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高长卿开始豢养门客。各家家主都纷纷在他府上出入。他一次又一次召集他们,在宽敞的厅堂里语重心长地劝:“你们收敛一点,收敛一点。” 底下人在清风下却都愤愤难平:“君侯南征之时,卫阖那个老狐狸带着金吾卫一家一家收税,我们现在都穷得不像样了!如何收敛,如何收敛!” 高长卿在上首按着眉心:“你们,一个个,看你们的样子!”他不停地咳嗽着,时不时就要从侍女手中饮药。他沙哑道,“若不是你们太不成器,会被一个个外国人欺在头上么?你们像个什么样子!上朝迟到,昏昏大睡,出了什么大事躲得比谁都快,让你们出点钱出点力比割了你们的肉还难!看!就是这个下场!按我的话,就要来个卫阖抽抽你们的筋骨!”他气起来就把水杯丢到底下。底下十二家的家主连个屁都不敢放。他们大多已经头发斑白,但是面对着二十多岁的高长卿,心中忐忑,处事礼敬。他们清楚地意识到高家已经回来了。高长卿甚至从周天子那里取得了爵位,这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甚至和君侯只差一阶,按照古法,获罪也只有周天子可以审判他。对于这个以惊人的速度得势的小儿,他们愤恨,却又觉得安心。景公死后,纪公推诿,公卿世家群龙无首,被卫阖乘机而入,掏空了不少家底。当他们知道高长卿回来的时候,无疑像是看到了一缕希望,更不用说他漆黑的眼睛里透露着惊人的毅力。 他们意识道,这一次,不是风水轮流转的事情。他们全部,都在被外来人,一点点推入深渊。他们头一次放弃了私斗,坐在一起,试图挽救家族的命运。 希望还不算太晚。高长卿想。 高长卿看着他们冷笑。“我问你们,从前可有卫阖这等人物?”他阴鸷的眼睛扫视着这群老迈迂腐的人物,“没有。为什么?” 公卿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那是因为我们都在出仕!”高长卿狠狠一拍案桌,满堂皆寂。他站起来,在上座走来走去,似乎不这样做就无法平息内心的怒火,“但是现在呢!你们一个个,腐朽,圆滑,内斗可是在行,治国行不行,啊!所以就给卫阖这种人钻了空子!那帮厚颜无耻的游士!你们高兴了么!” 诸位家主也不由得群情激奋:“我们是出身高贵的人。我们应当有大量的闲暇可以自己操持。而不是去做那些浊事。按照高公的话,我们是要去御车么?还是要去射箭?” “我当然知道!如果不是你们这帮废物,我也宁可去封地关起们来过日子!可是因为你们的清高,大权已经旁落了!人家现在是把刀架在了我们脖子上!你们一个个都是朝廷上卿,卫阖不过是个下卿,他却执掌大局!为什么,因为你们不想办得事,他在办。你们不想管的事,他耐心在管!不办事,哪来插手的余地!”高长卿怒目圆瞪。这群老贼如此冥顽不灵,真要打过交道才能知晓。他收拾了一下怒火,见众人被这一番话打动,已然服气,撩起前襟坐下,“先人让我们操持闲暇,是为了保持我们的德行。在劳作中,人都是差不多的,田间地头的老农,他也可以很好地完成他的任务。但这是被逼的,他不劳作,就要饿死,因此看一个人的品性,应该看他如何操持闲暇。先人制礼作乐,就是希望我们在闲暇中也追求美好的德性,记住自己的身份地位,因此恭敬谦敏……”他看着众人,“但是你们呢!你们用闲暇在做什么!豢养歌姬,醉生梦死!老农到了农荒时候也会去窑子里享乐,你们与他的区别在哪里!” 公卿听他把自己人比作老农,都十分愤慨,吹胡子瞪眼,却有没有办法。 “我们之所以世世代代都是治国者,那是因为我们的德性和能力都被视为高人一等,但是我没有在你们身上看到这种优异。你们却依然享受着特权,就好像是米粮中的蠹虫,仓库里的老鼠!”他冷冷道,“这就是为什么卫阖他们步进了朝堂。乘现在还来得及,多回去想想怎么重新做人吧!不知道从哪里做起,就给我先按时上朝,看看卫阖他们每天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公卿全都冷汗津津地离开高府。他们发誓一辈子都没有被人这样无礼的对待过。但是他们知道,他说得是实话。 长久以来,在声色犬马养尊处优之中,他们拘泥在彼此这潭死水里,所见所闻无非就是自欺欺人,没有一个人敢于点破。他们在雍都编织着复杂到恶心的权力网,闭着眼睛不去看这之外的世界。 但是高长卿用前所未有的胆量和气魄把他们赖以生存的网撕开,裹挟着无比的强力,狠狠把他们打醒。他们谁都不知道这个瘦弱的年轻人哪里来的力量。 高长卿捧着清茶发呆。厅堂的外面正对着一个小池塘,涑水河的晚风穿堂而过,拍打着四面垂下的竹帘。 也许是恐惧吧。他想。 大概是对日薄西山的恐惧和难过。 之后姜扬突然发觉自己的朝堂变得热闹起来。比如说,老臣们突然不再迟到了,也不会昏昏欲睡,有时候还有力气跟卫阖吵吵架。朝廷里也多了许多生面孔。卫阖开始抱怨怎么这么多姓高的:“是不是天底下姓高的都来雍都了?简直都要把相府挤爆了。”但是除了抱怨,他一如既往地平静,似乎对高家的动作没有任何反应。这有可能是因为他的地位没有外头所传的那样一落千丈,姜扬还是对他十分礼敬。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还变多了。 国君突然如饥似渴地开始学习治国的道理,有时候丞相颇为不耐烦,还委托庞嘉来教。自从庞嘉归来,国君就有了新的玩伴,他们经常去城外狩猎,顺道检阅军队,或者各领一支百人的金吾卫涑水河谷排兵布阵,姜扬的名声渐渐没这么糟糕。尽管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宠爱高长卿。傍晚时候,雍都人经常可以看着他们的君侯满头大汗地从南门进城,然后去清河伯府上讨一碗水喝。有时候他就彻夜不归,宿在那里,第二天早上再去宫里上朝,跟他的臣子一道,加重了早朝时分的道路堵塞。雍都人开始习惯,觉得这样也并非什么特别巨大的丑闻,茶余饭后的闲谈中对清河伯的好奇也渐渐多于厌恶——这是非常少见的事情,一般人对魅惑君上的宠妾总是没有什么好感,要骂她们,更何况高长卿是个男人。这也许是因为清河伯在容国人心里比君侯还要高贵,他的血统纯正,大多数容国人也还记得他那和蔼的爷爷和温和的父亲,因此觉得君侯宠爱这样的男人,似乎也并非什么特别难以接受的事情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清河伯比之他的君侯要低调得多(高长卿非常冤枉,其实那段时间他根本不住在雍都,而是去往封地主持土地的交接,顺道养病。姜扬所谓的临幸只是因为他太累了,就顺道宿在离南门更近的高府上),他几乎不露面。这种并非故意的神秘让人们对这位宠臣充满着不着边的猜想,以至于到这年年末,基本上容国以外的人们也在讨论容国的这对君臣。 有时候传说中的高长卿是只狐狸精,很擅长床上功夫,把姜扬迷得七晕八素,以至于不抱着他上朝就会口吐白沫,在朝堂上肆意发疯,追着大臣责打,把劝告他与高长卿分开的人丢进火里。说故事的人信誓旦旦发誓有好几个臣子被姜扬活生生打死了,这个粗野的王室旁系因为近亲结婚根本就是个疯子,但是容国为了封锁这个丑闻,草草了事。这种传说在楚国很流行,生动地传达了楚国人民的恨意。 其他传说中高长卿大抵是个落魄贵公子,因为扶助姜扬上位而备受宠爱,鼓舞了许多落魄贵公子,以及美貌过人的卑微男伎。 容国人则认为这位高公是个大圣人。因为卫相在王域收泰半之税,而高公坚持在他的封地里只收三一之税。这不仅仅惹恼了卫相,还导致世家公卿几乎要围歼了城南,一把火烧掉他的府邸,最后被赶来的虎卫拦下。这完全是一场闹剧,因为那时候高公依旧不在雍都,而在百里之外的费城。国君连夜赶到那里跟他密谈,但高公依旧死咬着不松口,坚持现在的税收得太高,不应该富国穷民。国君惨败而归。苦难的容国老百姓纷纷逃到了他的封地上。他放言来者头一年不收税,开新田者不收税,还在冬天为他们提供免费的居所和稀粥。世家公卿既然杀不了他,只好纷纷效仿,一时间归国君掌管的郡县人口大量流失,逃入公卿的封地中。 卫相震怒,逼公卿交人。但是放弃了一小部分利益,获得大量人口的公卿慢慢领悟到了高公的良苦用心,也学着他死咬着不放,隐匿人口。卫相第一次遭遇如此坚决又团结的抵抗,不由得连声哀叹。 “听说他就要回来了。”庞嘉懒洋洋地躺在榻上,交叠着修长的双腿,“带着他弟弟。他要在腊月之前修好他家的宗庙,然后把他弟弟立为世子。” 第75章 卫阖看着外头纷纷扬扬的大雪,叹了口气。 “我倒从来没有看你愁成这个样子。”庞嘉取笑他,“不过就是个宠臣,杀了不就了事?你点个头,我今晚就去把他的脑袋取来。”他说得好像跟摘果子一样轻松。 “我前几天去过费地,才半年,已经很有规模了。高长卿若是心术摆正,是个多好的学生。我就能够放心地把基业交给他,离开这里,隐居山林。”卫阖很遗憾,他就这么一个弟子,与他水火不容,背道而驰。他在容国做这么多,看着这个渐渐死灰复燃的国度,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不确定它能够继续强盛,屹立在六国之中,就无法安心。“他学得很快,他统御封地的手段,其中不少是向我学的。但是他依旧只是为了私家,若是让他养成气候,对君侯恐怕是个可怕的威胁。” “姜扬真是个蠢材!他就看不出来么!”庞嘉嚷嚷,“他平时看上去没那么蠢的,打仗还挺聪明,可是怎么一碰到那个高长卿就像个傻子!我说老哥,我一个打仗的,怎么都无所谓,你若是在他手里受气,不如去往别国。以你的威名,只要遇上明君,必能开创一番事业!到时候你再跟高长卿斗嘛,看谁斗得过谁!” 卫阖踌躇,“我未尝不想走。只是我稍有此意,朝廷里恐怕就会先下手要了我的命。而且……”他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姜扬真的蠢么?” 他与庞嘉对视一眼,“我吃不准这个人的深浅。总觉得他自有计较。或许我们都小看他了。” 庞嘉亦是静默。 “他打仗还真是不错。”他欢快地说。 三天之后,高长卿回城。这一次,无论是谁都不敢在他面前托大,也没有任何人敢称呼他为高公子。他前呼后拥,门客三百,走在路上浩浩荡荡堵了一条街,已经是彻彻底底的高公了。清静的高府因为主人归来立即变得车水马龙。 他陪同姜扬参加了腊月郊祭,然后被姜扬册封为上卿,授予他执政的一部分权力,成为卫阖的副贰。卫阖依旧是言笑晏晏的样子,高长卿气色也比他离开国都时候好了很多。他慵懒地披着狐裘中,一张精致妍丽的脸围在皮毛中,眼角眉梢都是舒畅的笑意。他跟卫阖点点头,但没有说话。他的眼神立刻就回到了姜扬身上。姜扬似乎浑然没有在意,依旧跟旁人喝酒谈笑,高长卿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里平静无波。姜扬不久就离开了大殿,临走的时候偷偷捏了一下他的手。 高长卿紧跟着就离席了。 “魏国来信,要召开会盟,大概是在开春。”姜扬和他并肩走在冰封的宫苑里,说话间嘴里呵出一片片白气。雍都坐落在多雪的北国,冬天的盛景天下有名。“我想你和我一道去。” 高长卿笑:“那卫阖呢?” “他应该留在这里处理国事。”姜扬拢了拢他的狐裘,“你觉得怎么样?” “不能太久。”高长卿舒服地眯起眼睛来。“我们把庞嘉也带上。” 姜扬刮了一下他的脸,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两人沿着冰封的湖边继续走。这一次,姜扬不动声色地拉住了他的手,高长卿低着头装作不知,但是往他身边挨去。 “你觉得现在这样好么?”姜扬突然问。 高长卿停下脚步,流露出困惑的神情。姜扬却不再解释。他只是有问了一遍,“长卿,你觉得现在这样好么?” 高长卿凝视着他温柔的双眼。他要思考变得很难。很久以后,他才轻轻一点头,“尚可。” 姜扬安慰地点点头。“好。那就一直这样下去。”姜扬依旧没解释这是什么意思。高长卿想来,他应该是在指全部的事情。他想起卫阖,又看了看他们交握的手。 然后他把手抽了回来,他要告诉姜扬,一直这样下去是不可能的。就像他和卫阖之间要妥协,是不可能的一样。“我要在家中举办尸礼,你来么?” 姜扬很高兴:“好的!”尸礼邀请家族以外的人,是非常少见的。姜扬在高长卿面前并没有什么尊崇的自知。 “我弟弟将要扮演我父亲的‘尸’。” “这好像不太符合礼法,我记得孙子才能做爷爷的‘尸’,不是这样子么?” 高长卿点点头,“但也有一种情况例外。商人有兄终弟及的传统,周人只有父死子继,但是我现在还没有继承人,这让我很为难,所以打算效仿前人的做法,将弟弟立为世子。为了让这符合周礼,我将收他为义子,他在辈分上就将成为父亲的孙子,可以扮演仪式的尸。我借此机会,就可以让他有名有份地继承家业。请你在之后册封他。” “没有问题。”姜扬很爽快。高长卿有求于他,他是求之不得,更何况是这种无甚意义的繁文缛节。但是高长卿还不满足,他圈住姜扬的手臂,在雪地里慢步,试探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们高家子息单薄,不得不出此下册。”姜扬停下了脚步,似乎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高长卿咬着牙,神情有些委屈,“我也不能一辈子不娶妻生子。” 姜扬的侧脸变得冷冰冰的。“是这样。”他好像发脾气似的大声说,“我答应过就会做到。我不会失言。”然后他对高长卿挥挥手,“你走吧。” 高长卿觉得受到了侮辱。他很想辩解几句,但是他的高傲让他忍住了。姜扬已经背过了身去,高长卿只好转头,一步一步离开。突然,他的手腕被人紧紧捉住,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扯进了姜扬怀里,姜扬将他压在树上,不等他开口就用力吻了下来。高长卿很久没有跟人这样激烈地亲热,根本喘不过去,他用力地挣扎,可都被姜扬无情地镇压。他抄着他的腰,索取着那花瓣一样的唇,又深入他光滑甜蜜的嘴里,吮吸着他梦寐以求的津液。姜扬发疯一样解开他的狐裘和里衣,冰冷的手在他身体里胡乱抚摸,高长卿终于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喷嚏,然后接二连三停不下来。姜扬愣愣地看着他衣衫凌乱的样子,似乎有点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他红着脸帮他穿好衣服,回去的路上一个字都没有说。 高家的尸礼办得穷奢极侈。姜扬为此还私底下塞了高长卿不少钱,卫阖只假装不知道。那天高栾穿着高文公身前的衣服,坐在“社”中接受高家众人的拜祭,领头唱诵祷文的就是他哥哥,这让高栾心里头有些雀跃。他知道哥哥心中最崇拜的就是父亲,而现在正是他扮演着这个角色。这半年在费地,他跟着哥哥苦心经营,很有长进,现在所有的辛苦终于换来他的肯定,高栾心中不知道有多高兴。他知道一盘散沙一样的高家已经在哥哥手中重新聚拢,而要维系它的任务,落在了自己身上。高栾干劲十足。 但是他的好梦立刻就被人打碎了。当晚高家的宴席上,来了庞嘉。 高长卿的请帖一个人都没有落下,当然他不觉得庞嘉会来。卫阖是他的师长,但也只是粗粗喝了一碗茶就告辞了,卫阖算是好脾气,主人家一直跟在你屁股后面冷嘲热讽谁都受不了。他打算日后在私下里好好揍高长卿一顿。 但是一向在容国官场上趾高气昂、谁都看不上眼的庞嘉居然会到访,这倒让高长卿觉得饶有兴味。卫阖和庞嘉俱是鬼谷子的学生,私交甚好,莫不是知道卫阖气数已尽,特来投诚?武夫他倒不介意多一点,毕竟保家御国并不是他的长项。日后兔死狗烹也不过是小事一桩。因此,高长卿立即就把大将军请到了上首。庞嘉坏坏地笑着,在高栾对面坐下,举起酒爵,眼神意味深长地在他身上轮了一圈,高栾只觉得浑身的衣裳像是扒光了一样,颤抖着喝了一口酒压惊。 高栾差不多把那晚上的事情都忘了。一夜鱼水欢情,他还不至于放在心上。后来他和燕白鹿回国,庞嘉后脚跟到,虽然偶尔遇到的时候就要让他头疼一回,但好在燕白鹿根本听不懂庞嘉话里下流的暗示,屡次挑衅倒也相安无事。燕白鹿只觉得他崇拜的偶像怎么不像是个好人嘛,私底下让高栾避着一点。再后来,他与高长卿离开国中去往封地,辛苦了半年,连燕白鹿都极少顾及到,更不要说个外人了。 说到底,他不觉得庞嘉喜欢他,虽然他依稀记得庞嘉在床上挺厉害,但是上床不就为图个高兴么?一开始就是个交易,已经让他倒了胃口,后来又三番四次牵扯不清,高栾对他颇为厌烦。 就像现在。那眼神既轻蔑又猥琐地在他身上一遍一遍地轮,让高栾只觉得浑身发毛。 高长卿只觉得这个人心术不正,但是看他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喝酒赏乐,没有要闹事的样子,也没有多言。这个时候庞嘉突然站起来,端着酒杯朝他这里走来,似乎要敬酒。高长卿端起了酒爵,也跟着站了起来。 第76章 但是高栾这小子不知道发什么疯,突然冲过来拦下了庞嘉。“大将军!”他嚷嚷,“我得一口宝剑,相传是越王的古物,大将军是行家里手,帮我看看如何?” 高长卿本想嗤他胡闹,又想问他什么时候得来的越王宝剑,他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庞嘉却一口答应了。“好啊!”他用力拍了拍高栾的肩,“请带路吧,世子大人。” 高长卿也怕高栾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挥挥手让他们下去了。高栾十分气愤,走到院后就落下了脸,哪有什么天真可爱。他怒道:“你来干什么!你刚才想说什么!” 庞嘉哈哈大笑,摸了摸他的头,被他躲开了,“小鬼,你很怕你哥哥知道?”他俯下身,“……知道你在床上是怎样一个骚货,不论对谁都能张开双腿。” 高栾气极反笑:“这有什么特别奇怪的么?”他高傲地抬着下巴,“我们出身高贵,家财万贯,除了找找乐子,没有什么事情值得我们关心。也只有乡下人才会抓着这点小事不放!比起我来,这用雍都里有的是骇人听闻的丑闻,庞大将军大概是跟同僚们都不亲近,所以并未有过耳闻。你真的以为我会怕你?”他看着庞嘉渐渐收敛的笑意,“你看,天底下的谣言压垮君侯和我哥哥了么?清者自清,他们可有慌乱?” 庞嘉大笑。他已经恢复了自己从容的样子。他伸手,推住院墙,他高栾困在他两手中央,“他们清不清,我不知道,你可脏得很,小鬼,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你不用跟我扯废话,你那个高贵的哥哥若是知道你早就是个万人骑的婊子,他还会要你?”他低下头,凑得极尽闻着高栾的体味,没有长成的少年身上似乎还带着一股清纯的奶香。“纸里包不住火,你想怎么瞒?” 高栾冷笑:“你想怎样?” 庞嘉抬起他的手,轻快地啄了一下:“你大概也知道自己在床上有多销魂蚀骨,是不是?” 高栾收回手:“我蠢一回,不会再蠢第二回,大将军。你大可以去告诉我哥哥,这样,谁都会知道当时是你胁迫的我。你杀敌八百,自损一千,我真不知道你还熟读兵法。”他眼里尽是奚落,“你以为我还会给你更多的把柄?” 他冷漠地推开庞嘉,昂首阔步地走去。高家人从来吃软不吃硬——他们大部分时候连软的都不吃。他们早已确信有自己的路要走,斜插一脚的人都是找死。 但是庞嘉恰恰是个是个不怕死的人。在高栾走出院子之前,他被庞嘉拉回了怀里。高栾拳打脚踢,“你他妈要干什么!”他愤恨地望着他,“我这辈子都不会跟你上床!” “你已经厌倦我了么?”庞嘉看上去还挺伤心的。他试探着亲了亲他柔软娇嫩的嘴唇,动作小心翼翼。他在台阶上坐下,把高栾拉抱回怀里,手指毫不避讳地钻进了他的衣衫里,抚摸着柔嫩如羊脂的肌肤。高栾立刻就忍不住了。庞嘉颇有野性地笑着:“你看,小鬼。要收拾你太容易了,是不是?”他的手约法放肆。高栾坐在他的大腿上,神色开始变得迷离。离开国都以后,他几个月跟燕白鹿欢爱了,但是他就在哥哥的眼皮底子下,连找人都不敢。他的身体早已因为饥渴而变得格外敏感,受不得一点一滴的挑拨。庞嘉解下他的斗篷盖在他身上,不客气地扒下他的裤子,又把他的衣衫退到腰下,肆意吻弄。 “你可真狠心,小鬼……下了床立刻就不认人了。你和你的小情人就那么好么?”庞嘉爱昵地咬着他胸口,把那里啃得一片湿润,他的乳珠硬涨成了血红色,挺立在寒冷又热烈的空气里,庞嘉把他更紧地搂近自己,粗糙又冰冷的战甲紧贴上他单薄柔腻的胸膛,高栾立刻喘着气忍不住尖声银叫。他坐在他腿上,银乱地磨蹭着,底下弄湿了他的军裤。庞嘉得意抓着他半边屁股跟他激吻,“你应该多来找找我……我会满足你的,你这只银乱的小猫,我会比他还宠你……” 庞嘉定定地直视着前方,咬着斗篷吻过高栾的肩线,嘴唇像是蜻蜓点水。斗篷顺势滑过他赤裸的身体,像是羽毛一样轻暖,这刮擦让高栾再也忍不住,夹紧了他的腿:“你快进来!干我!”他喘息着哀求,“快点!” 庞嘉没有动。他依旧笑得坏坏的。高栾发现他没有在看自己。他突然意识到周围太安静了,一点声音都没有,这认知让他从情热之中落入了冰窟里。他环着庞嘉的脖子,慢慢地回头。他看到了他哥哥站在院门前。还有许多其他人。 他的神色僵硬得像是冰雕出来的。他想要说话,但是动不了嘴。 庞嘉没有放开高栾。他很从容地把斗篷从地上捡起来,披在高栾身上,挡住了赤裸银乱的身体,“高公很吃惊么?”他笑道,“如果高公觉得丢脸,大可不必,因为除了你之外,天下人都知道。” 这个人是魔鬼。高栾瞪大眼睛想,他就这样毫无廉耻地撒谎。 庞嘉依旧在说下去:“……世子大人是个能人,不止我要忙着取悦他,其他还有不少人,我们为了得到他的青眼相待,成为他的入幕之宾,可是争来斗去忙得不亦乐。世子大人可是为高公你铺平了不少前路,你立他可是理所应当。”他好像突然才恍然大悟,“我倒是忘了,高公,这与你可真是一脉相承!你们这是家族生意?!”他放肆地大笑起来,手依旧不干不净地在高栾身上游走,就算是隔着一层斗篷,隔着一个院落,来人也能看的一清二楚。 高栾整个人都在发抖,他一动都不能动。头一次,他感到了深深的羞耻。可是他吓得什么都不会做。他发觉自己在哭。 而高长卿怒火攻心。他发着抖指着两个人,还没说出一个子,就在庞嘉目中无人的大笑中吐出一口血。然后他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庞嘉收声。他摇摇头,“其实你哥哥也是个美人呢。”他道,“可惜心肠太歹毒,也只有君侯敢碰——还是你好。”他打横抱起高栾,大步流星地走出院子。那些围在高长卿身边大呼小叫的人,他一眼都没有去看,仿佛事情与他浑然无关。“你在这个家里住不下去了,小鬼。” 高栾突然嘶声哭叫,他拳打脚踢从他怀里跳下来,扑到了他哥哥身边。 庞嘉漫不经心地看着乱成一团的院子,“反正你马上就会来找我的,小鬼。”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把高家人留在雪地里。做下这事他既不担心又不后悔,如果能把高长卿气得一命呜呼,他可算是为容国立了不二的大功。 一家人手忙脚乱弄到半夜,总算是把高长卿弄活过来。高长卿首先让他们关门,关门,把客人全部都赶出去,然后也顾不得吃药,抄起手臂粗的木棍,就扯着高栾的头发一路拖到宗祠里。 高栾痛得大哭,可是家里没有人敢忤逆高长卿,敢劝说几句的人都被他发疯一样的撵走了。最后只留下他们俩在宗祠里。一排排蜡烛照不亮高深的屋宇,高栾又冷又怕,他一松手就往供桌下逃。高长卿把他抓回来,一句话都不听他说就打得他浑身是血,一棍一棍不留一点情面。他身体不好,这时候因为愤怒却像是回光返照,打到后来高栾真的受不了,抱着他的腿哇哇大哭着求饶。高长卿青白着一张脸,只嘶声道,“你怎么不去死!” 高栾大哭:“没我你早就死在楚国了!” 高长卿又哭又笑:“我还不如早死!” 早有人去宫里知会姜扬和高妍。腊月里朝中休沐,国君国后早上刚参加过高家的尸礼,晚上忙着祭祀祖庙。这一来回宫刚歇下,又赶紧爬起来乘车去往高家。车还没停稳,姜扬就狂奔到祠堂里抱住高长卿,把他的棍子丢开。高妍披头散发跟到,也吓得哇哇大哭,抱着浑身是血的高栾不肯松手。姜扬立刻让她带着孩子下去给御医看看,对高长卿也多有怨言:“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你都快把他打死了!” 高长卿呆呆地看着祠堂北面的神龛。他僵硬地站在原地,只穿着一件单衫,看上去越发清瘦。他颤抖着抱紧了自己的身体,嘴里不停地小声喃喃自语,说得飞快又小声,姜扬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被吓得不轻,伸手握住高长卿的肩膀:“长卿,长卿!”高长卿充耳不闻,只是看着神龛,开始剧烈地喘息。姜扬发觉他整个人都是滚烫的。他大叫:“御医!御医!”高长卿已经软软地倒了下去。姜扬跟着跪倒在地,就看到他睁着眼,睁着眼望着阴暗的房顶轻微地抽搐。姜扬吓得性命都快没有了,抱着他飞奔到雪地里,御医这才赶到,忙着给他又是扎针又是灌药。高长卿整个人被魇住,一行人忙到天都亮了,才终于让他从疯狂中挣脱,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第77章 姜扬都快要哭出来了:“这到底怎么一回事!你们不是说他好多了么!”此前高长卿南征归来,身体极其虚弱,他才允许他去费地休养,此次回宫见他气色极好,姜扬也算是放下了一桩心病。谁知姜扬还没开开心心与他过几天,人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御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甚至连救不救得活都没个准。姜扬不禁雷火万丈。他把高家的门客喊来,一个一个问到底当晚发生了什么事情,听到后来勃然大怒,让人把高栾带上来。来的人是高妍。她哭得梨花带雨六神无主:“君侯!栾儿……栾儿跑了!大半夜的,又是下雪天……” 姜扬拍案而起:“他还敢跑!”出门就翻身上马,赶到庞嘉府上,要把这对不要脸的姘头捉起来。他踹开门,把庞嘉从床上踢起来,却见睡眼惺忪只有他一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拎着他一顿好揍。姜扬拳沉力猛,没几下就把庞嘉揍得满目青黑,可是庞景竟然也不还手,只是一声高一声低叫得凄惨又可怜,“君侯你可要给我做主啊!”他大呼小叫,“高栾的确品行不端,但是臣是真心爱慕他!高公为人心胸狭窄,这次嫌弃我俩给他弄脏了门楣,我就劝高栾与我一道走。但是他对高公一片孺慕之思,不肯跟臣避风头,果然痛遭杀手!” 姜扬才懒得听,一脚他踢飞,抽出剑来。庞嘉膝行爬回来,给姜扬磕了个头,“君侯!高公眼里这般容不得沙,我与世子有缘无分,还是小事!但是君侯!君侯难道就一点也不担心么!” 姜扬红着眼凝视着他。然后咣当一声,把手里的剑塞了回去。他走到外头,坐上上首,顾自倒了杯酒。 庞嘉心里大喜。他果然猜的没有错。 世人都以为高长卿是姜扬的宠臣,但卫阖却屡次跟他说,他觉得可能事情并非如此。高长卿很少在宫中宿夜,宫里也从来没有人撞见他们有过鱼水之欢。高长卿这个人,卫阖最了解不过,让他委身人下,还不如杀了他。庞嘉知道卫阖眼毒,又好奇流言到底从何而起,现在看来,却是君侯求而不得!他心底里冷笑,这就很好办了。 “你们一个一个都当孤是个傻子,”姜扬依旧在外头破口大骂,捞着酒爵指指庞嘉,“孤以后一笔一笔跟你们清算!长卿是什么人,你们统统跟他作对,也不怕掉了脑袋!” 庞嘉倒冷笑:“君侯将他视若珍宝,哪一天王后肚子里生出个儿子,恐怕头一个要杀君侯的就是高公了吧?” “住口!”闻讯赶来的卫阖进门就打了他的头。庞嘉气愤地斜了他一眼,卫阖一撩袍摆跪地求饶,“今日是将军无理,还请君侯饶他一命!” 姜扬冷哼一声。 “我也只不过想跟心上人在一起嘛。”庞嘉懒洋洋地说,“君侯懂我?” “你住口!”卫阖气急败坏,见姜扬脸色依旧不善,但没有动作,赶紧把他踹了出去。他掩住门,朝姜扬一拱手,“不过庞嘉担心的,未必就是胡言乱语。我这个学生的野心一定不会止步于此。这样下去,不出三个月,我这个执政恐怕就要被满朝文武轰出朝廷,请君侯到时候放我一条性命。” 姜扬一抬手:“卫相不必惊惶。”他黑着脸自斟自饮,“我心里明白。我知道现在流言四起,但这个位置,我是决计不会给他的。卫相且安心。” 卫阖抬起头,看着火光中姜扬的脸,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姜扬拍了拍案桌,指指身边,“卫相且上榻来。” 卫阖恭敬。 “你是长卿的老师,你觉得长卿治国如何?” “实是廊庙之才,不敢隐瞒。” “如卫相所言,他的野心太大了。”姜扬叹了口气,“廊庙之才,不知道是为了哪家廊庙啊。实话说,我也不知道当他与我之间再无滞碍,他是不是也要对我拔刀相向。但是我清楚,我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姜扬忧伤地望着那一点油灯,“所以卫相,我可以保证,长卿……虽然现在风光无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他永远不会危及你的地位。执政大权,我不会交到他手里。他肯定不会甘心,到时候冒犯了你,还请你有多担待。” 卫相呵呵一笑,帮他斟了杯酒:“无妨,无妨,有他作对,四处寻我的马脚,我也好时刻提醒自己慎言谨行。君侯对我也可放心些。只是……” 姜扬歪了歪脑袋,表示洗耳恭听。 “君侯想得很妙,”卫阖道,“事情却不会总如君侯所愿。你给微臣实权,给长卿虚名,想要一个安稳太平。这个太平能够走多远?” 姜扬沉思。 “长卿从前所倚仗的是,是君侯。君侯由上往下恩赐,让他有了底气。但现在,他是王朝清河伯,封土百里,封臣三千,国中世家皆以他马首是瞻,君侯不与他实权,他自己手中也有。他会用那些实力,谋求更大的权力。这是挡不住的。” 姜扬低叹:“这要请教卫相了。” 卫阖端着酒爵,抬起头,凌厉地直视他。他突然说:“古往今来,后宫不得干政,是有道理的。” 姜扬吓了一跳。他面红耳赤,满头大汗:“卫相……” 卫阖把手按在他的手上:“君侯贵有四海,即使有什么价值连城的珍宝,也并不用对此心生畏惧,进而膜拜——这本来就是君侯的东西。与其放在宫外战战兢兢,不如藏之于室。这世上最美丽的花都该在君侯的宫苑里盛放,是不是?何况是移出宫来就要带刺的花儿。”卫阖淡淡道,“后宫里的品秩比之于外朝,倒还要高贵一些,来得容易一些,这就是对花儿的补偿。它们在人造的花园里,一辈子都不用感受外头的真刀真枪,风霜雪雨,又可以享受到无上的荣光,何乐不为?” 姜扬低头:“长卿,不会喜欢这样子。我只是……想尽力让他过得开心一点……”姜扬按了按眉心,疲惫地站起来,“总之,他不动手,我不会先动手;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将他当做女人处置。”姜扬朝他点一下他,走出屋外翻身上马。 庞嘉抱着胸看他远走:“真是麻烦事,是不是?没有魄力的男人。喜欢就应该爽快点,直接推到床上,干他个三天三夜,看高公日后还趾高气昂得起来。他这一心软,给我们招多少祸!”庞嘉舔了舔嘴边的血,“蠢死了……明明知道是危险的人,还要这样放纵。如果换做是我,我只允许高长卿在一种情况下活下来——床上。我还不会忘记给他拷上镣铐。” 卫阖静静地望着他。庞嘉很明白,那是他怒不可遏的表现。他心虚地吹了个口哨,将绣礅踢过来一屁股坐在上头,“现在不是很好么?我看高家的小弟弟要跟他吵翻了,那高长卿岂不是后继无人?” “你就在这种小事上头花你的功夫!”卫阖把酒爵砸到他脸上。 庞嘉不以为意地抹掉脸上的酒水:“这种小事上有多少手脚好做,师兄,你就是太清正了,你真要被那伙小人弄死了才开心?”庞嘉展露出迷人的笑容。“现在高家声名正隆,高长卿在方方面面做准备。如果我乘机可以控制高栾,让他们两兄弟反目成仇,没有继承人的高家,恐怕很难有忠心耿耿的盟友,大家都会觉得他的实力不能长久。再者,给他们抹黑多要紧呐,”他比了个食指,“你也为此把君侯摸了个底不是?” “你就是想要那个孩子。”卫阖冷冷地望着他。“下次再张扬跋扈,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庞嘉耸耸肩:“你们还真不把我当回事情。怎么高长卿张扬跋扈,你们就一个个地忍气吞声,真是不公平。” 卫阖不言。他知道庞嘉说得有道理,但是他并不觉得这点事情要他费心。今晚他最大的收获,是摸清楚了姜扬的心,这确实让他松了口气。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只要有一点裂缝被意识到,就会越变越大。这才是他真正应该下力气的地方。等到高长卿足够让姜扬心碎的时候,被他强行拦住的改革就会重新开始,那时候,他和他背后的所有贵族,都会被碾得灰飞烟灭。 卫阖抽了口烟。他不恨高长卿,作为对手,他只想战胜他。等他只能在姜扬床上求活时,他就大可以将他遗忘。 两个人,两条路,他们的距离太远,以至于他已经不能再拉这个孩子一把。 姜扬回去的时候,高长卿已经醒了过来,他看到姜扬伤心得大哭,姜扬赶忙抱着他轻声哄着,安排人取消当天的早朝。他觉得还是将他带回宫去照顾比较安心,也没有人敢在他眼皮底子下对高长卿不利,但是高妍却不同意:“我家的声名已经够糟糕了,这种时候再将长卿带回宫,君侯还要他怎么做人?!” 第78章 “他有什么做不得人的,啊!”姜扬大怒,“冥顽不灵!冥顽不灵!他再这么下去倒真是做不成人了!” 高长卿虚弱地扯着他的袖子:“阿姊说得对,我在这里养病。” 姜扬立刻雨过天晴,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塞回去,转头平静地对高妍说,“那王后先回去吧,累了一晚上了,好好休息。孤留在这里照顾长卿,王后不用担心。” 高妍气得转身就走。这样的反差实在让她气愤已极,还让她说不出的嫉妒。 即使贵为王后,她在家中也还是一句说话的份都没有!她弟弟如此嚣张,把栾儿逼到如此境地,她的夫君却因为对他可耻的欲望百依百顺,什么都是她和栾儿的不是!高妍坐在格车里,恨起来就想扇他们两个耳光。 “这对狗男男……”她咬牙切齿地想。偏偏她又什么都做不得!那是她生命里本该最亲近的两个男人,她的安全,荣华,骄傲全都要靠那两个男人来维系。她还要尽一切努力在背后默默地支持他们,甚至让弟弟继续受姜扬的宠幸! 高妍想着想着就泪流满面,她原本就耽搁了华年,现在这样下去,这辈子都要虚度了。人家是红颜老去,身家不幸,她是红颜喂了狗,怎么想都是个悲剧!不论她怎样爱护自己的家人,讨厌姜扬,她也只是个女人,只希望可以跟人快快活活恩恩爱爱地过日子。如果这些在宫中原本就无法得到,至少让她有个孩子吧!她无比思念那个还没有成型的孩子,如果他还在她肚子里,她也许可以排遣那些无处不在的寂寞,还能对未来有些许希望,可是就以为她是高家人,太后就无情地把她的孩子做掉了……高妍为自己的不幸大哭起来,哭得头晕脑胀,也只有口是心非的宫人在一旁干着急,连个体己的人都没有,这一来真是哭得天昏地暗。她也不知道失态多久,突然发觉,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静得出奇。她猛地抬起头,然后看到了她朝思暮想的人。 她有点吃惊,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这里是渐台,她的住处,所以眼前这个…… “妍儿!”燕达红着眼圈蹲在窗口的案几上,高妍惊慌地站起来倒退两步。燕达跳下窗,一步一步走近她,刚见面的激动被一头冷水浇灭,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怒火,“也不用这么害怕吧,王后。” 高妍因为他的缘故又想起来一桩:自己还是被逼嫁的,包办婚姻!眼泪又刷刷地往下流。燕达原本是个暴脾气,看到她哭便软了心肠,但依旧控制不住地在殿中走来走去,“王后,你哭,你还委屈了?!我告诉过你,南征归来我就要继位了,到时候宗祠拦不住我,一定风风光光娶你,你却为了荣华富贵嫁了别人,你还有脸哭!” 高妍泣不成声:“你还骂我……”她勉强从案几上支撑着爬起来,“好呀,我就是为了荣华富贵嫁给姜扬了,你怎样?你打我呀,你有本事打我呀!” 燕达被她激得一跳三尺高,有一瞬间他还真高高举起了手,高妍就看到那手落到半空中就生生停下,然后暴躁的燕达就抱着柱子开始撞头。燕达的脾气很坏,说一两句就要动手,但是每次两人吵架,他还有理智千万不能打高妍,于是就对着墙砸几拳要不抱着柱子撞头,打自己。高妍又想到两人在一起的的点点,上前把他拉过来按在榻上。燕达坐在那里恨恨地盯着她,满头满脸的血。 “你就来兴师问罪?”高妍呸了他一口,“你自己拖了十年之久,我等了你十年,现在你倒怪我!没用的男人!” 燕达攥紧了拳头:“我没对不起你!我问心无愧!”他鼓着腮帮子,“我至少连房侍妾都没有!宗祠里安排的婚事我也统统推掉了!你嫁给姜扬做王后又怎样,他还不是三宫六院,还跟你弟弟私通!” 高妍伸手掴他一耳光:“只是打你欠我的名分!” 燕达躲得过但是没躲,擦了擦鼻血,“好啊高妍,装作一副温柔善解人意的样子,心里早就计划上了跟人私通!”他紧紧抓着扶手,“好啊,我看你还有什么罪名要往我身上推!” 高妍一瞬间觉得很满足。总算还有燕达,她想,一撩裙摆在他对面坐下,“我告诉你,我跟姜扬什么都没有,你爱信不信!”燕达哼了一声。高妍继续对他一五一十说明白,“我弟弟辅佐姜扬登基的时候,想把我送给他为我们高家铺路,结果阴差阳错把自己送上了他的床。姜扬误以为是我,才不情不愿让我做了王后,他心里喜欢谁天下人都知道,我也不用再多说了,我和姜扬什么都没有。”她把后面几个字咬得格外清楚。 “所以就躲在这里哭?”燕达坏笑。“姜扬欺负你?” 高妍不答。有了燕达她心里的愤懑减轻了许多。但是燕达说完就意识到说错话了,高妍刚刚小产,他得到消息的时候都快疯了,但是今天才找到机会潜进宫来。他猜她一定是在为此伤心吧。 他把手覆在她手上,“现在你说怎么办?姜扬既然对你无情无义,我求他把你赐给我怎么样?” “你疯了!我又不是他的姬妾,我是他的王后!”高妍瞪圆了眼睛,然后又嗤了一声,“不过我看他巴不得把我扫地出门,但是我弟弟非得打死我不可。” “他敢!”燕达拍案而起。高妍又甩了他一耳光,“让你打我弟弟!下手还那么狠!现在都还没好全!给我坐下!”燕达无所谓地擦擦鼻血,老实坐下。“那怎么办?”他凑近了问。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高妍被他问得心烦,“除非有什么契机可以让姜扬名正言顺地把我休了,我弟弟又不会横生事端……” “他自己进宫不就完了么!”燕达拍桌,“做什么摊上你!鸟的!” 高妍骂他嘴巴又不干不净的:“总之现在走一步看一步。”她意有所指地瞟了他一眼,勾勾手。燕达跟她做了十年货真价实的夫妻,当然知道这是个什么意思。他胆量极大,也不怕光天化日,深宫大院,抱起高妍就丢到了华丽的卧榻上。他脱掉了虎卫的甲胄,“他不会过来吧?” 高妍嗤了一次:“我弟弟被庞嘉那个贱人气出毛病来了,姜扬这段日子都不会回宫,要留在家里亲手伺候长卿。你真该看看他那副下贱的模样。”高妍想到外臣对长卿如何怨声载道,也不由得明白过来,不过她觉得这事全赖姜扬。 燕达咋咋称奇:“他不会连这里都没有来过吧?” 高妍恨恨:“一次都没有!” 燕达啧了一声抓住她的下巴:“你还很遗憾嘛……”放下帘子就云雨起来。高妍也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两个人有一就有二,乘着姜扬和太后俱不在宫中,夜夜私通。 姜扬推掉一切国事专心照顾高长卿,高长卿在他手里病不出三天就好了。他醒来头一件事情就是找弟弟,姜扬让他先缓缓,不要急,高栾都这么大了,总丢不了。“我猜是庞嘉把他藏起来了,但是那天去没有寻到。” 高长卿哭泣:“家里出了这种丑事,我都不敢出门了。日后有哪家女子愿意嫁给他!” “是啊。”姜扬担心地坐在榻边递上擦脸的软帛,“还连累你。你们两兄弟要想成亲都很难了。”他真诚地望着他。 高长卿装作没有听见,“我要去将他找回来。还有庞嘉!”他低着头抓住姜扬的袖子,“……庞嘉作风混乱,对我弟弟下手,我弟弟才那么小,他们还同为男子……你难道不彻查么!应该尽快就把他收监!”他头一次开口求姜扬做事,不免有些羞耻。姜扬看他憋红了的脸,心中怜爱,将他圈进怀里,“还要留着他打仗呢,是不是?” 高长卿一把推开他,面色不愉地跳下床就要走。姜扬跟着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这件事搞大对大家都没有好处,一旦闹到我这里,这要变成全天下的笑柄的!” 高长卿披上衣服,转头看着他。 姜扬凑上去帮他束腰带,“你现在正在气头上,难免偏激,听我一句劝,乖。私底下我已经帮你揍过他一顿了。”高长卿这才面色稍霁,“真的?”冷静下来一想,除了私了与日后公报私仇,还真没有什么办法。 姜扬笑眯眯:“是啊!这种事,哪里还要你说?你不知道那个时候你有多吓人,我气急了,就赶到他府上把他打了一顿,他又不敢还手。”他夸张地做着手势,高长卿噗嗤一声就笑出来了。姜扬心满意足地弯着眼睛看着他。 高长卿立即恢复了冷清的样子。“我知道那个小畜生在哪儿。”说完走到后苑牵出了马。“你不用去了。” 第79章 “你一个人去我哪里放心。”姜扬也牵出马跟着他出门,倒像是他的护驾。一行人风风火火赶到燕家,燕平正在熬汤。他端着勺子跑出来,看到高长卿先是很高兴,再看到姜扬,赶紧丢了勺子伏地跪拜,“参见君侯。” 高长卿刚要开口,姜扬就握了一下他的手。“燕叔,”他上前把他扶起来,“屋里说。” 三个人一同上堂。高长卿不由自主地四面张望。“事情是这样子的……”姜扬知道高长卿现在火气很大,恐怕口不择言,因此只能自己来传达这个尴尬的事情比较好,“前几天晚上的庞大将军去高家闹,你也有所耳闻吧?” “太可气了!”燕平愤愤难平,“怎么能那么下流无耻!小小高才那么点儿大!”燕平拍拍高长卿的肩膀,“他那是故意造谣生事,你千万不要信!” 高长卿面色稍缓,倒是都是燕平这样正气的人那该多好。姜扬咳嗽两声,“当时小高他……也是一时急火攻心,把栾儿打了一顿,他就离家出走了。”他看看高长卿,苦笑了一声,“栾儿和你家小鹿是好朋友,我们在想他会不会躲在他这里不敢回家。” “哦这样啊……”燕平摸了摸下巴,“小鹿现在一个人住在矮柳巷那里。” 两人对视一眼,告别了燕平,按照他的指示找到了燕白鹿家。燕白鹿正在院子里卷着袖子洗衣服。看到外面这大队人马下了一大跳,跑过来打开门,没好气地对高长卿道:“你干嘛!” 姜扬咳嗽两声,“这没大没小的。” 燕白鹿钻出来守在门外虎视眈眈:“扬哥,你带他来干嘛呀……”他嫌弃地瞟了眼高长卿,高长卿阴鸷地望着他。“他是不是在里面?”高长卿连跳下马的意愿都没有。“让他自己出来!” “没礼貌……”燕白鹿嫌弃地打量着他,“他还起得来么?他才不要跟你回去呢!以后我们两个人住!你要再想管他,得先过我!” “你这是什么话!”高长卿甩起马鞭就朝他脸上抽去,燕白鹿一把攥住,微微一用力,差点让他摔个倒栽葱。姜扬赶紧把两个拉开,“有话好好说!”他把小孩拉到一边,“你高哥哥因为小小高的事情都气病了,你还要气他!”他向燕白鹿伸出手掌,“看在我们俩男人的义气上,你对他客气一点儿,行不行?” 燕白鹿勉为其难地跟他一击掌,转过身依旧气鼓鼓地看着高长卿:“大冬天的,半夜又是风又是雪,你把他赶出家门,现在又来吵,真是太不像话啦!”他摇摇头,“呐,都是皮外伤,我虽然被你看不起,但是给他治病的钱还是有的,他也爱吃我烧的菜,我即使要出门也会帮他留口吃的,你就不用担心啦,我照顾他比你熟练多了,高、公!”他故意是加重了音调,咬牙切齿地说,“他说起你就气哭,你等他消消气再来找他。” 姜扬松了口气,也觉得他们俩兄弟现在真的不适合见面,上前扯了扯高长卿,“走?” 高长卿反倒下马,他把燕白鹿推到门上。 “你,”他颤抖着说,“你跟他……” 燕白鹿朝他明媚一笑,“高哥哥,我知道你讨厌我,不过这辈子我们可就是一家人啦!你要赶紧习惯啊!”他沉下脸,突然伸手把他拉近,“你弟弟早就是我的人,下次管教的时候……不,没有下次了。”他蔑视地低头看着他,“反正放在你身边只会让庞嘉那种人乘机而入。” 高长卿当即给了他一拳,燕白鹿轻轻松松接下,就要卸下他的手臂,姜扬赶紧把他拉开:“两个人好端端地又吵起来!” 高长卿有苦说不出,被姜扬拉走。他又像上一次一样,低着头,却发现眼前的地面又开始失焦了……等他满头大汗地醒来,姜扬已经将他抱回了车上。他吓得脸色惨白:“我以为你又……” 那个孩子的笑脸犹在眼前,高长卿如坠冰窟。他喘着粗气靠坐在车座上,看着车顶,然后他发现自己在哭。姜扬不知道他怎么了,把他搂紧了怀里。高长卿浑身没有力气,软软地倒在他身上,任他怜爱。 高长卿闭着眼,他不想这样的。 他一点都不想。 但是现在,连他弟弟都已经……已经走了他的老路。 他也想像庞嘉,像燕达,像燕白鹿那样。想欺负自己,就欺负自己,完全不用去思考什么后果,而他技不如人,又无时不刻不在考虑对错,影响,会不会坏自己的算计。他们活得如此肆意,他却惶恐终日,生怕行差踏错。他现在,多么风光!可他连结结实实把拳头摁在他们脸上的快感,却都没有。他只是在心中积累了越来越多的仇怨,等待有一天可以报还到他们身上。可是,快意恩仇,总不是这样等待、算计、遥遥无期的。 到头来,他还是只有躺在姜扬的怀里,委屈哭泣的份。如果没有他,他也许会跟他们好好打一架,即使被打倒,他也甘愿! 这不是他想要的,一点也不是! 他非常清楚姜扬图的是什么。他觉得自己的尊严正在被践踏。姜扬越是宠爱他,他心中越是疼痛。那来自于一个男孩想要成为像父亲一样的男子汉的愿望,可却被当做女人对待。 他开始意识到没有输,就没有赢。他现在既没有赢的快感,要赢又有什么用?虚无缥缈的未来,谁又想管那么多!他要更多,更多的……辉煌的胜利,来填补自己被那双眼睛沉溺的凝视着的代价。 他避开了姜扬痴迷的眼神。 他,觉得很脏。 高长卿当夜就希望姜扬可以回宫。姜扬一点都不愿意,高长卿就毫无怜悯地将他赶出了房间。姜扬有些受伤,高长卿从燕白鹿那里回来就有些怪怪的。他顾自抱着枕头走到隔壁,却发现庭院里走过一个婢子。她那么堂而皇之低眉顺目地经过他的眼前,走进了高长卿的房间里。姜扬手中的枕头跌落了。 房里的灯没有灭。他眼睁睁看到高长卿温柔地抱她,吻她,他们头颈交缠,他用修长的手指解开了她的曲裾。随后他反身背靠在窗上,扬起的脖颈有着让他痴迷的弧线,他很清楚他们在做什么。意识过来之前,他就发现自己的手指贴上了窗子。薄薄的窗纸,明晃晃的灯光,他就那样静静地用指尖抚摸着高长卿滚烫的脖颈。他们距离那么近,他听到了他诱人的喘息,看到了他疯狂的样态…… 他的身体立刻变得滚烫。他背过身,跟他隔着一扇窗,伸手探向已经硬得发疼的欲望。里头的高长卿猫一样的呻吟了一声,姜扬只觉得手中一热,热液毫无征兆地喷出在寒冷的空气里。 他冷静了下来,颓废地倚着窗。他知道他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办法突破那层薄薄的纸。高长卿不是不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就像他知道他就站在窗背后,痴痴地描摹他的影子,甚至在他的感染下发情。但是他的答案依旧是这个。他大概觉得这已经很温婉的拒绝了。姜扬从没有被他这样拒绝过,姜扬很耐心地把自己渗透进他的生活里,一步一步,每次多一点,更亲密一点,高长卿没有反抗过,从来都没有。这让姜扬不知疲倦。 但是到了现在,他突然说,不,从来都没有过。姜扬要进了牙,他觉得受到了侮辱。他前所未来地烦躁,因为他一点希望都看不到。 姜扬觉得是时候该转身离开。他因为自己的执念,已经做错了很多事,伤害了很多人。他心里悄悄爬上一丝怨怼。你真是个好人,姜扬,就这么默默地走开。他对自己说。你有一天会变成很好的死人,更有可能会变成永远后悔的好人。 他努力把这些魔怔压下去,快步穿过小小的院落,这个地方他一步都不想多呆。 但就在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房间里所有的瓷器都丁零当啷地落在地上打碎了。他大惊,就听到高长卿在里头高声哭叫:“你滚!你给我滚!没用的东西!” 那婢子立刻抱着衣服跑了出来,哭哭啼啼地在姜扬面前经过。姜扬不禁为这样子的转折停下了脚步。高长卿的影子消失了,他似乎靠坐在门边。然后他站起来把房间里能打碎的东西统统都打碎了。 姜扬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脸上浮出清淡的笑意,隐隐带着恶毒的讽意。他快步追上那个女人,“他起不来?” 女人惊恐莫名地望着国君。显然她也听说过那些传闻,并且信以为真。 “不用害怕,我不会拿你怎么样。你只要老实告诉我。他是不是根本就……不行?所以才迁怒你。” 女人被他抓疼了,终于瑟瑟发抖地点着头。 姜扬的脸色放得更为柔和了。“很好。”他把女人拉到一边,“告诉我他……他在让你服侍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仔仔细细的。” 第80章 第二天姜扬神清气爽地向高长卿辞行,好像昨天夜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临走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事,“王后在宫里很寂寞,想要家中的婢女陪伴。你挑选几个伶俐的给她送进宫去。” 高长卿狐疑地点点头。他昨夜清醒过来也有些忐忑,此时看姜扬依旧是温柔体贴的模样,不禁微微安下了心。姜扬又道,“我觉得昨夜你院中的那个很不错,你不要忘记。” 高长卿为他的反常感到惊慌。姜扬依旧不动声色,“要不你现在把她叫出来吧,”他说,“正好我回宫可以带走。” 高长卿强压下情绪,将那婢子叫出来,交给姜扬。姜扬朝他点了点头,然后离开了高府。 高长卿胆战心惊,他知道姜扬这是在报复他。有一瞬间他想追上去告诉姜扬,告诉姜扬……可是心底又有个声音冷笑,告诉他什么?他忍住了冲动,转身回家。他现在,并不再像从前那么倚靠他了。但是他比从前,更需要一个继承人。 高栾那里,他还不会被一个燕白鹿弄乱了手脚,但是他亟待一个儿子,这是当务之急。如果需要儿子,他就需要一个女人。高长卿吩咐门客赶紧把六国适婚的世家女子都挑选出来,给他一份名单,他亲自决定该向谁求婚。随即,他把那张舆图翻了出来。 一个武库,他拉开羊皮卷,嘴角上扬。 这比什么,都能让他快活。 “御子柴。”他对门口抱着刀的浪客道,“你即刻准备一队人马,去嵖岈山一趟。万万小心不要泄露行踪。” 此时的高栾正露着屁股趴在燕白鹿的床上看画册。他们俩这个院子买的小小的,跟几家共用一口井,院墙又矮又破,门关着还有老大个缝,不过一进屋倒很舒服。前几天厨房塌了半边,燕白鹿正在外头砌墙,时不时问他火龙还暖和么,高栾艾拉艾拉打发着他:“我要吃蜜饯!” “你是猪么!”燕白鹿坐在墙头糊泥巴,“你怎么那么能吃啊!” 高栾摇晃着光洁如玉的小腿,继续哼着歌翻了一页。不多时,燕白鹿呯一脚踹开门,满头大汗地掏出一包包好吃的,“吃吃吃,就知道吃,吃得跟猪一样!” 高栾伸腿踹他:“关门关门!”燕白鹿关上门洗了把脸,跳上床跟他抢吃的。 “我哥今天又没来啊?”高栾懒洋洋地翻了个身,雪白的身体上一片一片花花绿绿的伤。燕白鹿哼得一声,在榻上走来走去,终于拎了拎裤腿,在他旁边小心翼翼地睡下。他抚摸着高栾光裸的脊背和腰线,“你还想他来啊。别惦记他了。住这儿不是挺好的么。” 高栾扑到他身上,“他是我哥哥,我还是得回家里去。” “你不应该跟着我住么!”燕白鹿嘴翘鼻子高,“你是我的人!” 高栾嗤他:“厨房都塌了!塌了!我跟你住什么呀。君侯坐拥王宫,我哥哥都不跟他去嘞!”燕白鹿摸摸鼻子,“那你要住什么呀,要慢慢来嘛,你那么心急……”他倒是想起件事情来,“为什么街上都在传你跟庞嘉啊?” 高栾满头大汗结结巴巴:“什么呀什么呀?” “好像说你是庞嘉的男宠,就跟你哥哥是扬哥的男宠一样。”他狠狠往高栾屁股上打了一巴掌,“你们家怎么尽是男宠啊!”他啧啧两声。高栾本来想生气的,但是一想到这个家伙什么都不懂,也就算了。他只讽他,“那我以后不跟你玩耍啦!” 燕白鹿一把抱住他,拖起来,晃来晃去:“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高栾亲昵地抱着他。燕白鹿突然咦了一声:“男宠是玩耍的意思?” “诶?” 燕白鹿沉下脸:“你跟庞嘉玩过?” “才没有呢!”高栾心虚,“你管那么多!” 燕白鹿想了想,“不行!”他道,“你只准跟我一个人玩耍的!”他伸出手指头,“拉钩!” “那你呢?”高栾扑上去咬他一口。“你只跟我玩么?” “那是当然!”燕白鹿天经地义,“我才不要跟别人玩耍呢!你最好了……”他低头含住高栾的嘴唇,“你最舒服啦!”两个人相视一笑,搂抱着滚到了一起,在小床上热火朝天地干起来。 第二天燕白鹿去宫中执勤,迎面撞见下朝的庞嘉。庞嘉朝他挤了挤眼睛。燕白鹿与他并不熟稔,两家又素来交恶,依旧不理不睬地巡逻。庞嘉倒是往栏杆上一靠,“听说高家弟弟住在你那儿?” 燕白鹿瞪眼了眼睛拨了拨头盔,虎视眈眈地望着他。 “真聪明。”庞嘉笑道,“你知道他现在是高家的世子爷,高家哥哥一死,爵位,家产,奴客,全都是他的。你做他的男宠,把他伺候得高兴了,他随便什么时候赐你些房宅美人,日后岂不是可以少奋斗几十年?” 燕白鹿依旧歪着头看着他。庞嘉见他波澜不惊,倒也惊讶,不想这小小年纪竟然还如此沉得住气。其实燕白鹿年纪小,基本上还没消化他在说些什么。庞嘉被他幽深的眼睛盯得不知为何有些发瘆。庞嘉想起今天要做什么事来,定了定心神,“我可不是取笑你的意思,我是羡慕你。”他说,“我就没这个好福气。我想做他的裙臣,可惜他好像不太满意我在床上的表现。” 燕白鹿一把拎住他的领口:“你说什么!你说谎!” 庞嘉得意他的反应:“既然你知道我在说谎,你又慌什么?”庞嘉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他大腿内侧有一颗红痣,是不是?”他一把握住燕白鹿挥出的拳头,往栏杆上一压,“怎么,他这样,你难道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么?你只不过是运气好点的那个,不过可不是唯一那个。现在,你的好运气好像给你带来了麻烦。”庞嘉一把抓住他的下巴,强迫他看向广场。燕白鹿发现昔日的同侪对他指指点点。“看,用不了多久,雍都的人都会知道你吃软饭,是不是啊?” 燕白鹿其后一整天都锋芒在背。庞嘉的话,他将信将疑,但一旦有所察觉,不能说出口的阴暗就在心中不停地滋长。他知道应该相信高栾,每一个眼神,每一句玩笑,都会让他如同惊弓之鸟。最后,一泼故意洒在他身上的热水让他彻底没有了执勤的心情,转身就走。 他却也不敢回家。他知道庞嘉说得是真的,他却不敢回去跟高栾对峙。他怕从高栾嘴里知道那些都是真的,他简简单单的喜欢一直以为都被他看作是,伺候。 少年第一次觉得心里空空的难过。他在酒肆里喝到打烊了,终于瞪着兔子眼骑马回家。高栾在里头裹着被子吃蜜饯:“你饿死我啦!”他发脾气,把陶罐趾高气昂地往自己头上丢。燕白鹿烦躁地一把甩开。 “你……”他咽了口口水,“你要不回家去吧。” 高栾安静下来:“哼,我哥哥还没有对我道歉,你就被他收买啦?昨天谁卿卿我我让我一辈子跟他住一块儿的,墙头草,羞不羞啊你?” “那你呢?”燕白鹿突然大声嚷嚷,“你跟别人上床玩耍,到我这里骗我什么事都没有,你羞不羞啊你!羞死了!” 高栾瞪大了眼睛,燕白鹿也把眼睛睁的大大的跟他对视。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高栾扭过头去,哭起来。“你真卑鄙!”他大哭,“我一个人怕得要死的时候你在哪里?要不是你不在,我怎么会做到这一步!现在你们一个个都来怪我!”他捡起枕头狠狠砸了燕白鹿几下,扑过去把他蒙在枕头下面,“你还敢嫌弃我丢人?!”狠狠打了他几下掉头就跑。 燕白鹿手忙脚乱地从枕头底下爬起来,“是你对我不好的!”他泪汪汪地说。“我都快被你气死了!你骗我,别人笑话我,就我是个傻瓜,什么都不知道。我的名声都被你毁掉了!”他委屈地要命。他堂堂燕家儿郎居然被人说成是吃软饭的! 高栾狠狠摔门而去:“那你离我远一点啊!我不会再回来了,笨蛋!蠢货!”一会儿就跑的没影了。燕白鹿在原地发了会儿呆,终于意识到寒冬腊月的,天还下着大雪,高栾只穿了一件单衣,立刻抱上斗篷追了出去。大半夜的找了好久,却看到他敲开了庞府走了进去。燕白鹿眼睁睁看着那个背影,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确是傻到家了。都这个时候了,还担心他有没有冻着。 高栾多讨人喜欢啊。谁都愿意宠着他。自己对他好,他才不稀罕呢。自己那么努力忍耐着他的小脾气,对他服服帖帖的,到头来什么都不是。高栾点一点头,就有多少人等着扑上来接自己的班,他转头就把自己忘了。 不,自己这一班也没这么重要,只是他以为而已。 他转头,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 第81章 这个时候,隔着一堵墙的地方,庞嘉正得意洋洋地看着落难的高栾。他摸了摸那冻得青紫的可爱脸蛋,“我就说我们会再见面的。”他蹲下来,把斗篷盖在少年身上,“看来你终于还是发觉,只有我才会一直在你身边。” 高栾低垂着头,袖子里捏着刀。 他路上仔细一想就知道,在燕白鹿那里动手脚的绝不是他哥哥。他哥哥还要脸,他把家族名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虽然他恨不得杀了自己,但是在外却会尽可能平息事态。他要真打算让自己回家,绝不会如此大费周章,更不要说用这种办法让燕白鹿和自己决裂——他是个爽快人,手起刀落就能解决的问题,不会兜这么大个圈子。 所以,又是这个贱人。 庞嘉握住了手。他把匕首偷偷摸摸藏了回去。 他抬头,双眼含泪地看着他,一派柔弱委屈。他心里却想着,庞嘉你个混蛋,你这是彻底把我惹毛了。我的哥哥顾忌你,我男人就是个蠢货,那就轮到我亲自动手了。庞嘉被他屈服无助的姿态激得一愣,收敛了笑意,抱起他大步流星地往屋里赶。 高长卿得知这件事的差点又被气得吐血了。但是他近日吐着吐着已经都习惯了。他不知道他是该庆幸好还是伤心好,这小畜生换人倒比床单还快。他有一日入宫甚至还迎面撞上那两人,庞嘉带着高栾坐在车上,一派胜利者的姿态:“高公。”他一拱手,“世子爷在我府上念书,颇有长进呢。” 高长卿阴着脸看了眼高栾。高栾面色比他还阴沉。高长卿皱起了眉头。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就驾着车离开了。大庭广众不好抢人,他想。非把庞嘉做掉不可。 “你哥哥是真的不要你了呢。”庞嘉悲恸地说,脸上藏不住的幸灾乐祸。高栾阴测测地看着庞嘉英俊的侧脸,终于明白了斯文败类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 高长卿驾车入宫,心里很明白,庞嘉这是借这个丑闻实实在在拿捏着他的继承人。高栾在庞嘉手上,他有很多事情坐起来会相对滞碍,公卿对他也多有怨言,这在一开始是不可能的事,他们没这胆量。但是现在,眼见高家连一个继承人都搞不定,高氏被看做不能长久。庞嘉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那么大费周章地把高栾弄到手。他打算进宫求求姜扬,庞嘉不是说念书么?让高栾到宫中来念不是更好? 自从那件事过后,高长卿忐忑了几天,但看姜扬与从前别无二致,依旧对他体贴入微事事关切,他这才松了口气。他没有通报就进了御书房,姜扬正在批改奏折,看到他,一如从前那样搁下了笔,让人上茶,“我也正要去找你。” “我是来……” 姜扬打住了他的话头,吩咐宫人:“快去把隔壁的御医请来。”说完,他走到他身边坐下,“长卿,有一件事情,你阿姊托我照拂你。可能她是姐姐,跟你谈论这件事有些不妥。说实在话,我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高长卿只能把自己的事先放一放。姜扬这么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他略微觉得不安:“无妨。” 姜扬微笑:“是这样子的。上次你送进宫来的婢子,你姐姐用着很称手。” “是么?那很好。” “但是……”姜扬看起来羞涩莫名,“听她们的流言,你似乎被不能人道困扰。” 高长卿一下子变了脸色。姜扬安慰他,“你姐姐和我都很在意。毕竟你是高家的家主,不能无后,我们担心你因为忙碌或者是别的原因……”他笑着说这种事情的确让人难以启齿,“而拖延了治疗。” 高长卿尴尬地顺着他给的台阶下:“我没有顾及这个,我以为只是偶尔。最近太忙碌了,多谢君侯和王后关心,我回去会好好延医。”他只顾牢牢盯着金砖,轻微发着抖。一旁的姜扬诶了一声,“还有哪里的大夫比得上宫里的。”说完拍拍手,几位老御医走上殿来,在外室叩拜。姜扬却也不说高长卿是什么病,就让他们上前来给他诊一诊。高长卿见御医的次数是宫里最多的,御医们都为他备了底案,寻常的调养做完之后,姜扬见没有一人提到他的不举,不免和颜悦色道:“我这个内弟,可有肾虚的情况?” 几个御医对视一眼,推出最年长的一位,斟词酌句地说明了他的病症,然后宽慰他只是心病导致的兴致寡淡,有可能力不从心。高长卿脸一阵白一阵红。姜扬拍拍他的肩膀,让御医们开好药方,下去煎药,不多时有婢子捧着难闻的汤汁上前来,姜扬嘱咐他喝下去。他看他咽下,宽心地舒了口气,把酸梅放到他嘴边,“你放心,这件事不会传出去,就在这御书房为止了。” 高长卿就着他的手指咬下,难堪地红着脸低头。姜扬上前想抱一抱他,被他躲开了。姜扬就轻轻按着他的肩膀,“我姐姐托付给我的事,不敢不遵从。你也是个大忙人,我怕你一个人住耽误了喝药,以后我每天这个时候帮你煎好药,你进宫来喝,好不好?”他微微笑道,“否则这方子被什么杂七杂八的人看到,又是一阵流言蜚语。” 高长卿被他的周详感动,觉得幸亏有扬哥在身边,免了他不少难堪,同时也了了比心病,遂点头答应下来。日后每天都乖乖到姜扬处喝药。过了大约半个月,姜扬温和地问他,“可有起色?” 高长卿放下陶碗,难得疑惑地望着他。 姜扬的眼神落在他下身。高长卿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大概吧。”他顾左右言他。 “什么叫大概?”姜扬恼怒他不关心自己的身体,拍了拍高长卿的肩膀,示意他跟上,高长卿不发一言地跟在他后头。他看着前头高大挺拔的身姿,恼怒地扭头,就是因为那一个让他恐惧的夜晚,他才从此不能人道的。吃药也没用。他知道这是心结,心结解不开,他一辈子都不能享受鱼水之欢。这么想起来,就姜扬就不免又有点怨怼。 姜扬引他到一处精致的小阁,富丽堂皇,四处垂着颜色清新柔和的帷幔,还熏着袅袅的香。周围只有几个婢子,见他们进到房中,就拉上了门。他拉高长卿在他怀中坐下,“怎么样,有好一点么,嗯?” 高长卿觉得有些不安,“这个,要大夫说了算。” 姜扬在他耳旁低笑:“大夫当然说你好了,不然他们怎么去宫库里支取俸禄,我是问你自己,你感觉有起色么,嗯?” 说着,把手轻轻搭在他腰间的束帛上。高长卿脸色大变,想要推开他站起来,却被姜扬死死箍住,“怎么,害怕?这有什么,只是试试罢了。” 高长卿不由得低吼:“什么试试?君侯自重!” 姜扬笑起来,“我只是想帮忙。”他放开高长卿,“那你自己来。” 高长卿涨红了脸,软下了话头,“扬哥,”他嗫嚅,“这种事情,这种事情……” 姜扬依旧是温柔地笑着,“我知道你会害羞,所以才想来帮忙的,毕竟自己做和别人做也有很大的区别。”他站起来,将他按到榻上,“不亲眼看到你好起来,我没有办法安心。你姐姐也很挂心,可是你总不能让她来看,是不是?男人的事情女人又不懂。我想我们之间比较好说话一点。” 高长卿心想,这是哪门子好说话!不是应该交给大夫来看么!姜扬看他呆怔在那里,扶着他旁边坐下,大手温柔地在他束帛底下摸索着。高长卿屏住了呼吸,豆大的汗水一滴一滴从鬓边滑落,说实话他不知道现在该做些什么了。他是该把姜扬推开就跑出去呢,还是……他觉得这里点的香有些太热了。 “来。”姜扬让他手撑着柔软的被褥,撩起他的下摆。他的手富有技巧地摆弄着他寡淡的欲望,眼睛却死死盯着他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高长卿只能错开他的目光望向床顶,他越发紧张了,一点都硬不起来。 “还是不行啊。”姜扬遗憾地收回手,用丝绢徐随意地擦拭着。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高长卿松了口气,心想,还不是因为你。 姜扬在原地呆坐了一会儿,“长卿,你是从小就这样,还是从其他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摇摇头,“御医说是心病,长卿是有什么很特别的……回忆么?” 高长卿赶紧坐起来,“没有!” 姜扬笑着点点头:“没有。” 高长卿涨红了脸,“要说有的话,就是被人踩了几脚……当时有点疼,但事后觉得不是那么严重。” 姜扬想了想,拍拍他的脊背,“还会有别的办法的。” 高长卿抹掉额上的汗。姜扬已经走到一边,拿着一罐香膏在手上涂抹。高长卿站起来整了整衣物,正要走,姜扬回过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嗯?坐回去。” 第82章 高长卿看着他手上的罐子,好奇地问:“这又是什么?” “吃得药没有用,”姜扬道,“换一种。” “不会是春药吧?!” 姜扬笑:“怎么会!那东西效果是有,但治标不治本,还伤身体。” 高长卿还是不信他:“那这是什么?” 他扬了扬手:“其实不是什么药,只是普通的油脂。太医说可以佐以推拿按摩,这是待会儿要用的,否则怕会伤了你。” 高长卿瞪圆了眼睛,“你来!” 姜扬天经地义:“当然。那种私密的地方,长卿难道想给那群老家伙看么!那多羞耻。”他走过高长卿身边,低头亲了他的脸颊,然后一阵风似的坐到床边,拍拍被褥,“来。” 高长卿颤声道,“到底是按摩哪里?!” 姜扬轻轻地啧了一声,“快过来。很快就好了。”他沉下了脸色,“不听话么?” “扬哥,你什么时候会替人治病了!” “哦,我向太医请教了不少日子了,”姜扬把他抓过来按在床上,开始解他的衣服。高长卿闻到那股靡靡的香味,吓得推开他,“我自己来!我自己会来!” 待他要连矜衣一起脱掉的时候,姜扬挑着眉毛取笑他:“你以为这是要做什么,嗯?” 高长卿脸涨得通红,倚在高高的靠枕上。姜扬拍拍他的腰,“转过去,跪着。” “不会是那里吧!”高长卿震惊。 “哪里啊?”姜扬纯良地望着他,往手上刮了一点香膏涂抹着。他看着高长卿黑了的脸哈哈大笑,“这有什么,我听说很灵的,所以才想试一试。怎么说呢,身体本来就有修复自己的能力,是药三分毒,既然有不吃药的办法,何乐不为?”他凑上去,“还是你怕我……做些什么?” 姜扬悄声说这,低头咬住了他肩膀上薄薄的亵衣,缓慢地往下扒,这个过程中他一直用那双漆黑的眼睛望着他。高长卿赶紧把衣服拢上,“没有,当然不是。我……我还是回家自己做吧。” “你怎么会找得准?”姜扬笑他,高长卿反唇相讥,“那你呢!” “你不信?”姜扬探手下去,解开了他的腰带,“不是说试一试么?如果不行,你再回家自己来,不好么?再者说,什么事不是熟能生巧?长卿对我太严厉了。” “因为这治疗太奇怪了!”高长卿红着脸大叫。姜扬哼了一声,“谁叫你病得也奇怪,好端端的,你是不是平常都背着我在家里胡天胡地地乱搞,所以才年纪轻轻就不行了。” “我才没有……”姜扬按着他的肩膀,让他俯下身去,然后把他的亵裤往下剥,高长卿简直要哭出来了。姜扬轻轻抚触着紧致的后茓,“你放轻松一点,否则会受伤的。” 高长卿坐起来:“不行!我做不来这种事!”说着把裤子拉起来。姜扬赶忙格住他的手。“好好好,那你就背对着我坐着。我不看,我一点也不看,你会不会放松一点?” “可是你在摸啊!”高长卿羞得眼角都烧红了。 姜扬不答话。他让他跪坐在自己两腿之间,然后自顾自贴了上去,伸手向下。高长卿默默地咬着牙挺得笔直。这让姜扬很久才探进一个指节。 “前面有站起来么,小高?” “怎么……可能!”高长卿大叫,“这很奇怪的!” “诶?”姜扬说,“听说是很有用的,难道你不觉得舒服么?” “哪门子舒服啊!要给你试试么君侯!” 姜扬不说话了,高长卿不一会儿就觉得后面的异物感越来越严重。他难受地想挪开,姜扬却按住了他的肩膀,他的食指已经整根没了进去,很快就在里头抠挖,旋转,还模仿着交苟的动作抽插,高长卿咬着牙,“要到……要到什么时候啊?” “还远远没有好呢。”姜扬抽回了手指。他听到姜扬打开那罐油脂的声音,不一会儿,凉滑柔软的油脂就涂进了后茓,那些油脂很快就随着他的体温融化了。姜扬这次很容易地探进两个手指,他的动作开始狂野。高长卿渐渐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竟然让他觉得有些……激动? 姜扬从后头贴了上来,他抓住高长卿的手臂,“有没有感觉,嗯?” 高长卿咬着牙,“没、没有!” 姜扬比他从容得多,他用胸膛紧紧贴着开始出汗的高长卿,另外一只手放到了他欲望上轻轻抚慰,“我该直接问它是不是?” 高长卿感受着他拇指上代表权力的指环硌着自己的欲望,轻轻呻吟了一声。然后他突然高声尖叫,身体向前弓起,脖颈顶着他的肩膀弯出迷人的弧度。姜扬将想要跪起来逃跑的人抓回来,牢牢掐着他的腰,“是……这里对么?” 他闭上眼睛,用前所未有的耐心往那点上频频攻击,高长卿的很快就在手里溃不成军。他修长洁白的大腿开始打颤,支撑不住他的重量,趴倒在了柔软的丝缎上。他不停地想要逃离这种疯狂的快感,却一次又一次发出银乱的呻吟。姜扬把三根手指都尽根直没,插进他的后茓中。用力掰着他的肩膀把他拉坐起来,搂进自己的怀里。这样剧烈的动作让高长卿再次尖叫起来。手指进得越发深了。姜扬把脸埋在他开始散乱的发髻里,眼红着咬住面前乱晃的玉簪,一偏头就把它抽出,丢在了金砖上。长发随即披散在光洁如玉的脊背。姜扬情动不已,下头笔直地顶上了他的腰,弄湿了尊贵的玄端。高长卿迷乱地大叫,“不要!不要!” 姜扬贪婪地舔吮着他的脖颈,“你不答应,我就不进来,嗯?”高长卿这才重新闭上了眼睛。姜扬眯着眼睛看他沉迷于情欲的模样:那浑身上下不停渗出的细汗沾湿了亵衣,身体的线条若隐若现,雪白滑腻的肌肤挂满了香汗……他一边手上不停,让高长卿娇喘连连,一边解开了他的盘扣,高长卿跨坐在他腿上,整个胸腹裸露了出来,姜扬一边由上到下抚摸着那汗湿的肌肤,一边得偿所愿地咬掉了他肩膀上松松搭着的布料,宽大的亵衣层层叠叠落在他手肘上,姜扬随即开始在他的肩头吮咬着,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站起来了不是么?”姜扬抽出了手指,轻轻弹了一下他颤颤巍巍耸起的欲望,“这不是……很容易么?” 高长卿细声细气,似乎在哭泣。“要出来么?”姜扬揽过他的腰,一手轻轻捋过那半抬着头的欲望,然后在顶端轻轻吻了一下,高长卿轻吟了一声,扶着他的肩膀,似乎不能承受地仰着头。 姜扬笑起来,他这幅样子,真是好美。