑,竟然挑上他的强项,陈一铭输定了,「三局两胜斯诺克,打赌你输,不服来战。」 「战就战,输的人翻墙去白城中学闹鬼的防空洞待一晚上!」不是口出狂言,竞技性运动我底气不足,但如果是桌球,感谢高中时期的频繁练习,这是我唯一(在业余级别上)有充足信心的运动,苏壬输定了。 「你来开球。」我大度地把开球权交给苏壬,但半局刚过,便深深后悔了,苏壬已经领先了两颗球,眼看这一杆绿球就要入袋,原本微弱的分差在扩大。我深呼吸平复心情,推杆,——混蛋,又1分,这局拱手让给苏壬好了。这货的球技可不想他本人的外表那么文雅。 第二局结束,追平,yes。 「放心,不会让你反超的,」苏壬也丧失了刚开始胸有成竹的笑容,俯下身,眯起右眼对准下一颗目标。 第三局,苏壬下手狠辣走位风骚,我却频频失准,结果当然是苏壬完胜,我不甘地放下球杆去洗手,「你怎么练的?」 「等你从那个闹鬼防空洞活着回来,我就告诉你。现在带路,我会好好跟伯母解释的。」苏壬老神在在地掸去衣服上的滑石粉,双手交叉叠放在胸前对着我笑了。 我深刻地领会到了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也决定秉承实践出真知的科学精神,「走吧,下个街口,那是我高中的母校。」 Section24 白城中学的侧门,门卫室没有灯光,只见门边一盏陈旧的路灯抛下劲风中的落叶般飘摇的光线,在发黄且多处剥落的墙面上打出两个歪扭变形的人影。影子的主人正在面壁思考,如何在「大半夜潜入中学校园后山防空洞的方法」上达成一致。 「翻墙进去。」我又重复了一遍,「以前我都是这么干的,现在也一样,迟到早退的学生都是从这里出入。」 「我不会。」苏壬也重复了一遍,「我没有迟到或早退过,从来没有。万一不想上课的话都会跟老师请假。」 原来请假是这么用的?!我嘴角抽搐,「那你回我家去等,我愿赌服输,待到早上七点出来,就在这堵墙尽头见。」 「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在防空洞里过夜?而且你要是撞到厉鬼死在里面,我怎么跟伯母交待啊?」 苏壬顽固地坚持要进入学校,看在他态度端正诚恳的份上,我勉强点头答应了,纵身一跳攀住墙头,翻身爬上去以跪姿伸出手臂,「上来。」 苏壬犹疑地四处张望,「附近没人吧,我怎么听见……」 「都要翻墙了你还装什么五好公民,快点,这里又没摄像头。」 苏壬拉住我的手,我收紧手臂帮他扶住墙头,这时他背后亮起了一束圆锥状扩散的白光,我骂了句娘,「门卫早该放假了啊!快点!」 「什么人!马上下来!」 那是我高中三年屡见屡逃次次不爽的门卫公鸭嗓大叔,被抓的男生都会享受站男厕背校规的待遇,我催着苏壬全力爬上墙头,「往右边跳,左边有个……坑啊啊啊!!!」 苏壬一紧张,把我从墙上挤了下去,屁股着地的姿势几乎把尾椎骨折断,我龇牙咧嘴地吼着「你麻痹是进不进来!给我速度!等着被抓吗!!」话还没说完,一个黑影伴着门外「站住!不许私闯校园!」的嘶哑吼叫坠了下来,砸在我腿上,我发誓自己听到了惨烈的「卡啦」一声,随即是苏壬慌张的说着抱歉靠过来搀扶我,我推开他,「行了小祖宗,我自己来!刚才叫你往右边跳你没听到么?!」 「可是……我、我看右边好像有……有东西在动……」 墙根下响起了嘹亮的狗吠,「汪汪汪~!!」 「哦啊草尼玛白城中学什么时候养了只狼狗啊老子上学那会儿还没有这货啊快跑————!!!」 身后围墙上的铁门框框乱响,显然是门卫在用钥匙开门,我记得没错的话那需要至少十秒,足够我们逃出生天——但那是没有德国黑背在屁股后面狂吠猛追的情况下!我拽着苏壬的手臂拔腿狂奔,努力回想着黑漆漆的校园白天里是什么样,前面是教学楼,右转应该可以到宿舍区的小路,「往右往右!」 越来越远的身后,喊声跟铁门上的破锁同响,「快追!皮卡丘!」 公鸭嗓在校园静谧的深夜里回荡。 「追,皮卡丘!皮卡丘!卡丘!」 「丘~丘……」 「汪~汪!」 「它……叫皮卡丘?!」苏壬的脸都快笑裂了,「怎么、不叫……暴龙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叫奥……奥米加兽都没用啦……追上了、就等着被挂吧!给我……认真逃命!」我上气不接下气地拉着他斜剌里窜进死寂的小道,眼睛适应了黑暗,我辨认出这里是高中教学楼,放慢脚步把苏壬往前带,「总算到我的地盘了……你先往楼上走,小点声。」回头一看,手电的强光至少有二三十米远,我把苏壬推进门,自己也跟进去后顶着皮卡丘……不,黑背的吠叫和试图扑咬,使劲拉上门闩,苏壬在楼梯转角挨着楼梯扶手喘气,「别拖拉了,快上楼,二楼走廊可以直接通到操场!」 门卫和他的狗无谓地撞着门,苏壬和我已经跑过了二楼走廊的一半,骂骂咧咧的公鸭嗓被甩远了,我暗地里庆幸,楼梯口的门有两层,其中一个长期打开贴着墙壁,几乎没人会注意到它还能用。 都二十多岁的人了,居然还跟逃学的中学生似的,为了一时兴起的赌约被追得狼狈不堪……我和苏壬相视一眼,同时笑出声来。 「我高中三年的教室就在这栋楼,那时候经常逃课去顶楼玩呢。」 「带我去看看。」苏壬的气还没喘匀,胸膛微微起伏,见我点头便跟在我身边爬上楼梯。楼顶的风凉而缓,如轻软的衣袖拂去皮肤表面的汗水和暑气,片刻便安抚得两人身心俱静。 「怎么样,逃课散心的好地方吧。」 「视野真不错……动画片里不是有吗,顶楼是吃午餐的便当跟约架的首选地点。」 「因为很少人来,也没有监控摄像机,要做什么掩人耳目的事都行。」我随口说着,找到了以前经常坐的那根水管,拍去浮尘坐了下来。「话说你大概不逃课吧?连迟到早退都不干,就差满勤了。」 「什么呀。我上中学以后才变得安分守己的,小学时还干过半夜去学校厨房偷东西吃的事,差点被巡逻的警卫逮现行,跟一群机智的小伙伴躲在厨房地窖里。后来发现那里面全是腌鱼。我这一辈子都没有那么臭过。」 「噗……原来你也有这么辉煌的过去,我还以为是万年模范生,」得知平时温文尔雅的苏壬也有这样的糗事,我低声笑道,「不过你的学校竟然有地窖,是在北方念的小学吗?」 「是英国。私立男校,校规很严。」 说到儿时的经历,苏壬的叙述很平静,像在说某个与他不相干的人,听起来他的成长轨迹就是标准的高富帅模式——除了为基础教育打好功底而回国、并且冥顽不化在国内一直念到大学本科。以他的家境,要绕过大部分人所经历的残酷竞争,并不是难事,但或许是家族事业所在限制了他的发展,又和某些他在意的人有关,我猜,他放弃的比我所了解的要多。 「好笑吧,早期的性教育本来是为了小孩子厘清性别差异和学会自护,获得正确的性别认同,结果我反而太早意识到自己喜欢的是同性。小学那会倒是没什么,大家都认为成长期的孩子会排斥异性,偏爱和同性玩,但是回国后就完全不同了。一是初中生情窦初开异性相吸了,再者这边对同性恋的接受度——我是说八年前——还很低,所以决定隐藏起来,包括对家人。结果才发现,因为逼自己逼得太狠,差点吊死在了一棵树上。」 那颗树,当然是指沈则宣,我为苏壬摆脱自己为自己建造的牢笼而高兴,但是我还不知道,失去了牢笼的苏壬就像失去了藏身庇所的寄居蟹,在粗砺的海滩上进退维谷。 「——故事讲完了,轮到你。」苏壬提醒我,同时从口袋里翻出一盒烟,我蹙眉道,「先别抽烟,该去防空洞了。回头再来忆苦思甜,我的童年比你蠢多了——你还是替我祈祷下防空洞不是真的闹鬼吧。」 「也对。」他率先站起来,望着后山的方向,远处传来夏夜里细密而清亮的虫鸣,随风簌簌摇摆的树木勾勒出了墨色的山丘。 苏壬垂下头看着我,神色凝重,「那里真的有鬼?」 我摊手,「那是早年流传下来学园怪谈,我只在白天去过。」说完就站起身,苏壬和我的体格相差不大,因此我正好可以平视他的眼睛,它们似乎比平常幽邃了几分,纯黑的瞳孔里凝结了薄薄一抹水色,缀着三四点星光。 他抬起手勾住我的后颈,软着声音在我耳边说:「陈一铭,你的眼睛里有一片夜空。」 Section 25 若听不出苏壬的意思,我就是傻子了,脑海里晃过几帧露骨的画面,我顿时喉咙发干,手足无措地愣了半分钟有余,才轻轻挣脱苏壬,随即又一阵反感,居然听同性说出这种暧昧的话……我强迫自己移开双眼,说话也磕磕巴巴,「那只是……反射而已。走吧,再晚来不及了。」 「嗯。」苏壬苦笑着走向楼梯,等我跟上去,又用询问的眼神盯着我,「你还没说那个怪谈的内容呢,至少让我做好心理准备吧。」 「哦,我怎么忘了,」我清了清嗓子,「就当鬼故事吧,那防空洞是抗战时期的建筑了,因为空袭频繁而建为紧急避难所,最大容纳规模应该有两三千人。当时的县志中没有记载相关的事故,几次用于避难都很正常。停战后,偶尔会有学生去考察……」 情节很简单,几个地质系的学生在附近考察,就在那个防空洞里住了数日,其中相恋的一对男女身份悬殊,女生是高干子弟,男生则是三代贫下中农。谁知同在考察队的另一个不学无术的男生看上那女孩,倚仗家中权势和女生家里说定了亲事。几天之后那对恋人在防空洞内死于氰化钾中毒,而现场未发现第三者的指纹,尸检发现女生腹中有了身孕,但警方没有公布胎儿的父亲是谁。定案之后,闹鬼的传闻就散播开了。 仅仅是传说而已,即便确有其事,这么多年以讹传讹,经过无数次加工再加工,也早就走样了。 唯一不变的,是闹鬼的情状,所有自称目击者的证言出奇地一致——婴儿的哭声。或是嚎啕大哭,或是低低啜泣,总之可以辨别出是婴幼儿的声音,在半夜三更的防空洞附近常常能听到。 苏壬恍然大悟般点点头,「明白了,故事很俗套嘛,比我读小学时听说的断头骑士要苦情一点。不过夜访闹鬼处图的就是气氛,不知道现场感受如何。」 说话间已经走到后山脚下,水泥路换成了土路,要拨开半人高的乱草才能前行,草丛中不时传来夜行生物的响动。 「你胆子大了啊,比看恐怖片还淡定。待会儿你也进防空洞试试?——嘛,前面就是入口,可以保证通风设备正常,不会窒息死的哦。」我掏出手机,用照明功能照亮狭小的入口,往下的楼梯成半径很小的螺旋形向地下钻探,宽度只能容一人通过。「有打火机吗?借我用一下,你在这里等着。」 接过苏壬递来的打火机,我点着路旁拾来的枯枝,举着一朵小小的红光沿楼梯走下去,火焰很稳定,到防空洞底部时才略微晃了一晃,大概有些二氧化碳沉积。我爬回洞口把打火机交还给苏壬,「你回去吧。」 苏壬握着打火机,欲言又止,「……嗯,我凌晨来接你。」 天知道他为何要跟陈一铭打这个赌! 苏壬独自漫步在杳无人迹的树林里,愤愤地咒骂自己的愚蠢——对,真是漫步,因为他,迷、路、了。 不就是沿原路返回吗,几分钟前他还这样理所当然地认为,并且担心起了留在防空洞里的陈一铭的安危,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无暇他顾了,周围的林木茂盛得挡住了视线,眼前黑影重重,脚下的小路也不知延伸到哪里去了,或者干脆已经被埋在了满山杂草和盘根错节的树根下面,他现在是像野外冒险者一样,一步一停顿地在枝干和草丛里穿行。 手机带的GPS导航功能,因为信号太弱而成了摆设,他瞪着手里的白色iphone:「要你何用!」说完又不甘地朝天伸直手臂,再收不到信号就拿这劳什子祭天。 果然还是没信号,苏壬沮丧地垂下手,忽然又猛拍脑袋,「……天!」只要能靠观天分清方位,要走出这个小山包应该不难,这时天文常识就该派上用场了吧,他兴奋地仰起脑袋,却只看到一大片浓密黑影——无数顶蓊郁葱笼的树冠拼连成片,给整个山丘搭出一个天然的防护罩,屏蔽了上方的天空,连几缕光线都吝于漏下,更何况完整到足以观星象的星空,于是也同时彻底屏蔽掉了苏壬的希望。 他不愿意坐以待毙,但打死也不肯拨打112紧急呼救,怎么跟人家描述呢,「我跟朋友来练胆找鬼结果自己在中学校园里走丢了」?——事实上,那只白色iphone也如他所料的,根本没有留下足够的电量,只勉强够照明之用,再过一小时左右,就要自动关机了。 草丛悉悉簌簌地响动着,似乎是被风惊起,又像有什么生物伏在其中潜行,窜到了树边,敏捷地沿着老枝跃上树梢,还未辨清那抹模糊的影子是何物,头顶又洒下声声干瘪的怪笑,虽然明知是栖息枝头的野禽鸣叫,可伴着夜半凉风阵阵袭来,清寒彻骨,磕碜得慌,仍然叫人后颈生凉,迈步也越发蹒跚。 说不害怕是骗人的,苏壬有点怕黑,晚上睡觉都要开着床头小灯,此刻抿着嘴唇,呆立原地发怔,双手揣在兜里,掏摸两下竟发现里面还有纸张,喜出望外地抽出来一看,偏就是卢静塞给他的一组大头贴。他先是不悦地皱起眉,又忽然松开眉头,恶毒地一笑,随手拈起一张,撕去背面的覆膜露出用于粘贴的不干胶来,往身边白杨树挺直平滑的树皮「啪」一声拍了上去。 有了卢静无私奉献的大头贴做标记,苏壬总算能少走些弯路,免了无头苍蝇般兜兜转转之苦。眼看手机光源就要到头了,他准备按下关机,换用最后的照明设备——打火机。 手机铃声忽然大作,一声受惊的鸦叫随之炸起,苏壬吓得膝盖一酥险些跪倒,又强压下狂潮般加速的呼吸,把手机拿到耳边,「什么事?」 『洞里挺无聊的……想问问你休息了没,我跟家里打过电话了,他们应该不会担心。』顿了几秒,发觉苏壬这头悄无声息,陈一铭又唤道:『苏壬?呃……那你早点睡了吧,我明早自己回去。』 苏壬艰难地张了张嘴,把快要脱口而出的真相吞了回去,「嗯,好……我手机要关机了。」很好,他主动放弃了一个求助权,错过获得正确路线的机会,现在要继续在树林里游荡了。手机被这个意料之外的通话耗光了最后一丁点电量,苏壬取出了打火机。 就着手里晃悠悠的豆火,眨眼间又磕磕绊绊地走了多时,节奏恒定的虫鸣鸟叫从每个角落传来,一遍一遍地敲打鼓膜。被枝杈刮出的口子已经麻木了,血痂在伤口上结成了细条,双腿酸痛僵硬,也不知是累的还是紧张的,他想停下来,躺在地上睡一觉…… 可是比起「不想留在黑暗之处」,他更害怕「被困在巨笼般的林间」,他讨厌身上的桎梏,却又不得不戴着它们走下去。真是糟糕透了,一旦取掉枷锁,又觉得自己无所遁形——为什么老是要把自己锁住呢?刚刚告别差劲的恋人,转眼又对一个直男动了感情,自讨没趣的事,他干的多了。 宁愿勉强自己,也不要勉强陈一铭。 想走出去。 如果没有人来帮他,他也决不需要求助于人,就靠自己走,一定能走到某一段感情的边缘,把自作多情的想法都齐根斩断,就如他两个月前所决定的那般,荒废,堕落,从下方逃离那个笼子,即使是从牢笼里,折翼而出,逃入广阔的黑暗。 前方有隐约的轮廓,是建筑物纵横分明的线条,苏壬加快了脚步,小腿肌肉因为用力收缩而抽疼起来,但他顾不上了,集中精力迈着步伐,等他独自走出这片林子,便不再停留在令他心神不宁的人身边,not in sight, not in mind。 旁边细微的声音让苏壬警觉地站住,「谁?」透过若有似无的微光,黑魖魖的茂密枝干后面,似乎藏着一人高的黑影,在苏壬硬着头皮的厉声喝问下无动于衷,好像在等待什么东西。对峙了一会,双方都没有动静,苏壬领悟到了什么,该不会是…… 「苏壬?」那个黑影轻声试探着问了句。 「呵……」听出来者的声音,苏壬禁不住笑了,居然真的是陈一铭。他以为对方会在防空洞里待到天亮的,却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人会无端离开,也不知道目的何在。 「你怎么来了。」 「刚才为什么不说实话?迷路了怎么不懂得打我手机?当我聋子吗,我的卧室里会有乌鸦在叫?你他妈就知道脸皮薄,打电话问路很丢人?等明早一堆搜救人员过来找人,你就满意了?」陈一铭几乎是劈头盖脸地质问着苏壬,话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耐烦地对苏壬招了招手,「走了,荒山野岭的你要逛到什么时候。」 Section 26 「这是……绕回来了?」兜了一大圈,回头又到了防空洞口附近,苏壬真觉得自己蠢毙了,还要让陈一铭来寻他并带路。悻悻地跟着对方,却看那人径直往防空洞入口走去,他急道:「陈一铭!不回去么?」 「废话,」陈一铭还在生闷气,「都说了老子愿赌服输了,夜总得过完吧,你自己看着办,是要从这里走回我家呢还是夜游白城中学,随你挑。」苏壬想骂对方真是死心眼,又转念一想分明是陈一铭的气话,顿时鼓起勇气,大步走到对方身旁,「我跟你一起下去,来都来了,也要见识一下防空洞鬼哭是什么样。」 陈一铭挑眉,大概是不明白这胆小鬼怎么忽然就吃了豹子胆似的,反正下面也没异样,便耸耸肩,领着苏壬一径沿着楼梯盘旋而下。转过几个螺旋后,皎洁的月光几乎全部被阻隔在了外面,楼梯底部一片昏暗,只有陈一铭用来照明的手机屏幕撑起一小团光晕,无法看清洞内的状况。 「照明设备的电力供应停了,这下面就是个空的大厅,不用担心撞上东西。也没什么看头,太平得很。」陈一铭的声音在前方戛然而止,手机微弱的光亮熄灭了,苏壬绷紧了神经,「陈一铭?」旁边闷闷地应了一声,他才放下心来,「那现在怎么办?」 「休息了啊,还能怎么,想在这里开party吗?」 苏壬摇头,又发觉这是在黑暗中,低声说:「不是。」同行的人没有答应,他翻出打火机点亮,原来陈一铭真的背靠墙壁半躺在地上,显然是懒得搭理某个猪队友,索性阖了双眼专心休息。苏壬呼吸了几口陈年的空气,氧气充足,只是有股皱巴巴的霉味,又蹲下身嫌弃地捻了捻地面上的灰土,仔细看还有陈年累月的干泥印,也不知是多久以前的,不由心里发怵,贴着水泥抹的墙壁慢慢坐下。 深邃无边的幽暗和沉默一样,充盈着整个近乎封闭的空间,两人像被装在了怪物的胃袋里,等着被黑暗缓缓消化。想象力总是会应景地跑出来,一笔一画地描绘恐怖的场景,从快速跑过的白影,到地上盘桓延伸的头发,寒意很快爬上后背,从冰凉的墙壁渡上皮肤,一毫米一毫米地往胸腔里压入,肺部的空气似乎也在被挤出,呼吸变得细而短促……他缩起身体,把头埋在手掌与膝盖间,却仍然被自己脑内的魑魅魍魉困扰。 在视觉被剥夺的情况下,其他感觉都变得异常敏锐,但他却听不到陈一铭的呼吸声。试探地喊了对方的名字,随之听见布料和地面摩擦的声响,证明人还在身边。苏壬试探地小幅度挪动,立即碰上了温热的表面,那是陈一铭的手臂。 每次他下决心要放弃的时候,这个人就会不合时宜地出现,递来他难以拒绝的温暖。初次见面便是如此,在误解他目的的情况下,就好言安慰他。连普通人不觉过分的背后谈资,一时意气随口伤人,他也要一路追着执意道歉。明明努力想避开和沈则宣的冲突,却又一次次为临时合租的室友挺身而出。再傻一些,还偏偏在自己接近放弃的边缘时,拨出那个该死的电话,让他心心念念地赶到这里来……就在几分钟前,他态度粗鲁,却毫不犹豫地拉住了自己冷汗涔涔的手,引他走出那片密林。 迷津万丈,人人自顾不暇,你为何偏要渡我?既已发舟,一叶飘摇,又为何触手不及? 自问自答,无异问道于盲。 这次……就再试一次,最后一次。 苏壬探出手去,又滞在半空,半晌才开口:「睡了吗?」身边人含糊地答了一声,表示醒着,他嗫嚅片刻,终于用蚊子般的细声嘤咛道:「呃……能不能……让我牵着你的手?」 「咳!!」陈一铭剧烈地咳了一下,明显是被苏壬的请求呛着了,苏壬透过黑暗也看得见他惊讶又鄙夷的眼神,连忙小心地补上理由,「这里面挺黑的……什么都看不到……我……」混蛋,要他亲口承认自己怕黑,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陈一铭没有动作,寂静像失望一样弥漫开来,苏壬咬住下唇,「……也对,是我傻了,在这里还能指望看到什么。」 有个硬硬的东西触到了他的脸,苏壬接过来,原来是陈一铭的手机,按下电源键,屏幕亮起了微光,上面跳出小小的提示栏「剩余电量不足,请连接电源及时充电」。 苏壬心里发酸地一软,两滴眼泪就砸在了屏幕上。 「哭什么哭?安静点,最烦听人哭了。」 「啊?」苏壬震惊地抬起头,转向陈一铭的方向,尽管那里一片漆黑。他被凶了……这家伙竟然凶他,就因为他掉了两颗泪珠子?苏壬抹了把泪,拼命压住冲到嗓子眼的抽噎,强迫自己深呼吸平静下来。周围复又安静,忽然陈一铭又开口道,「还在哭啊你?」 这时苏壬才发觉不对头:「没有啊。」也不管这个回答等于间接承认他刚才哭了,他支起耳朵细细聆听,顿时浑身发毛,黑暗深处真的有小孩子的哭声! 「Shit!」苏壬第一时间蹦起来,摸索着喊陈一铭,「不是我在哭!那里面有小孩子!」 「什么?!」 陈一铭也噌地起身,声音里的亢奋多于恐惧,夺过手机就打开了照明功能,回头对苏壬道:「走,去看看!」 手机的那点晕光聊胜于无,苏壬的打火机早在林子里就耗尽了燃料,两人只能一步一停的前进,那哭声断断续续,真有如饿得奄奄一息的小婴儿,找奶吃的劲都没有了,嘤嘤的像悬在空中的残破蛛网,散成缕缕蛛丝,飘忽不定地在黑暗中浮沈,荡在耳际,听来令人毛骨悚然。越走越远,陈一铭反复停下来确定方位,而苏壬已如惊弓之鸟,只有强撑一口气死死跟紧陈一铭的份,连大气都不敢冒一分一毫,自觉像蹑足蒙眼走在刀山剑林中,前方那团光晕是他唯一的依靠。 「呜……哇……」凄凉的哭泣声近了,也清晰了些,倒显得多了几分力气,陈一铭辨清方向便朝声音的源头走去,苏壬也壮着胆子随之前行,随时准备着碰到情状诡异甚至面目可憎的鬼魂,看过的电影里出现的各种造型、桥段快把他的脑袋挤爆了,上天保佑……这里的鬼千万不要太恐怖……也别缠上他们两个……不知不觉就撞上了陈一铭的背,两人都惊惶地叫了一声,却把哭声压了过去,再寻觅时防空洞又陷入了死寂。 「怎么……好像听不到了。」陈一铭困惑地挠着头,苏壬不大情愿地赞成道:「我也听不见了,那……可能是走了吧。」 悠远的静谧。 手机又闪动了一下,电量快要见底了,陈一铭举着它原地转了一圈,巡视周围,最后定格在苏壬的脸上,「看来是没事了,还怕么?」苏壬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似乎下一刻就会消融在黑暗中,瞳孔被直射的光线刺激得缩成一小圈,「不……」 「那就往回走好了,到楼梯下面去——」 「呜哇——!!」 「什么人!」听闻鬼泣,陈一铭的吼声在空旷的大厅中回荡,拉起苏壬循声便紧追着怪声而去,完全没理会苏壬已经吓得快要瘫倒,一直追到灰黄的墙壁挡住了去路,才小喘着看向苏壬,发现对方面色铁青,毫无血色,剧烈缩放的瞳孔中了蛊毒般钉住他,「你……后面,有……有东西……」 「……呜……呜……」 怪声近在咫尺了,陈一铭深吸了一口气,霍地转过身,只见两只碧绿的眸子,似两盏鬼火在幽冥中忽闪跳动,晃了几下又瞬间消失,伴着一声嘹亮的哭叫,隐没进稠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呜哇——!!」 「呼……」陈一铭长长叹息,呼出胸中憋了多时的浊气,转回身对苏壬说:「原来如此……没事了,大概是野猫,发情叫春而已……怎么——?」 手背上有一处发凉,原来是苏壬冰冷的指尖点着他的手,可能是想要牵住,却又不敢去握,顿在那里不停地颤抖着,仿佛只要有了他传来的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星暖意,都能转化成急需的勇气,一点点就足够了,只要能触碰到,就不会再奢求更多。 神经末端传送回的温度,直接送进了心脏,那里的跳动也有力起来,苏壬贪恋地勾了一下手指,又觉不妥,慌张地把手收起来,放进口袋攥成了拳头,「是猫而已吗……那就好。真相大白了,可以走了。」 「是吗……那你在害怕什么。」陈一铭拽住苏壬的手腕,强行让他和自己对视,「声音都在发抖,你在怕什么?嗯?」 「我……我没有!」话尾的两个音因为激动而变了调,怪异地往高处扭曲着飘起,苏壬掰开对方的手,往后撤了两步,扭身就走,陈一铭这是在逼他!他绝对不会着道的,同样的错,怎么能重犯第二次? 「喂!苏壬!」察觉自己惹急了对方,陈一铭加快脚步赶上,这时手机终于仁至义尽,没电黑屏了。一刹那只剩苏壬犹豫的脚步声在暗处徘徊,陈一铭反而有点安心,这娇贵公子哥儿怕黑,一黑了就不敢乱跑,也省得手忙脚乱弄丢了人,在乌七抹黑的防空洞里很难找回来。 「你在哪?」 本想忍住不出声的,听到陈一铭叫他,苏壬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声带发出震动,「这里。」 「别动。」听脚步声,那个人正在向自己走过来,苏壬一瞬间有想要逃开的冲动,最终却没能成功,任由陈一铭松松挽着手腕,往楼梯口走去。 他想要的,不是这样的距离,不是这样既关切又无奈更有些刻意疏离的姿势……可是他想要的,难道就等于他能得到的吗?