也许他们说得对,他应该把他养在床上。他跪起来抱住他纤细的身体,肆意在上头抚摸,吻弄,在高长卿开口之前吻住他香甜的唇,但是再也不顾他刚刚被逗引起来的欲望。 高长卿不久就推开了他,他难受极了,姜扬衣冠端正,玄端上的刺绣频频摩擦他敏感的欲望,让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难得的欲火都有些力不从心。而后面……他可耻地咬着牙,油脂热滑地流过,使得里头竟有种说不出来的空虚,他愤恨地望着姜扬,随即转身就要下榻。 姜扬赶紧搂住他的腰,“脾气真大!”他宠溺地靠着他的腰,低头含住他的欲望,同时手指插进了他的后茓中缓慢地伺候。高长卿这一次前后都是欲仙欲死,登时又被欲望冲昏了脑袋。他随着他的节奏摇摆,从清冷的到狂乱的,但是姜扬在他亟待勃发的时候突然停下了手。他摆弄着昂扬的欲望,“你看啊,好厉害啊长卿。” 高长卿狠狠打了他的头。姜扬引着他的手解开自己的玄端,“这不是很好么?” 高长卿暴躁。他的神智被这袅袅的香烟与甜蜜的欲望弄得迷迷瞪瞪,姜扬没有享受到被他伺候着脱衣的待遇。姜扬剥掉了亵衣,只穿着一条亵裤,强壮高热的身体把他压在身下。高长卿侧躺着斜视着他,“让我出来!”他沙哑地命令道。 姜扬微笑着,心不在焉地碰触着他亟待喷发的欲望。高长卿愤恨地看着他,“看来还是不太够。”姜扬翻身将他扶起来,手指探入了松软泥泞的后茓,“看来还要治一治。”他抱着他酥软的腰,用自己的胸膛抵着他的脊背,汗湿的皮肤立刻牢牢地吸在一起,两人同时低呼了一声。姜扬不停地磨蹭着他,“舒不舒服,嗯?”他放开了前头的手,反倒抚摸起他小小的乳头,高长卿在他怀里扭动着,身体以为高朝的而变得绯红。姜扬咬着他的耳朵,“让我进来,好不好?” 高长卿仿佛溺水的鱼,仰着头大口大口地呼吸,姜扬扣住他的脖颈与他接吻:“让我进来,狠狠干你,把你操射,好不好?” 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好不好?” 第83章 高长卿因为久等不来的高朝哭了出来,哭得头昏脑胀,姜扬依旧不管他,引着他的手抚摸自己滚烫的欲望,“想不想要,嗯?比手指还要舒服,让你欲仙欲死。”他们的身体紧紧相贴,有节律的摇摆,两个人都是激动得不行。高长卿在姜扬一再的蛊惑下紧扣住他的手臂,“随……随你。” 姜扬低笑了一下,扶起他的腰臀,把坚硬滚烫的欲望插进他泥泞的后茓中。高长卿立刻就后悔了,那玩意儿跟手指根本不是一个概念:“不不你出去!” 姜扬照做了,但是不给他喘息的余地,就再一次进到最深处,高长卿一时间脑海中空白一片,等他隔了几呼吸间再次拥有意识,姜扬已经把他带进了狂风暴雨里。高长卿几乎当时就射了出来。他从来没有过那么漫长的射经,高朝席卷而来,将他整个吞没,而姜扬却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倦怠和脆弱停下脚步。他按着他的左肩让他跪趴着,抓着薄薄的亵衣,肆意妄为地在让他最隐秘的梦想变成真事,享受着那柔嫩而高热的身体深处,不让他有丝毫逃离的可能。他还不停地伸出食指,抚摸着高长卿迷乱的脸,让他咬弄着,整个房间里一直传来银靡的拍打声和两人放肆的银叫。 高长卿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从这个精致小阁中可以看到外头的沧池,夕阳西下,染得水面像是一层稀释的血色。他头脑里浮现出一行字,朝为宠臣,暮为殇鬼。 他在榻边坐了一会儿。小阁中什么人都没有,香已经灭了,清风徐来,将那浓烈的香气吹淡,倒有些淡雅怡人。榻上一片狼藉,无声地展现着昨夜他们的欢爱有多激烈与疯狂。高长卿按了按眉心,扶着案几站起来,发觉这一次没有头一回那么悲惨,除了四肢酸软,那里有些酸胀,浑身上下倒是带着风流过后异常让人舒爽的疏懒。他慢慢把地上的亵衣,玄端一件一件捡起来,披在身上,然后发觉姜扬的阳精顺着他的大腿往下流,麻麻热热的,还很粘滞。他异常羞耻地发觉他竟然对此无甚感觉。 他开始往好的一面想。这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门外有婢子敲门进来,放下精致的吃食,高长卿慵懒地靠坐在一边看着。她们进进出出放好了热水,高长卿脱掉衣服,好好泡上一泡。婢子们给他准备好了簇新的衣袍,告诉他君侯在大政殿等他。 高长卿撑着脸颊,在水里淡淡地想,这回又是什么。 高长卿慢慢在大政殿外绕了一圈,他猜测着姜扬可能要说的话,并且打算提前打好圆滑的腹稿。姜扬也许会说对不起,他应该很大度地表示这没有什么,你是君侯你最大嘛,又哭又闹不符合他现在的身份,也对不住姜扬如此处心积虑要将他邀上床。也许姜扬会说,不如我们再来一发吧,好兄弟。他觉得他也许会答应,毕竟确实很舒服。但事情就止于此了。风和日丽春和景明的时候大家一起高高兴兴一夜欢情,因为不需要承担任何的后果而显得那些风流特别美丽。没有别的了。穿上衣服大家依旧是和和气气地一家人,谁都不要把这个当真。 朝为宠臣,夕为殇鬼。 宠臣不是他想要的。姜扬可以宠他,但是他自己心里要明白,他要做的是权臣。权力比姜扬更可靠。这样,哪天即使姜扬也像其他人一样背叛他,轻视他,伤害他,他也不会因此变得太过悲惨。 他踱到大殿前,打算拾阶而上,却意外地发现姜扬正站在殿前,看到他,便走了下来。他停住了脚步,在殿前广场等着他。 “我爱你。”姜扬说。 高长卿愣住了。他知道这是最糟糕的问题,但是他没有做好最糟糕的准备。他尴尬地扯了下嘴角,“……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君侯……不过……” “听我把话说完。”姜扬皱着眉头。“我一直待你很好,长卿。” “我知道,我很感谢但是……” “我以前以为那是兄弟之情。” 高长卿心想,你是有多蠢。 “但是我后来发现兄弟之间是不可能那么亲密的。我无时不刻不想跟你在一起,出则同车,入则同席,想把一切最美好的东西留给你,对你我从来不吝啬,是不是?这样的心情,我只对你一个人才有,你是特别的。后来我才意识到,我对待你,就好像在对待我的妻子。”姜扬按住他的双肩,“我虽然娶了你姐姐可是……你才是我的妻子!” 高长卿张了张嘴,但是什么都没说。 “经过昨夜……我们都清楚我们早就如胶似漆了,是不是?我们在床上那么合拍,我从来没有那么舒爽过。”他握着他的双手,“没有比我们更相衬的了。”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你早就计划好勾引我这件事。你还下了魅香。”高长卿拂袖,“让我发情发得像一只母狗!” 姜扬瞪大了眼睛:“那、那倒没有,我还没有那么卑鄙,如果是这样引诱你那……那我也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了。” 高长卿被自己的话打了耳光,还打得体无完肤,几乎就要站立不稳了。他气鼓鼓地站在原地,一脸都是你的错。 “长卿,”姜扬把他转过来,“我只问你,愿不愿意跟我永远在一起?只要你点头,我什么都会捧到你跟前,我会永远那么宠你,比以前更尊重你。你会成为容国事实上的王后,如果你不肯在名分上有所委屈,我也会想办法承认你。你愿不愿意?” “我姐姐才是你的王后!”高长卿瞪圆了眼睛,“你是我姐夫!” “那不重要。”姜扬提起高妍来未免有点烦躁,“我在讲我们两个人的事。我只想做你的丈夫。” 高长卿咬了咬牙,还是推开了他的手:“扬哥,我不知道现在有什么不好。为什么我们非得变成那种关系?”他几乎是在哀求。 “你当然觉得好。”姜扬伤心地看着他,“我觉得一点都不好。因为我想要占有你的全部。我想你眼里只看着我,就像我做的一样。但是为什么你那么害怕改变?我们本来就已经是名副其实的一对了。我对你这样宠爱,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你对此只是一笑了之,你从来没有拒绝过我,一直给我希望让我以为有一天我们会……现在我们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你反倒连顺水推舟都不愿意了。你是在玩弄我么?” “我没有那种意思。”高长卿手足无措,“……因为你从来不曾说过,我不敢随便自作多情,毕竟你是君侯。” 姜扬在原地站了许久,然后轻笑了一声。有一瞬间高长卿以为他要吻自己了,但是他推了回去,转身离开:“我明白了。昨晚的事我很抱歉,不过我一点也不后悔。如果我的感情让你烦恼,我以后会尽量克制。” 高长卿看着他寥落的背影,压抑住冲上前的冲动,亦是转身离开。两人走向不同的方向。 高长卿确信自己没有做错。感情是多余的。他该从这虚假飘渺的温柔中解脱出来。他要慢慢习惯没有姜扬的日子。他也惋惜,毕竟姜扬是多好的情人。 但是他永远不能让别人一提起高长卿,就想到姜扬的情人。 高公就是高公。他也许跟国君有一腿,不过那也只是一段锦上添花的风流史。他总不能像龙阳君一样因为这个才出现在史书上。那样可真是太羞耻了。 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没有这个身份,他在朝堂上有了诸多不便。 首先是姜扬开始躲他。从前他进宫一路通行无阻,谁都知道他什么时候都可以面圣,他也将此视为理所应当。但是他现在才不得不承认这是姜扬的恩宠。姜扬什么时候收回都可以。他每次求见,不是忙碌就是躲出去。姜扬是个正派人,他不会因为求爱不成就在背后落井下石,高长卿知道他的,但是,不想见,他实在也有冠冕堂皇的理由,谁都不能因此指责他。他用行动表示他不是要惩罚高长卿,也并非因此而嫉恨,他只是切断了他们的单独联系,以示要一刀两断。高长卿很清楚这长此以往会让自己处于多不利的状态。 不久朝廷上那帮老狐狸就意识到他们之间出了问题。虽然他们之间谁都不是大嘴巴,但朝中就是有不少大眼睛。他们发现姜扬再也不深情款款地看着高公了,即使偶尔对上眼神也立即滑开。虽然他们送美人进宫依旧被呵斥,但是美人可是留了下来。这个信号让高长卿的对手们兴奋以及。 第84章 他的同盟中也因此多了不少埋怨的声音。高长卿的威仪很多来源于他的姓氏,这没有错,但是世家从他背后看到的实际的权力,这才是关键。他背后有君侯撑着,谁都愿意争相归附。但是现在姜扬似乎动摇了,这让这位高公大打折扣。明面上还没有人敢挑衅他,不过高长卿确实感到做事滞碍不少。 高长卿却不以为然。他知道这些都是暂时的。他马上就会凭实力让他们低头。 不过在御子柴回来之前,又有不速之客拜访了雍都,高长卿觉得异常恼火。齐国使臣又不辞辛劳长途跋涉来聘问姜扬,姜扬把城外的太后接回宫,设宴款待,座上高长卿的脸色很不好看。不等筵席结束,他便转身出了大殿,走到了沧池边,不一会儿,高妍也匆匆赶来。 “你们最近是怎么一回事?”高妍肃然,“难道流言是真的,他对你失去兴趣了?” 他让高妍搀住他的手臂。“他跟我挑明了,我别无他法,只能把他拒绝。现在我在宫里很尴尬,你要多小心。” “他是不想给我小心的机会了。”高妍望着不远处的渐台,把散乱的头发拨到耳后,“齐国内乱,齐王巴不得想把公主嫁给姜扬。那个老妪又是齐国人,他把齐太后接进宫就是有心促成这桩婚姻。齐姬来归,我的位置恐怕保不住。” “他真是个蠢货。齐王都快要被他弟弟弄死了,君侯还上赶子娶齐姬,日后我们与齐国必定是冤家路窄。”高长卿握住她的双手,“为国为家,你都要赶紧生个儿子。” “我们都清楚他是为了什么立我为后的。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从前他宠爱你的时候,尚且不碰我,现在他有意与你撇清界限,又怎么会再允许我生下嫡长子。” 高长卿皱起眉头:“他不是这种人。” “你以为你这样冒犯他,他就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高妍嗤笑,“他在报复你,长卿。你把眼睛擦亮一点,男人靠不住的,不论他伪装成什么样子。” “我们也不是非得靠他。”他寡淡地说。 高妍紧紧盯着他,“你想要做什么?” “齐使不住在宫外的驿馆,他住在哪里?” “在行鹭宫凉枫院。”她看着弟弟的神色,心下一沉,“你要杀人灭口?”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有用么?”高长卿天经地义,“齐国的王位就快要换人了,我们给新王一份见面礼,要比拯救他那没用的哥哥有用的多。而且我听说他可没有什么女儿妹妹之类的。”他吩咐高妍,“你去后宫的其他院落里帮我准备一间房,一个喝醉的婢子。找一个身形与我相近的人,与她一同进房,然后告诉我位置。离你宫里越远越好。” 高妍点头:“你万事小心。”高长卿转头就走,换下了礼服,从宫库里拿了一把虎卫常用的方口直刀,在宫中无人的小径中穿行。他对宫苑很熟悉。他在凉枫院等了一刻钟,醉醺醺的齐使就在宫人的陪同下归来。宫人将一切准备好,便退了出去。高长卿上前敲门。齐使问是何人,高长卿道是我,齐使听着耳熟,打开了门,一见是他,登时战战兢兢。“原来是高公。” 高长卿笑:“今夜月明风清,使臣远道而来,难得一见,不知肯不肯与我一道在苑中观月。”齐使知他位高权重,如此说话肯定是私下里有要事相商,便把刚脱下的袍子穿上,跟在他后面。高长卿与他走到堂中,“齐国素来出美人。使臣所说的齐姬,可否貌美?” 齐使喜出望外:“那是自然!还请高公在容王面前多多美言。” “这是自然。”高长卿微笑,往他身后踱了几步,突然捂住他的嘴捉刀,利落地从身后割开了他的喉管。他把抽搐的人推到地上,丢下了刀,“你就安心地去吧。齐国的美人,我会好好替你料理。” 说完,他下意识地抬头,突然发现院门前居然呆立着燕白鹿。“哦,是你?”他不慌不忙地走到他跟前,抽出了他的刀,放进自己的刀鞘中,在他身上揩了不少血,然后沉下声大叫,“杀人啦,杀人啦!” 喊完就走,留燕白鹿在原地傻愣愣地被人捉住。当晚宫里就闹得沸沸扬扬。他在高妍准备的房里歇了半夜,被人找到之后,装出睡眼惺忪的模样搂着婢女坐起来,穿上朝服去御书房。卫阖,庞嘉,燕平,都已经到了。燕白鹿被五花大绑地按在地上,看到他就大吼:“扬哥!是他!是他杀的!” 庞嘉啧啧两声:“看这小子醉得不清,谁都敢赖,是不是啊,高公。” 高长卿并不作声,看上去还没有醒全。卫阖一巴掌打在他头上,“齐使死了。” 高长卿瞪圆了眼睛。 姜扬头一次正眼看他,深沉的眼里看不清情绪,“小鹿说看到是你干的。你今天晚上在哪里。” “在宴席上。”他也冷冰冰地答。 “你一早就走了。” “头疼,随便找了个地方睡下。” “一个人?” 高长卿垂下头。 姜扬默不作声,良久才道,“另外一个人在哪里?” 卫阖差人去叫:“顺便把那宫里的人还有巡逻的虎卫叫过来。”他们的口供都道,高长卿早在齐使被害身亡之前就带女人进了屋,后来再也没有出来过。姜扬盘问得详细,但是大家都不敢得罪高长卿,而且也确实只见他进,不见他出,口供都一边倒。鉴于他们都不是皇后宫里的人,姜扬最后还是决定相信他们的话。相信归相信,他指着那个烂醉如泥、钗发散乱、一看就是从高长卿床上爬下来的宫女道,“品行不端,银乱后宫,还酗酒,来人,给我拖出去打!” 高长卿隐隐有些高兴,庞嘉荒唐地大笑,卫阖道替宫女求情,被姜扬劈头盖脸一顿好骂:“逐出宫去,把她!”他狠狠道,“一辈子不准进宫!” 随即他看着燕白鹿道:“听说你最近心情不好,到处惹是生非,还酗酒。有没有这回事。” “我没有喝醉!”燕白鹿咬牙切齿,“我没有杀人!扬哥!你信我!我只是巡逻路过!” 高长卿拢着袖子站在一旁,假装不甚疲累,低着头打盹。有庞嘉在,他不用煽风点火,就能让此事完美了结。 “启禀君侯,却是就是这样。”庞嘉道。他身为三军统帅,虎卫在名义上也是他的治下。“他这个人,最近总是酗酒闹事,打架斗殴,我那里还有好几份关于他的卷宗还没有惩治,按照律法本应去掉他的军籍。我念及他是燕将军的从弟,一直没有发落,但想不到今天他竟然做出这种事来,伤害别国使臣,实在有负君侯。” “你血口喷人!”燕白鹿的眼神简直能够杀人。高长卿只不语。他并非想要陷害燕白鹿,只是他恰巧撞上门来而已。何况,他确实有私心陷他于死地。 卫阖倒敲了敲烟杆。“你什么时候勤于军务了?”卫阖对庞嘉说,“从前一回国中就懒懒散散不像个样子。现在倒是对军中一个小鬼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庞嘉对他笑笑,卫阖让人把虎贲郎章甘和燕平叫来。 姜扬默许了他的举动,随手把猪鬃笔一搁,看着燕白鹿烦躁地说:“小鹿,你邋邋遢遢,一身的酒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燕白鹿只大叫不是他做的,对高长卿和庞嘉骂骂咧咧很不好听:“是他们串通起来陷害我的!”他目眦尽裂。“扬哥,你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 “我们倒成一伙儿的了,高公。”庞嘉轻飘飘地对高长卿说,眼神狎昵。姜扬警告似地盯了他一眼,高长卿避嫌,走到卫阖手边。卫阖叼着烟杆摇了摇头,“你这倒是醉话了,小鹿。”谁都知道他们彼此是彼此的眼中钉,肉中刺。初见之时庞嘉就逼姜扬把高长卿狠狠收拾了一顿,而高长卿拔擢以来一直在给姜扬吹枕头风,希望他让燕平取代庞嘉,重新担任上将军,执掌三军。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再加之庞嘉到高长卿家一闹,诱拐了他的继承人,也难怪燕白鹿说得会被当成醉话。 不多时燕平和章甘赶到。燕平将燕白鹿视为己出,自然为他告饶求情。章甘虽然有心偏袒,但是天性秉直,不敢隐瞒他最近的反常。“确实如庞大将军所言,戾气太盛。”他道,“只是末将依旧不相信燕白鹿会做出这种事。请君侯明察。” “连人带脏逮个正着,”姜扬叹了口气,“你们让孤怎么彻查。若是旁人也就罢了,还是别国的使臣,你们让孤怎么与齐侯交代,孤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再有个把月,孤就要去魏国参加六国会盟。这之前不给齐侯一个说法,孤在他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来。” 第85章 “捉拿犯人,可以慢慢计较。现在还是国事要紧,诸位可有什么办法。”卫阖与燕平对视一眼,给着急的胖将军一个安心的眼神。燕平这才住口,大汗淋漓地站在一边。这里一干武将,他摆明了是问高长卿去的。高长卿有法子也不说,只道:“这个齐侯,也不是什么需要忌惮的人物了。您说是不是,卫相。” “是。”卫阖干脆道,“只是这件事传出去,会有不少需要忌惮的人物对我国侧目,说不准从今以后,就没有别国向我聘问了。战时尚不杀来使,齐侯有求于我,我却杀之,恐怕不能让诸国安心。” 高长卿笑笑,并不言语。御书房里陷入了凝滞的沉默,只有燕白鹿依旧在喃喃自语。庞嘉首先打了个哈欠:“那就把杀人犯交给齐侯处置,不就结了,各个一个台阶下。齐侯不会不答应。” “万万不可啊!”章甘与燕平又急得跳起来。 姜扬扶额:“不要闹了。不要闹了。深更半夜的。”他头痛,“来人,先将燕白鹿收监。此事明日再议。” 自有虎卫进来把燕白鹿带下去。章甘和燕平不甘心地退出,虽然有心却无力使他脱罪,但是章甘本身是宫中虎卫的长官,自然不担心燕白鹿会遭人拷打,严刑逼供。两人相互搀扶着,安慰几句,也就散了。庞嘉紧随其后,显然是要去取笑他们。卫阖看了眼高长卿,见他没有要离去的意思,暧昧地笑起来,出门给了庞嘉一个后扑,让他闭嘴。一行人渐渐离去。灯火下只剩下高长卿和姜扬。姜扬把参汤喝完才发现他还在这里,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是随即他又回复了寻常的神色,垂着头:“还有什么事。” 高长卿纤长的手指点着案桌,徐徐绕过靠近他。“你想救燕白鹿也不是救不下来。齐侯有求于我,你只要答应了他,死一个使臣对齐侯来说,就不是什么大事了。你告诉他使臣是暴死的,他也不会追究。” 姜扬抬头,无悲无喜地看着他:“你知道齐侯要的是什么。你想我答应?” “你想答应么?”高长卿抚摸着他的脊背,挑着眼角看他,眼角眉梢都是恹恹的春情。 姜扬突然劈手就把他拉到怀里。他肆意亲吻着那淡色的嘴唇,然后激动地把他推倒在书桌上。笔洗镇纸以及国玺都统统落地。宫人受了惊吓,高一声第一声喊着君侯急急忙忙跑进来,见到他俩人又受了惊吓,跳起来就跑,替他们拉上门。姜扬按着高长卿的两手,“你说呢?” 高长卿不说话,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幽幽地望着他,轻轻推搡着欲拒还迎。姜扬很明白他这幅样子是在勾引自己。可是他忍不住。 “你现在走还来得及。”姜扬说。 “为什么你躲我?”高长卿问他,“太不正人君子了。” “那你想我么?”姜扬轻轻反问。 高长卿垂下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如同凤翎。他涨红了脸,咬着牙,似乎下一秒就要说出爱娇的话,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姜扬笑起来,俯下身来在他耳旁道:“因为,如果看到你,我就会发疯。我答应过你要尽力克制的,但是你,你自己撞上门来,别指望我还会放你走。” 说完,他利落地扒掉了高长卿的衣服,将自己高热的身体贴了上去。他的肌肤像丝缎一样冰凉光滑,只是触碰就点燃了姜扬忍耐多时的欲望。高长卿挣扎起来,给他增添了不少情趣。 姜扬摸到他下体的时候脸色一沉,那里冰冷,湿滑。他气愤地将他的双手举过头顶:“看来没有我你也过得挺好?怎么,跟那个醉醺醺的女人一起更让你快活?!” 高长卿不说话,只幽怨地望着他。 姜扬遂不客气地在御书房里折腾了他一整夜。这一次高长卿从头至尾都清醒着,他却觉得像是在梦里一样。最后一次高朝之后,两人在御榻上相拥而眠,姜扬喘着粗气压着他半侧身子,高长卿则环着他的脖颈,纤长的手指在他宽阔的背脊上点着玩耍。东天就要发白,他们不准备补个觉,只打算在一起享受这份难得的亲密与暧昧。 “你觉得这事怎么办?”姜扬在他肩头沉闷道,“我既无心介入齐国的内政,所以不准备得罪齐侯或者拉拢齐侯;又无意把小鹿交出去,他是我的好兄弟。我现在很为难,不论是为了小鹿娶齐姬,还是为了推掉这门亲事斩了小鹿,都是我不愿意看到的。你有什么办法?你昨天有话没有说完。” “办法是有的。”高长卿轻声喃喃,他作势要翻身,姜扬让开,换了个姿势将他搂在怀里,把玩着他纤长的手指。他手上有一股淡淡的槐花香。他亲吻了他的手,不知道那是他昨天夜里杀人的手。 “什么办法?” “我娶她。”高长卿看着他的脸低声道。姜扬的嘴角绷紧了,他抚摸着他坚毅的唇线,贴上去轻轻吮吻,温柔缱绻的。他感到姜扬下面又有了反应。他的手腕被捉住,按倒在一边,高长卿眯着眼睛,“这样不是很好么?” “你真的想?”姜扬凝视着他的脸。高长卿娇媚地笑起来,眉目舒展。“是啊。我帮你分忧,不好么。” 姜扬仔仔细细端详着他,然后掀开锦被,再一次覆上了他的身体。高长卿接纳了他。滚烫又坚硬的阳具将他柔软湿润的地方整个填满。姜扬毫无怜悯地再一次占有了他。 他在高长卿因为高朝而失控尖叫的时候低声冷笑道:“本来就是留给你的。” 清晨在朝会上姜扬宣布了要为高长卿赐婚的消息,挑选使节去往齐国求亲。众人看着高长卿宏观满面气色非常,知道这位大人又用了什么手段重新笼络了君侯。当然,再也没有人相信燕白鹿的话。姜扬都亲手摸过了他当天夜里在跟他之前有过射经,自然觉得那是小孩子喝醉酒之后编的醉话。 众人窃窃私语时只有卫阖哈哈大笑。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最后在退朝时一拱手:“高公真是世之良臣!” 高长卿莫名其妙,只以为他在嘲讽,亦是反唇相讥:“自然要为君侯分忧。卫相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么?” “没有!”卫阖推出手掌,“没有!高公只管等着去齐国迎亲吧!”说罢长笑着离去。 高长卿走到宫门口,却又遇上了他不想见的人。高栾等在他的轺车边上,披着华贵的斗篷,看到他眼泪汪汪地迎了上来。 “哥哥。”他低哑道。“你救救小鹿。” 高长卿哼一声,与他走到荒僻无人的角落:“你休想。这一次我不准备让他活着从牢里出来,你乘早死了这条心。” “哥哥!”高栾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就因为我的事要对他赶尽杀绝!” “不错。”高长卿飞快地承认了。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长高了一些的弟弟,“他玷污我家的名声,在这件事传开之前,我要尽快把他做掉。” “要玷污也是我和他一起玷污你为什么不杀我!” “是他引诱的你。像他这种低贱的人也只能靠这样卑鄙的手段往上爬。你还小,你不懂。”高长卿冷冷地看着他,“既然知道给家族蒙羞,那还不快滚回来!” 高栾深吸一口气,“那庞嘉呢,你为什么不杀他?还是你只挑软柿子捏?” 高长卿一把卡住他的喉咙把他压到宫墙边,“跟你上过床的人,我会一个一个让他们死在你面前。”他一字一顿道,“这样说你满意了么!” “庞嘉和小鹿是不一样的。”高栾愤恨地望着他,“我爱小鹿就跟你爱扬哥一样。” 高长卿嗤了一声:“也就是说,你也可以时刻准备着把他杀死的意思?” “你真是冷清冷血!” “那你呢?你只会干蠢事来报复我。跑到庞嘉那里,你是怎么想出来的?你的脑子里装了什么?” 高栾忍住了眼泪,咬着牙扭过头,“我才不是为了报复你,我不会那么无聊。庞嘉这个贱人害我到如此境地,我非手刃他不可。你不要和我抢。这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他低吼,“当时我跟他上床是因为你被楚人捉走了!军权在他手里我没有办法!否则你以为容国人是怎么联成一片尽快救你,你又是怎么能这么快从楚境脱出!” 高长卿松开了手,眯着眼睛看着自己咳嗽的弟弟。“他又离间了小鹿和我,这次杀使节的事情多半也是他在背后动手!他就是个疯子!我不报仇,这辈子都不得安生!” 高长卿嗤笑,“所以你就把自己送到他的床上去?你的报仇还真有意思。” 第86章 这回换高栾拉住他的衣襟,“我不像你,哥哥。你软弱无能,心底里就是个懦夫,所以才时时刻刻畏惧别人把你当做男宠。喜欢,爱,都不敢说出口。但是我不一样,我即使跟全雍都的男人都上过床,别人依旧不敢把我当做男宠,他们只会觉得我风流,并且在看到我的时候由衷地颤抖,恐惧。”高栾不服输地看着他道,“哥哥你信么?给我十年,二十年,我们再比一比?” 高长卿强忍着不适感,伪装着自己的威严,“你就这么求我?跟我走,要不就是看燕白鹿死。你自己选一个。” 高栾为他的冥顽不灵头痛。不远处,庞嘉站在轺车底下哟了一声:“高公和世子……关系真好啊。” 高栾推开高长卿:“你还不能一手遮天。”他拢了拢自己的斗篷,往庞嘉那里走去。 “他又欺负你?”庞嘉故意俯下身搂着他,温柔道。“他还是不要你?”他给了高长卿一个得意洋洋的眼神,把高栾抱上车,牵着马缰走了。 当天卫阖下朝,就看见燕平在宫门口等他。卫阖知道他迟早会来,邀请他一同去相府做客。还是初春时节,燕平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不停地拿丝绢擦着额头,“卫相啊,你可一定要救我们家小子一命啊!我们家小子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这么斩了实在可惜啊!”胖老头几乎要哭出来了,“他爹死的早,他娘年前也去了,把他托付给我,我若是这么快让他家一家三口在地下团聚了……我,我,唉!”他一拍自己的大腿,说不下去了。 卫阖吧嗒吧嗒抽着烟:“燕老哥,今天你在朝上也看见了,长卿已经站出来为你解围了,君侯也替他正式向齐侯提亲。虽然齐侯原本中意的乘龙快婿是君侯,但是于公于私,君侯都不会答应,这才让小鹿这件事很棘手——哪有既拒绝人家求婚,又把人家使节杀掉了的道理。现在好了,长卿算是国中仅次于君侯的金龟婿了,也不差嘛,齐侯满意了,小鹿这件事他就不会多加过问。只要国中没有人使绊子,按照律法,也就是发配个几年。” “发配啊!”燕平记得攥着拳头,“这不行啊!我家小子在脸上刺字发配,那怎么行啊?就不能偷偷摸摸处理掉么卫相?” 卫阖哎呀一声:“他、他就是个庶人嘛,发配已经是很轻的,燕老哥你不要得寸进尺啊。既然有法,就要依法办事,一交到御史大夫那里堂审,肯定就是这个结果。” “哎呀,那个中行氏铁面无私,这下可糟糕了……”燕平急得挠头,“可是我怎么能让小鹿就这么被发配到边疆做流民去呢?” 卫阖把烟杆递给他,燕平苦大仇深地吸起来。两个人轮流抽着烟,搞得车厢里乌烟瘴气,两人都没有说话,安静地想着办法。 快到相府的时候,卫阖突然抬起头来:“办法倒的确有。可以让小鹿免去这流刑之苦。” “是什么?!”燕平急巴巴地扒着他的肩膀。 卫阖把烟杆一敲:“你将他立作世子!燕家的世子,御史动不得,只有上交君侯亲自受审,这样就好办了……刑不上大夫!” 燕平愣住了。 三天之后,国中有了大动静。将血世家突然废去了现任家主嫡长子燕平,改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族中庶子燕白鹿为世子。而且,当时他还涉嫌杀人关在天牢里。本来改立世子的事情是非常麻烦的,国君名义上是贵族世家的领袖,这件事非得通过他的同意,但是国君一般上做事情都比较拖,而且要考虑东来考虑西。不过这一次,姜扬十分配合,大手一挥就给燕平省去了很多手续,以至于燕达一回头就发现自己被燕白鹿抢了风头。刚好齐国又传来消息,齐王已经迫不及待地答应了婚事,就等着高长卿去迎亲,姜扬因此将这场风波平定,故意不讲使节的事,当朝就决定把燕白鹿无罪释放。 燕白鹿在牢里好吃好喝无所事事,看到有人来开锁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还以为要把他问斩,结果出来给他解开镣铐,穿上了从未有过的华美衣袍,说你可以走了,谁叫你富贵呢。 于是燕白鹿摇身一变成为了燕家的二把手。 燕达气愤已极,燕平却告诫他要顾全大局。“你弟弟都要被砍头了你这……”燕平恨铁不成钢地教训他。 “这个小兔崽子他不把别人的头砍下来,别人会要砍他的头么!” 燕平还责怪他没有兄弟之情。燕平恨恨推开傻不拉几的燕白鹿出门喝酒去了。但是酒精也无法排遣他的幽怨,他喝饱了老酒,准备去做他唯一还可以值得自豪的事情——给姜扬带绿帽子。刚好姜扬出门狩猎去了,高妍一定乘机在宫里等他。这半年来他进后宫无比地轻车熟架。高妍也听说了燕家的事,对此一样的气愤。“燕郎莫气。”她安慰他,“我这就求君侯赐你上大夫的爵位。你还怕压不过那个小兔崽子?” 燕达大怒:“他娘的,我还靠你求那个王八蛋啦!” 高妍赶紧让他闭。燕达搓了搓鼻子,扒掉衣服上了床,跟高妍幸福地滚起了床单。 结果那天夜里,高长卿正好睡不着,要去宫里寻高妍。究其原因,是因为姜扬又躲着他了。今年的春猎他都没有带他去,美其名曰将内政交给他。高长卿日日看到城外点起的硕大篝火,不由得恨得牙痒痒,姜扬居然就带着卫阖庞嘉出去逍遥快活了。似乎除了那一夜春宵,他们之间依旧什么都没有改变。他都快以为那晚上是他做的一个春梦了。他真是讨厌死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虽然有个清醒的声音告诉他,这就是戒掉上瘾的过程,但是他还是时刻恨不得奔到涑水河谷钻进他的营帐,跟他倒在毛毡上翻云覆雨。姜扬都让他食髓知味了。 他的忧愁无处排解,只好进宫来找高妍,一方面是就要娶妻,想向她讨取一些成亲的经验习俗,顺便问问她怎么讨女子欢心;另一方面就是,他听到宫里有风言风语说,皇后不老实。 这风言风语他第一个信。 高妍可是早在他们进城之前就信誓旦旦地指天发誓,要给姜扬带好大一顶绿帽子的。高长卿从来不怀疑阿姊绝对是说到做到,并且早就成功了。 他觉得是时候提点她不要太放肆。 结果走到渐台的居处,他就听到里头的呻吟。他起先还吓了一大跳,以为姜扬居然背着他早跟阿姊有一腿,后来才听出来这粗犷的叫声可不是燕达么。他看看四周无人,一脚踹开殿门,举着风灯阴沉着脸色进去。两个人一看是他,根本不当一回事,继续在床上搂抱着缠绵。高长卿气得掀开被子就把燕达抓起来推到地上。高妍尖叫了一声:“你干什么!” “你在干什么!”高长卿抬手扇她一个耳光,“你不想要命了!你们是畜生么!成天就在宫里乱搞!今天来的是君侯我们全家就要被你这个傻蛋连累了!诛九族的罪!” 燕达一把将他转过来连抽了五六个耳光:“敢对我的女人下手,啊?”他随意抓着高长卿往梳妆台上一磕,那包金的木角立即把他撞出满头满脸的血。高妍搂着被子大叫:“你做什么!他是我弟弟!” 燕达哼了一声,放开手。旁若无人地捡起地上的亵衣披上,“现在倒还来这里叫嚣。仗着自己会勾引男人就气势凌人,一转脸,就张开大腿随人家插,连自己的姐姐都可以当做礼物送人,为了往上爬你还要什么脸啊?现在倒来这里保你君侯的清名,你跟他畜生似的在宫里乱搞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他拉开高妍,“别去!就是你惯着这个畜生,让他以为这天下就他一人是正理了!” 高长卿被他气得屈辱至极,泪流不止,头又痛,抹了把血就跳起来要跟他拼命。燕达唾了一口:“就凭你!好啊,今天就跟你算笔总账!”说完就冲上去跟他扭打在一块儿,撞得房里的箱箧摇晃,铜镜摔落,高妍大叫着让他们别打别打。里头的动静引来门外的宫人,他们都知道高妍屡屡背着姜扬与燕达媾和,此时并不敢进门,只大叫着王后娘娘。高妍哭着让他们都不要进来。她想下床拉开两人却被推到了一边。 燕达今天肚子里憋了一肚子火,又想起高长卿对他犯下的夺妻之恨,心里对他更是不齿,借着酒劲,出手招招不留情面。高长卿不过是憋着一口气,他的那点文质彬彬的拳脚哪里是他的对手,燕达可是上过阵杀过人,用别人的颈血历练出来的,他不一会儿就只有抱着头挨打的份儿。 第87章 燕达耻笑他还要女人帮忙,再一次把大哭着的高妍推开,翻身重重压坐在高长卿身上,狠狠掐住他的脖颈,慢慢收拢骨节粗劲的手指:“我今天不杀了你这个贱货……为国除害!你说,留着你还有什么用?你不就想要个姓姜的外甥,你不想想那他妈都是我儿子!由我扶持他就够了,你这个舅舅……多余!”他面目狰狞,为高长卿渐渐涨的青紫的面孔而兴奋,“我会很快送你家君侯下去陪你的……” 高长卿透不来气,他的嘴巴大张,舌头软软地垂到外头,却一点空气都吸不进来。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指着高妍的方向艰难地发出声音。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只听见砰得一声,加诸在他勃颈上的力量突然消失了,冰冷的空气涌进他的肺部,高长卿爬起来就贪婪地呼吸着。 高妍泪流满面地抓着她梳妆的铜镜。她好像失了神一样站在弟弟和丈夫身边。她吓坏了,良久,那面沉重的铜镜才砰一声掉在地上,打了几个转,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高妍往地上一坐,看着燕达抽搐的身体,面色惨白。 “这个疯子……他差点把我给杀了!”高长卿咳嗽着,把手探到他鼻孔底下。“没气儿了。”他笑道,“阿姊,你力气真大。” 高妍眼泪一滴一滴夺眶而出。她愣了有一会儿,然后才像是突然回魂,喘息了几口,爬过去把燕达翻过来。燕达后脑勺都是血,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了。 高长卿握住了她的手。她抱着燕达哭起来,靠在了弟弟的怀里。她没有悲伤太久,大约一刻钟后停止了哭泣,“现在怎么办?燕达死在我宫里!君侯回来一定会知道的!他已经起疑心了,上次试探过我一回!怎么办!我会被凌迟的!”失去燕达让她再一次丢了主心骨。她前所未有地害怕,因为她知道她再没指望会有什么人,把她从这种胆战心惊又毫无乐趣的生活中解救出来。 “不要慌,不要慌,让我想一想,让我想一想……”高长卿哄孩子一样拍打着她的肩膀。他看着燕达的尸体,咽了口口水,“只能这么办了。” 姜扬得到高长卿的手信,第二天就从涑水河谷的围场赶来。他看到高长卿的脸就吃了一惊,转头看着地上蒙着白布的人。他的王后在属于他的王座旁设了小几,不停地拿着白绢擦眼睛。姜扬顾不上避人,上前拨起高长卿的脸左右看着。高妍一边哭泣一边知道这事十有八九能成。 “王后,这是怎么一回事。”姜扬忙着叫御医,这才撩起前襟坐上上首。高妍哭泣着说,“这些日子后宫里有风言风语,道有宫妇不甘寂寞,与外人私通。臣妾让宫人都留意着,一有状况就来报予我。昨天夜里,和春宫的宫人半夜来与我说,说这宫妇与燕家的公子在寻欢作乐,我一边差人去叫长卿,一边将他们逮了个正着。我将他们带回宫审问,不想这燕公子十分桀骜,出口对我姐弟侮辱,还与长卿扭打起来。长卿差点被他掐死,抓起散落在地的铜镜就把他……” 姜扬很是无奈:“事情是这样么?” 那宫妇哭哭啼啼求君侯开恩。 姜扬斜睨着高妍:“孤听说,这燕达从前与你有过婚约,十分深情。再说他为何要无事银辱孤的后宫,他这是不想要命了么?” 高妍大哭,并不接话。高长卿亦是气愤地甩袖。姜扬换了个姿势:“还是另有隐情?” “燕达对阿姊嫁进宫一直心怀不满。”高长卿说,“屡次扬言要让君侯……也尝尝被人夺去妻子的滋味。” “嗬。”姜扬嗤笑。 “他胆大包天,也曾向王妫求爱,但是阿姊没有答应他,燕达为了报复君侯与王后,才做出此等低劣之事。然后昨夜……”高长卿也哭起来,拿袖子擦着脸,“我二人还想保全他的名声,让侍卫和宫人都在外头不的靠近,燕达反而将我们的好心看做懦弱,恶语相加不说,还意图逼迫阿姊行银。我自然不会眼看这种事情发生,燕达就……” 高妍哭着招他上前,解开了他的束领。姜扬一看那骇人的瘀伤,就深深地皱起了眉头,“罢了罢了,杀了也就杀了。来人,把这宫妇乱棍打出宫去!” “君侯!”高妍惊讶,“银乱后宫,按律应当凌迟处死!不这样做无法震慑后宫!” 姜扬挥了挥手,“……何必。孤还稀罕她的倾慕?”让人将她带走。他心里也知道这帮貌美如花的女子需要的是他的爱重,可是他没有心思六宫雨露均分。他情知这才是最根本的缘故,怪不得这些春宵寂寞的女子,因此才被燕达乘机而入。他与燕达相交多年,知道他脾气火爆,三言两语不和就要与人动手,高妍和高长卿说得句句在理,没有滞碍,这事情八九不离十了。 他命人将燕达的尸体送回燕家,写了一封短信,将事情一五一十道明,带着高长卿回宫。只有他二人时,高长卿见他心情不好,言辞中有为燕达叹惋,也有后悔与他阿姊成亲的意思,不由得佯装大怒。他大哭着道:“他就不是个东西!……”羞耻地将昨晚上他说的话转述给姜扬听。即使姜扬出身寒门,这辈子也没有听到过如此粗俗无礼的话,听得面红耳赤,义愤填膺,一想到这些话都是冲着长卿去的,更是心痛。 “这该死的畜生!”姜扬大怒。“以后再有这样无礼之人,见一个杀一个!” 高长卿目的达到,宽了宽心,在姜扬那里处理了伤口,假意不想落人口实,提前回家。姜扬没有挽留他。高长卿自己这幅丑陋的样子被姜扬看到,也有些羞耻。他一出宫,第一件事就是想做掉那个本来应该变成祭品的女人。那女人身份低微,因为貌美被选入宫中,高长卿扣留了她的家人逼她就范,不料姜扬竟没有把她凌迟处死。但是黑伯告诉他,燕家的世子爷在厅堂里等了他好一会儿了。高长卿只好让手下人盯着,自己则恼怒地回家,那死小鬼看到他这幅鬼样子一定高兴得不得了。 他进屋的时候,燕白鹿正在玩儿他屋子里那座青铜做成的小鹤,那奇技银巧是一个酒壶,打开机关可以缩成一个小圆球,十分省事,燕白鹿把它打开又合拢打开又合拢玩得不亦乐乎,听到他的脚步声赶紧转身,学着他那种一脸清冷高贵的表情。他穿着一件纯黑的长袍,宽袍广袖,因为没有成年而没有束冠,不过因为个子高倒有点威风了。 高长卿对这种装出来的乡巴佬,只是嗤了一声。他拖下鞋袜,顾自坐到案几旁边,“世子爷驾到,真是让舍下蓬荜生辉啊。不过你若是寻我报仇,我劝你还是思量思量。我刚刚才送你一份厚礼,让你能把燕家世子的位置坐稳。”他意有所指道。 “你不用阴阳怪气。”燕白鹿高兴不高兴都写在脸上,“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 “哦——”高长卿长长地拖了尾调。“这是知难而退啊。很好的觉悟。” 燕白鹿朝他翻着白眼,一扶案桌在对面坐下,“高家哥哥。”他朗声道,“你只要答应我一件事,我就不追究你是怎么陷害我的。” “你怎么追究?”高长卿笑着喝酒,结果嘴巴咧得太大,疼死他了。他想起自己脸上的伤,不宜喝酒,万一留下疤就不好了,因此让黑伯换成蜂蜜水。燕白鹿扭头道他也要,然后再一本正经地与他谈条件。“好吧,但是你不答应我以后燕家就会事事与你作对。”他道,“我才不管什么乱七八糟的,反正你惹我我就这么来,你好好考虑考虑吧!” 高长卿失笑。“你想怎么样?” 燕白鹿气呼呼地咬着嘴唇:“高家哥哥,现在我也快是一家之主了,我不是什么泥腿子了,你把小小高还给我嘛。你把小小高还给我,我什么都听你的,你指哪儿我打哪儿。” 高长卿惊讶于他的胆量也惊讶于他的愚蠢:“你想都不要想。” “哥哥……” 高长卿狠狠瞪了他一眼,“哥哥是你随便叫的么!” 燕白鹿把黑伯的两杯蜂蜜水都抢了过来,让他扑了个空,“高家哥哥,我和小小高本来就是两情相悦啊!” “混账东西。”高长卿呸他一脸。“滚!” 燕白鹿哼一声扭头,岿然不动:“明明是你自己都交不出来吧。他多讨厌你啊,即使跑到庞嘉那里都不肯回来,你这个做哥哥的真失败!” “你……” “高家哥哥!”燕白鹿扑上去握住他的手指头,“如果我能把庞嘉除掉,你答不答应?” 高长卿到嘴边的粗话咽了下去。 他打量着眼前眼睛睁得大大的少年。 第88章 “你有办法?” 燕白鹿甩了甩脑袋:“总会有的!我帮你除掉庞嘉,你把小小高还给我啊!还给我嘛!” “帮我?是帮你自己吧?”高长卿高贵冷艳地仰起头, “你要真能成事,也许我们还可以商量。” “这就是我的聘礼!”燕白鹿两眼放光,“哥哥你等着我啊!”说完撩着长袍就要跑走了。高长卿翻了个白眼,“聘礼?聘礼你个鬼啊?” 说起聘礼,倒是提醒了他与齐姬的婚姻。反正他现在满目青黑,也不欲上朝给人增添笑柄了,当即命手下人准备好聘礼,他日与姜扬告会一声,带着家臣去往齐国与容国的边境迎亲。离约定的吉日还有些远,不过路上慢慢走,还可以顺便视察一下封地。这样想着,高长卿在国中只剩下一件棘手的事情要解决。 燕白鹿出门的时候,高长卿跟他一道去往燕家。高长卿对燕平心怀稍许愧疚,虽然他觉得这并不是他的错。这件事本来也是弃车保帅,很有可能会影响他与燕家的联盟关系,现在燕白鹿主动送上门来,让他觉得心里松了一口气。 走到燕家门口,燕白鹿发现全家人都在厅堂大哭。他觉得非常的惊奇。他快步走进门内,只看到他叔叔趴在燕达的尸体上痛哭流泣。燕白鹿突然想起来高长卿与他说的那一句,帮他准备了一份厚礼,不禁全身发寒。 高长卿则紧抿着唇角快步上前,哭泣着与燕平道歉,将宫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与他。但是这一次燕平没有说原谅他——他失去的是唯一的儿子。他趴在燕达的尸体上断断续续地说:“你燕达哥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高长卿膝行上前道,“我也不肯相信,只是当时我们所有人都看着的,我只是想自卫罢了,不想失手便……便杀了他。世叔,我错了,我真得错了,以后我会想亲生儿子一样奉养你!” “你燕达哥对你姐姐一表情深,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报复她呢?虽然他脾气暴躁,但是为人正直,不可能会如此不知廉耻啊!”老将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人死不能复生,但是我不能让他背负着这样的罪名移臭万年,我一定要帮他讨回一个公道。我要上书君明察!”高长卿觉察到他的坚定与元年,叹了一口气,在没人觉察到他的时候,快步离开了这个从此对他不再友善的家族。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愣在原地的燕白鹿,不知道他日后可以做到哪种程度。 高长卿不相信还有什么破绽,与姜扬告假之后就前去迎亲。姜扬依旧没有见他,只是拨给他一队虎卫,供他调遣,护卫他上路。高长卿暗笑,不知道他可以装到什么时候。 这一趟旅途真算得上人逢喜事精神爽,走到城门口就遇上了真姬。真姬一样还是貌美如花。她道她要去齐国看望她的姨母,希望高公可以顺路捎带她一程,她一定会不尽感激。高长卿有美人在侧,觉得国都中的乌烟瘴气一扫而空,能够娶妻生子,是他的夙愿。他本以为姜扬一辈子都没有答应的可能,没想到如此轻易就让他得偿所愿,简直不敢相信。他想姜扬一定是想通了吧,说什么妻子皇后,两个男人,这不是太荒唐了吗?他跟姜扬不一样,他会善待他的妻子,但是他也不会因此而冷落姜扬,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旅途非常的顺利,齐王已经迫不及待地把他的女儿送到了边界,这是一支大约千人的队伍,除了齐国的士兵之外,还有不少命妇与媵人。富丽堂皇的格车在旷野中旌旗招展,中间硕大的轿子有六十四人抬着,在几里地外就可以轻易地看见。高长卿与齐人完成必要的礼仪,就从齐君手里接手了他未来的妻子。 他知道齐国人正陷于内乱之中,能抽出这千余人的队伍,实在是个奇迹。齐王田修文与他的王弟田威年龄相近,田修文是个非常文华盖世君王,喜欢舞文弄墨,一半的时间花在文章上,一半的时间花在女人身上。相反他的弟弟是个非常强硬的人,喜欢舞刀弄枪,田修文从小就不喜欢田威,登基之后,就把他赶得远远的,让他在齐国与魏国的边境上带兵,这是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因为不久之后田威就收拢人心,领着愿意为他效忠的士兵返攻临淄,几乎就要将田修文赶下王座。田修文拼死冲出重围,现在正在齐国与容国的边境上徘徊,希望能得到容国的帮助。容国举朝上下都没有答应他这要求,但是他们也不好彻底拒绝,毕竟战争还没有分出胜负,所以,他们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就是让高长卿迎娶他的公主。这个结局对齐王来说已经非常不错了,因为他将有一个正如日中天的强大家族作为他的后盾。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高长卿迎娶公主的时候,田修文并没有出现,高长卿是与一位齐国的上卿行完必要的礼仪,这让他十分惊讶,也许田修文已经如斥候所说的那样,自从中了田威一箭之后,就一病不起了。 那天晚上,高长卿命人燃起巨大的篝火,设宴与齐人痛饮。宴饮过后却吹着凉风,绕着那六十四抬大轿流连忘返。真姬徐徐从他背后踱出:“想不到高公遇上新婚妻子,也像个毛头小伙。你也很想早些见见你的新娘子吧。”她娇俏地笑起来。高长卿并不否认。真姬毫不在意地取笑了他:“可别忘了,婚前见面,可是不吉利的!高公,难道要自己毁掉先人的么?”高长卿只笑而不语。 轿子停在清溪边上,真姬席地坐下坐下:“真是羡慕啊,齐姬来归,能有这样盛大的排场。哪一天,若是我也能有这样的婚礼,那可是死而无憾。” 高长卿听出她话里淡淡的羡慕,并不以为意:“齐国公主身份尊贵,这份陪嫁还是让他屈尊了。” 真姬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你们这些贵人。高长卿看他忧郁的侧脸,发现这个一向强悍洒脱的女人意外地变得有些柔弱。他在草地上挨着她坐下,怎么,有什么话想说吗? 真姬只道:“只是觉得有些不太公平。齐姬生来就是金枝玉叶,见惯了这世间的富贵,即使现下沦落了,依旧能寻到你这样的王侯作夫婿,你却还怕委屈了她。而我,即使我拥有跟她一样的美貌,只是因为出身,便相差云泥,只能沦落风尘。” 高长卿调笑地握住她的手:“你可并不是没有机会加入高门,你愿意吗?” 真姬嗤笑了一声,“你这个人,一看便是靠不住的,而且我可真怕君侯拿我开刀呢!”高长卿黑了脸色。 真姬不以为意,继续喃喃,“我小时候,也是出身大户人家出生的,只是我是一个身份低微的侍妾所生,父亲因此就不重视我。事实上,他还觉得我的出身让他脸上蒙羞。因为他的冷落,我母亲不久便抑郁而终,父亲只当我不存在,他不久便娶了身份尊贵、与他门当户对的女人,与她生下了他心心念念的嫡长子,我在家中的地位,就更是一落千丈。不知道他是真的忘掉了还是假装有我这个女儿。 高长卿并不出声。这种事情在雍都大大小小的宅院里,一直在发生。 “我从小便在家中像婢女一样长大。早上,我的弟弟妹妹们骑着高头大马、坐着高车,去外头与他们的贵族朋友一起游玩踏青,我在河边浣洗他们的衣物;中午他们高高兴兴地回家来用膳,我依旧空着肚子,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浪费珍馐。晚上他们出门与恋人相约,我还呆在河边,因为我的衣服还没有洗碗。” 高长卿叹了口气。他只说这是一人一命。 “但是哪有这样子的呢?只是因为出身、投胎的缘故,就钉死了一个人一辈子的命,这不公平呀!” 高长卿不发一言,他知道他说什么都没有用。 真姬缓缓把发丝捋到耳后:“后来,我很高兴,可以离开那个让我觉得羞耻辱的家庭。” 高长卿低语:“你若是留在那里,现在也不会是这个下场。至少你可以早有婚配。” “嫁给一个什么人呢?与其接受家族的安排,还不如沦落风尘,从此我的父亲再也不肯看我一眼了,可是我也不在乎。我让他蒙羞,我也获得了自由啊!” 高长卿感叹她心意的坚贞果决,但是也为她走上歧路叹惋,他不知道这个女人背后还有这样辛酸的故事,不禁对这个风尘女子也有点敬重。 真姬与他默默地在河边坐了许久,突然站起来道,“你看,前面有人来了。” 第89章 高长卿拔剑而起,让齐军与容军纷纷擐甲执兵,却看到渐渐驰进的队伍打着姜止的旗号,那只青蛙看上去格外有趣,让他记忆深刻。高长卿随即迎了上去,姜止的使者朝他拱了拱手:“我家主人与齐国的王室是表亲,他听说高公迎娶他的表妹,心里十分欢喜,希望高公路过他的封地,可以进去坐一坐。他与高公还有齐姬均是长久不见,心里十分想念,已经为二位设下了筵席,准备了新婚礼物,请高公千万不要拒绝!” “长卿必然不负二公子美意。”高长卿觉得姜止这个人虽然胸无大志,却还懂得为人处事的道理,因此也不吝让他和新婚夫人高兴一回,第二天便辞别齐国送亲的队伍,带着新婚妻子的车架去往姜止的封地。 他路过一座高峻的山时问道:“这是哪里呢?这座山的样貌长得可真奇怪。你看它的山尖,就像是被一柄巨大的剑从中间劈成了两半了一样。” 真姬道:“这是嵖岈山。” 高长卿心中默念,御子柴出发到现在已经一月有余,他实在是很久都没有他的音讯了。不想嵖岈山近在眼前。 姜止出城十里相迎。他的封地周围的城墙都已经拆除了,显然是为了怕姜扬将他当作他兄弟那样的人物。高长卿十分满意于他的老实。姜止依旧是那副猥猥琐琐的模样,一见他,就踩着他那个寺人的背跳下马,一瘸一拐迎上前:“哎呀,高文好久不见呐,您能光临此处,真是让舍下蓬壁生辉。” 高长卿听着十分舒心,难得与他客气客气,两人一同相携走进了城中姜止的府邸。姜止的府邸久没有修缮,显得空旷而破败,只有住人的地方还稍稍像点样子。姜止设下酒宴招待婚庆的队伍。筵席中途的时候,姜止拿着酒爵凑近高长卿,“近日齐国大乱,不知道朝中可有什么对策啊,高公?我身居此处,实在是消息闭塞,对我的那两个堂兄弟十分焦急却又没有办法。” 高长卿料到他是有求于己,嗯了一声故作高深:“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别人瓦上霜。” 姜止叹了一口气说:“这不对啊高公,现在你是齐王的乘龙快婿,怎么能够说出这种高高吊起的话来呢?难道高公无意追逐齐国的大宝之位吗?” 高长卿被他唬了一跳。他倒的确有这份打算,只要他将齐王唯一的子嗣娶到手,在齐王百年之后,他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拥立女主,将齐国的权柄牢牢攥在手里,这是他的打算,但是从来没有与旁人说起过。不想这个身在荒僻之地的姜止一眼看穿了他的企图。 他连忙惊慌道:“二公子何出此言呐?长卿只不过是为君侯分忧罢了,现在齐国内乱,君侯无意使他的国家陷入别国的泥沼,因此才由我出面,安抚齐君罢了,二公子千万不要胡说八道,授人以柄啊!” 姜止摸了摸自己的小胡须。他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他将高长期引到屋后,点起了灯,做完这一切他突然像高长卿跪下说:“高公请不要推辞这一份责任啊!” 高长卿慌忙扶起他,问他何出此言。 姜止实话相告:“我的堂兄田修文,是个风雅的国主,却不是一个能镇得住场面的人。而我的另一个堂兄田威,则完完全全是一个兵痞子。呵呵,高公你也知道,容国与齐国素来交好,是姻亲之国,结合十分紧密,我们的祖母、我们的母亲,都有齐国宗室的血统。如果齐国因为内乱而覆灭,对我们一点好处都没有。那两人都不堪重用,高公与他们不一样,是一个可以托付的人,若真有机会,请高公便宜行事,可自取之。” 高长卿,被他这一番说辞说动,赶忙将他扶坐。他对姜止道:“想不到二公子有如此远见,高某也不好推辞了,我答应你,若是有机会,我将自取之。” 姜止这才安下心:“我这个妹妹,从小养尊处优,还请高公要善待她呀!我将送予高公八位媵人,作为你们的新婚礼物,希望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啊!” 高长卿笑着收纳了。 第二天临走时,高长卿有意无意的问起:“这附近的嵖岈山地势险峻,非常雄奇,那里可有什么古怪的故事吗?” 姜止道:“说起这嵖岈山,到听说它是先帝曾经炼化刀剑的地方了。”高长卿哦了一声,竟有此事,微微笑道,“看此处山高林密,大白天也阴森森的,我都不敢走了呢。” 姜止诶了一声:“安全得很!来来往往的路人许多,但从没听说有人陷在山里出不来的。” “是么?”高长卿骑着青葱马并不再提,但是转身离开姜止的封地,便让护卫去山中搜索御子柴一行人的踪影。并没有结果,这让他十分焦急,随即打算回国另派一队人打听御子柴的下落,并寻找那传说中的武库。 真姬辞别于山前。她告别高长卿说,她在这边就已经可以了,她将沿路北上,去齐国北部寻找自己的亲属。高长卿送了她一些盘缠上路,真姬笑道:“高公还真是一个懂得恩怜香惜玉的人呢?” 说完拨马回转,两人分道而行。 真姬看他走远,勒马改道,沿原路返回到姜止的封地,姜止早已经在那儿等着她了。 “他是来寻那个武库的,”真姬道,“一定在离这不远的地方。” 姜止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他走近自己的宅院,打开自己的耳房,里头被绑着的人赫然就是御子柴。 高长卿迎亲归来,整个雍都都为此沸腾。君侯上任之后,城中一直无所大事,清静了很久的雍都百姓,终于可以借此机会,群聚饮酒,欢庆终日。姜扬也出城迎接,并亲自册封了高长卿的夫人,还责无旁贷地主持了他们的婚礼。高长卿一时风光无两,简直不知是梦是醒。直到他走到洞房之后,他才真正有了真实的感觉。他站在洞房外面深呼吸了两口推门进去,然后他突然之间就明白了,姜扬为什么会如此容易答应了这门婚事。 在他眼前是一个正在偷吃甜点的小姑娘,大约只有七八岁大,穿着与他成双成对的吉服。被他看着,她一时羞红了脸,嘴巴边上还站着甜点的碎屑,偷偷摸摸收回了手。她朝高长卿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夫君。”她说道。 高长卿兴高采烈地喝了整夜的酒,这时候酒全醒了。他望着灯下的小姑娘,心里一片空白。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或者说些什么。 小姑娘确实是个美人坯子,再长个十年八年一定是名满天下的大美人。 但是,那也要十年八年以后。 小姑娘非常的大方伶俐,大大的眼睛打量着高长期。她见高长卿面色惊讶,不禁害羞地,搓了搓自己的小辫子,“夫君对婵娘可有不满。高长卿看着天真的孩子,不禁摇摇头,“没有,没有。”他脸色苍白极了。 婵娘哦了一声,欢喜地说,“夫君果然是六国有名的美人。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高长卿被奶声奶气地夸赞着美貌,不知道应该如何作想。小姑娘跟着他坐到了床边,害羞地挨了过来。 “你今年……多大了?” 高长卿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小姑娘认真地回答:“婵娘今年九岁了。” 高长卿不眠在心底里为姜扬冷笑着赞一声好,这招果然是高,太高了。他一定早就看过婵娘的生辰八字,所以才如此轻易地将她许配给自己。这样一来,日后他若再纳妻妾,姜扬一定会拿婵娘说事。这十年八年之间他都别想过上好日子了。对这样的小姑娘他实在是下不了手。看婵娘的样子,她应该根本不知道还有床第之间这回事,晃荡了两腿,乖乖地坐在他身边。 “那婵娘以后就有赖夫君照顾啦!”她欢快的说,“请夫君千万要替婵娘在君侯面前求情啊,听说君侯是个醋坛子,心胸狭窄,上次有一位宫人伺候过夫君,就被君侯打出了宫去,婵娘以后一定会乖乖的,请夫君一定要为婵娘在君侯面前美言几句啊。” 高长卿一时间黑了脸。“小小年纪你这是听谁说。” “他们都这么说。” 婵娘委屈。“婵娘懂的,婵娘不会跟君侯争宠。请夫君万万不要让婵娘步那宫人的后尘。”高长卿赶紧让唠唠叨叨的小孩子赶紧睡。婵娘乖乖哦了一声,把自己的小吉服脱掉,爬到锦被底下,“夫君不睡么?” 高长卿无奈:“大人要晚一点才睡。” 婵娘哦了一声,没一会儿呼吸就平稳了。高长卿看着她小小的身躯埋在锦绣堆里面的模样,那绯红的脸颊,青嫩的皮肤,小小的手掌,不由得叹了口气。 第90章 要是他家中没有剧变,父亲没有早亡,他现在恐怕早有一个与婵娘差不多大的女儿了。说起来他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儿孙满堂。因此,也对这位小妻子有了女儿般怜爱的感觉,他帮她捻好被子,叹了口气,然后和衣上床。 第二天一早,他就带着婵娘进宫朝姜扬和高妍请安。婵娘拉着她的手看起来非常紧张,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些话希望今后不要开罪他云云。高长卿头痛:“你从哪里听说来的?君侯才不是那种人。他才不会跟小朋友过不去。”虽然他就是。但是高长卿不想吓唬小孩子。 “可是被戴了绿帽子的男人都很丧心病狂啊,夫君。”小姑娘嘟着嘴。 “不许再说这种话,而且你也不要再叫我夫君了,就叫哥哥吧!” 婵娘乖巧的哦了一声:“好的叔叔。” 高妍和姜扬很高兴地召见了他们俩儿。高妍看到这个小弟媳的时候既惊讶又欢喜,觉得她埋在锦绣堆里,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像她小时候的玩具一样。当即就将她拉过来又是捏脸,又是逗趣,姜扬则无视高长卿怨念的眼神:“婵娘年纪还小,你姐姐又喜欢她,不如留在宫中让你姐姐带。也好让他学些妇容妇功什么的,你们家中也没有女人可以教导她。” 高长卿早就知道事情会这样,无动于衷地答应下来,他对女孩还没有什么兴趣,让她在宫中排解高妍的寂寞,也未尝不可。只是他期盼了许久的婚姻就变成了一场闹剧。幸亏婵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否则,人家知道他风光地迎娶来的齐姬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又该怎么说? 但是婵娘意外地不肯留在宫里,她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突然哇哇大哭,让高长卿将她带回家。她一哭把姜扬也弄得十分紧张,三个大人十分无奈,只得让高长卿抱起了哭得抽抽噎噎的小姑娘,轻声哄着把她带回家。 随后几天高长卿变得异常忙碌,姜扬从宫里不停地指派他干着干那,高长卿累得不行,根本没有时间回家。他知道姜扬这是又跟他闹,终于受不了让人捎口信回宫,告诉他他没这个癖好,对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下手,姜扬立刻恢复了平静。高长卿也得空会家一趟。进门就有婵娘规规矩矩高高兴兴地对他一福身,高长卿心想这才叫个家嘛。 把她哄回去之后,黑伯跟上来,高长卿笑着问他:“夫人在家中可乖巧?” 黑伯点点头:“就是行为举止有些怪异。” “她还小,又来自异国他乡,行事举动自然会与我们有些差异,黑伯不必与他计较。” 黑伯忐忑道:“并非如此。公子,夫人除了念书的时候,整日躲在她的闺房中,不许任何人进出,即使是她出门游玩,也不许下人进去打扫。” “也许是小姑娘怕生,”高长卿不以为意,“我会好好管教她。” “公子,下人来报说……房中似乎有男人的声音。” 高长卿笑出了声:“黑伯,你要我相信我七岁的夫人背着我有了别的男人?”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让下人去请夫人前来用膳。但不久下人便道,夫人身体不舒服,就在自己房里用了。他怕婵娘用不惯容国的食物,还特意请了齐国的膳夫来为她调养。可是她竟然连同案吃饭都不肯做到,高长卿觉得这对一个毫无心机的小公主来说,实在是大为不同寻常。 “夫人的年纪与她的饭量实在是惊人,公子等会儿可以自己看看。且她气色如常,却经常请大夫进去延医。”黑伯道这实在是不能不让多想。他还拿出一副婵娘交给夫子的习字,让高长卿受了打击,这小姑娘一手字竟然比他老练,他不得不相信黑伯的话。 高长卿决定一探究竟。第二天夜里他从朝中归来,从荒僻的后门推门而入,径自走到婵娘院中,清楚地看到她房里还亮着灯。他不意太过粗鲁,敲了敲门叫了声蝉娘。里头立即灭灯,传来一阵乒铃乓啷的巨响。高长卿推门而入。然后他看到一个男子,婵娘房中竟然真有一个男子。 他惊呆了。 婵娘见他推门进来,连忙扑到男子的怀里大声痛哭,高长卿提着风灯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那男子叹了口气:“既然都来了,就请进来坐一坐吧。” 高长卿不知道这到底是自己的家还是别人家,特意探出去看了看,房檐那里挂着的灯笼,上头确实写着“高”,这才清了清嗓以主人家该有的气度走了进去。 那男子十分清瘦,面目秀气端正,非常斯文。他抱着婵娘坐在绣墩上,轻轻哄着,不一会儿就把她哄睡了,放在一旁的床上。他对高长卿比了个手势,指了指隔壁的厅堂,“高公,我们借一步说话。” 高长卿跟着他走到屏风的外面,留婵娘一人在床上静静的睡觉。 那男人在案几对面坐下,熟门熟路,虽然气质温和,但是透露出一股习惯指使人的架势。高长卿隐隐猜到了他的身份,却因为太过惊讶而不发一言。 男人轻声道:“高公聪明盖世,应该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不错,我正是齐王。” 早已猜到几分的高长卿也不免一抖,把正要给他斟酒的酒壶摔在了案桌上。里头婵娘婴咛一声。高长卿压低了声音:“不知齐王为何会出现在我房里。” 田修文叹口气。“你也应该猜到了。” 高长卿摁下沸腾的怒火:“齐王是指为了一己之私,放弃内乱中的家国,混在自己女儿的送嫁队伍中出逃,将我国卷入齐国的内乱之中么?” 齐王轻笑了一声:“家国天下都是诸侯的私有物,一己之私?何出此言。”他淡淡地摇了摇头,“你现在是我的乘龙快婿,我若可以重回齐国夺取大宝,与你没有任何坏处。” 高长卿平生头一次被人逼到这种境地,不免拍案而起。齐王在背后低声咳嗽了,他道,“现在你已经是没有回头的路了。” 高长卿拂袖。 “我弟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只要把临淄交给他打理三个月,就必定怨声载道。我只不过在你这边避一避风头,若是容国愿意借我兵力,让我夺回临淄,我可以答应你们的任何要求。” 高长卿很明白他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喘着粗气压下了雷火万丈:“你且让我与君侯商量一番。” 田修文轻轻地笑了起来。“高公,我也是走投无路。我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婵娘可以得一良人,放眼天下,也只有高公可以达成我的愿望,不论出现什么情况都有力量保她平安。出此下策,还请高公体谅。”说完,便让进屏风里面,与她女儿一道睡下了。 高长卿恨恨地想,方才在迎亲来的路上,他就不该管什么礼法好好观赏一番,否则也不会搞出这么大的乌龙。现在可好,他因为一桩婚事,不得不与齐国联系起来,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那么他势必争取姜扬站在他这一边。可是该怎么说服姜扬呢? 他当晚就进宫求面圣,但姜扬依旧跟从前一样,不与他单独会面。他即使求道高妍那里也说不上话。高长卿心里浮躁且空虚。不过他的机会马上就来了。魏国的盟会已经在即,陪同君侯去往魏国大梁的名单中,他的名字赫然在列。高长卿松了口气,而且更惊喜的是,卫阖留在国中主持政务。他既高兴没有卫阖会从中作梗,又担心他在国中又要不安分了,对再次成为摄政王的高妍耳提面命不要是让她着了卫阖的道。他安排好去往嵖岈山寻找御子柴的秘密队伍,又对黑伯交代要他看好田修文,就与姜扬一道北上大梁。 但是姜扬一路上都没有见他。 这让高长卿不仅仅是恼怒,自从婚后姜扬就再也没有召见过他。他不知道张扬在搞些什么,明明两人已经有了那样亲密的关系,好像已经结束了冷战,他却依旧像那天晚上一样跟他闹着脾气,似乎只有在上床的时候才会对他像过去那样的温柔缱绻。这种感觉糟糕极了。他几次三番想要硬闯他的营帐,都被虎卫拦在外面,这让他觉得受了莫大的侮辱。 从前俱是他与姜扬同进同出,羡煞旁人,现在高长卿终于自己感受到了这滋味,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姜扬与庞嘉亲密地商量着会盟的事情,自己却好像是多余的那个人。在过国境线以前还有个燕白鹿与他一道对庞嘉咬牙切齿,到了国境上,燕白鹿就留了下来,带着三千兵甲再次以防万一。 七天之后,一行人到达大梁南面的逢泽湖区。湖区的清晨分外壮美,浩淼水面在火红的朝阳下金波粼粼,底下是翻滚着的连绵芦苇。远远望去,军帐、战车、幡旗、矛戈结成壮阔行营,环绕湖面形成一巨大的弧形。悠扬沉重的号角伴着萧萧马鸣此起彼伏。 第91章 庞嘉和姜扬都是爽快人,也不管什么进场的次序不次序,沿着宽阔的环湖大道就往行营中赶。庞嘉手执姜扬的鲜绿色大旗,神色肃然。 魏国大约为这次会盟出动了五千兵力。此时,魏国仪仗队雄赳赳气昂昂地列队站在路两旁,高举着魏国的旗帜。带他们驶入一箭之地的石碑标志时,甲士甬道外鼓声大作,两排长号呜呜齐鸣。有一个打着容国旗帜的魏国人赶上来。一员穿雪白狐裘、外罩光芒四射的大红披风的文士在后面的车上拱手为礼:“六国会盟特使栾宣恭迎容侯车驾——” 一行人看到他身后有两面大旗,大书“六国会盟特使”,一面大书“魏国上卿”。他身后有一名红色长衫的主书,手捧金鞘长剑,肃然站立。 魏国是现下天下的盟主,对于这位邻国的执政,姜扬不敢怠慢,爽朗地一拱手:“久闻栾先生大名,久仰久仰,不想今日荣任会盟特使,可喜可贺啊。” 那位魏国重臣年纪比他也大不了多少,神情寡淡,说了几句恭维话,姜扬为他的怠慢皱起了眉头。高长卿提醒他,“此人心性如此,并非刻意为之。”庞嘉讽笑。 “敢问执政,本侯是第几家到达” “君侯先声夺人,第一家。君侯请。”那名导引骑将走马而出,走到姜扬一行人跟前高声报号,引他们上前。进入行辕大门后,走马急行里许,来到烟波浩淼的逢泽北岸,眼见一片绿色军帐围成巨大的环形,环形军帐内又是兵车围成的一环形,一座绿色铜顶大帐被兵车围在中央,辕门口一杆“容”字大纛旗迎风舒卷。 栾宣拱手道:“君侯请看,这便是贵国行辕。行辕外军帐可驻扎君侯带来的军士。” 姜扬寒暄过后,带领一行人进了营帐。高长卿这才有机会站在他面前,但是他与庞嘉不停地讨论着这次会盟可能的情形,高长卿根本插不上嘴,让他非常恼怒。 姜扬休息一个时辰之后,外头有快马来报,请他去往魏国营帐会盟,姜扬出门的时候按着高长卿的肩膀:“长卿,你留在这里。” 说完便带着庞嘉前去。把高长卿生生快要气死了。 他在外头等了大半天,没有任何动静,索性更衣上马,去别国的营帐中转了一圈。他知道这次楚国来的人就是熊霸,他带着屈灵前去会盟,想来不会吃亏。而齐国来的人田威,高长卿远远的看过他一眼发觉他此人有非常特别的鹰钩鼻,看起来异常英俊也异常邪气凶狠,也难怪文气的田修文不是他的对手。 田威正在几个武官的拱卫下打算入帐,见到打马经过的高长卿,突然停下了脚步。高长卿对上他的眼光,心下一寒,转身想走,却不料不久之后,田威竟悄无声息地追了过来。 高长卿眼见他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躲也躲不过,跳下马来,朝他一拱手:“容国上卿高子玉,见过广田侯。” 他与田威的关系很微妙,他们都清楚对方不可能是自己的盟友。因此他的客套就变得格外小心翼翼。 田威随意地挥了挥手:“你就是那个娶了我侄女的高长卿?” 高长卿默认。 田威没有下马。他用马鞭敲着自己的马鞍,在原地转圈。“半个月前你在我国境内迎娶了齐姬,是不是这样?” “正是。”高长卿道,“我带着迎亲的队伍一路向东,在国境上遇道齐王送亲的队伍。我们按照古礼将我的新婚妻子从她的父亲家接到我家。” 田威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颜色有些发黄的眼珠阴鸷地盯着他:“我的哥哥送了你一份十分丰厚的嫁妆,包括在齐国的一个封邑,我们新近俘虏的楚国人,以及齐国的媵人。你就没有发现在你的队伍里发现不太寻常的状况么?” 高长卿笑道:“不知广田侯指的是什么?” 田威是个寡言的人,他在原地静默地看了他良久。高长卿维持着得体的笑容,一言不发。最后,田威跳下马,他把高长卿推到帐篷后的阴影里:“我的哥哥,他是个废物。齐国早晚是我的囊中之物。”他说,“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广田王这是让我出妻么?”高长卿惊讶,“据我所知,齐王这一辈,也就与广田侯两个男丁,广田侯现下既没有夫人,也没有后代,齐王的独女是你们田氏唯一的继承人。你却让她、让整个齐国王室遭受这样的耻辱么?我无意如此。” 田威淡淡地训斥他:“你的算盘打得很精明,可是齐国轮不到一个外人来做主。你大可以将齐姬娶回去,有我在,你这辈子不要想染指齐国一步。但是,自从你迎娶齐姬回国之后,我的探子就告诉我,我的哥哥从他的军队里,消失了。”