陈一铭是担心他,是认真在意他,可那都是在朋友的范畴内……转瞬间心如死灰,苏壬放松了左手,一直想回握陈一铭的指尖无力地垂了下去。 Section 27 并肩走在防空洞里,费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握着苏壬的那只手的力度,保持轻轻挽着的动作,皮肤上沁出的薄薄凉意,让我想要把他的手包裹在手心。多荒谬的事,我居然对一个男人有这么怪异的想法,不知道是不是苏壬三番五次的暗示对我产生了影响,连我都觉得,跟他相处时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处处隐含着深意,抓不住,又拂不开,时时刻刻,如影随形。 闹鬼的传言算是破解了,但我丝毫不觉有成就感,苏壬的神情告诉我他也一样。一晚上疲惫和恐惧的双重负担压得这个胆小鬼满脸倦色,睡着时重心一歪,靠在了我肩膀上——我很想弄清楚,是什么驱使我用手指隔着空气,一笔一笔地勾画他的睡颜,看皎皎月光如碎银般洒上他翘起的睫毛,在他的发梢舞动;又是什么允许我,偏过头贴上了他的侧脸,那轻柔的触感像没有副作用的催眠剂,随手一推就让我坠入了沉沉梦境。 如果可能,我想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彻底忘记自己那天在电脑前对苏壬的意银。那样我和他,或许还能是朋友。 在我家住的短短几天里,他还是发挥自带的天赋甜心技能,把我妈哄得眉开眼笑。 餐桌上是他舌灿莲花的绝佳舞台,「清甜入味咸淡正好,伯母做的茶香虾是我吃过的最棒的没有之一!一铭你真是不懂惜福。」 我妈,「好吃就多吃一点,就是啊陈一铭,养你这么多年都没夸句好的!」 我,「……我吃了这么多年都没有给过一句中差评,也就是全五分好评咯。」 我妈完全没在听,「……苏壬,尝一下这个,我昨天刚学的。」 「——伯母不去做大厨真是太可惜了!」 为什么这小子在长辈面前就这么讨喜!食材几乎都是我买的为什么没有人给我点个赞啊! 甚至虎起脸能吓跑一班小屁孩的我爸,也被苏壬用他擅长园艺的绿手指治愈了,一株猴面兰,一株十八学士,此外还有几盆多肉植物,都能上手伺弄修剪得有模有样,茶余饭后就坐下来聊天——若是认识得早,苏壬就是活生生的一个「别人家的孩子」的典型样本,我只能自惭且佩服,高富帅的确有成为人生赢家的资本,环境差异,或是天赋有别,或者两者皆有,相处越久,就越明了苏壬被造就得与我大为不同,摆在面前的是随着时间线而日益清晰的殊途。 有那么几个晚上,我会无端误以为自己养了一只贵族血统的猫,注重干净,热爱梳洗,人前温和有礼人后骄矜任性,又会在你快失去耐心时露出柔软的肚皮,等不到它想要的安慰,便扭头跑远。琉璃般的猫眼一向那么纯净剔透,却深藏着猜不透的心思。 我曾听人说gay的感情都比较丰富且细腻,大概苏壬也不例外,但他选择了把自己伪装起来,用本性的压抑去换取外界的认可,却不知道,他会不会终有厌烦、痛苦甚至冲破藩篱的一天。 此刻这只纡尊降贵的猫大人正懒洋洋地倚在床上,占了最舒适的位置,烧着他昂贵的HIFI耳机享受音乐,一方斗室里没富余的地方,屋主我只好席地而坐。一个玩游戏一个听音乐,井水不犯河水,就像普通的室友一般,毫无主客之分,甚至,他那副慵懒的大爷模样还更有几分主人的风范。 「那个是你带来的么?」抬头看见床头柜多了一个陌生的玻璃瓶子,我拿起来观察,又旋开瓶盖嗅了一下,果然是香水,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这几天房间里总是隐约有股冷冷的草木香。同样是住在一个屋檐下,和宿舍那一伙糙汉住就只能闻到满屋子的脚臭汗臭,如此看来和gay同居也是有好处的。 苏壬没有回应我,大概是听音乐听得入迷,我关闭了刚结束的战局页面,退出游戏平台,手脚并用地爬到苏壬身边拨动他的耳机,「听什么呢这么认真?」这才发现他微闭着双眼听得投入,被我一打搅,跟被踩了尾巴尖的猫似的威胁性地直瞪起双眼,摘下耳机问我怎么了,我呵呵一笑说道没什么。苏壬「啧」了一声就把耳机杵到我头上,「自己试试看,我先接个电话。」 弹性丰富的耳机内部包裹着双耳,海绵支撑起富有空间感的立体音效,竟然是层次分明的吉他独奏,时而奔放热烈时而幽暗宛如深夜花园里情人的低吟浅唱,我由衷感叹不愧是土豪,听个音乐都要这么顶级的装备,闭上眼睛就仿佛被带到了西班牙阳光绚烂的晴好夏天——当然这是我猜的,那舞曲跳跃而有技巧性,充溢着浓浓的弗拉明戈情调,和苏壬温和的外表大相径庭,原来他内心还有狂野的一面。 我望着讲电话的苏壬在窗边的侧影,窗户面南,外面的天空云翳流转,逆光给他勾勒出一圈绒绒的金边,遇到玻璃折射处,长长地拉开来,好像鸟儿骄傲的尾翎。 他对手机那边的人没说几句话,大多是短暂地应答着,时不时小幅度地点头。挂了之后他回过头,正好与我对视,下意识似的笑了,就像我们初遇时一般,角度优雅的唇间含着一线雪白,多一分太热,减一分太冷,正是对陌生人表明善意的弧度。 他每次露出这样的笑容,都让我觉得他在隐瞒什么,可是他对我,有必要刻意隐瞒什么吗?只要他不提起,我就会始终和他另一部分的生活相隔半个世界。 我取下耳机,递还到他手里,「音质真好。」 「那当然了,森海塞尔的700,性价比还挺高的,细腻平衡又耐听,低抗阻比上万元的800还调和,当然直推的话不太能发挥水平。」讲完了,可能又觉得说多了我听不太懂,苏壬收起耳机关掉播放器,盘腿坐在床边,「明天我就要回去了,在你家住了这么多天,再过一星期左右就是开学,我也该走了。」 我迟缓地「哦」了一声,又没能说出什么挽留的话来,张了张嘴正想告诉他其实小城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家里的电话急匆匆地响了。我接起来,是老妈的声音,「一铭啊,天气预报说台风要来了,晚上就登陆Z市,很可能要波及我们这里呢,你快去把晾在阳台的衣服收了。」 我答应着匆匆去了阳台,风果然应景地刮了起来,掀得衣架上的衣物哗哗乱飞,天空也阴沉下来。苏壬见我手忙脚乱,也过来帮忙,熟门熟路地把那几盆翠绿欲滴的植物搬进了屋里。 Section 29 一丁点……哪怕是一丁点?这是个需要冥思苦想的问题吗?我呆呆地在心里反复问自己,对苏壬有没有称得上「那种」意义上的喜欢。 手机伴随着铃声震动起来,我接起,是老妈打来的,问我们俩到家了没有,我连忙说是,挂了电话,苏壬似乎也放弃了对答案的期待,一同回到了我家。 幸好这两天的雨,因为台风被地表狠狠摩擦过而弱了些,苏壬次日就驱车回了Z市,还开玩笑说开学后或许会再见面,他脸上的笑容依旧,只是少了些什么,又多了些什么。我目送白色的跑车消失在朦胧的雨幕里,放下手中的伞,让自己在雨里淋了个痛快。 最终仍然是说出口了,也听见了意料之中的答案,一番多情,也可算是不留遗憾了。只是不知对于那样的自己,陈一铭会如何看待,或许真的会把他当成厚颜无耻之徒吧。话说破了,缘分大约也就尽了,短暂的朋友关系都成旧话,反倒可以断了念想,甩了手潇洒利落地当他的纨!子弟,反正他的未来自有更堂皇漂亮的安排。 几个月来苏壬忙着准备出国事宜,尽管准备的匆忙疏忽了些,提前一个多月才拿到雅思成绩,但毕竟有offer在手,父母和飞鱼集团的注册地都在加拿大,学校那边办理起手续也不敢怠慢,要拿个签证还是易如反掌的事。 回家住下以后,苏壬很少再亲自开车出门,是父亲下的指示,出国之前不许冒任何人身安全的风险,苏壬出行必须要那两个黑衣壮汉保镖跟着,这让苏壬苦闷不已,他不畏惧,但更不享受他人瞩目的感觉,每次走到校门口都想把脸遮起来——车库里那么多车你们就不能识相点挑黑白灰色系的吗,非得开辆上了变色龙光学漆的黑历史出来招摇过市? 从领事馆揣着留学签证回家,苏壬把自己泡进了大得可以游泳的浴池,一手支着脑袋,一手在ipad上戳戳画画,查看着父母和大哥从温哥华发来的邮件,那里面有飞鱼集团大致的资料,苏壬漫不经心地浏览着,一个字都读不进去,脑海中盘旋的只是,这一趟去了温哥华,就代表他向被指定的道路迈出了决定性的一步,毕业之后的任务就是居留国外,辅助大哥苏辛打理集团上下的事务,日后父亲退隐,兄弟俩就是家业的继承人。 为了一个后来被自己怨恨甩开的男人留下,又因为被另一个喜欢异性的男人拒绝而决定离开,前者为两份纠葛埋下了伏笔,后者大抵能为它们画上句点。 自动跳出的新闻资讯上有Q大的消息,不过是某个艺人在大学的体育馆开了场个唱,跟苏壬风马牛不相及,但看到那个大学的名字,还是手一滑,轻点标题,配图彩色海潮一般汹涌的人潮里,他看见镜头一角,有个熟悉的侧影。 云淡风轻,与狂热的歌迷们完全相反的神色,只是恰好被镜头捞到一个侧脸的路人而已。 只是路过而已。 支架在水打湿的浴池边缘滑倒,ipad摔进了冒着热气的温水里。 苏壬没回过神来,过了一会儿才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在碧蓝的池底摸到ipad。泡了一次全身心的温水浴,屏幕自然是说一不二地黑了。 又是返校时,再次回到躺了三年的上铺,床板发出吱吱声欢迎使用者的归来,在Q大的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年头开始了。考研的考研,出国的出国,找工作的找工作,大四一片兵荒马乱,无暇他顾。直到天气转凉,秋色渐次染红这个城市,才发现距离我上次见到苏壬,已经过去了很久。 望眼欲穿的问题,没有说出口的答案。胆小的人到底是谁,我心里有数。 刚开学的那个月,可谓是宿舍桃花运爆棚的季节,老腊和妤婕卿卿我我,把他以前最爱说的「晒恩爱,死的快」的箴言抛诸脑后,不免晾着曾经沧海的好基友我。而我也不介意,因为那些时候,回忆里盈满了过去那几十天的细枝末节,零星的都是些片段,却总会在日常的某个角落猝不及防地跳出来,像行踪难觅的猫,蹲守在记忆的树上,瞅准了心里最脆弱柔软的那个地方,爪子不轻不重,也能挠出一道道痛中带痒的伤口。 我悄悄关注了苏壬的微博,提及他自己的信息十分稀少,但有七成把握能推断出他似乎要出国了。我查过飞鱼健身公司,方才明白飞鱼集团的注册地在温哥华,那才是苏壬的目的地。翻墙打开英文网页,我吃老本的英语实在是不够用,但还是慢慢地看着,它们多少跟他有关,那是他要接手的一切吗…… 站内私信的提示音拉回了我的注意力,Srooxx,我都快忘记他了,那个技术宅,至今我们都未曾见面。他刚毕业,在数码城的店里工作,跟苏壬是不同类型的人,消瘦的脸颊,厚镜片后面的眼睛里带着自卑,对客人说话时诚惶诚恐,但谈起他想要做的应用程序组,整个人就像会发光一般。 他刚要换班,我们在柜台后面聊了一会,有个穿黑衣的男人送过来一台需要修理的白色ipad,说是进了水。店员收下那台机器,Srooxx双手接过来,他要登记信息,我就在旁边看着。随手翻过那台ipad,上面镌刻着一串细小的字符。 La vida breve。 人生如朝露。 西班牙文,和我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之所以知道意思,是苏壬告诉我的。那天我戴上他的耳机时,听到的就是这首曲子。 见黑衣壮汉走远了,我指着那台送修的ipad,对Sr尽量冷静地说:「你们店里要送修的东西这么多,这台得等到什么时候去。这情况我宿舍一哥们也遇见过,我帮他修好的,手到擒来的事,这台机子能不能交给我弄?顺便也想看看新版本的」 Sr睁大眼睛,「你不是店里员工……」 「你了解的,硬件这块的民工活真心不难,拆开清理一下顶多更换几个损坏的硬件就行了,我好歹也学了三年的计算机,」我压抑着想要当场拆了那台ipad的冲动,「修好了也是你们店里的单子啊。」 「那你帮忙看一下好了,不行就别勉强咯。工作间在那边,我要上岗了,晚点再过来喊你。」 「大丈夫!萌大奶!」我比出OK的手势,抱着ipad就冲进了工作间。 问题果然不大,在吹风机帮助下拆开了屏幕面板,稍微清理之后发现除了触摸面板外并无大碍,幸好这里就有库存的配件,装的过程中我紧张得手指抖擞,差点把排线扯断。 窥探个人隐私是可耻的,这也是广大黑客普遍受到痛恨的原因,但是此刻我只后悔我他妈为啥不早点黑了苏壬的电脑或者什么移动设备——背景是一张照片,第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摆放在我家阳台的小盆绿植,长相笨拙的多肉植物,对水分阳光都无所奢求。连拍摄日期都赫然在目——台风来的那天下午,仅存的一束天光从云的隙间漏下,温柔地落在叶尖,衔着的一颗水滴折射出钻石般的光。 可是那并非焦点所在。对焦的中心,是玻璃窗上,一个影影绰绰近乎虚幻的人形,看姿势,似乎是戴着耳机,倚墙而坐。 那是我。在苏壬镜头里的我。 几乎淡忘了的感觉,又纷纷涌上胸口,抓心挠肝,到底什么才是虚妄的,什么才是真实的?自欺,就能欺人吗? 更何况我连自己都骗不过。 当晚我就以不可告人的违法方式,忙了一晚才找到苏壬订的机票出发日期。看到那个数字,我难以置信地揉了几把眼睛——今天早上七点二十五分起飞。 从某处熊熊燃起的狂热和渴望,让我明白,苏壬在我身上点燃的火,从来未曾熄灭。 Section 30 「老腊!醒醒!」 被暴力摇醒的室友不情愿地半张开眼睛,「干嘛啦天还没亮……哇咧擦陈一铭你半夜去偷鸡啊?黑眼圈超重的……」 「啊?」我下意识地揉揉眼睛,好像有点水肿而且酸痛得要命,「哪有鸡可以偷,我有急事出去下,晨操跟上午的课点名就交给你了!Thank you!要记得啊!Very much!Love you baby!」 「嗯……才五点十分?!抽风啊这人……搞啥飞机……」碰咚巨响,老腊栽回床上,迅速重新睡死过去。 时间这么早只能坐计程车,在萧瑟的秋风中哆嗦了十分钟,终于有计程车如救世主般出现。从校门到机场大概一小时,保守估计六点半能到,而苏壬要乘坐的航班提前一小时也就是六点二十五分开始过安检,六点五十五分停止登机手续,也就是说我撑死了顶多有半小时的时间。悲观地说,如果苏壬六点二十五就安检登机,那我只能为自己点上一根蜡烛了。 幸运女神在上,凌晨的车道宽阔而空旷,绝无堵车之虞,司机大叔听着交通台广播一路狂飙,我在后座觉得自己快要精分了——身体疲惫得一挨座位就能睡着,但大脑像灌了超剂量的咖啡因一样强制亢奋,脑海里走马灯一般哗哗闪过苏壬的脸、苏壬的声音、苏壬手的温度甚至苏壬鬓角上我以为自己从未在意过的草木香调,都清晰得宛如昨日,连我也没意识到的刻骨铭心。 付过让人肉疼的上百块车费,我奔向机场大厅,深秋的风刮在裸露的皮肤上生疼,直到闯进大厅旁边的走廊才有所好转。「国际出发……T2航站楼……T2,T2,找到了。」按照机场内的指示牌,再对照昨晚从苏壬的个人账户里面找到的信息,他应该在一楼的大厅办理登机手续。 身边即将乘机飞往国外的人们无一不是衣冠楚楚,整洁体面,身着应季的秋装,拖着或大或小的旅行箱。两手空空行色匆忙,还不修边幅地穿了件旧T恤的我是个异类,很快受到机场工作人员的额外关注,说明来意后,那个友好的工作人员把我领到服务台前面,「不同的航班或航空公司的办理处是不一样的,这边的服务台可能有你想要的信息。」 「谢谢——可以帮我查一下看这个人登机了吗?」我拿出写着苏壬名字的纸片,当然只得到对方坚决的否定,「这是旅客的个人信息,我们不能对外透露。」 「靠……」我心焦地来回踱步,苏壬的手机一直没人接听,二十多个服务台只有三个接受咨询,其中并没不包含苏壬乘坐的航班所在的航空公司,我大惑不解,却又无计可施。已经是六点四十分了,再拖下去……以苏壬的稳妥性格,不会在最后一刻才办登机。盯着纸片上手写的中英文符号,我一狠心,没得选了,转身走到购票处,「请问早上从T12登机口登机的航班有哪些?要现在就能办登机手续的班次。」 对方古怪地打量着我,低头在键盘上敲了几下,「有票的还剩三个航班,分别是到渥太华、墨西哥城和东京的……」 「最便宜的是哪个?」 对方报出的价格等于我两到三个月的生活费,我咋舌,「那就到东京的,一张。」从口袋里像割肉一样取出银行卡,交给工作人员的那一刻,我心如刀绞,为钱包点起了一根蜡烛。过安检时又因为手机、银行卡和钥匙忘了拿出来而被工作人员拦下来两次,「先生,请把金属制品放到这个篮子里。请您配合谢谢。」 「没有别的了!卧槽要不要把皮带都脱了让我裸奔啊!」我在贴着黄色标记的地上跺着脚,OK,这次过了! 第十二号候机厅,左转直走,我踩着光滑的大理石通道里狂奔,被磨平的帆布鞋底在上面打滑,我无心欣赏这辈子第一次进机场所见识的华服或奢侈品专卖店,倒希望它们通通消失,不要用炫目的灯光和大幅广告挡住我寻找苏壬的视线。十二号候机厅里挤满了即将登机的旅客,我喘着粗气,在一整厅的男女老少里搜寻他的身影。 没有。 穿过一排排宽敞舒适的皮质座位,来来回回地走着s形,却一无所获。 登机明明还没有开始。可是苏壬到底在哪里? ……还没开始就结束了?不能啊。 掏出纸片,它被手心渗出的汗水浸透了,洇开的笔迹有些模糊,我又一次检查上面的信息是否有遗漏,班次没错,时间没错,登机口没错,但是……没写候机厅?我皱眉,指尖停在一个英文字母上。 ——他买的是头等舱票,这不废话吗,苏壬在VIP候机厅啊! 「您好,请出示登机牌。」穿制度的工作人员礼貌地把我拦在VIP候机室门口,换了我也会这么做,我明白自己看起来有多狼狈,「我来找一个朋友,他就在里面候机,找他有急事,能不能——」 「抱歉,我们的VIP厅只提供给头等舱旅客及特殊客户,请您到普通候机厅等待。」 「就一会儿,拜托了,是很重要的事!」 我企图走进去却被截住脚步,再多的请求甚至低声下气都被一再拒绝,的确,在这个矜贵豪华的专用候机室前,我像个情绪激动的落魄的疯子,可是苏壬在那里面,我怎么能不激动?是不是该在被保安拖走之前大喊苏壬的名字?也不知他能否听到……正盘算着要不要疯魔起来赌一把算了,那工作人员身后,出现了我一直期盼的身影。 「这位先生请您安静一点,旅客都在候机,您……先生?先生?」 工作人员涂着口红的嘴巴一张一合,像离水的金鱼,开,合,开,合,没有声音——我听不见她说的话。 只听到了苏壬略带惊讶的三个字,「陈一铭?」 应该是怎么样的呢——如果我真的赶上了的话,应该对苏壬,对这个我心心念念放不下的人说些什么呢?那个场景,在我的想象里,是煽情又直白的,我用尽全身力量抱紧他,不管是不是有旁人的围观,我只想要他,只想念他身上带着草木冷香的温度。 可是真的见了面,我却呆若木鸡,像个傻子。他穿着精心搭配的衣装,微卷的头发用发雕精巧地塑出有空气感的凌乱层次,和所有多金帅气的富家子弟一样,隐形的价格标签似乎在我和他之间画了一道界线,他的身边,甚至多了几分叫气场的东西,让我无法接近。我抿紧嘴唇,艰难地叫了他的名字,「苏壬。」 苏壬的嘴角浮起微笑,他的脚尖朝向我,却不迈步,只是凝视着我,静静地笑着。 要说吗? 不说? 那我是为了什么而来的? 为了看他最后一面?为了在十年后,像狗一样的喘着气拼命生活的时候,回忆里能有一抹温柔的金色,却永远无法触及? 不,不是。绝对不是。 我抢上两步,这次没有被拦住,在离苏壬还有三十厘米处停下,话语未经思考就冲破了双唇的禁锢,「我喜欢你。」发觉说话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困难,干脆又跨一步,把虚构变成了现实——苏壬的身体在我怀里轻微地摇晃了一下,没有要挣扎的意思,我更加用力地收紧手臂,把头埋在他颈间,闭上双眼,那里有我想念了许久的味道。冰凉的鼻尖碰上皮肤的一瞬间,苏壬轻轻扭动,我不知道做什么才好,只能抱得更紧,这个男生……是我喜欢的人。想到这点,就觉得,不能让他就这么离开。 有发烫的液体从眼角滑了下来,顺着脸颊,滚落在苏壬的肩上,我没头没脑地低喃着,「外面好冷,苏壬。」 感觉到苏壬抬起一只手,顺毛抚摸着我乱糟糟的头发,眼泪掉得更快了,「我……很想你。每天都在想。那时候你问过我的问题,让我补上答案好吗,我喜欢你,是恋人对恋人的喜欢,是……想要跟你在一起的喜欢……对不起,我来得这么迟,这么迟,你还愿意吗,留下来,跟我在一起……苏壬,别走好吗?」 尽管语无伦次,尽管混乱破碎,我还是继续着单方面的诉说,我早就该这么做的,在他以为我睡着的时候,在他顶着恐惧感跟我在防空洞里乱跑的时候,在他半找茬半耍赖的时候,我有过那么多机会,可是却胆小如鼠,而且愚不可及,不敢正视自己。如果苏壬早就放弃了我,我该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后腰处突然暖和了起来,终于,苏壬用他的手搂住我,作为回应,他的手心温暖极了。 我听见耳边响起璞玉般清澈的嗓音。「傻瓜。」 「我一直在等你这句话。」 VIP候机厅里,连烟灰飘落在地的声音都听得见。 顾不得旁人的视线,我急切地挽着苏壬的手,「你说……你在等我?意思是说……」幸福来得太过突然,我结结巴巴,牙齿都快要咬到舌头。 「嗯,是啊。」苏壬掰开我冒汗的手,用新的姿势握好,一点一点,十指相扣。他侧过头去,隐藏起溢于言表的喜色。「就是那个意思。」 我欣喜若狂,候机厅里的掌声零星响起,连成一小片,我攥紧恋人的手,那里面,装着我的整个宇宙。 ——正文完—— 番外1:雏恋(上)渣攻x禁欲受 戴罪的羔羊,是得不到拯救的。 「小少爷明天就放假回家了,得记得给他买礼物。」五大三粗的肌肉男一边贤惠地切着水果,一边提醒苏壬,后者翘着二郎腿斜靠着沙发翻阅杂志,眼神在内页的沙滩半裸美男胸口来回游荡,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表示听到了,半晌,切成块的苹果都氧化发黄了,苏壬才慵懒地坐直起身:「我上学期给他买了什么来着?」 「把它还给我。」苏癸冷眼逼视着穿同样校服、却显然比他高大了一号的同学,对方的手里握着几颗玻璃弹珠大小的彩色小球,身旁的课桌上,是被拆开的金属底座,歪斜地倒在一旁。 「几颗珠子而已啊,这么小气,又不是哪个女生送的,有那么稀罕?借来玩一下不行哦?」大个子的男生双手抛接着小球,大概想模仿马戏团小丑的动作,却笨拙得像头穿了校服的猪。 苏癸重复了一遍,「把那个还给我。」他白皙而无表情的脸泛起淡淡的红晕,对方似乎乐在其中,「你真的很喜欢这个……模型哦?哎哟喂不小心弄掉了——!」 三颗小球画出三条弧线,落地的一刹那苏癸狰狞地扑上去抓住那个男生的衣领,高高举起拳头,却在下一秒被对方靠身高优势扼住手腕并反剪在背后,幸而另一只手及时伸向后面勒住那男生粗壮的脖子。他扭曲的脸丧失了平时的冷静,愤怒而又无助,周围几个男生愉快地看着这个玩具的挣扎,「嚣张啊,怎么不继续嚣张。」为了增添乐趣般,其中一个人上来往苏癸膝盖弯里狠顶了一下,他重重跪地,颧骨撞在地面上,嘴巴被掐住两颊掰开。「张嘴,啊——那么喜欢就把它吞下去,那它就永远是你的了!哈哈哈哈快点吞,你看这小子,口水都流出来了呢!」 苏癸「呜呜」地呜咽着,拼命蹬腿,于是又被踩住了膝盖,疼痛和屈辱同时加倍袭来,他奋力地用舌头抵住塞进口腔的小圆球,那是哥哥送给他的东西,他不能——不能让这些垃圾——「呃呜——呜呜!!」 「吞啊,快点吞啊,哈哈哈你看他表情超搞笑的……诶把这个拍下来怎么样?」 「呜……不要……」苏癸松开牙关,那个男生太用力而顺势趁虚而入的手指捅进了他的喉咙,他轻轻呻吟了一声,然后用剩余的所有力气咬了下去。「啊啊啊——!!」对方杀猪似的嚎叫出来,拔出流血的食指,随即就抬脚对准了苏癸的脸。 「什么人!都不许动!!」 那一刻管理人凶神恶煞的怒吼,在苏癸听来,就像是带着圣光的天使下凡时的振翅声。 那个晚上,苏癸在被窝里打着小台灯修理星体模型,把有着斑斓花纹的小球一个个装回金属支架上,快要没电的台灯不时闪烁,他擦擦刺痛酸胀的眼睛,继续作业。三个小时后,精疲力竭地倒下,他做了一个梦,里面没有潮湿的地面和那些垃圾日复一日的戏弄欺辱,没有寡淡的饭菜和无趣的同学,只有一片璀璨的星空在他头顶布开,灿烂的银河蜿蜒在黑色天鹅绒般温暖而厚重的夜里,玻璃球一般漆黑冷淡的瞳孔中,映出星星点点的微光。 「小少爷。」阿伦恭敬地喊了一声,他是被苏壬打发来接放假的苏癸回家的。