他那浊黄的眼珠子猛地转向高长卿,“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高长卿失笑,双手举高:“我发誓我并没有俘虏齐王!还是说,广田侯是觉得自家的君侯已经被自己逼出国境了呢?” 田威淡淡地俯视着他,然后一把将他推开,他翻身上马,用鞭子指了指他,“如果让我知道君侯在容国境内,我不会对你客气。” 高长卿拍拍衣袖,对他一拱手:“子玉一心一意侍奉寡君,不能为广田侯尽绵薄之力,实在是惭愧。” 田威看他笑眯眯的模样,大喊一声架,向中央大帐驰去。高长卿望着他的背影,突然举得自己交到了十足的好运。对啊,他怎么没有想到,在自己府邸里赖着不走的虽然是位落魄的君王,但依旧是君王。一个计划在他脑海里迅速成型。等到日落时分,魏国作为盟主祭天完毕,高长卿在宴席上频频向姜扬示意,这一次姜扬终于有了反应。筵席散后,他遣退了旁人,与他一道勒着马在大湖边吹着夜风,往五里开外绿色的容国营帐处走去。 高长卿见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今天怎么有空见我了?” 姜扬没有与他调笑。他皱着眉头:“田威找过你?” 高长卿吃惊这消息这么快就传到姜扬耳朵里了。当时可是被什么人看见了? 姜扬见他发愣,停下了脚步,眼神更为严厉:“田威是个很有锐气的人,听说他进了临淄城以后,保留的唯一一件出自他哥哥的政令,就是广纳贤才,维持稷下学宫的盛名。可见他极有野心,也不像传言中的那样是个纯粹的武夫。他已经在前段日子排出不少说客,从五国境内招徕了不少锐意之士,其中不乏朝廷重臣。”他说到这里闭上了嘴,静静地扭过头去看着倒映着星光的湖水,似乎是在赌气。 高长卿这才意识过来他这么着急是为了哪般。他走到他身边,故意悄声道:“是啊,田威开出的价钱可很高。” 姜扬猛地转过身来:“会比我更高么?不可能!田威再是出格,因循守旧的世家也不会允许他让一个外国人做执政,你休要信他的话。” “至少田威总不会总是将我拦在宫外。”高长卿连声哀叹,“我在容国失宠,在别国另谋出路,君侯都不允么?” 姜扬哼了一声:“你堂堂清河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什么时候失宠了?” 高长卿恨恨,但嘴上却笑道:“也是。罢了,这种不愉快的事情,我们何必再要去刨根究底。大家好聚好散,君侯念在我侍奉你的时候尽心尽力,可不要拦我的康庄大道啊。” “你……”姜扬猛地转过身来,一脸的难以置信,他在原地飞快地踱了几步,然后一把拉过他的手,把他推到了自己的马上。高长卿被他弄了个措手不及,尴尬地挂在马背上不上不下,他大叫着让姜扬把他放下,但是姜扬却随即翻身上马,一抽马缰往容国的营地里驰去。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高长卿扛进了自己的大帐中,高长卿气急,又是打又是骂,那副样子活像是被山贼抢去的压寨。 “你放我下来!” 姜扬果然一甩手,让他倒栽葱地摔在地上。高长卿在铺着的虎皮上摔了个眼冒金星:“你这是做什么!” 姜扬在落地镜前摘掉了自己的披风和铠甲,只穿着亵衣在铜盆里洗了把脸,然后把帐子里侍奉着的宫女都遣退了。宫女们往火塘中添了柴火,又细致地熏上香,静静地退了出去。姜扬赤脚踩上虎皮,柔软而厚实的毛没到他的脚踝。他走到高长卿身前跪下,出手就把在揉头的他给按倒。 高长卿在姜扬被火光照亮的眼睛里看见了他熟悉的欲望。 他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他却奇异地感到安心了。姜扬覆到他身上,一言不发地解开他的腰带,然后把他炽热的阳具送入了他还未开垦过的后茓中。高长卿一瞬间吓得大叫:“痛死了!你出去!”姜扬却掐住他的大腿拉开,让他朝自己更为坦诚地暴露着下体,执意往他里面进入。这样高长卿也痛,他也痛,但是他紧紧盯着高长卿哭叫的脸,似乎完全没有了神智。直到艰难地尽根直没,他才眨了眨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他额头上冒出的汗珠滴落在高长卿雪白的胸前。 “你,如果敢跑……”姜扬俯下身来说。后半句话高长卿没有听清,因为他立即被吞没在狂风暴雨一样的交合之中…… 第92章 “你哥哥还真浪。魏国人的地界,他还敢叫得这么大声,我看他是真想在君侯的床上过日子了。”外头的庞嘉嗤笑,“不过我都快被他叫硬了。是不是啊,小栾儿?” 高栾阴沉着脸不说话。里头还点着灯,两人翻云覆雨的轮廓全映在白牛皮帐子上。外头的虎卫看上去早已经习惯了。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姜扬是怎么亵玩他的哥哥,也可以清楚地听到他哥哥正沉浸在多大的欢愉中,以至于不要脸到这种境地。他简直叫得就跟女人一样娇媚柔弱,勾引着姜扬把浑身的力气都施展在他身上。 庞嘉从背后抱住了他,轻声道:“我的帐篷就在隔壁。”他笑着说,“今晚……你要不要跟你哥哥比比?” 高栾打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高长卿不知道姜扬在他身上发泄了多少次才尽兴。他的意识回来的时候,帐子里的蜡烛烧了一半,姜扬披着披风坐在他身边,撑着下巴看他。高长卿觉得头晕得厉害,浑身上下没有力气,他想问姜扬他是睡着了么,却发现嗓子哑的说不出话来。 姜扬看着他的口型读懂了他的意思,修长的手指轻轻落在他赤裸的肚子上,一点一点往上走。“没有,”他笑着说,“这次很乖,从头清醒着,最近体力不错啊。” 高长卿微微扭头,他这才发现自己还在剧烈地喘气,高朝后的慵懒和惬意还没有从发麻的指尖褪去。他闭上眼睛,发现姜扬触摸的地方都是湿黏的,他刚才把滚烫的东西都射在他腹上了。 姜扬贪婪地看着这样子的高长卿。他浑身赤裸,曲线优美的身体压在虎皮上,像是小动物一样心潮难平地呼吸着,从头到脚都沾染着自己的气息,充满着情欲的痕迹。雪白滑腻的皮肤上还有自己掐出来的红痕,吻痕,真是美不胜收。他看了一会儿,伸手把他嘴唇上溅到的东西擦掉,端来热水,将浑身都被弄得湿漉漉的高长卿擦干净。这里面虽然很暖和,但是如果不再欢爱,汗水也好,别的什么也好,会把他弄得不舒服。姜扬饱餐了一顿,现在也没有那么饥渴了。 他吹熄了灯,搂着高长卿睡到日上三竿。今日没有安排,下午才去和其他君主一道打猎,姜扬惬意地享受着偶尔的空暇,亲眼看着高长卿在他怀里懵懵懂懂地醒来。 姜扬亲了一下他迷迷糊糊的睡颜,高长卿一看是他,贴过来搂着他又要补觉。姜扬把他推开了。高长卿恼怒又睡眼惺忪地望着他,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这就生气了么?”姜扬委屈道,“可是我真的是如你所愿的,离你尽可能远一点呀。我答应过你要克制自己的爱意,对不对?” 高长卿才不吃他这一套。“那你昨天做的算哪门子事?” 姜扬又亲了亲他的眉心,“听着,我尽可能不见你,不听你的声音,不想你……这个我肯定做不到。所以你不能指望我能做到哪种份上。你就乖乖自己离我远一点吧,如果你的心情还跟那天晚上一样的话。” 高长卿哼了一声,憋红了脸。姜扬把转过身去的美人转回来,压在底下,“但是有时候呢,你自己撞上门来,你就不能怪我了。我还会做跟昨天晚上一样的事。”姜扬拉住他细细的手腕,拿到嘴边亲了一下,“我有多想在你这儿加个细细的圈,然后绑在我的床上……” “你倒还有理了。”高长卿不轻不重地赏了他个耳光。 姜扬轻笑着接过他的手:“是啊。”他抱着高长卿动手动脚的,嘴唇蹭在他的耳廓上,用呼吸一样的声音轻轻告诉他,“见你一次,干你一次……你信不信?” 高长卿感受到了又精神起来的小姜扬,闷头埋进他怀里。姜扬又与他温柔地缠绵了一早上,这才兴致盎然地参加下午的会猎。高长卿自然去不了了。他直到姜扬离开之后才意识到,该死的,忘了说正事了。 当天晚上他自然而然又留在了姜扬那里。姜扬一诺千金,怎么说就怎么做,高长卿为了要跟他商量事情又被他颠来倒去弄得欲仙欲死,最后他觉得自己就快要晕过去了,但不能就这么被这混蛋白干啊,因此艰难地抓住姜扬的手臂,“我……我跟你说!” 姜扬低喘着,摇晃得越来越疯。 “田修文……田修文在我那里!” 姜扬受不了骂了句娘:“管他的!”把他从地上拖起来,掐着他的腰用力又狂烈地顶了十几下,高长卿彻底吃不住了,在他背上留了几道血痕。 等欢爱结束,姜扬就爬起来找剪刀,非得把他的指甲给铰了。 铰完左手铰右手,姜扬突然神魂入体,把睡着了的高长卿推醒:“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高长卿没好气地坐起来,疼得浑身发抖,虚虚扇了他一耳瓜子:“要你不见我,现在知道急了吧!” 姜扬给他铰完指甲,双手捧着他的脸狠狠挤弄着:“要你不跟我……想我过么,嗯?老实告诉我,想我没?”高长卿红着脸唾了他一口,姜扬异常得意,一个一个亲吻着他的手指。他搂着高长卿睡下,把毯子拉到腰间,高长卿趴在他胸口,声音一路传到他脑海里:“我娶婵娘的时候,田修文藏在她的轿子里,一路过境,到了我家中。”他想起来就狠狠锤了姜扬一拳头,“要你那时候发神经!否则我还可以早几天发现,偷偷把他送回去!你个混账,都是你把我弄得团团转,等我知道府上还藏着齐王的时候,已经要启程来魏国了,连腾手的时间都没有!” 姜扬看着帐篷顶,手指掐着在数数。高长卿看他一眼,“你在干什么?” “我在想,再抓几个,我宫里的五国国君就齐了,到时候还千里迢迢出国开什么五国会盟啊。” 高长卿白了他一眼:“跟你说正事呢。” 姜扬老实地收手,贴在他屁股上。“那你说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难道还能送回去不成么!绝不。”高长卿道,“本来有个婵娘,窃取齐国的权柄还勉强,现在我们手里有田修文,要对付一个田威难道不正是名正言顺么?” 姜扬暧昧地揉捏着他腰臀上汗湿的嫩肉,“你还真喜欢齐国,嗯?果然做了齐国的女婿,就是不一样了。” 高长卿斜睨了他一眼:“我这是在为谁打算?” “哦,是为我么?为我么?” 高长卿简直要气疯了,“不然呢?” 姜扬笑而不语。“我还真怕你对她感兴趣呢。” 高长卿好一会儿才意识过来她是谁,凑上去咬了姜扬一口。姜扬笑眯眯地随他咬,咬够了再把嘴凑上,“呐,咬。” 两个人咬着咬着又滚到一起。 第二天姜扬起得极早,高长卿醒来一想,糟糕,又把正事忘了——这次五国会盟到底谈些什么东西?他自暴自弃地连衣服都懒得穿了,在姜扬帐篷里呆了一整天,看看书吃吃魏国上贡的新鲜果蔬,决心等姜扬一回来就要从他嘴里撬出话来。没想到这一回不用他问,也不用他躺平了把姜扬伺候好,姜扬就风风火火地掀帘而入,抱着他转了一圈。“这下可有事做了!”他的眼睛亮闪闪的。 高长卿赶紧拉他坐下。姜扬顺势把他搂到自己的腿上,“魏国牵头,五国联手对付岐国。大方向都敲定好了,就准备各自回去准备粮草,等秋马一肥,跟岐国拼个你死我活。” 高长卿思忖着不发一言。姜扬掐了把他的腰:“怎么?杀岐人,把他们逼退到崤山以西,不是我们的夙愿么?现在既然别国也正有此意,不是大大的好事么?” “好事是好事,”高长卿道,“若真能成,当然好得不得了。岐人马快兵强,每年冬天都要入逼西境,弄得百姓不得安生,如果能借用其他五国的兵力,将这个毒瘤一劳永逸地切除,可算是大手笔了。只是,我怀疑这事成不了。” “为何?” 高长卿摇了摇头:“要我说,魏国和容国遭岐人侵害最深,若我们两国联手,倒还有点胜算。可是赵国、楚国、齐国都跟着凑上来算什么?人一多,利害错综复杂,事就做不成了。赵国、楚国倒还好说,齐国跟岐国根本连接壤的地方都没有,中间隔着大大小小十数个国家,但是一旦打赢了,田威可要分一杯羹吧!这样的盟友,有了又有什么用呢?不如自己单干。” “你是担心这个,我们都商量好了。”姜扬神秘道,“齐国最富,它出钱,出盔甲。等西征事定,齐国能从相邻的魏国、赵国、容国分得总计一百里的土地,补足它不能从岐国割到的土地。” “一百里!”高长卿尖叫。“齐国让我们割地给他?你疯了么,我们与齐国接壤的地方都是水草丰美,一年可以熟三季的沃土!” “这有什么,一百里是三家一起出的,摊到我们头上可并不多。”姜扬无所谓道,“你想想,到时候我们能从岐人那里拿到整个渭水平川。” “整个!”高长卿问他怎么可能。 “因为进去的道就在我们那儿。”姜扬笑,“他们即使要了那块地,也守不住,我们只要掐住函谷关,不论是谁得到了渭水流域,都将是一块飞地。” 高长卿迫不及待地凑近他:“所以呢,所以是怎样?他们要什么?” “魏国要岐国在大河北部的全部土地。魏国与北方的游牧部落时有冲突,他要联合岐人西面的西戎里应外合,夹击北方,所以只要把大河以北的走道让给他,可以让他可以跟西戎互通有无,他就没有其他的企图。” “楚国呢!” “它要武关以南。” “太好了……”高长卿道,“太好了……如果这番真能把岐人彻底赶出去……” 姜扬见他都快要喜极而泣了,用力亲了亲他的脸颊,把他打横抱了起来。“怎么样,这下放心了吧?” 高长卿嗔怪地推了他一把,随即就被压倒在他身下。 第93章 因为事态紧急,各国都要回国准备开战,因此,会盟五天之后就各自散去。半个月后,两人回国中,卫阖早已借用高妍的手谕秘密调兵遣将。姜扬整个人都兴奋得很,从此天天在宫中与一帮武将商量岐国的哪个城池该怎么打,早朝都顾不上了,全数托付给卫阖。几位老臣子都被这风声鹤唳吓得心胆具丧,跑到高长卿这里来诉苦:“君侯真要西征么?我们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样不像样的君王了。今年春天涝、夏天旱,地里收成就不好,求祖宗保佑岐人不要侵犯我们的边境也就算了,君侯居然要眼巴巴凑上去,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高长卿安慰他们:“君侯是希望一劳永逸。而且,我们有很多封地都在西疆,岐人被驱走乃至灭国,对我们来说有大大的好处。” “这……”老臣讷讷,“这若是渭水平川真如君侯所说……成了我容国的土地,那这土地,君侯是打算怎么处置?君侯是会在那里下设郡县,还是分封?分封的话,又当是封给谁呢,高公?”他拉着高长卿的袖子泣下,“高公,这恐怕是要变天了。” 高长卿被他一说,不由得心惊肉跳。他很清楚,假使分封,姜扬也绝对不可能分封给世家。那么,新得到的土地,他会分封给谁,是显而易见的事——他这次西征带去的西府军。 西府军的出身何等低贱,但是高长卿已经在他们面前看到了一条被卫阖和姜扬联手扫除一切障碍的康庄大道,让这些泥腿子得以名正言顺地进入朝堂,与他们分庭抗礼。卫阖立法,给他们军功换爵位的可能,姜扬给他们机会,使这种可能变成现实。到时候,只要姜扬愿意,xx伯xx公都满天飞了,他高长卿从周天子那里继承来的爵位,倒像是个摆设了。 高长卿心情烦闷,看窗外雨停了,拾阶而下,打算去后花园里逛一逛,整理整理思路。他觉得这件事并非没有解决的办法,但是,他却并不都想要。 一是,直接阻挠这次军事行动。高长卿觉得自己虽然没有这么大的魅力,但是从中作梗是非常容易的。容国的难题在于新得到的战利品的分配,会直接毁掉现在已经岌岌可危的恐怖平衡——可是,如果容国得不到战利品呢?他如果愿意,是可以让任何一国不能在岐人手下讨到便宜的。高长卿斟酌着。 他又换了个思路。现在天下大势,就是所有人都在争得头破血流往上爬。那么,如果,让世家手中的私兵也参战呢?那么以军功赏赐爵位的时候,地位得到提升的,依旧是他们这些贵族……这样行得通么? 高长卿苦笑着摇摇头。其实他早就明白,身边的这群人不是古时候贤良的卿大夫了。他们希望享受从祖宗那里继承来的富贵,可又丝毫不想拼搏付出。他们不会允许自己的力量为国家尽力,而且,他们也在漫长的时间中失传了那些由前人在战场上累积下来的经验。 正为难间,高长卿望见前头的湖石上坐着一位白衣士子,看上去朴素清俊,好像任何一个游学六国的学子那般。高长卿不记得自己府上什么时候有这等人物,不禁快步走上前去,走到近前一看,此人不正是齐王么?他被脚步声打扰,从书中抬起头来,左手还摸着女儿的头。他看是高长卿,朝他淡淡一点头,“高公远行魏国,回来已经有几天了吧。” 高长卿在他对面坐下。这批湖石还是他从魏国会盟时候买来的,放在家中的小池塘边,倒有些委屈了。他疲惫地对田修文道:“我在魏国,遇上了广田侯。” 齐王默不作声。他们兄弟俩看上去都是很安静的人,但是田修文显然更文气,他的安静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而田威的安静总像是在蓄势,等他蓄满了,大概就要捉刀要了你的命。 田修文轻轻推了一把婵娘。小姑娘看看父亲,又看看高长卿,抱着自己的小娃娃乖乖地走远了。 “他猜到了?”田修文捉了把手中的鱼饵,洒到了面前的池塘里。“你准备把我交出去?” 高长卿笑道:“他也只是猜而已。齐王陛下大可以安心在这里修养身体。” 田修文顾自望着水中的锦鲤:“美丽的锦鲤,若是放还到大江湖海中,也就是普通的鲫鱼。这件事,高公晓得么?” 高长卿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他觉得齐王是个冷淡的怪人。 “你觉得我很自私吧?一国的国君,为了活命,就把自己轻易地交个不能信任的人。这样子的事情,真是耻辱。” “对我国来说一样耻辱。”高长卿笑着,那种笑意充满着斯文败类的意味,“而且从前这种事也并非没有。大家都比较同情出逃的国君,而不是谋逆的王弟。” “他就快要做国君了。”齐王叹气,“我知道的,我是把他看轻了。但是我现在是求做一条普通的鲫鱼,而不能。” “那就漂漂亮亮地做锦鲤吧。” 高长卿居高临下地笑道。 田修文没有发怒,他抬起头来,头一次正眼打量着他。“那就让我做你的锦鲤,不要把我送还给田威。” 说话家,黑伯抄着小路急匆匆地向他走来,朝他一拱手:“公子,卫相来到府上,称有要事与公子相商。” 高长卿辞别齐王,再三嘱咐他不要在府上乱走引人耳目,也将姜扬的安慰传达给他。田修文微微有了些许笑意。高长卿这才回到厅堂,他发现真姬居然也在堂中,和卫阖两个人一人一杆烟吞云吐雾,不亦乐乎。 高长卿在堂外就听到他们说话谈笑,不经很是诧异,心里还有点恼怒:“你们居然是老相好。” 卫阖敲了敲烟杆,给真姬递了个眼色:“我都快比你大上一轮,事业有成,又没老婆,在这偌大的雍都里找个相好的,也不算难事吧?”真姬恍若无骨贴地着他的腰腿坐在绣墩上,娇嗔着,“卫相平日里自视甚高,今日到了我相好的面前,倒是要拆我的台了。” 高长卿听她这么说,心中的恼怒渐渐舒缓了些,眉目倒是更为冷硬,“你出来做什么?”他训斥,“到里屋去!” 卫阖哟了一声:“还真成内人了?”他望着真姬娉娉婷婷扭着水蛇腰转到帘后,一脸的似笑非笑,直到人不见了,还上上下下打量着高长卿。 “你不会是……”他欲言又止,清了清嗓,复又挂起笑嘻嘻的神色,“你不会是真把这个女伎蓄养在家中了吧?” “那又怎样?”高长卿冷嗤一声,“我年纪比你小大半轮,身份地位又都在你之上,我在家中蓄养个把宠姬,有什么不应该么?” 卫阖低笑。“胡说八道!”冷不丁抽着烟凑过来问他:“你不是和君侯和好了么?” 高长卿喷出一口茶水。卫阖郁闷地缩回去,摸出条绣花帕子擦擦脸,十分晦气。 “有话直说。”高长卿敲敲桌子,“近日被你烦都烦死了,回了家还要被你骚扰。” “诶,我还真有事来骚扰你。”卫阖道,“这一次西征,你怎么看?” 高长卿诶了一声。 卫阖收敛了嬉皮笑脸,精光湛然地望着他:“我是问你,你觉得应该有几分胜算?” “几分?”高长卿冷嗤,“这该问你的好师弟去吧?打仗可不是我的事情。” 卫阖缓缓道,“我们投入了万斛之多的粮食,征发了五万人之多的民夫,三军加上西府军,投入总兵力有数十万,整个国家在整个夏天都在全心全力准备接下来的大战。你身为容国仅次于君侯的人物,居然对胜算毫不关心?” “不是打赢了就叫胜,也不是打输了就叫负。”高长卿想了想道。卫阖一拍大腿,“好,这句话说得像样!你说,怎么才算赢?” “我已经从你那里毕业十多年了……”高长卿厌烦他每次循循善诱的模样。 “真是个冷淡的学生。”卫阖摇摇头,“这一次,我们非赢不可,否则日后可能就没有那么好的机会:其他四国同时签订停战协议,并且站在我们这一边,有力的出力,有钱的出钱;而我们也上下一心准备打个大胜仗。不把岐人最好的地吃来,这一切的准备都将付之东流。” “吃来。”高长卿冷嗤了一声。“吃来也不见得就是赢。这么大块肥肉,可不一定咽得下去的。” “我这几日正在思索这件事。”卫阖高妙道,“君侯是个细谨妥帖的人,他认为时机不当,或者准备不充分,是不会轻易发动战争的。眼下他就担心兵力不够。” “光我们一国就投入了十万之巨!”高长卿拍案,“自从周武王牧野之战以来,天下哪里还有这样大的征伐?他还嫌不够?恕我直言,恐怕这是要打好几个月,好几年吧?!” “所以我们非赢不可。”卫阖道,“我谏言他让私室参军。君侯有所顾虑,但是我已经将他说服了。现在就看你的本事了。” 第94章 高长卿勃然大怒,卫阖劈手按住了他的手腕,“我在救你们一命!从今往后,站在朝堂上的都将是靠真本事吃饭的人,而不是靠血统和出身!如果你们可以证明自己除了生得好之外,还有真本事,是别人无法替代的,你们的地位将会更为稳固!” “我岂会不知!”高长卿甩开他的手,走到堂前,正是日落西山,几株大榕树营造出的绿荫,为暑气中增添了一丝让人透心凉的意味。“可是他们不会听我的!他们不会出征!他们怕死人,没有人,他们怎么保持现在的权位。他们懂!”高长卿攥紧了拳头,“但是他们不敢试一试。” “你应该试一试。”卫阖无声地按了下他的肩膀,然后夹着烟杆默默地离开了。高长卿在门前站了许久,天色慢慢地暗下来,身后有脚步声绕过屏风,走到他身边。 “哎呀哎呀,真是个难题啊。”真姬靠着门低笑,声音啥呀,“你们男人的事情还真是让人心烦。要统领一群老顽固,真是让人恼怒呢。不过说起来,高公会亲自上战场么?” “当然不。”高长卿飞快道,“我不精通于此道,何必与人在搏杀上争锋。” 真姬微微歪了下脑袋。“只是现在吃相的可都是精通此道的人呢。” 高长卿转过身,“你又是来作何?” 真姬朝他柔媚地行了个礼,“妾身来谢过高公一路的照顾。日后我在雍都城中……还有不少地方要仰仗高公呢。”她笑起来。 高长卿见她难得服软,倒也有一番让人销魂蚀骨的滋味,不禁伸手摸了把她的脸。正巧姜扬从堂外走来,一见之下就皱起了眉头。真姬不慌不忙地给高长卿使了个眼色,高长卿这才意识到姜扬已经在庭院里站了许久,登时冷汗直流,将他迎进了屋里。他一边回想自己刚才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一边打眼风让真姬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姜扬叫住了她:“既然来了,那不如一起喝杯酒,怎样?” 真姬笑道:“君侯真是雅量。”遂为两人侑酒布菜,姿态娴熟,宛如家中的女主人了。姜扬冷笑,“长卿很有眼光,你在这家中,倒给这里添了点活气。” 高长卿一颗心拎到了嗓子眼:“你听我解释…… “君侯误会了。我不过是顺路进来,给高公道一声谢。”她拍了拍酒坛子,“这是我们汲香室自酿的好酒,虽然比不上宫里的藏酒,不过也是名满天下。君侯如若不嫌弃,可以尝一尝。” 姜扬见她谈吐毫无滞碍,十分坦荡,不禁也惭愧起来自己争风吃醋、心胸狭窄的蠢样。他邀请真姬坐下,“不知长卿给少姑行了何等方便?” “他去齐国与容国边境的时候,顺带我去齐国看望我的亲眷。现在时局纷乱,我一个弱女子上路,没有扶持,总是心中忐忑。高公能捎带我这个风尘女子在他的新婚车队里,让我很感激。” “原来如此。”姜扬嘴里说着,心里却只信七八分。孤男寡女,高长卿又对真姬多有恋慕,恐怕顺路捎带是真有此事,但没有说出口的事情,又有多少呢?姜扬脑海里想着,容国到齐国,这一路多少风景如画,俊男美女日夜厮守,怎能不心猿意马?心里又气又急,只恨自己玩什么徐徐图之。 三人各怀心事地用完晚膳,真姬识相地告退,留姜扬与高长卿两人在屋中议事。她走到街角,在袖幅上匆匆写下一行字,吹了个口哨,一只夜鹰便盘旋而下,停在了她的肩膀上。她把那副字绑在它的腿上,爱昵地搔了搔它的翎羽,“走吧,疾风。”一扬手,夜枭就啸叫一声,冲天而起。 高府中,真姬一离开,高长卿就吓坏了。他把下人统统遣散,急急忙忙攀住转身欲走的姜扬:“你可别冤枉我!我什么都没做!” 姜扬停下了脚步,心里止不住的烦躁,“反正你迟早也要做的。” “那你等那时候再生气也不迟啊。”高长卿顺势说道。他搀住了姜扬的胳膊,“你真是个醋坛子。你有后宫三千,我都从来不曾过问。” “我等着你过问呢。”姜扬冷冷地斜他一眼,“你要愿意,我今晚就把她们都遣出宫,只要你肯住进去。” 高长卿恼他。姜扬狠狠扯着把他的脸。 高长卿两手拉着他回堂屋中坐下。“我猜你是为卫阖的事来做说客的。” “什么叫我为卫阖的事来做说客的?”姜扬一思忖,纠正道,“是卫阖已经为我的事来做过说客了吧?我的想法是,兵车虽然老旧,但是每辆兵车有二十几个从人,从全国各封地调动到前线,也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若是交给庞嘉打理,未免不是一支奇军。”姜扬直言,“而且,乘着战争,也可以将这些已经过时的战法、兵器淘汰掉。与其让它们在仓库里腐烂掉,不如多杀几个岐人。” “君侯!”高长卿被他的想法惊呆了,“你这是让他们去送死!” “我的意思是淘汰战车,并不是淘汰上面的人。”姜扬道,“岐人兵强马快,兵车沉重,正好可以挡住岐人的冲锋……不多说了,让他们逃命的法子多得是,我们都考虑过。你觉得有把握让各地的封君参战么?” “庞嘉。”高长卿低声道,“你要他们把兵力交给庞嘉打理。” “那是自然。整个战场都会交给他指挥。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没有统一的指挥,各打各的,怎么可能打赢姬冲。而且我也知道,公卿大夫都不一定愿意上战场吧?这样不正好么?” “这场仗……也许要打好几年,君侯。”高长卿郑重地说,“这些年里,即使当初只是征招的农民,游荡的地痞,都会成为强悍的国之干城。我想问你一句话,如果哪一天战争结束,这些军队,你还会原数不动地还回给我们么?还是想占为己有。” 姜扬眨了眨眼睛。“他们本来就是我的。” 高长卿不再问了。他只道,我尽力吧。 他已经知道这件事不可行。因此,只是召集国中几个大家族的家主,一齐简短地讨论了一下这桩事。他根本没有作任何鼓动他们出战的努力,他们只是商量着怎么把卫阖和姜扬打发走。高长卿的顾虑和两难,终于在姜扬有可能夺走他们的暴力机器的可能下,朝着天平的另一端倾斜。姜扬为此与他闹了大矛盾。上战场的名单里没有他。高长卿也混不介意。他被勒令留守雍都,辅佐第三次成为摄政王的高妍。而卫阖因为不知名的原因竟然也要跟着姜扬去,这让高长卿有些介意。 此外,燕白鹿根本不在高长卿的自己人之列,他几乎是从一开始就带着整个燕家投入了这个耗资巨大的战争中,成天跟庞嘉、姜扬、彭蠡一道,商量着具体的战术。听说他还改装了兵车,让这笨重的东西不单可以用来作战,还可以用来运送粮草,用特殊的战术避免被岐人的快马冲得七零八落。 出征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在会盟上议定的策略是,等魏国派使节偷偷策动西戎躁动,五国联军再一同在东面发动进攻,使岐人遭受两面夹击。等到炎热的夏季终于过去的时候,大军集结,整装待发。不过高长卿没有看到什么大场面。 因为是秘密行动,生怕走漏半点风声让岐人提前准备,城里的军队都是一小股一小股往外撤,撤了足足有十天左右。因为姜扬尚武,上位以来城中时常有军事演练,雍都的老百姓都不知道这是出去打仗了。姜扬和上次一样,又半夜带着底下人跑掉了,高长卿半夜爬起来送他,还睡眼惺忪地。说实话他有些希望这些人都走得越远越好,最好常年在外游荡,永远不要回来,这样,他就能用他的方式好好把这座不像样的都城治理成建城之初那种其乐融融,民风朴素的模样。 姜扬临走,终于记起除了赌气之外的事情。他捧着头盔走到他跟前,“你要老实。”他意有所指地举起一根手指头,“再让我知道你跟女人不清不楚,回来收拾你!” 高长卿瞪大了眼睛:“你居然凶我!你居然敢这么跟我讲话!” 姜扬也有点手足无措:“反正就是这个意思……唉,我虽然说得很凶,但是我肯定不会动手打你的,这个你放心。” 要不是四面都是人,高长卿简直要打他一顿了。 “那你呢?”他垂下眼睛,“你一走成年累月长夜漫漫,你就保证老实?” 姜扬保证得快,“我已经习惯了。” “胡说。军营里都是男人。”高长卿原本也只是顺道说说,结果说完倒真的担心起来。姜扬冤枉死了:“你以为我什么男人都喜欢?”他拉起他的手亲了一下,迫不及待地跳上马跑了。高长卿看他那个猴急的样就唾了一口,这下他自由的好日子来了。城里没有姜扬,没有卫阖,没有庞嘉,就一帮老家伙,还有姐姐……高长卿登时有了一家之主的感觉。 当日,大将军府上,高栾也深夜送庞嘉出门。庞嘉牵着马回头揉了揉他的头发:“你要好好呆在家里,不许出门,不许跟别的男人……”他用力捏起他尖尖的下巴,“不然,我会打断你的腿,把你绑在床上,干死你。” 高栾的眼里黯了一下。他看到庞嘉翻身上马,突然小跑几步追上去拉住了他的裤腿。庞嘉低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高傲又放肆:“怎么,有什么想说的?” “我要跟你一起去。”高栾淡淡地别过头。 他听到庞嘉下马的声音,下一秒他就被牢牢地抱住了。庞嘉闭着眼摩挲着他的侧脸,“小野猫,你可总算把心放在我身上了……”他一把将他翻过去按在墙上,在夜深无人的阴影里扒下他的裤子,把自己炙热的欲望送进了少年的体内。少年咬着牙嘤咛了一声,立刻招来他毫无怜悯的冲撞。庞嘉一边玩弄着他的下身,一边用力抚弄着他的皮肤。高栾突然看到街角站着一骑,发疯一样推开庞嘉,惊恐地裹住了自己。 庞嘉回头看了一眼,冷笑道:“哦……”他将高栾抱上马,“一看到他我就打算把你带上了,小混蛋……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夜夜笙歌,如胶似漆,好不好?”说完一打马,往城外驰去。 姜扬对庞嘉和燕白鹿的迟到很有怨言,特别是看到庞嘉怀里惊魂甫定的高栾。他勃然大怒:“你他妈这是做什么!”他三番四次让庞嘉把高栾还回去,庞嘉都当他耳旁风,加之高长卿还是高傲得要脸不要弟弟,姜扬久而久之也没有意愿再当和事老。问题是居然带着高栾西征,这也未免太过分了!他庞嘉也不过是个将军,高栾更是无名无分,他做君侯的都没有带上自己的爱卿! 高栾低头握着庞嘉放在他腰上的手:“是我硬要更去的!”他偷偷看了一眼一旁面无表情的燕白鹿,“我没他就活不了了。” 庞嘉心花怒放,狠狠亲了他一口。燕白鹿驾着马走到前面去了。姜扬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哪天小高也肯这么在人前大大方方说上这么一句,他也算是熬到头了。 高长卿在城中刚刚适应了接手卫阖留下的大局,正想要忙里偷闲之时,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让他措手不及。 正在四国联军打过函谷关,将岐人节节逼退的档口,高长卿遇上了他始料未及的事情。不,应该说,即使是再给他三个脑子,他都想不出来这么棘手的情况。 齐国广田侯田威,居然在两个月后就撕毁盟约,带兵突入东境! 第95章 高长卿在最初的慌乱之下立刻就镇定下来,因为他放眼四顾,国中除了他根本就没有其他可以拿主意的人了,姜扬从此是天高皇帝远,现在都跑到函谷关以西去了。他在姜扬的御书房里找到那张羊皮纸缝合的巨大舆图:东面的土地大部分都是姜扬自己的,他把兵力全调到岐国,只留下日常缉盗救火的,还以为自己做的滴水不漏;那么他只能向几个大封地求助。原本被姜扬埋怨自私至极的公卿大夫,反倒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其中最重要的城池就是姜止的封地,以及自己的费地。他立马写信给姜止和自己挑选的费地宰,要求他们乘着田威还没攻到涑水河谷,派兵回救雍都。费地宰回信说,费地刚刚营城一年,城墙都没修完,更不要说了练兵了,底下的人手只够保护费地而已。也因为平日里对底下逃难的奴客十分宽厚,所以手头也没有余钱购买兵器。 所以,虽然封底上的奴客们都十分敬爱封君,但是实在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他们武装起来。 高长卿也明白自己的账本,因此只让他坚壁清野,避过田威的锋芒。他写信催促姜扬派兵回朝的同时,再三写信催促姜止出兵。结果姜扬的信与姜止的信,居然在同一天由同一个传令兵带来了。给他带口信的,居然还是齐国人。 那个时候,田威已经一路杀到涑水河谷,包围了雍都。 高长卿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一片齐国人,糙着山东口音守着东面的山口安营扎寨,头都大了。其中一员猛将见他在城墙上露面,一箭射上来,上面是高长卿久等不来的消息。一张白绢。 姜扬说:“我马上就回来!你且撑一撑!等我!” 他就写了一行字。底下长篇大论都是姜止格式精美的信函,高长卿匆匆一浏览就知道为什么田威为什么能突进得如此之快,他睡了个觉的功夫居然就跑到雍都城墙下了:“对不起高公……我听说君侯西征,就带兵支援君侯来了!” 高长卿一把紧攥了白绢。 他没有那么多时间来骂娘了。他匆匆走下女墙,对屯兵洞里的虎贲郎与征招的民夫道:“雍都城高池深,城内粮食充裕,何况君侯马上就会带大军赶回,大家只要辛苦辛苦,撑得一时,必无大碍。” 他冷淡镇定的样子安慰了章甘。城里只有八百虎卫和千余人的金吾卫,高长卿全部交给他处理,他成了雍都的最高指挥官,因为燕平自从燕达去世之后,伤心过度,申诉无门,一气之下就回封地疗养去了,将燕家交托给了燕白鹿。此时最能打仗的燕家竟然也一室空空,让城内人心惶惶。要不是高长卿还在,章甘都担心会不会有人直接开城投降。 第二天,田威就命人再度射上一封信函,钉在城投的木质旗杆上。有人捧给高长卿一看,他立刻就明白过来田威这样做的用意。 他这般大动干戈,原来只是为了…… 姜扬受到高长卿的信,当即就乱了阵脚,点选了几千将士就要往国中赶。姜止赶紧拦住了他,“君侯!万万三思啊!” “雍都都快要陷落了。”姜扬气急,“还有什么可三思的?” “我看这件事,颇为蹊跷啊!”姜止神经质地捋着自己的胡子,“这广田侯,缘何突然就撕毁了盟约,兵围雍都,没道理啊!这是让齐国失信于天下君侯!他这么做,背后一定有什么缘由……” “现在是管缘由的时候么!”姜扬听他说话慢吞吞的,心都被他急死了,“二公子,人家都打到我家门前了,我还管他为何打我的么?保家御国才要紧啊!” 姜止赶紧拉住他的手腕:“君侯啊!这句话可说到点子上了。君侯可知,雍都方三十里,要将雍都围起来,需要多少兵力么?虽然高公不曾明说,也可知田威倾尽他所能掌控的力量,想要偷袭君侯的后院。君侯带五千兵力回朝,又有何用?” 姜扬犹豫。“你的意思是……”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姜止叹了口气,“小臣也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是这几十年来我国第一次打过函谷关,正可以一马平川的时候,但是,两头作战是不可能的。君侯定要二选其一,要不,领全部兵力回救雍都,要不,继续攻歧,直到按照原计划,占领整个涑水河谷。” 姜扬果真坐回案桌上,思忖起来。他有千百个理由不想放弃这次军事行动,可是又有千百个理由要回雍都。他私底下召见了卫阖与庞嘉,四人在帐中分享了高长卿的信,然后各自静默了片刻。 这个时候,卫阖站起来,“现在还不宜做任何决定,君侯。虽然事态紧急,但我们应该听听田威的说辞,看看事情有没有转圜的余地。如果有,那么最好。如果没有,我们必须领兵回朝。” 姜扬连忙抬手:“卫相请讲。” “我这次之所以以文臣的身份,跟随君侯出征,就是因为后方万事安定,而君侯所做的,又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功业。我亲手操持了这一切,想亲眼看到它开花结果。经过整个夏天的忙碌,我们已经开始收获战果,但是现在我们所得到的,远远比不上我们付出的多。我们每在岐国的土地上呆一天,都要付出几十万斤赤金的代价,现下,我们已经债台高筑。更不要说,我们把国内的秩序全部打乱,一切为了前线,又需要多久时间才能把政令从战时拨到平时。所以,如果我们现在拨马回头,这个损失大到让我国无法承受。甚至不仅仅是物资上的,还是精神上的,我想国人很难再相信朝廷的任何鼓动。”他抬眼看了一眼姜扬,“我敢保证,从今往后二十年,我们都必须勒紧裤腰带过活,如果老天开眼,又无人祸,也许可以慢慢熬过去。但是再要进行如此大规模的争战,君侯有生之年,恐怕是看不到了。” 帐篷里的气氛一下子凝滞到了顶点。姜扬显然非常失望。“难道就这样因为背后的匕首,浪费了精心打造的宝剑么?” “所以应该听听田威有什么条件。”庞嘉难得正襟危坐,“我也觉得他的举动十分蹊跷。现在离我们在魏国会盟,只过去了两个月,先前他也资助了我国不少良马与兵器,甚至于将我们的债务利息调到三厘。突然之间他刀兵相下,一点征兆都没有,实在让人不敢相信。” “对对对!要不就是早有预谋,要不就是为了极为不同寻常的理由!”姜止赶忙应和他。“我看是有坐下来谈的可能!” “好,事不宜迟,立即派八百里加急的快马。”姜扬口述,卫阖书写,盖章之后,传令兵飞速地奔驰过函谷关,朝雍都城下驰去。一天半以后,姜扬接到了田威的书信。 田威的笔锋凌厉,措辞精简,但是还是可以看得出字里行间的无奈。姜扬看完就扶额,传给卫阖几人相看。卫阖起先是松了口气,而后都对姜扬怒目而视。庞嘉吹了个口哨,掀帘而出,重新去布置接下来的战局——他们居然为了这点蠢事停顿了一天半!姜止则哎呦一声,连连大骂,“我这两个表兄弟!我这两个表兄弟!” 卫阖气得浑身都发抖,火镰摸出了打了几次都没有打着。他拿烟杆指指上首的姜扬:“齐王在国中,是什么时候的事?” 姜扬老实道:“我起先也不知。后来长卿偷偷告诉我,齐王是混在他女儿的送嫁队伍中,一路跟到长卿府上的。” 卫阖冷笑了一声:“君侯就一直帮他瞒到现在。” “一个逃难的君侯,这是多糟糕的事情,我只想掩人耳目罢了!况且我以为这对我国也有好处。”姜扬也后悔。 卫阖训斥他,“君侯的声名就是这样一点一点毁掉的!先是楚国国君,然后是齐国国君,日后哪国国君还敢与君侯会盟!” 姜扬咽了口口水:“这虚名……可以换来巨大的利益啊。” 卫阖冷嗤,“到现在这个程度,齐国那里胜负早已分清,为何还要往自己身上揽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难道国内的事情还不足以让我们忙么?”姜扬被他说得不敢还嘴。 卫阖抽了两口烟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人心不能不知足到这种境地。君侯有野心,这是好事,但要一步一步来,万事与我们商量商量。如果君侯早说,我们今天可能不会站在岐国的领土上,我们会早已在临淄城下!那么,攻歧的准备会更充分,更没有后顾之忧。君侯实在是给我们一个大大的教训。” “我知错了。” “现在我们别无他法,只有把人交出去了。”卫阖敲了敲烟杆,“不这么做,君侯就无法安心西进。为了以防万一,可以拨出一万人回国。” 姜扬点了点头,“就按照卫相说得做吧。”随即让田威带个口信,让高长卿把田修文给放了。田威天天派嗓门大兵士在雍都城门下叫骂,让高长卿还人。后来,连城中的公卿都开始登门拜访,含沙射影地让他将田修文交出去,以保城池平安。 高长卿不胜其烦。“你们这些蠢货,君侯哪有不回护的道理,老巢都快被别人端了,他还能在西岐呆几天!看齐人还能在底下嚣张多久!”他赤脚在上首走来走去,“况且雍都金城汤池,你们到底在怕些什么呢?把你们的私兵全调出来!金吾卫和虎贲郎都在城墙上,唯恐城内有暴民叛逆,让章甘给你们各家分配任务,安排巡逻。让我知道这时候出什么岔子,你们就等着好日子过吧!” 公卿迫其银威,不敢有所违逆。雍都立刻开始施行宵禁,连白天都鲜有国人在大路上行走。 高妍对此很不安,“长卿,他要人,你交出去不就罢了。” “这让我国的颜面往哪里搁?”他大怒,“城下之盟,城下之盟!田威本便是不义之君,何必与他客气!” “这个田修文……”高妍埋怨道,“还真有那么大本事,让你做出如此大的赌注。你把整个雍都的安全置于何地!” “田威不是问题,日久自退。但是这个田修文……”高长卿突然把放到嘴边的茶盏放下,直愣愣看着高妍。高妍摸了摸发髻,“怎么,我脸上有花儿?” “奇怪了,”高长卿皱起眉头,“谁放出风声告诉田威,他哥哥在我这儿的?” “命都要没了!”高妍摇着他让他醒一醒。 “不……等等,我身边有奸细。这一下就更不能放人了,我要把他揪出来。”高长卿走了几步,看着渐台外高高的天空,“而且,原本,君侯在前线争战,我们在后方完全就衬托鲜花的绿叶。现在,倒过来了。所以说没有敌人,哪来的功绩?”高长卿露出愉悦的微笑,“田威……不能走,呆得越久越好,这样,我们的功绩越大,不是么?不单免去了城下之盟,免去了容国的羞耻,还让后人可以读到可歌可泣的故事,不是么?”他对高妍微笑道。 “你真是疯了……”高妍瞪了他一眼。 高长卿拉过她的手,“安心,安心,不会有任何问题,君侯马上就会来的……” “长卿不交人?”姜扬简直要给他搞疯了,“他为什么不交人?他搞什么?他还在想着他那个根本不可能的窃国计划?” 庞嘉破口大骂。卫阖忧郁地抽着烟,姜止微微叹了口气。他说:“这下可怎么办呢?看来雍都胶着了。不得不回家去了。” 姜扬捏紧了白绢:“孤不甘心!”他突然转头问庞嘉,“国中守军共有两千,如果长卿征发民夫,可有十万之多。雍都的三个粮仓,拿米熬粥,可以支撑城中百姓吃上个三年。城广三十里,城墙高七丈,最厚的地方厚达九丈,护城河引涑水,风急浪大……庞大将军,这雍都,一时半刻打不打得下来?” “不好说。除非找到城墙软肋。或者里应外合。但若是强攻,的确不太有什么获胜的可能。” “要不就这么撂着?”姜止道,“如果不放心,再加派一万人手,盯在田威的军队后面。战法有言,十则为之,这雍都三十里阵线,田威再多的人,他也围不牢啊。我们在他背后安插两万人,不论什么时候都可以轻易地在他的战线中拉出道口子,他不会轻举妄动。” “那就这样?”姜扬把眼光落在卫阖身上。 “田威自己的处境比我们好不了多少,国内不安定,城池攻不下里,还随时有可能被君侯的大军反噬。这样一想,我们虽然是守方,但乐得有转圜变通的余地。”卫阖一敲烟杆道,“那我们必须动作要快。速战速决,以防万一。” 于是高长卿每日在城头都盼不来他的君侯,只看到自家的两万士兵站在远远的山岗上呆站着,中间隔着一圈齐国人,心里窝火,越气越倔强,绝不与田威讲和。田威也拿他毫无办法,他走得快,攻城武器都没有运到,天天让士兵去附近山上砍树做攻城器械,做了十天半个月还没个完。两人就天天派年轻气盛的士兵在墙头骂战,直骂到互相的十八代祖宗。 可是随着时间的过去,雍都城中不禁有了窃窃私语,敌意朝高长卿蔓延而去。高长卿并不在意。他习惯于敌意。但是,当他看到田修文在后院弹琴唱歌,被墙外丢进来的石头砸伤的时候,还是彻底发了火。 他心里一盘算,在城中放了一把火,烧掉了一个小粮仓,开始减少每日分配的米粮,让国人十分愤慨。而后让章甘四处抓齐国奸细,把他的政敌统统除掉,几天之后,又进宫把老太后“请”到了墙头。他往她头上罗织了不少罪名,让她在墙上与她娘家人好好说说话。老太后年纪大了,一辈子养尊处优,大热天站了没几个时辰就晒晕了过去。田威体恤家中长辈,后退三里,高长卿这才把老太后从柱子上放下来,送回宫去软禁。他这一番作为弄得城中人心惶惶,到处都在猜忌谁是齐人的内线,以至于没有人再对明察秋毫的高公有所怨念,原本只是齐国人前来讨要国君的事情,现在被彻底推动为两国间的明争暗斗,激起了容国人前所未有的爱国心。不少女人都上女墙添砖加瓦,高长卿则可以安心地回家中安慰田修文这漂亮的锦鲤。 第96章 此时,前方战争正如火如荼。姜扬为了尽快赶回国都,与手下大将连夜商量了对策,决定兵分两路直逼岐国国都泾阳。他自带大军徐徐扫荡,再挑选一员大将带领先锋营先行冲锋,打乱岐国人的阵脚,让他们不能组织起有规模的部队,这种战法靠的是速度与勇武,名唤“破竹”。事实上,因为魏国人率先与西戎互通生气,鼓励他们起兵,岐人的兵力都分布在西境对付西戎,一路上,他们都没有遭遇大规模的反抗,连拔十数城池。只是岐人太穷,除了泾阳之外,没有什么能让姜扬喜悦。现在,他只是想赢,再没有心思把打下来的城池加以巩固。 燕白鹿心想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下午的时候在营帐里洗了把脸,打算晚上把他构思的进军路线呈给姜扬,让他允许自己擢任先锋营的统帅。在庞嘉底下做事实在让他窝火。这个时候,营帐一掀,外头的白日光照进营地里,然后立即就又暗了下来。 “谁?”燕白鹿警觉地站起来,捉起刀。来人缓缓走出阴影,绷着脸色,严厉地望着他。 燕白鹿的眼睛一瞬间睁得大大的,他哼了一声背过身去:“你来做什么?” “岐国姬冲从西境带来三千骑兵昼夜赶路,现在已经到达孚糜山口。”他小小的拳头递过一张羊皮纸,燕白鹿还能从雪白的皮肤下面看到青青的血管。他假装平静地接过羊皮卷展开,匆匆浏览一番,发现这是加急信件,而且属于绝密。燕白鹿自己的军阶还不够看的。 他蹬着高栾:“你从哪里弄来的?”说完就要出门交给庞嘉和姜扬。高栾气急败坏地拦住他,“你傻呀!” 燕白鹿装出不耐烦的神色:“你干嘛!有话快说!” 高栾耻辱地扭过头:“我听说,君侯现在打算兵分两路,挑选先锋营的将领一路势如破竹打乱岐人聚结起来的兵力。你要去尽力争取。庞嘉这个人自视甚高,这么好的机会,去争取的人又是你,他一定不肯放过。到时候你一定要让他带兵去。” 燕白鹿觉得有点可怕了。他捏着羊皮卷:“你不告诉他孚糜山口有埋伏?” “是!”高栾像是攥着救命稻草一样拉住燕白鹿的手,咬着牙齿哭起来,“我非要他死不可!还要让他身败名裂!” 燕白鹿酸溜溜道:“你不是可喜欢他了么?出了我家门立刻找上他了,连出征都陪着……怎么,现在又像当初不要我一样,不要他了么?” 高栾哇哇大哭:“你这个没良心的!你自己被他挑拨了,居然把我赶出家门,我恨得要死,才委身人下等待时机报仇,你倒都怪到我头上来了!燕白鹿,一句话,这事你做不做!”高栾一边说一边哭得噎着了,还直跺脚。 燕白鹿斟酌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摸摸鼻子,“其实我也很想杀他的。我都快被你们气死了。”说着忍不住抱着他的腰,含上了他甜甜的嘴唇。他安慰似的抚摸着他的脊背,“这件事你先不要管了,交给我吧。” 高栾松了一口气,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燕白鹿追上去抱住他的腰,“你还要走啊!” 高栾赌气:“你不杀了他,我不回来的!”燕白鹿嘟着嘴,高栾亲了亲他,“否则他要起疑心的。” 燕白鹿等待高栾走后,立刻吩咐手下将官,让他们时刻注意庞嘉那里的传令兵动向“有可能都拆开过目一遍,有关姬冲组织反攻的消息都拦下。” 他的副官惊骇不已,“将军!” 燕白鹿笑道:“不要惊慌。这是君侯的命令,怕事情传出去,扰乱军心。其实并没有什么要紧,不过三千人。” 副官将信将疑,但是燕白鹿出身将门,年纪虽小做事却细谨,否则君侯也不会把重要的后方事务尽数交给他。副官便犹豫着去做了。 当晚,中军大帐里就连夜召开御前会议,商量先锋营的人选。燕白鹿一看这是个好机会迫不及待地向姜扬请命。庞嘉果然把兜帽一脱,走到堂中和他一道跪下:“燕将军主管补给事宜,是我军的军司马,缺了他不行。这件事还是交给我来做吧。” 姜扬和卫阖对视了一眼。“庞将军,你既是上将军,本应该留在中军与孤一道主持大局,只让你打点个先锋营,太委屈了吧。” 燕白鹿连忙附和:“是啊是啊。庞大将军最会这一套了,徐徐战之,打楚国就打了大半年了,这种长途奔袭实在不适合你这种老人家了。” 庞嘉嗤笑一声:“小伙子口气倒不小!” 燕白鹿朝姜扬一拱手:“君侯,我只要一万人马,就能在五日之内兵围泾阳!” “一万兵马……”庞嘉笑话他,“一万兵马,我三日之内破城!” 燕白鹿狠狠瞪了他一眼,“五千兵马,我三日之内破城,你敢么!” 庞嘉彻底被激起了好胜心:“三千,两天!” 燕白鹿还要再说,上首姜扬拍案而起,“你们玩儿我呢!”他一气急,身上的兵痞气质就忍不住冒了出来。庞嘉和燕白鹿赶紧低头跪好。他在上首踱来踱去,指指两个人,“争,让你们争!这么想争功,我给你们每人五千兵马,你们给我去争!三日之内不拿下泾阳,提头来见!” 卫阖敲敲烟杆:“都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姜扬一挥手:“就这么办。”他近日心烦着呢,老巢被人围着,宠臣又不听话,他一方面气得上火,一方面又担心万一田威真把雍都给破城了,高长卿这个混蛋可怎么办。他都不知道该心疼他还是揍他了。 燕白鹿和庞嘉当晚便带兵出发。庞嘉和高栾卿卿我我弄到半夜,才喜滋滋地拉着他的小手亲了亲:“等我好消息。”他坏坏地眯着眼睛,“你那个小情人儿……以前的那个,”他呵呵笑了两声,“真是个愣头青。” 高栾看了一眼对面炸毛了的燕白鹿,心里还真有那么点后怕,怕燕白鹿没把庞嘉做掉,倒是把自己赔了进去。燕白鹿定定地望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出发半日后庞嘉突然气冲冲地骑马闯进燕白鹿的军阵,二话不说挥拳给了他一下子,燕白鹿也不含糊,跳下马就跟他互搏,谁也没讨个便宜。庞嘉吐了口血沫子:“你个混账,姬冲已经带兵到了孚糜山口,你他娘为什么不说!” 燕白鹿冷笑着拍拍手,“被你知道了啊……”他翻身上马,“那我们就比比谁的马快吧。姬冲的项上人头归我,你可不准抢。” 庞嘉哼笑了一声:“想不到你这小子倒有点意思。为了争功竟到了如此境地。”说完勒马就走。燕白鹿叫住了他,“现在已经被你知道了,那我们就商量一下对策吧。”他喊来侍卫官就地扎营,邀请庞嘉坐下,两个人在白牛皮围成的帐子里一道喝酒谈事。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再赌气也没有用啦。”他老神在在地劝着庞嘉,“君侯既然只给我们三天破城,我们还是合作为妙。” 庞嘉哈哈大笑:“你也只有这么点硬骨头。要合作的是你可不是我。” “我要你帮我掩护。”燕白鹿道,“进孚糜山口有两条道。你正面迎敌,我从后绕行,偷袭他个措手不及,你以为怎么样?” 庞嘉嘶了一声:“偷袭这种事,你做的好么?还是交给我吧。”他摇了摇手,“要合作就让给我!” 燕白鹿气急败坏,“好处全被你捞去啦!” “君侯不就是这个意思么?否则他为什么给我的全是骑兵,给你得倒有一半是步兵。你就慢慢走吧——”庞嘉朝他露齿一笑。他一走,燕白鹿就露出了沉思的神色,把传令官呈上的铜管放在眼前,看上去一点都不傻。他看完铜管里的信件,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就让侍卫官捧上笔墨,当晚就写了一封信,让自家的私兵交给姬冲。 “去孚糜山口?”传令官惊骇不已。 “堂堂之战,阵阵之旗,当然要下战书。你不要因为惊骇姬冲的声名,就丢了我燕家的脸。”燕白鹿把他撵上了马。他扒着马镫与他郑重道,“我与庞大将军的战术是一明一暗,我在明,他偷袭。我要帮他吸引姬冲的注意,所以必须如此。”传令官感到肩上的胆子重于千金,立即打马飞跑而去。燕白鹿低下头掰着手指算起来。大概还有两天,还有两天他就能回去见高栾了。 这一下,彻彻底底的,是他一个人的了。 他快活地笑起来。 事情比他想的还要顺利。两天之后,他慢吞吞赶到孚糜山口,战斗已经结束了。庞嘉跑得太快,先他一步发动进攻,等到被岐人合围的时候连忙派遣快马,让他从外救援,这个时候,燕白鹿却坐在马上玩弄着指甲,什么都没做。他朝对面关门上的姬冲笑了下,姬冲朝他点点头。当他把庞嘉的行踪、兵马、战术以及到达时间全数算给姬冲之后,作为回报,姬冲向他展露出真正的实力。姬冲根本不是带着三千人马回来的,他带了整整六万。西戎的战事已经比他们想象得提早结束。他们以为是去狩猎,结果却是做了猎物。 第97章 庞嘉是块硬骨头。五千人马被六万骑兵围在孚糜山下的平原上,碾压了三天还不死,好几次都差点被他突出重围。 燕白鹿终于忍不下去了。他点选了十几个家中亲兵,就要去往后山。家臣皆惊:“岐人兵马众多,将军真的要前去救援么?不如等君侯中军到来,再行一战。” “他等得了么?”燕白鹿把算好的草稿放进怀里,“跟我来。” “可只有这么几个人就创阵……” 燕白鹿让他们换上岐人的兵甲,换上魏国从北方草原上套来的野马,一行人大摇大摆地闯过岐人的包围圈,在草丛里找到了狼狈不堪的庞嘉。他浑身上下都是血,不过眼睛却发亮。他懒洋洋地提着刀,战马已经战死,看到燕白鹿还有兴致笑骂他:“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一遇上大事,什么用都没有。来得太晚啦!”一边说一边拨开岐人的箭雨,好像总也不把生死当回事似的。 “也不算是太晚。”燕白鹿过马一刀砍下了他的头,回头看着血泉喷上三尺之高,无头的尸体跪着倒下,这才让手下祭起了大旗。尚还生还的残兵败将看到燕氏的大旗,军心大振,纷纷聚集在旗下。燕白鹿拿出草稿来看一眼,“有马的跑起来,没马的去抢。”说完扭头就往东面树林中狂奔。他底下人不明所以,也跟着跑起来,眼见人越跑越多,对面岐人也统统往东面增援,势必要将他们堵住。燕白鹿看看对面针线被调动起来,让底下人赶紧乘着灰大把旗帜都插在树丛里,然后偷偷伏在马背上再往来处逃。岐人果然聚集在东面严阵以待,西面松散了许多。燕白鹿便大喇喇地带着人从岐人的缺口处撤出。姬冲就算长了八只脚都没他跑得快。 临走他又给姬冲写了封信,言下之意是你就不用追啦,我们迟早会走的。姬冲带个口信让他说话算话。庞嘉无头的尸体钩在铁钩子上,被巨大的木架支起在孚糜山,几里之外都看得到。等燕白鹿几年后再带兵攻到这里的时候,他已经成了一具骨架。这是后话。 孚糜山的战事彻底震惊了姜扬。卫阖这样淡定的人也不免红了眼眶,什么话都没说,在自己的营帐中三天三夜都没有出门。燕白鹿把石灰腌制的人头小心摆在姜扬面前,“这一次实在没有算到姬冲动手那么快,他应该是已经摆平了西戎的战事,全力防御东境。我手中只有五千人马,又多是步兵,不敢贸然进击,最后只抢来大将军的人头,请君侯恕罪。” 姜扬看他眼睛大大的,浑然还是小孩子模样,也叹了口气,“不怪你,你能把庞嘉手下带出千余兵马,已经是大幸了。是孤太冒进了。” 姜扬他一方面为折损了主帅而惋惜,一方面又思忖着,若是当时没有这个计划,死在姬冲手里的,说不定就要是自己了。 燕白鹿又进言:“姬冲手里的兵力,虽然比不上我们,可他们素来是马背上治国家,但看他剿灭庞大将军,就知道……” 他没有说下去。他知道姜扬还有许多难题要办。比如说齐国因为高长卿迟迟不肯交人,阻断了对容国的资金支持;魏国也因为西戎起兵被姬冲镇压的缘故,变得不那么热心了。楚国本来就是随大流,如今大流不是攻歧,也就在武关外扎营不动了。但说到底,对姜扬感触最大的,还是庞嘉居然战死了。 有庞嘉在,他从来没有想过会输,胜利只是迟早的事,但是现在,突然之间,在他心里如同武神一般强大的庞嘉,被姬冲杀死了,尸体不全,还吊在孚糜山口,这无疑带给他恐惧。在担任西府军将领时看到的那些恐怖景象又在他脑海中浮现。岐人那来去如风、下手毒辣的风格让他再一次战栗。 随后,田威的动作让他不得不带兵回国。在近十天的等待后,田威终于受不了再佯装个翩翩君子,开始制作攻城器械对雍都进行攻城。高长卿在城墙上指挥若定,城中也团结一心,但高长卿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他在等待姜扬回国。而姜扬在千里之外也感到了一丝疲惫。他不得不承认这次西征的失败。或者说,他只是害怕失败而已。 “明天就要回国了。”燕白鹿长叹了一声,“真可惜。” “有什么好可惜的。”高栾紧贴在他胸前,“庞嘉死了。”他高兴地咯咯笑出了声,“他总算是死了。你再给我讲一遍你是怎么把他弄死的嘛!” 燕白鹿掐了一把他的腰,“那你再射一次我看看。” 高栾大笑着咬了一口他的肩膀,掀掉了被子,修长如玉的双腿夹着他的手,“你来嘛……” 燕白鹿饥渴地把头埋进了他香软的腹下。 姜扬每日看得他俩人恩恩爱爱很是心烦,明明有马还要同骑一匹,时常做些小动作,一点威严都没有。他有点搞不懂他的另一个小舅子:当初死也要跟庞嘉在一起,他劝都劝不走;现在庞嘉一死,他立即就跟燕白鹿搞上了,这算什么?专门祸害他手下大将?他真是服了高家人。幸亏他哥哥性子冷淡,否则要是像他那么水性杨花,真是要他老命……不,以高长卿的为人,恐怕也并非有多喜欢他吧。如果可以,他恐怕是要专门祸害君侯了。 卫阖勒马与他并行。姜扬看他面色憔悴,不由得心下怜惜:“卫相节哀啊。” 卫阖没有接话,他反问道:“这一次,我们就算是失败了么?” 姜扬强笑:“也未必。攻下十九城,孚糜山以东函谷关以西尽数划入我国国境,然后想要再次西征,会更加方便。” “不会有下一次了。”卫阖斩钉截铁道。“世家尚文治,君侯好武功。此次我们全力一战,丧气而归,正巧给了他们说辞,今后君侯想要攻外,必定要花更多的心思攘内。而且,此次西征,入不敷出,国库空虚啊。” 姜扬惭愧,“是我太傲慢自大了。还让大将军白白送死。我回国之后就要追封他爵位与食邑。” “免了吧……他也没有后人。”卫阖难过得用袖子揩了揩眼睛,“若是君侯对阿嘉心有愧疚,不如遵照他的遗愿为他报仇,用整个岐国来祭奠他。” “我又何尝不想。”姜扬低叹,“只是如卫相所言,心有余,力不足啊。”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其实倒未尝没有别的出路。”卫阖突然勒马,目光灼灼地望着姜扬,“君侯,公室之软弱穷乏,全因私室之丰裕阔绰,君侯可知,现下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废私室,充公室。若君侯可以把国库中作威作福的硕鼠除掉,攻伐也好,治国也好,都不再是难题。” “怎讲?” 卫阖微微翘起了嘴角,他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魔力,“齐人围城,公卿俱在城中,封邑俱在城外。我们自西向东走,可以收回多少封地?” 姜扬咽了口口水,他觉得口干舌燥。“可是……” 卫阖点点头,“的确是大事,君侯当审慎。”说完勒马便走。 姜扬被卫阖说的话激得心中狂跳。自他上位以来,他一直在忍让,以维持他与公卿之间的平衡,但是现在,他看到了另一种可能:大权在握,呼风唤雨,指哪打哪,让国家彻底顺遂自己的意志!他已经受够了那帮年老、腐败、胆怯的贵族。 可是他又想到了高长卿。他知道高长卿跟那些人不一样。他有自己的理想,想要复兴从前的荣光,可是这可能么?他给过他机会,他做不到的。他还要继续为他的梦想去损害整个国家的利益么?坐视国家被一个一个封地割得四分五裂么? 姜扬承认,他不想再为了高长卿一个人,与蠢材分享权力了。 姜扬也承认,他不想再与高长卿分享这无上的权力。他已经隐约明白了,他也许永远都不会彻彻底底地爱上自己,他只爱那种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感觉。如果自己比现在更强大,他是不是会更服帖、更婉顺,放下他自欺欺人的自尊,安安心心地侍奉自己…… 彻底,打消他的念头。断绝他所有的退路。除了自己,让他别无选择。 “君侯!”姜扬被喊回了神,姜止眨巴着眼睛低头望着他。他看到他醒过身来,舒了口气,一瘸一拐走到一旁的案几旁。坐下的时候没坐稳,一屁股摔在青浦团上。那个宫人赶忙将他扶稳,他一脚就把宫人踹出了帐子去。他摸着自己精美的小胡子,担心地看着姜扬,“君侯不要忧思过重啊。这样容易灵魂出窍啊。小臣认得几个通灵的楚巫,要不要她们为君侯整治整治?” 姜扬摇了摇头,“孤今次找公子前来,是有一件事想与公子商量。这一路也辛苦你了,从东边匆匆忙忙跟着我西征,却什么功劳都没捞到……” “无事!无事!我有什么功劳好捞呢?我也打不了仗,只好出人啦!”他拿出把骨扇啪嗒啪嗒扇着凉风,“诶,这也是天意,君侯不要自责过甚啊!” 姜扬认真道,罪己诏已经写好了,就等着去总庙里朗诵了。“不过在此之前,卫阖与我道……”他将卫阖的话小心地复述给姜止听,姜止扇风的动作渐渐小了。最后他把折扇一打,重重拍在面前的案几上,“早就好这么干了嘛!把地收回来,把他们养在雍都里,不让他们碰任何政务,几世几代之后,这些毒瘤就自行减损了!”他朝姜扬一拱手,“为了支持君侯,我头一个搬到雍都来住!” “可是这样……会不会不太道义?我的臣民正在被围困,我却忙着清缴他们在城外的封邑……” “君侯啊,做君侯,就是要担一国的恶名,成一国的美事。何况卫相如此谏言,已经是帮助君侯脱罪了……” “此话怎讲?” 姜止惋惜,“君侯,你这一次折损一员大将不说,还要折损一代名相。卫阖如此谏言,要将世家连根拔起,君侯以为他回到国中,还会有性命么?” 姜扬大惊:“我自然不会害他!” “可是如果没有卫阖替君侯担下罪责……”姜止咽了口口水,“这被害的可不仅仅是卫相了……” 第98章 姜扬跌在青浦团上,满头冷汗。一旁姜止还在絮絮叨叨,“事已至此,世家必定群起而攻之。君侯留其性命,他们可不会买账。不看到血,那群老疯狗可不会安生啊……“ “孤,孤不会拿卫相去做权宜之计。孤是也答应过你,保他性命!”姜扬攥紧了拳头,“反正早晚要拼个你死我活,不如乘兵权在手……” “那君侯可要小心他们开城迎敌。”姜止道,“卫相日后在容国一定是个‘死人’,但是是怎么种死法,君侯大可以在里头做做文章。” 姜扬一点就通:“你是说……” 姜止吹着口哨看向帐外,却发现没有窗子,一时很是郁闷。姜扬沉默良久,朝他大拜,“多谢公子良言。孤身边有公子这样的良臣,真是三生有幸。” 姜止赶忙将他扶起来,“总得有人为国家着想。” 姜止走出帐篷,寺人立即迎了上来搀住了他的胳膊:“公子!怎样!怎样!” 姜止大骂:“杀才!你打听个屁!不懂装懂!” 仆廖缩头。走了几步,他们迎面撞见卫阖,姜止与他见了礼,“丞相不必忧惧啦。君侯已经打定了主意。” 卫阖也知道他在其中推波助澜,助力良多,“要多谢二公子才是。” “不敢当不敢当——”姜止拖着长长的尾音,邀请他去帐中坐一坐。“姜止有个疑问,还请卫相解答。” “请说。” “卫相为何突然向君侯死谏呢?雍都中的局势,也未尝严峻到如此地步,并不是战争的好时机啊。” 卫阖苦笑:“倒被二公子看出来了。”他为他斟上岐人的酒,“实不相瞒,阿嘉一死,我突然感觉周围鬼影幢幢,风刀霜剑自四面八方而来,防不慎防,因此想乘早将心愿了去,也好过心惊胆战徐徐图之。我国地处中央,疆域、人口、矿藏、农田,都是六国之中的翘楚,就是因为世家盘根错节分散国力,消耗了大量的内斗,才迟迟不能有一番作为。我希望在我死前可以看到国家一统,如手指臂,一心对外。” 姜止长拜:“卫相是真名士,姜止敬佩。卫相请放心,君侯已清楚卫相的苦心,且他从前受我恩惠,作为报答,答应不伤害卫相性命。所以,卫相可亲眼看到愿望成真。” 卫相睁大了眼睛。他与这位公子素来不熟,泛泛之交,他扶植老三老四的时候也不曾想过姜止。想不到他竟是此等人物,他一时后悔看走眼了。只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姜止又道:“卫相觉得,要达成这个愿望,最棘手的人是谁?” 卫阖沉吟:“不得不据实相告,是清河伯高长卿。不过他是我的学生,我对他有些私心,不忍加害他。只是他与君侯十分亲密,若是他进谗言,恐怕会改变君侯的心意。 “不,不,他看不到君侯。在我们收复封邑以前,他也会被困在城里。”姜止笑了一声,突然道,“我有样礼物要送给卫相。” 说完,他一瘸一拐走到帘后,掀起了帘幕。那是帐篷的耳室,卫阖此前一直以为那是姜止妻妾的居处。此时一眼望去,却大讶,“御子柴!” 御子柴看到卫阖,哇哇大叫起来,可惜嘴里咬着麻布,说不出话。 “原来你们还是旧识!”姜止拦住卫阖,“卫相,此人是我在食邑内的嵖岈山捉到的,他身上带着这个。我隐约想起都城里的传闻,不禁有些后怕。” “嵖岈山?”卫阖大惊,接过他的地图匆匆一览,满头大汗,“糟糕,高长卿从哪里得来的?” “他不肯说。” 卫阖解开御子柴身上的绑缚,“他是不知道。” 御子柴则扑过来抓住他哇哇大叫:“老卫!老卫!我太背了!救我出去嘛救我出去嘛!” 卫阖严厉地瞪视着他,御子柴被他看的缩起脖子。“他难道是要……他难道是要……”卫阖怒气腾腾。 御子柴很无辜:“我不知道啊!我只是替人办事啊!” 卫阖转过身,对姜止拱了拱手,只道,“此事关系甚大。”带着御子柴就走了。仆廖从外头谄媚地迎进来,“妙了!妙了!恭喜主公,贺喜主公!” 姜止摸着小胡须,心情甚好地眯起眼睛。 高长卿这辈子第二次沐浴在战火之下。这一次他背后有二十万军民,不是派兵车骂战就能解决得了的。在齐军开始攻城的三天里,他前所未有地发现以前他学的战法都是屎。调拨兵力,主持换岗,安排伤员,警戒,侦查,控制城中的言论,主持将作坊生产箭枝,弩机,在军队与平民中分配粮食……这些统统都落在他肩上。有好几次他站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都快要晕过去了。但是一看到齐军架起云梯,他就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出事地点,跟彭蠡和章甘一道主持防守。齐人人多势众,跟他们打车轮战,他们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后来彭蠡、章甘两人也看不下去了,让他下去休息一阵,高长卿睡在守备营的木板床上,一放松下来全身酸痛,头晕恶心,只想流泪。 他每天都在告诉全城的人,姜扬就要回来了,姜扬就要回来了,但事实上连他都越来越怀疑,姜扬到底会不会回来。围城已经长达半个月,他天天站在墙头等他,却连半个影子都没等到。 城里的消息被封锁着,一旦开战田威就不讲什么道义了,不透漏半点风声给城中的人。因此高长卿担惊受怕。他怕姜扬是不是有了什么闪失,否则为什么不回来救他?城外隆隆的投石机不断把着火的巨石投进城里,他躺在木板床上,缩成一团怕得要死,不知道多久才睡去。他知道他醒来又要坚强得像一座丰碑,稳定人心,只有在梦里才可以肆无忌惮地软弱一回。因为让他可以软弱的胸膛此时不在身边。 姜扬此时正在几百里之外的他的故乡。坪林公高国仲在半年之后,再一次面圣。他是个机灵的人,早已听闻君侯在国境内所作所为,因此并不做多大反抗,就把封地中的户籍以及私兵尽数交出。姜扬重新在坪林立郡,派出可靠的官员接手这里的行政事务。对于私兵,他让愿意继续当兵的人留下,其余的回到坪林去做其他营生。 姜扬对高国仲很满意,交接只用了半天,这顺畅让他有了好的盼头,但他不心存愧疚。姜扬许诺高国仲,为他在朝堂上找一份肥差,也赐下不少金银供其在雍都购买房宅。高国仲十分感激,坐上了富丽堂皇的车架。 “不知我的侄儿在国中一切可好。”高国仲笑着说。他并没有什么卖地求荣的惭愧,他只是顺势而为。祖上的土地也是从君侯手中分来的,现下君侯要求归还,他没有挣扎的余地。只有像他侄儿这样的蠢货才会想要跟君侯抗争。他恐怕带着私兵就敢跟外头的十万大军拼命去。 姜扬被他问得皱起了眉头。高国仲继续道,“他的脾气从小就很倔强,不愿意有所变通。” 姜扬叹了口气:“日后还请叔叔多提点提点他。孤现在也很担心他会因为与孤政见不合,而做出什么傻事。毕竟孤那么看中他,他是孤的珍宝。”他意有所指道。高国仲并不应声。他很清楚姜扬在警告他,他知道一些他们叔侄俩的仇怨。 高国仲愉悦地想,不知道君侯可以为这珍宝容忍到何种境地。 现在,他也磨利了爪牙,只为了给高长卿致命一击。 高长卿这句“他会回来的”,从秋天说到冬天。从此以后,这变成了他有生以来最难过的季节。他在三个月里尝到了背叛、失败、无尽的伤害、疼痛,以至于他觉得这心伤一辈子都好不了。 当他终于看到姜扬带着大军露面、喜出望外以至于都忘记了他在外游荡了三个月的时候,姜扬沉默地与田威一齐站在城下,让他开门,把田修文交出去。 这是战争。在他辛苦支持了三个月之后,他的君侯带着大军和敌人站在一起,让他接受城下之盟。好像就因为这开始得像个错误,所以他所做的一切都等同于添乱。 高长卿当场就心力交瘁地晕了过去。他醒过来的时候姜扬在一旁守着他。 高长卿气起来就扇了他两耳光。姜扬沉默地抹掉了血,然后一耳光把他抽倒在床上:“你在打谁?” 高长卿觉得一切都改变了。姜扬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拎起来,质问他:“你为什么不把田修文交出去?” “那就是个骗局!”他恨得撕心裂肺,“他强,我弱,我手里只有这么一个人质,我能交么!” “胡说八道。”姜扬把他推到在床上,“你就是为了你的野心!你有田修文,你随时有退路,到齐国再去闹上一通!就是因为你,打乱了我的步调,庞嘉死了!你懂么!天底下最强的名将死在我手里了!岐人可以继续作威作福!” 高长卿转身揪住他的领口,“我怎么知道他到底是要什么,我能开城门么!你给我多少兵马,我守了三个月,你还怪我!”他想起来就哭得声嘶力竭,“那你杀我啊!你敢不敢告诉我这三个月你人在哪里!你人在哪里!” 第99章 姜扬沉默了。他拉开高长卿的手,把他推到床上,起身就要走,“御医说你心力交瘁,再这样下去恐怕要油尽灯枯,你这几日现在宫里休息。” 高长卿扑上去掐住他的胳膊:“你告诉我,你这三个月在做什么!”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颤抖,他急切地拉住姜扬的胳膊,“你老实,告诉我……” 姜扬又沉默了。“你真要听?”他握住了高长卿冰冷的手,捏在手心里。“我做了你不想听的事。” “你又打仗了?” 姜扬点点头。“我没打过姬冲。” “你打了楚国?魏国?赵国?”他每说一个词,姜扬就静静地盯着他,摇着头。 “你到底打了谁?”高长卿拉住他的交襟,他的眼圈通红,干涩得流不出眼泪来,“你说话呀!” “我们不能这么下去,”姜扬不再闪避,他把他搂紧了怀里,“你总是那么不听话……我天天都要担心你做什么,我不要这样。我想过清静日子。” “然后呢!” 姜扬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我要你从此以后,什么都做不了。”他抚摸着他的脸颊,“以后容国是我一个人的,明白么?你想要,那就和我在一起。” 高长卿眯起了眼睛,像是不认识他一样从他怀里挣脱开去。“你是容国的国君。”他已经猜到了,“你把刀对准你的朝臣!” “难道我还等着他们来杀我?”姜扬挥手打烂了床头的玉枕。高长卿捂着耳朵,他现在害怕一切剧烈的声响。他颤抖着雪白的嘴唇跟他说,“没人要杀你……姜扬,谁要杀你啊……” “我不允许任何人有杀我的可能。”姜扬一字一顿道,“你不也这么想么,嗯?你想想,我死了,你怎么办呢?谁照顾你,谁疼你啊高长卿!是你的盟友,还是我?我们来国中的时候曾经许诺一起变得强大,可是有人强大,有人就要失势,他们的失落会让我们变得不安全,直到我们其中的一个大权在握,彻底把他们消灭!” 