苏癸无视了他,直接坐进轿车的后座,又拒绝他提供的饮料和零食,也不愿意看车载电视上播放的节目或录像带,只是生硬地坐在那里,出神地望着窗户,像一个安静的人偶娃娃。 驶进桃湾别墅区久违的「家」,苏癸迈步走进大门,脸上浮起一丝隐约的喜色,他嗅到了苏壬哥哥的味道,今天这个「家」里,竟然有人在。 坐在沙发上的人让他失望了。 苏癸淡漠地盯着那个麦色肌肤的青年,确定自己不认识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向了自己的卧室。 「喂,小鬼,你叫什么名字?」沈则宣饶有兴致地喊苏癸,小孩子长得俊秀瘦弱,和他的恋人苏壬有三分相似,眉眼间却仿若置身物外地冷酷,侧脸则是美工刀细细削琢过的尖锐精巧,顶多初中的年纪,可见生来就赢了一张多少人求之不得的脸蛋。 小孩听到沈则宣的话,脚下一滞却并未留步或回头,反而快步迈上楼梯。 「小鬼!嘿,你是苏壬的弟弟吧!」第一次被人这么无视,沈则宣提高了音量,可那小孩置若罔闻,很快就上了楼,连一个回头都没有给他。沈则宣气愤地捶了两下沙发,又被阿伦警告,他闷着一口气把头埋进了报纸里。 门铃响起,片刻后苏壬进来了,看见弟弟的鞋子后便让人叫苏癸出来。 「那是你弟?」沈则宣被十岁出头的小孩膈应得慌,臭着脸就开口抱怨,「你去哪了,我在这等半天,你知道那孩子多张狂吗!」 「他只是不擅长和人打交道而已。」苏壬淡淡地解释着,随手整理沙发上被恋人扔得到处都是的杂志,在沈则宣看来那不过是为没家教的小孩开脱。 「不会跟人打交道?那要和什么打交道,也该好好管教一下了,啧。」话尾的几个字被苏壬忽略了——苏癸正快步朝他走过来,似乎快要把持不住冷静的模样,眼里含着一丝明亮的欣喜,来到苏壬面前就主动叫了一声「哥哥」,甚至在苏壬摸他脑袋的时候,嘴角流露出了极力克制的满足。 沈则宣冷眼旁观着久别重逢的兄弟情深,恋人对他都不曾如此热情拥抱,却毫不犹豫地,张开手臂揽那个苍白的男孩入怀,抚摸他黑如鸦羽的短发。而那孩子禁欲而脆弱的脸,本该有更多更直白的情绪……简直就是为了被折辱而存在的。 「什么意思,你要带他去玩?那我呢,我可是特意来找你的!」听闻苏壬决定带么弟去游乐园,沈则宣暴躁地跳起来,「我改签了机票提前回来不就是为了跟你多在一起几天,你却要跟苏癸去什么游乐场,他都初二了!再说那小鬼也不可能喜欢游乐场好吗,他那么……那么……就是一个没意思的小屁孩!」 「你在吃我弟的醋?」苏壬忍笑道。 「……至少让我跟你们一起去。」 「我答应过他了,就我们俩。从他上小学起就是这样,父母都没时间带他,大哥又常年在国外,苏癸他只粘我。我不能食言,」苏癸很不待见甚至有点惧怕沈则宣,苏壬也不清楚原因,但弟弟的眼神他看得分明,「苏癸又不会玩通宵,晚上我就带他回来。」 苏壬的好言相劝勉强起了效果,沈则宣答应下来,回头凶巴巴地瞪了苏癸一眼,对方用无机质般的眼睛与他对视,浓墨点染的颜色,却萧萧生凉,夹杂着冷漠,甚至被沈则宣解读出了一两分高傲的睥睨。毕竟年幼,还是苏癸先移开了视线,牵着哥哥的手,宣战般用力握住。 晚上果然只有沈则宣一个人在,一桌菜色嚼来索然无味,看什么都撇不掉那小孩令人生厌的冰凉视线,好像拓在了视网膜上,洗也洗不掉,沈则宣顿了碗筷,一路直往寂谷开去。 打开的酒喝到一半,沈则宣有了些醉意,他拿出手机不厌其烦地查看时间,一次,两次,三次打电话给恋人,但无人接听……那个小孩子就那么重要?不过是一学期回家两次而已,相处时间还能长到哪里去,怎么能那么亲昵,跟经历生离死别似的,那小鬼对苏壬的依恋让他觉得病态、恶心。都是那小鬼的错,今天在苏壬身边的本来应该是他。 沈则宣晃荡着手里的酒杯,棕色的透明液体灌下,火焰流入咽喉深处。那个孩子的眼神……像恶魔的笑容那般不断闪动,像是故意要激起他的厌恶,那张精致的脸庞露出嘲讽的神色。 ——苏壬是我的。 他觉得苏癸在这么说。 他自己也如此重复道。 ——而你,什么都不是。 那个孩子什么都不是……沈则宣恶毒地想着,半醉中驱车赶到苏家的宅子,不顾家佣礼貌性的劝阻,径直登上了楼梯去苏壬的房间,一推开门,闯进眼底的是床上一个叠着重影的人形。他眯起眼,走过去想看个清楚,可那个人后退着躲开他的视线。 「喂……不要躲!让我看清楚,苏?」借着醉意,沈则宣扑上床,用身体压住那人。 被酒气喷到的漂亮面孔,写上了赤裸裸的厌恶,苏癸试图推开沈则宣,但对方被他冰凉的视线当头一泼,一个激灵,竟发狠地压得更紧,「小鬼……苏癸是吧?你……睡在你哥床上?真是恶心,疯了……你以为自己算什么东西?嗯?说啊!你以为苏壬心疼你,你就二五八万了!算什么东西!你他妈什么……都不是!」 小孩被沈则宣劈头盖脸的指责惊住了,一时间忘了挣扎也不懂得还嘴,更不消说解释这是他自己的房间,呆滞地直直盯着对方失焦的双眼,却没想到,这一盯,盯出了大祸。 仿佛被高压电击中一样,沈则宣暴怒地扳平苏癸的肩膀,他受不了!那视线,那种……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胜利者的眼神……那小鬼凭什么!「看什么看!老子最恶心被这么看了!」他捏住苏癸尖瘦的下巴,孩子似乎被吓傻了,眼神直愣愣的,可该有的凉意一点不差,简直就是骨子里透出来的寒冷,沈则宣手下一重,掰开了苏癸的嘴巴。 「唔!」本能地惨叫一声,苏癸回过神开始扭动身体,无奈他太瘦弱,对方又年长出四五岁,到头来只是被掐住手腕死死摁下。「呵……还挺有骨气啊。」沈则宣居高临下地望着苏癸,脸颊因为剧烈挣扎而染上淡红,被迫张开的嘴也有了血色,配上那眼神,倒显得有几分禁欲的妖冶。 苏癸又挣扎了一下,刚开始发育的身体蹭过沈则宣下身,点起了诡异的火焰。 沈则宣眯起了双眼。被磨蹭过的地方迅速升温,带着因酒精而发酵的恶意,他压低声音,凑到苏癸耳边。 「你跟苏壬长得有点像呢……很喜欢你哥吧?那我把你变成他,好不好?」 「?」苏癸哪里听得懂沈则宣的话,只是继续反抗,起着数倍的反作用。对方发烧般的大手很快探进了他的衣服,挑逗地拨弄胸口的茱萸。他总算明白事态,疯狂地扭动起来,但每一个扭动都给了对方一个可趁之机,手指在玩弄过乳尖后,便向下滑向小腹打着圈,然后急不可耐地伸进内裤,抓住了苏癸柔嫩的青芽。 「不要……不要,住手……」被捉住下面的苏癸惊慌失措,终于出声求救,但太迟了,沈则宣用弥漫的酒气堵住他的抗议,舌头刺入他口中粗暴的搅动,蹂躏着苏癸青涩的唇舌。苏癸发疯似的扭着身子,可沈则宣手上的动作起了作用,尽管只是发育到一半的小男生,那里也是会有快感的,陌生的电流在小腹深处抬头,苏癸恐惧,却不敢也不能再乱动。 喉咙里,不成声的呜咽刺激着沈则宣的神经,这个小孩终于如他所愿,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可是他还想要……想看更多……沈则宣技巧性地亵玩着两个柔软的小球,又圈住半勃起的嫩茎上下套弄,身下的小孩低声呻吟着,他上过生理课,明白这是错误的行为,可没法决定要逃开还是迎合那生涩的快感,手指抠进沈则宣的上臂,顽强地悲鸣着,「不要……不要……放开我……」 苏癸绝望的神情落入沈则宣眼底,情欲和抗拒交缠的模样,竟和苏壬有几分相似,一丝怜悯在心底化开,沈则宣放慢动作,安抚着身下受惊的幼兽。苏癸也察觉到变化,仿佛被欲望所诱惑,抬起迷乱的双眼,询问般地望着沈则宣。 他恶作剧地轻拧了一把手里的嫩芽,没想到这一下让苏癸清醒过来,再次蹬起了腿。 「别动!」 沈则宣沈下脸,刚要接着动作,身后粗暴的开门声,紧跟着苏壬失声的厉喝:「你——你在干嘛!放开他!」 这回沈则宣也醒过味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床,「壬……壬仔……我、我不是……」 「你疯了!滚,给我滚出去!」 苏癸从没见过哥哥发那么大的火,眼看着苏壬发狂般拎起那人的衣领,扬起的巴掌落下,发出清脆的响声,又狠狠甩开,把人推搡着赶出门外,然后沮丧地慢慢、慢慢蹲下来,捂住了脸。 一支烟的时间,或许是一个世纪那么久,苏壬站起身,移步到床沿坐下。 苏癸缩着身体团成一团,失神地抓挠着被角,仅仅是苏壬回头去一趟便利店的工夫,他不明白,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 「苏癸。对不起,我……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的。禽兽。」苏壬哑着嗓子唤道,床上的人没有反应,他又唤了一次,还是令人窒息的死寂,苏壬爬上床铺,坐在苏癸身侧,「告诉哥哥,那个混蛋对你做了什么?」 理所当然的没有回答。 苏癸的衣服还保持被扯得凌乱的狼狈模样,所幸苏壬进来时注意到,衣物没被褪下,也就是说还不是最糟糕的状况。他心疼地替苏癸整理着衣服,对方顺从地任他安抚,只是不肯抬眼看他,「苏癸,他做什么了,嗯?跟哥说实话,我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好吗?苏癸。哥哥知道你难受,可是我得让他明白他干了什么蠢事,绝对要跟他算账……他——不想说话也没关系,接下来的问题,你用点头摇头回答就好。可以吗?」 苏癸犹豫片刻,终于点了头,既然是苏壬哥哥问的,哥哥不会害他,所以他也应该说实话…… 苏壬的语气温柔似水,因此有些问题虽然颇为尴尬,但并不像讯问,苏癸听得出哥哥的震怒,悔恨和心疼,他也相信哥哥会跟那个人好好算账,只是他……方才他,在哥哥看来算是受害者吧,沈则宣的侵扰无疑令人作呕,他懂,可是为什么……那种恐怖的快感,他无法抵制,明知道是肮脏的、污秽的、不可告人的,若是再进行下去,便酿成无可挽回的罪恶之果,他怎么能——怎么能觉得那么……舒服,还想要更多……更多什么?那后面,那污浊的快乐后面,还有什么未知的东西…… 「他碰到那里了吗?」苏壬尽量轻柔地问苏癸,他睁大了眼睛,就是那个地方,初二的知识足以让他明白那代表什么,可是同学间小声讨论的多是男女之事,他还没有听说过男人之间也可以……有「那种」感觉,常识告诉他那一定是比男女间还要不堪的事,他居然还从中得到了快感。 「苏癸,他有没有碰那里,就是把手伸进……苏癸!」 苏癸霍地站起身,推开苏壬,手被抓住了。安抚和劝说根本没用,他拼尽全力挣扎,苏壬去揽他的腰,但乱挥的拳头先一步砸到了苏壬的眉骨,险些捶到眼窝里,下手狠了,苏壬疼得松手,眼睁睁看着苏癸踉跄着跑出门去。 「苏癸!」顾不上疼痛和晕眩,苏壬拔腿就追了出去,现在是深夜,怎能放苏癸一个小孩子在外面乱跑!「苏癸,回来!」 幸好苏癸没跑远,阿德在桃湾的水边栈道旁找到了他,小孩躺在树后面一片隐蔽的草丛中,脸上身上沾了许多草籽树叶,仰望着无星亦无月的夜空, 「小少爷他不肯吃东西。」家佣端着一口未动的食水,从苏癸的卧室里退出来。 「你先出去。」苏壬接过晚饭,苏癸已经低烧了两天两夜,刘叔说是受了过度惊吓。再烧下去,就得打电话告知父母了,苏壬自己也愁得吃不下东西,饿了大半天,吃什么都是泛着苦味的。沈则宣来过两次,想道歉,求苏壬原谅,却都是以争吵告终。苏壬这辈子从未这么频繁地和人吵架,加上熬夜照顾苏癸,浑身骨头都累散了。 醒来的苏癸还算听苏壬的劝,勉强咽了几口白粥,说什么也不肯再吃了。 「好点了没有?」见苏癸点头,苏壬总算宽慰了些,又忙着哄他吃药,苏癸听话地一一照做,毕竟除了苏壬这个二哥之外,他没什么亲近的家人了。 这样依恋下去,能持续到哪年哪月呢……苏癸猜测得出那个人和哥哥的关系,但他还是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大概就是他和苏壬的亲密,让那人嫉妒了吧。 再次遇见沈则宣,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苏癸几乎习惯了本该平静的假期被两人针锋相对的争执打断。那人什么话都对哥哥说过,苏癸尝试着劝过,可次次都被那个人阴冷的眼神逼回去,里面森森的全是长满毒刺的恶意。等苏壬生怕再吓着他,主动妥协了,他又会看到那个人恶毒的笑。 他以为苏壬会替他出头,但连续几晚目睹的情事让他彻底绝望。床帏间痴缠的呻吟和喘息,从门缝里窥视得一清二楚,在那个人的身下,哥哥战栗着吐出细碎的悲鸣,痛苦中夹杂着渴望。 这就是所谓的算账?哈。连哥哥都被那人玩弄于股掌间,不对,那分明是男人间的鱼水之欢。原来肮脏的不止他一个人……戴罪的黑羊,是得不到拯救的。 番外1:雏恋(下)渣攻x禁欲受 凡未弃绝他的名的,当用羔羊的血洗净白衣 再过一个月就是十八岁生日了,成年礼的隆重程度远超往年生日,个中缘由,苏癸比谁都明白,不单是为成年这件事标志性的意义,更是亏得哥哥苏壬半年前令家人大跌眼镜的决定,才有了改变的契机。 上个学期,父母忽然亲自回国决定要让他转校,苏癸自然服从安排,对同学和学校都没多少感情,到哪都是一样的。他是么子,本该最受宠溺,但反而因为父母工作原因,长期与父母疏离。他既不比大哥苏辛的雷厉风行,也没有二哥苏壬和顺乖巧八面玲珑的个性:他长住封闭式的私立学校,自小有些孤僻。年龄又差两个哥哥一大截,对家族企业诸事十分陌生。说白了,日后经营家业的名单上本没有苏癸这个名字,他再怎么愚钝也懂得自己的位置。 但谁都没想到,原本应该在去年就出国的苏壬,突然斩钉截铁地改了主意要留在国内,彻底忤逆了父亲的意愿,闹得家里一时间鸡犬不宁。苏癸旁观者清,那个穷大学生跟哥哥也不知是何时结下的孽缘,越是打压越是茁壮,哥哥铁了心要扎根,谁也拔不动。父亲摔在他面前的文件,他也一声不吭地签了字,自此飞鱼集团15%的股份就脱离了他苏壬的手,至于股份的下落,除了么子苏癸之外,别无选择。 也即是说,他步上了原本属于哥哥的位子。 「时运东风啊,这孩子也总算有些盼头了,他以前老是孤零零的,怪可怜……」说话的家佣感受到身后凉意,识相地闭了嘴埋头打扫,苏癸心里冷笑一声,时运?被家族冷落的么子终于借兄长退位而飞上高枝,他应该感恩戴德吗?他仰慕许久的是苏壬,而不是苏壬在家族里的位置,那些人到底是不懂,只一味揣测他觊觎之物终于到手,得意和侥幸哪个占得更多。 半年,够苏癸改头换面了,只要他足够配合足够努力。要学会像苏壬那样蝴蝶穿花似的玲珑讨喜,他在努力,成效也差强人意:一旦接受了那些不成文的规则设定,也能应付两手。终日缺乏表情的脸蛋,偶尔强颜生动起来就格外好看,真假是另一回事,至少,他要做到不比哥哥差劲。 苏癸把玩着书桌上复杂的互动式天球仪,跟三年前苏壬送的那个要靠手工组装的天体模型比起来,这个要精致多了。同样是苏壬送的,无论是手边自动发光旋转的球体,还有那些简陋的土星、木星……都一样,是他一度向往的纯净的星空,如今那已早成了一种奢望。 从学校回来,苏癸没让阿德阿伦送,而是自行开车回家。阿德和阿伦近来跟在他身边,更加强了苏癸觉得自己变成苏壬的错觉,一样的保护,一样的期待苛求,他不是做不到,可是他和苏壬是两个人。每每意识到这点,就觉得那两个肌肉男壮得扎眼,幸好阿德阿伦习惯了苏壬玩得不亦乐乎的落跑游戏,对苏癸的冷眼相待也没什么意见。 地面还残留着暑气,被夜风暧昧地勾起、吹向半空,城市里密集的空调把热度排到室外,熏得空气里浮着柏油和尘土的味道,缓慢的气流循环使得街道更为闷热难耐。但是晴空中密布的闪闪繁星比任何东西都有吸引力,苏癸停下车,他想试试看,从高楼大厦间仰望到的狭小星空,是什么样的。 一下车,眼镜镜片就因为车内外显着的温度、湿度差而蒙上了一层乳白色的雾,苏癸摘下眼镜,可这样就没法看清天空了,他取出镜布,擦拭到一半,便瞥见路边有几个人影,吵吵嚷嚷地拉扯着。其中两人搀扶着一个似乎喝醉了的男人,后者还有一定的行动能力,蹒跚着想自己走,但身旁同行的人不肯,那人口齿不清地念叨着叫他们放手。 「跟你们说了第三遍了,我没喝醉,好吧,有一点——我都付过钱了!不要再来缠我行吧!」 「不是付钱的问题,麻烦你看清楚,这里是车行道耶!想撞死也别拉上我们,你出车祸我们担待不起,拜托了人行道就在那里!」扶他的人苦口婆心,旁边有人唠叨什么,似乎在说「这混蛋真难伺候,不要管他了」之类的,苏癸从这群人身上闻到了一股混杂的酒气,显然是都喝了不少。 而中间被强行架着的那个醉醺醺的人,就是沈则宣。 醉鬼转过头来,正好和苏癸对上视线,一瞬间有些迷茫,随即醉意便褪去了一半——即便有眼镜的遮掩,依然如故的,是那个少年带着嘲讽的冰冷眼神。 「你……」一时半刻,醉得想不起眼前人的名字,沈则宣指着苏癸,眉头拧在一起。 「你们认识?」 本想转身离开的苏癸听见那几个人的问话,又站住,目光巡了半圈,大概是酒友之流,被苏癸这么一看,有两个人做贼心虚似的岔开了眼神。 「上车。」苏癸简短地开口道,也不多说两人的关系。 「刚才我们出来喝酒,不小心喝高了,麻烦你把他带回家,他好像住在北廷那一带,谢谢你了啊!」几个人如蒙大赦,也不问这年轻人是什么来头,既然主动提出要载沈则宣,等于默认了两人相识,干嘛不早点卸了这个烂醉如泥的包袱。七手八脚将沈则宣塞进车后座,又对那个开车的少年喊了句「多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你家住哪?」 「北廷衢园,怎么,担心我弄脏了你的房间?」沈则宣不无恶意,侧眼斜乜着未成年的司机,三年过去,苏癸出落得冰雕玉琢一般,可惜那副依旧孤高冷傲的神情,配上长开后越发锐利的五官,还是一样、甚至更讨厌。 苏癸微微转动脖子,斜眼瞥了沈则宣一下,又无言地转回去目视前方道路,忽略了对方的挑衅。 「呵……你还真是没怎么变呢。」自言自语地说着,沈则宣把乱掉的头发抓得更加纠缠不清,窗外掠过的街灯令他头脑昏聩,不多时,熟悉的楼盘淡入视线,他打开车门,悻悻道:「这里就行,我自己会上去……」话音未落就晃荡了一下,软脚虾似的一弯腿,差点摔倒,被苏癸及时一捞才好歹站住,只得任由苏癸架着进了电梯。 「去洗澡。」苏癸把人踢进浴室,却没料到沈则宣的力气大得惊人,反手钩住门框,硬是拒绝进浴室。「让开!老子困了,要去睡觉!」沈则宣去推苏癸,但对方也强了起来,「去洗澡。你身上很难闻。」 「难闻?难闻你他妈还送我回来,什么意思,我这副丑态,你高兴了吧!还是说你丫就喜欢我这样的,嗯?」尽管极力避免跟沈则宣对视,但后者还是被他的话点起一把无名火,烧到了始作俑者身上,「你就是幸灾乐祸!」 「我犯不上。」苏癸平板地回答道,转身欲走,「自己决定,我回去了。」 「犯得上犯不上你都做了!」被酒精浸泡过的嗓子沙沙的,说起话来都快破音,声音高一点就是往声带上划血口子的疼,可沈则宣却觉得爽快,嘶哑着喉咙,一声比一声狠,「人都送回来了还想走,我偏不让你如意!给我留下!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懂吗!」 苏癸透过镜片直视着无理取闹的沈则宣,对方的眼神因为他直截了当的目光而熔化,他不知道自己是发了疯,还是故意这么做的,看见沈则宣的眼中如岩浆翻涌的可怕温度,鄙夷,憎恶,欲望,狂热,他居然有一丝自虐般的快感,混杂着胜者的高傲——看吧,你连我的目光也受不了,你有多懦弱。 衣领被拉扯住,重心偏移着往前一滑,苏壬的脸跟沈则宣只隔了十几公分,他可以清楚地数出那上面由于肌肉扭曲而堆叠的纹路,竟然还有一两分强悍的味道。 想要更多。想看更疯狂的那个人。 就像三年前那样,想要索求更多的快乐,以及随之而来的等量的屈辱和罪恶感,只为了满足他自私自利的好奇心。也许,还有从来都被自己所厌弃、禁绝的古怪欲求。 苏癸已经搞不清到底是谁给谁下的套,谁踩进了谁设的陷阱,做那只被捕获的孱弱猎物,或许他们对于彼此而言,都是挂着毒饵的鱼钩,被彼此利钩上的寒光刺伤双目,因此才不顾一切地,咬住那块致命的诱惑。 他扬起手掌,甩在了沈则宣酡红的面颊上,后者喋喋不休的辱骂突然被敲上了休止符。 随后便是被惹怒的狂暴,脖颈被扼住,窒息的刺痛袭向咽喉和肺部。苏癸后退着跌坐在床上,挣扎踢打徒劳无功,即使他比以前高大许多,还是敌不过对方酒后的蛮力。耍起酒疯来的人下手不知轻重,只想着如何发泄暴力,膝盖撞在苏癸腹部,他一声痛呼曲起身体,失去平衡地倒下,上方沉重的阴影旋即压下来。 「走开……你放手。」苏癸抓住沈则宣的发根,想把他拉离自己,但是对方似乎不知道痛,反而向前俯身咬住了他的脖颈,就像饿疯了的吸血鬼,嗅到人类充满恐惧的血液香味,在本能的驱动下,利齿必须刺入血管。 连舔带咬的痛感和酥麻从侧颈化开,爬向前胸后背——就是那种感觉,他害怕、厌恶又渴望着的感受——「你这个小疯子……没有你,我现在和你哥就会在一起,做爱做的事……肮脏的小东西,是你自己送上门的,别想溜走,你要付出代价的……不不不,你想要,就满足你,嗯?舒服吗?」猛的直起身的沈则宣抠住苏癸的下颌,力度大得快捏碎骨头,镜片后面的瞳仁还是通透冷漠的,脸已泛起了樱红色,但远远不够,他要看这个人更狂乱的样子。 「不要……不要,放开我……」隔着衬衫,被湿润的舌头濡湿了乳尖,尽管动作粗暴,但快感和痛感似乎是双生的并蒂莲,齐齐在胸口绽开,它的茎向下植入皮肤,在腹腔和胸腔迅速生根,爬满身体内部,每一束根系都系着下腹部脆弱的神经,在下身被用力握住的时候,开出迷乱的欲望之花。 「这样就湿了。呵呵……」沈则宣有些惊讶苏癸的敏感,发狠地弹了一下先端,激出一道短促的喘息,「原来这么骚,怎么不早点说。」苏癸一直耻于袒露的欲望,此时全被沈则宣看在眼里,他畏惧得想翻身逃走,或者至少做出「保住贞洁」的努力,可是他居然做不到,反是随着沈则宣越发肆无忌惮的挑逗,品尝甜蜜而浑浊的罪恶感。 「别、别拿掉……呜!」 「留着这个做什么?」一手取下眼镜,沈则宣满意地俯视着散了目光的漂亮眼瞳,「想看清楚自己怎么被干的吗?」 「不是……不要……啊……」 「用后面就够了。我会让你慢慢感受的、一点不差地、全都记住。」 缺乏足够的扩张,便被沈则宣从背后刺入,仅仅是一小截,就让苏癸额上沁出冷汗。 「怎么样?我会慢慢来的。放松,夹得太紧,我怎么干你。」 「嗯……啊、啊……别……」 「你比你哥还紧……这叫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嗯……」沈则宣想起了前任恋人,不过随口一提,却感觉身下那个人剧烈地晃了一下。对,他忘了苏癸依恋苏壬依恋得要命,他真喜欢看那小鬼目击他侵犯苏壬时近乎崩溃的眼神……可那都是过去了,苏壬走了,他一无所有……怨恨转化成肌肉的收缩,他报复般挺腰侵入苏癸体内。 太痛了……这就是他渴求的「更多」吗……苏癸把鼻尖埋在枕头里,异物侵入的痛楚一阵强似一阵,他痛,可是他没资格反抗,沈则宣说得对,是他自找的。 被撑开的小穴流出了鲜血,两人都毫无觉察,沉浸于痛与欲的泥淖,沈则宣缓缓地抽送着,用折磨苏癸、同时也折磨自己的方式,怀念离他而去的恋人。或者说,他自认为如此。 「你……你不爱我哥……」 「什么?」沈则宣用力撞了一下对方的深处,那里似乎得了些旨趣,已经在无意识地吐纳着他的那根,「你还敢说,闭嘴!」 「你……不……啊啊……嗯!」 「你就是欠干!」 蜜薛在冲刺下收张着,为了追逐快感的步伐,羞耻心也不得不被抛却了。苏癸无法再说话,只能以尖利而细碎的悲鸣,回应着肉楔在体内的胡乱搅动。白净的皮肤下,薄而突出的蝴蝶骨翩然耸动,透明的汗水滴下,在脊背优美的凹陷里滑动。 他转过头,本来清澈不见杂质的眼睛里,满满盛着情欲,和渴求。 很银荡,也很美——被撕裂的、被摧毁的美。 同样的感觉在苏癸身体里膨胀,被塞满的不仅是那个绞紧沈则宣的密穴,也有他混乱的大脑,苦楚和银乐同时在里面发酵。第一次被触碰时,那个人赋予的快感,在此刻苏醒,伸展着黑色的柔韧枝芽,生长,缠绕,藤蔓的尖刺扎进皮肉,那是追求罪恶的快乐的饕餮者,所应得的惩罚。 粘腻的感觉被注射进肠道,噙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涌流而出。 宣泄后的沈则宣把所有重量压在苏癸背上,下巴勾着他汗湿的颈窝。「你好像苏壬……可是你比不上他——啊啊,比较有什么用。你说我不爱苏壬,是他不爱我才对……我哪里比不上那个穷屌丝,哪里比他差,我比他还爱他……可是最后,他不还是跟那家伙走了吗……唉,唉,你啊,你就是让人讨厌,虽然很舒服……可是你不是他,永远不是啊……我真是傻逼,我……你的眼睛那样真不像小孩子……又冷傲,又吓人……改了那个,会变得可爱好几倍、好几十倍……你改不了。