高长卿面色雪白。 姜扬冷笑,“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那个人可能是我?”姜扬解开了自己的玄端,一件一件往下脱,“你不喜欢受制于人,即使是我,你都不愿意。你就这么没有安全感么?我那么温柔地对待你,你就一点都没有感动过?你真是没有良心。” 姜扬将消瘦的高长卿推倒在床上。高长卿咬着牙挣扎起来,可他那点力气被姜扬毫无怜悯地无视了。高长卿忍不住又望着床顶流下眼泪。 姜扬已经近乎半年没有碰过他,在城墙底下看到他的第一眼起,早已欲火焚身。他粗暴地爱抚着他日思夜想的人,攫取着他口中的蜜液,掐着他的腿根让他身体变得柔软而火烫。但是高长卿始终木愣地望着床顶,躲避他的亲吻和抚摸,躲不过,又像具尸体一样被他摆弄。姜扬雷火万丈,一把揪住了他的头发,“因为这种无聊的理由,你是不是日后就不打算给我好日子过了?!”他中了邪一样收手,“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都不打算好好地看着我!” 高长卿剧烈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身体在他手里缩成一团。姜扬突然回过神,松开他退到一边,抓着自己的头发,“我在做什么……我在做什么……” 高妍一把拉开了帘幌:“长卿!……君侯!” 高长卿咳嗽得更厉害了。姜扬抹了把脸,从榻上站起来,“这段日子,长卿要留在宫里养病,你好好照顾他。”高妍急忙行礼,姜扬视而不见地经过她身边。高妍急忙让御医上前为高长卿看一看。高长卿把他们都赶了出去。 “你这又是何苦!”高妍慌张地将他扶坐起来,将熬好的药递到他嘴边,高长卿一把就打翻了摔在地上。高妍大哭:“你要不想活,我和栾儿也只有跟着你去了!” 高长卿面色雪白,在原地生了会儿闷气,擦了擦眼泪:“我也是气不过。”说着把床上的寝具统统砸在地上。高妍狠狠拧了他几把,“你生气,又有什么用,除了把自己的身体气坏了,让别人高兴的去,有用什么用!他走了!他看不到了!” 高长卿甩袖:“不要提他了!” 高妍把他汗湿的头发拨到耳后,捧着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不提他又提谁呢,啊?若没有君侯,我们现在是生是死、身在何处,都不会有人在意。你以前耍耍小性子也就罢了,现在,你可千万不要与他闹翻!现在君侯大权在握,一言九鼎,国中再没有人敢触他的逆鳞,这种时候你可……” “可是他越来越不像话,刚才……刚才他居然还打我!他都敢对我动手了!”他捂着侧脸,有些恍惚又有些恐惧。“阿姊,他刚才想杀我。你说,这才不过过了三个月,他就敢拿出这样一幅嘴脸。日后他要是一翻脸,我哪里还有性命?!阿姊是要我沦为他的奴隶?!” 高妍为难,心疼地抚摸着他的侧脸:“君侯还是宠爱你的,他衣不解带地在这里伺候了你三天了。你对他服个软,事情未必就会到那种地步,啊。忍一忍,忍一忍。” 高长卿恨道:“我不会让他就这么得逞的。” 高妍忍不住大哭,“你真是太倔强了!当初齐侯在这里的时候,我劝你将他交出去,你不听;现在你又要打什么鬼主意!” “你们都只看得到近前而已,”高长卿攥着锦被而已,“非得等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才恍然大悟么!姜扬当然可以宠我,但不一样了!现在他也随时可以杀我,我一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我手中没有门客没有私兵,谁要杀我都易如反掌;我若出逃,也没有封地可以归去。” 高妍摇头,扑上去抓住他:“不,长卿,费地还在我们手里,我们在雍都的宅院,他还特意赏了一百人的虎卫给你,为你保家护院!君侯已经仁至义尽,你不要不识抬举。“ 高长卿愣住了。他皱着眉头,垂下眼睛,精明地计算着。他缓缓坐回榻上:“我晕过去的这几天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高妍总算松了口气,“你可保证我不要再与君侯置气。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我真怕你们打起来。你们这些男人……”高妍抚着自己的胸口,显然吓破了胆。 “快说!”高长卿呵斥他。 高妍呷了口茶水:“君侯西征归来……将虏获的大量财物都用来给三军发军饷,他没有解散军队,反倒重新启用了燕平,让他整束三军,将他们当做虎卫、西府军来操练。”高长卿狠狠一捶锦被,高妍唬了一跳,看他咬紧了牙关并没有做声,这才慢慢说下去,“城中来来往往都是军人,公卿大夫都吓破了胆。被抄了家底,他们索性统统避不上朝,集体挂冠而去,向君侯辞辕。御史大夫还说……还说要从城墙上跳下去死给他看。” “跳了没有?!”高长卿急切地说。 “还没有。” 高长卿骂了句娘,看上去很失望。 高妍道,“他们要求君侯归还封地,收回成命,并且处死卫阖。” 高长卿坐立不安:“他怎么说?” 高妍咬了咬嘴唇,“他什么都没说……他一直在这里,外头的事什么都不管,任由他们胡闹。国都都乱成一锅粥了。你也别想这么多了,赶紧把身子养好,好不好?”高妍说着就要把他按到被窝里。 高长卿拦住了她,“卫阖……” 高妍一惊:“你想做什么?他是你的老师,你不能杀他!” “你懂什么?”高长卿呵斥她。他眯起了眼睛,“你那么紧张……莫非背着我和卫阖也有私情?” 高妍推开他,“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是为你着想。” “我是为君侯着想!”高长卿的声音冰冷彻骨,“现在局势危如累卵,不献祭一条有分量的性命出来,可是要出乱子的!——不行,”他站起来,让宫人把他的衣袍呈上来,“我得去见他。” 高妍苦劝不下,把宫人赶了出去:“你这一去,君侯还不知道怎么怪我不会照顾人呢!差人把他请来不就是了么!” 高长卿咬着簪子把头发盘起来。高妍一面差人去叫,一面忍不住道:“束发做什么?反正等会儿也要放下来。”她对上高长卿冷冰冰的眼光,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传话的宫人不久就回来,只道君侯已经知道了,叮嘱高长卿把药先喝了,其余的慢慢在说。高妍默默给他递了个心领神会的眼色。高妍陪他等到晚上,久等不来,也不免有些心浮气躁,高长卿更是大发脾气,把她撵回宫了。第二天起来听说,姜扬昨晚还是宿在高长卿那里,这才一颗心放回了肚皮里。 没过几天,姜扬就又跟当初一样诚诚恳恳地坐车上路,一家一家去请人回来上朝当班,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实则也是不过给他们个面子,可以顺着台阶下。爵位,先给他们各进一等;食邑,卫阖统统在这几天里安排好了。不过,再让姜扬把吃到嘴里的人丁与土地吐出来,这可没戏。朝臣们也心知肚明,一些小家宗经过这么几天心惊胆战,好不容易等来姜扬,纷纷倒戈;九大世家知道讨价还价就只有最后这个机会,一口咬定要他处死“祸害君侯圣听”的卫阖。姜扬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 高长卿其时正闲在宫里养病。屋子里的地龙蒸得热气腾腾,他支起窗透风凉,窗外盛开着一枝梅花。雍都的冬天来得很早,他伸手,纤细雪白的手指轻轻拂去上头的落霜。 就在这个时候,宫人来报,将姜扬下旨捉拿卫阖的消息告诉他。高长卿高兴得赤脚从榻上蹦下来,“好!好!关在哪里?什么时候杀?” “就收在城东大狱。明日午时便处斩。” “好好好……”高长卿连声道。他在原地兴奋地绕了几圈,最初的惊喜过去,就开始觉得心里不太踏实。这事情太好了,他除了好什么都说不出来,以至于实在不像是真的。他可不是姜扬,被他装几天乖就能骗过去。他一思忖,穿上上朝的礼服,前去御书房见姜扬:“今日君臣冰释前嫌,君侯为什么不设下宫宴,让文武百官都进宫来聚饮,安一安雍都百姓的心呢?” “不是让你不要四处走动么?穿那么少,手冷不冷?”姜扬把他的手抄起来夹在腋下。高长卿倚过去,“你还没答应我呢,扬哥。” “好啊,随你。”姜扬心不在焉地笑道,低头给了他一个缠绵的吻。 “我也要去。”高长卿轻轻舔着他的嘴唇,“我闷坏了。”可是话刚说完,就忍不住扭过头用力地咳嗽。姜扬皱起了眉头,“看你,闷了就看书。身子还没养好,你就乖乖呆在宫里等我回来。” 高长卿笑起来,他把双手轻轻搭在姜扬肩上,“我听你的……” 姜扬的笑容消失,呼吸变得紧凑,他缓缓地将高长卿压上御榻上,外头的虎卫动手麻利地掩上了殿门,最后只有一缕靡靡的香顺着门缝漏出来,飘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第100章 高长卿送姜扬去大政殿的时候,天方薄暮,他回渐台,让黑伯传唤自己的家臣等在城东监狱处。当大政殿飘来钟磬的乐音,他抓起自己的佩剑,坐上马车。在夜幕的掩盖下悄悄驶离王宫。 高长卿在车上一路都按着自己的剑柄。他看上去坚定冷漠得像一座石雕。他知道这件事如果传出去,必定给他的坏名声雪上加霜,但是他不得不做,不亲眼看到卫阖死,他决不罢休。他连明天都等不到,他的性命必须由自己亲手结果,他才能安心。 情谊比起国运来要,轻如鸿毛。卫阖不死,他没有颜面再见其他公卿,也无法平息他们的怒火。高长卿现在虽然稳住了姜扬,却没有把握稳住他曾经的盟友。他从姜扬那里得到的越多,就越能引起他们的嫉恨,如果不处理好他们的怨气,他恐怕他们会自寻死路,以卵击石,到时候姜扬一怒流血千里,那么他所作的一切都是白费功夫。他即使两面不讨好,厌恶着姜扬的张扬和公卿的愚蠢,也得勉强把他们糊起来,否则,哪里还有一国的样子。 轺车停下,他跳下马车,水凹凼里溅起泥点子。他快步走到廊下,狱卒已经等在那里瑟瑟发抖。他明明看上去喝醉了的模样。高长卿立即警觉起来,“卫阖还在里面?” “在,在在在,可是……” 高长卿早已带着人冲了进去。监狱里又湿又黑,两旁的火只照得见方寸之间,其余都伸手不见五指。高长卿听到爬虫、鼠类在地上爬行的声音,也听见黑暗里有隐忍的呼吸。那些呼吸因为经年累月不见阳光,变得多疑、残虐、不怀好意。他背上爬满了冷颤,脚下不停地朝最深处的一点光亮处走去。城东监狱关押的都是朝廷重犯,卫阖这个等第的,留在这里不亏。 卫阖早已在木栅栏后面看到他了。“哟,这是都来给我送行么?” “除了我还会有谁?”高长卿笑着从甬道里走出来。 “你说呢?”背后传来沙哑的声音。高长卿大惊失色,然后咬牙跪下,“君侯。” 姜扬从阴影里踱出来,虎卫把高长卿的门客扣下。“你来干什么?” 高长卿满头大汗:“老师明天就要上路,我来向我的老师尽一尽师生之谊。” “起来吧。”姜扬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把他拖到更深处的黑暗中。高长卿拉着他的臂弯,显然被这里悉悉索索的声音吓怕了。“扬哥……”他带上了哭腔,“到这里来干神农么……” 姜扬点燃了火折子,他一把打开了高长卿的手,“你的心思就那么歹毒!把我调开,赶来杀他,要不是我多了个心眼,师生一场,你真要把他置之死地!让我沦为背信弃义之人!” 高长卿冷笑:“金口玉言,君子一诺,五马分尸就当是五马分尸。君侯身为一国之君,现在怎么又不是背信弃义!” “你……还不是你们逼我的!” 高长卿看他转身要走,一气在稻草堆里跪下,“君侯!卫阖留不得。你今天心软将他偷偷放走,日后可会有杀身灭国之祸!”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 高长卿抓住他的袖子,“君侯!卫阖总领我国政事十年之久,他知道的机要实在太多了。你这么来一出,他即使无心也难保不会被其他有心之人利用!君侯若不用他,只能杀他!” 姜扬沉默了一会儿,将他扶了起来,“长卿。”他按着他的肩膀真诚道,“卫阖这么一走,国中再没有人能拦着你,从明天起,你就是我的执政正卿,我的左右手。换做是你,你希望在你兢兢业业经营十多年、想要告老还乡过清闲日子的时候,我突然因为这种缘由非但不放人,还要杀了你么。”姜扬苦笑,“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可是这是做人最起码的道理。” 高长卿委屈地哭了出来。“你居然威胁要杀我了……” 姜扬把他搂进怀里:“我只是打个比方。这地方怪阴森的,我们快出去吧。”他帮高长卿擦干眼泪,推着他走到卫阖面前,让人打开了卫阖的牢门。“好了,从此大家都要天各一方,最后一次跟老师说说话吧。” 高长卿咬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肯说。姜扬无奈地看了卫阖一眼,卫阖到这种时候,也未免有些心寒了。正当此时,甬道处传来“啪”得一声响,高妍战战兢兢地跪倒:“臣妾见过君侯。” 卫阖看着一地打翻的美酒美食,可惜得简直要跳起来了:“还是姐姐最懂我。好可惜……” 姜扬不意在这里遇上高妍,高妍更是吓得屁滚尿流。姜扬见她一个女子瑟瑟发抖,也着实可怜,抬了抬手,“王后也是体恤朝中重臣,起来吧。”他带着卫阖走出监牢,高妍和高长卿跟在他俩身后。外头姜扬早已准备好了快马,随行的虎卫也接到了旨意,护送卫阖出国,避免被怨气深重、元气大伤的朝臣胁私报复。虽然姜扬已经安排好明天有死刑犯代卫阖行刑,可谓天衣无缝,但事情就怕个万一。 卫阖对姜扬长拜:“多谢君侯。” 姜扬赶忙将他扶起来:“时间不多了,卫相……卫相多保重。君臣一场,倒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告辞。” 卫阖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君侯是内明之人。我该做的,都为君侯做好了,即使我不在,今后君侯稍加勤勉,也能有一番作为。只是……”他看向高长卿的方向,对上他冷漠的眼睛,“要提防长卿。还是一句话,君侯与他情深意重,无妨;不可让他干政。” 姜扬还是为难地笑着。卫阖叹了口气,翻身上马,朝他一拱手,在夜色中渐渐消失不见。 “祸害。”高长卿淡淡道。“非要死在他手里才知道后悔不可。” 高妍呵斥:“卫相不是这种人!” “走着瞧吧。“高长卿垂下眼睛,等待姜扬撑着伞走到他身边。高妍行毕礼,知道不宜多呆,敛踞走上马车回宫。姜扬搂过高长卿沿着涑水河慢慢地走。初冬的天气,还下着霏霏的细雨,整座城市都在雾霭中沉睡着,空旷的大街上只有一盏又一盏的街灯。高长卿牵着姜扬的手走了一路,很久都没有人说话。 走到长街的时候,姜扬突然停下了脚步。高长卿跟着挨着他停了下来。姜扬搂过他的腰,抱住了他。 “现下,庞嘉走了,卫阖也走了。”姜扬疲惫道,“这里就剩下你我二人。我不想为这种那种的事情与你再起争执,你也老老实实不要再惹是生非,好不好?” 高长卿搂紧了他,“我没有惹事生非。” “不要背叛我。”姜扬轻轻握住他的下巴,吻了上去,“我也绝不会背叛你……” 姜扬放开了伞。两人用双手紧拥着彼此,在这一刻突然有了永恒的感觉。 卫阖一路向东往齐国进发。齐国山水秀美,他在南部的深山里买下一个庄园,正对着一个大湖,风景很好,再过五天,他差不多能以一个全新的身份重新开始他的生活。卫阖心性旷达,位极人臣许多年,骤然离去,也不觉得有多可惜。他已经尽全力,并且做到最好,立下不世的功业,也是时候在辉煌的顶峰抽身干点别的了。 卫阖倒在山坡上咬着根草茎子,心想:比如,娶个顶漂亮的老婆…… 上头突然浮现出一张女人的脸。卫阖哟了一声,呸一声把草茎子吐掉,坐起来,“刚想着娶老婆你就来了,你是算好了还是怎地?” 真姬搔首弄姿,“娶我,好啊,可是我比较想做相夫人,早你干什么去了?” 卫阖看看周围平静的风景:“你来干什么?” 真姬妖娆地笑:“追你啊。” “明人不说暗话。” “卫相真是聪明人。”真姬拿着烟杆拍拍手掌,早有埋伏在周围的人一哄而上,将姜扬赠予他的虎卫击杀干净。“我家主公想见卫相一面。” “你为谁做事?”卫阖皱着眉头。 “你猜啊!”真姬不正经地笑着,转身做了个手势,“请吧。我家主公等侯您,已经等了许久了。” 卫阖被押过嵖岈山的时候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姜止秘密出城相迎:“卫相多有得罪。只是卫相秉持国政数十年,参赞王室机密,虽然君侯心性宽大,放卫相自由,但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却不能放任不管。卫相若是为他国启用,是我国偌大的灾难。” 卫阖笑着点燃了烟,“的确是这样,这样的考虑没有错。只是……难道就因为我为姜氏干了这十年,我的余生就再没有什么盼头了么?” 姜止笑道:“卫相在齐国有一处庄园,但是我又不会放你出国,心里很惭愧,因此已经在城外选了一处地形相似的地方,翻修了那处庄园,卫相休息几日,可以自行前去。” 卫阖眯起了眼睛,“此前也是公子在君侯面前全我性命。公子未免太看得起卫某人了。” 姜止长拜:“卫相这样的良臣,再是礼遇也是不为过的。” 卫阖低笑:“那我若是不去呢?” 姜止道,“那么不出三个月,姜止可以保证卫相再度出山,总摄国政。这一次,谁都不会再碍你的路了。” 第101章 卫阖沉默良久才道:“公子止……胜券在握啊。莫非早已有什么算计?我们都低估你了。” 姜止坦言:“非也,非也。只是雍都城内,必有一战。君侯大刀阔斧之下,有多少愤愤不平之士,如今都是高长卿一人在调剂。他既是大贵族的后人,又是君侯的宠臣,有他在中间粘连,还能保持一点明面上的和气。只是这个人既然从中斡旋,便一定两头不讨好,只要寻得一点契机,将他剔出棋盘,国中局势必定如堤坝将崩。” 卫阖面露难色。 姜止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卫相不必惊惶。我知道卫相与高长卿有师生之谊,必不愿加害于他。卫相就暂且委屈委屈,留在此处为质,任何事情都不必插手。万一事不成,也与卫相无关。” 卫阖拱手,谢他体恤:“事关重大,恕卫某不能为公子献计献策。卫某还有一请,若事成,务必留君侯性命。” 姜止叹了口气:“恐怕不能答应啊。”卫阖情知强人所难,也不再求。听姜止话里的口气,谋反一事应当有八九分的把握,若有朝一日姜扬失势,那他也必定会全力营救。 “你真的不打算为主公做事么?”真姬抽着烟杆款款而来,她刚才一直陪伴在姜止身边,为他俩人斟茶倒酒。“假仁假义啊。” 卫阖笑道:“我虽说只是个列国游士,但好歹也做过一国的丞相。突然让我改弦易辙去当公子的门客,未免说不过去吧。人的才能有治理一个县的,有治理一个郡的,有治理一国的,有治理天下的。既然有能力治理一国,现在这赤裸裸的倾轧,我又如何能看得上眼呢?” “你的意思是……你自视甚高,只为君侯做事?”真姬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卫阖疑惑:“你这是怎么?” 真姬挑眉:“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 卫阖淡笑,也不追问,只有些恍惚地说:“不过我临行之前,却已在他们之间埋下了祸根,当时我只不过怕有朝一日高长卿祸国,现在看来却是为你家主公铺平了前路。” 当晚。城东高府。 高国仲坐在房廊下逗猫,只一抬眼,便看到了倚着廊柱的御子柴。他把怀里的白猫抱到地上,驱赶它进屋,然后整了整衣服帽子:“怎么,我的侄儿终于忍不住,派你来刺杀我了么?” “我是来找你谈话的,我主公不知道。”御子柴大大咧咧脱了鞋,跟着白猫走进堂屋,“事干重大,你赶紧给我来点好酒好菜……大冷天的跑这一趟,鸟!” 高国仲有些狐疑地望着他。御子柴敲着案桌:“快上菜呀!” 高国仲素知此人不按规矩,性情粗鲁,遂吩咐婢女下去准备。他在御子柴对面坐下,“你找我能有什么事?” “其实也不是我找你……是我一个故友,他觉得你是个好人选,好吧,我觉得你不是个好东西,鸟的,但是他比较聪明……”御子柴把一张泛黄得羊皮纸摔在桌上。“拿去!” 高国仲小心翼翼地把叠好的羊皮纸翻开,“这是什么?” 御子柴神情十分别扭,“这么说吧,你知道十年前高家出事,是因为什么?” 高国仲的眼神变得锋锐。他紧紧盯着御子柴:“你知道?” “原本不知道,但是现在大概知道了。你哥哥他……他在韩国订购了一大批兵武,囤积在一个武库中,想要……” “不可能的。”高国仲淡笑,“我兄长待人温柔,处世审慎,地位尊崇,在容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可能有这野心。” “这就是那武库!”御子柴夺过来指指那上头交戟的符号,“这个就是!高公前些日子派我去……” “我兄长还活着?”高国仲打断他的话,一把扣住他的肩膀,“我兄长还活着?” 御子柴连声大叫鸟:“你抓着我的伤口了!快放开!是我主公,小的那个!” 高国仲失望地放开了手,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 “他派我去寻这武库,你懂么……鸟,回神,回神。我家主公派我去寻武库。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兵甲和刀兵,即使在国中也只有虎臣能够常年佩戴,金吾卫也好,西府军入国中也好,更不要说轮值的三军,都只有接到君侯的旨意才能去宫库里支取。” “他要谋反。”高国仲干脆利落道,“精兵强甲,他是要谋反——可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良心不安?” “我……”御子柴挠挠头,“我没有完成任。说实话,我主公还不知道我在哪儿。只是自我跟从他以来,做了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我好歹也是个侠客啊……啧,总觉得再帮他下去,像是在害他一样。诶,我也不知道孰是孰非,既然如此,我就打算离开了。高公对我的恩德,我用了十数年偿还,也仁至义尽。至于小高公……我那个故友说,你是他的亲叔叔,两个人利益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又与他有杀子之仇,所以这个消息告诉你,最好不过,因为你不到危急时候不会轻易把这个交给君侯。鸟,我还是觉得你很不可信……总之就是这样了,若是我主公真有不轨之心,拆穿他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御子柴用力拍拍高国仲的肩膀。 这时候婢女上酒来,御子柴匆匆扒着鸡腿吃喝了一顿,便跳过院墙消失在初冬的黑夜里。高国仲目送他离开,攥紧了羊皮纸,“要靠这个就掰倒你家主公,可不是那么容易。” 其时高长卿在雍都城中风光无两。卫阖一走,他立即顶替了他的空缺,住进了高家的旧府。城南城北的一大片好地全成了他一人的宅子。更不消说,不是他宿在宫中,就是姜扬宿在他府上,两人这样肆无忌惮,自然又成了大街小巷的不少谈资。 但是事实上高长卿一天都没消停过。他深知这太平来得不容易,小心翼翼维持着姜扬与公卿之间的紧张关系,好不容易把各家的怨气用钱堵住,却又有另一桩事让他头疼。 “这一次又是谁的?”高长卿深呼吸了一口,防止他忍不住怒火把他姐姐揪起来打一顿。高妍哭泣,“这是燕家的遗腹子,你这个做舅舅的就保他一条性命吧!”她看高长卿神情冷硬,不由得威胁他,“我若是再小产,这辈子可能都怀不上孩子了!你不是也说过么!没有太子你就不需要王后了啊!” 高长卿简直要发疯了:“你让我怎么帮你,嗯?”他踱了几步,然后像是吞了苍蝇一样面色古怪道,“你……你和他在那之后,有没有同房过?” 高妍冷笑:“你猜呢?” 高长卿别过头去,冷哼了一声:“怎么可能,他日日都歇在我那里。你若是上过他的床,你又慌什么。” 高妍恨不得爬起来扇他两个耳光。“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到我面前来争风吃醋!高长卿,你别忘了,名义上他还是你姐夫,你偷我的人,你还来我这里耀武扬威!我的弟弟,你可真是比女人还不要脸。” “好了好了,我随口一句,你倒还起劲了……”高长卿喝了一盏茶水,思忖了半刻,“也只有这样了。他不常来你这里,剩下几个月,你住到外面去,生下孩子再回来。这里的事有我做主。” “那这孩子怎么办?谁来养?” “你总不能告诉姜扬这是他儿子吧!” 高妍阴阳怪气地摇了摇头,“我还替你可惜呢。你那么想要个姓姜的外甥。索性装你自己有了身孕算了,再荒唐我看他都能信。” 高长卿被她弄得心烦,“胡说八道些什么,我要能生还轮得到你。”当下就思忖找什么由头把高妍送出宫去。只要把人送走,不让姜扬知道,凭他的本事还是可以将这件事压下来的。 姜扬当晚按时召他入宫。两人一番云雨之后,高长卿斜倚在他赤裸的胸膛上,用手指在上头画着圆圈,“扬哥,你还记不记得答应过我什么事?” 姜扬握住他的手指亲了一下:“我还有什么没有兑现么?” 高长卿坐起来,他及腰的长发垂在漂亮的腰凹上,肤色雪白,鸦发乌黑,勾得姜扬起身慢慢吻着他裸露出来的肩膀。“有心事,嗯?” “今天我进宫见我阿姊,我与她吵了起来,她居然说我抢她男人。”高长卿赤裸地站起来,习以为常地走到宫殿中央的水池里泡着,“你说,连我姐姐都当面骂我不要脸,外面的人还不知道背后怎么戳我的脊梁骨。” 姜扬早就低笑起来:“你喊一声姐夫听听。” “什么病啊。”高长卿白了他一眼,“你就喜欢偷么?” 姜扬莞尔,走过去把他的长发掠到耳后,“我们又不是方才在一起,都这么多年了,该说的你还怕他们说么?我说过了,你要是愿意住到宫里来,我把后宫都赶出去,你自己不要。” “我现在要了。”高长卿不动声色地说,“你记得把我阿姊也赶出去。我看着她心里瘆的慌。”他眯起眼睛,把姜扬拉到水里,“她长得跟我有些像呢,她要是勾引你,我怎么办?” 第102章 “你怎么不说你弟弟勾引我?”姜扬迷醉地吻着他,大手包着他的臀肉缓缓揉捏,“来,叫声姐夫。” 高长卿羞红了脸,“要做快做!” 姜扬伸手抄起他的一条腿挂在腰上,“你叫了我才做。” “你要死啊讨厌鬼……”高长卿被他炙热的阳具磨蹭的下面发痒,绵软无力地垂了他两把,“要做快做啦……” “好吧,既然你诚心诚意地求我了。”姜扬用手指让他放松,刚才已经欢爱过一回,那里很柔软也很湿润,姜扬很容易地就把自己坚硬又热烈的阳具送到了他的身体里。高长卿弓起了身体,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慢慢放松,勾住了他的脖颈。 “你好讨厌啊……”高长卿说话的声音轻得像羽毛,鼻息却沉重,睫毛跟着呼吸微颤,身体不自觉地贴近姜扬,用胸口殷红饱胀的肉粒磨蹭着他的胸口,“明明是姐姐的夫君,却总是深更半夜来找人家……你要人家怎么做人嘛。” 姜扬彻底傻了。 高长卿倚着背后的金砖缓缓地上下挪动,脸上浮现出动情的潮红。他伸手下去,轻轻抓着两人交合的地方,断断续续地呻吟着对他说:“姐夫,那你说我们这样还算是……嗯……我还是你的内弟吗?” “你也太会演了吧……小妖精。”姜扬按住他要回了主动权,挺着腰胯地抽插起来,但是今天高长卿叫得格外浪骚,他好几次都忍不住早泄,只能停下来等那股情潮过去再好好喂他。水池里的水因为两人的激爱而荡漾开去,弄得地面一片狼藉。高长卿修长的双腿勾着姜扬的腰,双手抱着他的颈侧,葱白的五指在他的皮肤上留下抓痕,“再用力一点姐夫……姐夫……那里!就是那里!嗯好舒服……姐夫好棒……” 他没喊个两声姜扬就一泄如注。还没从高朝中过去,姜扬就赶紧推开他。“这太可耻了!”姜扬红着脸,“真的像是在偷情一样!” 高长卿虚扇了他两耳光,“要玩好好玩儿嘛姐夫!喂,你流个什么鼻血啊,没用。”他忙着洗掉自己身上的血迹,又去找来冰块给他按在鼻管上,“你个死鬼……你真的很喜欢偷情。” “我才没有!”姜扬老实低头把鼻血清干净。高长卿在一旁嘲笑他。姜扬把冰块一丢,生气地扑下来把他按进水里。银声浪语到天亮才停歇下去。 第二天,姜扬就把后宫里的女人全遣出去了,要回家的回家,要再嫁的再嫁,高妍也被送到行宫去与太后作伴。高长卿把她身边的人都撤换掉,又买通了御医,让她安心养胎。姜扬没有起疑心,就是从此以后爱上了天天偷情的滋味,连正门都不走了天天跳窗户,让高长卿不堪其烦。 这边厢不知今夕何夕,高国仲却开始有所动作。说到底他和高长卿血脉里流着的是一样的血。他们都多疑,缺乏安全感,不紧紧握在手里的东西不相信是真的。或者说,任何一个手里有权的人,大多都由此进入了一个惴惴不安的状态。他们沿着一个望不到顶的尖塔往上爬,这权力之塔黑压压都是人,谁都想分一杯羹,谁都想踩着更多的人。从他们拥有的那一刻起他们便害怕失去,更害怕不能得到,这永恒的欲望无时不刻不在煎熬着他们。即使是处于顶端的高长卿,他同样害怕姜扬会一脚把他踢到谷底,而姜扬,在这短短的两年里迅速地明白了什么叫高处不胜寒。他的暖没有办法改变这空旷的、只有一个人可以胜出的游戏。 权力不允许分享。 “我请各位来,便是这个意思。君侯已经心有此意,他手里又有重兵,有朝一日,终会把我们彻底诛灭。他需要的只不过是个借口。”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侄儿可是君侯面前的大红人呢。”纪氏冷笑起来。这个老头子在过去两个月被年轻君王的所作所为闹到中风,现在说话还有点不太利索,面部表情更是诡异的僵硬。“我们现在都是砧板上的肉,除了食邑以及雍都城内的主宅,一无所有。除了君侯的恩泽,我们又能指望什么?倒是你们高家,该有的一切照旧。高先生寻我们来诉苦,这是个什么意思?难道我们的境遇还不够悲惨,需要你来点拨一番,好让我们头脑发热,与君侯作对,最后,让你们高家做好人么?” 高国仲不慌不忙道,“我们这些世家,家谱上多有姻亲的关系,哪里还分什么你我。独树一帜、树大招风,可不是我哥哥愿意看到的,以卑鄙的行径得来的恩宠,自然更为他所不齿。如今高家的一切,却非家族所有,而是我侄儿一人所有,是君侯封赏给他的,哪里是我们的祖业。我的侄儿,他可早已变成君侯的人了。” 纪氏不语。景氏年轻而又火爆的年轻家主一拍大腿,“正是如此!他和君侯早有预谋,一家一家想清算着我们嘞,他就是个叛徒!”年轻人盯着一圈老头子,眼里喷涌着怒火,“各位叔叔伯伯,我的父亲,不明不白死在涑水河里,我的哥哥,被无缘无故革去世子的资格,从此以后,家中异爨,主家不兴……这一定都是那个高公所为!他就是想将我景氏打垮,欺凌于各大家族之上,然后把我们……统统交给君侯,好换来他的恩宠!” “你可有什么证据?”高国仲问道。 年轻人哀叹了一声,“苦于没有证据。而且恐怕就算是有,君侯也私心包庇他呀!” “君侯寡仁,”高国仲寡淡道,“要在君侯面前申诉公正,是不可能的。我们这些拥有高贵血统的古老贵族,从三代开始就辅佐君王治理国家,与王议事,大家平起平坐;遇到诉讼,也要听取大家的意见,王才能做下判决。现在国君想要一人专断,实在是家国的不幸。贤明如尧舜,尚且虚心向臣子求教,生怕行差踏错,将国家带入灾难的深渊;君侯一介武人,却骄横自大,对我们素无恭敬,凡事都按照他一人的意思来,这样下去,国之大厦,就要倾危了。”他站起来,端着一爵酒,“事已至此,大家是想就此放手,做一个乐呵呵的富家翁,成天为脖子上悬着的刀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落下,而心惊胆战;还是想放手一搏呢?” 众人面面相觑。景氏凑近他:“高公说得放手一搏是什么意思?” “君侯继位……这件事来得甚是蹊跷。” “难道我们要像齐国人一样,逼得自己的国君出走么?”纪氏提高了声调,“这可也是件可耻的事。而且,我们没有可以替代他的人了。” 高国仲平静道,“既然一个身份低贱的庶出已经坐上了王位,有了先例,我们这么做也未尝不可。虽然先君的子嗣只剩下公子止,但是国中姓姜的依然一抓一大把。毕竟,这是君侯发难在先,换做任何一国的公卿都会这样做吧。” “说的是!”景氏站起来,转过身面朝着众人,“现在我们还不够丢脸么!放眼天下,哪里还有和我们一样懦弱无能的人呢?任凭君侯夺去我们的土地与家臣,却还在雍都里自欺欺人,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天底下只有奴隶才会那么逆来顺受!” “可是我们手中什么都没有,又怎么能……废君?”有人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这个词。 “君侯已经折损了庞嘉,也杀死了卫阖,他身边剩下的能人已经不多了。虽有能征善战之将,却缺乏能够为他悉心计划的人。”高国仲道。 “不,”纪氏抬起头,“你侄子是个精明人。要不他也不会殷勤地拿钱堵我们的口。” 高国仲叹了口气,“家国大义在上,也顾不得私情。那就从剪除高长卿开始吧。不过也未必就要除掉他的性命。我这个侄儿,心术不正,不让他手中握有权力,就像是要他死了一样。只要能够离间他与君侯,到时候再来个调虎离山,可以逼宫。” “高公……这两年在雍都做的事,明的暗的,不算少了……”纪氏道,“把我们各家心知肚明的都摊开来讲,再上书君侯,恐怕纵使君侯是神仙,也忍不下了。” “我邀请大家来,正有此意。我这里就有两桩。第一是,王妫嫁给君侯的时候,肚子里就有师司马燕达的孩子。第二……”高国仲把怀里的羊皮纸丢在案桌上,“谋,反。” 高长卿在院子里逮住捧着花瓶要溜出家门的高栾,“上哪儿去?今年的尸礼也是你,来,先跟我去祠堂打扫打扫?” “我也想去。”婵娘怯生生地扒着房门。高长卿把她抱出来,“新媳妇三个月可以进祠堂了,走咯!” 高栾满心不乐意嘴唇撅老高,牵着他的一只手,“天天把人家留下来差使东来差使西,我和小鹿每天只有那么一丁点的时间在一起!”高栾把指甲盖露出来给他看。高长卿自从做了执政以来,一直在培养高栾处理政事的能力,有什么应酬也带上他,让他可以尽快适应官场上的规矩。高栾不堪其烦。 高长卿不轻不重扇了一下他的嘴:“怎么回事?刚去了庞嘉,我还以为你改过自新了呢,还跟那个燕白鹿搅在一起,你都多大了?” “可是叔叔你也好大了。”婵娘忍不住说。“你还跟君侯睡在一起。” 高栾比了个大拇指:“大嫂!漂亮!” 高长卿气得在各人屁股上拍了一掌。高栾问道,“诶,今天扬哥来么?等他来了一起去刷祠堂的积灰吧,你也总要让他看看阿爸阿妈。” “我带他看个什么!” 高栾咽了口口水,原来用不着么,他跟小鹿前几天在祠堂里也……当然他也没便宜他,他去燕家的祠堂里也留了点种子,嗯。 “不过是得快儿点,你们扬哥今天出门打猎,刚才让彭蠡哥哥送了野味儿回来,晚上有手抓癞子肉吃。你们可不要等会又吵吵嚷嚷让扬哥看到了。”高长卿捏捏两个小家伙的脸。两个孩子叫闹着奔进祠堂除尘去了。 这时黑伯顺着带雪的花廊从外头进来,“公子,真姬姑娘来了。” “请她进来吧。”腊月一过,新年也就到了,真姬大概没有地方去,高长卿不介意收留她几天。即使吃不到,看看也好嘛。不想他还没换掉便装,真姬就挑着烟杆靠在门廊里看着他直笑。 第103章 “不请自来啊。”高长卿穿上木屐走过小花园,“怎么,汲香室关了门,无处可去,想家了?” “是啊,这偌大的雍都,无处可去呢。”真姬把烟杆从嘴里拿出来,徐徐喷了一口烟,“哟,搬进来没两天,家里的祖庙就翻修了呢。果真是儿子好。” “什么?” “你的香火怎么办?”真姬挑着眼角望向他,“你打算做一辈子他人的男宠?祖宗们答应么?”说着,她娇笑着伸手,整理整理他的衣襟。 高长卿皱起了眉头。今天的真姬格外嚣张,说了他不爱听的话。他想要逐客了。真姬却往里走,脱掉木屐登堂入室。高长卿回过神来她已经走进了高大幽深的祖庙。他赶紧追上去,“喂,这里只有高家人能进的。这个规矩你不该不懂。” 高栾和婵娘不知道打闹到哪里去了,祖庙里只有真姬一个人,她站在厅堂的正中央,背对着高长卿,周身被幽暗的蜡烛照出轮廓,高长卿感到一阵诡异的寒气。“喂。”他上去按住了真姬的肩膀,真姬反手就他制住,丢了出去。高长卿一头撞在香案上,痛得死去活来,“你……你力气好大!” “是你太没用了。”真姬跪在地上,朝密密麻麻的主祏行礼。高长卿捂着肿胀起的淤青,不明所以,“你这是想要干什么?”他干笑了一声,“你是想进我家的门么?” “为什么女孩子就比男孩子低贱呢?”真姬丝毫不理会他在说什么,只愣愣地看着他发怔,“庶出又比嫡出低贱呢?为什么出身就决定一切呢?” “你……” “世上有的是人不信这一套,也受够了你们这群命好的那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模样。”真姬款款上前,拿烟杆抬起了他的脸,“从你出声开始我就没过一天好日子,我的小弟弟。从此以后你会尝尝我过得是什么日子。没有尊严,没有安全,没有爱,饥饿,绝望,孤单……但是没有人会来救你了。” 高长卿的眼神游移,“你喝醉了么?你在说些什么?疯女人。”他不高兴地推开她的烟杆,“快滚出去,被君侯看到你在这里撒野,我可不会救你。“ “他不会来了。”真姬在他背后愉悦地笑起来,嗓音低哑,“你真不该离他那么远,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是夫,你不在他身边,有的是人愿意见缝插针。” 高长卿猛地转身:“你知道些什么?” “今天去涑水河谷打猎的可不止是姜扬。你不去真是可惜。你真该好好看看那场面,成片成片弹劾你的人,一件件,一桩桩。首当其冲的,就是我们的叔叔。我的小弟弟,你再不跑可就来不及了。” 高长卿的眉头越皱越紧,“你在说什么……” 真姬怜悯地望着他:“你这个蠢货。即使不为自己想想,不为你阿姊想想?她的肚子遮都遮不住,头一个就会被君侯砍头。” 她展露出一个姣美的笑颜,带着胜利者的洋洋得意,叼着烟走了。高长卿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叫来黑伯,“赶紧把二少爷和夫人送去费地。再派一辆轻车去行宫。” 黑伯不擅长反抗,但是他审慎地看了一眼高长卿表示疑惑。“别问这么多,”高长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地就因为一个女疯子的话变得心惊肉跳,“给燕白鹿带个口信,让他护送二少爷去。他是靠得住的人。” 黑伯点头,高长卿知道他会办得干净利索。他从马厩里挑了一匹快马,飞身而上离开了高府。他在雪中听到了他弟弟的高声嚷嚷,但是他没有回头。“她说的都是假的,疯子的喃喃絮语,以后又不是看不到了,何必回头。”他一挥鞭,宝马像是利箭一样穿行过雍都,驰向行宫。 高长卿见到高妍坐在绣墩上绣花,轻舒了一口气。高妍把他拉坐下,“这才记得来看看我。”她注意到高长卿的呼吸凌乱,不由得放下了针线,“怎么了?” 高长卿飞快地舔了舔嘴唇,“一些……一些毫无意义的谣言。” “毫无意义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高妍看天色已晚,拨亮了灯,“说吧。” 高长卿摇摇头,“没事。呃,你已经显身了。”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高妍的肚子。高妍温柔地笑道,“还会踢人呢……舅舅来看你了,高兴么?” “阿姊,”高长卿握住她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一下,“阿姊,你先去乡下好么?我怕万一这里走漏了风声。” “到底是什么事?”高妍攥紧了他的手,“告诉我。” “没有,只是……” 正当这时,底下传来了马蹄声,还有大队人马往来相闻的喧闹。高妍抬起窗子,然后愣坐回来,“这是……这是狩猎的人马,君侯来了!” 高长卿心里一片冰凉。“没事。”他扶起高妍,把她的绣活放在榻上,“马车就在底下,我们从后门走。”说着,拉着她匆匆下楼,将她送上马车。他托付两个门客,“将王后送去费地。” 门客点头:“必不负高公嘱托。” 高妍也知道大事不好,拉着他不肯放手:“一起走吧,长卿!你留在这里凶多吉少!”高长卿轻轻擦拭掉她的眼泪,放开了手,“我没事的。少我一个车跑得快。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明年春天等我把你接回来。” 高妍哭着拽着他的袖子不肯放手。高长卿使了个眼色,马车辚辚,终于让他们越来越远。高长卿目送高妍大哭着离开,镇定地回身走到她的绣阁上。 他前脚刚到,姜扬后脚就推开了门。他见到高长卿先是一愣,然后视而不见地抿着嘴唇,用剑柄挑开一层层帷帐。找不到人,他冷笑了一声,“高公消息很快,意料之中。” “你找她做什么呢,”高长卿垂着眼睛,“你有我就够了。你们本来就不是一对,你现在大动肝火,有什么道理呢?” 姜扬飞快地咧了下嘴角:“是,我和你姐姐,本来就不是一对。原来她嫁过来的时候就怀了燕达的孩子,怪不得燕达见你一次,打你一次……高长卿,你真是一把好算计。拿别人的孩子塞到我怀里,告诉我是我造的孽,逼我奉子成婚!你还能更可耻一点么?” “是,孩子不是你的。”高长卿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他冷笑着拉开了腰带,一件一件往下脱,“当然不是你的,因为那天晚上你什么都没有对阿姊做。” 华丽的长袍、中衣,亵衣,纷纷落在地上,高长卿赤裸着走到他面前。高长卿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那天晚上跟你翻云覆雨的人,是我。” 姜扬的表情凝固了。 他抚摸着姜扬的脸,“所以在你身边的一直都是我啊……阿姊又怎么可能对你有感情。你还追着她做什么。你要为这种无聊的事丢下我么?” 姜扬冷笑,“当然一直是你,否则你怎么利用我往上爬。你为了一己之私杀了多少人,害了多少人……要我算给你听么,高长卿?” “我还不是为了你!”高长卿攥着他的衣服泣不成声。“要不是因为我爱……” “别跟我提这个字眼,我恶心。”姜扬捂住了他的嘴,把他推开,“自始至终你给我的就是一场骗局。我,你姐姐,还有所有的人,都不过是你的棋子。如果不是让你能够赢得漂亮,你甚至都不会来看我一眼,是不是,高长卿。” 高长卿凑上去绝望又急切地吻着他的嘴唇,“你觉得这些都是假的么,嗯?”姜扬没有回应。他跪下来,解开姜扬的腰带,隔着冰冷的玄端吻弄他的下身,伸手抚摸着含到嘴里。他因为卑屈而泪流不止,“你不是一直想我这样做么?不要生气了……” 姜扬闭上眼睛,眼泪徐徐地往下淌,“你把我当什么……”他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高长卿跌坐在金砖上,好一会儿才觉得刻骨的冷。 他不明白。 姜扬不是天真的人,他会以为自己手上干净? 他即使手上带血,一步一步爬到了至高处,也有一大半是要为他坐稳江山。说好的,一起变得强大起来。杀了几个人,这跟他们实现愿望相比,很重要么? 姜扬在战场上,难道不是手起刀落? 高长卿不明白。几天之前姜扬与他怎么说的,言犹在耳,而现在,他刚刚开始一场繁华的梦境,就被迫梦醒。还是说他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在他终于等到可以堂堂正正站在他身边与他俯览一切的这一天,姜扬却对他动手了。 高长卿愣坐在原地,抱住了单薄的身体。 每个人活在世上就像一个工匠,用心力打磨着唯一一件最美的作品,即使它已经够完美了,还想为它锦上添花,就如同将作营造城池,匠人浇筑青铜器,将军策划一场战役。长久而平淡的琐碎在这件作品中被滤过了,留下足以铭记一生的荣耀。 对高长卿来说,他的荣耀是姜扬。 他亲手把他带上王位,照料他,关切他,帮他除掉暗中潜藏的危险,甚至于满足他夜晚的欲求。他也终于得到了他应有的报酬。他平步青云,他大权在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是姜扬却认为,他不配了。他不应该。他不应该有私心杂欲。可是他要得很多么?他想要过得好,过得安全,这本来就是他生来就应该享有的。 除此以外,他希望那些和他一样的人可以继续安安稳稳呆在他们华丽的苑囿中,享受美酒佳人;他希望能用仪礼督促教导他们为国出力;他也希望姜扬与他们和平共处。他讨厌兵戈,如果有任何手段能够避免,他就认可。即使是不入流的阴谋诡计。 这没有错。 这是他们千百年来遵守的规则。正是因为有倾轧,谋杀,媾和的存在,有这些繁复到令人恶心的计算,才能让谁都不敢轻举妄动,维持着绵长的平衡。他们遵守着游戏规则:贵族的明争暗斗,与平民无关,从来都是如此。这样才能让国人休养生息。 但就是他这件精美绝伦、要开始大放光彩的作品,反过来要毁了这一切,也要毁了自己。 高长卿心如死灰。 ——第二卷·雍都六月暮·完—— 第三卷:大雪满弓刀 第104章 从此以后姜扬再也没有在行宫出现。他被关在那个富丽堂皇的宫殿中,再无人问津。这个纯金打造的牢笼是姜扬送给他的赠礼。高长卿不能出门,不能见人,他静坐的时候可以听到自己的头发生长的声音。他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只一夜之间他失去了一切。 而外界也再得不到他一星半点的消息。高家从人们眼中车中消失了。雍都的人们再也没有见过君侯和高公在雪中并辔而行的场景。有传言他因为牵连谋反被斩杀,也有传言说他被关在不知名的宫殿里,就像被打入了冷宫。只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大概没有什么好下场。 当然,君侯也不好过就是了。那年的腊月,雍都城中的宫府都是静悄悄的一片。没有任何的筵席,也没有任何的出巡。君侯把自己关在宫殿中闭门不出,只有很少的人可以有幸面圣。高国仲是其中一个。 姜扬并不喜欢他,但是他身边没有其他老于世故又勤快肯干的人了。他让他暂代宰相一职。 而他自己也并非如外头传言的那么颓废,更多的时候,他疯狂地工作来填补心中的空虚。成斤的竹简就是消磨时间和心力的最好武器。 “还没有找到王后人在哪里么?”姜扬摁了摁眉心,“她一个女人,又大着肚子,能去哪里?” “若是将王妫迎回来,也是一桩丑事。”高国仲露出很棘手的模样,“还有我这大侄儿,现在正在幽禁之中,若是王妫回来,必定为他求情。” “我只是不想见他。”姜扬想起来就愤恨不已,把竹简啪丢在案桌上,“我也不能杀他。” “意图谋反,可是该杀头的重罪……唉,我也知道君侯与长卿情深意重,不妨将他流放。若是不这样做,恐怕不能堵住幽幽重口。” “我将他放走,他还有性命么?”姜扬嗤笑,“就他做的好事,够让人家杀他千百回的。”姜扬摇摇头,“身边的人究竟如何,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这就是所谓的知人知面不知心。杀害景荣,沉尸江心,又借我的手分化景氏,让高家一跃成为世家之首;又杀了燕达掩饰他阿姊偷奸……当初他信口栽赃,指证燕达与宫妇私通,幸亏我一念之间放那宫妇出宫,这才让让事情水落石出。真想不到他竟如此歹毒,以家人的性命要挟那宫妇顶罪!蛇蝎心肠!” 高国仲忙道:“君侯胸怀宽大,否则还不知道有多少清白之人要受污死去。” “小鹿那件事,八九不离十也是他栽赃陷害,当时应该听小鹿的话才对。现下燕大将军怨气深重,望我将高长卿以命抵命。这种时候我更不能让他走。除了关着他,我想不到别的办法。” “君侯!”彭蠡突然推开了殿门,“启禀君侯,高公子他……他逃走了。” “什么?!”姜扬拍案而起。 其时,高妍在一间温暖舒适的房间里醒来。房屋的摆设很简单,窗子也开在很高的地方,不太像是雍都的制式。她瞧着陌生,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醒了?”浓妆艳抹的女人叼着烟转过身来,“我的小妹妹。” 高妍下意识地抱住了肚子,她想起晕过去之前的事。高长卿的门客一路送她赶往费地,中途不敢停歇,可就在两天之后被一队蒙面人拦了下来。然后,她就被绑着塞到了厢车里,一路颠簸……“你是谁?”她惊恐道,“你想干什么?你要钱?我可以给你很多。” 真姬笑起来,“哪里还有很多呢?你已经不是容国的王后了,你的弟弟也被打入了冷宫。啧,真是可怜。”她款款地床边走动,“现在你不过是个阶下囚罢了。” 高妍仔细端详着她的脸,没有说话。真姬徐徐喷了一口烟,“怎么,认出我了?” “真姐姐!”高妍的神色变得欢喜又怯懦了。她可怜地看着长姐,“我们以为你老早就过世了。”她咬着嘴唇轻声哭泣,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真姬叼着烟杆瞪大了眼睛,显然这是她始料未及的。高妍把脑袋挨了过去,用力抱着她,“真是太好了……” 真姬咳嗽了两声:“有什么可好?”说着便急匆匆地离开了。其后两天高妍在房间里关着,有吃有喝,也并没有遭到意想中可能发生的暴行。她虽然不知道这是哪儿,但是高真的存在还是给她一点安慰。 她对这个大姐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多年以前。她们两姐妹在很小的时候曾经有一段亲密的时光,但是后来,母亲告诉她,她们是不一样的。被从高真身边拉走,是高妍人生中头一次明白尊卑贵贱。而此后,高真只是像一个剪影,偶尔出现在庞大高府的某个角落,穿着粗布短褐,远远地看着她。和干干净净的高妍不一样,她蓬头垢面的就像是个男孩子,而且她也会出现在墙头、树上或者更诡异的地方,这是高妍不敢想象的。每当这个时候,高妍即使想去追上她,她也会立刻掉头就走。久而久之,高妍就不敢对上她的眼睛。她懂事了,她为她的小姐姐难过,也对她愧怍。 几日之后,有人突然从外头打开了房门。高妍害怕地从床上爬起来靠在墙上。但是意外的,她碰见了老熟人。 “卫相!” “哦,小姐姐真在这里,我猜就是。”他爽朗地笑着,将酒食摆在她面前。他的眼光落在她突起的小腹上。“你又有了?”他愣了一下,然后把酒壶挪到自己一边,“那就不要喝酒了。” 高妍急急忙忙背过身去拿出小镜子整理了一下仪表,这才转过身问他,“卫相,这是什么地方?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卫阖淡笑:“你且安心。”可是他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他看上去很是苦大仇深。高妍抱着自己的膝盖,“卫相。” 卫阖尴尬地放下酒爵,“我只是不知道你又有身了,这可是很麻烦的事情……这是君侯的骨肉么?” 高妍十分尴尬,玩弄着自己的辫子:“实话说……并不是的。是、是燕家的遗腹子。” 卫阖点了点头。“这恐怕有点难办了,姐姐。你不说,谁都会以为你肚子里是君侯的骨肉,可以继承容国的大宝,这……有些人恐怕不会容许你把孩子生下来。” 高妍咬着嘴唇,“卫相,你可要帮帮我。”以她的聪明,已经知道国中的事态已经大大超出了控制。这有些人,似乎要跟姜扬对着干。而卫阖在其中即使不是主要人物,看上去地位也不低,至少有行动的自由。思及此,她不禁大拜,“弟弟对不起卫相,我做姐姐的很羞愧。但是请卫相看在父亲的面上,让我可以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也算是给孩子的爷爷和亡父一个慰藉。” 卫阖温柔地将她扶起来,轻笑道,“那么,也只有一个办法了。” “卫阖!”话音刚落,真姬就用力推开了门,气势汹汹地冲进来,“谁让你来的?” “我来看看故人,不可以么?” “她现在是主公的囚犯。”真姬看向高妍的眼光隐隐有些怨毒,“你知道她的身份很微妙,而且怀了身孕,对主公的大计是个滞碍。” “为何啊?”卫阖不解地笑道。真姬莫名其妙,“她若是一举得男,那岂不是姜扬的太子爷了!” “谁说的?”卫阖突然伸手,把高妍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举止中的小心呵护让真姬不敢相信。随后他就把高妍搂到怀里,“我与王妫早有私情,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并非姜扬的血脉,而是我的。这一下主公应当放心了,我也会求主公将她赏赐给我。” 高妍赶紧把脑袋埋在他怀里,不让真姬看出异样来。 真姬气得跳脚:“好事都让她给占全了!”她红了眼眶,幼年时候的无力又再一次涌上她的心头。在高妍无忧无虑享受着一切的时候她有过什么!同样的美貌,高妍在天上被人膜拜,她就像微尘一样被踩在人的脚底。她做那么多,吃那么多的苦,为姜止卖命,不就为了到头来能证明自己比高妍这种花瓶好上一千倍一万倍么?但是凭什么,到头来连她看上的男人都被妹妹给抢了! “算你狠,老卫。”真姬冷笑。“但是我不会让你们这对狗男女得逞的。你去求主公,好啊,我也去求主公赐婚,我非得嫁给你不可。我们两女共事一夫,无妨,但是她这辈子都做不成正室!我也要让她、让她的孩子尝尝庶出的滋味!” 说完摔门便走。高妍百感交集,哭湿了卫阖的前襟,好久才抬起头来朝他大拜,“谢过卫相救命之恩。” “看来你不得不跟着我了。”卫阖云淡风轻,把手覆在了她手上,“如果弟弟知道姐姐最后嫁给了卫某人,恐怕人都不要做了。真姬那里你不用担心,我回去将她摆平。” 不过事情却出乎卫阖所料,等他委婉地向姜止进言的时候,姜止已经帮他摆平了。事情是这样的。真姬摔门而出之后就去找姜止了,向他哭诉这些年来她是如何尽心尽职,在雍都又是如何不遗余力地四两拨千斤,让姜止的计划得以一步一步实现:“所以请主公赐婚吧!”她道,“我倾慕卫相很久了,他年已而立,我等不下去了!” “什么!”姜止急急忙忙站起来,握住了她的手,“真儿啊……这个这个,你不是我媳妇儿么?这卫阖还没来个一两个月,你怎么跟他跑了这是……”姜止急得团团转。“我这真是引狼入室!” 真姬大惊,半晌才说得出话来:“主公请不要妄自菲薄!真姬出身寒微,君侯是要做大事的人,真姬不敢高攀。” “没关系!不用客气!”姜止握着她的手乘机摸了两把,“就决定是你了!等回了宫,就把咱俩的事情办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山羊须,“嗯……要不你今晚就过来怎么样?” 真姬莫名其妙地被叫上了夫人。鉴于王后听上去比相夫人高端大气,她也就放弃了嫁给卫阖的打算。这也算是报复了,她想,妹妹被自己从后位上赶下来,那可真是太甜蜜了。 第105章 其时,高长卿正在雍都城外的酒肆里喝酒。酒肆建在城南门外一个靠近伐木场的地方,来来往往都是些粗人,高长卿要了一间包间,酒香蒸得包间里氤氤氲氲的。 黑伯从外头走进来,恭恭敬敬地说:“公子……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高长卿捧着酒盏,奇怪地笑了一声:“我没有叫你备马车。” 黑伯擦了擦眼泪:“公子啊……现在这个时候,全城的人都在搜你,还是去小公子那里避一避吧。” 高长卿摇摇头:“我这要是真走远了,可就没命回来了。我不走,也走不了。”他抚摸着黝黑的陶碗,“一无所有,让我怎么走呢?打发一条狗,好歹也要给根骨头。” 黑伯听得伤心落泪,退了出去,高长卿说完,自己也是一愣。 惶惶然如丧家之犬,自己又搞到这个地步。 但是这一次,他不是那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他长大了,他懂得了不甘心。为什么在那么多的努力之后,在他把姜扬推上王位之后,在他把卫阖挤走之后,他还是失败了,他明明已然快要大权在握,却又从天上掉到了泥里。他心里的火要烧死他了。 他可能放手么?不,姜扬是他的至宝,他不可能把他从生命中割离开去,这样,他整个人都会如一帘之隔的那些苦工一般,黯淡无光。 他麻木地想:对,我不能走,我要把他赢回来。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陶碗里的粗酒就泛起了涟漪。高长卿流着泪捂住了脸不让人看到,他心里有多苦,他说不出来。他已经很累了。他的年纪渐长,心惊胆战算计终日,却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过,谁也不想给他好日子过。现在,却又要拿出这一往无前中的勇气……他真的有那么多勇气么?可能已经没有了。他多么想一走了之,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得用怎样的力气才能站在姜扬面前,站在全天下的蜚语流言面前。但是他不可以。很久以前他就把这些路都切断了。 所以他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的勇气继续往下走。毕竟他除了这个,什么都没有了。堵上所有的尊严,才智,甚至于性命,他想赢一次。在这世上只有赢才能挽回你输掉的一切,这是一个赌局。 他一辈子都在想着赢,但却一辈子都没有尝过那酣畅淋漓的味道。赢得时候他瞻前顾后,对仇人陪着笑脸;一旦翻盘,他们却都要杀他了。 他真的还有翻身的机会么? 高长卿喝醉了,眯着眼睛看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和钢青铁冷的城墙。 这个时候他想,如果我不要那么坚强…… 黑伯匆匆忙忙掀开了帘幌:“公子,门外有金吾卫来了!” 高长卿像是喝醉了。他懒散没有形调地歪在榻上,良久才用通红的眼睛瞥了一眼黑伯。“你跟着他们去。”他说,“叫说我在高国仲府上。” 等金吾卫冲进来的时候,包间里只有一个瑟缩的老人,还有支开的窗。 高国仲看到高长卿的时候吃了一惊。他马上就淡定下来,转身让他进屋。寒冬腊月,高长卿穿着单薄的单衣,冻得嘴唇青紫,但还是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高国仲抱着猫看他自眼前走过,“喝了不少酒?” 高长卿倒地就睡。高国仲把他踢起来,“走投无路,又来寻我?这次你用什么来做交易?” 高长卿不说话。只用那双深得吓人的眼睛幽幽地看着他。高国仲捏住了他的脸。“就用这幅鬼样子勾引我?” 高长卿长久地瞪视着他。那眼神高高在上,像是在看虫豸。高国仲恨不得把这讨厌的眼睛挖出来。在形似他哥哥那精致的五官中,竟然夹杂着这样败兴的眼睛,真是让人反胃。 高长卿突然嗤笑了一声:“恭喜你为你儿子报仇了,我的叔叔。”他道,“不过你踩着我得到的一切,都将后继无人。因为就算你弄死我,他也回不来。我真是替你高兴,我的叔叔。” 高国仲眯起了眼睛:“我们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他说完,狠狠把一耳光把他抽翻在地。他怀里的白猫轻巧地跳落在地板上。高长卿仰面望着天花板,听到了自己毫无节律的心跳声。 高国仲缠着他的头发,扯紧,“你……天生让人讨厌,让人恨不得把你弄坏,这是不是种天赋?” 黑伯的消息从金吾卫传到姜扬那里,花了一天功夫。这一天功夫已经足够高国仲做他想做的,并且处理得不漏一点马脚。只是他低估了这位君侯迅雷烈风般的行动力,所以最后一步抛尸荒野,他没来得及做。 当然,高国仲也不会让人抓现行。他在姜扬的盛怒下痛哭流涕,说他一时顾及情分,高长卿来找他,昏了头就答应送他出城。什么?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对不起,那我就不知道了。遭了劫匪吧大概。 姜扬气急:“你以为这是在帮他么!你这是在害他!关着是为他的安全着想,懂么!就算你要助他一臂之力,不会多派点人跟着么!他要是、他要是……你打算怎么跟孤交代,啊?孤的心情,你可以理解么!” 高国仲拢着袖子,点头如啄米:“是是是是……臣能体谅,臣能理解……” 高长卿被姜扬抱回宫的时候尚有神智。他也等到这一刻才敢晕过去。高国仲私刑的本事可真不是盖的。不过也幸亏他计算得好。高国仲再怎么处置他,都不会毁了他这张脸…… 他在姜扬的寝宫里不知睡了几天才醒转。太医咂咂称奇,他却苦笑,这种时候他能撒手人寰么。有宫人立刻去禀报姜扬,但是回来的却依旧只有那个宫人。高长卿问他:“君侯说什么?” 宫人知道他失宠了,但他余威尤烈,不敢不尊重他:“君侯说……知道了。” 高长卿愣了几秒钟,眼睛一翻白又倒回了床上。御医吓了一跳,赶紧上去又是扎针又是按脉,但是高长卿就是不肯睁眼。太医们窃窃私语一番,选了个去禀报姜扬,姜扬不多时便黑着眼眶、大步流星地进宫来,“不是刚才说醒了么!” 高长卿死人一样躺在床上不动弹。 太医汗流浃背:“这个……的确是这样,不过只醒了一会儿,方才又晕眩了过去,小臣们不敢瞒报君侯……” 高长卿感到自己的手被握住了。姜扬坐在床边摸了摸自己的脸,再一次感受到那粗糙温暖的手心,他几乎演不下去了。幸亏姜扬立刻就把他的手塞进了被窝里,坐在他身边一心一意朝太医们发脾气:“孤不过打个盹的功夫,这人都撑不到,你们在治些什么东西!” 高长卿听他摔东西好不开心。太医们冤枉得很,又怕被这君侯拿杯盏砸一下砸出骨折来,赶紧让他息怒、息怒:“高公需要静养!” 姜扬喘了半天气,打了个手势:“出来练练。” 殿外不久就传来讨饶声。 高长卿知道他尽心尽力陪了一晚上,刚才歇下,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立刻就陷入了沉睡。再醒来已经是晚上了。他饿得发慌,太医们贡上的米水都乖乖喝了下去,在御榻上慵懒地说,“君侯呢?” 太医们赶紧去叫,告诉姜扬这一次保准是好了,气色不错,还喝了两碗米粥,不给盛还不高兴了。姜扬哦了一声,回复了冷冰冰的样子,顾自看着奏折,“那就还是原来那样关着。警卫翻一倍,看他还敢跑,一点朝廷重犯的自知都没有。” 这下可好,高长卿死也不相信姜扬居然还惦念着这茬,打翻了药碗,死也不肯喝。姜扬大怒,“让他死作!让他自己作去!”高长卿听闻他居然这么说,一口气没上来倒真吐了口老血。这下太医们即使抬也要把姜扬抬来了。“气血逆行,君侯就不要气他了!”老太医告诫他看上去怒气腾腾的君侯,“长期心火旺盛,思虑过重,君侯就忍一忍,让他快活一点,否则小心油尽灯枯……” 姜扬踹开殿门,抿着唇角往里走,取下了墙上的鞭子,太医赶紧把他拦住,“君侯三思!君侯三思!” 姜扬冷笑:“你们懂什么!他就是作!我若不作贱他,他这病痨怕是好不了了!统统给我滚下去!” 事情发生到这种地步,高长卿也有些吓傻了:“你居然要打我!” 姜扬冷笑:“你觉得你欠我的就这么一笔勾销了?没这么便宜的。你又算计我一回了,高长卿,连装病这种不入流的手段都拿出来,你对我的执着还真让人感动……不对,你执着的也不是我,你不就是想要权力么?天底下谁不知道?也只有我一个人傻……” 姜扬说完就狠狠给了他一鞭,“这一下,是送给你的贪心,你是怎么用贪心践踏别人的真心……” 高长卿痛得手脚并用地往床上爬。 姜扬冷嗤了一声,“你这就怕了?你也没他们说得那么可怕嘛,听说你可是杀人不眨眼呢……这一下,是送给你暗地里夺去的人命!” 啪得一下,高长卿大哭着扑到姜扬手边,“不要了!不要了!你打疼我了!” “我们还有好些帐没有算清呢……”姜扬任他挖开自己的手丢掉鞭子,他正好捏着他的下巴,凑上去吻那花瓣一样的唇,高长卿流着泪颤抖着回应了他。姜扬脱掉了他的矜衣,在他身上抚摸。“你就这么害怕我把你丢下?放心,我即使知道,也不会抛弃你的。你如愿以偿了。我以后就在床上好好养着你。你就是那种前头吊着萝卜,就会一直往前走的驴。你有本事,就再来抢。” 第106章 太医们当夜不敢出岔子,一直等候在殿外。里头高长卿一叫唤,他们就吓得打摆子。只不过后来越叫越走了样,太医们擦擦冷汗,互相递了个眼色,默默在偏殿小憩了一阵,一等天亮就进去为君侯收拾残局。高长卿这回果然肯乖乖吃药了。姜扬神情冷硬地坐在一旁更衣,戾气逼人。 高长卿目送他前去上朝,等太医们都退下之后,顾自枕在床榻上休息。姜扬很明白他的弱点,他也很明白姜扬。他就是知道姜扬不忍心看他受伤,喜欢看他娇弱的样子,这也是他选择高国仲的理由。只有让他知道自己离开之后会有多危险,姜扬才会迫不及待地回到他身边,他已经累了好久了,不如就在他的保护下小憩一段时日,再慢慢计划不迟。已经到了这一步,高长卿也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养在床上就养在床上,你看,从来风风光光爬上姜扬的床的,不也只有他一人么? 姜扬下午送来一副纯金的脚铐,让他自己带上。高长卿据理力争:“这未免也太荒唐了。你这么一弄,让我怎么出去晒太阳呢?” 姜扬气急,给他加长了链条。高长卿淡定地把自己锁了起来。 姜扬更愤怒了。 他觉得自己像是第一次看清了高长卿这个人。他从头回想一遍,当初他是那么得高不可攀,就算出现在自己的梦里面,也是一派正经人家的模样,自己根本不敢稍加肖想;他就这样凭着自己心中一朵白莲花的神话,借刀杀人,用尽心机往上爬。 现在呢? 在一切戳穿之后,他下贱到愿意脱衣,甚至为自己不把他当成禁脔而提心吊胆。 他爱的是怎样一个人? 高长卿为了权力,不择手段到可以抛弃尊严,骄傲,甘愿妇事于人! 姜扬心寒。他很清楚,即使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不是自己,高长卿也会那么做。只要有一点盼头,他就会快活地在别人身下辗转求欢。 其实对他,高长卿需要这么做么? 不,不需要。他只要亲口说爱,姜扬什么都会拱手送给他。 但是,再怎么自欺欺人,他终究是不爱的。 姜扬有些死心了。到头来,高长卿也只爱他自己。 他跟高长卿又有什么两样呢?执着于虚无缥缈的东西不肯放手,折腾得自己日夜不安。到头来,他也只能用权力,连拖带绑诱惑着他留在身边。唯一值得高兴的,恐怕就是高长卿现在对他殷勤不同往日。姜扬沉沦于跟他的肉欲交欢,内心深处知道自己和那些在街头花钱买女人的嫖客,也没差多少。大家各取所需,而他的饥渴又岂是日日夜夜翻云浮云可以填补的。 他的心不在焉让高长卿疑惑。高长卿现在成日锦衣玉食,毫无挂碍,性生活和谐,心情轻松,唯一可担心的就是觉得姜扬现在心思深沉,不如往日单纯可爱了。明明喜欢他喜欢得要死,每次进来还都一副暴君的样子。不过他也没得挑了,这半辈子都赔给他了,想想从前对他也是不上心,现下反正没有事情做,一腔热血都花在怎么对他嘘寒问暖上。姜扬反倒不耐烦了,成天一进门就让他躺平,一点情调都没有。 高长卿也没什么可怨的,他本性严谨,做事认真,当初做佞臣,那就认认真真做佞臣,现下做宠妃,那就认认真真做宠妃,白日里研究房中术,晚上跟姜扬练双修。大概这种事做多了脸皮也厚,想想前朝的那些个狐媚,都不是那么好当的,伺候的君侯大多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面了,没事还流个哈喇子,多恶心,哪有姜扬半分的英俊逼人,龙精虎猛。这么一想,做禁脔这件事,也好像挺不错了。 于是愈发体贴姜扬了。 姜扬越想越气,甚至开始躲他了。他现在对他有多好,就让姜扬想起当初他有多不上心,连虚情假意,高长卿都能做到这份上,简直像是真得爱上了他,可见当初,是连虚情假意都没有。 高长卿被锁在院里出不去,一见姜扬两三天的不回来,不禁着急:“君侯这是怎么了?” 宫人不敢告诉他,“君侯……公务繁忙。” “他那是笨手笨脚。”高长卿埋怨道,“就知道他不善政事,早可以交给我了。” 这话传到姜扬耳朵里就成了另外一个意思了。姜扬冷笑着对高国仲说,“他还是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立场。没安分几天,又开始上房揭瓦。你说,我该不该好好让他清醒清醒?” 高国仲连声称是。姜扬找了两个伶人,把他们带到高长卿隔壁的宫殿里,“叫,给我大声地叫。”他坐在房檐上喝酒,心里恶毒地想着高长卿现在会是什么表情。 你以为你是谁? 你也,不过是取悦我的玩偶。 姜扬这么对自己说。 可是心里为什么疼得那么厉害? 高长卿是个聪明人。他一听就明白了。但是他没有聪明到能够为此忍气吞声的地步。如果他能,他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了。他把宫殿里的宫人都赶了出去,把一切摆设都砸了个稀巴烂,差点没把姜扬从房檐上震下来。姜扬听到那声音,酒醒了一半,吓的打了个寒噤。那将高长卿戒掉的决心立即没了踪影。 而高长卿坐在满地狼藉上哭起来。他怎么也想不到姜扬居然敢这么来,他不敢想象姜扬是用什么眼光,看他这几天对他的温柔缱绻。高长卿一瞬间觉得眼前什么前路都没有了。那条黄金打造的锁链,真正的,变成了他的耻辱。姜扬不是因为爱他才给他戴上,他原来是真的想要羞辱他!他在男妾婉转妖媚的叫床声明白过来,他在姜扬心里已经什么都不是了。姜扬不是在生气,他是打定主意,以后他都不可能在姜扬身上索取到一丝一毫的尊重、爱护以及怜惜。他不是在,开玩笑。 高长卿一瞬间灵台清明,又变成了那个骄傲的贵公子。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环顾着四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鬼迷心窍,居然在曾经想过委身于他,去找回自己该有的一切!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的一切,只想要长长久久地委身于他,成为姜扬的附属品……如果,如果不是姜扬如此待他,他是不是永远都要沉沦在这个镜花水月一样的梦里不会醒来? 但是醒来了又能怎么样呢?高长卿感觉到了尖锐的疼痛。他大汗淋漓地跪下身,瞪大眼睛死盯着金砖,他看到眼泪一滴一滴打在上头。 即使醒来,他还是痛不欲生,以至于没有了最后一点希望。 他艰难地扶着箱箧站起来,拔出了床头的刀。被人玩弄了身体,被人玩弄了心,即使晚了,也好过被人折磨得更为悲惨的下场。他已经看到了黑暗中潜藏着的狰狞。他看着洪亮刀身上自己的眼睛,苦笑了一声,架到了自己的勃颈上。 姜扬突然撞开门来。高长卿冷冷地看着他。姜扬吓出一身冷汗,“把刀放下!” 高长卿淌着眼泪,真的慢慢放下了。姜扬松了口气,高长卿却把刀对准了他:“给我钥匙。”他看姜扬的眼神就像是看着敌人。 姜扬一愣,然后摇头:“我不会给你的……你听我说……” “你想要的,我已经给过你了,你也已经玩腻了,你还想我怎么样?你想让我跟你的公子们一道争宠么!你以为我是谁?你痴心妄想!”高长卿的眼睛通红一片,心痛得连刀都握不稳了,但还是恶狠狠地对姜扬比划着。 姜扬并不害怕。他大踏步地上前想要夺下他的刀,高长卿一看威胁不了他,又把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姜扬果然停了下来,还退了几步,“你别胡来!长卿,我……” “你什么你!你这个畜生!”高长卿随手抄过能丢的就朝他丢去,“我怎么对你的!你对我又做了什么!我帮你坐上王位,把我姐姐送给你,你看不上,你勾引我……把事情弄得沸沸扬扬,让天下人都对我说三道四!我帮你坐稳了位置,反过来倒成了倚仗你男宠!你高兴了,赏我点土地房宅,你不高兴了,一句话就收走;你还嫌弃我心狠手辣,要砍我的头……”高长卿泣不成声,“好,你不喜欢我共享你的权力,我像个妇人一样,退进了后宫,然后呢?”他擦干净了眼泪,咬着牙不肯再哭,“我怎么伺候你的,嗯?你转身就去抱别人,是不是?你从前落魄的时候怎么说的,你说你这辈子就爱我一个!可是现在呢,你是君侯,你要坐拥三宫六院……你想要的越来越多,对,这没什么错,但是你还要我假装听不到!你都把人放到我眼皮底子下羞辱我!” “我错了……”姜扬伸手,“长卿,你把刀先给我,先给我……我错了,我们像以前那样,好不好?” 高长卿诡异地笑起来,“姜扬,你以为我还会信么?你下辈子吧。”说完拿了刀就往脖子上抹。姜扬一看那还得了,悔得肠子都青了,扑上去就抓那刀锋,高长卿就等他那么来,一转刀锋就要卸下他半个手掌,被姜扬眼疾手快劈掉了刀:“你居然要杀我!” “杀得就是你!”高长卿咬牙切齿,痛哭起来。“我死前不先结果了你……” 姜扬头一次看他如此毫无风度地失态,心里有些狂喜。他把高长卿搂进怀里,“一起死了,跟一起活着,不是一样么?你冷静,你冷静……” 高长卿坐起来甩了他五六个耳光。“把钥匙给我!” “哪有你这么横的……”姜扬被打得鼻血横流,但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好了好了,闹也闹过了,日子还真不过了。” 高长卿一拳把他揍倒在地,又把他拖起来,屈起膝盖踢在他肚子上,“你他妈还嘴硬!” “是我错了!”姜扬抱住他的腿脚,“你先歇歇,气都喘不过来了!”他扶着高长卿坐到床边上,抚摸着胸腹给他顺气,“都是我不好,我错了,你不要生气……” “让他们别叫了,大半夜的成何体统!”隔壁没有姜扬的命令不敢停,高长卿这时候听着那黏腻的叫床声就雷火万丈:姜扬居然故意气他。姜扬赶紧挥挥手差人去把那两个伶人赶出去。高长卿浑身都发抖,满身都是冷汗,“你发哪门子疯,啊?你发哪门子疯!”他眯起眼睛,“你试探我?呵,”他冷笑起来,“看到我自尽你很得意吧,姜扬……” 姜扬垂下头:“可是你让我怎么想!你一直以来都在利用我,突然之间因为一无所有,就对我百般逢迎,我怎么知道你对我是不是真心?” “你想知道怎么不来问我呢?”高长卿推倒他,覆在他身上,“我一点儿,都不爱你。我做这一切,都是因为窥觑你的权力。你听到了,你不用在猜了,你满意么?还是你现在想把我拖出去砍掉?” 姜扬依旧不敢看他的眼睛。他的表情既懦弱又伤心。 良久,他搂住了他的腰肢,“没有。我什么都没听到,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吧。” 高长卿冷笑了一声,他破碎的自尊的牺牲品。能让一国的国君露出这种表情,他就算去死也很值得了。他擦掉姜扬的血迹,俯下身去,吻他。 现在,高长卿如愿以偿了。姜扬去掉了他的足链,承认自己实在不适合干这套,对他呵护备至,跟以前殊无二致。姜扬甚至想立他做王后。百官惊恐,姜扬就成日恐吓文武百官,希望他们吓着吓着就同意了。高长卿倒不在乎这点虚的。比较糟糕的是姜扬现在不让他插手任何政事,他说得任何话都会被姜扬掠过,姜扬只让他做快活清闲的君侯夫人,成日不是看书插花,就是去骑马游猎。高长卿往往干着干着就把手上的家伙一丢,有什么意思啊! 姜扬自那天之后,有事也不憋在心里,会跟他说说。说得最多的就是:“你是不是诓我的?!我想,你还挺爱我的……” “你的脑子就不适合想。”高长卿坐在他怀里,拍拍他的脸。“我一点也不爱你,我就冲着你财权兼备,可以让我锦衣玉食。” 姜扬知道他在说反话了,害羞地摸摸鼻子,凑上脸,“呐,给你打。” 高长卿哼了一声,嫌弃地转过头去,被姜扬往脖子里亲下去。高长卿捶了他几下,就被他抱到书桌上折腾起来。 第107章 高国仲等一干人见高长卿东山再起,着实是个人物,惶惶不可终日了两三个月。但见姜扬完全没有办他们的动静,就明白,姜扬就算再是宠爱,也不可能再听得进去他的任何话,这便又紧锣密鼓地开始策反了。“我们来个调虎离山。”高国仲道,“以姜扬的好战,必定倾巢而出,到时候都城空虚,我们可以乘机作乱。” “可是宫里还有八百虎臣。” “何必与虎臣缠斗,请一位高明的刺客,将王扬秘密格杀!擒贼擒王,虎臣自然六神无主!等彭蠡、章甘带着大军归来,我们已经拥立了新君。” 高长卿刚换上单衣,就听说国境四处原本是各家封地的地方,都有反叛。而他是最后一个听说的。姜扬捏了下他的鼻子,“我已经解决了,不用担心。” “你就是个昏君。”高长卿愤愤难平,“如果没有我,谁帮你啊?” 姜扬捂住他的嘴:“我们约好不说这个的。明天出宫去玩儿怎么样?” 高长卿丢开他的手,“各地的封地都被你委派的官员接管了,为什么还会有反叛?一定是世家在背后捣鬼。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在雍都城中并没有兵马。不行,再不济也把栾儿接来。他年纪小,脑筋却比你好多了。你把他从费地接来,否则我不答应。” 姜扬无奈又宠溺地笑笑,依言把高栾接到雍都,却只给了他个小官当当。高栾气急了,一道回来的燕白鹿却兴头冲冲,成日跟在姜扬屁股后面,觉得有仗好打。 等高长卿知道姜扬把三军都派出去平叛的时候,简直要气晕了头。“国都只有虎臣和金吾卫,万一有人围城,怎么办?” 姜扬笑他:“你被田威吓怕了。” “可是我听说田威接触姜止!” 姜扬奇道:“你哪里来的消息?” 高长卿说漏了嘴,一时沉默不语。姜扬将初开的蔷薇插在他的衣襟上,“你就是疑神疑鬼。是齐国跟我们做马匹生意,我让二公子去的。” 高长卿冷哼了一声:“非得有一天别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你才会明白过来!” “是有人这么干过。”姜扬把他的长发撩到耳后,亲吻着他白皙的脖颈,“只是我现在还没明白过来,还活得不错!” 这日燕白鹿下朝回家,突然发现燕平回来了。他心情激动,上前对他执了弟子礼,“阿叔!” 燕平骂他不争气:“你这个家伙!你哥哥被高家人陷害,死得不明不白,如今你还跟他们混在一块儿!” “没有的!”燕白鹿赶紧摇摇头,“我只跟小小高一起!他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跟他好!” 燕平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你个小傻子!”他叹了口气,“大的祸国,小的……祸害到我们家中来了!”他把燕白鹿扶起来,“现在,彭蠡和章甘外出平叛,国中军衔最高的,可是你吧!” “是啊!”燕白鹿挺起胸膛,“金吾卫,虎卫,都归我管!” “好好好……”燕平思忖了半刻,“许久不拉练了,春狩在即,你明天晚上把金吾卫拉到城北站队。” “啊?” “啊什么!不许跟任何人说,特别是小小高!你要真想他进门,那就一点口风都不要漏!” 燕白鹿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阿叔你……你答应啊!我要跟小小高过一辈子!我要他给我生小娃娃!我要的!” 燕平恨铁不成钢道:“看你表现!” 燕平回到城外的时候,真姬正和姜止站在缓坡上,姜止唾沫横飞地指着一大片草场,叙述着他当年是如何在这里英勇地射杀了两头獐子的。真姬笑道:“过几天,主公就可以来这里春狩,到时候一定能够,一展雄风。” “诶!”姜止惊退了一步,心想要不等姜扬春狩完再攻城?! 燕平对他们一抱拳:“参见主公,夫人!” 两人转过身,真姬微微朝他一点头,姜止迎上去,握住了燕平的手:“燕公!事情办妥了没有啊!” “应该没有大碍。只是这虎卫要是调出城,恐怕会打草惊蛇!” “无妨!只要让我们悄无声息地进城,自会有人替我们打开宫门。切记兵不血刃,兵不血刃!”姜止指指点点,“这杀得可都是我们容国人!” 他身后的队伍蜿蜒两里隐藏在春草中央,露出一点乌金色的枪尖。 出事那晚,姜扬说第二天就要带他出门春狩,早早便睡下了,高长卿与他胡搞了一回,累得气喘吁吁。可是他一直心烦意乱,睡下了又拢着锦被坐起来,“今天太安静了。” 姜扬捏着他的手臂把他拉进怀里,胡乱亲了一通。高长卿想想还是不对,将他推开,裹着矜衣走到殿外。还是初春,天灰蒙蒙的,一点天光都没有。不多久就下起了小雨。 他看了一会儿,见城中着实安静,踩着木屐回殿中去了。等快要睡下才想起来,今日好像没有见到值夜的金吾卫?!城中连一颗火星都看不到。 他赶紧推醒姜扬,“你去把燕白鹿找来!” “大半夜的你做什么啊……”姜扬睡眼惺忪。这无论白天晚上都是他出力,高长卿享用,完了还不安生。高长卿还是不要命地推他,他不得不下床套上了鞋履,打着哈欠派人去传。宫人回道,“燕公带着人马,出门拉练去了!” 高长卿瞪圆了眼睛:“你的主意?” “没有啊。”姜扬淡然地系着衣襟,“……他去涑水河谷准备明天的事了吧。” “那个蠢货,怎么可能有这么勤快!你叫他赶紧把人带回来!” 姜扬一脸的不情愿,“大晚上的,又下雨,明日反正我们都要把金吾卫带去,你现在又让他们回来,这不瞎折腾……” 高长卿大怒,与他拍桌板,“堂堂国都,连个看门的都没有,你这个君侯怎么当的!街头卖水果的还懂得数数呢!你连安排个值夜巡逻的班次都排不出来!睡睡睡,就知道睡!不把这事儿给我查出来今晚上不用睡了!” 姜扬被他骂得脾气都没有,挥挥手:“快快快快快去啊!都没听见么!” 他前脚刚走,另一个宫人就仓皇来报,“不好了君侯!宫门!宫门被打开了,有人逼宫啊!”说完,就倒在了他们面前,背上插着一支箭羽。高长卿吓得跳起来,这箭羽他再熟不过,“齐国人!” 姜扬一下子梦醒了。他从床头抽了刀,派人首先去鸣钟,然后叫上几个长官点选值夜的虎卫,一共也就百余人马冲了出去。这次没走到大政殿就碰上涌来的大队齐人,抵挡不过,退回后宫。后宫方圆不到两里,连带宫人阉奴凑不足一千,姜扬带着人马在内城墙上行走,四面八方都是黑压压架起长梯攻上来的齐人。他让人煮沸了热油倒下去。激战了半个晚上,眼看是没有什么希望了,身近的人听到他轻快地笑了一声:“这回恐怕是完了。” 姜扬平日里待人也宽厚,此时剩下的宫人与虎卫都十分不舍,跪下来流了不少眼泪,说了些死忠的话。姜扬把他们都扶了起来,反而安慰他们不必如此,找个好时机就投降了吧。“不过暂时先帮我顶一会儿。”他浑然无事地走下内城墙,回到寝宫,高长卿坐在灯下,焦急地等待着他。看到他平安无事,已经松了口气了。 姜扬心想,他想要的,偏偏在这个时候得到了。他不禁笑出了声。高长卿眼里燃起了火光,“已经没事了么?” 姜扬摇了摇头。 “怎么会呢!”高长卿痛哭流涕。 “也许你说得对,的确应该交给你来管。”姜扬居然还笑眯眯地看着他,侧脸印着火光。 高长卿摇摇头,他绝望拔出腰间的匕首,“我的名声,已经足够坏了,不想再在上头添上一笔。我一身不能事二君,这次我们君臣不能相保,我就先走一步了。” 姜扬有些意外。但是他立即轻笑了一声:“也是呢。是你就会这么做吧。可是我依旧不想你死去。”他轻轻抓住他握刀的手在唇边吻了一下。“放开好么?再陪我一会儿。” 高长卿听话地松开了。他被姜扬拉到怀里,听到他说,“这样多好啊。我一直就希望每天回来都有你点着灯在等我。会因为我平安会而欣喜若狂……” 高长卿泣不成声。姜扬将他从自己怀里拉开,直视着他的眼睛:“其实如果是别人,你才不会做到这一步。你要是心有不甘却遭人陷害,早就自尽了。” 高长卿抚摸着他的脸,哭得梨花带雨。外头喊杀震天,火把映红了窗牖。 “以后每天你都那么坦诚,那多好。”姜扬温柔地笑着。“你真的曾经想用那个武库武装你的私兵,然后做掉我么?” 高长卿摇摇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虽然我对你的情谊,也许不能与你对我的对等,但我依旧问心无愧。我又何必骗你。我只是很害怕你我有一天刀兵相向。” 姜扬点点头:“是的,我也害怕。”他静默了良久,“那我们一起走吧。” 高长卿摇摇头。“我知道我们已经大势已去,也知道你一定会把我拦下,所以已经吞下了毒药。”他绝望地吻了姜扬,“你如果要走,就赶紧走吧。” 说完,便突然皱着眉头,捂着自己的胸口,从他怀里摔了下去。姜扬冷静看了他一眼,随手打翻了灯盏,拎着灯油泼在各处,然后找来火把,点燃了殿中的帷幔。做完这一切,他抱着高长卿走进了火中…… “烧掉了?”姜止大吃一惊,看着底下起火的宫苑,“居然烧掉了!” 真姬漠然:“我去的时候,大殿已经烧成了一片废墟,共清理出两具骸骨。据看到的人说……是王扬抱着高长卿进去之后,亲手点燃的。原本想救下,但是因为今夜下雨,寝殿恰巧被雷劈到……” “孤的寝殿,孤的寝殿就这么没了……”姜止一屁股坐了下去,仆廖赶紧趴下,把他驮在背上。“好啊,这姜扬,临走都把孤弄得没脾气了……”他在雨里颓唐了一阵,重又打起精神,“不过我也不大相信他装修的眼光。烧了也好,这就有名目重新建一个,要大,一定要大!真儿你喜欢什么样式的呀!” “我……”真姬面对着姜止热烈的眼光,讪讪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姜止抄过她骨肉匀停的手猥琐地摸着,“慢慢想!慢慢想!” 第二天姜止便大大咧咧兴头冲冲地坐上了大政殿。 高国仲一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夜无眠,他们想不到他们前脚刚刚谋反,后脚就有了个人冲进城来,把他们不听话的君侯明目张胆地做掉了。好的是,他们的原计划成功了;坏的是,他们没机会扶植什么傀儡。 他们本就对姜扬并无多大的忠诚可言,此时纷纷投诚,只有中行氏对此颇有义愤。姜止喜怒不辨。他神经质地用修长的手指敲击着御座,“高国仲,你,是王妫的叔叔。” 他指了指男人。高国仲赶紧跪下,想来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不想姜止笑道:“既然是自家人,我自然是要偏袒你的。来人,赐一百金。要什么职位,我们以后慢慢再说。” 高国仲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连称惶恐。姜止笑着倚靠在一边,盱着眼扫向其他人,“其他诸位公卿……年纪也都大了,心里除了阴谋算计,也没有什么惊人的才能,我看你们也就中人之才,何必站着茅坑不拉屎。要不回去养老,要不,孤这就送你们下地。你们选一样吧。” 满朝皆惊,逗得姜止哈哈大笑。 于是,他们以为赶走姜扬就会来的好日子,彻底被一个噩梦所替代。姜止比姜扬狠十倍,百倍,精明,不好糊弄,知道自己要什么,而且也更加无所顾忌。他明摆着就是革他们的命来的。更糟糕的是,他还启用了那个明明早就下地的老对手——卫阖。彭蠡和章甘在外游荡,被他半是威胁半是引诱地招安,半年之后夺去兵权,交给亲信。至此,姜止兵不血刃地继承了姜扬留下的战争机器,又彻底将贵族赶出了历史舞台。这是后话了。 第108章 高长卿醒来的时候正伏在一匹马背上。这里是一处山涧,溪泉清澈,山中春光烂漫。他迷迷糊糊摇了摇头,前头有个人影牵着马,卷着裤腿拎着鞋子正在小心翼翼地渡溪。高长卿呻吟了一声,姜扬转过头来,溺爱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这是哪儿?”高长卿被他呼噜得好不舒服。 姜扬道:“再走两日就是赵国了。” 高长卿在马镫上眯了会儿,突然坐起来:“什么?!” 姜扬耐心地重复:“再走两日就是赵国了。” 高长卿流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我明明已经……” “你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现下双亲过世,我带着你,去邯郸投靠亲戚。邯郸是个好地方,假使找不到我们的叔叔婶婶,我们也可以在那里做点小生意。” “什么?” “比如说卖酒。”姜扬牵马上岸,甩了甩脚上的水,将他从马背上解了下来。高长卿摇摇晃晃地下地,“你……你在说些什么?我们明明……” “我们明明是情人?”姜扬狠狠吻住他,将他压在底下,“你总不会想要别人知道我们是私奔出来的吧。”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高长卿有些生气地推搡着他,“我记得我明明吃了那毒药……” “我换成面粉了,里头还放了点蒙汗药。”姜扬露出一个“我还不晓得你”的笑容。“你在什么地方藏什么我早就都摸了个一清二楚。” 高长卿在刺眼的阳光下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到底是谁干的?” 姜扬无所谓地耸耸肩:“姜止。” 高长卿恨得一捶石头。姜扬捉住了他的手,“别生气,气坏身子了……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也许真的不如他适合,当然,也不如你。而且我们之间……”他飞快地咧了下嘴,“长卿,如果我们依旧呆在那里,我们时候停止过猜忌?没有,从来没有。我知道我不应该,但是我有时候就是控制不住地害怕你伤害我,你也害怕我伤害你,我们不停地在彼此心上扎着窟窿……这有什么好?权力在谁手上我们都不会开心,那我们不如不要。” “不要……”高长卿浑身发抖。“我一手经营的……” “你输了,长卿。你输给姜止了。” “还不是因为你!” 姜扬浅笑,“是因为我,那又怎样?你能这么说着,让历史再重来一回么?是时候放下了,长卿。”姜扬抓住他的手放在胸口,“你还有我。我陪着你。我也什么都没有,我们换一个活法,不好么?你把自己的路都堵死了,每天都战战兢兢,喜怒不辨,为了理想不择手段。如果这让你不快活,我们为什么不换种活法?我们可以一起找一条不那么累的路,换一份营生,也许没有那么光鲜体面,但我们至少不用一起毁灭。在雍都城里连我根本没有办法停止伤害你算计你,即使我不情愿!如果我们不是拥有得那么多,我会愿意把一切都跟你分享,我不会跟你计较,我是你的,我们的小家,全是你的。家里面的资材全归你打理——你只要每个月给我点零花钱就行了。” 高长卿大哭着骂姜止。姜扬把他搂到怀里。姜扬抚摸着他的脊背,“你的心太大了,你在自己肩上压了太多的东西,家国天下,苍生在肩……但其实即使没了你,容国还是容国,天下还是天下,好得很,没人需要你拯救。如果硬要说的话,只有这里这一个。” “我的家人……” “他们都很好。”姜扬抹去他的眼泪,“我还是不打算告诉你了,省得你打我一顿——她们都嫁得比你好,富贵荣华。你就没有了。” 高长卿心里有很巨大的失落。他觉得他的心里空了一大块,但是很轻。 “你刚才说去干什么?” “做赵酒啊!”姜扬拍了拍马褡裢上的酒坛子,“临走我从宫里带了几坛出来,我还问宰夫学过酿酒的工艺。” “你让我当垆卖酒……”高长卿懵懂。 “你不愿意没有关系啊,我在白家那里有个户头,里头存了一大笔钱,够我们俩用到下半辈子。我在魏国、赵国各有一处庄园,你不愿意做这些浊事,你就……爱干什么干什么。” “我怎么觉得你早有预谋?”高长卿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我只是觉得我做不久,也做不好。”姜扬坦言,“我不喜欢,所以一直在做准备。” “你就喜欢当垆卖酒!” 姜扬亲他一口:“我喜欢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来,时辰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否则今天赶不上落脚的人家了。” “等等,有人追我们么?雍都的后事,你怎么安排的?” “烧了。”姜扬牵着他的手上路,“姜止以为我们死了。” 高长卿恍惚地跟着他走在初春的边境线上。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死过一次了,但也感觉到那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那些绝望的钝痛、徒劳的挣扎都模糊得无法感知。他现在脚步轻快,心里莫名的焦灼散失一空。在春天细绒的青草香里,他清楚地明白他的理想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实现,他过去的一切都是白费力,他再也不可能有翻盘的机会去赢回他丢失的尊严与名望,这世上也再没有高高在上的高公,轩车驷马翠褒霓旌。在落败之后,他还落荒而逃。 但是他突然之间拥有了无数的可能。他抬头看的时候没有那一轮耀眼的阳光,却有一整条天河。 而他从他不堪回首的过去,带走了唯一的一样东西,是姜扬。握着他的那只手的主人。姜扬说,我们也许可以到处看一看,世界那么大。 一匹马,两个人。 这让高长卿突然觉得,去邯郸卖酒,也未尝不可了。 雍都。 春狩依旧。 这可愁坏了姜止,他临行前偷偷与仆廖吩咐,“这一次,王后说要看看我的威风,你可得把这件事与我做好!” 仆廖焦急:“君侯!您这眼神儿!一丈之内都分不清是人是狗,您还要射活物,这不是为难奴婢么……” “你他妈才狗!狗奴才!”姜止一脚将他踹出去。“在王后面前掉了孤的份儿,孤要你脑袋!” 仆廖眼睛一轮,“这……奴婢心有一计!” “说说说说快说!” 仆廖道:“奴婢拎着那射死是的野味,埋伏在草丛里,君侯就往奴婢这里射,如何?!” “好!这个主意好!” 当日,在仆廖的痛呼声中,太仆高声唱诵:“君侯一箭射中獐子三只——并中仆廖之踵!” 姜止拔剑跳起来就恨不能下马把仆廖碎尸万段。真姬披着猩红的披风站在高车上,看着那边厢吵吵嚷嚷,郁闷地抽了口烟,对一旁白衣白马的卫阖递了个眼色,“卫相务必坚信君侯真的是一代明君……” 卫阖也忍不住抽了口烟。两个人在春日的晴空下面色发黑。跟在她车后的高妍更是阴郁。 “你现在很快活么?”高妍等卫阖离开后,踱到真姬身边。“我们的弟弟被你逼死了。” 真姬巧笑,斜飞的眼角风流不羁,“这就叫成也姐夫,败也姐夫,天道也。” 高妍气得肚子疼。“现在家中就剩下栾儿一个男孩子,不论如何,你要放过他,否则高家可就无后了。” “是么?”高真的手按上了自己的肚腹,“我们两家斗了这么些年,恩恩怨怨说也说不清。如今这肚里的太子爷有我高家一半的血统,怎么就说高家无后呢?我们的小弟弟想做的事,未必就做不成,我们没了男人,还有女人不是么?” 高妍涕泣,将怀里的东西交给高真。真姬狐疑,“这是什么?” 高妍道,“地契。”说完敛踞就走。真姬抽着烟端详了一会儿,塞进了袖中。 姜止回宫后就郁闷地一个人上大政殿看风景。真姬款款上楼,宫人皆伏地跪拜,口称“王妫”。姜止转过头,“哎哟!是王后啊!今天的新衣服,漂亮!孤喜欢!”真姬挑着碧玉的发簪,追随着他的眼光,“君侯是在看雀儿么?” “孤在看鸿鹄。”他自得其乐地摸着自己的八字胡。“只不过没人知道罢了。他们都以为我是不如姜扬的——都怪仆廖那个蠢仆!” 真姬巧笑:“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君侯天命所归,是容国的真命之君,必定会比姜扬有更大的作为。君侯已经假借姜扬之手,除掉了雍都城中毫无用处却又尸位素餐的贵族,这已经足够君侯彪炳史册了。” 姜止撑着栏杆叹息,“孤担心的,国中的军队,不知要多久才可以驯服啊。” “君侯不如将真相昭告天下。姜扬出身低微,君侯继位之后,假拟先君遗诏让位于他,为的是在这场斗争中吸引对手的注意,万一私室与公室最终不可避免一战,可以弃车保帅,保护君侯您的安全。现在既然世家已经除掉,君侯也重返大宝,他的用处已然达到了,君侯为何还将他的神主供奉在宗庙?” “奖有功,惩有过,是非曲直,寡人心里自有一笔账。姜扬做的,比我为他设计好的要好上太多。高长卿也是。他算是个有从龙之术人才,只是心胸狭窄。不过,没有这枚棋子煽风点火,孤还要在封地上不知藏几年,也算是有功,只是必须除掉他罢了。一国之中哪里需要那么多聪明人。”他背着手,望着夜幕四合,“真儿,你信不信高长卿和姜扬真的葬身火海?” 高真一愣,攥紧了袖中的地契,“一定是这样。请君侯放心!” “也罢!就把他的神主放在姜扬旁边吧。他怎么说也是高文公的儿子,王后在宗庙旁立家庙,理应供奉他。他九泉之下若有神知,也应安心。孤虽然别无大才,一统天下还是没有问题的。” 真姬意外,伏地大拜:“谢君侯开恩!” 姜止笑眯眯地将她拉起来,“诶,一家人嘛。何况寡人就喜欢这种融情能补天的动人爱情故事,有殉情的更好啦,哈哈哈哈哈哈!” 真姬:“……” ——正文完——[三代王事之容国卷] 变天(下) BY: 亡沙漏 第74章 高长卿开始豢养门客。各家家主都纷纷在他府上出入。他一次又一次召集他们,在宽敞的厅堂里语重心长地劝:“你们收敛一点,收敛一点。” 底下人在清风下却都愤愤难平:“君侯南征之时,卫阖那个老狐狸带着金吾卫一家一家收税,我们现在都穷得不像样了!如何收敛,如何收敛!” 高长卿在上首按着眉心:“你们,一个个,看你们的样子!”他不停地咳嗽着,时不时就要从侍女手中饮药。他沙哑道,“若不是你们太不成器,会被一个个外国人欺在头上么?你们像个什么样子!上朝迟到,昏昏大睡,出了什么大事躲得比谁都快,让你们出点钱出点力比割了你们的肉还难!看!就是这个下场!按我的话,就要来个卫阖抽抽你们的筋骨!”他气起来就把水杯丢到底下。底下十二家的家主连个屁都不敢放。他们大多已经头发斑白,但是面对着二十多岁的高长卿,心中忐忑,处事礼敬。他们清楚地意识到高家已经回来了。高长卿甚至从周天子那里取得了爵位,这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甚至和君侯只差一阶,按照古法,获罪也只有周天子可以审判他。对于这个以惊人的速度得势的小儿,他们愤恨,却又觉得安心。景公死后,纪公推诿,公卿世家群龙无首,被卫阖乘机而入,掏空了不少家底。当他们知道高长卿回来的时候,无疑像是看到了一缕希望,更不用说他漆黑的眼睛里透露着惊人的毅力。 他们意识道,这一次,不是风水轮流转的事情。他们全部,都在被外来人,一点点推入深渊。他们头一次放弃了私斗,坐在一起,试图挽救家族的命运。 希望还不算太晚。高长卿想。 高长卿看着他们冷笑。“我问你们,从前可有卫阖这等人物?”他阴鸷的眼睛扫视着这群老迈迂腐的人物,“没有。为什么?” 公卿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那是因为我们都在出仕!”高长卿狠狠一拍案桌,满堂皆寂。他站起来,在上座走来走去,似乎不这样做就无法平息内心的怒火,“但是现在呢!你们一个个,腐朽,圆滑,内斗可是在行,治国行不行,啊!所以就给卫阖这种人钻了空子!那帮厚颜无耻的游士!你们高兴了么!” 诸位家主也不由得群情激奋:“我们是出身高贵的人。我们应当有大量的闲暇可以自己操持。而不是去做那些浊事。按照高公的话,我们是要去御车么?还是要去射箭?” “我当然知道!如果不是你们这帮废物,我也宁可去封地关起们来过日子!可是因为你们的清高,大权已经旁落了!人家现在是把刀架在了我们脖子上!你们一个个都是朝廷上卿,卫阖不过是个下卿,他却执掌大局!为什么,因为你们不想办得事,他在办。你们不想管的事,他耐心在管!不办事,哪来插手的余地!”高长卿怒目圆瞪。这群老贼如此冥顽不灵,真要打过交道才能知晓。他收拾了一下怒火,见众人被这一番话打动,已然服气,撩起前襟坐下,“先人让我们操持闲暇,是为了保持我们的德行。在劳作中,人都是差不多的,田间地头的老农,他也可以很好地完成他的任务。但这是被逼的,他不劳作,就要饿死,因此看一个人的品性,应该看他如何操持闲暇。先人制礼作乐,就是希望我们在闲暇中也追求美好的德性,记住自己的身份地位,因此恭敬谦敏……”他看着众人,“但是你们呢!你们用闲暇在做什么!豢养歌姬,醉生梦死!老农到了农荒时候也会去窑子里享乐,你们与他的区别在哪里!” 公卿听他把自己人比作老农,都十分愤慨,吹胡子瞪眼,却有没有办法。 “我们之所以世世代代都是治国者,那是因为我们的德性和能力都被视为高人一等,但是我没有在你们身上看到这种优异。你们却依然享受着特权,就好像是米粮中的蠹虫,仓库里的老鼠!”他冷冷道,“这就是为什么卫阖他们步进了朝堂。乘现在还来得及,多回去想想怎么重新做人吧!不知道从哪里做起,就给我先按时上朝,看看卫阖他们每天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公卿全都冷汗津津地离开高府。他们发誓一辈子都没有被人这样无礼的对待过。但是他们知道,他说得是实话。 长久以来,在声色犬马养尊处优之中,他们拘泥在彼此这潭死水里,所见所闻无非就是自欺欺人,没有一个人敢于点破。他们在雍都编织着复杂到恶心的权力网,闭着眼睛不去看这之外的世界。 但是高长卿用前所未有的胆量和气魄把他们赖以生存的网撕开,裹挟着无比的强力,狠狠把他们打醒。他们谁都不知道这个瘦弱的年轻人哪里来的力量。 高长卿捧着清茶发呆。厅堂的外面正对着一个小池塘,涑水河的晚风穿堂而过,拍打着四面垂下的竹帘。 也许是恐惧吧。他想。 大概是对日薄西山的恐惧和难过。 之后姜扬突然发觉自己的朝堂变得热闹起来。比如说,老臣们突然不再迟到了,也不会昏昏欲睡,有时候还有力气跟卫阖吵吵架。朝廷里也多了许多生面孔。卫阖开始抱怨怎么这么多姓高的:“是不是天底下姓高的都来雍都了?简直都要把相府挤爆了。”但是除了抱怨,他一如既往地平静,似乎对高家的动作没有任何反应。这有可能是因为他的地位没有外头所传的那样一落千丈,姜扬还是对他十分礼敬。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还变多了。 国君突然如饥似渴地开始学习治国的道理,有时候丞相颇为不耐烦,还委托庞嘉来教。自从庞嘉归来,国君就有了新的玩伴,他们经常去城外狩猎,顺道检阅军队,或者各领一支百人的金吾卫涑水河谷排兵布阵,姜扬的名声渐渐没这么糟糕。尽管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宠爱高长卿。傍晚时候,雍都人经常可以看着他们的君侯满头大汗地从南门进城,然后去清河伯府上讨一碗水喝。有时候他就彻夜不归,宿在那里,第二天早上再去宫里上朝,跟他的臣子一道,加重了早朝时分的道路堵塞。雍都人开始习惯,觉得这样也并非什么特别巨大的丑闻,茶余饭后的闲谈中对清河伯的好奇也渐渐多于厌恶——这是非常少见的事情,一般人对魅惑君上的宠妾总是没有什么好感,要骂她们,更何况高长卿是个男人。这也许是因为清河伯在容国人心里比君侯还要高贵,他的血统纯正,大多数容国人也还记得他那和蔼的爷爷和温和的父亲,因此觉得君侯宠爱这样的男人,似乎也并非什么特别难以接受的事情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清河伯比之他的君侯要低调得多(高长卿非常冤枉,其实那段时间他根本不住在雍都,而是去往封地主持土地的交接,顺道养病。姜扬所谓的临幸只是因为他太累了,就顺道宿在离南门更近的高府上),他几乎不露面。这种并非故意的神秘让人们对这位宠臣充满着不着边的猜想,以至于到这年年末,基本上容国以外的人们也在讨论容国的这对君臣。 有时候传说中的高长卿是只狐狸精,很擅长床上功夫,把姜扬迷得七晕八素,以至于不抱着他上朝就会口吐白沫,在朝堂上肆意发疯,追着大臣责打,把劝告他与高长卿分开的人丢进火里。说故事的人信誓旦旦发誓有好几个臣子被姜扬活生生打死了,这个粗野的王室旁系因为近亲结婚根本就是个疯子,但是容国为了封锁这个丑闻,草草了事。这种传说在楚国很流行,生动地传达了楚国人民的恨意。 其他传说中高长卿大抵是个落魄贵公子,因为扶助姜扬上位而备受宠爱,鼓舞了许多落魄贵公子,以及美貌过人的卑微男伎。 容国人则认为这位高公是个大圣人。因为卫相在王域收泰半之税,而高公坚持在他的封地里只收三一之税。这不仅仅惹恼了卫相,还导致世家公卿几乎要围歼了城南,一把火烧掉他的府邸,最后被赶来的虎卫拦下。这完全是一场闹剧,因为那时候高公依旧不在雍都,而在百里之外的费城。国君连夜赶到那里跟他密谈,但高公依旧死咬着不松口,坚持现在的税收得太高,不应该富国穷民。国君惨败而归。苦难的容国老百姓纷纷逃到了他的封地上。他放言来者头一年不收税,开新田者不收税,还在冬天为他们提供免费的居所和稀粥。世家公卿既然杀不了他,只好纷纷效仿,一时间归国君掌管的郡县人口大量流失,逃入公卿的封地中。 卫相震怒,逼公卿交人。但是放弃了一小部分利益,获得大量人口的公卿慢慢领悟到了高公的良苦用心,也学着他死咬着不放,隐匿人口。卫相第一次遭遇如此坚决又团结的抵抗,不由得连声哀叹。 “听说他就要回来了。”庞嘉懒洋洋地躺在榻上,交叠着修长的双腿,“带着他弟弟。他要在腊月之前修好他家的宗庙,然后把他弟弟立为世子。” 第75章 卫阖看着外头纷纷扬扬的大雪,叹了口气。 “我倒从来没有看你愁成这个样子。”庞嘉取笑他,“不过就是个宠臣,杀了不就了事?你点个头,我今晚就去把他的脑袋取来。”他说得好像跟摘果子一样轻松。 “我前几天去过费地,才半年,已经很有规模了。高长卿若是心术摆正,是个多好的学生。我就能够放心地把基业交给他,离开这里,隐居山林。”卫阖很遗憾,他就这么一个弟子,与他水火不容,背道而驰。他在容国做这么多,看着这个渐渐死灰复燃的国度,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不确定它能够继续强盛,屹立在六国之中,就无法安心。“他学得很快,他统御封地的手段,其中不少是向我学的。但是他依旧只是为了私家,若是让他养成气候,对君侯恐怕是个可怕的威胁。” “姜扬真是个蠢材!他就看不出来么!”庞嘉嚷嚷,“他平时看上去没那么蠢的,打仗还挺聪明,可是怎么一碰到那个高长卿就像个傻子!我说老哥,我一个打仗的,怎么都无所谓,你若是在他手里受气,不如去往别国。以你的威名,只要遇上明君,必能开创一番事业!到时候你再跟高长卿斗嘛,看谁斗得过谁!” 卫阖踌躇,“我未尝不想走。只是我稍有此意,朝廷里恐怕就会先下手要了我的命。而且……”他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姜扬真的蠢么?” 他与庞嘉对视一眼,“我吃不准这个人的深浅。总觉得他自有计较。或许我们都小看他了。” 庞嘉亦是静默。 “他打仗还真是不错。”他欢快地说。 三天之后,高长卿回城。这一次,无论是谁都不敢在他面前托大,也没有任何人敢称呼他为高公子。他前呼后拥,门客三百,走在路上浩浩荡荡堵了一条街,已经是彻彻底底的高公了。清静的高府因为主人归来立即变得车水马龙。 他陪同姜扬参加了腊月郊祭,然后被姜扬册封为上卿,授予他执政的一部分权力,成为卫阖的副贰。卫阖依旧是言笑晏晏的样子,高长卿气色也比他离开国都时候好了很多。他慵懒地披着狐裘中,一张精致妍丽的脸围在皮毛中,眼角眉梢都是舒畅的笑意。他跟卫阖点点头,但没有说话。他的眼神立刻就回到了姜扬身上。姜扬似乎浑然没有在意,依旧跟旁人喝酒谈笑,高长卿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里平静无波。姜扬不久就离开了大殿,临走的时候偷偷捏了一下他的手。 高长卿紧跟着就离席了。 “魏国来信,要召开会盟,大概是在开春。”姜扬和他并肩走在冰封的宫苑里,说话间嘴里呵出一片片白气。雍都坐落在多雪的北国,冬天的盛景天下有名。“我想你和我一道去。” 高长卿笑:“那卫阖呢?” “他应该留在这里处理国事。”姜扬拢了拢他的狐裘,“你觉得怎么样?” “不能太久。”高长卿舒服地眯起眼睛来。“我们把庞嘉也带上。” 姜扬刮了一下他的脸,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两人沿着冰封的湖边继续走。这一次,姜扬不动声色地拉住了他的手,高长卿低着头装作不知,但是往他身边挨去。 “你觉得现在这样好么?”姜扬突然问。 高长卿停下脚步,流露出困惑的神情。姜扬却不再解释。他只是有问了一遍,“长卿,你觉得现在这样好么?” 高长卿凝视着他温柔的双眼。他要思考变得很难。很久以后,他才轻轻一点头,“尚可。” 姜扬安慰地点点头。“好。那就一直这样下去。”姜扬依旧没解释这是什么意思。高长卿想来,他应该是在指全部的事情。他想起卫阖,又看了看他们交握的手。 然后他把手抽了回来,他要告诉姜扬,一直这样下去是不可能的。就像他和卫阖之间要妥协,是不可能的一样。“我要在家中举办尸礼,你来么?” 姜扬很高兴:“好的!”尸礼邀请家族以外的人,是非常少见的。姜扬在高长卿面前并没有什么尊崇的自知。 “我弟弟将要扮演我父亲的‘尸’。” “这好像不太符合礼法,我记得孙子才能做爷爷的‘尸’,不是这样子么?” 高长卿点点头,“但也有一种情况例外。商人有兄终弟及的传统,周人只有父死子继,但是我现在还没有继承人,这让我很为难,所以打算效仿前人的做法,将弟弟立为世子。为了让这符合周礼,我将收他为义子,他在辈分上就将成为父亲的孙子,可以扮演仪式的尸。我借此机会,就可以让他有名有份地继承家业。请你在之后册封他。” “没有问题。”姜扬很爽快。高长卿有求于他,他是求之不得,更何况是这种无甚意义的繁文缛节。但是高长卿还不满足,他圈住姜扬的手臂,在雪地里慢步,试探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们高家子息单薄,不得不出此下册。”姜扬停下了脚步,似乎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高长卿咬着牙,神情有些委屈,“我也不能一辈子不娶妻生子。” 姜扬的侧脸变得冷冰冰的。“是这样。”他好像发脾气似的大声说,“我答应过就会做到。我不会失言。”然后他对高长卿挥挥手,“你走吧。” 高长卿觉得受到了侮辱。他很想辩解几句,但是他的高傲让他忍住了。姜扬已经背过了身去,高长卿只好转头,一步一步离开。突然,他的手腕被人紧紧捉住,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扯进了姜扬怀里,姜扬将他压在树上,不等他开口就用力吻了下来。高长卿很久没有跟人这样激烈地亲热,根本喘不过去,他用力地挣扎,可都被姜扬无情地镇压。他抄着他的腰,索取着那花瓣一样的唇,又深入他光滑甜蜜的嘴里,吮吸着他梦寐以求的津液。姜扬发疯一样解开他的狐裘和里衣,冰冷的手在他身体里胡乱抚摸,高长卿终于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喷嚏,然后接二连三停不下来。姜扬愣愣地看着他衣衫凌乱的样子,似乎有点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他红着脸帮他穿好衣服,回去的路上一个字都没有说。 高家的尸礼办得穷奢极侈。姜扬为此还私底下塞了高长卿不少钱,卫阖只假装不知道。那天高栾穿着高文公身前的衣服,坐在“社”中接受高家众人的拜祭,领头唱诵祷文的就是他哥哥,这让高栾心里头有些雀跃。他知道哥哥心中最崇拜的就是父亲,而现在正是他扮演着这个角色。这半年在费地,他跟着哥哥苦心经营,很有长进,现在所有的辛苦终于换来他的肯定,高栾心中不知道有多高兴。他知道一盘散沙一样的高家已经在哥哥手中重新聚拢,而要维系它的任务,落在了自己身上。高栾干劲十足。 但是他的好梦立刻就被人打碎了。当晚高家的宴席上,来了庞嘉。 高长卿的请帖一个人都没有落下,当然他不觉得庞嘉会来。卫阖是他的师长,但也只是粗粗喝了一碗茶就告辞了,卫阖算是好脾气,主人家一直跟在你屁股后面冷嘲热讽谁都受不了。他打算日后在私下里好好揍高长卿一顿。 但是一向在容国官场上趾高气昂、谁都看不上眼的庞嘉居然会到访,这倒让高长卿觉得饶有兴味。卫阖和庞嘉俱是鬼谷子的学生,私交甚好,莫不是知道卫阖气数已尽,特来投诚?武夫他倒不介意多一点,毕竟保家御国并不是他的长项。日后兔死狗烹也不过是小事一桩。因此,高长卿立即就把大将军请到了上首。庞嘉坏坏地笑着,在高栾对面坐下,举起酒爵,眼神意味深长地在他身上轮了一圈,高栾只觉得浑身的衣裳像是扒光了一样,颤抖着喝了一口酒压惊。 高栾差不多把那晚上的事情都忘了。一夜鱼水欢情,他还不至于放在心上。后来他和燕白鹿回国,庞嘉后脚跟到,虽然偶尔遇到的时候就要让他头疼一回,但好在燕白鹿根本听不懂庞嘉话里下流的暗示,屡次挑衅倒也相安无事。燕白鹿只觉得他崇拜的偶像怎么不像是个好人嘛,私底下让高栾避着一点。再后来,他与高长卿离开国中去往封地,辛苦了半年,连燕白鹿都极少顾及到,更不要说个外人了。 说到底,他不觉得庞嘉喜欢他,虽然他依稀记得庞嘉在床上挺厉害,但是上床不就为图个高兴么?一开始就是个交易,已经让他倒了胃口,后来又三番四次牵扯不清,高栾对他颇为厌烦。 就像现在。那眼神既轻蔑又猥琐地在他身上一遍一遍地轮,让高栾只觉得浑身发毛。 高长卿只觉得这个人心术不正,但是看他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喝酒赏乐,没有要闹事的样子,也没有多言。这个时候庞嘉突然站起来,端着酒杯朝他这里走来,似乎要敬酒。高长卿端起了酒爵,也跟着站了起来。 第76章 但是高栾这小子不知道发什么疯,突然冲过来拦下了庞嘉。“大将军!”他嚷嚷,“我得一口宝剑,相传是越王的古物,大将军是行家里手,帮我看看如何?” 高长卿本想嗤他胡闹,又想问他什么时候得来的越王宝剑,他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庞嘉却一口答应了。“好啊!”他用力拍了拍高栾的肩,“请带路吧,世子大人。” 高长卿也怕高栾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挥挥手让他们下去了。高栾十分气愤,走到院后就落下了脸,哪有什么天真可爱。他怒道:“你来干什么!你刚才想说什么!” 庞嘉哈哈大笑,摸了摸他的头,被他躲开了,“小鬼,你很怕你哥哥知道?”他俯下身,“……知道你在床上是怎样一个骚货,不论对谁都能张开双腿。” 高栾气极反笑:“这有什么特别奇怪的么?”他高傲地抬着下巴,“我们出身高贵,家财万贯,除了找找乐子,没有什么事情值得我们关心。也只有乡下人才会抓着这点小事不放!比起我来,这用雍都里有的是骇人听闻的丑闻,庞大将军大概是跟同僚们都不亲近,所以并未有过耳闻。你真的以为我会怕你?”他看着庞嘉渐渐收敛的笑意,“你看,天底下的谣言压垮君侯和我哥哥了么?清者自清,他们可有慌乱?” 庞嘉大笑。他已经恢复了自己从容的样子。他伸手,推住院墙,他高栾困在他两手中央,“他们清不清,我不知道,你可脏得很,小鬼,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你不用跟我扯废话,你那个高贵的哥哥若是知道你早就是个万人骑的婊子,他还会要你?”他低下头,凑得极尽闻着高栾的体味,没有长成的少年身上似乎还带着一股清纯的奶香。“纸里包不住火,你想怎么瞒?” 高栾冷笑:“你想怎样?” 庞嘉抬起他的手,轻快地啄了一下:“你大概也知道自己在床上有多销魂蚀骨,是不是?” 高栾收回手:“我蠢一回,不会再蠢第二回,大将军。你大可以去告诉我哥哥,这样,谁都会知道当时是你胁迫的我。你杀敌八百,自损一千,我真不知道你还熟读兵法。”他眼里尽是奚落,“你以为我还会给你更多的把柄?” 他冷漠地推开庞嘉,昂首阔步地走去。高家人从来吃软不吃硬——他们大部分时候连软的都不吃。他们早已确信有自己的路要走,斜插一脚的人都是找死。 但是庞嘉恰恰是个是个不怕死的人。在高栾走出院子之前,他被庞嘉拉回了怀里。高栾拳打脚踢,“你他妈要干什么!”他愤恨地望着他,“我这辈子都不会跟你上床!” “你已经厌倦我了么?”庞嘉看上去还挺伤心的。他试探着亲了亲他柔软娇嫩的嘴唇,动作小心翼翼。他在台阶上坐下,把高栾拉抱回怀里,手指毫不避讳地钻进了他的衣衫里,抚摸着柔嫩如羊脂的肌肤。高栾立刻就忍不住了。庞嘉颇有野性地笑着:“你看,小鬼。要收拾你太容易了,是不是?”他的手约法放肆。高栾坐在他的大腿上,神色开始变得迷离。离开国都以后,他几个月跟燕白鹿欢爱了,但是他就在哥哥的眼皮底子下,连找人都不敢。他的身体早已因为饥渴而变得格外敏感,受不得一点一滴的挑拨。庞嘉解下他的斗篷盖在他身上,不客气地扒下他的裤子,又把他的衣衫退到腰下,肆意吻弄。 “你可真狠心,小鬼……下了床立刻就不认人了。你和你的小情人就那么好么?”庞嘉爱昵地咬着他胸口,把那里啃得一片湿润,他的乳珠硬涨成了血红色,挺立在寒冷又热烈的空气里,庞嘉把他更紧地搂近自己,粗糙又冰冷的战甲紧贴上他单薄柔腻的胸膛,高栾立刻喘着气忍不住尖声银叫。他坐在他腿上,银乱地磨蹭着,底下弄湿了他的军裤。庞嘉得意抓着他半边屁股跟他激吻,“你应该多来找找我……我会满足你的,你这只银乱的小猫,我会比他还宠你……” 庞嘉定定地直视着前方,咬着斗篷吻过高栾的肩线,嘴唇像是蜻蜓点水。斗篷顺势滑过他赤裸的身体,像是羽毛一样轻暖,这刮擦让高栾再也忍不住,夹紧了他的腿:“你快进来!干我!”他喘息着哀求,“快点!” 庞嘉没有动。他依旧笑得坏坏的。高栾发现他没有在看自己。他突然意识到周围太安静了,一点声音都没有,这认知让他从情热之中落入了冰窟里。他环着庞嘉的脖子,慢慢地回头。他看到了他哥哥站在院门前。还有许多其他人。 他的神色僵硬得像是冰雕出来的。他想要说话,但是动不了嘴。 庞嘉没有放开高栾。他很从容地把斗篷从地上捡起来,披在高栾身上,挡住了赤裸银乱的身体,“高公很吃惊么?”他笑道,“如果高公觉得丢脸,大可不必,因为除了你之外,天下人都知道。” 这个人是魔鬼。高栾瞪大眼睛想,他就这样毫无廉耻地撒谎。 庞嘉依旧在说下去:“……世子大人是个能人,不止我要忙着取悦他,其他还有不少人,我们为了得到他的青眼相待,成为他的入幕之宾,可是争来斗去忙得不亦乐。世子大人可是为高公你铺平了不少前路,你立他可是理所应当。”他好像突然才恍然大悟,“我倒是忘了,高公,这与你可真是一脉相承!你们这是家族生意?!”他放肆地大笑起来,手依旧不干不净地在高栾身上游走,就算是隔着一层斗篷,隔着一个院落,来人也能看的一清二楚。 高栾整个人都在发抖,他一动都不能动。头一次,他感到了深深的羞耻。可是他吓得什么都不会做。他发觉自己在哭。 而高长卿怒火攻心。他发着抖指着两个人,还没说出一个子,就在庞嘉目中无人的大笑中吐出一口血。然后他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庞嘉收声。他摇摇头,“其实你哥哥也是个美人呢。”他道,“可惜心肠太歹毒,也只有君侯敢碰——还是你好。”他打横抱起高栾,大步流星地走出院子。那些围在高长卿身边大呼小叫的人,他一眼都没有去看,仿佛事情与他浑然无关。“你在这个家里住不下去了,小鬼。” 高栾突然嘶声哭叫,他拳打脚踢从他怀里跳下来,扑到了他哥哥身边。 庞嘉漫不经心地看着乱成一团的院子,“反正你马上就会来找我的,小鬼。”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把高家人留在雪地里。做下这事他既不担心又不后悔,如果能把高长卿气得一命呜呼,他可算是为容国立了不二的大功。 一家人手忙脚乱弄到半夜,总算是把高长卿弄活过来。高长卿首先让他们关门,关门,把客人全部都赶出去,然后也顾不得吃药,抄起手臂粗的木棍,就扯着高栾的头发一路拖到宗祠里。 高栾痛得大哭,可是家里没有人敢忤逆高长卿,敢劝说几句的人都被他发疯一样的撵走了。最后只留下他们俩在宗祠里。一排排蜡烛照不亮高深的屋宇,高栾又冷又怕,他一松手就往供桌下逃。高长卿把他抓回来,一句话都不听他说就打得他浑身是血,一棍一棍不留一点情面。他身体不好,这时候因为愤怒却像是回光返照,打到后来高栾真的受不了,抱着他的腿哇哇大哭着求饶。高长卿青白着一张脸,只嘶声道,“你怎么不去死!” 高栾大哭:“没我你早就死在楚国了!” 高长卿又哭又笑:“我还不如早死!” 早有人去宫里知会姜扬和高妍。腊月里朝中休沐,国君国后早上刚参加过高家的尸礼,晚上忙着祭祀祖庙。这一来回宫刚歇下,又赶紧爬起来乘车去往高家。车还没停稳,姜扬就狂奔到祠堂里抱住高长卿,把他的棍子丢开。高妍披头散发跟到,也吓得哇哇大哭,抱着浑身是血的高栾不肯松手。姜扬立刻让她带着孩子下去给御医看看,对高长卿也多有怨言:“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你都快把他打死了!” 高长卿呆呆地看着祠堂北面的神龛。他僵硬地站在原地,只穿着一件单衫,看上去越发清瘦。他颤抖着抱紧了自己的身体,嘴里不停地小声喃喃自语,说得飞快又小声,姜扬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被吓得不轻,伸手握住高长卿的肩膀:“长卿,长卿!”高长卿充耳不闻,只是看着神龛,开始剧烈地喘息。姜扬发觉他整个人都是滚烫的。他大叫:“御医!御医!”高长卿已经软软地倒了下去。姜扬跟着跪倒在地,就看到他睁着眼,睁着眼望着阴暗的房顶轻微地抽搐。姜扬吓得性命都快没有了,抱着他飞奔到雪地里,御医这才赶到,忙着给他又是扎针又是灌药。高长卿整个人被魇住,一行人忙到天都亮了,才终于让他从疯狂中挣脱,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第77章 姜扬都快要哭出来了:“这到底怎么一回事!你们不是说他好多了么!”此前高长卿南征归来,身体极其虚弱,他才允许他去费地休养,此次回宫见他气色极好,姜扬也算是放下了一桩心病。谁知姜扬还没开开心心与他过几天,人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御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甚至连救不救得活都没个准。姜扬不禁雷火万丈。他把高家的门客喊来,一个一个问到底当晚发生了什么事情,听到后来勃然大怒,让人把高栾带上来。来的人是高妍。她哭得梨花带雨六神无主:“君侯!栾儿……栾儿跑了!大半夜的,又是下雪天……” 姜扬拍案而起:“他还敢跑!”出门就翻身上马,赶到庞嘉府上,要把这对不要脸的姘头捉起来。他踹开门,把庞嘉从床上踢起来,却见睡眼惺忪只有他一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拎着他一顿好揍。姜扬拳沉力猛,没几下就把庞嘉揍得满目青黑,可是庞景竟然也不还手,只是一声高一声低叫得凄惨又可怜,“君侯你可要给我做主啊!”他大呼小叫,“高栾的确品行不端,但是臣是真心爱慕他!高公为人心胸狭窄,这次嫌弃我俩给他弄脏了门楣,我就劝高栾与我一道走。但是他对高公一片孺慕之思,不肯跟臣避风头,果然痛遭杀手!” 姜扬才懒得听,一脚他踢飞,抽出剑来。庞嘉膝行爬回来,给姜扬磕了个头,“君侯!高公眼里这般容不得沙,我与世子有缘无分,还是小事!但是君侯!君侯难道就一点也不担心么!” 姜扬红着眼凝视着他。然后咣当一声,把手里的剑塞了回去。他走到外头,坐上上首,顾自倒了杯酒。 庞嘉心里大喜。他果然猜的没有错。 世人都以为高长卿是姜扬的宠臣,但卫阖却屡次跟他说,他觉得可能事情并非如此。高长卿很少在宫中宿夜,宫里也从来没有人撞见他们有过鱼水之欢。高长卿这个人,卫阖最了解不过,让他委身人下,还不如杀了他。庞嘉知道卫阖眼毒,又好奇流言到底从何而起,现在看来,却是君侯求而不得!他心底里冷笑,这就很好办了。 “你们一个一个都当孤是个傻子,”姜扬依旧在外头破口大骂,捞着酒爵指指庞嘉,“孤以后一笔一笔跟你们清算!长卿是什么人,你们统统跟他作对,也不怕掉了脑袋!” 庞嘉倒冷笑:“君侯将他视若珍宝,哪一天王后肚子里生出个儿子,恐怕头一个要杀君侯的就是高公了吧?” “住口!”闻讯赶来的卫阖进门就打了他的头。庞嘉气愤地斜了他一眼,卫阖一撩袍摆跪地求饶,“今日是将军无理,还请君侯饶他一命!” 姜扬冷哼一声。 “我也只不过想跟心上人在一起嘛。”庞嘉懒洋洋地说,“君侯懂我?” “你住口!”卫阖气急败坏,见姜扬脸色依旧不善,但没有动作,赶紧把他踹了出去。他掩住门,朝姜扬一拱手,“不过庞嘉担心的,未必就是胡言乱语。我这个学生的野心一定不会止步于此。这样下去,不出三个月,我这个执政恐怕就要被满朝文武轰出朝廷,请君侯到时候放我一条性命。” 姜扬一抬手:“卫相不必惊惶。”他黑着脸自斟自饮,“我心里明白。我知道现在流言四起,但这个位置,我是决计不会给他的。卫相且安心。” 卫阖抬起头,看着火光中姜扬的脸,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姜扬拍了拍案桌,指指身边,“卫相且上榻来。” 卫阖恭敬。 “你是长卿的老师,你觉得长卿治国如何?” “实是廊庙之才,不敢隐瞒。” “如卫相所言,他的野心太大了。”姜扬叹了口气,“廊庙之才,不知道是为了哪家廊庙啊。实话说,我也不知道当他与我之间再无滞碍,他是不是也要对我拔刀相向。但是我清楚,我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姜扬忧伤地望着那一点油灯,“所以卫相,我可以保证,长卿……虽然现在风光无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他永远不会危及你的地位。执政大权,我不会交到他手里。他肯定不会甘心,到时候冒犯了你,还请你有多担待。” 卫相呵呵一笑,帮他斟了杯酒:“无妨,无妨,有他作对,四处寻我的马脚,我也好时刻提醒自己慎言谨行。君侯对我也可放心些。只是……” 姜扬歪了歪脑袋,表示洗耳恭听。 “君侯想得很妙,”卫阖道,“事情却不会总如君侯所愿。你给微臣实权,给长卿虚名,想要一个安稳太平。这个太平能够走多远?” 姜扬沉思。 “长卿从前所倚仗的是,是君侯。君侯由上往下恩赐,让他有了底气。但现在,他是王朝清河伯,封土百里,封臣三千,国中世家皆以他马首是瞻,君侯不与他实权,他自己手中也有。他会用那些实力,谋求更大的权力。这是挡不住的。” 姜扬低叹:“这要请教卫相了。” 卫阖端着酒爵,抬起头,凌厉地直视他。他突然说:“古往今来,后宫不得干政,是有道理的。” 姜扬吓了一跳。他面红耳赤,满头大汗:“卫相……” 卫阖把手按在他的手上:“君侯贵有四海,即使有什么价值连城的珍宝,也并不用对此心生畏惧,进而膜拜——这本来就是君侯的东西。与其放在宫外战战兢兢,不如藏之于室。这世上最美丽的花都该在君侯的宫苑里盛放,是不是?何况是移出宫来就要带刺的花儿。”卫阖淡淡道,“后宫里的品秩比之于外朝,倒还要高贵一些,来得容易一些,这就是对花儿的补偿。它们在人造的花园里,一辈子都不用感受外头的真刀真枪,风霜雪雨,又可以享受到无上的荣光,何乐不为?” 姜扬低头:“长卿,不会喜欢这样子。我只是……想尽力让他过得开心一点……”姜扬按了按眉心,疲惫地站起来,“总之,他不动手,我不会先动手;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将他当做女人处置。”姜扬朝他点一下他,走出屋外翻身上马。 庞嘉抱着胸看他远走:“真是麻烦事,是不是?没有魄力的男人。喜欢就应该爽快点,直接推到床上,干他个三天三夜,看高公日后还趾高气昂得起来。他这一心软,给我们招多少祸!”庞嘉舔了舔嘴边的血,“蠢死了……明明知道是危险的人,还要这样放纵。如果换做是我,我只允许高长卿在一种情况下活下来——床上。我还不会忘记给他拷上镣铐。” 卫阖静静地望着他。庞嘉很明白,那是他怒不可遏的表现。他心虚地吹了个口哨,将绣礅踢过来一屁股坐在上头,“现在不是很好么?我看高家的小弟弟要跟他吵翻了,那高长卿岂不是后继无人?” “你就在这种小事上头花你的功夫!”卫阖把酒爵砸到他脸上。 庞嘉不以为意地抹掉脸上的酒水:“这种小事上有多少手脚好做,师兄,你就是太清正了,你真要被那伙小人弄死了才开心?”庞嘉展露出迷人的笑容。“现在高家声名正隆,高长卿在方方面面做准备。如果我乘机可以控制高栾,让他们两兄弟反目成仇,没有继承人的高家,恐怕很难有忠心耿耿的盟友,大家都会觉得他的实力不能长久。再者,给他们抹黑多要紧呐,”他比了个食指,“你也为此把君侯摸了个底不是?” “你就是想要那个孩子。”卫阖冷冷地望着他。“下次再张扬跋扈,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庞嘉耸耸肩:“你们还真不把我当回事情。怎么高长卿张扬跋扈,你们就一个个地忍气吞声,真是不公平。” 卫阖不言。他知道庞嘉说得有道理,但是他并不觉得这点事情要他费心。今晚他最大的收获,是摸清楚了姜扬的心,这确实让他松了口气。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只要有一点裂缝被意识到,就会越变越大。这才是他真正应该下力气的地方。等到高长卿足够让姜扬心碎的时候,被他强行拦住的改革就会重新开始,那时候,他和他背后的所有贵族,都会被碾得灰飞烟灭。 卫阖抽了口烟。他不恨高长卿,作为对手,他只想战胜他。等他只能在姜扬床上求活时,他就大可以将他遗忘。 两个人,两条路,他们的距离太远,以至于他已经不能再拉这个孩子一把。 姜扬回去的时候,高长卿已经醒了过来,他看到姜扬伤心得大哭,姜扬赶忙抱着他轻声哄着,安排人取消当天的早朝。他觉得还是将他带回宫去照顾比较安心,也没有人敢在他眼皮底子下对高长卿不利,但是高妍却不同意:“我家的声名已经够糟糕了,这种时候再将长卿带回宫,君侯还要他怎么做人?!” 第78章 “他有什么做不得人的,啊!”姜扬大怒,“冥顽不灵!冥顽不灵!他再这么下去倒真是做不成人了!” 高长卿虚弱地扯着他的袖子:“阿姊说得对,我在这里养病。” 姜扬立刻雨过天晴,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塞回去,转头平静地对高妍说,“那王后先回去吧,累了一晚上了,好好休息。孤留在这里照顾长卿,王后不用担心。” 高妍气得转身就走。这样的反差实在让她气愤已极,还让她说不出的嫉妒。 即使贵为王后,她在家中也还是一句说话的份都没有!她弟弟如此嚣张,把栾儿逼到如此境地,她的夫君却因为对他可耻的欲望百依百顺,什么都是她和栾儿的不是!高妍坐在格车里,恨起来就想扇他们两个耳光。 “这对狗男男……”她咬牙切齿地想。偏偏她又什么都做不得!那是她生命里本该最亲近的两个男人,她的安全,荣华,骄傲全都要靠那两个男人来维系。她还要尽一切努力在背后默默地支持他们,甚至让弟弟继续受姜扬的宠幸! 高妍想着想着就泪流满面,她原本就耽搁了华年,现在这样下去,这辈子都要虚度了。人家是红颜老去,身家不幸,她是红颜喂了狗,怎么想都是个悲剧!不论她怎样爱护自己的家人,讨厌姜扬,她也只是个女人,只希望可以跟人快快活活恩恩爱爱地过日子。如果这些在宫中原本就无法得到,至少让她有个孩子吧!她无比思念那个还没有成型的孩子,如果他还在她肚子里,她也许可以排遣那些无处不在的寂寞,还能对未来有些许希望,可是就以为她是高家人,太后就无情地把她的孩子做掉了……高妍为自己的不幸大哭起来,哭得头晕脑胀,也只有口是心非的宫人在一旁干着急,连个体己的人都没有,这一来真是哭得天昏地暗。她也不知道失态多久,突然发觉,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静得出奇。她猛地抬起头,然后看到了她朝思暮想的人。 她有点吃惊,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这里是渐台,她的住处,所以眼前这个…… “妍儿!”燕达红着眼圈蹲在窗口的案几上,高妍惊慌地站起来倒退两步。燕达跳下窗,一步一步走近她,刚见面的激动被一头冷水浇灭,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怒火,“也不用这么害怕吧,王后。” 高妍因为他的缘故又想起来一桩:自己还是被逼嫁的,包办婚姻!眼泪又刷刷地往下流。燕达原本是个暴脾气,看到她哭便软了心肠,但依旧控制不住地在殿中走来走去,“王后,你哭,你还委屈了?!我告诉过你,南征归来我就要继位了,到时候宗祠拦不住我,一定风风光光娶你,你却为了荣华富贵嫁了别人,你还有脸哭!” 高妍泣不成声:“你还骂我……”她勉强从案几上支撑着爬起来,“好呀,我就是为了荣华富贵嫁给姜扬了,你怎样?你打我呀,你有本事打我呀!” 燕达被她激得一跳三尺高,有一瞬间他还真高高举起了手,高妍就看到那手落到半空中就生生停下,然后暴躁的燕达就抱着柱子开始撞头。燕达的脾气很坏,说一两句就要动手,但是每次两人吵架,他还有理智千万不能打高妍,于是就对着墙砸几拳要不抱着柱子撞头,打自己。高妍又想到两人在一起的的点点,上前把他拉过来按在榻上。燕达坐在那里恨恨地盯着她,满头满脸的血。 “你就来兴师问罪?”高妍呸了他一口,“你自己拖了十年之久,我等了你十年,现在你倒怪我!没用的男人!” 燕达攥紧了拳头:“我没对不起你!我问心无愧!”他鼓着腮帮子,“我至少连房侍妾都没有!宗祠里安排的婚事我也统统推掉了!你嫁给姜扬做王后又怎样,他还不是三宫六院,还跟你弟弟私通!” 高妍伸手掴他一耳光:“只是打你欠我的名分!” 燕达躲得过但是没躲,擦了擦鼻血,“好啊高妍,装作一副温柔善解人意的样子,心里早就计划上了跟人私通!”他紧紧抓着扶手,“好啊,我看你还有什么罪名要往我身上推!” 高妍一瞬间觉得很满足。总算还有燕达,她想,一撩裙摆在他对面坐下,“我告诉你,我跟姜扬什么都没有,你爱信不信!”燕达哼了一声。高妍继续对他一五一十说明白,“我弟弟辅佐姜扬登基的时候,想把我送给他为我们高家铺路,结果阴差阳错把自己送上了他的床。姜扬误以为是我,才不情不愿让我做了王后,他心里喜欢谁天下人都知道,我也不用再多说了,我和姜扬什么都没有。”她把后面几个字咬得格外清楚。 “所以就躲在这里哭?”燕达坏笑。“姜扬欺负你?” 高妍不答。有了燕达她心里的愤懑减轻了许多。但是燕达说完就意识到说错话了,高妍刚刚小产,他得到消息的时候都快疯了,但是今天才找到机会潜进宫来。他猜她一定是在为此伤心吧。 他把手覆在她手上,“现在你说怎么办?姜扬既然对你无情无义,我求他把你赐给我怎么样?” “你疯了!我又不是他的姬妾,我是他的王后!”高妍瞪圆了眼睛,然后又嗤了一声,“不过我看他巴不得把我扫地出门,但是我弟弟非得打死我不可。” “他敢!”燕达拍案而起。高妍又甩了他一耳光,“让你打我弟弟!下手还那么狠!现在都还没好全!给我坐下!”燕达无所谓地擦擦鼻血,老实坐下。“那怎么办?”他凑近了问。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高妍被他问得心烦,“除非有什么契机可以让姜扬名正言顺地把我休了,我弟弟又不会横生事端……” “他自己进宫不就完了么!”燕达拍桌,“做什么摊上你!鸟的!” 高妍骂他嘴巴又不干不净的:“总之现在走一步看一步。”她意有所指地瞟了他一眼,勾勾手。燕达跟她做了十年货真价实的夫妻,当然知道这是个什么意思。他胆量极大,也不怕光天化日,深宫大院,抱起高妍就丢到了华丽的卧榻上。他脱掉了虎卫的甲胄,“他不会过来吧?” 高妍嗤了一次:“我弟弟被庞嘉那个贱人气出毛病来了,姜扬这段日子都不会回宫,要留在家里亲手伺候长卿。你真该看看他那副下贱的模样。”高妍想到外臣对长卿如何怨声载道,也不由得明白过来,不过她觉得这事全赖姜扬。 燕达咋咋称奇:“他不会连这里都没有来过吧?” 高妍恨恨:“一次都没有!” 燕达啧了一声抓住她的下巴:“你还很遗憾嘛……”放下帘子就云雨起来。高妍也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两个人有一就有二,乘着姜扬和太后俱不在宫中,夜夜私通。 姜扬推掉一切国事专心照顾高长卿,高长卿在他手里病不出三天就好了。他醒来头一件事情就是找弟弟,姜扬让他先缓缓,不要急,高栾都这么大了,总丢不了。“我猜是庞嘉把他藏起来了,但是那天去没有寻到。” 高长卿哭泣:“家里出了这种丑事,我都不敢出门了。日后有哪家女子愿意嫁给他!” “是啊。”姜扬担心地坐在榻边递上擦脸的软帛,“还连累你。你们两兄弟要想成亲都很难了。”他真诚地望着他。 高长卿装作没有听见,“我要去将他找回来。还有庞嘉!”他低着头抓住姜扬的袖子,“……庞嘉作风混乱,对我弟弟下手,我弟弟才那么小,他们还同为男子……你难道不彻查么!应该尽快就把他收监!”他头一次开口求姜扬做事,不免有些羞耻。姜扬看他憋红了的脸,心中怜爱,将他圈进怀里,“还要留着他打仗呢,是不是?” 高长卿一把推开他,面色不愉地跳下床就要走。姜扬跟着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这件事搞大对大家都没有好处,一旦闹到我这里,这要变成全天下的笑柄的!” 高长卿披上衣服,转头看着他。 姜扬凑上去帮他束腰带,“你现在正在气头上,难免偏激,听我一句劝,乖。私底下我已经帮你揍过他一顿了。”高长卿这才面色稍霁,“真的?”冷静下来一想,除了私了与日后公报私仇,还真没有什么办法。 姜扬笑眯眯:“是啊!这种事,哪里还要你说?你不知道那个时候你有多吓人,我气急了,就赶到他府上把他打了一顿,他又不敢还手。”他夸张地做着手势,高长卿噗嗤一声就笑出来了。姜扬心满意足地弯着眼睛看着他。 高长卿立即恢复了冷清的样子。“我知道那个小畜生在哪儿。”说完走到后苑牵出了马。“你不用去了。” 第79章 “你一个人去我哪里放心。”姜扬也牵出马跟着他出门,倒像是他的护驾。一行人风风火火赶到燕家,燕平正在熬汤。他端着勺子跑出来,看到高长卿先是很高兴,再看到姜扬,赶紧丢了勺子伏地跪拜,“参见君侯。” 高长卿刚要开口,姜扬就握了一下他的手。“燕叔,”他上前把他扶起来,“屋里说。” 三个人一同上堂。高长卿不由自主地四面张望。“事情是这样子的……”姜扬知道高长卿现在火气很大,恐怕口不择言,因此只能自己来传达这个尴尬的事情比较好,“前几天晚上的庞大将军去高家闹,你也有所耳闻吧?” “太可气了!”燕平愤愤难平,“怎么能那么下流无耻!小小高才那么点儿大!”燕平拍拍高长卿的肩膀,“他那是故意造谣生事,你千万不要信!” 高长卿面色稍缓,倒是都是燕平这样正气的人那该多好。姜扬咳嗽两声,“当时小高他……也是一时急火攻心,把栾儿打了一顿,他就离家出走了。”他看看高长卿,苦笑了一声,“栾儿和你家小鹿是好朋友,我们在想他会不会躲在他这里不敢回家。” “哦这样啊……”燕平摸了摸下巴,“小鹿现在一个人住在矮柳巷那里。” 两人对视一眼,告别了燕平,按照他的指示找到了燕白鹿家。燕白鹿正在院子里卷着袖子洗衣服。看到外面这大队人马下了一大跳,跑过来打开门,没好气地对高长卿道:“你干嘛!” 姜扬咳嗽两声,“这没大没小的。” 燕白鹿钻出来守在门外虎视眈眈:“扬哥,你带他来干嘛呀……”他嫌弃地瞟了眼高长卿,高长卿阴鸷地望着他。“他是不是在里面?”高长卿连跳下马的意愿都没有。“让他自己出来!” “没礼貌……”燕白鹿嫌弃地打量着他,“他还起得来么?他才不要跟你回去呢!以后我们两个人住!你要再想管他,得先过我!” “你这是什么话!”高长卿甩起马鞭就朝他脸上抽去,燕白鹿一把攥住,微微一用力,差点让他摔个倒栽葱。姜扬赶紧把两个拉开,“有话好好说!”他把小孩拉到一边,“你高哥哥因为小小高的事情都气病了,你还要气他!”他向燕白鹿伸出手掌,“看在我们俩男人的义气上,你对他客气一点儿,行不行?” 燕白鹿勉为其难地跟他一击掌,转过身依旧气鼓鼓地看着高长卿:“大冬天的,半夜又是风又是雪,你把他赶出家门,现在又来吵,真是太不像话啦!”他摇摇头,“呐,都是皮外伤,我虽然被你看不起,但是给他治病的钱还是有的,他也爱吃我烧的菜,我即使要出门也会帮他留口吃的,你就不用担心啦,我照顾他比你熟练多了,高、公!”他故意是加重了音调,咬牙切齿地说,“他说起你就气哭,你等他消消气再来找他。” 姜扬松了口气,也觉得他们俩兄弟现在真的不适合见面,上前扯了扯高长卿,“走?” 高长卿反倒下马,他把燕白鹿推到门上。 “你,”他颤抖着说,“你跟他……” 燕白鹿朝他明媚一笑,“高哥哥,我知道你讨厌我,不过这辈子我们可就是一家人啦!你要赶紧习惯啊!”他沉下脸,突然伸手把他拉近,“你弟弟早就是我的人,下次管教的时候……不,没有下次了。”他蔑视地低头看着他,“反正放在你身边只会让庞嘉那种人乘机而入。” 高长卿当即给了他一拳,燕白鹿轻轻松松接下,就要卸下他的手臂,姜扬赶紧把他拉开:“两个人好端端地又吵起来!” 高长卿有苦说不出,被姜扬拉走。他又像上一次一样,低着头,却发现眼前的地面又开始失焦了……等他满头大汗地醒来,姜扬已经将他抱回了车上。他吓得脸色惨白:“我以为你又……” 那个孩子的笑脸犹在眼前,高长卿如坠冰窟。他喘着粗气靠坐在车座上,看着车顶,然后他发现自己在哭。姜扬不知道他怎么了,把他搂紧了怀里。高长卿浑身没有力气,软软地倒在他身上,任他怜爱。 高长卿闭着眼,他不想这样的。 他一点都不想。 但是现在,连他弟弟都已经……已经走了他的老路。 他也想像庞嘉,像燕达,像燕白鹿那样。想欺负自己,就欺负自己,完全不用去思考什么后果,而他技不如人,又无时不刻不在考虑对错,影响,会不会坏自己的算计。他们活得如此肆意,他却惶恐终日,生怕行差踏错。他现在,多么风光!可他连结结实实把拳头摁在他们脸上的快感,却都没有。他只是在心中积累了越来越多的仇怨,等待有一天可以报还到他们身上。可是,快意恩仇,总不是这样等待、算计、遥遥无期的。 到头来,他还是只有躺在姜扬的怀里,委屈哭泣的份。如果没有他,他也许会跟他们好好打一架,即使被打倒,他也甘愿! 这不是他想要的,一点也不是! 他非常清楚姜扬图的是什么。他觉得自己的尊严正在被践踏。姜扬越是宠爱他,他心中越是疼痛。那来自于一个男孩想要成为像父亲一样的男子汉的愿望,可却被当做女人对待。 他开始意识到没有输,就没有赢。他现在既没有赢的快感,要赢又有什么用?虚无缥缈的未来,谁又想管那么多!他要更多,更多的……辉煌的胜利,来填补自己被那双眼睛沉溺的凝视着的代价。 他避开了姜扬痴迷的眼神。 他,觉得很脏。 高长卿当夜就希望姜扬可以回宫。姜扬一点都不愿意,高长卿就毫无怜悯地将他赶出了房间。姜扬有些受伤,高长卿从燕白鹿那里回来就有些怪怪的。他顾自抱着枕头走到隔壁,却发现庭院里走过一个婢子。她那么堂而皇之低眉顺目地经过他的眼前,走进了高长卿的房间里。姜扬手中的枕头跌落了。 房里的灯没有灭。他眼睁睁看到高长卿温柔地抱她,吻她,他们头颈交缠,他用修长的手指解开了她的曲裾。随后他反身背靠在窗上,扬起的脖颈有着让他痴迷的弧线,他很清楚他们在做什么。意识过来之前,他就发现自己的手指贴上了窗子。薄薄的窗纸,明晃晃的灯光,他就那样静静地用指尖抚摸着高长卿滚烫的脖颈。他们距离那么近,他听到了他诱人的喘息,看到了他疯狂的样态…… 他的身体立刻变得滚烫。他背过身,跟他隔着一扇窗,伸手探向已经硬得发疼的欲望。里头的高长卿猫一样的呻吟了一声,姜扬只觉得手中一热,热液毫无征兆地喷出在寒冷的空气里。 他冷静了下来,颓废地倚着窗。他知道他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办法突破那层薄薄的纸。高长卿不是不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就像他知道他就站在窗背后,痴痴地描摹他的影子,甚至在他的感染下发情。但是他的答案依旧是这个。他大概觉得这已经很温婉的拒绝了。姜扬从没有被他这样拒绝过,姜扬很耐心地把自己渗透进他的生活里,一步一步,每次多一点,更亲密一点,高长卿没有反抗过,从来都没有。这让姜扬不知疲倦。 