对对,你我都改不了的。你不是他,我也不是他……不是。」 疲倦的青年很快沉入酣眠,呼吸深长,酒香笼着另一个人,缠缚着那个人酸软的四肢百骸。 「我当然不是他——亏你还明白。」 「你只是不甘心。」苏癸在喉咙里低低地絮叨着,对方没意识地嗯啊了几声,竟没反对。 「那时候我以为,你嫉妒我和哥哥,所以他越疼我,你越是憎恨我的存在。」 「我怕失去哥哥,也怕再遇见你,害怕忍不住……你是第一个,第一个对我那样做的人,你明明就那么讨厌我。可是我还是贪心,自讨苦吃……」 「你丝毫不在乎我和哥哥的感受……只是不甘心当失败者。」 沈则宣发出轻轻的鼾声。苏癸费力地翻过身,于是两人赤裸的身体面对面紧贴着,彼此的心跳撞击着对方温热的胸膛。 「晚上在路边停车,是为了再好好看看这里的星空。」苏癸枕着身边人宽厚结实的胸膛,若有旁人在看,大概会以为是一对欢爱过后的恋人,「没想到碰见的是你。」 「说起来,在浩浩宇宙里发现一颗新的星辰,还不如厨房里做一道新的菜色。」 苏癸蠕动身躯,移出了被两个人体温焐得火热的被褥,股间尚温的白浊顺着腿根流下,抽了纸巾细细拭净经验和血,勉力起身。 「如果这是结束,那也就算了。」 「再见。」 走在午夜的街道旁,烦热已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沁人心神的凉,楼顶耸向漆黑的天穹,绵延的黑丝绒上颤着无数点星光,布置出一个夏夜的背景,但苏癸甚至无力仰头去欣赏。 把自己抛进驾驶座,由于改为坐姿,伴着疼痛,下身潮冷的液体又淌了出来,不需多看便知内裤一片狼藉。身上白色的衬衫,衣角不知怎么也沾了数道血痕。 凡不曾弃绝他的名者,要用羔羊的血洗净白衣。 「老大……」 「叫总裁!」沈则宣横了助理一眼,后者缩了下肩膀,又弄混称呼了,赶紧改口重新说:「沈总,有位先生打电话找你……说是在寂谷认识的人,常常一起去……」 寂谷?沈则宣对助理摇头,从良之后他哪里还去那个堪称黑历史的地方。助理以为他要拒绝,开口便道,「沈总没空,是,很忙……啊,在温哥华?要回国……」 碰!宽大的皮质办公椅翘起来撞在墙上,沈则宣听到温哥华这个词,当即便跳起来,「转给我!马上!」 助理唯唯诺诺地应着「哦哦,好的,——替您转给沈总……」一边飞快地按着拨号盘,就算收形敛迹,改了暴躁轻狂的脾气,穿上正装重新做人,照家族安排当了个总裁,手下管着百十号人,他这个老大的急性子还是本性难移。 「壬仔?」 『是我。』年轻男人的声音,过了磁似的优雅。 「……你是?」不是苏壬。但确实耳熟,是谁……沈则宣疑惑地沉默着。 「我是苏癸。」 情绪顿时从燃点直线跌到冰点,沈则宣把涌到嘴边的「我操」吞回去,尽量礼貌地问了句「你好」,想想不妥,毕竟是苏壬的弟弟,便找话题寒暄几句。心里还是好奇,他打电话到公司来做什么,随口就开玩笑道:「你出国那么久都不曾回来过?该不会是特地告知我这件事,想约我见面吧。」 『哦,我要结婚了,总要回老家住一段时日……以后回来的机会就很少了。』苏癸的声音倒是很有亲和力,跟那张禁欲的脸正好相反。 「那也对。怎么,你什么时候去的温哥华,从那晚……唔,搭你的车回家后,就没听说你和苏壬的消息了。」也是随性提起的话,电话那边却安静了一会儿,直到沈则宣有点耐不住性子,那头才传来苏癸平静的话语。『第二天我就转学来加拿大了,也没有通知太多人,忘了跟你说……不过我想你当时喝到酩酊大醉,也就觉得没那个必要。』 「啊,对,那天我醉得离谱,连路都走不好……如果有对你出言不逊,或者做了什么别的失礼的事,真的对不起了。」 『……你不记得了?』 「嗯?发生过什么事吗……」完了,听苏癸这语气,沈则宣整个人都不好了,当时他的确对苏癸有些事耿耿于怀,但是具体是什么事呢……他用指节狠狠叩着脑门,悔不当初,悔不当初。 『不,没什么事,你吐了我一身……而已。』 还好,沈则宣长出一口气,「抱歉抱歉,以前的事都忘了,原谅我……那天谢谢你了。回国跟我打个电话,有时间出来叙叙旧吧。」虽然……好像他俩也没什么旧可叙。 『好的。结婚那天,哥哥也会到场。婚礼的请柬,我会让人会送到府上,有时间的话务必赏光。』例行的客套话,想象得出那张冷若冰霜的扑克脸,语气里也听不出无奈还是甜蜜,沈则宣在电话这头苦涩地笑了,「祝你新婚快乐。」 窗外的天空灰蓝依旧,有鸟群振翅掠过头顶,飞往东南方。在大洋彼岸的那个城市,正该是群星璀璨的午夜时分。 番外2:恋人的礼物(上) 从那一天开始,苏壬就不再是飞鱼集团的次子了,他的位置,有优秀的弟弟苏癸来代替——那大概是父亲设想中,苏癸存在的意义之一。 至于他本人吗,从此就是劳苦大众平民阶层,富贵鸳鸯万事和,贫贱夫妻百日哀——怎么可能?!尽管苏壬放弃了飞鱼的股份,但好在他从小建立「省吃俭用不如能赚会花」的理财观念,借着专业优势在期货证券上放了点小投资,颇少失手,加上苏文全对这个儿子最终没能做到恩断义绝,总共几十万的积蓄还沈甸甸地存在银行里,对一个尚未步入社会的大学生来讲,养家糊口小康度日,足矣。 让陈一铭心力交瘁的考研大业下场凄凉,幸好他有自知之明,大四下学期就一直在投简历,所以毕业后留在z市的普通企业工作,不过收入低微,离「养活小两口」的壮志豪言还有点距离——谁叫苏壬的生产力比他还高出百分之一百五十!这还是在苏壬迟他一年毕业的情况下! 像陈一铭这种毕业生,一般都是从码农干起,经常要加班加点工作,苏壬曾提议找个轻松些的活算了,薪酬低一点也可以接受。但是陈一铭打死都不同意,这不明摆着要让苏壬养活么?他一张老脸往哪搁。 苏壬为此也郁闷,还不是为陈一铭着想?既然拼死拼活也要干,那就任由他了,过几天陈一铭的生日,怎么着也得好好犒赏他一番。 晚饭后苏壬把一个纸袋推到陈一铭面前,里面是一支男士腕表,买的时候他好好斟酌了自己的经济状况,衣食无忧的时光一去不返,他不再把精品店当做销金窟。但这笔钱是花在陈一铭身上的,苏壬还是取出了卡。 「生日快乐,一铭。」 陈一铭惊愕地看着桌上的礼品袋,「这是给我的?」 「废话,不是你还能是谁?」苏壬催促着,「打开看一下。」 一层一层地拆开包装,打开纸质的精美盒子,陈一铭愣愣地盯着那支镶钻的手表,似乎在看某个忽然访问地球的外星物种,「这是……这个……很贵吧?」 这不是废话吗,苏壬笑道:「别问价格了,给你的都是好的——快试试!」 「……」陈一铭皱着眉默念了几遍那个品牌的名字,虽然他穷了二十几年,没买过名牌货,可有些牌子也是听说过的,都是些昂贵得飞起的奢侈品,「你还是告诉我吧,这个多少钱?太贵的话,我真的不能收……」 「亲爱的咱俩谁跟谁呀,计较这个?不够意思。」苏壬企图打个哈哈蒙混过关,但陈一铭眼珠子不错地盯着他瞧,他也明白对方的倔脾气上来了,便微微撅起上唇,小声但清晰地报了一个数字——在实际价格上打了个八折。 「我勒个去那么贵这是抢钱呢?!」陈一铭瞪起眼,「谢谢你了,苏壬,可是买这个……你不觉得有点夸张了吗……」 「你不喜欢?」苏壬歪过头,对方是不好意思收吗? 「不是,没有,挺好看的,我……总之我不能收,你买这么贵的东西我也舍不得戴出去,是吧?不如你先退掉……」 苏壬怒了,「开什么玩笑?我可是挑了一个下午!」 被苏壬这一吼,陈一铭也急,一支价格相当于他一年工资的表?亏这公子哥儿下得了手!「过生日还有别的庆祝方式不是,我没说这手表不好,但是我们现在的经济状况,你这么花钱也太……没必要的,一支表,要走得准时的话,几百块钱的电子表就行了,弄个镶钻的多不实用,性价比问题……」 「又不是为了实用才买的,合着我去淘宝上拍一个一百块的手表给你就行了?那我干嘛费心费力挑礼物还不讨好?」苏壬气愤地站起来,这白痴居然拿「性价比」来说事,「你知道什么叫性价比?我花的心思能换算成性价比?让你收就收,哪来那么多废话,你也不用担心我铺张浪费拖垮了这个家,我花的钱都是我自己的,我心里乐意!犯不着省这笔钱!」 「……」陈一铭被苏壬一阵嘴炮轰得没了声,再开口时,声音沈了一个八度,「我知道,我知道你有能力赚钱。你说得对,这笔钱犯不着节省,但也犯不着塞给我。让你跟着我过这种穷日子,也没享受上什么好的……辛苦你了,苏壬。要消费的话,就对自己好点,把钱花在自己身上吧……不管怎样,你的心意我收下了。谢谢你。」 「陈一铭你……喂!」苏壬没来得及拉住对方的手,看着陈一铭转身走掉。 不就是为了一支表,至于吗?换做以前,也许他一挥手就把桌上的东西全扫到地上去了,可现在,陈一铭的话是对的,他不能那么做。 贫贱夫妻百日哀。 连续两三天,两人间的气氛都怪怪的,苏壬自知惹了陈一铭不高兴,又不甘心自己为何对他好还不招人待见,委屈之下更是懒得理会陈一铭;陈一铭自悔失言,可那张贱兮兮的嘴也丢了状态,张口只有「来吃饭」「我去上班了」「晚上加班」之类的话,一句顶一句的干瘪无味,再这样下去,倒比他们合租的那个暑假还生疏了。 苏壬翻着日历,他有记日程的习惯,跟陈一铭在一起以后,两人共度的几百个日夜也成了他记录的一部分。 「一铭准备考研,备注:考场在H科大,三点半接他」 「确定了要租的房子,光线佳,有阳台」 「购置家具。那小子眼光真差,需假以TJ。」 看着看着,仿佛又回到刚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大多时候如胶似漆,小打小闹也完全没有杀伤力,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的典型案例,从来不曾这样严重。 苏壬揉了揉酸痛的眼睛,今天陈一铭加了晚班,困得一碰到床就睡着,身后鼾声连绵。苏壬抚着对方的脸颊,有点扎手,细看的话,能看见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夜深,他怕打搅了恋人,便把手机的亮度调到最低,窝在被子里看。 「回家见了一铭父母,伯父似看出些许端倪。老两口待我甚厚。」 「我的生日。一铭做了西餐。希望能长相厮守。」 同样是生日,那时候他多开心,尽管只有他和陈一铭两个人,尽管家里的生日比这豪华几百倍,可是他一点都不嫌弃这种日子,平凡,但不平淡。 结果轮到他给陈一铭过生日,却把恋人的生日弄得一团糟。 看完未来一星期的备忘录,苏壬关掉手机,尽量轻地钻进了被子。陈一铭却还是察觉到动静,翻过身,伸手揽过枕边人的腰,往自己身上贴。苏壬心头一热,把头埋向了那个温暖的胸口。 陈一铭回到家时,没看见苏壬的身影,里里外外找了一圈,确定人不在家,大概是苏壬上下班那条路又堵车了。平时两人都沿袭当年合租期间的分工,苏壬买菜陈一铭下厨,若一方晚点回家,另一方就只好祈祷冰箱里还有剩可以下锅的东西了。 没想到食材还足够多,荤素兼备,竟然还有一块奢侈的三文鱼。陈一铭纳闷地取出鱼肉,必须得趁着还算新鲜,把它做成晚饭。 厨房里的油烟有点呛人,他喊了声苏壬,想叫对方帮他抽张纸巾,又想起恋人不在家,便讷讷地自己去拿纸巾。少 了那个爱哭鬼的声音,这屋子里冷清了许多。才两三天,连冷战都算不上,他就开始怀念与苏壬和和美美无话不谈的日子了。 他不是一个完美的恋人,他能力一般,也没有多好的家庭背景,但是他一心想给对方更好的,苏壬一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给他买了那么贵重的礼物。可是那也提醒了陈一铭,自己作为一个男人,赚来的钱还比不上想要保护的人,更别说让心爱的人拥有什么物质享受……不管他自己承受与否,这真是很伤自尊的事。 那天如果接受了苏壬的礼物,就没这么多破事了,可陈一铭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到头来又要为伤了恋人的心而懊恼不已。 听到门铃响了,陈一铭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去给苏壬开门。但门外站着的是个戴着棒球帽的快递员,脚边放着一个巨大的包裹。 「您好,是陈一铭先生吗?」 「是的,这是什么?」 「您的包裹,请签收。」