但是到了现在,他突然说,不,从来都没有过。姜扬要进了牙,他觉得受到了侮辱。他前所未来地烦躁,因为他一点希望都看不到。 姜扬觉得是时候该转身离开。他因为自己的执念,已经做错了很多事,伤害了很多人。他心里悄悄爬上一丝怨怼。你真是个好人,姜扬,就这么默默地走开。他对自己说。你有一天会变成很好的死人,更有可能会变成永远后悔的好人。 他努力把这些魔怔压下去,快步穿过小小的院落,这个地方他一步都不想多呆。 但就在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房间里所有的瓷器都丁零当啷地落在地上打碎了。他大惊,就听到高长卿在里头高声哭叫:“你滚!你给我滚!没用的东西!” 那婢子立刻抱着衣服跑了出来,哭哭啼啼地在姜扬面前经过。姜扬不禁为这样子的转折停下了脚步。高长卿的影子消失了,他似乎靠坐在门边。然后他站起来把房间里能打碎的东西统统都打碎了。 姜扬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脸上浮出清淡的笑意,隐隐带着恶毒的讽意。他快步追上那个女人,“他起不来?” 女人惊恐莫名地望着国君。显然她也听说过那些传闻,并且信以为真。 “不用害怕,我不会拿你怎么样。你只要老实告诉我。他是不是根本就……不行?所以才迁怒你。” 女人被他抓疼了,终于瑟瑟发抖地点着头。 姜扬的脸色放得更为柔和了。“很好。”他把女人拉到一边,“告诉我他……他在让你服侍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仔仔细细的。” 第80章 第二天姜扬神清气爽地向高长卿辞行,好像昨天夜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临走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事,“王后在宫里很寂寞,想要家中的婢女陪伴。你挑选几个伶俐的给她送进宫去。” 高长卿狐疑地点点头。他昨夜清醒过来也有些忐忑,此时看姜扬依旧是温柔体贴的模样,不禁微微安下了心。姜扬又道,“我觉得昨夜你院中的那个很不错,你不要忘记。” 高长卿为他的反常感到惊慌。姜扬依旧不动声色,“要不你现在把她叫出来吧,”他说,“正好我回宫可以带走。” 高长卿强压下情绪,将那婢子叫出来,交给姜扬。姜扬朝他点了点头,然后离开了高府。 高长卿胆战心惊,他知道姜扬这是在报复他。有一瞬间他想追上去告诉姜扬,告诉姜扬……可是心底又有个声音冷笑,告诉他什么?他忍住了冲动,转身回家。他现在,并不再像从前那么倚靠他了。但是他比从前,更需要一个继承人。 高栾那里,他还不会被一个燕白鹿弄乱了手脚,但是他亟待一个儿子,这是当务之急。如果需要儿子,他就需要一个女人。高长卿吩咐门客赶紧把六国适婚的世家女子都挑选出来,给他一份名单,他亲自决定该向谁求婚。随即,他把那张舆图翻了出来。 一个武库,他拉开羊皮卷,嘴角上扬。 这比什么,都能让他快活。 “御子柴。”他对门口抱着刀的浪客道,“你即刻准备一队人马,去嵖岈山一趟。万万小心不要泄露行踪。” 此时的高栾正露着屁股趴在燕白鹿的床上看画册。他们俩这个院子买的小小的,跟几家共用一口井,院墙又矮又破,门关着还有老大个缝,不过一进屋倒很舒服。前几天厨房塌了半边,燕白鹿正在外头砌墙,时不时问他火龙还暖和么,高栾艾拉艾拉打发着他:“我要吃蜜饯!” “你是猪么!”燕白鹿坐在墙头糊泥巴,“你怎么那么能吃啊!” 高栾摇晃着光洁如玉的小腿,继续哼着歌翻了一页。不多时,燕白鹿呯一脚踹开门,满头大汗地掏出一包包好吃的,“吃吃吃,就知道吃,吃得跟猪一样!” 高栾伸腿踹他:“关门关门!”燕白鹿关上门洗了把脸,跳上床跟他抢吃的。 “我哥今天又没来啊?”高栾懒洋洋地翻了个身,雪白的身体上一片一片花花绿绿的伤。燕白鹿哼得一声,在榻上走来走去,终于拎了拎裤腿,在他旁边小心翼翼地睡下。他抚摸着高栾光裸的脊背和腰线,“你还想他来啊。别惦记他了。住这儿不是挺好的么。” 高栾扑到他身上,“他是我哥哥,我还是得回家里去。” “你不应该跟着我住么!”燕白鹿嘴翘鼻子高,“你是我的人!” 高栾嗤他:“厨房都塌了!塌了!我跟你住什么呀。君侯坐拥王宫,我哥哥都不跟他去嘞!”燕白鹿摸摸鼻子,“那你要住什么呀,要慢慢来嘛,你那么心急……”他倒是想起件事情来,“为什么街上都在传你跟庞嘉啊?” 高栾满头大汗结结巴巴:“什么呀什么呀?” “好像说你是庞嘉的男宠,就跟你哥哥是扬哥的男宠一样。”他狠狠往高栾屁股上打了一巴掌,“你们家怎么尽是男宠啊!”他啧啧两声。高栾本来想生气的,但是一想到这个家伙什么都不懂,也就算了。他只讽他,“那我以后不跟你玩耍啦!” 燕白鹿一把抱住他,拖起来,晃来晃去:“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高栾亲昵地抱着他。燕白鹿突然咦了一声:“男宠是玩耍的意思?” “诶?” 燕白鹿沉下脸:“你跟庞嘉玩过?” “才没有呢!”高栾心虚,“你管那么多!” 燕白鹿想了想,“不行!”他道,“你只准跟我一个人玩耍的!”他伸出手指头,“拉钩!” “那你呢?”高栾扑上去咬他一口。“你只跟我玩么?” “那是当然!”燕白鹿天经地义,“我才不要跟别人玩耍呢!你最好了……”他低头含住高栾的嘴唇,“你最舒服啦!”两个人相视一笑,搂抱着滚到了一起,在小床上热火朝天地干起来。 第二天燕白鹿去宫中执勤,迎面撞见下朝的庞嘉。庞嘉朝他挤了挤眼睛。燕白鹿与他并不熟稔,两家又素来交恶,依旧不理不睬地巡逻。庞嘉倒是往栏杆上一靠,“听说高家弟弟住在你那儿?” 燕白鹿瞪眼了眼睛拨了拨头盔,虎视眈眈地望着他。 “真聪明。”庞嘉笑道,“你知道他现在是高家的世子爷,高家哥哥一死,爵位,家产,奴客,全都是他的。你做他的男宠,把他伺候得高兴了,他随便什么时候赐你些房宅美人,日后岂不是可以少奋斗几十年?” 燕白鹿依旧歪着头看着他。庞嘉见他波澜不惊,倒也惊讶,不想这小小年纪竟然还如此沉得住气。其实燕白鹿年纪小,基本上还没消化他在说些什么。庞嘉被他幽深的眼睛盯得不知为何有些发瘆。庞嘉想起今天要做什么事来,定了定心神,“我可不是取笑你的意思,我是羡慕你。”他说,“我就没这个好福气。我想做他的裙臣,可惜他好像不太满意我在床上的表现。” 燕白鹿一把拎住他的领口:“你说什么!你说谎!” 庞嘉得意他的反应:“既然你知道我在说谎,你又慌什么?”庞嘉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他大腿内侧有一颗红痣,是不是?”他一把握住燕白鹿挥出的拳头,往栏杆上一压,“怎么,他这样,你难道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么?你只不过是运气好点的那个,不过可不是唯一那个。现在,你的好运气好像给你带来了麻烦。”庞嘉一把抓住他的下巴,强迫他看向广场。燕白鹿发现昔日的同侪对他指指点点。“看,用不了多久,雍都的人都会知道你吃软饭,是不是啊?” 燕白鹿其后一整天都锋芒在背。庞嘉的话,他将信将疑,但一旦有所察觉,不能说出口的阴暗就在心中不停地滋长。他知道应该相信高栾,每一个眼神,每一句玩笑,都会让他如同惊弓之鸟。最后,一泼故意洒在他身上的热水让他彻底没有了执勤的心情,转身就走。 他却也不敢回家。他知道庞嘉说得是真的,他却不敢回去跟高栾对峙。他怕从高栾嘴里知道那些都是真的,他简简单单的喜欢一直以为都被他看作是,伺候。 少年第一次觉得心里空空的难过。他在酒肆里喝到打烊了,终于瞪着兔子眼骑马回家。高栾在里头裹着被子吃蜜饯:“你饿死我啦!”他发脾气,把陶罐趾高气昂地往自己头上丢。燕白鹿烦躁地一把甩开。 “你……”他咽了口口水,“你要不回家去吧。” 高栾安静下来:“哼,我哥哥还没有对我道歉,你就被他收买啦?昨天谁卿卿我我让我一辈子跟他住一块儿的,墙头草,羞不羞啊你?” “那你呢?”燕白鹿突然大声嚷嚷,“你跟别人上床玩耍,到我这里骗我什么事都没有,你羞不羞啊你!羞死了!” 高栾瞪大了眼睛,燕白鹿也把眼睛睁的大大的跟他对视。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高栾扭过头去,哭起来。“你真卑鄙!”他大哭,“我一个人怕得要死的时候你在哪里?要不是你不在,我怎么会做到这一步!现在你们一个个都来怪我!”他捡起枕头狠狠砸了燕白鹿几下,扑过去把他蒙在枕头下面,“你还敢嫌弃我丢人?!”狠狠打了他几下掉头就跑。 燕白鹿手忙脚乱地从枕头底下爬起来,“是你对我不好的!”他泪汪汪地说。“我都快被你气死了!你骗我,别人笑话我,就我是个傻瓜,什么都不知道。我的名声都被你毁掉了!”他委屈地要命。他堂堂燕家儿郎居然被人说成是吃软饭的! 高栾狠狠摔门而去:“那你离我远一点啊!我不会再回来了,笨蛋!蠢货!”一会儿就跑的没影了。燕白鹿在原地发了会儿呆,终于意识到寒冬腊月的,天还下着大雪,高栾只穿了一件单衣,立刻抱上斗篷追了出去。大半夜的找了好久,却看到他敲开了庞府走了进去。燕白鹿眼睁睁看着那个背影,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确是傻到家了。都这个时候了,还担心他有没有冻着。 高栾多讨人喜欢啊。谁都愿意宠着他。自己对他好,他才不稀罕呢。自己那么努力忍耐着他的小脾气,对他服服帖帖的,到头来什么都不是。高栾点一点头,就有多少人等着扑上来接自己的班,他转头就把自己忘了。 不,自己这一班也没这么重要,只是他以为而已。 他转头,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 第81章 这个时候,隔着一堵墙的地方,庞嘉正得意洋洋地看着落难的高栾。他摸了摸那冻得青紫的可爱脸蛋,“我就说我们会再见面的。”他蹲下来,把斗篷盖在少年身上,“看来你终于还是发觉,只有我才会一直在你身边。” 高栾低垂着头,袖子里捏着刀。 他路上仔细一想就知道,在燕白鹿那里动手脚的绝不是他哥哥。他哥哥还要脸,他把家族名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虽然他恨不得杀了自己,但是在外却会尽可能平息事态。他要真打算让自己回家,绝不会如此大费周章,更不要说用这种办法让燕白鹿和自己决裂——他是个爽快人,手起刀落就能解决的问题,不会兜这么大个圈子。 所以,又是这个贱人。 庞嘉握住了手。他把匕首偷偷摸摸藏了回去。 他抬头,双眼含泪地看着他,一派柔弱委屈。他心里却想着,庞嘉你个混蛋,你这是彻底把我惹毛了。我的哥哥顾忌你,我男人就是个蠢货,那就轮到我亲自动手了。庞嘉被他屈服无助的姿态激得一愣,收敛了笑意,抱起他大步流星地往屋里赶。 高长卿得知这件事的差点又被气得吐血了。但是他近日吐着吐着已经都习惯了。他不知道他是该庆幸好还是伤心好,这小畜生换人倒比床单还快。他有一日入宫甚至还迎面撞上那两人,庞嘉带着高栾坐在车上,一派胜利者的姿态:“高公。”他一拱手,“世子爷在我府上念书,颇有长进呢。” 高长卿阴着脸看了眼高栾。高栾面色比他还阴沉。高长卿皱起了眉头。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就驾着车离开了。大庭广众不好抢人,他想。非把庞嘉做掉不可。 “你哥哥是真的不要你了呢。”庞嘉悲恸地说,脸上藏不住的幸灾乐祸。高栾阴测测地看着庞嘉英俊的侧脸,终于明白了斯文败类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 高长卿驾车入宫,心里很明白,庞嘉这是借这个丑闻实实在在拿捏着他的继承人。高栾在庞嘉手上,他有很多事情坐起来会相对滞碍,公卿对他也多有怨言,这在一开始是不可能的事,他们没这胆量。但是现在,眼见高家连一个继承人都搞不定,高氏被看做不能长久。庞嘉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那么大费周章地把高栾弄到手。他打算进宫求求姜扬,庞嘉不是说念书么?让高栾到宫中来念不是更好? 自从那件事过后,高长卿忐忑了几天,但看姜扬与从前别无二致,依旧对他体贴入微事事关切,他这才松了口气。他没有通报就进了御书房,姜扬正在批改奏折,看到他,一如从前那样搁下了笔,让人上茶,“我也正要去找你。” “我是来……” 姜扬打住了他的话头,吩咐宫人:“快去把隔壁的御医请来。”说完,他走到他身边坐下,“长卿,有一件事情,你阿姊托我照拂你。可能她是姐姐,跟你谈论这件事有些不妥。说实在话,我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高长卿只能把自己的事先放一放。姜扬这么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他略微觉得不安:“无妨。” 姜扬微笑:“是这样子的。上次你送进宫来的婢子,你姐姐用着很称手。” “是么?那很好。” “但是……”姜扬看起来羞涩莫名,“听她们的流言,你似乎被不能人道困扰。” 高长卿一下子变了脸色。姜扬安慰他,“你姐姐和我都很在意。毕竟你是高家的家主,不能无后,我们担心你因为忙碌或者是别的原因……”他笑着说这种事情的确让人难以启齿,“而拖延了治疗。” 高长卿尴尬地顺着他给的台阶下:“我没有顾及这个,我以为只是偶尔。最近太忙碌了,多谢君侯和王后关心,我回去会好好延医。”他只顾牢牢盯着金砖,轻微发着抖。一旁的姜扬诶了一声,“还有哪里的大夫比得上宫里的。”说完拍拍手,几位老御医走上殿来,在外室叩拜。姜扬却也不说高长卿是什么病,就让他们上前来给他诊一诊。高长卿见御医的次数是宫里最多的,御医们都为他备了底案,寻常的调养做完之后,姜扬见没有一人提到他的不举,不免和颜悦色道:“我这个内弟,可有肾虚的情况?” 几个御医对视一眼,推出最年长的一位,斟词酌句地说明了他的病症,然后宽慰他只是心病导致的兴致寡淡,有可能力不从心。高长卿脸一阵白一阵红。姜扬拍拍他的肩膀,让御医们开好药方,下去煎药,不多时有婢子捧着难闻的汤汁上前来,姜扬嘱咐他喝下去。他看他咽下,宽心地舒了口气,把酸梅放到他嘴边,“你放心,这件事不会传出去,就在这御书房为止了。” 高长卿就着他的手指咬下,难堪地红着脸低头。姜扬上前想抱一抱他,被他躲开了。姜扬就轻轻按着他的肩膀,“我姐姐托付给我的事,不敢不遵从。你也是个大忙人,我怕你一个人住耽误了喝药,以后我每天这个时候帮你煎好药,你进宫来喝,好不好?”他微微笑道,“否则这方子被什么杂七杂八的人看到,又是一阵流言蜚语。” 高长卿被他的周详感动,觉得幸亏有扬哥在身边,免了他不少难堪,同时也了了比心病,遂点头答应下来。日后每天都乖乖到姜扬处喝药。过了大约半个月,姜扬温和地问他,“可有起色?” 高长卿放下陶碗,难得疑惑地望着他。 姜扬的眼神落在他下身。高长卿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大概吧。”他顾左右言他。 “什么叫大概?”姜扬恼怒他不关心自己的身体,拍了拍高长卿的肩膀,示意他跟上,高长卿不发一言地跟在他后头。他看着前头高大挺拔的身姿,恼怒地扭头,就是因为那一个让他恐惧的夜晚,他才从此不能人道的。吃药也没用。他知道这是心结,心结解不开,他一辈子都不能享受鱼水之欢。这么想起来,就姜扬就不免又有点怨怼。 姜扬引他到一处精致的小阁,富丽堂皇,四处垂着颜色清新柔和的帷幔,还熏着袅袅的香。周围只有几个婢子,见他们进到房中,就拉上了门。他拉高长卿在他怀中坐下,“怎么样,有好一点么,嗯?” 高长卿觉得有些不安,“这个,要大夫说了算。” 姜扬在他耳旁低笑:“大夫当然说你好了,不然他们怎么去宫库里支取俸禄,我是问你自己,你感觉有起色么,嗯?” 说着,把手轻轻搭在他腰间的束帛上。高长卿脸色大变,想要推开他站起来,却被姜扬死死箍住,“怎么,害怕?这有什么,只是试试罢了。” 高长卿不由得低吼:“什么试试?君侯自重!” 姜扬笑起来,“我只是想帮忙。”他放开高长卿,“那你自己来。” 高长卿涨红了脸,软下了话头,“扬哥,”他嗫嚅,“这种事情,这种事情……” 姜扬依旧是温柔地笑着,“我知道你会害羞,所以才想来帮忙的,毕竟自己做和别人做也有很大的区别。”他站起来,将他按到榻上,“不亲眼看到你好起来,我没有办法安心。你姐姐也很挂心,可是你总不能让她来看,是不是?男人的事情女人又不懂。我想我们之间比较好说话一点。” 高长卿心想,这是哪门子好说话!不是应该交给大夫来看么!姜扬看他呆怔在那里,扶着他旁边坐下,大手温柔地在他束帛底下摸索着。高长卿屏住了呼吸,豆大的汗水一滴一滴从鬓边滑落,说实话他不知道现在该做些什么了。他是该把姜扬推开就跑出去呢,还是……他觉得这里点的香有些太热了。 “来。”姜扬让他手撑着柔软的被褥,撩起他的下摆。他的手富有技巧地摆弄着他寡淡的欲望,眼睛却死死盯着他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高长卿只能错开他的目光望向床顶,他越发紧张了,一点都硬不起来。 “还是不行啊。”姜扬遗憾地收回手,用丝绢徐随意地擦拭着。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高长卿松了口气,心想,还不是因为你。 姜扬在原地呆坐了一会儿,“长卿,你是从小就这样,还是从其他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摇摇头,“御医说是心病,长卿是有什么很特别的……回忆么?” 高长卿赶紧坐起来,“没有!” 姜扬笑着点点头:“没有。” 高长卿涨红了脸,“要说有的话,就是被人踩了几脚……当时有点疼,但事后觉得不是那么严重。” 姜扬想了想,拍拍他的脊背,“还会有别的办法的。” 高长卿抹掉额上的汗。姜扬已经走到一边,拿着一罐香膏在手上涂抹。高长卿站起来整了整衣物,正要走,姜扬回过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嗯?坐回去。” 第82章 高长卿看着他手上的罐子,好奇地问:“这又是什么?” “吃得药没有用,”姜扬道,“换一种。” “不会是春药吧?!” 姜扬笑:“怎么会!那东西效果是有,但治标不治本,还伤身体。” 高长卿还是不信他:“那这是什么?” 他扬了扬手:“其实不是什么药,只是普通的油脂。太医说可以佐以推拿按摩,这是待会儿要用的,否则怕会伤了你。” 高长卿瞪圆了眼睛,“你来!” 姜扬天经地义:“当然。那种私密的地方,长卿难道想给那群老家伙看么!那多羞耻。”他走过高长卿身边,低头亲了他的脸颊,然后一阵风似的坐到床边,拍拍被褥,“来。” 高长卿颤声道,“到底是按摩哪里?!” 姜扬轻轻地啧了一声,“快过来。很快就好了。”他沉下了脸色,“不听话么?” “扬哥,你什么时候会替人治病了!” “哦,我向太医请教了不少日子了,”姜扬把他抓过来按在床上,开始解他的衣服。高长卿闻到那股靡靡的香味,吓得推开他,“我自己来!我自己会来!” 待他要连矜衣一起脱掉的时候,姜扬挑着眉毛取笑他:“你以为这是要做什么,嗯?” 高长卿脸涨得通红,倚在高高的靠枕上。姜扬拍拍他的腰,“转过去,跪着。” “不会是那里吧!”高长卿震惊。 “哪里啊?”姜扬纯良地望着他,往手上刮了一点香膏涂抹着。他看着高长卿黑了的脸哈哈大笑,“这有什么,我听说很灵的,所以才想试一试。怎么说呢,身体本来就有修复自己的能力,是药三分毒,既然有不吃药的办法,何乐不为?”他凑上去,“还是你怕我……做些什么?” 姜扬悄声说这,低头咬住了他肩膀上薄薄的亵衣,缓慢地往下扒,这个过程中他一直用那双漆黑的眼睛望着他。高长卿赶紧把衣服拢上,“没有,当然不是。我……我还是回家自己做吧。” “你怎么会找得准?”姜扬笑他,高长卿反唇相讥,“那你呢!” “你不信?”姜扬探手下去,解开了他的腰带,“不是说试一试么?如果不行,你再回家自己来,不好么?再者说,什么事不是熟能生巧?长卿对我太严厉了。” “因为这治疗太奇怪了!”高长卿红着脸大叫。姜扬哼了一声,“谁叫你病得也奇怪,好端端的,你是不是平常都背着我在家里胡天胡地地乱搞,所以才年纪轻轻就不行了。” “我才没有……”姜扬按着他的肩膀,让他俯下身去,然后把他的亵裤往下剥,高长卿简直要哭出来了。姜扬轻轻抚触着紧致的后茓,“你放轻松一点,否则会受伤的。” 高长卿坐起来:“不行!我做不来这种事!”说着把裤子拉起来。姜扬赶忙格住他的手。“好好好,那你就背对着我坐着。我不看,我一点也不看,你会不会放松一点?” “可是你在摸啊!”高长卿羞得眼角都烧红了。 姜扬不答话。他让他跪坐在自己两腿之间,然后自顾自贴了上去,伸手向下。高长卿默默地咬着牙挺得笔直。这让姜扬很久才探进一个指节。 “前面有站起来么,小高?” “怎么……可能!”高长卿大叫,“这很奇怪的!” “诶?”姜扬说,“听说是很有用的,难道你不觉得舒服么?” “哪门子舒服啊!要给你试试么君侯!” 姜扬不说话了,高长卿不一会儿就觉得后面的异物感越来越严重。他难受地想挪开,姜扬却按住了他的肩膀,他的食指已经整根没了进去,很快就在里头抠挖,旋转,还模仿着交苟的动作抽插,高长卿咬着牙,“要到……要到什么时候啊?” “还远远没有好呢。”姜扬抽回了手指。他听到姜扬打开那罐油脂的声音,不一会儿,凉滑柔软的油脂就涂进了后茓,那些油脂很快就随着他的体温融化了。姜扬这次很容易地探进两个手指,他的动作开始狂野。高长卿渐渐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竟然让他觉得有些……激动? 姜扬从后头贴了上来,他抓住高长卿的手臂,“有没有感觉,嗯?” 高长卿咬着牙,“没、没有!” 姜扬比他从容得多,他用胸膛紧紧贴着开始出汗的高长卿,另外一只手放到了他欲望上轻轻抚慰,“我该直接问它是不是?” 高长卿感受着他拇指上代表权力的指环硌着自己的欲望,轻轻呻吟了一声。然后他突然高声尖叫,身体向前弓起,脖颈顶着他的肩膀弯出迷人的弧度。姜扬将想要跪起来逃跑的人抓回来,牢牢掐着他的腰,“是……这里对么?” 他闭上眼睛,用前所未有的耐心往那点上频频攻击,高长卿的很快就在手里溃不成军。他修长洁白的大腿开始打颤,支撑不住他的重量,趴倒在了柔软的丝缎上。他不停地想要逃离这种疯狂的快感,却一次又一次发出银乱的呻吟。姜扬把三根手指都尽根直没,插进他的后茓中。用力掰着他的肩膀把他拉坐起来,搂进自己的怀里。这样剧烈的动作让高长卿再次尖叫起来。手指进得越发深了。姜扬把脸埋在他开始散乱的发髻里,眼红着咬住面前乱晃的玉簪,一偏头就把它抽出,丢在了金砖上。长发随即披散在光洁如玉的脊背。姜扬情动不已,下头笔直地顶上了他的腰,弄湿了尊贵的玄端。高长卿迷乱地大叫,“不要!不要!” 姜扬贪婪地舔吮着他的脖颈,“你不答应,我就不进来,嗯?”高长卿这才重新闭上了眼睛。姜扬眯着眼睛看他沉迷于情欲的模样:那浑身上下不停渗出的细汗沾湿了亵衣,身体的线条若隐若现,雪白滑腻的肌肤挂满了香汗……他一边手上不停,让高长卿娇喘连连,一边解开了他的盘扣,高长卿跨坐在他腿上,整个胸腹裸露了出来,姜扬一边由上到下抚摸着那汗湿的肌肤,一边得偿所愿地咬掉了他肩膀上松松搭着的布料,宽大的亵衣层层叠叠落在他手肘上,姜扬随即开始在他的肩头吮咬着,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站起来了不是么?”姜扬抽出了手指,轻轻弹了一下他颤颤巍巍耸起的欲望,“这不是……很容易么?” 高长卿细声细气,似乎在哭泣。“要出来么?”姜扬揽过他的腰,一手轻轻捋过那半抬着头的欲望,然后在顶端轻轻吻了一下,高长卿轻吟了一声,扶着他的肩膀,似乎不能承受地仰着头。 姜扬笑起来,他这幅样子,真是好美。也许他们说得对,他应该把他养在床上。他跪起来抱住他纤细的身体,肆意在上头抚摸,吻弄,在高长卿开口之前吻住他香甜的唇,但是再也不顾他刚刚被逗引起来的欲望。 高长卿不久就推开了他,他难受极了,姜扬衣冠端正,玄端上的刺绣频频摩擦他敏感的欲望,让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难得的欲火都有些力不从心。而后面……他可耻地咬着牙,油脂热滑地流过,使得里头竟有种说不出来的空虚,他愤恨地望着姜扬,随即转身就要下榻。 姜扬赶紧搂住他的腰,“脾气真大!”他宠溺地靠着他的腰,低头含住他的欲望,同时手指插进了他的后茓中缓慢地伺候。高长卿这一次前后都是欲仙欲死,登时又被欲望冲昏了脑袋。他随着他的节奏摇摆,从清冷的到狂乱的,但是姜扬在他亟待勃发的时候突然停下了手。他摆弄着昂扬的欲望,“你看啊,好厉害啊长卿。” 高长卿狠狠打了他的头。姜扬引着他的手解开自己的玄端,“这不是很好么?” 高长卿暴躁。他的神智被这袅袅的香烟与甜蜜的欲望弄得迷迷瞪瞪,姜扬没有享受到被他伺候着脱衣的待遇。姜扬剥掉了亵衣,只穿着一条亵裤,强壮高热的身体把他压在身下。高长卿侧躺着斜视着他,“让我出来!”他沙哑地命令道。 姜扬微笑着,心不在焉地碰触着他亟待喷发的欲望。高长卿愤恨地看着他,“看来还是不太够。”姜扬翻身将他扶起来,手指探入了松软泥泞的后茓,“看来还要治一治。”他抱着他酥软的腰,用自己的胸膛抵着他的脊背,汗湿的皮肤立刻牢牢地吸在一起,两人同时低呼了一声。姜扬不停地磨蹭着他,“舒不舒服,嗯?”他放开了前头的手,反倒抚摸起他小小的乳头,高长卿在他怀里扭动着,身体以为高朝的而变得绯红。姜扬咬着他的耳朵,“让我进来,好不好?” 高长卿仿佛溺水的鱼,仰着头大口大口地呼吸,姜扬扣住他的脖颈与他接吻:“让我进来,狠狠干你,把你操射,好不好?” 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好不好?” 第83章 高长卿因为久等不来的高朝哭了出来,哭得头昏脑胀,姜扬依旧不管他,引着他的手抚摸自己滚烫的欲望,“想不想要,嗯?比手指还要舒服,让你欲仙欲死。”他们的身体紧紧相贴,有节律的摇摆,两个人都是激动得不行。高长卿在姜扬一再的蛊惑下紧扣住他的手臂,“随……随你。” 姜扬低笑了一下,扶起他的腰臀,把坚硬滚烫的欲望插进他泥泞的后茓中。高长卿立刻就后悔了,那玩意儿跟手指根本不是一个概念:“不不你出去!” 姜扬照做了,但是不给他喘息的余地,就再一次进到最深处,高长卿一时间脑海中空白一片,等他隔了几呼吸间再次拥有意识,姜扬已经把他带进了狂风暴雨里。高长卿几乎当时就射了出来。他从来没有过那么漫长的射经,高朝席卷而来,将他整个吞没,而姜扬却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倦怠和脆弱停下脚步。他按着他的左肩让他跪趴着,抓着薄薄的亵衣,肆意妄为地在让他最隐秘的梦想变成真事,享受着那柔嫩而高热的身体深处,不让他有丝毫逃离的可能。他还不停地伸出食指,抚摸着高长卿迷乱的脸,让他咬弄着,整个房间里一直传来银靡的拍打声和两人放肆的银叫。 高长卿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从这个精致小阁中可以看到外头的沧池,夕阳西下,染得水面像是一层稀释的血色。他头脑里浮现出一行字,朝为宠臣,暮为殇鬼。 他在榻边坐了一会儿。小阁中什么人都没有,香已经灭了,清风徐来,将那浓烈的香气吹淡,倒有些淡雅怡人。榻上一片狼藉,无声地展现着昨夜他们的欢爱有多激烈与疯狂。高长卿按了按眉心,扶着案几站起来,发觉这一次没有头一回那么悲惨,除了四肢酸软,那里有些酸胀,浑身上下倒是带着风流过后异常让人舒爽的疏懒。他慢慢把地上的亵衣,玄端一件一件捡起来,披在身上,然后发觉姜扬的阳精顺着他的大腿往下流,麻麻热热的,还很粘滞。他异常羞耻地发觉他竟然对此无甚感觉。 他开始往好的一面想。这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门外有婢子敲门进来,放下精致的吃食,高长卿慵懒地靠坐在一边看着。她们进进出出放好了热水,高长卿脱掉衣服,好好泡上一泡。婢子们给他准备好了簇新的衣袍,告诉他君侯在大政殿等他。 高长卿撑着脸颊,在水里淡淡地想,这回又是什么。 高长卿慢慢在大政殿外绕了一圈,他猜测着姜扬可能要说的话,并且打算提前打好圆滑的腹稿。姜扬也许会说对不起,他应该很大度地表示这没有什么,你是君侯你最大嘛,又哭又闹不符合他现在的身份,也对不住姜扬如此处心积虑要将他邀上床。也许姜扬会说,不如我们再来一发吧,好兄弟。他觉得他也许会答应,毕竟确实很舒服。但事情就止于此了。风和日丽春和景明的时候大家一起高高兴兴一夜欢情,因为不需要承担任何的后果而显得那些风流特别美丽。没有别的了。穿上衣服大家依旧是和和气气地一家人,谁都不要把这个当真。 朝为宠臣,夕为殇鬼。 宠臣不是他想要的。姜扬可以宠他,但是他自己心里要明白,他要做的是权臣。权力比姜扬更可靠。这样,哪天即使姜扬也像其他人一样背叛他,轻视他,伤害他,他也不会因此变得太过悲惨。 他踱到大殿前,打算拾阶而上,却意外地发现姜扬正站在殿前,看到他,便走了下来。他停住了脚步,在殿前广场等着他。 “我爱你。”姜扬说。 高长卿愣住了。他知道这是最糟糕的问题,但是他没有做好最糟糕的准备。他尴尬地扯了下嘴角,“……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君侯……不过……” “听我把话说完。”姜扬皱着眉头。“我一直待你很好,长卿。” “我知道,我很感谢但是……” “我以前以为那是兄弟之情。” 高长卿心想,你是有多蠢。 “但是我后来发现兄弟之间是不可能那么亲密的。我无时不刻不想跟你在一起,出则同车,入则同席,想把一切最美好的东西留给你,对你我从来不吝啬,是不是?这样的心情,我只对你一个人才有,你是特别的。后来我才意识到,我对待你,就好像在对待我的妻子。”姜扬按住他的双肩,“我虽然娶了你姐姐可是……你才是我的妻子!” 高长卿张了张嘴,但是什么都没说。 “经过昨夜……我们都清楚我们早就如胶似漆了,是不是?我们在床上那么合拍,我从来没有那么舒爽过。”他握着他的双手,“没有比我们更相衬的了。”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你早就计划好勾引我这件事。你还下了魅香。”高长卿拂袖,“让我发情发得像一只母狗!” 姜扬瞪大了眼睛:“那、那倒没有,我还没有那么卑鄙,如果是这样引诱你那……那我也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了。” 高长卿被自己的话打了耳光,还打得体无完肤,几乎就要站立不稳了。他气鼓鼓地站在原地,一脸都是你的错。 “长卿,”姜扬把他转过来,“我只问你,愿不愿意跟我永远在一起?只要你点头,我什么都会捧到你跟前,我会永远那么宠你,比以前更尊重你。你会成为容国事实上的王后,如果你不肯在名分上有所委屈,我也会想办法承认你。你愿不愿意?” “我姐姐才是你的王后!”高长卿瞪圆了眼睛,“你是我姐夫!” “那不重要。”姜扬提起高妍来未免有点烦躁,“我在讲我们两个人的事。我只想做你的丈夫。” 高长卿咬了咬牙,还是推开了他的手:“扬哥,我不知道现在有什么不好。为什么我们非得变成那种关系?”他几乎是在哀求。 “你当然觉得好。”姜扬伤心地看着他,“我觉得一点都不好。因为我想要占有你的全部。我想你眼里只看着我,就像我做的一样。但是为什么你那么害怕改变?我们本来就已经是名副其实的一对了。我对你这样宠爱,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你对此只是一笑了之,你从来没有拒绝过我,一直给我希望让我以为有一天我们会……现在我们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你反倒连顺水推舟都不愿意了。你是在玩弄我么?” “我没有那种意思。”高长卿手足无措,“……因为你从来不曾说过,我不敢随便自作多情,毕竟你是君侯。” 姜扬在原地站了许久,然后轻笑了一声。有一瞬间高长卿以为他要吻自己了,但是他推了回去,转身离开:“我明白了。昨晚的事我很抱歉,不过我一点也不后悔。如果我的感情让你烦恼,我以后会尽量克制。” 高长卿看着他寥落的背影,压抑住冲上前的冲动,亦是转身离开。两人走向不同的方向。 高长卿确信自己没有做错。感情是多余的。他该从这虚假飘渺的温柔中解脱出来。他要慢慢习惯没有姜扬的日子。他也惋惜,毕竟姜扬是多好的情人。 但是他永远不能让别人一提起高长卿,就想到姜扬的情人。 高公就是高公。他也许跟国君有一腿,不过那也只是一段锦上添花的风流史。他总不能像龙阳君一样因为这个才出现在史书上。那样可真是太羞耻了。 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没有这个身份,他在朝堂上有了诸多不便。 首先是姜扬开始躲他。从前他进宫一路通行无阻,谁都知道他什么时候都可以面圣,他也将此视为理所应当。但是他现在才不得不承认这是姜扬的恩宠。姜扬什么时候收回都可以。他每次求见,不是忙碌就是躲出去。姜扬是个正派人,他不会因为求爱不成就在背后落井下石,高长卿知道他的,但是,不想见,他实在也有冠冕堂皇的理由,谁都不能因此指责他。他用行动表示他不是要惩罚高长卿,也并非因此而嫉恨,他只是切断了他们的单独联系,以示要一刀两断。高长卿很清楚这长此以往会让自己处于多不利的状态。 不久朝廷上那帮老狐狸就意识到他们之间出了问题。虽然他们之间谁都不是大嘴巴,但朝中就是有不少大眼睛。他们发现姜扬再也不深情款款地看着高公了,即使偶尔对上眼神也立即滑开。虽然他们送美人进宫依旧被呵斥,但是美人可是留了下来。这个信号让高长卿的对手们兴奋以及。 第84章 他的同盟中也因此多了不少埋怨的声音。高长卿的威仪很多来源于他的姓氏,这没有错,但是世家从他背后看到的实际的权力,这才是关键。他背后有君侯撑着,谁都愿意争相归附。但是现在姜扬似乎动摇了,这让这位高公大打折扣。明面上还没有人敢挑衅他,不过高长卿确实感到做事滞碍不少。 高长卿却不以为然。他知道这些都是暂时的。他马上就会凭实力让他们低头。 不过在御子柴回来之前,又有不速之客拜访了雍都,高长卿觉得异常恼火。齐国使臣又不辞辛劳长途跋涉来聘问姜扬,姜扬把城外的太后接回宫,设宴款待,座上高长卿的脸色很不好看。不等筵席结束,他便转身出了大殿,走到了沧池边,不一会儿,高妍也匆匆赶来。 “你们最近是怎么一回事?”高妍肃然,“难道流言是真的,他对你失去兴趣了?” 他让高妍搀住他的手臂。“他跟我挑明了,我别无他法,只能把他拒绝。现在我在宫里很尴尬,你要多小心。” “他是不想给我小心的机会了。”高妍望着不远处的渐台,把散乱的头发拨到耳后,“齐国内乱,齐王巴不得想把公主嫁给姜扬。那个老妪又是齐国人,他把齐太后接进宫就是有心促成这桩婚姻。齐姬来归,我的位置恐怕保不住。” “他真是个蠢货。齐王都快要被他弟弟弄死了,君侯还上赶子娶齐姬,日后我们与齐国必定是冤家路窄。”高长卿握住她的双手,“为国为家,你都要赶紧生个儿子。” “我们都清楚他是为了什么立我为后的。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从前他宠爱你的时候,尚且不碰我,现在他有意与你撇清界限,又怎么会再允许我生下嫡长子。” 高长卿皱起眉头:“他不是这种人。” “你以为你这样冒犯他,他就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高妍嗤笑,“他在报复你,长卿。你把眼睛擦亮一点,男人靠不住的,不论他伪装成什么样子。” “我们也不是非得靠他。”他寡淡地说。 高妍紧紧盯着他,“你想要做什么?” “齐使不住在宫外的驿馆,他住在哪里?” “在行鹭宫凉枫院。”她看着弟弟的神色,心下一沉,“你要杀人灭口?”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有用么?”高长卿天经地义,“齐国的王位就快要换人了,我们给新王一份见面礼,要比拯救他那没用的哥哥有用的多。而且我听说他可没有什么女儿妹妹之类的。”他吩咐高妍,“你去后宫的其他院落里帮我准备一间房,一个喝醉的婢子。找一个身形与我相近的人,与她一同进房,然后告诉我位置。离你宫里越远越好。” 高妍点头:“你万事小心。”高长卿转头就走,换下了礼服,从宫库里拿了一把虎卫常用的方口直刀,在宫中无人的小径中穿行。他对宫苑很熟悉。他在凉枫院等了一刻钟,醉醺醺的齐使就在宫人的陪同下归来。宫人将一切准备好,便退了出去。高长卿上前敲门。齐使问是何人,高长卿道是我,齐使听着耳熟,打开了门,一见是他,登时战战兢兢。“原来是高公。” 高长卿笑:“今夜月明风清,使臣远道而来,难得一见,不知肯不肯与我一道在苑中观月。”齐使知他位高权重,如此说话肯定是私下里有要事相商,便把刚脱下的袍子穿上,跟在他后面。高长卿与他走到堂中,“齐国素来出美人。使臣所说的齐姬,可否貌美?” 齐使喜出望外:“那是自然!还请高公在容王面前多多美言。” “这是自然。”高长卿微笑,往他身后踱了几步,突然捂住他的嘴捉刀,利落地从身后割开了他的喉管。他把抽搐的人推到地上,丢下了刀,“你就安心地去吧。齐国的美人,我会好好替你料理。” 说完,他下意识地抬头,突然发现院门前居然呆立着燕白鹿。“哦,是你?”他不慌不忙地走到他跟前,抽出了他的刀,放进自己的刀鞘中,在他身上揩了不少血,然后沉下声大叫,“杀人啦,杀人啦!” 喊完就走,留燕白鹿在原地傻愣愣地被人捉住。当晚宫里就闹得沸沸扬扬。他在高妍准备的房里歇了半夜,被人找到之后,装出睡眼惺忪的模样搂着婢女坐起来,穿上朝服去御书房。卫阖,庞嘉,燕平,都已经到了。燕白鹿被五花大绑地按在地上,看到他就大吼:“扬哥!是他!是他杀的!” 庞嘉啧啧两声:“看这小子醉得不清,谁都敢赖,是不是啊,高公。” 高长卿并不作声,看上去还没有醒全。卫阖一巴掌打在他头上,“齐使死了。” 高长卿瞪圆了眼睛。 姜扬头一次正眼看他,深沉的眼里看不清情绪,“小鹿说看到是你干的。你今天晚上在哪里。” “在宴席上。”他也冷冰冰地答。 “你一早就走了。” “头疼,随便找了个地方睡下。” “一个人?” 高长卿垂下头。 姜扬默不作声,良久才道,“另外一个人在哪里?” 卫阖差人去叫:“顺便把那宫里的人还有巡逻的虎卫叫过来。”他们的口供都道,高长卿早在齐使被害身亡之前就带女人进了屋,后来再也没有出来过。姜扬盘问得详细,但是大家都不敢得罪高长卿,而且也确实只见他进,不见他出,口供都一边倒。鉴于他们都不是皇后宫里的人,姜扬最后还是决定相信他们的话。相信归相信,他指着那个烂醉如泥、钗发散乱、一看就是从高长卿床上爬下来的宫女道,“品行不端,银乱后宫,还酗酒,来人,给我拖出去打!” 高长卿隐隐有些高兴,庞嘉荒唐地大笑,卫阖道替宫女求情,被姜扬劈头盖脸一顿好骂:“逐出宫去,把她!”他狠狠道,“一辈子不准进宫!” 随即他看着燕白鹿道:“听说你最近心情不好,到处惹是生非,还酗酒。有没有这回事。” “我没有喝醉!”燕白鹿咬牙切齿,“我没有杀人!扬哥!你信我!我只是巡逻路过!” 高长卿拢着袖子站在一旁,假装不甚疲累,低着头打盹。有庞嘉在,他不用煽风点火,就能让此事完美了结。 “启禀君侯,却是就是这样。”庞嘉道。他身为三军统帅,虎卫在名义上也是他的治下。“他这个人,最近总是酗酒闹事,打架斗殴,我那里还有好几份关于他的卷宗还没有惩治,按照律法本应去掉他的军籍。我念及他是燕将军的从弟,一直没有发落,但想不到今天他竟然做出这种事来,伤害别国使臣,实在有负君侯。” “你血口喷人!”燕白鹿的眼神简直能够杀人。高长卿只不语。他并非想要陷害燕白鹿,只是他恰巧撞上门来而已。何况,他确实有私心陷他于死地。 卫阖倒敲了敲烟杆。“你什么时候勤于军务了?”卫阖对庞嘉说,“从前一回国中就懒懒散散不像个样子。现在倒是对军中一个小鬼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庞嘉对他笑笑,卫阖让人把虎贲郎章甘和燕平叫来。 姜扬默许了他的举动,随手把猪鬃笔一搁,看着燕白鹿烦躁地说:“小鹿,你邋邋遢遢,一身的酒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燕白鹿只大叫不是他做的,对高长卿和庞嘉骂骂咧咧很不好听:“是他们串通起来陷害我的!”他目眦尽裂。“扬哥,你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 “我们倒成一伙儿的了,高公。”庞嘉轻飘飘地对高长卿说,眼神狎昵。姜扬警告似地盯了他一眼,高长卿避嫌,走到卫阖手边。卫阖叼着烟杆摇了摇头,“你这倒是醉话了,小鹿。”谁都知道他们彼此是彼此的眼中钉,肉中刺。初见之时庞嘉就逼姜扬把高长卿狠狠收拾了一顿,而高长卿拔擢以来一直在给姜扬吹枕头风,希望他让燕平取代庞嘉,重新担任上将军,执掌三军。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再加之庞嘉到高长卿家一闹,诱拐了他的继承人,也难怪燕白鹿说得会被当成醉话。 不多时燕平和章甘赶到。燕平将燕白鹿视为己出,自然为他告饶求情。章甘虽然有心偏袒,但是天性秉直,不敢隐瞒他最近的反常。“确实如庞大将军所言,戾气太盛。”他道,“只是末将依旧不相信燕白鹿会做出这种事。请君侯明察。” “连人带脏逮个正着,”姜扬叹了口气,“你们让孤怎么彻查。若是旁人也就罢了,还是别国的使臣,你们让孤怎么与齐侯交代,孤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再有个把月,孤就要去魏国参加六国会盟。这之前不给齐侯一个说法,孤在他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来。” 第85章 “捉拿犯人,可以慢慢计较。现在还是国事要紧,诸位可有什么办法。”卫阖与燕平对视一眼,给着急的胖将军一个安心的眼神。燕平这才住口,大汗淋漓地站在一边。这里一干武将,他摆明了是问高长卿去的。高长卿有法子也不说,只道:“这个齐侯,也不是什么需要忌惮的人物了。您说是不是,卫相。” “是。”卫阖干脆道,“只是这件事传出去,会有不少需要忌惮的人物对我国侧目,说不准从今以后,就没有别国向我聘问了。战时尚不杀来使,齐侯有求于我,我却杀之,恐怕不能让诸国安心。” 高长卿笑笑,并不言语。御书房里陷入了凝滞的沉默,只有燕白鹿依旧在喃喃自语。庞嘉首先打了个哈欠:“那就把杀人犯交给齐侯处置,不就结了,各个一个台阶下。齐侯不会不答应。” “万万不可啊!”章甘与燕平又急得跳起来。 姜扬扶额:“不要闹了。不要闹了。深更半夜的。”他头痛,“来人,先将燕白鹿收监。此事明日再议。” 自有虎卫进来把燕白鹿带下去。章甘和燕平不甘心地退出,虽然有心却无力使他脱罪,但是章甘本身是宫中虎卫的长官,自然不担心燕白鹿会遭人拷打,严刑逼供。两人相互搀扶着,安慰几句,也就散了。庞嘉紧随其后,显然是要去取笑他们。卫阖看了眼高长卿,见他没有要离去的意思,暧昧地笑起来,出门给了庞嘉一个后扑,让他闭嘴。一行人渐渐离去。灯火下只剩下高长卿和姜扬。姜扬把参汤喝完才发现他还在这里,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是随即他又回复了寻常的神色,垂着头:“还有什么事。” 高长卿纤长的手指点着案桌,徐徐绕过靠近他。“你想救燕白鹿也不是救不下来。齐侯有求于我,你只要答应了他,死一个使臣对齐侯来说,就不是什么大事了。你告诉他使臣是暴死的,他也不会追究。” 姜扬抬头,无悲无喜地看着他:“你知道齐侯要的是什么。你想我答应?” “你想答应么?”高长卿抚摸着他的脊背,挑着眼角看他,眼角眉梢都是恹恹的春情。 姜扬突然劈手就把他拉到怀里。他肆意亲吻着那淡色的嘴唇,然后激动地把他推倒在书桌上。笔洗镇纸以及国玺都统统落地。宫人受了惊吓,高一声第一声喊着君侯急急忙忙跑进来,见到他俩人又受了惊吓,跳起来就跑,替他们拉上门。姜扬按着高长卿的两手,“你说呢?” 高长卿不说话,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幽幽地望着他,轻轻推搡着欲拒还迎。姜扬很明白他这幅样子是在勾引自己。可是他忍不住。 “你现在走还来得及。”姜扬说。 “为什么你躲我?”高长卿问他,“太不正人君子了。” “那你想我么?”姜扬轻轻反问。 高长卿垂下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如同凤翎。他涨红了脸,咬着牙,似乎下一秒就要说出爱娇的话,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姜扬笑起来,俯下身来在他耳旁道:“因为,如果看到你,我就会发疯。我答应过你要尽力克制的,但是你,你自己撞上门来,别指望我还会放你走。” 说完,他利落地扒掉了高长卿的衣服,将自己高热的身体贴了上去。他的肌肤像丝缎一样冰凉光滑,只是触碰就点燃了姜扬忍耐多时的欲望。高长卿挣扎起来,给他增添了不少情趣。 姜扬摸到他下体的时候脸色一沉,那里冰冷,湿滑。他气愤地将他的双手举过头顶:“看来没有我你也过得挺好?怎么,跟那个醉醺醺的女人一起更让你快活?!” 高长卿不说话,只幽怨地望着他。 姜扬遂不客气地在御书房里折腾了他一整夜。这一次高长卿从头至尾都清醒着,他却觉得像是在梦里一样。最后一次高朝之后,两人在御榻上相拥而眠,姜扬喘着粗气压着他半侧身子,高长卿则环着他的脖颈,纤长的手指在他宽阔的背脊上点着玩耍。东天就要发白,他们不准备补个觉,只打算在一起享受这份难得的亲密与暧昧。 “你觉得这事怎么办?”姜扬在他肩头沉闷道,“我既无心介入齐国的内政,所以不准备得罪齐侯或者拉拢齐侯;又无意把小鹿交出去,他是我的好兄弟。我现在很为难,不论是为了小鹿娶齐姬,还是为了推掉这门亲事斩了小鹿,都是我不愿意看到的。你有什么办法?你昨天有话没有说完。” “办法是有的。”高长卿轻声喃喃,他作势要翻身,姜扬让开,换了个姿势将他搂在怀里,把玩着他纤长的手指。他手上有一股淡淡的槐花香。他亲吻了他的手,不知道那是他昨天夜里杀人的手。 “什么办法?” “我娶她。”高长卿看着他的脸低声道。姜扬的嘴角绷紧了,他抚摸着他坚毅的唇线,贴上去轻轻吮吻,温柔缱绻的。他感到姜扬下面又有了反应。他的手腕被捉住,按倒在一边,高长卿眯着眼睛,“这样不是很好么?” “你真的想?”姜扬凝视着他的脸。高长卿娇媚地笑起来,眉目舒展。“是啊。我帮你分忧,不好么。” 姜扬仔仔细细端详着他,然后掀开锦被,再一次覆上了他的身体。高长卿接纳了他。滚烫又坚硬的阳具将他柔软湿润的地方整个填满。姜扬毫无怜悯地再一次占有了他。 他在高长卿因为高朝而失控尖叫的时候低声冷笑道:“本来就是留给你的。” 清晨在朝会上姜扬宣布了要为高长卿赐婚的消息,挑选使节去往齐国求亲。众人看着高长卿宏观满面气色非常,知道这位大人又用了什么手段重新笼络了君侯。当然,再也没有人相信燕白鹿的话。姜扬都亲手摸过了他当天夜里在跟他之前有过射经,自然觉得那是小孩子喝醉酒之后编的醉话。 众人窃窃私语时只有卫阖哈哈大笑。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最后在退朝时一拱手:“高公真是世之良臣!” 高长卿莫名其妙,只以为他在嘲讽,亦是反唇相讥:“自然要为君侯分忧。卫相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么?” “没有!”卫阖推出手掌,“没有!高公只管等着去齐国迎亲吧!”说罢长笑着离去。 高长卿走到宫门口,却又遇上了他不想见的人。高栾等在他的轺车边上,披着华贵的斗篷,看到他眼泪汪汪地迎了上来。 “哥哥。”他低哑道。“你救救小鹿。” 高长卿哼一声,与他走到荒僻无人的角落:“你休想。这一次我不准备让他活着从牢里出来,你乘早死了这条心。” “哥哥!”高栾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就因为我的事要对他赶尽杀绝!” “不错。”高长卿飞快地承认了。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长高了一些的弟弟,“他玷污我家的名声,在这件事传开之前,我要尽快把他做掉。” “要玷污也是我和他一起玷污你为什么不杀我!” “是他引诱的你。像他这种低贱的人也只能靠这样卑鄙的手段往上爬。你还小,你不懂。”高长卿冷冷地看着他,“既然知道给家族蒙羞,那还不快滚回来!” 高栾深吸一口气,“那庞嘉呢,你为什么不杀他?还是你只挑软柿子捏?” 高长卿一把卡住他的喉咙把他压到宫墙边,“跟你上过床的人,我会一个一个让他们死在你面前。”他一字一顿道,“这样说你满意了么!” “庞嘉和小鹿是不一样的。”高栾愤恨地望着他,“我爱小鹿就跟你爱扬哥一样。” 高长卿嗤了一声:“也就是说,你也可以时刻准备着把他杀死的意思?” “你真是冷清冷血!” “那你呢?你只会干蠢事来报复我。跑到庞嘉那里,你是怎么想出来的?你的脑子里装了什么?” 高栾忍住了眼泪,咬着牙扭过头,“我才不是为了报复你,我不会那么无聊。庞嘉这个贱人害我到如此境地,我非手刃他不可。你不要和我抢。这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他低吼,“当时我跟他上床是因为你被楚人捉走了!军权在他手里我没有办法!否则你以为容国人是怎么联成一片尽快救你,你又是怎么能这么快从楚境脱出!” 高长卿松开了手,眯着眼睛看着自己咳嗽的弟弟。“他又离间了小鹿和我,这次杀使节的事情多半也是他在背后动手!他就是个疯子!我不报仇,这辈子都不得安生!” 高长卿嗤笑,“所以你就把自己送到他的床上去?你的报仇还真有意思。” 第86章 这回换高栾拉住他的衣襟,“我不像你,哥哥。你软弱无能,心底里就是个懦夫,所以才时时刻刻畏惧别人把你当做男宠。喜欢,爱,都不敢说出口。但是我不一样,我即使跟全雍都的男人都上过床,别人依旧不敢把我当做男宠,他们只会觉得我风流,并且在看到我的时候由衷地颤抖,恐惧。”高栾不服输地看着他道,“哥哥你信么?给我十年,二十年,我们再比一比?” 高长卿强忍着不适感,伪装着自己的威严,“你就这么求我?跟我走,要不就是看燕白鹿死。你自己选一个。” 高栾为他的冥顽不灵头痛。不远处,庞嘉站在轺车底下哟了一声:“高公和世子……关系真好啊。” 高栾推开高长卿:“你还不能一手遮天。”他拢了拢自己的斗篷,往庞嘉那里走去。 “他又欺负你?”庞嘉故意俯下身搂着他,温柔道。“他还是不要你?”他给了高长卿一个得意洋洋的眼神,把高栾抱上车,牵着马缰走了。 当天卫阖下朝,就看见燕平在宫门口等他。卫阖知道他迟早会来,邀请他一同去相府做客。还是初春时节,燕平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不停地拿丝绢擦着额头,“卫相啊,你可一定要救我们家小子一命啊!我们家小子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这么斩了实在可惜啊!”胖老头几乎要哭出来了,“他爹死的早,他娘年前也去了,把他托付给我,我若是这么快让他家一家三口在地下团聚了……我,我,唉!”他一拍自己的大腿,说不下去了。 卫阖吧嗒吧嗒抽着烟:“燕老哥,今天你在朝上也看见了,长卿已经站出来为你解围了,君侯也替他正式向齐侯提亲。虽然齐侯原本中意的乘龙快婿是君侯,但是于公于私,君侯都不会答应,这才让小鹿这件事很棘手——哪有既拒绝人家求婚,又把人家使节杀掉了的道理。现在好了,长卿算是国中仅次于君侯的金龟婿了,也不差嘛,齐侯满意了,小鹿这件事他就不会多加过问。只要国中没有人使绊子,按照律法,也就是发配个几年。” “发配啊!”燕平记得攥着拳头,“这不行啊!我家小子在脸上刺字发配,那怎么行啊?就不能偷偷摸摸处理掉么卫相?” 卫阖哎呀一声:“他、他就是个庶人嘛,发配已经是很轻的,燕老哥你不要得寸进尺啊。既然有法,就要依法办事,一交到御史大夫那里堂审,肯定就是这个结果。” “哎呀,那个中行氏铁面无私,这下可糟糕了……”燕平急得挠头,“可是我怎么能让小鹿就这么被发配到边疆做流民去呢?” 卫阖把烟杆递给他,燕平苦大仇深地吸起来。两个人轮流抽着烟,搞得车厢里乌烟瘴气,两人都没有说话,安静地想着办法。 快到相府的时候,卫阖突然抬起头来:“办法倒的确有。可以让小鹿免去这流刑之苦。” “是什么?!”燕平急巴巴地扒着他的肩膀。 卫阖把烟杆一敲:“你将他立作世子!燕家的世子,御史动不得,只有上交君侯亲自受审,这样就好办了……刑不上大夫!” 燕平愣住了。 三天之后,国中有了大动静。将血世家突然废去了现任家主嫡长子燕平,改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族中庶子燕白鹿为世子。而且,当时他还涉嫌杀人关在天牢里。本来改立世子的事情是非常麻烦的,国君名义上是贵族世家的领袖,这件事非得通过他的同意,但是国君一般上做事情都比较拖,而且要考虑东来考虑西。不过这一次,姜扬十分配合,大手一挥就给燕平省去了很多手续,以至于燕达一回头就发现自己被燕白鹿抢了风头。刚好齐国又传来消息,齐王已经迫不及待地答应了婚事,就等着高长卿去迎亲,姜扬因此将这场风波平定,故意不讲使节的事,当朝就决定把燕白鹿无罪释放。 燕白鹿在牢里好吃好喝无所事事,看到有人来开锁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还以为要把他问斩,结果出来给他解开镣铐,穿上了从未有过的华美衣袍,说你可以走了,谁叫你富贵呢。 于是燕白鹿摇身一变成为了燕家的二把手。 燕达气愤已极,燕平却告诫他要顾全大局。“你弟弟都要被砍头了你这……”燕平恨铁不成钢地教训他。 “这个小兔崽子他不把别人的头砍下来,别人会要砍他的头么!” 燕平还责怪他没有兄弟之情。燕平恨恨推开傻不拉几的燕白鹿出门喝酒去了。但是酒精也无法排遣他的幽怨,他喝饱了老酒,准备去做他唯一还可以值得自豪的事情——给姜扬带绿帽子。刚好姜扬出门狩猎去了,高妍一定乘机在宫里等他。这半年来他进后宫无比地轻车熟架。高妍也听说了燕家的事,对此一样的气愤。“燕郎莫气。”她安慰他,“我这就求君侯赐你上大夫的爵位。你还怕压不过那个小兔崽子?” 燕达大怒:“他娘的,我还靠你求那个王八蛋啦!” 高妍赶紧让他闭。燕达搓了搓鼻子,扒掉衣服上了床,跟高妍幸福地滚起了床单。 结果那天夜里,高长卿正好睡不着,要去宫里寻高妍。究其原因,是因为姜扬又躲着他了。今年的春猎他都没有带他去,美其名曰将内政交给他。高长卿日日看到城外点起的硕大篝火,不由得恨得牙痒痒,姜扬居然就带着卫阖庞嘉出去逍遥快活了。似乎除了那一夜春宵,他们之间依旧什么都没有改变。他都快以为那晚上是他做的一个春梦了。他真是讨厌死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虽然有个清醒的声音告诉他,这就是戒掉上瘾的过程,但是他还是时刻恨不得奔到涑水河谷钻进他的营帐,跟他倒在毛毡上翻云覆雨。姜扬都让他食髓知味了。 他的忧愁无处排解,只好进宫来找高妍,一方面是就要娶妻,想向她讨取一些成亲的经验习俗,顺便问问她怎么讨女子欢心;另一方面就是,他听到宫里有风言风语说,皇后不老实。 这风言风语他第一个信。 高妍可是早在他们进城之前就信誓旦旦地指天发誓,要给姜扬带好大一顶绿帽子的。高长卿从来不怀疑阿姊绝对是说到做到,并且早就成功了。 他觉得是时候提点她不要太放肆。 结果走到渐台的居处,他就听到里头的呻吟。他起先还吓了一大跳,以为姜扬居然背着他早跟阿姊有一腿,后来才听出来这粗犷的叫声可不是燕达么。他看看四周无人,一脚踹开殿门,举着风灯阴沉着脸色进去。两个人一看是他,根本不当一回事,继续在床上搂抱着缠绵。高长卿气得掀开被子就把燕达抓起来推到地上。高妍尖叫了一声:“你干什么!” “你在干什么!”高长卿抬手扇她一个耳光,“你不想要命了!你们是畜生么!成天就在宫里乱搞!今天来的是君侯我们全家就要被你这个傻蛋连累了!诛九族的罪!” 燕达一把将他转过来连抽了五六个耳光:“敢对我的女人下手,啊?”他随意抓着高长卿往梳妆台上一磕,那包金的木角立即把他撞出满头满脸的血。高妍搂着被子大叫:“你做什么!他是我弟弟!” 燕达哼了一声,放开手。旁若无人地捡起地上的亵衣披上,“现在倒还来这里叫嚣。仗着自己会勾引男人就气势凌人,一转脸,就张开大腿随人家插,连自己的姐姐都可以当做礼物送人,为了往上爬你还要什么脸啊?现在倒来这里保你君侯的清名,你跟他畜生似的在宫里乱搞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他拉开高妍,“别去!就是你惯着这个畜生,让他以为这天下就他一人是正理了!” 高长卿被他气得屈辱至极,泪流不止,头又痛,抹了把血就跳起来要跟他拼命。燕达唾了一口:“就凭你!好啊,今天就跟你算笔总账!”说完就冲上去跟他扭打在一块儿,撞得房里的箱箧摇晃,铜镜摔落,高妍大叫着让他们别打别打。里头的动静引来门外的宫人,他们都知道高妍屡屡背着姜扬与燕达媾和,此时并不敢进门,只大叫着王后娘娘。高妍哭着让他们都不要进来。她想下床拉开两人却被推到了一边。 燕达今天肚子里憋了一肚子火,又想起高长卿对他犯下的夺妻之恨,心里对他更是不齿,借着酒劲,出手招招不留情面。高长卿不过是憋着一口气,他的那点文质彬彬的拳脚哪里是他的对手,燕达可是上过阵杀过人,用别人的颈血历练出来的,他不一会儿就只有抱着头挨打的份儿。 第87章 燕达耻笑他还要女人帮忙,再一次把大哭着的高妍推开,翻身重重压坐在高长卿身上,狠狠掐住他的脖颈,慢慢收拢骨节粗劲的手指:“我今天不杀了你这个贱货……为国除害!你说,留着你还有什么用?你不就想要个姓姜的外甥,你不想想那他妈都是我儿子!由我扶持他就够了,你这个舅舅……多余!”他面目狰狞,为高长卿渐渐涨的青紫的面孔而兴奋,“我会很快送你家君侯下去陪你的……” 高长卿透不来气,他的嘴巴大张,舌头软软地垂到外头,却一点空气都吸不进来。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指着高妍的方向艰难地发出声音。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只听见砰得一声,加诸在他勃颈上的力量突然消失了,冰冷的空气涌进他的肺部,高长卿爬起来就贪婪地呼吸着。 高妍泪流满面地抓着她梳妆的铜镜。她好像失了神一样站在弟弟和丈夫身边。她吓坏了,良久,那面沉重的铜镜才砰一声掉在地上,打了几个转,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高妍往地上一坐,看着燕达抽搐的身体,面色惨白。 “这个疯子……他差点把我给杀了!”高长卿咳嗽着,把手探到他鼻孔底下。“没气儿了。”他笑道,“阿姊,你力气真大。” 高妍眼泪一滴一滴夺眶而出。她愣了有一会儿,然后才像是突然回魂,喘息了几口,爬过去把燕达翻过来。燕达后脑勺都是血,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了。 高长卿握住了她的手。她抱着燕达哭起来,靠在了弟弟的怀里。她没有悲伤太久,大约一刻钟后停止了哭泣,“现在怎么办?燕达死在我宫里!君侯回来一定会知道的!他已经起疑心了,上次试探过我一回!怎么办!我会被凌迟的!”失去燕达让她再一次丢了主心骨。她前所未有地害怕,因为她知道她再没指望会有什么人,把她从这种胆战心惊又毫无乐趣的生活中解救出来。 “不要慌,不要慌,让我想一想,让我想一想……”高长卿哄孩子一样拍打着她的肩膀。他看着燕达的尸体,咽了口口水,“只能这么办了。” 姜扬得到高长卿的手信,第二天就从涑水河谷的围场赶来。他看到高长卿的脸就吃了一惊,转头看着地上蒙着白布的人。他的王后在属于他的王座旁设了小几,不停地拿着白绢擦眼睛。姜扬顾不上避人,上前拨起高长卿的脸左右看着。高妍一边哭泣一边知道这事十有八九能成。 “王后,这是怎么一回事。”姜扬忙着叫御医,这才撩起前襟坐上上首。高妍哭泣着说,“这些日子后宫里有风言风语,道有宫妇不甘寂寞,与外人私通。臣妾让宫人都留意着,一有状况就来报予我。昨天夜里,和春宫的宫人半夜来与我说,说这宫妇与燕家的公子在寻欢作乐,我一边差人去叫长卿,一边将他们逮了个正着。我将他们带回宫审问,不想这燕公子十分桀骜,出口对我姐弟侮辱,还与长卿扭打起来。长卿差点被他掐死,抓起散落在地的铜镜就把他……” 姜扬很是无奈:“事情是这样么?” 那宫妇哭哭啼啼求君侯开恩。 姜扬斜睨着高妍:“孤听说,这燕达从前与你有过婚约,十分深情。再说他为何要无事银辱孤的后宫,他这是不想要命了么?” 高妍大哭,并不接话。高长卿亦是气愤地甩袖。姜扬换了个姿势:“还是另有隐情?” “燕达对阿姊嫁进宫一直心怀不满。”高长卿说,“屡次扬言要让君侯……也尝尝被人夺去妻子的滋味。” “嗬。”姜扬嗤笑。 “他胆大包天,也曾向王妫求爱,但是阿姊没有答应他,燕达为了报复君侯与王后,才做出此等低劣之事。然后昨夜……”高长卿也哭起来,拿袖子擦着脸,“我二人还想保全他的名声,让侍卫和宫人都在外头不的靠近,燕达反而将我们的好心看做懦弱,恶语相加不说,还意图逼迫阿姊行银。我自然不会眼看这种事情发生,燕达就……” 高妍哭着招他上前,解开了他的束领。姜扬一看那骇人的瘀伤,就深深地皱起了眉头,“罢了罢了,杀了也就杀了。来人,把这宫妇乱棍打出宫去!” “君侯!”高妍惊讶,“银乱后宫,按律应当凌迟处死!不这样做无法震慑后宫!” 姜扬挥了挥手,“……何必。孤还稀罕她的倾慕?”让人将她带走。他心里也知道这帮貌美如花的女子需要的是他的爱重,可是他没有心思六宫雨露均分。他情知这才是最根本的缘故,怪不得这些春宵寂寞的女子,因此才被燕达乘机而入。他与燕达相交多年,知道他脾气火爆,三言两语不和就要与人动手,高妍和高长卿说得句句在理,没有滞碍,这事情八九不离十了。 他命人将燕达的尸体送回燕家,写了一封短信,将事情一五一十道明,带着高长卿回宫。只有他二人时,高长卿见他心情不好,言辞中有为燕达叹惋,也有后悔与他阿姊成亲的意思,不由得佯装大怒。他大哭着道:“他就不是个东西!……”羞耻地将昨晚上他说的话转述给姜扬听。即使姜扬出身寒门,这辈子也没有听到过如此粗俗无礼的话,听得面红耳赤,义愤填膺,一想到这些话都是冲着长卿去的,更是心痛。 “这该死的畜生!”姜扬大怒。“以后再有这样无礼之人,见一个杀一个!” 高长卿目的达到,宽了宽心,在姜扬那里处理了伤口,假意不想落人口实,提前回家。姜扬没有挽留他。高长卿自己这幅丑陋的样子被姜扬看到,也有些羞耻。他一出宫,第一件事就是想做掉那个本来应该变成祭品的女人。那女人身份低微,因为貌美被选入宫中,高长卿扣留了她的家人逼她就范,不料姜扬竟没有把她凌迟处死。但是黑伯告诉他,燕家的世子爷在厅堂里等了他好一会儿了。高长卿只好让手下人盯着,自己则恼怒地回家,那死小鬼看到他这幅鬼样子一定高兴得不得了。 他进屋的时候,燕白鹿正在玩儿他屋子里那座青铜做成的小鹤,那奇技银巧是一个酒壶,打开机关可以缩成一个小圆球,十分省事,燕白鹿把它打开又合拢打开又合拢玩得不亦乐乎,听到他的脚步声赶紧转身,学着他那种一脸清冷高贵的表情。他穿着一件纯黑的长袍,宽袍广袖,因为没有成年而没有束冠,不过因为个子高倒有点威风了。 高长卿对这种装出来的乡巴佬,只是嗤了一声。他拖下鞋袜,顾自坐到案几旁边,“世子爷驾到,真是让舍下蓬荜生辉啊。不过你若是寻我报仇,我劝你还是思量思量。我刚刚才送你一份厚礼,让你能把燕家世子的位置坐稳。”他意有所指道。 “你不用阴阳怪气。”燕白鹿高兴不高兴都写在脸上,“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 “哦——”高长卿长长地拖了尾调。“这是知难而退啊。很好的觉悟。” 燕白鹿朝他翻着白眼,一扶案桌在对面坐下,“高家哥哥。”他朗声道,“你只要答应我一件事,我就不追究你是怎么陷害我的。” “你怎么追究?”高长卿笑着喝酒,结果嘴巴咧得太大,疼死他了。他想起自己脸上的伤,不宜喝酒,万一留下疤就不好了,因此让黑伯换成蜂蜜水。燕白鹿扭头道他也要,然后再一本正经地与他谈条件。“好吧,但是你不答应我以后燕家就会事事与你作对。”他道,“我才不管什么乱七八糟的,反正你惹我我就这么来,你好好考虑考虑吧!” 高长卿失笑。“你想怎么样?” 燕白鹿气呼呼地咬着嘴唇:“高家哥哥,现在我也快是一家之主了,我不是什么泥腿子了,你把小小高还给我嘛。你把小小高还给我,我什么都听你的,你指哪儿我打哪儿。” 高长卿惊讶于他的胆量也惊讶于他的愚蠢:“你想都不要想。” “哥哥……” 高长卿狠狠瞪了他一眼,“哥哥是你随便叫的么!” 燕白鹿把黑伯的两杯蜂蜜水都抢了过来,让他扑了个空,“高家哥哥,我和小小高本来就是两情相悦啊!” “混账东西。”高长卿呸他一脸。“滚!” 燕白鹿哼一声扭头,岿然不动:“明明是你自己都交不出来吧。他多讨厌你啊,即使跑到庞嘉那里都不肯回来,你这个做哥哥的真失败!” “你……” “高家哥哥!”燕白鹿扑上去握住他的手指头,“如果我能把庞嘉除掉,你答不答应?” 高长卿到嘴边的粗话咽了下去。 他打量着眼前眼睛睁得大大的少年。 第88章 “你有办法?” 燕白鹿甩了甩脑袋:“总会有的!我帮你除掉庞嘉,你把小小高还给我啊!还给我嘛!” “帮我?是帮你自己吧?”高长卿高贵冷艳地仰起头, “你要真能成事,也许我们还可以商量。” “这就是我的聘礼!”燕白鹿两眼放光,“哥哥你等着我啊!”说完撩着长袍就要跑走了。高长卿翻了个白眼,“聘礼?聘礼你个鬼啊?” 说起聘礼,倒是提醒了他与齐姬的婚姻。反正他现在满目青黑,也不欲上朝给人增添笑柄了,当即命手下人准备好聘礼,他日与姜扬告会一声,带着家臣去往齐国与容国的边境迎亲。离约定的吉日还有些远,不过路上慢慢走,还可以顺便视察一下封地。这样想着,高长卿在国中只剩下一件棘手的事情要解决。 燕白鹿出门的时候,高长卿跟他一道去往燕家。高长卿对燕平心怀稍许愧疚,虽然他觉得这并不是他的错。这件事本来也是弃车保帅,很有可能会影响他与燕家的联盟关系,现在燕白鹿主动送上门来,让他觉得心里松了一口气。 走到燕家门口,燕白鹿发现全家人都在厅堂大哭。他觉得非常的惊奇。他快步走进门内,只看到他叔叔趴在燕达的尸体上痛哭流泣。燕白鹿突然想起来高长卿与他说的那一句,帮他准备了一份厚礼,不禁全身发寒。 高长卿则紧抿着唇角快步上前,哭泣着与燕平道歉,将宫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与他。但是这一次燕平没有说原谅他——他失去的是唯一的儿子。他趴在燕达的尸体上断断续续地说:“你燕达哥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高长卿膝行上前道,“我也不肯相信,只是当时我们所有人都看着的,我只是想自卫罢了,不想失手便……便杀了他。世叔,我错了,我真得错了,以后我会想亲生儿子一样奉养你!” “你燕达哥对你姐姐一表情深,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报复她呢?虽然他脾气暴躁,但是为人正直,不可能会如此不知廉耻啊!”老将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人死不能复生,但是我不能让他背负着这样的罪名移臭万年,我一定要帮他讨回一个公道。我要上书君明察!”高长卿觉察到他的坚定与元年,叹了一口气,在没人觉察到他的时候,快步离开了这个从此对他不再友善的家族。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愣在原地的燕白鹿,不知道他日后可以做到哪种程度。 高长卿不相信还有什么破绽,与姜扬告假之后就前去迎亲。姜扬依旧没有见他,只是拨给他一队虎卫,供他调遣,护卫他上路。高长卿暗笑,不知道他可以装到什么时候。 这一趟旅途真算得上人逢喜事精神爽,走到城门口就遇上了真姬。真姬一样还是貌美如花。她道她要去齐国看望她的姨母,希望高公可以顺路捎带她一程,她一定会不尽感激。高长卿有美人在侧,觉得国都中的乌烟瘴气一扫而空,能够娶妻生子,是他的夙愿。他本以为姜扬一辈子都没有答应的可能,没想到如此轻易就让他得偿所愿,简直不敢相信。他想姜扬一定是想通了吧,说什么妻子皇后,两个男人,这不是太荒唐了吗?他跟姜扬不一样,他会善待他的妻子,但是他也不会因此而冷落姜扬,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旅途非常的顺利,齐王已经迫不及待地把他的女儿送到了边界,这是一支大约千人的队伍,除了齐国的士兵之外,还有不少命妇与媵人。富丽堂皇的格车在旷野中旌旗招展,中间硕大的轿子有六十四人抬着,在几里地外就可以轻易地看见。高长卿与齐人完成必要的礼仪,就从齐君手里接手了他未来的妻子。 他知道齐国人正陷于内乱之中,能抽出这千余人的队伍,实在是个奇迹。齐王田修文与他的王弟田威年龄相近,田修文是个非常文华盖世君王,喜欢舞文弄墨,一半的时间花在文章上,一半的时间花在女人身上。相反他的弟弟是个非常强硬的人,喜欢舞刀弄枪,田修文从小就不喜欢田威,登基之后,就把他赶得远远的,让他在齐国与魏国的边境上带兵,这是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因为不久之后田威就收拢人心,领着愿意为他效忠的士兵返攻临淄,几乎就要将田修文赶下王座。田修文拼死冲出重围,现在正在齐国与容国的边境上徘徊,希望能得到容国的帮助。容国举朝上下都没有答应他这要求,但是他们也不好彻底拒绝,毕竟战争还没有分出胜负,所以,他们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就是让高长卿迎娶他的公主。这个结局对齐王来说已经非常不错了,因为他将有一个正如日中天的强大家族作为他的后盾。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高长卿迎娶公主的时候,田修文并没有出现,高长卿是与一位齐国的上卿行完必要的礼仪,这让他十分惊讶,也许田修文已经如斥候所说的那样,自从中了田威一箭之后,就一病不起了。 那天晚上,高长卿命人燃起巨大的篝火,设宴与齐人痛饮。宴饮过后却吹着凉风,绕着那六十四抬大轿流连忘返。真姬徐徐从他背后踱出:“想不到高公遇上新婚妻子,也像个毛头小伙。你也很想早些见见你的新娘子吧。”她娇俏地笑起来。高长卿并不否认。真姬毫不在意地取笑了他:“可别忘了,婚前见面,可是不吉利的!高公,难道要自己毁掉先人的么?”高长卿只笑而不语。 轿子停在清溪边上,真姬席地坐下坐下:“真是羡慕啊,齐姬来归,能有这样盛大的排场。哪一天,若是我也能有这样的婚礼,那可是死而无憾。” 高长卿听出她话里淡淡的羡慕,并不以为意:“齐国公主身份尊贵,这份陪嫁还是让他屈尊了。” 真姬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你们这些贵人。高长卿看他忧郁的侧脸,发现这个一向强悍洒脱的女人意外地变得有些柔弱。他在草地上挨着她坐下,怎么,有什么话想说吗? 真姬只道:“只是觉得有些不太公平。齐姬生来就是金枝玉叶,见惯了这世间的富贵,即使现下沦落了,依旧能寻到你这样的王侯作夫婿,你却还怕委屈了她。而我,即使我拥有跟她一样的美貌,只是因为出身,便相差云泥,只能沦落风尘。” 高长卿调笑地握住她的手:“你可并不是没有机会加入高门,你愿意吗?” 真姬嗤笑了一声,“你这个人,一看便是靠不住的,而且我可真怕君侯拿我开刀呢!”高长卿黑了脸色。 真姬不以为意,继续喃喃,“我小时候,也是出身大户人家出生的,只是我是一个身份低微的侍妾所生,父亲因此就不重视我。事实上,他还觉得我的出身让他脸上蒙羞。因为他的冷落,我母亲不久便抑郁而终,父亲只当我不存在,他不久便娶了身份尊贵、与他门当户对的女人,与她生下了他心心念念的嫡长子,我在家中的地位,就更是一落千丈。不知道他是真的忘掉了还是假装有我这个女儿。 高长卿并不出声。这种事情在雍都大大小小的宅院里,一直在发生。 “我从小便在家中像婢女一样长大。早上,我的弟弟妹妹们骑着高头大马、坐着高车,去外头与他们的贵族朋友一起游玩踏青,我在河边浣洗他们的衣物;中午他们高高兴兴地回家来用膳,我依旧空着肚子,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浪费珍馐。晚上他们出门与恋人相约,我还呆在河边,因为我的衣服还没有洗碗。” 高长卿叹了口气。他只说这是一人一命。 “但是哪有这样子的呢?只是因为出身、投胎的缘故,就钉死了一个人一辈子的命,这不公平呀!” 高长卿不发一言,他知道他说什么都没有用。 真姬缓缓把发丝捋到耳后:“后来,我很高兴,可以离开那个让我觉得羞耻辱的家庭。” 高长卿低语:“你若是留在那里,现在也不会是这个下场。至少你可以早有婚配。” “嫁给一个什么人呢?与其接受家族的安排,还不如沦落风尘,从此我的父亲再也不肯看我一眼了,可是我也不在乎。我让他蒙羞,我也获得了自由啊!” 高长卿感叹她心意的坚贞果决,但是也为她走上歧路叹惋,他不知道这个女人背后还有这样辛酸的故事,不禁对这个风尘女子也有点敬重。 真姬与他默默地在河边坐了许久,突然站起来道,“你看,前面有人来了。” 第89章 高长卿拔剑而起,让齐军与容军纷纷擐甲执兵,却看到渐渐驰进的队伍打着姜止的旗号,那只青蛙看上去格外有趣,让他记忆深刻。高长卿随即迎了上去,姜止的使者朝他拱了拱手:“我家主人与齐国的王室是表亲,他听说高公迎娶他的表妹,心里十分欢喜,希望高公路过他的封地,可以进去坐一坐。他与高公还有齐姬均是长久不见,心里十分想念,已经为二位设下了筵席,准备了新婚礼物,请高公千万不要拒绝!” “长卿必然不负二公子美意。”高长卿觉得姜止这个人虽然胸无大志,却还懂得为人处事的道理,因此也不吝让他和新婚夫人高兴一回,第二天便辞别齐国送亲的队伍,带着新婚妻子的车架去往姜止的封地。 他路过一座高峻的山时问道:“这是哪里呢?这座山的样貌长得可真奇怪。你看它的山尖,就像是被一柄巨大的剑从中间劈成了两半了一样。” 真姬道:“这是嵖岈山。” 高长卿心中默念,御子柴出发到现在已经一月有余,他实在是很久都没有他的音讯了。不想嵖岈山近在眼前。 姜止出城十里相迎。他的封地周围的城墙都已经拆除了,显然是为了怕姜扬将他当作他兄弟那样的人物。高长卿十分满意于他的老实。姜止依旧是那副猥猥琐琐的模样,一见他,就踩着他那个寺人的背跳下马,一瘸一拐迎上前:“哎呀,高文好久不见呐,您能光临此处,真是让舍下蓬壁生辉。” 高长卿听着十分舒心,难得与他客气客气,两人一同相携走进了城中姜止的府邸。姜止的府邸久没有修缮,显得空旷而破败,只有住人的地方还稍稍像点样子。姜止设下酒宴招待婚庆的队伍。筵席中途的时候,姜止拿着酒爵凑近高长卿,“近日齐国大乱,不知道朝中可有什么对策啊,高公?我身居此处,实在是消息闭塞,对我的那两个堂兄弟十分焦急却又没有办法。” 高长卿料到他是有求于己,嗯了一声故作高深:“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别人瓦上霜。” 姜止叹了一口气说:“这不对啊高公,现在你是齐王的乘龙快婿,怎么能够说出这种高高吊起的话来呢?难道高公无意追逐齐国的大宝之位吗?” 高长卿被他唬了一跳。他倒的确有这份打算,只要他将齐王唯一的子嗣娶到手,在齐王百年之后,他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拥立女主,将齐国的权柄牢牢攥在手里,这是他的打算,但是从来没有与旁人说起过。不想这个身在荒僻之地的姜止一眼看穿了他的企图。 他连忙惊慌道:“二公子何出此言呐?长卿只不过是为君侯分忧罢了,现在齐国内乱,君侯无意使他的国家陷入别国的泥沼,因此才由我出面,安抚齐君罢了,二公子千万不要胡说八道,授人以柄啊!” 姜止摸了摸自己的小胡须。他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他将高长期引到屋后,点起了灯,做完这一切他突然像高长卿跪下说:“高公请不要推辞这一份责任啊!” 高长卿慌忙扶起他,问他何出此言。 姜止实话相告:“我的堂兄田修文,是个风雅的国主,却不是一个能镇得住场面的人。而我的另一个堂兄田威,则完完全全是一个兵痞子。呵呵,高公你也知道,容国与齐国素来交好,是姻亲之国,结合十分紧密,我们的祖母、我们的母亲,都有齐国宗室的血统。如果齐国因为内乱而覆灭,对我们一点好处都没有。那两人都不堪重用,高公与他们不一样,是一个可以托付的人,若真有机会,请高公便宜行事,可自取之。” 高长卿,被他这一番说辞说动,赶忙将他扶坐。他对姜止道:“想不到二公子有如此远见,高某也不好推辞了,我答应你,若是有机会,我将自取之。” 姜止这才安下心:“我这个妹妹,从小养尊处优,还请高公要善待她呀!我将送予高公八位媵人,作为你们的新婚礼物,希望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啊!” 高长卿笑着收纳了。 第二天临走时,高长卿有意无意的问起:“这附近的嵖岈山地势险峻,非常雄奇,那里可有什么古怪的故事吗?” 姜止道:“说起这嵖岈山,到听说它是先帝曾经炼化刀剑的地方了。”高长卿哦了一声,竟有此事,微微笑道,“看此处山高林密,大白天也阴森森的,我都不敢走了呢。” 姜止诶了一声:“安全得很!来来往往的路人许多,但从没听说有人陷在山里出不来的。” “是么?”高长卿骑着青葱马并不再提,但是转身离开姜止的封地,便让护卫去山中搜索御子柴一行人的踪影。并没有结果,这让他十分焦急,随即打算回国另派一队人打听御子柴的下落,并寻找那传说中的武库。 真姬辞别于山前。她告别高长卿说,她在这边就已经可以了,她将沿路北上,去齐国北部寻找自己的亲属。高长卿送了她一些盘缠上路,真姬笑道:“高公还真是一个懂得恩怜香惜玉的人呢?” 说完拨马回转,两人分道而行。 真姬看他走远,勒马改道,沿原路返回到姜止的封地,姜止早已经在那儿等着她了。 “他是来寻那个武库的,”真姬道,“一定在离这不远的地方。” 姜止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他走近自己的宅院,打开自己的耳房,里头被绑着的人赫然就是御子柴。 高长卿迎亲归来,整个雍都都为此沸腾。君侯上任之后,城中一直无所大事,清静了很久的雍都百姓,终于可以借此机会,群聚饮酒,欢庆终日。姜扬也出城迎接,并亲自册封了高长卿的夫人,还责无旁贷地主持了他们的婚礼。高长卿一时风光无两,简直不知是梦是醒。直到他走到洞房之后,他才真正有了真实的感觉。他站在洞房外面深呼吸了两口推门进去,然后他突然之间就明白了,姜扬为什么会如此容易答应了这门婚事。 在他眼前是一个正在偷吃甜点的小姑娘,大约只有七八岁大,穿着与他成双成对的吉服。被他看着,她一时羞红了脸,嘴巴边上还站着甜点的碎屑,偷偷摸摸收回了手。她朝高长卿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夫君。”她说道。 高长卿兴高采烈地喝了整夜的酒,这时候酒全醒了。他望着灯下的小姑娘,心里一片空白。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或者说些什么。 小姑娘确实是个美人坯子,再长个十年八年一定是名满天下的大美人。 但是,那也要十年八年以后。 小姑娘非常的大方伶俐,大大的眼睛打量着高长期。她见高长卿面色惊讶,不禁害羞地,搓了搓自己的小辫子,“夫君对婵娘可有不满。高长卿看着天真的孩子,不禁摇摇头,“没有,没有。”他脸色苍白极了。 婵娘哦了一声,欢喜地说,“夫君果然是六国有名的美人。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高长卿被奶声奶气地夸赞着美貌,不知道应该如何作想。小姑娘跟着他坐到了床边,害羞地挨了过来。 “你今年……多大了?” 高长卿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小姑娘认真地回答:“婵娘今年九岁了。” 高长卿不眠在心底里为姜扬冷笑着赞一声好,这招果然是高,太高了。他一定早就看过婵娘的生辰八字,所以才如此轻易地将她许配给自己。这样一来,日后他若再纳妻妾,姜扬一定会拿婵娘说事。这十年八年之间他都别想过上好日子了。对这样的小姑娘他实在是下不了手。看婵娘的样子,她应该根本不知道还有床第之间这回事,晃荡了两腿,乖乖地坐在他身边。 “那婵娘以后就有赖夫君照顾啦!”她欢快的说,“请夫君千万要替婵娘在君侯面前求情啊,听说君侯是个醋坛子,心胸狭窄,上次有一位宫人伺候过夫君,就被君侯打出了宫去,婵娘以后一定会乖乖的,请夫君一定要为婵娘在君侯面前美言几句啊。” 高长卿一时间黑了脸。“小小年纪你这是听谁说。” “他们都这么说。” 婵娘委屈。“婵娘懂的,婵娘不会跟君侯争宠。请夫君万万不要让婵娘步那宫人的后尘。”高长卿赶紧让唠唠叨叨的小孩子赶紧睡。婵娘乖乖哦了一声,把自己的小吉服脱掉,爬到锦被底下,“夫君不睡么?” 高长卿无奈:“大人要晚一点才睡。” 婵娘哦了一声,没一会儿呼吸就平稳了。高长卿看着她小小的身躯埋在锦绣堆里面的模样,那绯红的脸颊,青嫩的皮肤,小小的手掌,不由得叹了口气。 第90章 要是他家中没有剧变,父亲没有早亡,他现在恐怕早有一个与婵娘差不多大的女儿了。说起来他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儿孙满堂。因此,也对这位小妻子有了女儿般怜爱的感觉,他帮她捻好被子,叹了口气,然后和衣上床。 第二天一早,他就带着婵娘进宫朝姜扬和高妍请安。婵娘拉着她的手看起来非常紧张,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些话希望今后不要开罪他云云。高长卿头痛:“你从哪里听说来的?君侯才不是那种人。他才不会跟小朋友过不去。”虽然他就是。但是高长卿不想吓唬小孩子。 “可是被戴了绿帽子的男人都很丧心病狂啊,夫君。”小姑娘嘟着嘴。 “不许再说这种话,而且你也不要再叫我夫君了,就叫哥哥吧!” 婵娘乖巧的哦了一声:“好的叔叔。” 高妍和姜扬很高兴地召见了他们俩儿。高妍看到这个小弟媳的时候既惊讶又欢喜,觉得她埋在锦绣堆里,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像她小时候的玩具一样。当即就将她拉过来又是捏脸,又是逗趣,姜扬则无视高长卿怨念的眼神:“婵娘年纪还小,你姐姐又喜欢她,不如留在宫中让你姐姐带。也好让他学些妇容妇功什么的,你们家中也没有女人可以教导她。” 高长卿早就知道事情会这样,无动于衷地答应下来,他对女孩还没有什么兴趣,让她在宫中排解高妍的寂寞,也未尝不可。只是他期盼了许久的婚姻就变成了一场闹剧。幸亏婵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否则,人家知道他风光地迎娶来的齐姬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又该怎么说? 但是婵娘意外地不肯留在宫里,她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突然哇哇大哭,让高长卿将她带回家。她一哭把姜扬也弄得十分紧张,三个大人十分无奈,只得让高长卿抱起了哭得抽抽噎噎的小姑娘,轻声哄着把她带回家。 随后几天高长卿变得异常忙碌,姜扬从宫里不停地指派他干着干那,高长卿累得不行,根本没有时间回家。他知道姜扬这是又跟他闹,终于受不了让人捎口信回宫,告诉他他没这个癖好,对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下手,姜扬立刻恢复了平静。高长卿也得空会家一趟。进门就有婵娘规规矩矩高高兴兴地对他一福身,高长卿心想这才叫个家嘛。 把她哄回去之后,黑伯跟上来,高长卿笑着问他:“夫人在家中可乖巧?” 黑伯点点头:“就是行为举止有些怪异。” “她还小,又来自异国他乡,行事举动自然会与我们有些差异,黑伯不必与他计较。” 黑伯忐忑道:“并非如此。公子,夫人除了念书的时候,整日躲在她的闺房中,不许任何人进出,即使是她出门游玩,也不许下人进去打扫。” “也许是小姑娘怕生,”高长卿不以为意,“我会好好管教她。” “公子,下人来报说……房中似乎有男人的声音。” 高长卿笑出了声:“黑伯,你要我相信我七岁的夫人背着我有了别的男人?”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让下人去请夫人前来用膳。但不久下人便道,夫人身体不舒服,就在自己房里用了。他怕婵娘用不惯容国的食物,还特意请了齐国的膳夫来为她调养。可是她竟然连同案吃饭都不肯做到,高长卿觉得这对一个毫无心机的小公主来说,实在是大为不同寻常。 “夫人的年纪与她的饭量实在是惊人,公子等会儿可以自己看看。且她气色如常,却经常请大夫进去延医。”黑伯道这实在是不能不让多想。他还拿出一副婵娘交给夫子的习字,让高长卿受了打击,这小姑娘一手字竟然比他老练,他不得不相信黑伯的话。 高长卿决定一探究竟。第二天夜里他从朝中归来,从荒僻的后门推门而入,径自走到婵娘院中,清楚地看到她房里还亮着灯。他不意太过粗鲁,敲了敲门叫了声蝉娘。里头立即灭灯,传来一阵乒铃乓啷的巨响。高长卿推门而入。然后他看到一个男子,婵娘房中竟然真有一个男子。 他惊呆了。 婵娘见他推门进来,连忙扑到男子的怀里大声痛哭,高长卿提着风灯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那男子叹了口气:“既然都来了,就请进来坐一坐吧。” 高长卿不知道这到底是自己的家还是别人家,特意探出去看了看,房檐那里挂着的灯笼,上头确实写着“高”,这才清了清嗓以主人家该有的气度走了进去。 那男子十分清瘦,面目秀气端正,非常斯文。他抱着婵娘坐在绣墩上,轻轻哄着,不一会儿就把她哄睡了,放在一旁的床上。他对高长卿比了个手势,指了指隔壁的厅堂,“高公,我们借一步说话。” 高长卿跟着他走到屏风的外面,留婵娘一人在床上静静的睡觉。 那男人在案几对面坐下,熟门熟路,虽然气质温和,但是透露出一股习惯指使人的架势。高长卿隐隐猜到了他的身份,却因为太过惊讶而不发一言。 男人轻声道:“高公聪明盖世,应该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不错,我正是齐王。” 早已猜到几分的高长卿也不免一抖,把正要给他斟酒的酒壶摔在了案桌上。里头婵娘婴咛一声。高长卿压低了声音:“不知齐王为何会出现在我房里。” 田修文叹口气。“你也应该猜到了。” 高长卿摁下沸腾的怒火:“齐王是指为了一己之私,放弃内乱中的家国,混在自己女儿的送嫁队伍中出逃,将我国卷入齐国的内乱之中么?” 齐王轻笑了一声:“家国天下都是诸侯的私有物,一己之私?何出此言。”他淡淡地摇了摇头,“你现在是我的乘龙快婿,我若可以重回齐国夺取大宝,与你没有任何坏处。” 高长卿平生头一次被人逼到这种境地,不免拍案而起。齐王在背后低声咳嗽了,他道,“现在你已经是没有回头的路了。” 高长卿拂袖。 “我弟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只要把临淄交给他打理三个月,就必定怨声载道。我只不过在你这边避一避风头,若是容国愿意借我兵力,让我夺回临淄,我可以答应你们的任何要求。” 高长卿很明白他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喘着粗气压下了雷火万丈:“你且让我与君侯商量一番。” 田修文轻轻地笑了起来。“高公,我也是走投无路。我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婵娘可以得一良人,放眼天下,也只有高公可以达成我的愿望,不论出现什么情况都有力量保她平安。出此下策,还请高公体谅。”说完,便让进屏风里面,与她女儿一道睡下了。 高长卿恨恨地想,方才在迎亲来的路上,他就不该管什么礼法好好观赏一番,否则也不会搞出这么大的乌龙。现在可好,他因为一桩婚事,不得不与齐国联系起来,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那么他势必争取姜扬站在他这一边。可是该怎么说服姜扬呢? 他当晚就进宫求面圣,但姜扬依旧跟从前一样,不与他单独会面。他即使求道高妍那里也说不上话。高长卿心里浮躁且空虚。不过他的机会马上就来了。魏国的盟会已经在即,陪同君侯去往魏国大梁的名单中,他的名字赫然在列。高长卿松了口气,而且更惊喜的是,卫阖留在国中主持政务。他既高兴没有卫阖会从中作梗,又担心他在国中又要不安分了,对再次成为摄政王的高妍耳提面命不要是让她着了卫阖的道。他安排好去往嵖岈山寻找御子柴的秘密队伍,又对黑伯交代要他看好田修文,就与姜扬一道北上大梁。 但是姜扬一路上都没有见他。 这让高长卿不仅仅是恼怒,自从婚后姜扬就再也没有召见过他。他不知道张扬在搞些什么,明明两人已经有了那样亲密的关系,好像已经结束了冷战,他却依旧像那天晚上一样跟他闹着脾气,似乎只有在上床的时候才会对他像过去那样的温柔缱绻。这种感觉糟糕极了。他几次三番想要硬闯他的营帐,都被虎卫拦在外面,这让他觉得受了莫大的侮辱。 从前俱是他与姜扬同进同出,羡煞旁人,现在高长卿终于自己感受到了这滋味,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姜扬与庞嘉亲密地商量着会盟的事情,自己却好像是多余的那个人。在过国境线以前还有个燕白鹿与他一道对庞嘉咬牙切齿,到了国境上,燕白鹿就留了下来,带着三千兵甲再次以防万一。 七天之后,一行人到达大梁南面的逢泽湖区。湖区的清晨分外壮美,浩淼水面在火红的朝阳下金波粼粼,底下是翻滚着的连绵芦苇。远远望去,军帐、战车、幡旗、矛戈结成壮阔行营,环绕湖面形成一巨大的弧形。悠扬沉重的号角伴着萧萧马鸣此起彼伏。 第91章 庞嘉和姜扬都是爽快人,也不管什么进场的次序不次序,沿着宽阔的环湖大道就往行营中赶。庞嘉手执姜扬的鲜绿色大旗,神色肃然。 魏国大约为这次会盟出动了五千兵力。此时,魏国仪仗队雄赳赳气昂昂地列队站在路两旁,高举着魏国的旗帜。带他们驶入一箭之地的石碑标志时,甲士甬道外鼓声大作,两排长号呜呜齐鸣。有一个打着容国旗帜的魏国人赶上来。一员穿雪白狐裘、外罩光芒四射的大红披风的文士在后面的车上拱手为礼:“六国会盟特使栾宣恭迎容侯车驾——” 一行人看到他身后有两面大旗,大书“六国会盟特使”,一面大书“魏国上卿”。他身后有一名红色长衫的主书,手捧金鞘长剑,肃然站立。 魏国是现下天下的盟主,对于这位邻国的执政,姜扬不敢怠慢,爽朗地一拱手:“久闻栾先生大名,久仰久仰,不想今日荣任会盟特使,可喜可贺啊。” 那位魏国重臣年纪比他也大不了多少,神情寡淡,说了几句恭维话,姜扬为他的怠慢皱起了眉头。高长卿提醒他,“此人心性如此,并非刻意为之。”庞嘉讽笑。 “敢问执政,本侯是第几家到达” “君侯先声夺人,第一家。君侯请。”那名导引骑将走马而出,走到姜扬一行人跟前高声报号,引他们上前。进入行辕大门后,走马急行里许,来到烟波浩淼的逢泽北岸,眼见一片绿色军帐围成巨大的环形,环形军帐内又是兵车围成的一环形,一座绿色铜顶大帐被兵车围在中央,辕门口一杆“容”字大纛旗迎风舒卷。 栾宣拱手道:“君侯请看,这便是贵国行辕。行辕外军帐可驻扎君侯带来的军士。” 姜扬寒暄过后,带领一行人进了营帐。高长卿这才有机会站在他面前,但是他与庞嘉不停地讨论着这次会盟可能的情形,高长卿根本插不上嘴,让他非常恼怒。 姜扬休息一个时辰之后,外头有快马来报,请他去往魏国营帐会盟,姜扬出门的时候按着高长卿的肩膀:“长卿,你留在这里。” 说完便带着庞嘉前去。把高长卿生生快要气死了。 他在外头等了大半天,没有任何动静,索性更衣上马,去别国的营帐中转了一圈。他知道这次楚国来的人就是熊霸,他带着屈灵前去会盟,想来不会吃亏。而齐国来的人田威,高长卿远远的看过他一眼发觉他此人有非常特别的鹰钩鼻,看起来异常英俊也异常邪气凶狠,也难怪文气的田修文不是他的对手。 田威正在几个武官的拱卫下打算入帐,见到打马经过的高长卿,突然停下了脚步。高长卿对上他的眼光,心下一寒,转身想走,却不料不久之后,田威竟悄无声息地追了过来。 高长卿眼见他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躲也躲不过,跳下马来,朝他一拱手:“容国上卿高子玉,见过广田侯。” 他与田威的关系很微妙,他们都清楚对方不可能是自己的盟友。因此他的客套就变得格外小心翼翼。 田威随意地挥了挥手:“你就是那个娶了我侄女的高长卿?” 高长卿默认。 田威没有下马。他用马鞭敲着自己的马鞍,在原地转圈。“半个月前你在我国境内迎娶了齐姬,是不是这样?” “正是。”高长卿道,“我带着迎亲的队伍一路向东,在国境上遇道齐王送亲的队伍。我们按照古礼将我的新婚妻子从她的父亲家接到我家。” 田威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颜色有些发黄的眼珠阴鸷地盯着他:“我的哥哥送了你一份十分丰厚的嫁妆,包括在齐国的一个封邑,我们新近俘虏的楚国人,以及齐国的媵人。你就没有发现在你的队伍里发现不太寻常的状况么?” 高长卿笑道:“不知广田侯指的是什么?” 田威是个寡言的人,他在原地静默地看了他良久。高长卿维持着得体的笑容,一言不发。最后,田威跳下马,他把高长卿推到帐篷后的阴影里:“我的哥哥,他是个废物。齐国早晚是我的囊中之物。”他说,“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广田王这是让我出妻么?”高长卿惊讶,“据我所知,齐王这一辈,也就与广田侯两个男丁,广田侯现下既没有夫人,也没有后代,齐王的独女是你们田氏唯一的继承人。你却让她、让整个齐国王室遭受这样的耻辱么?我无意如此。” 田威淡淡地训斥他:“你的算盘打得很精明,可是齐国轮不到一个外人来做主。你大可以将齐姬娶回去,有我在,你这辈子不要想染指齐国一步。但是,自从你迎娶齐姬回国之后,我的探子就告诉我,我的哥哥从他的军队里,消失了。”他那浊黄的眼珠子猛地转向高长卿,“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高长卿失笑,双手举高:“我发誓我并没有俘虏齐王!还是说,广田侯是觉得自家的君侯已经被自己逼出国境了呢?” 田威淡淡地俯视着他,然后一把将他推开,他翻身上马,用鞭子指了指他,“如果让我知道君侯在容国境内,我不会对你客气。” 高长卿拍拍衣袖,对他一拱手:“子玉一心一意侍奉寡君,不能为广田侯尽绵薄之力,实在是惭愧。” 田威看他笑眯眯的模样,大喊一声架,向中央大帐驰去。高长卿望着他的背影,突然举得自己交到了十足的好运。对啊,他怎么没有想到,在自己府邸里赖着不走的虽然是位落魄的君王,但依旧是君王。一个计划在他脑海里迅速成型。等到日落时分,魏国作为盟主祭天完毕,高长卿在宴席上频频向姜扬示意,这一次姜扬终于有了反应。筵席散后,他遣退了旁人,与他一道勒着马在大湖边吹着夜风,往五里开外绿色的容国营帐处走去。 高长卿见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今天怎么有空见我了?” 姜扬没有与他调笑。他皱着眉头:“田威找过你?” 高长卿吃惊这消息这么快就传到姜扬耳朵里了。当时可是被什么人看见了? 姜扬见他发愣,停下了脚步,眼神更为严厉:“田威是个很有锐气的人,听说他进了临淄城以后,保留的唯一一件出自他哥哥的政令,就是广纳贤才,维持稷下学宫的盛名。可见他极有野心,也不像传言中的那样是个纯粹的武夫。他已经在前段日子排出不少说客,从五国境内招徕了不少锐意之士,其中不乏朝廷重臣。”他说到这里闭上了嘴,静静地扭过头去看着倒映着星光的湖水,似乎是在赌气。 高长卿这才意识过来他这么着急是为了哪般。他走到他身边,故意悄声道:“是啊,田威开出的价钱可很高。” 姜扬猛地转过身来:“会比我更高么?不可能!田威再是出格,因循守旧的世家也不会允许他让一个外国人做执政,你休要信他的话。” “至少田威总不会总是将我拦在宫外。”高长卿连声哀叹,“我在容国失宠,在别国另谋出路,君侯都不允么?” 姜扬哼了一声:“你堂堂清河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什么时候失宠了?” 高长卿恨恨,但嘴上却笑道:“也是。罢了,这种不愉快的事情,我们何必再要去刨根究底。大家好聚好散,君侯念在我侍奉你的时候尽心尽力,可不要拦我的康庄大道啊。” “你……”姜扬猛地转过身来,一脸的难以置信,他在原地飞快地踱了几步,然后一把拉过他的手,把他推到了自己的马上。高长卿被他弄了个措手不及,尴尬地挂在马背上不上不下,他大叫着让姜扬把他放下,但是姜扬却随即翻身上马,一抽马缰往容国的营地里驰去。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高长卿扛进了自己的大帐中,高长卿气急,又是打又是骂,那副样子活像是被山贼抢去的压寨。 “你放我下来!” 姜扬果然一甩手,让他倒栽葱地摔在地上。高长卿在铺着的虎皮上摔了个眼冒金星:“你这是做什么!” 姜扬在落地镜前摘掉了自己的披风和铠甲,只穿着亵衣在铜盆里洗了把脸,然后把帐子里侍奉着的宫女都遣退了。宫女们往火塘中添了柴火,又细致地熏上香,静静地退了出去。姜扬赤脚踩上虎皮,柔软而厚实的毛没到他的脚踝。他走到高长卿身前跪下,出手就把在揉头的他给按倒。 高长卿在姜扬被火光照亮的眼睛里看见了他熟悉的欲望。 他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他却奇异地感到安心了。姜扬覆到他身上,一言不发地解开他的腰带,然后把他炽热的阳具送入了他还未开垦过的后茓中。高长卿一瞬间吓得大叫:“痛死了!你出去!”姜扬却掐住他的大腿拉开,让他朝自己更为坦诚地暴露着下体,执意往他里面进入。这样高长卿也痛,他也痛,但是他紧紧盯着高长卿哭叫的脸,似乎完全没有了神智。直到艰难地尽根直没,他才眨了眨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他额头上冒出的汗珠滴落在高长卿雪白的胸前。 “你,如果敢跑……”姜扬俯下身来说。后半句话高长卿没有听清,因为他立即被吞没在狂风暴雨一样的交合之中…… 第92章 “你哥哥还真浪。魏国人的地界,他还敢叫得这么大声,我看他是真想在君侯的床上过日子了。”外头的庞嘉嗤笑,“不过我都快被他叫硬了。是不是啊,小栾儿?” 高栾阴沉着脸不说话。里头还点着灯,两人翻云覆雨的轮廓全映在白牛皮帐子上。外头的虎卫看上去早已经习惯了。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姜扬是怎么亵玩他的哥哥,也可以清楚地听到他哥哥正沉浸在多大的欢愉中,以至于不要脸到这种境地。他简直叫得就跟女人一样娇媚柔弱,勾引着姜扬把浑身的力气都施展在他身上。 庞嘉从背后抱住了他,轻声道:“我的帐篷就在隔壁。”他笑着说,“今晚……你要不要跟你哥哥比比?” 高栾打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高长卿不知道姜扬在他身上发泄了多少次才尽兴。他的意识回来的时候,帐子里的蜡烛烧了一半,姜扬披着披风坐在他身边,撑着下巴看他。高长卿觉得头晕得厉害,浑身上下没有力气,他想问姜扬他是睡着了么,却发现嗓子哑的说不出话来。 姜扬看着他的口型读懂了他的意思,修长的手指轻轻落在他赤裸的肚子上,一点一点往上走。“没有,”他笑着说,“这次很乖,从头清醒着,最近体力不错啊。” 高长卿微微扭头,他这才发现自己还在剧烈地喘气,高朝后的慵懒和惬意还没有从发麻的指尖褪去。他闭上眼睛,发现姜扬触摸的地方都是湿黏的,他刚才把滚烫的东西都射在他腹上了。 姜扬贪婪地看着这样子的高长卿。他浑身赤裸,曲线优美的身体压在虎皮上,像是小动物一样心潮难平地呼吸着,从头到脚都沾染着自己的气息,充满着情欲的痕迹。雪白滑腻的皮肤上还有自己掐出来的红痕,吻痕,真是美不胜收。他看了一会儿,伸手把他嘴唇上溅到的东西擦掉,端来热水,将浑身都被弄得湿漉漉的高长卿擦干净。这里面虽然很暖和,但是如果不再欢爱,汗水也好,别的什么也好,会把他弄得不舒服。姜扬饱餐了一顿,现在也没有那么饥渴了。 他吹熄了灯,搂着高长卿睡到日上三竿。今日没有安排,下午才去和其他君主一道打猎,姜扬惬意地享受着偶尔的空暇,亲眼看着高长卿在他怀里懵懵懂懂地醒来。 姜扬亲了一下他迷迷糊糊的睡颜,高长卿一看是他,贴过来搂着他又要补觉。姜扬把他推开了。高长卿恼怒又睡眼惺忪地望着他,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这就生气了么?”姜扬委屈道,“可是我真的是如你所愿的,离你尽可能远一点呀。我答应过你要克制自己的爱意,对不对?” 高长卿才不吃他这一套。“那你昨天做的算哪门子事?” 姜扬又亲了亲他的眉心,“听着,我尽可能不见你,不听你的声音,不想你……这个我肯定做不到。所以你不能指望我能做到哪种份上。你就乖乖自己离我远一点吧,如果你的心情还跟那天晚上一样的话。” 高长卿哼了一声,憋红了脸。姜扬把转过身去的美人转回来,压在底下,“但是有时候呢,你自己撞上门来,你就不能怪我了。我还会做跟昨天晚上一样的事。”姜扬拉住他细细的手腕,拿到嘴边亲了一下,“我有多想在你这儿加个细细的圈,然后绑在我的床上……” “你倒还有理了。”高长卿不轻不重地赏了他个耳光。 姜扬轻笑着接过他的手:“是啊。”他抱着高长卿动手动脚的,嘴唇蹭在他的耳廓上,用呼吸一样的声音轻轻告诉他,“见你一次,干你一次……你信不信?” 高长卿感受到了又精神起来的小姜扬,闷头埋进他怀里。姜扬又与他温柔地缠绵了一早上,这才兴致盎然地参加下午的会猎。高长卿自然去不了了。他直到姜扬离开之后才意识到,该死的,忘了说正事了。 当天晚上他自然而然又留在了姜扬那里。姜扬一诺千金,怎么说就怎么做,高长卿为了要跟他商量事情又被他颠来倒去弄得欲仙欲死,最后他觉得自己就快要晕过去了,但不能就这么被这混蛋白干啊,因此艰难地抓住姜扬的手臂,“我……我跟你说!” 姜扬低喘着,摇晃得越来越疯。 “田修文……田修文在我那里!” 姜扬受不了骂了句娘:“管他的!”把他从地上拖起来,掐着他的腰用力又狂烈地顶了十几下,高长卿彻底吃不住了,在他背上留了几道血痕。 等欢爱结束,姜扬就爬起来找剪刀,非得把他的指甲给铰了。 铰完左手铰右手,姜扬突然神魂入体,把睡着了的高长卿推醒:“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高长卿没好气地坐起来,疼得浑身发抖,虚虚扇了他一耳瓜子:“要你不见我,现在知道急了吧!” 姜扬给他铰完指甲,双手捧着他的脸狠狠挤弄着:“要你不跟我……想我过么,嗯?老实告诉我,想我没?”高长卿红着脸唾了他一口,姜扬异常得意,一个一个亲吻着他的手指。他搂着高长卿睡下,把毯子拉到腰间,高长卿趴在他胸口,声音一路传到他脑海里:“我娶婵娘的时候,田修文藏在她的轿子里,一路过境,到了我家中。”他想起来就狠狠锤了姜扬一拳头,“要你那时候发神经!否则我还可以早几天发现,偷偷把他送回去!你个混账,都是你把我弄得团团转,等我知道府上还藏着齐王的时候,已经要启程来魏国了,连腾手的时间都没有!” 姜扬看着帐篷顶,手指掐着在数数。高长卿看他一眼,“你在干什么?” “我在想,再抓几个,我宫里的五国国君就齐了,到时候还千里迢迢出国开什么五国会盟啊。” 高长卿白了他一眼:“跟你说正事呢。” 姜扬老实地收手,贴在他屁股上。“那你说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难道还能送回去不成么!绝不。”高长卿道,“本来有个婵娘,窃取齐国的权柄还勉强,现在我们手里有田修文,要对付一个田威难道不正是名正言顺么?” 姜扬暧昧地揉捏着他腰臀上汗湿的嫩肉,“你还真喜欢齐国,嗯?果然做了齐国的女婿,就是不一样了。” 高长卿斜睨了他一眼:“我这是在为谁打算?” “哦,是为我么?为我么?” 高长卿简直要气疯了,“不然呢?” 姜扬笑而不语。“我还真怕你对她感兴趣呢。” 高长卿好一会儿才意识过来她是谁,凑上去咬了姜扬一口。姜扬笑眯眯地随他咬,咬够了再把嘴凑上,“呐,咬。” 两个人咬着咬着又滚到一起。 第二天姜扬起得极早,高长卿醒来一想,糟糕,又把正事忘了——这次五国会盟到底谈些什么东西?他自暴自弃地连衣服都懒得穿了,在姜扬帐篷里呆了一整天,看看书吃吃魏国上贡的新鲜果蔬,决心等姜扬一回来就要从他嘴里撬出话来。没想到这一回不用他问,也不用他躺平了把姜扬伺候好,姜扬就风风火火地掀帘而入,抱着他转了一圈。“这下可有事做了!”他的眼睛亮闪闪的。 高长卿赶紧拉他坐下。姜扬顺势把他搂到自己的腿上,“魏国牵头,五国联手对付岐国。大方向都敲定好了,就准备各自回去准备粮草,等秋马一肥,跟岐国拼个你死我活。” 高长卿思忖着不发一言。姜扬掐了把他的腰:“怎么?杀岐人,把他们逼退到崤山以西,不是我们的夙愿么?现在既然别国也正有此意,不是大大的好事么?” “好事是好事,”高长卿道,“若真能成,当然好得不得了。岐人马快兵强,每年冬天都要入逼西境,弄得百姓不得安生,如果能借用其他五国的兵力,将这个毒瘤一劳永逸地切除,可算是大手笔了。只是,我怀疑这事成不了。” “为何?” 高长卿摇了摇头:“要我说,魏国和容国遭岐人侵害最深,若我们两国联手,倒还有点胜算。可是赵国、楚国、齐国都跟着凑上来算什么?人一多,利害错综复杂,事就做不成了。赵国、楚国倒还好说,齐国跟岐国根本连接壤的地方都没有,中间隔着大大小小十数个国家,但是一旦打赢了,田威可要分一杯羹吧!这样的盟友,有了又有什么用呢?不如自己单干。” “你是担心这个,我们都商量好了。”姜扬神秘道,“齐国最富,它出钱,出盔甲。等西征事定,齐国能从相邻的魏国、赵国、容国分得总计一百里的土地,补足它不能从岐国割到的土地。” “一百里!”高长卿尖叫。“齐国让我们割地给他?你疯了么,我们与齐国接壤的地方都是水草丰美,一年可以熟三季的沃土!” “这有什么,一百里是三家一起出的,摊到我们头上可并不多。”姜扬无所谓道,“你想想,到时候我们能从岐人那里拿到整个渭水平川。” “整个!”高长卿问他怎么可能。 “因为进去的道就在我们那儿。”姜扬笑,“他们即使要了那块地,也守不住,我们只要掐住函谷关,不论是谁得到了渭水流域,都将是一块飞地。” 高长卿迫不及待地凑近他:“所以呢,所以是怎样?他们要什么?” “魏国要岐国在大河北部的全部土地。魏国与北方的游牧部落时有冲突,他要联合岐人西面的西戎里应外合,夹击北方,所以只要把大河以北的走道让给他,可以让他可以跟西戎互通有无,他就没有其他的企图。” “楚国呢!” “它要武关以南。” “太好了……”高长卿道,“太好了……如果这番真能把岐人彻底赶出去……” 姜扬见他都快要喜极而泣了,用力亲了亲他的脸颊,把他打横抱了起来。“怎么样,这下放心了吧?” 高长卿嗔怪地推了他一把,随即就被压倒在他身下。 第93章 因为事态紧急,各国都要回国准备开战,因此,会盟五天之后就各自散去。半个月后,两人回国中,卫阖早已借用高妍的手谕秘密调兵遣将。姜扬整个人都兴奋得很,从此天天在宫中与一帮武将商量岐国的哪个城池该怎么打,早朝都顾不上了,全数托付给卫阖。几位老臣子都被这风声鹤唳吓得心胆具丧,跑到高长卿这里来诉苦:“君侯真要西征么?我们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样不像样的君王了。今年春天涝、夏天旱,地里收成就不好,求祖宗保佑岐人不要侵犯我们的边境也就算了,君侯居然要眼巴巴凑上去,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高长卿安慰他们:“君侯是希望一劳永逸。而且,我们有很多封地都在西疆,岐人被驱走乃至灭国,对我们来说有大大的好处。” “这……”老臣讷讷,“这若是渭水平川真如君侯所说……成了我容国的土地,那这土地,君侯是打算怎么处置?君侯是会在那里下设郡县,还是分封?分封的话,又当是封给谁呢,高公?”他拉着高长卿的袖子泣下,“高公,这恐怕是要变天了。” 高长卿被他一说,不由得心惊肉跳。他很清楚,假使分封,姜扬也绝对不可能分封给世家。那么,新得到的土地,他会分封给谁,是显而易见的事——他这次西征带去的西府军。 西府军的出身何等低贱,但是高长卿已经在他们面前看到了一条被卫阖和姜扬联手扫除一切障碍的康庄大道,让这些泥腿子得以名正言顺地进入朝堂,与他们分庭抗礼。卫阖立法,给他们军功换爵位的可能,姜扬给他们机会,使这种可能变成现实。到时候,只要姜扬愿意,xx伯xx公都满天飞了,他高长卿从周天子那里继承来的爵位,倒像是个摆设了。 高长卿心情烦闷,看窗外雨停了,拾阶而下,打算去后花园里逛一逛,整理整理思路。他觉得这件事并非没有解决的办法,但是,他却并不都想要。 一是,直接阻挠这次军事行动。高长卿觉得自己虽然没有这么大的魅力,但是从中作梗是非常容易的。容国的难题在于新得到的战利品的分配,会直接毁掉现在已经岌岌可危的恐怖平衡——可是,如果容国得不到战利品呢?他如果愿意,是可以让任何一国不能在岐人手下讨到便宜的。高长卿斟酌着。 他又换了个思路。现在天下大势,就是所有人都在争得头破血流往上爬。那么,如果,让世家手中的私兵也参战呢?那么以军功赏赐爵位的时候,地位得到提升的,依旧是他们这些贵族……这样行得通么? 高长卿苦笑着摇摇头。其实他早就明白,身边的这群人不是古时候贤良的卿大夫了。他们希望享受从祖宗那里继承来的富贵,可又丝毫不想拼搏付出。他们不会允许自己的力量为国家尽力,而且,他们也在漫长的时间中失传了那些由前人在战场上累积下来的经验。 正为难间,高长卿望见前头的湖石上坐着一位白衣士子,看上去朴素清俊,好像任何一个游学六国的学子那般。高长卿不记得自己府上什么时候有这等人物,不禁快步走上前去,走到近前一看,此人不正是齐王么?他被脚步声打扰,从书中抬起头来,左手还摸着女儿的头。他看是高长卿,朝他淡淡一点头,“高公远行魏国,回来已经有几天了吧。” 高长卿在他对面坐下。这批湖石还是他从魏国会盟时候买来的,放在家中的小池塘边,倒有些委屈了。他疲惫地对田修文道:“我在魏国,遇上了广田侯。” 齐王默不作声。他们兄弟俩看上去都是很安静的人,但是田修文显然更文气,他的安静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而田威的安静总像是在蓄势,等他蓄满了,大概就要捉刀要了你的命。 田修文轻轻推了一把婵娘。小姑娘看看父亲,又看看高长卿,抱着自己的小娃娃乖乖地走远了。 “他猜到了?”田修文捉了把手中的鱼饵,洒到了面前的池塘里。“你准备把我交出去?” 高长卿笑道:“他也只是猜而已。齐王陛下大可以安心在这里修养身体。” 田修文顾自望着水中的锦鲤:“美丽的锦鲤,若是放还到大江湖海中,也就是普通的鲫鱼。这件事,高公晓得么?” 高长卿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他觉得齐王是个冷淡的怪人。 “你觉得我很自私吧?一国的国君,为了活命,就把自己轻易地交个不能信任的人。这样子的事情,真是耻辱。” “对我国来说一样耻辱。”高长卿笑着,那种笑意充满着斯文败类的意味,“而且从前这种事也并非没有。大家都比较同情出逃的国君,而不是谋逆的王弟。” “他就快要做国君了。”齐王叹气,“我知道的,我是把他看轻了。但是我现在是求做一条普通的鲫鱼,而不能。” “那就漂漂亮亮地做锦鲤吧。” 高长卿居高临下地笑道。 田修文没有发怒,他抬起头来,头一次正眼打量着他。“那就让我做你的锦鲤,不要把我送还给田威。” 说话家,黑伯抄着小路急匆匆地向他走来,朝他一拱手:“公子,卫相来到府上,称有要事与公子相商。” 高长卿辞别齐王,再三嘱咐他不要在府上乱走引人耳目,也将姜扬的安慰传达给他。田修文微微有了些许笑意。高长卿这才回到厅堂,他发现真姬居然也在堂中,和卫阖两个人一人一杆烟吞云吐雾,不亦乐乎。 高长卿在堂外就听到他们说话谈笑,不经很是诧异,心里还有点恼怒:“你们居然是老相好。” 卫阖敲了敲烟杆,给真姬递了个眼色:“我都快比你大上一轮,事业有成,又没老婆,在这偌大的雍都里找个相好的,也不算难事吧?”真姬恍若无骨贴地着他的腰腿坐在绣墩上,娇嗔着,“卫相平日里自视甚高,今日到了我相好的面前,倒是要拆我的台了。” 高长卿听她这么说,心中的恼怒渐渐舒缓了些,眉目倒是更为冷硬,“你出来做什么?”他训斥,“到里屋去!” 卫阖哟了一声:“还真成内人了?”他望着真姬娉娉婷婷扭着水蛇腰转到帘后,一脸的似笑非笑,直到人不见了,还上上下下打量着高长卿。 “你不会是……”他欲言又止,清了清嗓,复又挂起笑嘻嘻的神色,“你不会是真把这个女伎蓄养在家中了吧?” “那又怎样?”高长卿冷嗤一声,“我年纪比你小大半轮,身份地位又都在你之上,我在家中蓄养个把宠姬,有什么不应该么?” 卫阖低笑。“胡说八道!”冷不丁抽着烟凑过来问他:“你不是和君侯和好了么?” 高长卿喷出一口茶水。卫阖郁闷地缩回去,摸出条绣花帕子擦擦脸,十分晦气。 “有话直说。”高长卿敲敲桌子,“近日被你烦都烦死了,回了家还要被你骚扰。” “诶,我还真有事来骚扰你。”卫阖道,“这一次西征,你怎么看?” 高长卿诶了一声。 卫阖收敛了嬉皮笑脸,精光湛然地望着他:“我是问你,你觉得应该有几分胜算?” “几分?”高长卿冷嗤,“这该问你的好师弟去吧?打仗可不是我的事情。” 卫阖缓缓道,“我们投入了万斛之多的粮食,征发了五万人之多的民夫,三军加上西府军,投入总兵力有数十万,整个国家在整个夏天都在全心全力准备接下来的大战。你身为容国仅次于君侯的人物,居然对胜算毫不关心?” “不是打赢了就叫胜,也不是打输了就叫负。”高长卿想了想道。卫阖一拍大腿,“好,这句话说得像样!你说,怎么才算赢?” “我已经从你那里毕业十多年了……”高长卿厌烦他每次循循善诱的模样。 “真是个冷淡的学生。”卫阖摇摇头,“这一次,我们非赢不可,否则日后可能就没有那么好的机会:其他四国同时签订停战协议,并且站在我们这一边,有力的出力,有钱的出钱;而我们也上下一心准备打个大胜仗。不把岐人最好的地吃来,这一切的准备都将付之东流。” “吃来。”高长卿冷嗤了一声。“吃来也不见得就是赢。这么大块肥肉,可不一定咽得下去的。” “我这几日正在思索这件事。”卫阖高妙道,“君侯是个细谨妥帖的人,他认为时机不当,或者准备不充分,是不会轻易发动战争的。眼下他就担心兵力不够。” “光我们一国就投入了十万之巨!”高长卿拍案,“自从周武王牧野之战以来,天下哪里还有这样大的征伐?他还嫌不够?恕我直言,恐怕这是要打好几个月,好几年吧?!” “所以我们非赢不可。”卫阖道,“我谏言他让私室参军。君侯有所顾虑,但是我已经将他说服了。现在就看你的本事了。” 第94章 高长卿勃然大怒,卫阖劈手按住了他的手腕,“我在救你们一命!从今往后,站在朝堂上的都将是靠真本事吃饭的人,而不是靠血统和出身!如果你们可以证明自己除了生得好之外,还有真本事,是别人无法替代的,你们的地位将会更为稳固!” “我岂会不知!”高长卿甩开他的手,走到堂前,正是日落西山,几株大榕树营造出的绿荫,为暑气中增添了一丝让人透心凉的意味。“可是他们不会听我的!他们不会出征!他们怕死人,没有人,他们怎么保持现在的权位。他们懂!”高长卿攥紧了拳头,“但是他们不敢试一试。” “你应该试一试。”卫阖无声地按了下他的肩膀,然后夹着烟杆默默地离开了。高长卿在门前站了许久,天色慢慢地暗下来,身后有脚步声绕过屏风,走到他身边。 “哎呀哎呀,真是个难题啊。”真姬靠着门低笑,声音啥呀,“你们男人的事情还真是让人心烦。要统领一群老顽固,真是让人恼怒呢。不过说起来,高公会亲自上战场么?” “当然不。”高长卿飞快道,“我不精通于此道,何必与人在搏杀上争锋。” 真姬微微歪了下脑袋。“只是现在吃相的可都是精通此道的人呢。” 高长卿转过身,“你又是来作何?” 真姬朝他柔媚地行了个礼,“妾身来谢过高公一路的照顾。日后我在雍都城中……还有不少地方要仰仗高公呢。”她笑起来。 高长卿见她难得服软,倒也有一番让人销魂蚀骨的滋味,不禁伸手摸了把她的脸。正巧姜扬从堂外走来,一见之下就皱起了眉头。真姬不慌不忙地给高长卿使了个眼色,高长卿这才意识到姜扬已经在庭院里站了许久,登时冷汗直流,将他迎进了屋里。他一边回想自己刚才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一边打眼风让真姬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姜扬叫住了她:“既然来了,那不如一起喝杯酒,怎样?” 真姬笑道:“君侯真是雅量。”遂为两人侑酒布菜,姿态娴熟,宛如家中的女主人了。姜扬冷笑,“长卿很有眼光,你在这家中,倒给这里添了点活气。” 高长卿一颗心拎到了嗓子眼:“你听我解释…… “君侯误会了。我不过是顺路进来,给高公道一声谢。”她拍了拍酒坛子,“这是我们汲香室自酿的好酒,虽然比不上宫里的藏酒,不过也是名满天下。君侯如若不嫌弃,可以尝一尝。” 姜扬见她谈吐毫无滞碍,十分坦荡,不禁也惭愧起来自己争风吃醋、心胸狭窄的蠢样。他邀请真姬坐下,“不知长卿给少姑行了何等方便?” “他去齐国与容国边境的时候,顺带我去齐国看望我的亲眷。现在时局纷乱,我一个弱女子上路,没有扶持,总是心中忐忑。高公能捎带我这个风尘女子在他的新婚车队里,让我很感激。” “原来如此。”姜扬嘴里说着,心里却只信七八分。孤男寡女,高长卿又对真姬多有恋慕,恐怕顺路捎带是真有此事,但没有说出口的事情,又有多少呢?姜扬脑海里想着,容国到齐国,这一路多少风景如画,俊男美女日夜厮守,怎能不心猿意马?心里又气又急,只恨自己玩什么徐徐图之。 三人各怀心事地用完晚膳,真姬识相地告退,留姜扬与高长卿两人在屋中议事。她走到街角,在袖幅上匆匆写下一行字,吹了个口哨,一只夜鹰便盘旋而下,停在了她的肩膀上。她把那副字绑在它的腿上,爱昵地搔了搔它的翎羽,“走吧,疾风。”一扬手,夜枭就啸叫一声,冲天而起。 高府中,真姬一离开,高长卿就吓坏了。他把下人统统遣散,急急忙忙攀住转身欲走的姜扬:“你可别冤枉我!我什么都没做!” 姜扬停下了脚步,心里止不住的烦躁,“反正你迟早也要做的。” “那你等那时候再生气也不迟啊。”高长卿顺势说道。他搀住了姜扬的胳膊,“你真是个醋坛子。你有后宫三千,我都从来不曾过问。” “我等着你过问呢。”姜扬冷冷地斜他一眼,“你要愿意,我今晚就把她们都遣出宫,只要你肯住进去。” 高长卿恼他。姜扬狠狠扯着把他的脸。 高长卿两手拉着他回堂屋中坐下。“我猜你是为卫阖的事来做说客的。” “什么叫我为卫阖的事来做说客的?”姜扬一思忖,纠正道,“是卫阖已经为我的事来做过说客了吧?我的想法是,兵车虽然老旧,但是每辆兵车有二十几个从人,从全国各封地调动到前线,也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若是交给庞嘉打理,未免不是一支奇军。”姜扬直言,“而且,乘着战争,也可以将这些已经过时的战法、兵器淘汰掉。与其让它们在仓库里腐烂掉,不如多杀几个岐人。” “君侯!”高长卿被他的想法惊呆了,“你这是让他们去送死!” “我的意思是淘汰战车,并不是淘汰上面的人。”姜扬道,“岐人兵强马快,兵车沉重,正好可以挡住岐人的冲锋……不多说了,让他们逃命的法子多得是,我们都考虑过。你觉得有把握让各地的封君参战么?” “庞嘉。”高长卿低声道,“你要他们把兵力交给庞嘉打理。” “那是自然。整个战场都会交给他指挥。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没有统一的指挥,各打各的,怎么可能打赢姬冲。而且我也知道,公卿大夫都不一定愿意上战场吧?这样不正好么?” “这场仗……也许要打好几年,君侯。”高长卿郑重地说,“这些年里,即使当初只是征招的农民,游荡的地痞,都会成为强悍的国之干城。我想问你一句话,如果哪一天战争结束,这些军队,你还会原数不动地还回给我们么?还是想占为己有。” 姜扬眨了眨眼睛。“他们本来就是我的。” 高长卿不再问了。他只道,我尽力吧。 他已经知道这件事不可行。因此,只是召集国中几个大家族的家主,一齐简短地讨论了一下这桩事。他根本没有作任何鼓动他们出战的努力,他们只是商量着怎么把卫阖和姜扬打发走。高长卿的顾虑和两难,终于在姜扬有可能夺走他们的暴力机器的可能下,朝着天平的另一端倾斜。姜扬为此与他闹了大矛盾。上战场的名单里没有他。高长卿也混不介意。他被勒令留守雍都,辅佐第三次成为摄政王的高妍。而卫阖因为不知名的原因竟然也要跟着姜扬去,这让高长卿有些介意。 此外,燕白鹿根本不在高长卿的自己人之列,他几乎是从一开始就带着整个燕家投入了这个耗资巨大的战争中,成天跟庞嘉、姜扬、彭蠡一道,商量着具体的战术。听说他还改装了兵车,让这笨重的东西不单可以用来作战,还可以用来运送粮草,用特殊的战术避免被岐人的快马冲得七零八落。 出征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在会盟上议定的策略是,等魏国派使节偷偷策动西戎躁动,五国联军再一同在东面发动进攻,使岐人遭受两面夹击。等到炎热的夏季终于过去的时候,大军集结,整装待发。不过高长卿没有看到什么大场面。 因为是秘密行动,生怕走漏半点风声让岐人提前准备,城里的军队都是一小股一小股往外撤,撤了足足有十天左右。因为姜扬尚武,上位以来城中时常有军事演练,雍都的老百姓都不知道这是出去打仗了。姜扬和上次一样,又半夜带着底下人跑掉了,高长卿半夜爬起来送他,还睡眼惺忪地。说实话他有些希望这些人都走得越远越好,最好常年在外游荡,永远不要回来,这样,他就能用他的方式好好把这座不像样的都城治理成建城之初那种其乐融融,民风朴素的模样。 姜扬临走,终于记起除了赌气之外的事情。他捧着头盔走到他跟前,“你要老实。”他意有所指地举起一根手指头,“再让我知道你跟女人不清不楚,回来收拾你!” 高长卿瞪大了眼睛:“你居然凶我!你居然敢这么跟我讲话!” 姜扬也有点手足无措:“反正就是这个意思……唉,我虽然说得很凶,但是我肯定不会动手打你的,这个你放心。” 要不是四面都是人,高长卿简直要打他一顿了。 “那你呢?”他垂下眼睛,“你一走成年累月长夜漫漫,你就保证老实?” 姜扬保证得快,“我已经习惯了。” “胡说。军营里都是男人。”高长卿原本也只是顺道说说,结果说完倒真的担心起来。姜扬冤枉死了:“你以为我什么男人都喜欢?”他拉起他的手亲了一下,迫不及待地跳上马跑了。高长卿看他那个猴急的样就唾了一口,这下他自由的好日子来了。城里没有姜扬,没有卫阖,没有庞嘉,就一帮老家伙,还有姐姐……高长卿登时有了一家之主的感觉。 当日,大将军府上,高栾也深夜送庞嘉出门。庞嘉牵着马回头揉了揉他的头发:“你要好好呆在家里,不许出门,不许跟别的男人……”他用力捏起他尖尖的下巴,“不然,我会打断你的腿,把你绑在床上,干死你。” 高栾的眼里黯了一下。他看到庞嘉翻身上马,突然小跑几步追上去拉住了他的裤腿。庞嘉低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高傲又放肆:“怎么,有什么想说的?” “我要跟你一起去。”高栾淡淡地别过头。 他听到庞嘉下马的声音,下一秒他就被牢牢地抱住了。庞嘉闭着眼摩挲着他的侧脸,“小野猫,你可总算把心放在我身上了……”他一把将他翻过去按在墙上,在夜深无人的阴影里扒下他的裤子,把自己炙热的欲望送进了少年的体内。少年咬着牙嘤咛了一声,立刻招来他毫无怜悯的冲撞。庞嘉一边玩弄着他的下身,一边用力抚弄着他的皮肤。高栾突然看到街角站着一骑,发疯一样推开庞嘉,惊恐地裹住了自己。 庞嘉回头看了一眼,冷笑道:“哦……”他将高栾抱上马,“一看到他我就打算把你带上了,小混蛋……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夜夜笙歌,如胶似漆,好不好?”说完一打马,往城外驰去。 姜扬对庞嘉和燕白鹿的迟到很有怨言,特别是看到庞嘉怀里惊魂甫定的高栾。他勃然大怒:“你他妈这是做什么!”他三番四次让庞嘉把高栾还回去,庞嘉都当他耳旁风,加之高长卿还是高傲得要脸不要弟弟,姜扬久而久之也没有意愿再当和事老。问题是居然带着高栾西征,这也未免太过分了!他庞嘉也不过是个将军,高栾更是无名无分,他做君侯的都没有带上自己的爱卿! 高栾低头握着庞嘉放在他腰上的手:“是我硬要更去的!”他偷偷看了一眼一旁面无表情的燕白鹿,“我没他就活不了了。” 庞嘉心花怒放,狠狠亲了他一口。燕白鹿驾着马走到前面去了。姜扬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哪天小高也肯这么在人前大大方方说上这么一句,他也算是熬到头了。 高长卿在城中刚刚适应了接手卫阖留下的大局,正想要忙里偷闲之时,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让他措手不及。 正在四国联军打过函谷关,将岐人节节逼退的档口,高长卿遇上了他始料未及的事情。不,应该说,即使是再给他三个脑子,他都想不出来这么棘手的情况。 齐国广田侯田威,居然在两个月后就撕毁盟约,带兵突入东境! 第95章 高长卿在最初的慌乱之下立刻就镇定下来,因为他放眼四顾,国中除了他根本就没有其他可以拿主意的人了,姜扬从此是天高皇帝远,现在都跑到函谷关以西去了。他在姜扬的御书房里找到那张羊皮纸缝合的巨大舆图:东面的土地大部分都是姜扬自己的,他把兵力全调到岐国,只留下日常缉盗救火的,还以为自己做的滴水不漏;那么他只能向几个大封地求助。原本被姜扬埋怨自私至极的公卿大夫,反倒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其中最重要的城池就是姜止的封地,以及自己的费地。他立马写信给姜止和自己挑选的费地宰,要求他们乘着田威还没攻到涑水河谷,派兵回救雍都。费地宰回信说,费地刚刚营城一年,城墙都没修完,更不要说了练兵了,底下的人手只够保护费地而已。也因为平日里对底下逃难的奴客十分宽厚,所以手头也没有余钱购买兵器。 所以,虽然封底上的奴客们都十分敬爱封君,但是实在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他们武装起来。 高长卿也明白自己的账本,因此只让他坚壁清野,避过田威的锋芒。他写信催促姜扬派兵回朝的同时,再三写信催促姜止出兵。结果姜扬的信与姜止的信,居然在同一天由同一个传令兵带来了。给他带口信的,居然还是齐国人。 那个时候,田威已经一路杀到涑水河谷,包围了雍都。 高长卿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一片齐国人,糙着山东口音守着东面的山口安营扎寨,头都大了。其中一员猛将见他在城墙上露面,一箭射上来,上面是高长卿久等不来的消息。一张白绢。 姜扬说:“我马上就回来!你且撑一撑!等我!” 他就写了一行字。底下长篇大论都是姜止格式精美的信函,高长卿匆匆一浏览就知道为什么田威为什么能突进得如此之快,他睡了个觉的功夫居然就跑到雍都城墙下了:“对不起高公……我听说君侯西征,就带兵支援君侯来了!” 高长卿一把紧攥了白绢。 他没有那么多时间来骂娘了。他匆匆走下女墙,对屯兵洞里的虎贲郎与征招的民夫道:“雍都城高池深,城内粮食充裕,何况君侯马上就会带大军赶回,大家只要辛苦辛苦,撑得一时,必无大碍。” 他冷淡镇定的样子安慰了章甘。城里只有八百虎卫和千余人的金吾卫,高长卿全部交给他处理,他成了雍都的最高指挥官,因为燕平自从燕达去世之后,伤心过度,申诉无门,一气之下就回封地疗养去了,将燕家交托给了燕白鹿。此时最能打仗的燕家竟然也一室空空,让城内人心惶惶。要不是高长卿还在,章甘都担心会不会有人直接开城投降。 第二天,田威就命人再度射上一封信函,钉在城投的木质旗杆上。有人捧给高长卿一看,他立刻就明白过来田威这样做的用意。 他这般大动干戈,原来只是为了…… 姜扬受到高长卿的信,当即就乱了阵脚,点选了几千将士就要往国中赶。姜止赶紧拦住了他,“君侯!万万三思啊!” “雍都都快要陷落了。”姜扬气急,“还有什么可三思的?” “我看这件事,颇为蹊跷啊!”姜止神经质地捋着自己的胡子,“这广田侯,缘何突然就撕毁了盟约,兵围雍都,没道理啊!这是让齐国失信于天下君侯!他这么做,背后一定有什么缘由……” “现在是管缘由的时候么!”姜扬听他说话慢吞吞的,心都被他急死了,“二公子,人家都打到我家门前了,我还管他为何打我的么?保家御国才要紧啊!” 姜止赶紧拉住他的手腕:“君侯啊!这句话可说到点子上了。君侯可知,雍都方三十里,要将雍都围起来,需要多少兵力么?虽然高公不曾明说,也可知田威倾尽他所能掌控的力量,想要偷袭君侯的后院。君侯带五千兵力回朝,又有何用?” 姜扬犹豫。“你的意思是……”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姜止叹了口气,“小臣也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是这几十年来我国第一次打过函谷关,正可以一马平川的时候,但是,两头作战是不可能的。君侯定要二选其一,要不,领全部兵力回救雍都,要不,继续攻歧,直到按照原计划,占领整个涑水河谷。” 姜扬果真坐回案桌上,思忖起来。他有千百个理由不想放弃这次军事行动,可是又有千百个理由要回雍都。他私底下召见了卫阖与庞嘉,四人在帐中分享了高长卿的信,然后各自静默了片刻。 这个时候,卫阖站起来,“现在还不宜做任何决定,君侯。虽然事态紧急,但我们应该听听田威的说辞,看看事情有没有转圜的余地。如果有,那么最好。如果没有,我们必须领兵回朝。” 姜扬连忙抬手:“卫相请讲。” “我这次之所以以文臣的身份,跟随君侯出征,就是因为后方万事安定,而君侯所做的,又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功业。我亲手操持了这一切,想亲眼看到它开花结果。经过整个夏天的忙碌,我们已经开始收获战果,但是现在我们所得到的,远远比不上我们付出的多。我们每在岐国的土地上呆一天,都要付出几十万斤赤金的代价,现下,我们已经债台高筑。更不要说,我们把国内的秩序全部打乱,一切为了前线,又需要多久时间才能把政令从战时拨到平时。所以,如果我们现在拨马回头,这个损失大到让我国无法承受。甚至不仅仅是物资上的,还是精神上的,我想国人很难再相信朝廷的任何鼓动。”他抬眼看了一眼姜扬,“我敢保证,从今往后二十年,我们都必须勒紧裤腰带过活,如果老天开眼,又无人祸,也许可以慢慢熬过去。但是再要进行如此大规模的争战,君侯有生之年,恐怕是看不到了。” 帐篷里的气氛一下子凝滞到了顶点。姜扬显然非常失望。“难道就这样因为背后的匕首,浪费了精心打造的宝剑么?” “所以应该听听田威有什么条件。”庞嘉难得正襟危坐,“我也觉得他的举动十分蹊跷。现在离我们在魏国会盟,只过去了两个月,先前他也资助了我国不少良马与兵器,甚至于将我们的债务利息调到三厘。突然之间他刀兵相下,一点征兆都没有,实在让人不敢相信。” “对对对!要不就是早有预谋,要不就是为了极为不同寻常的理由!”姜止赶忙应和他。“我看是有坐下来谈的可能!” “好,事不宜迟,立即派八百里加急的快马。”姜扬口述,卫阖书写,盖章之后,传令兵飞速地奔驰过函谷关,朝雍都城下驰去。一天半以后,姜扬接到了田威的书信。 田威的笔锋凌厉,措辞精简,但是还是可以看得出字里行间的无奈。姜扬看完就扶额,传给卫阖几人相看。卫阖起先是松了口气,而后都对姜扬怒目而视。庞嘉吹了个口哨,掀帘而出,重新去布置接下来的战局——他们居然为了这点蠢事停顿了一天半!姜止则哎呦一声,连连大骂,“我这两个表兄弟!我这两个表兄弟!” 卫阖气得浑身都发抖,火镰摸出了打了几次都没有打着。他拿烟杆指指上首的姜扬:“齐王在国中,是什么时候的事?” 姜扬老实道:“我起先也不知。后来长卿偷偷告诉我,齐王是混在他女儿的送嫁队伍中,一路跟到长卿府上的。” 卫阖冷笑了一声:“君侯就一直帮他瞒到现在。” “一个逃难的君侯,这是多糟糕的事情,我只想掩人耳目罢了!况且我以为这对我国也有好处。”姜扬也后悔。 卫阖训斥他,“君侯的声名就是这样一点一点毁掉的!先是楚国国君,然后是齐国国君,日后哪国国君还敢与君侯会盟!” 姜扬咽了口口水:“这虚名……可以换来巨大的利益啊。” 卫阖冷嗤,“到现在这个程度,齐国那里胜负早已分清,为何还要往自己身上揽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难道国内的事情还不足以让我们忙么?”姜扬被他说得不敢还嘴。 卫阖抽了两口烟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人心不能不知足到这种境地。君侯有野心,这是好事,但要一步一步来,万事与我们商量商量。如果君侯早说,我们今天可能不会站在岐国的领土上,我们会早已在临淄城下!那么,攻歧的准备会更充分,更没有后顾之忧。君侯实在是给我们一个大大的教训。” “我知错了。” “现在我们别无他法,只有把人交出去了。”卫阖敲了敲烟杆,“不这么做,君侯就无法安心西进。为了以防万一,可以拨出一万人回国。” 姜扬点了点头,“就按照卫相说得做吧。”随即让田威带个口信,让高长卿把田修文给放了。田威天天派嗓门大兵士在雍都城门下叫骂,让高长卿还人。后来,连城中的公卿都开始登门拜访,含沙射影地让他将田修文交出去,以保城池平安。 高长卿不胜其烦。“你们这些蠢货,君侯哪有不回护的道理,老巢都快被别人端了,他还能在西岐呆几天!看齐人还能在底下嚣张多久!”他赤脚在上首走来走去,“况且雍都金城汤池,你们到底在怕些什么呢?把你们的私兵全调出来!金吾卫和虎贲郎都在城墙上,唯恐城内有暴民叛逆,让章甘给你们各家分配任务,安排巡逻。让我知道这时候出什么岔子,你们就等着好日子过吧!” 公卿迫其银威,不敢有所违逆。雍都立刻开始施行宵禁,连白天都鲜有国人在大路上行走。 高妍对此很不安,“长卿,他要人,你交出去不就罢了。” “这让我国的颜面往哪里搁?”他大怒,“城下之盟,城下之盟!田威本便是不义之君,何必与他客气!” “这个田修文……”高妍埋怨道,“还真有那么大本事,让你做出如此大的赌注。你把整个雍都的安全置于何地!” “田威不是问题,日久自退。但是这个田修文……”高长卿突然把放到嘴边的茶盏放下,直愣愣看着高妍。高妍摸了摸发髻,“怎么,我脸上有花儿?” “奇怪了,”高长卿皱起眉头,“谁放出风声告诉田威,他哥哥在我这儿的?” “命都要没了!”高妍摇着他让他醒一醒。 “不……等等,我身边有奸细。这一下就更不能放人了,我要把他揪出来。”高长卿走了几步,看着渐台外高高的天空,“而且,原本,君侯在前线争战,我们在后方完全就衬托鲜花的绿叶。现在,倒过来了。所以说没有敌人,哪来的功绩?”高长卿露出愉悦的微笑,“田威……不能走,呆得越久越好,这样,我们的功绩越大,不是么?不单免去了城下之盟,免去了容国的羞耻,还让后人可以读到可歌可泣的故事,不是么?”他对高妍微笑道。 “你真是疯了……”高妍瞪了他一眼。 高长卿拉过她的手,“安心,安心,不会有任何问题,君侯马上就会来的……” “长卿不交人?”姜扬简直要给他搞疯了,“他为什么不交人?他搞什么?他还在想着他那个根本不可能的窃国计划?” 庞嘉破口大骂。卫阖忧郁地抽着烟,姜止微微叹了口气。他说:“这下可怎么办呢?看来雍都胶着了。不得不回家去了。” 姜扬捏紧了白绢:“孤不甘心!”他突然转头问庞嘉,“国中守军共有两千,如果长卿征发民夫,可有十万之多。雍都的三个粮仓,拿米熬粥,可以支撑城中百姓吃上个三年。城广三十里,城墙高七丈,最厚的地方厚达九丈,护城河引涑水,风急浪大……庞大将军,这雍都,一时半刻打不打得下来?” “不好说。除非找到城墙软肋。或者里应外合。但若是强攻,的确不太有什么获胜的可能。” “要不就这么撂着?”姜止道,“如果不放心,再加派一万人手,盯在田威的军队后面。战法有言,十则为之,这雍都三十里阵线,田威再多的人,他也围不牢啊。我们在他背后安插两万人,不论什么时候都可以轻易地在他的战线中拉出道口子,他不会轻举妄动。” “那就这样?”姜扬把眼光落在卫阖身上。 “田威自己的处境比我们好不了多少,国内不安定,城池攻不下里,还随时有可能被君侯的大军反噬。这样一想,我们虽然是守方,但乐得有转圜变通的余地。”卫阖一敲烟杆道,“那我们必须动作要快。速战速决,以防万一。” 于是高长卿每日在城头都盼不来他的君侯,只看到自家的两万士兵站在远远的山岗上呆站着,中间隔着一圈齐国人,心里窝火,越气越倔强,绝不与田威讲和。田威也拿他毫无办法,他走得快,攻城武器都没有运到,天天让士兵去附近山上砍树做攻城器械,做了十天半个月还没个完。两人就天天派年轻气盛的士兵在墙头骂战,直骂到互相的十八代祖宗。 可是随着时间的过去,雍都城中不禁有了窃窃私语,敌意朝高长卿蔓延而去。高长卿并不在意。他习惯于敌意。但是,当他看到田修文在后院弹琴唱歌,被墙外丢进来的石头砸伤的时候,还是彻底发了火。 他心里一盘算,在城中放了一把火,烧掉了一个小粮仓,开始减少每日分配的米粮,让国人十分愤慨。而后让章甘四处抓齐国奸细,把他的政敌统统除掉,几天之后,又进宫把老太后“请”到了墙头。他往她头上罗织了不少罪名,让她在墙上与她娘家人好好说说话。老太后年纪大了,一辈子养尊处优,大热天站了没几个时辰就晒晕了过去。田威体恤家中长辈,后退三里,高长卿这才把老太后从柱子上放下来,送回宫去软禁。他这一番作为弄得城中人心惶惶,到处都在猜忌谁是齐人的内线,以至于没有人再对明察秋毫的高公有所怨念,原本只是齐国人前来讨要国君的事情,现在被彻底推动为两国间的明争暗斗,激起了容国人前所未有的爱国心。不少女人都上女墙添砖加瓦,高长卿则可以安心地回家中安慰田修文这漂亮的锦鲤。 第96章 此时,前方战争正如火如荼。姜扬为了尽快赶回国都,与手下大将连夜商量了对策,决定兵分两路直逼岐国国都泾阳。他自带大军徐徐扫荡,再挑选一员大将带领先锋营先行冲锋,打乱岐国人的阵脚,让他们不能组织起有规模的部队,这种战法靠的是速度与勇武,名唤“破竹”。事实上,因为魏国人率先与西戎互通生气,鼓励他们起兵,岐人的兵力都分布在西境对付西戎,一路上,他们都没有遭遇大规模的反抗,连拔十数城池。只是岐人太穷,除了泾阳之外,没有什么能让姜扬喜悦。现在,他只是想赢,再没有心思把打下来的城池加以巩固。 燕白鹿心想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下午的时候在营帐里洗了把脸,打算晚上把他构思的进军路线呈给姜扬,让他允许自己擢任先锋营的统帅。在庞嘉底下做事实在让他窝火。这个时候,营帐一掀,外头的白日光照进营地里,然后立即就又暗了下来。 “谁?”燕白鹿警觉地站起来,捉起刀。来人缓缓走出阴影,绷着脸色,严厉地望着他。 燕白鹿的眼睛一瞬间睁得大大的,他哼了一声背过身去:“你来做什么?” “岐国姬冲从西境带来三千骑兵昼夜赶路,现在已经到达孚糜山口。”他小小的拳头递过一张羊皮纸,燕白鹿还能从雪白的皮肤下面看到青青的血管。他假装平静地接过羊皮卷展开,匆匆浏览一番,发现这是加急信件,而且属于绝密。燕白鹿自己的军阶还不够看的。 他蹬着高栾:“你从哪里弄来的?”说完就要出门交给庞嘉和姜扬。高栾气急败坏地拦住他,“你傻呀!” 燕白鹿装出不耐烦的神色:“你干嘛!有话快说!” 高栾耻辱地扭过头:“我听说,君侯现在打算兵分两路,挑选先锋营的将领一路势如破竹打乱岐人聚结起来的兵力。你要去尽力争取。庞嘉这个人自视甚高,这么好的机会,去争取的人又是你,他一定不肯放过。到时候你一定要让他带兵去。” 燕白鹿觉得有点可怕了。他捏着羊皮卷:“你不告诉他孚糜山口有埋伏?” “是!”高栾像是攥着救命稻草一样拉住燕白鹿的手,咬着牙齿哭起来,“我非要他死不可!还要让他身败名裂!” 燕白鹿酸溜溜道:“你不是可喜欢他了么?出了我家门立刻找上他了,连出征都陪着……怎么,现在又像当初不要我一样,不要他了么?” 高栾哇哇大哭:“你这个没良心的!你自己被他挑拨了,居然把我赶出家门,我恨得要死,才委身人下等待时机报仇,你倒都怪到我头上来了!燕白鹿,一句话,这事你做不做!”高栾一边说一边哭得噎着了,还直跺脚。 燕白鹿斟酌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摸摸鼻子,“其实我也很想杀他的。我都快被你们气死了。”说着忍不住抱着他的腰,含上了他甜甜的嘴唇。他安慰似的抚摸着他的脊背,“这件事你先不要管了,交给我吧。” 高栾松了一口气,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燕白鹿追上去抱住他的腰,“你还要走啊!” 高栾赌气:“你不杀了他,我不回来的!”燕白鹿嘟着嘴,高栾亲了亲他,“否则他要起疑心的。” 燕白鹿等待高栾走后,立刻吩咐手下将官,让他们时刻注意庞嘉那里的传令兵动向“有可能都拆开过目一遍,有关姬冲组织反攻的消息都拦下。” 他的副官惊骇不已,“将军!” 燕白鹿笑道:“不要惊慌。这是君侯的命令,怕事情传出去,扰乱军心。其实并没有什么要紧,不过三千人。” 