快递员咬着笔帽抽出签字用的水笔,和快递单一起递给陈一铭。 「我不记得订过这么大的包裹啊……」 「您看一下单子,这上面的地址和名字应该是您的吧?」 「是,但是……」都没错,但这个size……充气娃娃都不带这么大的好吧。 待陈一铭签了字,快递员把纸箱包装的包裹搬进屋里,又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这是寄件人给您留的附言。包裹没有问题的话,我先走了,再见。」 『该礼物为陈一铭先生所有。望用心养护,小心轻放。』这什么玩意儿?陈一铭绕着箱子观察了几圈,没看出什么机关,就差用鼻子去嗅了。「养护」、「轻放」,大多是大型盆栽吧?说起盆栽,苏壬把整个阳台都种满了花花草草,难不成是他送来的礼物……可是有什么理由吗?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么? 拆了就知道了,因为担心划伤里面的枝叶,陈一铭小心翼翼,用刀片划开密封用的胶纸,打开纸板四面,里面还有一个系上丝带的礼盒,更像蛋糕之类的甜品包装,不过体积大了好几十倍。 拉住丝带一端,轻轻一扯,打成花式的结就松开了。拿掉礼盒的盖子,陈一铭险些瘫软在地上。里面装着……一个人。 背对着陈一铭,抱膝而坐,像祭品一般的姿势。从颈至肩的线条犹如用勾线笔一笔画成,粉色的丝带绕过白皙细长的颈子,在后面挽出一个大大的蝴蝶结,两段长长的飘带垂坠下来,贴在光滑的背上。 陈一铭绕到正面,在「礼物」面前屈膝半跪,伸手抬起对方的下巴,认真端详着那张纤尘不染的脸庞,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另一只手从地上拿起刚才的附言单,低头去看,朗声念道:「该礼物为陈一铭先生所有。望用心养护,小心轻放。」 话音未落,就忍不住嘴角融化开的笑意,苏壬……竟然把自己当成礼物送过来了。 「礼物」凝视着陈一铭,幽深的瞳孔漆黑温润好似点墨,随后就像要人抱的小孩子那样,对着陈一铭伸出双手,笑得天真无邪,「喜欢吗,主人?」 番外2:恋人的礼物(下) 陈一铭脑袋轰隆一声,握住苏壬的手,一把将人拉过来,唇齿深深地缠了上去,彼此厮磨,一直吻到礼盒发出不祥的嘎吱声,才收手道:「尝起来不错……我很喜欢。」想想话里似乎有股「朕甚喜,不日将临幸爱妃」的味道,噗嗤一笑,干脆拉苏壬站起来,趁对方还没反应,手往腰下一抄,便把人拦腰抱起。 苏壬惊呼一声就伸手揽住了陈一铭的脖子:「别……」 「不是说要轻拿轻放的吗?这么珍贵的礼物,摔坏了我会心疼的。」虽然屋里只有两人,陈一铭的肉麻话还是让苏壬飞红了脸,骂了句「流氓」,顺势把脸埋进了对方胸口。说话间感觉身下一软,原来是被放到了床上,虽然已经做好心理建设,苏壬还是有点后悔自己这个主意,抓着床单退了两步,「等一下……」 「嗯,怎么了?」陈一铭吮着苏壬的锁骨,抬起头来,食指绕着他背后的丝带。 「我……你你,你还没拆完包装呢。」苏壬指着颈上的丝带。 陈一铭闻言,也不含糊,双手环到苏壬背后解开蝴蝶结,一边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忽然来了份这么贵重的大礼?」 「也没什么……」 「那可不行,在你施之无名,在我可是受之有愧。」 苏壬绕着手指,这工科男老毛病又发作了,便随口胡扯道:「薛定谔的诞辰……你嫌弃就不要收嘛,我知道这个礼物一点也不实用……」 一句话戳到了陈一铭痛处,「谁说我不收的?明明很实用!……不对,怎么能拿实用作为唯一的标准!」忽然发觉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眼看苏壬露出得意之色,他便顺着话头说下去,「那天是我错了宝贝,你知道我这人死心眼又清贫惯了,我只是舍不得你破费……啊不对,又说岔了,贵也好便宜也好,但凡是你送的,我都不该随便糟践。你不是说了么,给我的,都是好的……我记着呢。都是我挑三拣四不懂珍惜,没眼力见儿,对不起了,给你道歉行吗?今天这份礼物我就收了,别难过了好不好?」 「谁难过了,没肚量。」苏壬从鼻子里哼地一声,其实欣喜非常,本来打算屈尊认错的,却让陈一铭抢了先,「看在你有诚意的份上,姑且饶你一次。」 看苏壬原谅了自己,陈一铭抱着几乎全裸的恋人,大狗似的来回磨蹭着,忽然警觉道:「等等,你进那个纸箱前就把衣服脱了?就剩这一条内裤?那不是都让快递公司的人看光了?!哦漏,不能啊宝贝!」 苏壬失笑,「什么啊,我把自己装好了才让他们封箱的。给你准备的,哪能让别人占了便宜。」 「哦……」陈一铭似乎想到什么,眼睛亮亮地闪着,脸上忽的隐约浮起了红晕,贴过去在恋人侧脸上撒娇般蹭了两下,也不知道在害羞什么,「那个……刚才的,称呼,能不能再叫一遍?就一遍……当然你要是不乐意的话,那就算了。」 苏壬也脸红起来,刚才自己是哪来的脸皮说那种话的?可不过两个字,不说又显得他小气,于是清了清嗓子,「……主……主人……唔唔!」话还未说完就被陈一铭吻住了嘴唇,苏壬手忙脚乱地攀着对方的肩膀,向后仰倒在床上,好不容易换过气来,方才专注地享受两人唇齿间的缠绵深吻,他轻轻咬着陈一铭的舌尖以示不满,「怎么不说一声,呛到我了。」 「为什么要说,你不是我的吗,从这里……」吮咬着早已变得鲜红的下唇,「到这里,」湿润的水渍吻向耳根,吹去令人浑身酥麻的情话,「还有这里……」一路下移到胸口的肉粒,叼住拉扯、拨弄、绕着圈地刺激,直到它们红肿立起,「这里……也一样。」被含住分身的愉悦感让苏壬羞耻地想合上腿,但本能催促他张开腿去迎合陈一铭的吞吐,垂下眼帘,对方也正好向上看着他,红色的舌尖舐过顶端,两人同时觉得恋人……性感爆了。 「舒服吗?」陈一铭舔着挺立起来的茎身,「前面已经流出眼泪了哦。」 「嗯……好舒服……」尽管丢人,苏壬还是挡着脸说了实话,随即便感觉到胯间的男人受到鼓励般加快了速度,含吮着那根,发出湿湿的咂舌声。 「不要……啊啊……快射了,一铭……」抓着陈一铭的头发,却无力拉开,最终还是把欲望射在了对方口中,被吐出来时,直接用舌头送向了后面闭合的小口。「不要这样……一铭!很脏……」 「羞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陈一铭邪佞一笑,手指潜入了那个隐秘的地方,「给我的,都是好的。」 「不是那个意思——啊……」手指在体内动了,苏壬猛抽一口凉气,指头刻意缓慢的碾压和戳刺在探寻着某种东西,他知道,很快就会被对方找到那个位置,于是紧闭了双眼,没想到又同时被舔吮着囊袋,他舒服得蜷起了脚趾。被刺激到那里的时候,他颤抖着轻哼出声,而后始作俑者便抽出了手指,倒上足够的润滑剂,冰凉的触感和突如其来的空虚让苏壬不安地扭着腰,「快点啊。」 啪!响亮的击打声,臀部出现了红印,苏壬瘪了嘴,「好痛!陈一铭你混蛋,居然打我!」 「怎么跟『主人』说话的,嗯?」陈一铭作势又要打,见苏壬红着眼眶可怜兮兮,又不忍心再下手,「乖,张开点,说你要我,马上让你舒服。」 「不说!」 「啊,不说么……那我也没办法了。」陈一铭抓着对方粉红色的肉茎,玩玩具般上下撸动,胯间挺直的凶器在那个小口附近画着圈,间或往里顶入一小截,又退出来挑逗身下那人的耐心。 「说要我插进去。」诱骗似的低沉嗓音。 「不要……不、啊……」分身被揉搓着,眼泪都快漫出眼眶,明明就在那里……身体都快要烧起来了,想要被进入、被填满……「我……想要你。」 「想要我什么?」 「进……」 「说大声点。」 「进来……」 「嗯?再说清楚点。」 「要……要你……插进来……」 陈一铭压低身体,用力吻住苏壬的嘴唇,吸吮着他口中的唾液,「好听话,马上就奖励你。」期待着侵犯的秘穴被异物塞满,苏壬痛苦又满足地低哼着,身体里炙热的硬物开始抽动,把快感源源不断地送进他的身体。 「嗯嗯……啊……」 「你里面很热……在吸着我呢。」像要折断身下白皙的躯体似的,陈一铭抱紧苏壬,甘美的战栗沿着脊椎疾走而过,他想也不想就抱住了陈一铭的脖子,仰头去亲吻对方,尝着陈一铭口中腥膻的、来自他自己的味道,咽不下去的唾液顺着嘴角不断滑下。 「啊……啊啊!那里……不要……」被搅动的硬物顶到了那个位置,苏壬哼叫一声便酥软了全身,任那个人在他的身体里发狂,反复被撞到那处的强烈刺激让人崩溃,又忍不住用原始的律动去迎合、追逐。 「不要吗?可是下面的嘴巴吸得很紧。」推送着胯部,陈一铭忽然把苏壬翻了个身变成趴着的姿势,开始新一轮进犯。跪趴着,像野兽一样的交苟姿势,除了羞耻之外还有更深的侵犯带来的快感,犹如漫天洪水,沿着尾锥向上漫过脊背,淹没大脑,苏壬哭喊着,失力的手指抓挠着床单,「一铭……一铭……啊……不要……」 陈一铭轻柔地舔去恋人脸上的泪水,「别哭,宝贝……露出这种诱人的表情,我会停不下来的。」语气虽温柔似水,胯下却毫不留情地频频冲撞那个销魂的亢奋点,听到苏壬断断续续的哀求和喘息,反而更想要让他哭出来。 「啊……嗯嗯……一铭……要……要到了啊……」陈一铭温柔却坚决地攫住苏壬企图抚慰自己欲望的手,「不行,用后面。」 「不要……啊啊……嗯……不行……」 「听话,你可以的。」被身后的人提起臀部,连磨蹭床单的些许安慰也被剥夺,后面被肉楔所插入和前方昂扬的射经感混杂成炽热的一团,情迷意乱中,他什么都愿意做,「一铭……我不行……啊啊……」 「可以的……乖。」 「嗯嗯……啊……不要……啊……求你……啊——!」 狠狠耸动几下后,苏壬的前端崩射出了白色的液体,绞紧到极致的肠道也在数十次抽动后被灌满了温热,两人餮足地放松身体,相互交叠。 「要被你做死了……」高朝的余韵还留在火热的脸颊上,苏壬翻过来,抽了纸巾擦净小腹上的粘液,「你欺负人。」 「那要谢谢你教导有方呢。」陈一铭啄着对方精致的面孔,眉骨,鼻尖,唇角,泪痕……每一个角落,都舍不得放过。「还记得第一次做的时候吗?你教我怎么接吻,怎么用舌头舔你的胸口,小腹,还有你的敏感带……」 「……我并没有教那种东西!」 「啊,那就是我天资聪颖,总之我知道是这里就对了……」 一阵奇怪的电流顿时从小腹窜过,苏壬按住对方的手,「不要……啊啊!放手!」 「你还教我怎么口交来着,结果我第一次就把你弄射了,哈哈哈哈……」 「别说了……」苏壬捂住脸,明明都是自己经历过的事,被直率地说出来还是令人害臊,他一翻身从床头柜上摸了一包烟,就要点上。 「……抽烟对身体不好。」都是陈词滥调,但陈一铭还是柔声提醒苏壬。或许他也不太希望苏壬戒烟,恋人赤裸着高朝后的身体,以一手撑起上半身半卧,环绕在轻烟中的模样,有着其他时候无法比拟的冶艳和性感。「我听说,不抽烟的人,和经常抽烟的人接吻,前者会尝到苦味,后者却会觉得对方口中是甜的呢。」 「嗯?真的?」苏壬把烟拿开,搂住陈一铭,激烈运动后的深吻缠绵悱恻,两人缓慢地缠卷着对方的舌头,交换着唾液,等到苏壬有点喘不过气了才放开陈一铭的脖颈,满足地喟叹,「嗯……怪不得我老是觉得你的吻是甜的。」 「好歹也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吧……」 「因为我抽烟,你就会不喜欢和我接吻吗。」 「不,只要是你就可以了,抽不抽都一样。反正你是我的人。」陈一铭露出小人得志的神色,「给你准备了礼物,在床头柜里面,自己看。」 「什么礼物?」 「让我想想——薛定谔诞辰?」 「……」苏壬拉开柜门,里面有一个包装好的纸盒,他没有急着拆开,「老实交代,你居心何在?」 好吧,我招了……是想作为向你道歉的礼物……那天是我急躁了,其实你……花那么多心思,我很高兴。回头就后悔了,可是不知道怎么让你开心。」陈一铭一把揽住苏壬的背,把他锁在怀里,「愿意为我这么上心的人,世界上找不到第二个了……对不起,苏壬。请原谅我的小器。还有……我会努力赚钱养家的。」 「没关系的。」苏壬学着鸵鸟,把头藏进被窝里,暗暗笑了,原来彼此都想要向对方道歉,只是陈一铭不说破,却多了份心有灵犀的甜蜜。 男人的自尊,还真是倔强又可爱的东西啊。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