副官将信将疑,但是燕白鹿出身将门,年纪虽小做事却细谨,否则君侯也不会把重要的后方事务尽数交给他。副官便犹豫着去做了。 当晚,中军大帐里就连夜召开御前会议,商量先锋营的人选。燕白鹿一看这是个好机会迫不及待地向姜扬请命。庞嘉果然把兜帽一脱,走到堂中和他一道跪下:“燕将军主管补给事宜,是我军的军司马,缺了他不行。这件事还是交给我来做吧。” 姜扬和卫阖对视了一眼。“庞将军,你既是上将军,本应该留在中军与孤一道主持大局,只让你打点个先锋营,太委屈了吧。” 燕白鹿连忙附和:“是啊是啊。庞大将军最会这一套了,徐徐战之,打楚国就打了大半年了,这种长途奔袭实在不适合你这种老人家了。” 庞嘉嗤笑一声:“小伙子口气倒不小!” 燕白鹿朝姜扬一拱手:“君侯,我只要一万人马,就能在五日之内兵围泾阳!” “一万兵马……”庞嘉笑话他,“一万兵马,我三日之内破城!” 燕白鹿狠狠瞪了他一眼,“五千兵马,我三日之内破城,你敢么!” 庞嘉彻底被激起了好胜心:“三千,两天!” 燕白鹿还要再说,上首姜扬拍案而起,“你们玩儿我呢!”他一气急,身上的兵痞气质就忍不住冒了出来。庞嘉和燕白鹿赶紧低头跪好。他在上首踱来踱去,指指两个人,“争,让你们争!这么想争功,我给你们每人五千兵马,你们给我去争!三日之内不拿下泾阳,提头来见!” 卫阖敲敲烟杆:“都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姜扬一挥手:“就这么办。”他近日心烦着呢,老巢被人围着,宠臣又不听话,他一方面气得上火,一方面又担心万一田威真把雍都给破城了,高长卿这个混蛋可怎么办。他都不知道该心疼他还是揍他了。 燕白鹿和庞嘉当晚便带兵出发。庞嘉和高栾卿卿我我弄到半夜,才喜滋滋地拉着他的小手亲了亲:“等我好消息。”他坏坏地眯着眼睛,“你那个小情人儿……以前的那个,”他呵呵笑了两声,“真是个愣头青。” 高栾看了一眼对面炸毛了的燕白鹿,心里还真有那么点后怕,怕燕白鹿没把庞嘉做掉,倒是把自己赔了进去。燕白鹿定定地望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出发半日后庞嘉突然气冲冲地骑马闯进燕白鹿的军阵,二话不说挥拳给了他一下子,燕白鹿也不含糊,跳下马就跟他互搏,谁也没讨个便宜。庞嘉吐了口血沫子:“你个混账,姬冲已经带兵到了孚糜山口,你他娘为什么不说!” 燕白鹿冷笑着拍拍手,“被你知道了啊……”他翻身上马,“那我们就比比谁的马快吧。姬冲的项上人头归我,你可不准抢。” 庞嘉哼笑了一声:“想不到你这小子倒有点意思。为了争功竟到了如此境地。”说完勒马就走。燕白鹿叫住了他,“现在已经被你知道了,那我们就商量一下对策吧。”他喊来侍卫官就地扎营,邀请庞嘉坐下,两个人在白牛皮围成的帐子里一道喝酒谈事。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再赌气也没有用啦。”他老神在在地劝着庞嘉,“君侯既然只给我们三天破城,我们还是合作为妙。” 庞嘉哈哈大笑:“你也只有这么点硬骨头。要合作的是你可不是我。” “我要你帮我掩护。”燕白鹿道,“进孚糜山口有两条道。你正面迎敌,我从后绕行,偷袭他个措手不及,你以为怎么样?” 庞嘉嘶了一声:“偷袭这种事,你做的好么?还是交给我吧。”他摇了摇手,“要合作就让给我!” 燕白鹿气急败坏,“好处全被你捞去啦!” “君侯不就是这个意思么?否则他为什么给我的全是骑兵,给你得倒有一半是步兵。你就慢慢走吧——”庞嘉朝他露齿一笑。他一走,燕白鹿就露出了沉思的神色,把传令官呈上的铜管放在眼前,看上去一点都不傻。他看完铜管里的信件,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就让侍卫官捧上笔墨,当晚就写了一封信,让自家的私兵交给姬冲。 “去孚糜山口?”传令官惊骇不已。 “堂堂之战,阵阵之旗,当然要下战书。你不要因为惊骇姬冲的声名,就丢了我燕家的脸。”燕白鹿把他撵上了马。他扒着马镫与他郑重道,“我与庞大将军的战术是一明一暗,我在明,他偷袭。我要帮他吸引姬冲的注意,所以必须如此。”传令官感到肩上的胆子重于千金,立即打马飞跑而去。燕白鹿低下头掰着手指算起来。大概还有两天,还有两天他就能回去见高栾了。 这一下,彻彻底底的,是他一个人的了。 他快活地笑起来。 事情比他想的还要顺利。两天之后,他慢吞吞赶到孚糜山口,战斗已经结束了。庞嘉跑得太快,先他一步发动进攻,等到被岐人合围的时候连忙派遣快马,让他从外救援,这个时候,燕白鹿却坐在马上玩弄着指甲,什么都没做。他朝对面关门上的姬冲笑了下,姬冲朝他点点头。当他把庞嘉的行踪、兵马、战术以及到达时间全数算给姬冲之后,作为回报,姬冲向他展露出真正的实力。姬冲根本不是带着三千人马回来的,他带了整整六万。西戎的战事已经比他们想象得提早结束。他们以为是去狩猎,结果却是做了猎物。 第97章 庞嘉是块硬骨头。五千人马被六万骑兵围在孚糜山下的平原上,碾压了三天还不死,好几次都差点被他突出重围。 燕白鹿终于忍不下去了。他点选了十几个家中亲兵,就要去往后山。家臣皆惊:“岐人兵马众多,将军真的要前去救援么?不如等君侯中军到来,再行一战。” “他等得了么?”燕白鹿把算好的草稿放进怀里,“跟我来。” “可只有这么几个人就创阵……” 燕白鹿让他们换上岐人的兵甲,换上魏国从北方草原上套来的野马,一行人大摇大摆地闯过岐人的包围圈,在草丛里找到了狼狈不堪的庞嘉。他浑身上下都是血,不过眼睛却发亮。他懒洋洋地提着刀,战马已经战死,看到燕白鹿还有兴致笑骂他:“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一遇上大事,什么用都没有。来得太晚啦!”一边说一边拨开岐人的箭雨,好像总也不把生死当回事似的。 “也不算是太晚。”燕白鹿过马一刀砍下了他的头,回头看着血泉喷上三尺之高,无头的尸体跪着倒下,这才让手下祭起了大旗。尚还生还的残兵败将看到燕氏的大旗,军心大振,纷纷聚集在旗下。燕白鹿拿出草稿来看一眼,“有马的跑起来,没马的去抢。”说完扭头就往东面树林中狂奔。他底下人不明所以,也跟着跑起来,眼见人越跑越多,对面岐人也统统往东面增援,势必要将他们堵住。燕白鹿看看对面针线被调动起来,让底下人赶紧乘着灰大把旗帜都插在树丛里,然后偷偷伏在马背上再往来处逃。岐人果然聚集在东面严阵以待,西面松散了许多。燕白鹿便大喇喇地带着人从岐人的缺口处撤出。姬冲就算长了八只脚都没他跑得快。 临走他又给姬冲写了封信,言下之意是你就不用追啦,我们迟早会走的。姬冲带个口信让他说话算话。庞嘉无头的尸体钩在铁钩子上,被巨大的木架支起在孚糜山,几里之外都看得到。等燕白鹿几年后再带兵攻到这里的时候,他已经成了一具骨架。这是后话。 孚糜山的战事彻底震惊了姜扬。卫阖这样淡定的人也不免红了眼眶,什么话都没说,在自己的营帐中三天三夜都没有出门。燕白鹿把石灰腌制的人头小心摆在姜扬面前,“这一次实在没有算到姬冲动手那么快,他应该是已经摆平了西戎的战事,全力防御东境。我手中只有五千人马,又多是步兵,不敢贸然进击,最后只抢来大将军的人头,请君侯恕罪。” 姜扬看他眼睛大大的,浑然还是小孩子模样,也叹了口气,“不怪你,你能把庞嘉手下带出千余兵马,已经是大幸了。是孤太冒进了。” 姜扬他一方面为折损了主帅而惋惜,一方面又思忖着,若是当时没有这个计划,死在姬冲手里的,说不定就要是自己了。 燕白鹿又进言:“姬冲手里的兵力,虽然比不上我们,可他们素来是马背上治国家,但看他剿灭庞大将军,就知道……” 他没有说下去。他知道姜扬还有许多难题要办。比如说齐国因为高长卿迟迟不肯交人,阻断了对容国的资金支持;魏国也因为西戎起兵被姬冲镇压的缘故,变得不那么热心了。楚国本来就是随大流,如今大流不是攻歧,也就在武关外扎营不动了。但说到底,对姜扬感触最大的,还是庞嘉居然战死了。 有庞嘉在,他从来没有想过会输,胜利只是迟早的事,但是现在,突然之间,在他心里如同武神一般强大的庞嘉,被姬冲杀死了,尸体不全,还吊在孚糜山口,这无疑带给他恐惧。在担任西府军将领时看到的那些恐怖景象又在他脑海中浮现。岐人那来去如风、下手毒辣的风格让他再一次战栗。 随后,田威的动作让他不得不带兵回国。在近十天的等待后,田威终于受不了再佯装个翩翩君子,开始制作攻城器械对雍都进行攻城。高长卿在城墙上指挥若定,城中也团结一心,但高长卿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他在等待姜扬回国。而姜扬在千里之外也感到了一丝疲惫。他不得不承认这次西征的失败。或者说,他只是害怕失败而已。 “明天就要回国了。”燕白鹿长叹了一声,“真可惜。” “有什么好可惜的。”高栾紧贴在他胸前,“庞嘉死了。”他高兴地咯咯笑出了声,“他总算是死了。你再给我讲一遍你是怎么把他弄死的嘛!” 燕白鹿掐了一把他的腰,“那你再射一次我看看。” 高栾大笑着咬了一口他的肩膀,掀掉了被子,修长如玉的双腿夹着他的手,“你来嘛……” 燕白鹿饥渴地把头埋进了他香软的腹下。 姜扬每日看得他俩人恩恩爱爱很是心烦,明明有马还要同骑一匹,时常做些小动作,一点威严都没有。他有点搞不懂他的另一个小舅子:当初死也要跟庞嘉在一起,他劝都劝不走;现在庞嘉一死,他立即就跟燕白鹿搞上了,这算什么?专门祸害他手下大将?他真是服了高家人。幸亏他哥哥性子冷淡,否则要是像他那么水性杨花,真是要他老命……不,以高长卿的为人,恐怕也并非有多喜欢他吧。如果可以,他恐怕是要专门祸害君侯了。 卫阖勒马与他并行。姜扬看他面色憔悴,不由得心下怜惜:“卫相节哀啊。” 卫阖没有接话,他反问道:“这一次,我们就算是失败了么?” 姜扬强笑:“也未必。攻下十九城,孚糜山以东函谷关以西尽数划入我国国境,然后想要再次西征,会更加方便。” “不会有下一次了。”卫阖斩钉截铁道。“世家尚文治,君侯好武功。此次我们全力一战,丧气而归,正巧给了他们说辞,今后君侯想要攻外,必定要花更多的心思攘内。而且,此次西征,入不敷出,国库空虚啊。” 姜扬惭愧,“是我太傲慢自大了。还让大将军白白送死。我回国之后就要追封他爵位与食邑。” “免了吧……他也没有后人。”卫阖难过得用袖子揩了揩眼睛,“若是君侯对阿嘉心有愧疚,不如遵照他的遗愿为他报仇,用整个岐国来祭奠他。” “我又何尝不想。”姜扬低叹,“只是如卫相所言,心有余,力不足啊。”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其实倒未尝没有别的出路。”卫阖突然勒马,目光灼灼地望着姜扬,“君侯,公室之软弱穷乏,全因私室之丰裕阔绰,君侯可知,现下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废私室,充公室。若君侯可以把国库中作威作福的硕鼠除掉,攻伐也好,治国也好,都不再是难题。” “怎讲?” 卫阖微微翘起了嘴角,他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魔力,“齐人围城,公卿俱在城中,封邑俱在城外。我们自西向东走,可以收回多少封地?” 姜扬咽了口口水,他觉得口干舌燥。“可是……” 卫阖点点头,“的确是大事,君侯当审慎。”说完勒马便走。 姜扬被卫阖说的话激得心中狂跳。自他上位以来,他一直在忍让,以维持他与公卿之间的平衡,但是现在,他看到了另一种可能:大权在握,呼风唤雨,指哪打哪,让国家彻底顺遂自己的意志!他已经受够了那帮年老、腐败、胆怯的贵族。 可是他又想到了高长卿。他知道高长卿跟那些人不一样。他有自己的理想,想要复兴从前的荣光,可是这可能么?他给过他机会,他做不到的。他还要继续为他的梦想去损害整个国家的利益么?坐视国家被一个一个封地割得四分五裂么? 姜扬承认,他不想再为了高长卿一个人,与蠢材分享权力了。 姜扬也承认,他不想再与高长卿分享这无上的权力。他已经隐约明白了,他也许永远都不会彻彻底底地爱上自己,他只爱那种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感觉。如果自己比现在更强大,他是不是会更服帖、更婉顺,放下他自欺欺人的自尊,安安心心地侍奉自己…… 彻底,打消他的念头。断绝他所有的退路。除了自己,让他别无选择。 “君侯!”姜扬被喊回了神,姜止眨巴着眼睛低头望着他。他看到他醒过身来,舒了口气,一瘸一拐走到一旁的案几旁。坐下的时候没坐稳,一屁股摔在青浦团上。那个宫人赶忙将他扶稳,他一脚就把宫人踹出了帐子去。他摸着自己精美的小胡子,担心地看着姜扬,“君侯不要忧思过重啊。这样容易灵魂出窍啊。小臣认得几个通灵的楚巫,要不要她们为君侯整治整治?” 姜扬摇了摇头,“孤今次找公子前来,是有一件事想与公子商量。这一路也辛苦你了,从东边匆匆忙忙跟着我西征,却什么功劳都没捞到……” “无事!无事!我有什么功劳好捞呢?我也打不了仗,只好出人啦!”他拿出把骨扇啪嗒啪嗒扇着凉风,“诶,这也是天意,君侯不要自责过甚啊!” 姜扬认真道,罪己诏已经写好了,就等着去总庙里朗诵了。“不过在此之前,卫阖与我道……”他将卫阖的话小心地复述给姜止听,姜止扇风的动作渐渐小了。最后他把折扇一打,重重拍在面前的案几上,“早就好这么干了嘛!把地收回来,把他们养在雍都里,不让他们碰任何政务,几世几代之后,这些毒瘤就自行减损了!”他朝姜扬一拱手,“为了支持君侯,我头一个搬到雍都来住!” “可是这样……会不会不太道义?我的臣民正在被围困,我却忙着清缴他们在城外的封邑……” “君侯啊,做君侯,就是要担一国的恶名,成一国的美事。何况卫相如此谏言,已经是帮助君侯脱罪了……” “此话怎讲?” 姜止惋惜,“君侯,你这一次折损一员大将不说,还要折损一代名相。卫阖如此谏言,要将世家连根拔起,君侯以为他回到国中,还会有性命么?” 姜扬大惊:“我自然不会害他!” “可是如果没有卫阖替君侯担下罪责……”姜止咽了口口水,“这被害的可不仅仅是卫相了……” 第98章 姜扬跌在青浦团上,满头冷汗。一旁姜止还在絮絮叨叨,“事已至此,世家必定群起而攻之。君侯留其性命,他们可不会买账。不看到血,那群老疯狗可不会安生啊……“ “孤,孤不会拿卫相去做权宜之计。孤是也答应过你,保他性命!”姜扬攥紧了拳头,“反正早晚要拼个你死我活,不如乘兵权在手……” “那君侯可要小心他们开城迎敌。”姜止道,“卫相日后在容国一定是个‘死人’,但是是怎么种死法,君侯大可以在里头做做文章。” 姜扬一点就通:“你是说……” 姜止吹着口哨看向帐外,却发现没有窗子,一时很是郁闷。姜扬沉默良久,朝他大拜,“多谢公子良言。孤身边有公子这样的良臣,真是三生有幸。” 姜止赶忙将他扶起来,“总得有人为国家着想。” 姜止走出帐篷,寺人立即迎了上来搀住了他的胳膊:“公子!怎样!怎样!” 姜止大骂:“杀才!你打听个屁!不懂装懂!” 仆廖缩头。走了几步,他们迎面撞见卫阖,姜止与他见了礼,“丞相不必忧惧啦。君侯已经打定了主意。” 卫阖也知道他在其中推波助澜,助力良多,“要多谢二公子才是。” “不敢当不敢当——”姜止拖着长长的尾音,邀请他去帐中坐一坐。“姜止有个疑问,还请卫相解答。” “请说。” “卫相为何突然向君侯死谏呢?雍都中的局势,也未尝严峻到如此地步,并不是战争的好时机啊。” 卫阖苦笑:“倒被二公子看出来了。”他为他斟上岐人的酒,“实不相瞒,阿嘉一死,我突然感觉周围鬼影幢幢,风刀霜剑自四面八方而来,防不慎防,因此想乘早将心愿了去,也好过心惊胆战徐徐图之。我国地处中央,疆域、人口、矿藏、农田,都是六国之中的翘楚,就是因为世家盘根错节分散国力,消耗了大量的内斗,才迟迟不能有一番作为。我希望在我死前可以看到国家一统,如手指臂,一心对外。” 姜止长拜:“卫相是真名士,姜止敬佩。卫相请放心,君侯已清楚卫相的苦心,且他从前受我恩惠,作为报答,答应不伤害卫相性命。所以,卫相可亲眼看到愿望成真。” 卫相睁大了眼睛。他与这位公子素来不熟,泛泛之交,他扶植老三老四的时候也不曾想过姜止。想不到他竟是此等人物,他一时后悔看走眼了。只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姜止又道:“卫相觉得,要达成这个愿望,最棘手的人是谁?” 卫阖沉吟:“不得不据实相告,是清河伯高长卿。不过他是我的学生,我对他有些私心,不忍加害他。只是他与君侯十分亲密,若是他进谗言,恐怕会改变君侯的心意。 “不,不,他看不到君侯。在我们收复封邑以前,他也会被困在城里。”姜止笑了一声,突然道,“我有样礼物要送给卫相。” 说完,他一瘸一拐走到帘后,掀起了帘幕。那是帐篷的耳室,卫阖此前一直以为那是姜止妻妾的居处。此时一眼望去,却大讶,“御子柴!” 御子柴看到卫阖,哇哇大叫起来,可惜嘴里咬着麻布,说不出话。 “原来你们还是旧识!”姜止拦住卫阖,“卫相,此人是我在食邑内的嵖岈山捉到的,他身上带着这个。我隐约想起都城里的传闻,不禁有些后怕。” “嵖岈山?”卫阖大惊,接过他的地图匆匆一览,满头大汗,“糟糕,高长卿从哪里得来的?” “他不肯说。” 卫阖解开御子柴身上的绑缚,“他是不知道。” 御子柴则扑过来抓住他哇哇大叫:“老卫!老卫!我太背了!救我出去嘛救我出去嘛!” 卫阖严厉地瞪视着他,御子柴被他看的缩起脖子。“他难道是要……他难道是要……”卫阖怒气腾腾。 御子柴很无辜:“我不知道啊!我只是替人办事啊!” 卫阖转过身,对姜止拱了拱手,只道,“此事关系甚大。”带着御子柴就走了。仆廖从外头谄媚地迎进来,“妙了!妙了!恭喜主公,贺喜主公!” 姜止摸着小胡须,心情甚好地眯起眼睛。 高长卿这辈子第二次沐浴在战火之下。这一次他背后有二十万军民,不是派兵车骂战就能解决得了的。在齐军开始攻城的三天里,他前所未有地发现以前他学的战法都是屎。调拨兵力,主持换岗,安排伤员,警戒,侦查,控制城中的言论,主持将作坊生产箭枝,弩机,在军队与平民中分配粮食……这些统统都落在他肩上。有好几次他站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都快要晕过去了。但是一看到齐军架起云梯,他就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出事地点,跟彭蠡和章甘一道主持防守。齐人人多势众,跟他们打车轮战,他们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后来彭蠡、章甘两人也看不下去了,让他下去休息一阵,高长卿睡在守备营的木板床上,一放松下来全身酸痛,头晕恶心,只想流泪。 他每天都在告诉全城的人,姜扬就要回来了,姜扬就要回来了,但事实上连他都越来越怀疑,姜扬到底会不会回来。围城已经长达半个月,他天天站在墙头等他,却连半个影子都没等到。 城里的消息被封锁着,一旦开战田威就不讲什么道义了,不透漏半点风声给城中的人。因此高长卿担惊受怕。他怕姜扬是不是有了什么闪失,否则为什么不回来救他?城外隆隆的投石机不断把着火的巨石投进城里,他躺在木板床上,缩成一团怕得要死,不知道多久才睡去。他知道他醒来又要坚强得像一座丰碑,稳定人心,只有在梦里才可以肆无忌惮地软弱一回。因为让他可以软弱的胸膛此时不在身边。 姜扬此时正在几百里之外的他的故乡。坪林公高国仲在半年之后,再一次面圣。他是个机灵的人,早已听闻君侯在国境内所作所为,因此并不做多大反抗,就把封地中的户籍以及私兵尽数交出。姜扬重新在坪林立郡,派出可靠的官员接手这里的行政事务。对于私兵,他让愿意继续当兵的人留下,其余的回到坪林去做其他营生。 姜扬对高国仲很满意,交接只用了半天,这顺畅让他有了好的盼头,但他不心存愧疚。姜扬许诺高国仲,为他在朝堂上找一份肥差,也赐下不少金银供其在雍都购买房宅。高国仲十分感激,坐上了富丽堂皇的车架。 “不知我的侄儿在国中一切可好。”高国仲笑着说。他并没有什么卖地求荣的惭愧,他只是顺势而为。祖上的土地也是从君侯手中分来的,现下君侯要求归还,他没有挣扎的余地。只有像他侄儿这样的蠢货才会想要跟君侯抗争。他恐怕带着私兵就敢跟外头的十万大军拼命去。 姜扬被他问得皱起了眉头。高国仲继续道,“他的脾气从小就很倔强,不愿意有所变通。” 姜扬叹了口气:“日后还请叔叔多提点提点他。孤现在也很担心他会因为与孤政见不合,而做出什么傻事。毕竟孤那么看中他,他是孤的珍宝。”他意有所指道。高国仲并不应声。他很清楚姜扬在警告他,他知道一些他们叔侄俩的仇怨。 高国仲愉悦地想,不知道君侯可以为这珍宝容忍到何种境地。 现在,他也磨利了爪牙,只为了给高长卿致命一击。 高长卿这句“他会回来的”,从秋天说到冬天。从此以后,这变成了他有生以来最难过的季节。他在三个月里尝到了背叛、失败、无尽的伤害、疼痛,以至于他觉得这心伤一辈子都好不了。 当他终于看到姜扬带着大军露面、喜出望外以至于都忘记了他在外游荡了三个月的时候,姜扬沉默地与田威一齐站在城下,让他开门,把田修文交出去。 这是战争。在他辛苦支持了三个月之后,他的君侯带着大军和敌人站在一起,让他接受城下之盟。好像就因为这开始得像个错误,所以他所做的一切都等同于添乱。 高长卿当场就心力交瘁地晕了过去。他醒过来的时候姜扬在一旁守着他。 高长卿气起来就扇了他两耳光。姜扬沉默地抹掉了血,然后一耳光把他抽倒在床上:“你在打谁?” 高长卿觉得一切都改变了。姜扬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拎起来,质问他:“你为什么不把田修文交出去?” “那就是个骗局!”他恨得撕心裂肺,“他强,我弱,我手里只有这么一个人质,我能交么!” “胡说八道。”姜扬把他推到在床上,“你就是为了你的野心!你有田修文,你随时有退路,到齐国再去闹上一通!就是因为你,打乱了我的步调,庞嘉死了!你懂么!天底下最强的名将死在我手里了!岐人可以继续作威作福!” 高长卿转身揪住他的领口,“我怎么知道他到底是要什么,我能开城门么!你给我多少兵马,我守了三个月,你还怪我!”他想起来就哭得声嘶力竭,“那你杀我啊!你敢不敢告诉我这三个月你人在哪里!你人在哪里!” 第99章 姜扬沉默了。他拉开高长卿的手,把他推到床上,起身就要走,“御医说你心力交瘁,再这样下去恐怕要油尽灯枯,你这几日现在宫里休息。” 高长卿扑上去掐住他的胳膊:“你告诉我,你这三个月在做什么!”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颤抖,他急切地拉住姜扬的胳膊,“你老实,告诉我……” 姜扬又沉默了。“你真要听?”他握住了高长卿冰冷的手,捏在手心里。“我做了你不想听的事。” “你又打仗了?” 姜扬点点头。“我没打过姬冲。” “你打了楚国?魏国?赵国?”他每说一个词,姜扬就静静地盯着他,摇着头。 “你到底打了谁?”高长卿拉住他的交襟,他的眼圈通红,干涩得流不出眼泪来,“你说话呀!” “我们不能这么下去,”姜扬不再闪避,他把他搂紧了怀里,“你总是那么不听话……我天天都要担心你做什么,我不要这样。我想过清静日子。” “然后呢!” 姜扬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我要你从此以后,什么都做不了。”他抚摸着他的脸颊,“以后容国是我一个人的,明白么?你想要,那就和我在一起。” 高长卿眯起了眼睛,像是不认识他一样从他怀里挣脱开去。“你是容国的国君。”他已经猜到了,“你把刀对准你的朝臣!” “难道我还等着他们来杀我?”姜扬挥手打烂了床头的玉枕。高长卿捂着耳朵,他现在害怕一切剧烈的声响。他颤抖着雪白的嘴唇跟他说,“没人要杀你……姜扬,谁要杀你啊……” “我不允许任何人有杀我的可能。”姜扬一字一顿道,“你不也这么想么,嗯?你想想,我死了,你怎么办呢?谁照顾你,谁疼你啊高长卿!是你的盟友,还是我?我们来国中的时候曾经许诺一起变得强大,可是有人强大,有人就要失势,他们的失落会让我们变得不安全,直到我们其中的一个大权在握,彻底把他们消灭!” 高长卿面色雪白。 姜扬冷笑,“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那个人可能是我?”姜扬解开了自己的玄端,一件一件往下脱,“你不喜欢受制于人,即使是我,你都不愿意。你就这么没有安全感么?我那么温柔地对待你,你就一点都没有感动过?你真是没有良心。” 姜扬将消瘦的高长卿推倒在床上。高长卿咬着牙挣扎起来,可他那点力气被姜扬毫无怜悯地无视了。高长卿忍不住又望着床顶流下眼泪。 姜扬已经近乎半年没有碰过他,在城墙底下看到他的第一眼起,早已欲火焚身。他粗暴地爱抚着他日思夜想的人,攫取着他口中的蜜液,掐着他的腿根让他身体变得柔软而火烫。但是高长卿始终木愣地望着床顶,躲避他的亲吻和抚摸,躲不过,又像具尸体一样被他摆弄。姜扬雷火万丈,一把揪住了他的头发,“因为这种无聊的理由,你是不是日后就不打算给我好日子过了?!”他中了邪一样收手,“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都不打算好好地看着我!” 高长卿剧烈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身体在他手里缩成一团。姜扬突然回过神,松开他退到一边,抓着自己的头发,“我在做什么……我在做什么……” 高妍一把拉开了帘幌:“长卿!……君侯!” 高长卿咳嗽得更厉害了。姜扬抹了把脸,从榻上站起来,“这段日子,长卿要留在宫里养病,你好好照顾他。”高妍急忙行礼,姜扬视而不见地经过她身边。高妍急忙让御医上前为高长卿看一看。高长卿把他们都赶了出去。 “你这又是何苦!”高妍慌张地将他扶坐起来,将熬好的药递到他嘴边,高长卿一把就打翻了摔在地上。高妍大哭:“你要不想活,我和栾儿也只有跟着你去了!” 高长卿面色雪白,在原地生了会儿闷气,擦了擦眼泪:“我也是气不过。”说着把床上的寝具统统砸在地上。高妍狠狠拧了他几把,“你生气,又有什么用,除了把自己的身体气坏了,让别人高兴的去,有用什么用!他走了!他看不到了!” 高长卿甩袖:“不要提他了!” 高妍把他汗湿的头发拨到耳后,捧着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不提他又提谁呢,啊?若没有君侯,我们现在是生是死、身在何处,都不会有人在意。你以前耍耍小性子也就罢了,现在,你可千万不要与他闹翻!现在君侯大权在握,一言九鼎,国中再没有人敢触他的逆鳞,这种时候你可……” “可是他越来越不像话,刚才……刚才他居然还打我!他都敢对我动手了!”他捂着侧脸,有些恍惚又有些恐惧。“阿姊,他刚才想杀我。你说,这才不过过了三个月,他就敢拿出这样一幅嘴脸。日后他要是一翻脸,我哪里还有性命?!阿姊是要我沦为他的奴隶?!” 高妍为难,心疼地抚摸着他的侧脸:“君侯还是宠爱你的,他衣不解带地在这里伺候了你三天了。你对他服个软,事情未必就会到那种地步,啊。忍一忍,忍一忍。” 高长卿恨道:“我不会让他就这么得逞的。” 高妍忍不住大哭,“你真是太倔强了!当初齐侯在这里的时候,我劝你将他交出去,你不听;现在你又要打什么鬼主意!” “你们都只看得到近前而已,”高长卿攥着锦被而已,“非得等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才恍然大悟么!姜扬当然可以宠我,但不一样了!现在他也随时可以杀我,我一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我手中没有门客没有私兵,谁要杀我都易如反掌;我若出逃,也没有封地可以归去。” 高妍摇头,扑上去抓住他:“不,长卿,费地还在我们手里,我们在雍都的宅院,他还特意赏了一百人的虎卫给你,为你保家护院!君侯已经仁至义尽,你不要不识抬举。“ 高长卿愣住了。他皱着眉头,垂下眼睛,精明地计算着。他缓缓坐回榻上:“我晕过去的这几天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高妍总算松了口气,“你可保证我不要再与君侯置气。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我真怕你们打起来。你们这些男人……”高妍抚着自己的胸口,显然吓破了胆。 “快说!”高长卿呵斥他。 高妍呷了口茶水:“君侯西征归来……将虏获的大量财物都用来给三军发军饷,他没有解散军队,反倒重新启用了燕平,让他整束三军,将他们当做虎卫、西府军来操练。”高长卿狠狠一捶锦被,高妍唬了一跳,看他咬紧了牙关并没有做声,这才慢慢说下去,“城中来来往往都是军人,公卿大夫都吓破了胆。被抄了家底,他们索性统统避不上朝,集体挂冠而去,向君侯辞辕。御史大夫还说……还说要从城墙上跳下去死给他看。” “跳了没有?!”高长卿急切地说。 “还没有。” 高长卿骂了句娘,看上去很失望。 高妍道,“他们要求君侯归还封地,收回成命,并且处死卫阖。” 高长卿坐立不安:“他怎么说?” 高妍咬了咬嘴唇,“他什么都没说……他一直在这里,外头的事什么都不管,任由他们胡闹。国都都乱成一锅粥了。你也别想这么多了,赶紧把身子养好,好不好?”高妍说着就要把他按到被窝里。 高长卿拦住了她,“卫阖……” 高妍一惊:“你想做什么?他是你的老师,你不能杀他!” “你懂什么?”高长卿呵斥她。他眯起了眼睛,“你那么紧张……莫非背着我和卫阖也有私情?” 高妍推开他,“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是为你着想。” “我是为君侯着想!”高长卿的声音冰冷彻骨,“现在局势危如累卵,不献祭一条有分量的性命出来,可是要出乱子的!——不行,”他站起来,让宫人把他的衣袍呈上来,“我得去见他。” 高妍苦劝不下,把宫人赶了出去:“你这一去,君侯还不知道怎么怪我不会照顾人呢!差人把他请来不就是了么!” 高长卿咬着簪子把头发盘起来。高妍一面差人去叫,一面忍不住道:“束发做什么?反正等会儿也要放下来。”她对上高长卿冷冰冰的眼光,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传话的宫人不久就回来,只道君侯已经知道了,叮嘱高长卿把药先喝了,其余的慢慢在说。高妍默默给他递了个心领神会的眼色。高妍陪他等到晚上,久等不来,也不免有些心浮气躁,高长卿更是大发脾气,把她撵回宫了。第二天起来听说,姜扬昨晚还是宿在高长卿那里,这才一颗心放回了肚皮里。 没过几天,姜扬就又跟当初一样诚诚恳恳地坐车上路,一家一家去请人回来上朝当班,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实则也是不过给他们个面子,可以顺着台阶下。爵位,先给他们各进一等;食邑,卫阖统统在这几天里安排好了。不过,再让姜扬把吃到嘴里的人丁与土地吐出来,这可没戏。朝臣们也心知肚明,一些小家宗经过这么几天心惊胆战,好不容易等来姜扬,纷纷倒戈;九大世家知道讨价还价就只有最后这个机会,一口咬定要他处死“祸害君侯圣听”的卫阖。姜扬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 高长卿其时正闲在宫里养病。屋子里的地龙蒸得热气腾腾,他支起窗透风凉,窗外盛开着一枝梅花。雍都的冬天来得很早,他伸手,纤细雪白的手指轻轻拂去上头的落霜。 就在这个时候,宫人来报,将姜扬下旨捉拿卫阖的消息告诉他。高长卿高兴得赤脚从榻上蹦下来,“好!好!关在哪里?什么时候杀?” “就收在城东大狱。明日午时便处斩。” “好好好……”高长卿连声道。他在原地兴奋地绕了几圈,最初的惊喜过去,就开始觉得心里不太踏实。这事情太好了,他除了好什么都说不出来,以至于实在不像是真的。他可不是姜扬,被他装几天乖就能骗过去。他一思忖,穿上上朝的礼服,前去御书房见姜扬:“今日君臣冰释前嫌,君侯为什么不设下宫宴,让文武百官都进宫来聚饮,安一安雍都百姓的心呢?” “不是让你不要四处走动么?穿那么少,手冷不冷?”姜扬把他的手抄起来夹在腋下。高长卿倚过去,“你还没答应我呢,扬哥。” “好啊,随你。”姜扬心不在焉地笑道,低头给了他一个缠绵的吻。 “我也要去。”高长卿轻轻舔着他的嘴唇,“我闷坏了。”可是话刚说完,就忍不住扭过头用力地咳嗽。姜扬皱起了眉头,“看你,闷了就看书。身子还没养好,你就乖乖呆在宫里等我回来。” 高长卿笑起来,他把双手轻轻搭在姜扬肩上,“我听你的……” 姜扬的笑容消失,呼吸变得紧凑,他缓缓地将高长卿压上御榻上,外头的虎卫动手麻利地掩上了殿门,最后只有一缕靡靡的香顺着门缝漏出来,飘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第100章 高长卿送姜扬去大政殿的时候,天方薄暮,他回渐台,让黑伯传唤自己的家臣等在城东监狱处。当大政殿飘来钟磬的乐音,他抓起自己的佩剑,坐上马车。在夜幕的掩盖下悄悄驶离王宫。 高长卿在车上一路都按着自己的剑柄。他看上去坚定冷漠得像一座石雕。他知道这件事如果传出去,必定给他的坏名声雪上加霜,但是他不得不做,不亲眼看到卫阖死,他决不罢休。他连明天都等不到,他的性命必须由自己亲手结果,他才能安心。 情谊比起国运来要,轻如鸿毛。卫阖不死,他没有颜面再见其他公卿,也无法平息他们的怒火。高长卿现在虽然稳住了姜扬,却没有把握稳住他曾经的盟友。他从姜扬那里得到的越多,就越能引起他们的嫉恨,如果不处理好他们的怨气,他恐怕他们会自寻死路,以卵击石,到时候姜扬一怒流血千里,那么他所作的一切都是白费功夫。他即使两面不讨好,厌恶着姜扬的张扬和公卿的愚蠢,也得勉强把他们糊起来,否则,哪里还有一国的样子。 轺车停下,他跳下马车,水凹凼里溅起泥点子。他快步走到廊下,狱卒已经等在那里瑟瑟发抖。他明明看上去喝醉了的模样。高长卿立即警觉起来,“卫阖还在里面?” “在,在在在,可是……” 高长卿早已带着人冲了进去。监狱里又湿又黑,两旁的火只照得见方寸之间,其余都伸手不见五指。高长卿听到爬虫、鼠类在地上爬行的声音,也听见黑暗里有隐忍的呼吸。那些呼吸因为经年累月不见阳光,变得多疑、残虐、不怀好意。他背上爬满了冷颤,脚下不停地朝最深处的一点光亮处走去。城东监狱关押的都是朝廷重犯,卫阖这个等第的,留在这里不亏。 卫阖早已在木栅栏后面看到他了。“哟,这是都来给我送行么?” “除了我还会有谁?”高长卿笑着从甬道里走出来。 “你说呢?”背后传来沙哑的声音。高长卿大惊失色,然后咬牙跪下,“君侯。” 姜扬从阴影里踱出来,虎卫把高长卿的门客扣下。“你来干什么?” 高长卿满头大汗:“老师明天就要上路,我来向我的老师尽一尽师生之谊。” “起来吧。”姜扬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把他拖到更深处的黑暗中。高长卿拉着他的臂弯,显然被这里悉悉索索的声音吓怕了。“扬哥……”他带上了哭腔,“到这里来干神农么……” 姜扬点燃了火折子,他一把打开了高长卿的手,“你的心思就那么歹毒!把我调开,赶来杀他,要不是我多了个心眼,师生一场,你真要把他置之死地!让我沦为背信弃义之人!” 高长卿冷笑:“金口玉言,君子一诺,五马分尸就当是五马分尸。君侯身为一国之君,现在怎么又不是背信弃义!” “你……还不是你们逼我的!” 高长卿看他转身要走,一气在稻草堆里跪下,“君侯!卫阖留不得。你今天心软将他偷偷放走,日后可会有杀身灭国之祸!”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 高长卿抓住他的袖子,“君侯!卫阖总领我国政事十年之久,他知道的机要实在太多了。你这么来一出,他即使无心也难保不会被其他有心之人利用!君侯若不用他,只能杀他!” 姜扬沉默了一会儿,将他扶了起来,“长卿。”他按着他的肩膀真诚道,“卫阖这么一走,国中再没有人能拦着你,从明天起,你就是我的执政正卿,我的左右手。换做是你,你希望在你兢兢业业经营十多年、想要告老还乡过清闲日子的时候,我突然因为这种缘由非但不放人,还要杀了你么。”姜扬苦笑,“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可是这是做人最起码的道理。” 高长卿委屈地哭了出来。“你居然威胁要杀我了……” 姜扬把他搂进怀里:“我只是打个比方。这地方怪阴森的,我们快出去吧。”他帮高长卿擦干眼泪,推着他走到卫阖面前,让人打开了卫阖的牢门。“好了,从此大家都要天各一方,最后一次跟老师说说话吧。” 高长卿咬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肯说。姜扬无奈地看了卫阖一眼,卫阖到这种时候,也未免有些心寒了。正当此时,甬道处传来“啪”得一声响,高妍战战兢兢地跪倒:“臣妾见过君侯。” 卫阖看着一地打翻的美酒美食,可惜得简直要跳起来了:“还是姐姐最懂我。好可惜……” 姜扬不意在这里遇上高妍,高妍更是吓得屁滚尿流。姜扬见她一个女子瑟瑟发抖,也着实可怜,抬了抬手,“王后也是体恤朝中重臣,起来吧。”他带着卫阖走出监牢,高妍和高长卿跟在他俩身后。外头姜扬早已准备好了快马,随行的虎卫也接到了旨意,护送卫阖出国,避免被怨气深重、元气大伤的朝臣胁私报复。虽然姜扬已经安排好明天有死刑犯代卫阖行刑,可谓天衣无缝,但事情就怕个万一。 卫阖对姜扬长拜:“多谢君侯。” 姜扬赶忙将他扶起来:“时间不多了,卫相……卫相多保重。君臣一场,倒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告辞。” 卫阖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君侯是内明之人。我该做的,都为君侯做好了,即使我不在,今后君侯稍加勤勉,也能有一番作为。只是……”他看向高长卿的方向,对上他冷漠的眼睛,“要提防长卿。还是一句话,君侯与他情深意重,无妨;不可让他干政。” 姜扬还是为难地笑着。卫阖叹了口气,翻身上马,朝他一拱手,在夜色中渐渐消失不见。 “祸害。”高长卿淡淡道。“非要死在他手里才知道后悔不可。” 高妍呵斥:“卫相不是这种人!” “走着瞧吧。“高长卿垂下眼睛,等待姜扬撑着伞走到他身边。高妍行毕礼,知道不宜多呆,敛踞走上马车回宫。姜扬搂过高长卿沿着涑水河慢慢地走。初冬的天气,还下着霏霏的细雨,整座城市都在雾霭中沉睡着,空旷的大街上只有一盏又一盏的街灯。高长卿牵着姜扬的手走了一路,很久都没有人说话。 走到长街的时候,姜扬突然停下了脚步。高长卿跟着挨着他停了下来。姜扬搂过他的腰,抱住了他。 “现下,庞嘉走了,卫阖也走了。”姜扬疲惫道,“这里就剩下你我二人。我不想为这种那种的事情与你再起争执,你也老老实实不要再惹是生非,好不好?” 高长卿搂紧了他,“我没有惹事生非。” “不要背叛我。”姜扬轻轻握住他的下巴,吻了上去,“我也绝不会背叛你……” 姜扬放开了伞。两人用双手紧拥着彼此,在这一刻突然有了永恒的感觉。 卫阖一路向东往齐国进发。齐国山水秀美,他在南部的深山里买下一个庄园,正对着一个大湖,风景很好,再过五天,他差不多能以一个全新的身份重新开始他的生活。卫阖心性旷达,位极人臣许多年,骤然离去,也不觉得有多可惜。他已经尽全力,并且做到最好,立下不世的功业,也是时候在辉煌的顶峰抽身干点别的了。 卫阖倒在山坡上咬着根草茎子,心想:比如,娶个顶漂亮的老婆…… 上头突然浮现出一张女人的脸。卫阖哟了一声,呸一声把草茎子吐掉,坐起来,“刚想着娶老婆你就来了,你是算好了还是怎地?” 真姬搔首弄姿,“娶我,好啊,可是我比较想做相夫人,早你干什么去了?” 卫阖看看周围平静的风景:“你来干什么?” 真姬妖娆地笑:“追你啊。” “明人不说暗话。” “卫相真是聪明人。”真姬拿着烟杆拍拍手掌,早有埋伏在周围的人一哄而上,将姜扬赠予他的虎卫击杀干净。“我家主公想见卫相一面。” “你为谁做事?”卫阖皱着眉头。 “你猜啊!”真姬不正经地笑着,转身做了个手势,“请吧。我家主公等侯您,已经等了许久了。” 卫阖被押过嵖岈山的时候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姜止秘密出城相迎:“卫相多有得罪。只是卫相秉持国政数十年,参赞王室机密,虽然君侯心性宽大,放卫相自由,但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却不能放任不管。卫相若是为他国启用,是我国偌大的灾难。” 卫阖笑着点燃了烟,“的确是这样,这样的考虑没有错。只是……难道就因为我为姜氏干了这十年,我的余生就再没有什么盼头了么?” 姜止笑道:“卫相在齐国有一处庄园,但是我又不会放你出国,心里很惭愧,因此已经在城外选了一处地形相似的地方,翻修了那处庄园,卫相休息几日,可以自行前去。” 卫阖眯起了眼睛,“此前也是公子在君侯面前全我性命。公子未免太看得起卫某人了。” 姜止长拜:“卫相这样的良臣,再是礼遇也是不为过的。” 卫阖低笑:“那我若是不去呢?” 姜止道,“那么不出三个月,姜止可以保证卫相再度出山,总摄国政。这一次,谁都不会再碍你的路了。” 第101章 卫阖沉默良久才道:“公子止……胜券在握啊。莫非早已有什么算计?我们都低估你了。” 姜止坦言:“非也,非也。只是雍都城内,必有一战。君侯大刀阔斧之下,有多少愤愤不平之士,如今都是高长卿一人在调剂。他既是大贵族的后人,又是君侯的宠臣,有他在中间粘连,还能保持一点明面上的和气。只是这个人既然从中斡旋,便一定两头不讨好,只要寻得一点契机,将他剔出棋盘,国中局势必定如堤坝将崩。” 卫阖面露难色。 姜止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卫相不必惊惶。我知道卫相与高长卿有师生之谊,必不愿加害于他。卫相就暂且委屈委屈,留在此处为质,任何事情都不必插手。万一事不成,也与卫相无关。” 卫阖拱手,谢他体恤:“事关重大,恕卫某不能为公子献计献策。卫某还有一请,若事成,务必留君侯性命。” 姜止叹了口气:“恐怕不能答应啊。”卫阖情知强人所难,也不再求。听姜止话里的口气,谋反一事应当有八九分的把握,若有朝一日姜扬失势,那他也必定会全力营救。 “你真的不打算为主公做事么?”真姬抽着烟杆款款而来,她刚才一直陪伴在姜止身边,为他俩人斟茶倒酒。“假仁假义啊。” 卫阖笑道:“我虽说只是个列国游士,但好歹也做过一国的丞相。突然让我改弦易辙去当公子的门客,未免说不过去吧。人的才能有治理一个县的,有治理一个郡的,有治理一国的,有治理天下的。既然有能力治理一国,现在这赤裸裸的倾轧,我又如何能看得上眼呢?” “你的意思是……你自视甚高,只为君侯做事?”真姬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卫阖疑惑:“你这是怎么?” 真姬挑眉:“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 卫阖淡笑,也不追问,只有些恍惚地说:“不过我临行之前,却已在他们之间埋下了祸根,当时我只不过怕有朝一日高长卿祸国,现在看来却是为你家主公铺平了前路。” 当晚。城东高府。 高国仲坐在房廊下逗猫,只一抬眼,便看到了倚着廊柱的御子柴。他把怀里的白猫抱到地上,驱赶它进屋,然后整了整衣服帽子:“怎么,我的侄儿终于忍不住,派你来刺杀我了么?” “我是来找你谈话的,我主公不知道。”御子柴大大咧咧脱了鞋,跟着白猫走进堂屋,“事干重大,你赶紧给我来点好酒好菜……大冷天的跑这一趟,鸟!” 高国仲有些狐疑地望着他。御子柴敲着案桌:“快上菜呀!” 高国仲素知此人不按规矩,性情粗鲁,遂吩咐婢女下去准备。他在御子柴对面坐下,“你找我能有什么事?” “其实也不是我找你……是我一个故友,他觉得你是个好人选,好吧,我觉得你不是个好东西,鸟的,但是他比较聪明……”御子柴把一张泛黄得羊皮纸摔在桌上。“拿去!” 高国仲小心翼翼地把叠好的羊皮纸翻开,“这是什么?” 御子柴神情十分别扭,“这么说吧,你知道十年前高家出事,是因为什么?” 高国仲的眼神变得锋锐。他紧紧盯着御子柴:“你知道?” “原本不知道,但是现在大概知道了。你哥哥他……他在韩国订购了一大批兵武,囤积在一个武库中,想要……” “不可能的。”高国仲淡笑,“我兄长待人温柔,处世审慎,地位尊崇,在容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可能有这野心。” “这就是那武库!”御子柴夺过来指指那上头交戟的符号,“这个就是!高公前些日子派我去……” “我兄长还活着?”高国仲打断他的话,一把扣住他的肩膀,“我兄长还活着?” 御子柴连声大叫鸟:“你抓着我的伤口了!快放开!是我主公,小的那个!” 高国仲失望地放开了手,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 “他派我去寻这武库,你懂么……鸟,回神,回神。我家主公派我去寻武库。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兵甲和刀兵,即使在国中也只有虎臣能够常年佩戴,金吾卫也好,西府军入国中也好,更不要说轮值的三军,都只有接到君侯的旨意才能去宫库里支取。” “他要谋反。”高国仲干脆利落道,“精兵强甲,他是要谋反——可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良心不安?” “我……”御子柴挠挠头,“我没有完成任。说实话,我主公还不知道我在哪儿。只是自我跟从他以来,做了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我好歹也是个侠客啊……啧,总觉得再帮他下去,像是在害他一样。诶,我也不知道孰是孰非,既然如此,我就打算离开了。高公对我的恩德,我用了十数年偿还,也仁至义尽。至于小高公……我那个故友说,你是他的亲叔叔,两个人利益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又与他有杀子之仇,所以这个消息告诉你,最好不过,因为你不到危急时候不会轻易把这个交给君侯。鸟,我还是觉得你很不可信……总之就是这样了,若是我主公真有不轨之心,拆穿他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御子柴用力拍拍高国仲的肩膀。 这时候婢女上酒来,御子柴匆匆扒着鸡腿吃喝了一顿,便跳过院墙消失在初冬的黑夜里。高国仲目送他离开,攥紧了羊皮纸,“要靠这个就掰倒你家主公,可不是那么容易。” 其时高长卿在雍都城中风光无两。卫阖一走,他立即顶替了他的空缺,住进了高家的旧府。城南城北的一大片好地全成了他一人的宅子。更不消说,不是他宿在宫中,就是姜扬宿在他府上,两人这样肆无忌惮,自然又成了大街小巷的不少谈资。 但是事实上高长卿一天都没消停过。他深知这太平来得不容易,小心翼翼维持着姜扬与公卿之间的紧张关系,好不容易把各家的怨气用钱堵住,却又有另一桩事让他头疼。 “这一次又是谁的?”高长卿深呼吸了一口,防止他忍不住怒火把他姐姐揪起来打一顿。高妍哭泣,“这是燕家的遗腹子,你这个做舅舅的就保他一条性命吧!”她看高长卿神情冷硬,不由得威胁他,“我若是再小产,这辈子可能都怀不上孩子了!你不是也说过么!没有太子你就不需要王后了啊!” 高长卿简直要发疯了:“你让我怎么帮你,嗯?”他踱了几步,然后像是吞了苍蝇一样面色古怪道,“你……你和他在那之后,有没有同房过?” 高妍冷笑:“你猜呢?” 高长卿别过头去,冷哼了一声:“怎么可能,他日日都歇在我那里。你若是上过他的床,你又慌什么。” 高妍恨不得爬起来扇他两个耳光。“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到我面前来争风吃醋!高长卿,你别忘了,名义上他还是你姐夫,你偷我的人,你还来我这里耀武扬威!我的弟弟,你可真是比女人还不要脸。” “好了好了,我随口一句,你倒还起劲了……”高长卿喝了一盏茶水,思忖了半刻,“也只有这样了。他不常来你这里,剩下几个月,你住到外面去,生下孩子再回来。这里的事有我做主。” “那这孩子怎么办?谁来养?” “你总不能告诉姜扬这是他儿子吧!” 高妍阴阳怪气地摇了摇头,“我还替你可惜呢。你那么想要个姓姜的外甥。索性装你自己有了身孕算了,再荒唐我看他都能信。” 高长卿被她弄得心烦,“胡说八道些什么,我要能生还轮得到你。”当下就思忖找什么由头把高妍送出宫去。只要把人送走,不让姜扬知道,凭他的本事还是可以将这件事压下来的。 姜扬当晚按时召他入宫。两人一番云雨之后,高长卿斜倚在他赤裸的胸膛上,用手指在上头画着圆圈,“扬哥,你还记不记得答应过我什么事?” 姜扬握住他的手指亲了一下:“我还有什么没有兑现么?” 高长卿坐起来,他及腰的长发垂在漂亮的腰凹上,肤色雪白,鸦发乌黑,勾得姜扬起身慢慢吻着他裸露出来的肩膀。“有心事,嗯?” “今天我进宫见我阿姊,我与她吵了起来,她居然说我抢她男人。”高长卿赤裸地站起来,习以为常地走到宫殿中央的水池里泡着,“你说,连我姐姐都当面骂我不要脸,外面的人还不知道背后怎么戳我的脊梁骨。” 姜扬早就低笑起来:“你喊一声姐夫听听。” “什么病啊。”高长卿白了他一眼,“你就喜欢偷么?” 姜扬莞尔,走过去把他的长发掠到耳后,“我们又不是方才在一起,都这么多年了,该说的你还怕他们说么?我说过了,你要是愿意住到宫里来,我把后宫都赶出去,你自己不要。” “我现在要了。”高长卿不动声色地说,“你记得把我阿姊也赶出去。我看着她心里瘆的慌。”他眯起眼睛,把姜扬拉到水里,“她长得跟我有些像呢,她要是勾引你,我怎么办?” 第102章 “你怎么不说你弟弟勾引我?”姜扬迷醉地吻着他,大手包着他的臀肉缓缓揉捏,“来,叫声姐夫。” 高长卿羞红了脸,“要做快做!” 姜扬伸手抄起他的一条腿挂在腰上,“你叫了我才做。” “你要死啊讨厌鬼……”高长卿被他炙热的阳具磨蹭的下面发痒,绵软无力地垂了他两把,“要做快做啦……” “好吧,既然你诚心诚意地求我了。”姜扬用手指让他放松,刚才已经欢爱过一回,那里很柔软也很湿润,姜扬很容易地就把自己坚硬又热烈的阳具送到了他的身体里。高长卿弓起了身体,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慢慢放松,勾住了他的脖颈。 “你好讨厌啊……”高长卿说话的声音轻得像羽毛,鼻息却沉重,睫毛跟着呼吸微颤,身体不自觉地贴近姜扬,用胸口殷红饱胀的肉粒磨蹭着他的胸口,“明明是姐姐的夫君,却总是深更半夜来找人家……你要人家怎么做人嘛。” 姜扬彻底傻了。 高长卿倚着背后的金砖缓缓地上下挪动,脸上浮现出动情的潮红。他伸手下去,轻轻抓着两人交合的地方,断断续续地呻吟着对他说:“姐夫,那你说我们这样还算是……嗯……我还是你的内弟吗?” “你也太会演了吧……小妖精。”姜扬按住他要回了主动权,挺着腰胯地抽插起来,但是今天高长卿叫得格外浪骚,他好几次都忍不住早泄,只能停下来等那股情潮过去再好好喂他。水池里的水因为两人的激爱而荡漾开去,弄得地面一片狼藉。高长卿修长的双腿勾着姜扬的腰,双手抱着他的颈侧,葱白的五指在他的皮肤上留下抓痕,“再用力一点姐夫……姐夫……那里!就是那里!嗯好舒服……姐夫好棒……” 他没喊个两声姜扬就一泄如注。还没从高朝中过去,姜扬就赶紧推开他。“这太可耻了!”姜扬红着脸,“真的像是在偷情一样!” 高长卿虚扇了他两耳光,“要玩好好玩儿嘛姐夫!喂,你流个什么鼻血啊,没用。”他忙着洗掉自己身上的血迹,又去找来冰块给他按在鼻管上,“你个死鬼……你真的很喜欢偷情。” “我才没有!”姜扬老实低头把鼻血清干净。高长卿在一旁嘲笑他。姜扬把冰块一丢,生气地扑下来把他按进水里。银声浪语到天亮才停歇下去。 第二天,姜扬就把后宫里的女人全遣出去了,要回家的回家,要再嫁的再嫁,高妍也被送到行宫去与太后作伴。高长卿把她身边的人都撤换掉,又买通了御医,让她安心养胎。姜扬没有起疑心,就是从此以后爱上了天天偷情的滋味,连正门都不走了天天跳窗户,让高长卿不堪其烦。 这边厢不知今夕何夕,高国仲却开始有所动作。说到底他和高长卿血脉里流着的是一样的血。他们都多疑,缺乏安全感,不紧紧握在手里的东西不相信是真的。或者说,任何一个手里有权的人,大多都由此进入了一个惴惴不安的状态。他们沿着一个望不到顶的尖塔往上爬,这权力之塔黑压压都是人,谁都想分一杯羹,谁都想踩着更多的人。从他们拥有的那一刻起他们便害怕失去,更害怕不能得到,这永恒的欲望无时不刻不在煎熬着他们。即使是处于顶端的高长卿,他同样害怕姜扬会一脚把他踢到谷底,而姜扬,在这短短的两年里迅速地明白了什么叫高处不胜寒。他的暖没有办法改变这空旷的、只有一个人可以胜出的游戏。 权力不允许分享。 “我请各位来,便是这个意思。君侯已经心有此意,他手里又有重兵,有朝一日,终会把我们彻底诛灭。他需要的只不过是个借口。”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侄儿可是君侯面前的大红人呢。”纪氏冷笑起来。这个老头子在过去两个月被年轻君王的所作所为闹到中风,现在说话还有点不太利索,面部表情更是诡异的僵硬。“我们现在都是砧板上的肉,除了食邑以及雍都城内的主宅,一无所有。除了君侯的恩泽,我们又能指望什么?倒是你们高家,该有的一切照旧。高先生寻我们来诉苦,这是个什么意思?难道我们的境遇还不够悲惨,需要你来点拨一番,好让我们头脑发热,与君侯作对,最后,让你们高家做好人么?” 高国仲不慌不忙道,“我们这些世家,家谱上多有姻亲的关系,哪里还分什么你我。独树一帜、树大招风,可不是我哥哥愿意看到的,以卑鄙的行径得来的恩宠,自然更为他所不齿。如今高家的一切,却非家族所有,而是我侄儿一人所有,是君侯封赏给他的,哪里是我们的祖业。我的侄儿,他可早已变成君侯的人了。” 纪氏不语。景氏年轻而又火爆的年轻家主一拍大腿,“正是如此!他和君侯早有预谋,一家一家想清算着我们嘞,他就是个叛徒!”年轻人盯着一圈老头子,眼里喷涌着怒火,“各位叔叔伯伯,我的父亲,不明不白死在涑水河里,我的哥哥,被无缘无故革去世子的资格,从此以后,家中异爨,主家不兴……这一定都是那个高公所为!他就是想将我景氏打垮,欺凌于各大家族之上,然后把我们……统统交给君侯,好换来他的恩宠!” “你可有什么证据?”高国仲问道。 年轻人哀叹了一声,“苦于没有证据。而且恐怕就算是有,君侯也私心包庇他呀!” “君侯寡仁,”高国仲寡淡道,“要在君侯面前申诉公正,是不可能的。我们这些拥有高贵血统的古老贵族,从三代开始就辅佐君王治理国家,与王议事,大家平起平坐;遇到诉讼,也要听取大家的意见,王才能做下判决。现在国君想要一人专断,实在是家国的不幸。贤明如尧舜,尚且虚心向臣子求教,生怕行差踏错,将国家带入灾难的深渊;君侯一介武人,却骄横自大,对我们素无恭敬,凡事都按照他一人的意思来,这样下去,国之大厦,就要倾危了。”他站起来,端着一爵酒,“事已至此,大家是想就此放手,做一个乐呵呵的富家翁,成天为脖子上悬着的刀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落下,而心惊胆战;还是想放手一搏呢?” 众人面面相觑。景氏凑近他:“高公说得放手一搏是什么意思?” “君侯继位……这件事来得甚是蹊跷。” “难道我们要像齐国人一样,逼得自己的国君出走么?”纪氏提高了声调,“这可也是件可耻的事。而且,我们没有可以替代他的人了。” 高国仲平静道,“既然一个身份低贱的庶出已经坐上了王位,有了先例,我们这么做也未尝不可。虽然先君的子嗣只剩下公子止,但是国中姓姜的依然一抓一大把。毕竟,这是君侯发难在先,换做任何一国的公卿都会这样做吧。” “说的是!”景氏站起来,转过身面朝着众人,“现在我们还不够丢脸么!放眼天下,哪里还有和我们一样懦弱无能的人呢?任凭君侯夺去我们的土地与家臣,却还在雍都里自欺欺人,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天底下只有奴隶才会那么逆来顺受!” “可是我们手中什么都没有,又怎么能……废君?”有人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这个词。 “君侯已经折损了庞嘉,也杀死了卫阖,他身边剩下的能人已经不多了。虽有能征善战之将,却缺乏能够为他悉心计划的人。”高国仲道。 “不,”纪氏抬起头,“你侄子是个精明人。要不他也不会殷勤地拿钱堵我们的口。” 高国仲叹了口气,“家国大义在上,也顾不得私情。那就从剪除高长卿开始吧。不过也未必就要除掉他的性命。我这个侄儿,心术不正,不让他手中握有权力,就像是要他死了一样。只要能够离间他与君侯,到时候再来个调虎离山,可以逼宫。” “高公……这两年在雍都做的事,明的暗的,不算少了……”纪氏道,“把我们各家心知肚明的都摊开来讲,再上书君侯,恐怕纵使君侯是神仙,也忍不下了。” “我邀请大家来,正有此意。我这里就有两桩。第一是,王妫嫁给君侯的时候,肚子里就有师司马燕达的孩子。第二……”高国仲把怀里的羊皮纸丢在案桌上,“谋,反。” 高长卿在院子里逮住捧着花瓶要溜出家门的高栾,“上哪儿去?今年的尸礼也是你,来,先跟我去祠堂打扫打扫?” “我也想去。”婵娘怯生生地扒着房门。高长卿把她抱出来,“新媳妇三个月可以进祠堂了,走咯!” 高栾满心不乐意嘴唇撅老高,牵着他的一只手,“天天把人家留下来差使东来差使西,我和小鹿每天只有那么一丁点的时间在一起!”高栾把指甲盖露出来给他看。高长卿自从做了执政以来,一直在培养高栾处理政事的能力,有什么应酬也带上他,让他可以尽快适应官场上的规矩。高栾不堪其烦。 高长卿不轻不重扇了一下他的嘴:“怎么回事?刚去了庞嘉,我还以为你改过自新了呢,还跟那个燕白鹿搅在一起,你都多大了?” “可是叔叔你也好大了。”婵娘忍不住说。“你还跟君侯睡在一起。” 高栾比了个大拇指:“大嫂!漂亮!” 高长卿气得在各人屁股上拍了一掌。高栾问道,“诶,今天扬哥来么?等他来了一起去刷祠堂的积灰吧,你也总要让他看看阿爸阿妈。” “我带他看个什么!” 高栾咽了口口水,原来用不着么,他跟小鹿前几天在祠堂里也……当然他也没便宜他,他去燕家的祠堂里也留了点种子,嗯。 “不过是得快儿点,你们扬哥今天出门打猎,刚才让彭蠡哥哥送了野味儿回来,晚上有手抓癞子肉吃。你们可不要等会又吵吵嚷嚷让扬哥看到了。”高长卿捏捏两个小家伙的脸。两个孩子叫闹着奔进祠堂除尘去了。 这时黑伯顺着带雪的花廊从外头进来,“公子,真姬姑娘来了。” “请她进来吧。”腊月一过,新年也就到了,真姬大概没有地方去,高长卿不介意收留她几天。即使吃不到,看看也好嘛。不想他还没换掉便装,真姬就挑着烟杆靠在门廊里看着他直笑。 第103章 “不请自来啊。”高长卿穿上木屐走过小花园,“怎么,汲香室关了门,无处可去,想家了?” “是啊,这偌大的雍都,无处可去呢。”真姬把烟杆从嘴里拿出来,徐徐喷了一口烟,“哟,搬进来没两天,家里的祖庙就翻修了呢。果真是儿子好。” “什么?” “你的香火怎么办?”真姬挑着眼角望向他,“你打算做一辈子他人的男宠?祖宗们答应么?”说着,她娇笑着伸手,整理整理他的衣襟。 高长卿皱起了眉头。今天的真姬格外嚣张,说了他不爱听的话。他想要逐客了。真姬却往里走,脱掉木屐登堂入室。高长卿回过神来她已经走进了高大幽深的祖庙。他赶紧追上去,“喂,这里只有高家人能进的。这个规矩你不该不懂。” 高栾和婵娘不知道打闹到哪里去了,祖庙里只有真姬一个人,她站在厅堂的正中央,背对着高长卿,周身被幽暗的蜡烛照出轮廓,高长卿感到一阵诡异的寒气。“喂。”他上去按住了真姬的肩膀,真姬反手就他制住,丢了出去。高长卿一头撞在香案上,痛得死去活来,“你……你力气好大!” “是你太没用了。”真姬跪在地上,朝密密麻麻的主祏行礼。高长卿捂着肿胀起的淤青,不明所以,“你这是想要干什么?”他干笑了一声,“你是想进我家的门么?” “为什么女孩子就比男孩子低贱呢?”真姬丝毫不理会他在说什么,只愣愣地看着他发怔,“庶出又比嫡出低贱呢?为什么出身就决定一切呢?” “你……” “世上有的是人不信这一套,也受够了你们这群命好的那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模样。”真姬款款上前,拿烟杆抬起了他的脸,“从你出声开始我就没过一天好日子,我的小弟弟。从此以后你会尝尝我过得是什么日子。没有尊严,没有安全,没有爱,饥饿,绝望,孤单……但是没有人会来救你了。” 高长卿的眼神游移,“你喝醉了么?你在说些什么?疯女人。”他不高兴地推开她的烟杆,“快滚出去,被君侯看到你在这里撒野,我可不会救你。“ “他不会来了。”真姬在他背后愉悦地笑起来,嗓音低哑,“你真不该离他那么远,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是夫,你不在他身边,有的是人愿意见缝插针。” 高长卿猛地转身:“你知道些什么?” “今天去涑水河谷打猎的可不止是姜扬。你不去真是可惜。你真该好好看看那场面,成片成片弹劾你的人,一件件,一桩桩。首当其冲的,就是我们的叔叔。我的小弟弟,你再不跑可就来不及了。” 高长卿的眉头越皱越紧,“你在说什么……” 真姬怜悯地望着他:“你这个蠢货。即使不为自己想想,不为你阿姊想想?她的肚子遮都遮不住,头一个就会被君侯砍头。” 她展露出一个姣美的笑颜,带着胜利者的洋洋得意,叼着烟走了。高长卿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叫来黑伯,“赶紧把二少爷和夫人送去费地。再派一辆轻车去行宫。” 黑伯不擅长反抗,但是他审慎地看了一眼高长卿表示疑惑。“别问这么多,”高长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地就因为一个女疯子的话变得心惊肉跳,“给燕白鹿带个口信,让他护送二少爷去。他是靠得住的人。” 黑伯点头,高长卿知道他会办得干净利索。他从马厩里挑了一匹快马,飞身而上离开了高府。他在雪中听到了他弟弟的高声嚷嚷,但是他没有回头。“她说的都是假的,疯子的喃喃絮语,以后又不是看不到了,何必回头。”他一挥鞭,宝马像是利箭一样穿行过雍都,驰向行宫。 高长卿见到高妍坐在绣墩上绣花,轻舒了一口气。高妍把他拉坐下,“这才记得来看看我。”她注意到高长卿的呼吸凌乱,不由得放下了针线,“怎么了?” 高长卿飞快地舔了舔嘴唇,“一些……一些毫无意义的谣言。” “毫无意义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高妍看天色已晚,拨亮了灯,“说吧。” 高长卿摇摇头,“没事。呃,你已经显身了。”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高妍的肚子。高妍温柔地笑道,“还会踢人呢……舅舅来看你了,高兴么?” “阿姊,”高长卿握住她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一下,“阿姊,你先去乡下好么?我怕万一这里走漏了风声。” “到底是什么事?”高妍攥紧了他的手,“告诉我。” “没有,只是……” 正当这时,底下传来了马蹄声,还有大队人马往来相闻的喧闹。高妍抬起窗子,然后愣坐回来,“这是……这是狩猎的人马,君侯来了!” 高长卿心里一片冰凉。“没事。”他扶起高妍,把她的绣活放在榻上,“马车就在底下,我们从后门走。”说着,拉着她匆匆下楼,将她送上马车。他托付两个门客,“将王后送去费地。” 门客点头:“必不负高公嘱托。” 高妍也知道大事不好,拉着他不肯放手:“一起走吧,长卿!你留在这里凶多吉少!”高长卿轻轻擦拭掉她的眼泪,放开了手,“我没事的。少我一个车跑得快。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明年春天等我把你接回来。” 高妍哭着拽着他的袖子不肯放手。高长卿使了个眼色,马车辚辚,终于让他们越来越远。高长卿目送高妍大哭着离开,镇定地回身走到她的绣阁上。 他前脚刚到,姜扬后脚就推开了门。他见到高长卿先是一愣,然后视而不见地抿着嘴唇,用剑柄挑开一层层帷帐。找不到人,他冷笑了一声,“高公消息很快,意料之中。” “你找她做什么呢,”高长卿垂着眼睛,“你有我就够了。你们本来就不是一对,你现在大动肝火,有什么道理呢?” 姜扬飞快地咧了下嘴角:“是,我和你姐姐,本来就不是一对。原来她嫁过来的时候就怀了燕达的孩子,怪不得燕达见你一次,打你一次……高长卿,你真是一把好算计。拿别人的孩子塞到我怀里,告诉我是我造的孽,逼我奉子成婚!你还能更可耻一点么?” “是,孩子不是你的。”高长卿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他冷笑着拉开了腰带,一件一件往下脱,“当然不是你的,因为那天晚上你什么都没有对阿姊做。” 华丽的长袍、中衣,亵衣,纷纷落在地上,高长卿赤裸着走到他面前。高长卿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那天晚上跟你翻云覆雨的人,是我。” 姜扬的表情凝固了。 他抚摸着姜扬的脸,“所以在你身边的一直都是我啊……阿姊又怎么可能对你有感情。你还追着她做什么。你要为这种无聊的事丢下我么?” 姜扬冷笑,“当然一直是你,否则你怎么利用我往上爬。你为了一己之私杀了多少人,害了多少人……要我算给你听么,高长卿?” “我还不是为了你!”高长卿攥着他的衣服泣不成声。“要不是因为我爱……” “别跟我提这个字眼,我恶心。”姜扬捂住了他的嘴,把他推开,“自始至终你给我的就是一场骗局。我,你姐姐,还有所有的人,都不过是你的棋子。如果不是让你能够赢得漂亮,你甚至都不会来看我一眼,是不是,高长卿。” 高长卿凑上去绝望又急切地吻着他的嘴唇,“你觉得这些都是假的么,嗯?”姜扬没有回应。他跪下来,解开姜扬的腰带,隔着冰冷的玄端吻弄他的下身,伸手抚摸着含到嘴里。他因为卑屈而泪流不止,“你不是一直想我这样做么?不要生气了……” 姜扬闭上眼睛,眼泪徐徐地往下淌,“你把我当什么……”他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高长卿跌坐在金砖上,好一会儿才觉得刻骨的冷。 他不明白。 姜扬不是天真的人,他会以为自己手上干净? 他即使手上带血,一步一步爬到了至高处,也有一大半是要为他坐稳江山。说好的,一起变得强大起来。杀了几个人,这跟他们实现愿望相比,很重要么? 姜扬在战场上,难道不是手起刀落? 高长卿不明白。几天之前姜扬与他怎么说的,言犹在耳,而现在,他刚刚开始一场繁华的梦境,就被迫梦醒。还是说他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在他终于等到可以堂堂正正站在他身边与他俯览一切的这一天,姜扬却对他动手了。 高长卿愣坐在原地,抱住了单薄的身体。 每个人活在世上就像一个工匠,用心力打磨着唯一一件最美的作品,即使它已经够完美了,还想为它锦上添花,就如同将作营造城池,匠人浇筑青铜器,将军策划一场战役。长久而平淡的琐碎在这件作品中被滤过了,留下足以铭记一生的荣耀。 对高长卿来说,他的荣耀是姜扬。 他亲手把他带上王位,照料他,关切他,帮他除掉暗中潜藏的危险,甚至于满足他夜晚的欲求。他也终于得到了他应有的报酬。他平步青云,他大权在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是姜扬却认为,他不配了。他不应该。他不应该有私心杂欲。可是他要得很多么?他想要过得好,过得安全,这本来就是他生来就应该享有的。 除此以外,他希望那些和他一样的人可以继续安安稳稳呆在他们华丽的苑囿中,享受美酒佳人;他希望能用仪礼督促教导他们为国出力;他也希望姜扬与他们和平共处。他讨厌兵戈,如果有任何手段能够避免,他就认可。即使是不入流的阴谋诡计。 这没有错。 这是他们千百年来遵守的规则。正是因为有倾轧,谋杀,媾和的存在,有这些繁复到令人恶心的计算,才能让谁都不敢轻举妄动,维持着绵长的平衡。他们遵守着游戏规则:贵族的明争暗斗,与平民无关,从来都是如此。这样才能让国人休养生息。 但就是他这件精美绝伦、要开始大放光彩的作品,反过来要毁了这一切,也要毁了自己。 高长卿心如死灰。 ——第二卷·雍都六月暮·完—— 第三卷:大雪满弓刀 第104章 从此以后姜扬再也没有在行宫出现。他被关在那个富丽堂皇的宫殿中,再无人问津。这个纯金打造的牢笼是姜扬送给他的赠礼。高长卿不能出门,不能见人,他静坐的时候可以听到自己的头发生长的声音。他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只一夜之间他失去了一切。 而外界也再得不到他一星半点的消息。高家从人们眼中车中消失了。雍都的人们再也没有见过君侯和高公在雪中并辔而行的场景。有传言他因为牵连谋反被斩杀,也有传言说他被关在不知名的宫殿里,就像被打入了冷宫。只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大概没有什么好下场。 当然,君侯也不好过就是了。那年的腊月,雍都城中的宫府都是静悄悄的一片。没有任何的筵席,也没有任何的出巡。君侯把自己关在宫殿中闭门不出,只有很少的人可以有幸面圣。高国仲是其中一个。 姜扬并不喜欢他,但是他身边没有其他老于世故又勤快肯干的人了。他让他暂代宰相一职。 而他自己也并非如外头传言的那么颓废,更多的时候,他疯狂地工作来填补心中的空虚。成斤的竹简就是消磨时间和心力的最好武器。 “还没有找到王后人在哪里么?”姜扬摁了摁眉心,“她一个女人,又大着肚子,能去哪里?” “若是将王妫迎回来,也是一桩丑事。”高国仲露出很棘手的模样,“还有我这大侄儿,现在正在幽禁之中,若是王妫回来,必定为他求情。” “我只是不想见他。”姜扬想起来就愤恨不已,把竹简啪丢在案桌上,“我也不能杀他。” “意图谋反,可是该杀头的重罪……唉,我也知道君侯与长卿情深意重,不妨将他流放。若是不这样做,恐怕不能堵住幽幽重口。” “我将他放走,他还有性命么?”姜扬嗤笑,“就他做的好事,够让人家杀他千百回的。”姜扬摇摇头,“身边的人究竟如何,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这就是所谓的知人知面不知心。杀害景荣,沉尸江心,又借我的手分化景氏,让高家一跃成为世家之首;又杀了燕达掩饰他阿姊偷奸……当初他信口栽赃,指证燕达与宫妇私通,幸亏我一念之间放那宫妇出宫,这才让让事情水落石出。真想不到他竟如此歹毒,以家人的性命要挟那宫妇顶罪!蛇蝎心肠!” 高国仲忙道:“君侯胸怀宽大,否则还不知道有多少清白之人要受污死去。” “小鹿那件事,八九不离十也是他栽赃陷害,当时应该听小鹿的话才对。现下燕大将军怨气深重,望我将高长卿以命抵命。这种时候我更不能让他走。除了关着他,我想不到别的办法。” “君侯!”彭蠡突然推开了殿门,“启禀君侯,高公子他……他逃走了。” “什么?!”姜扬拍案而起。 其时,高妍在一间温暖舒适的房间里醒来。房屋的摆设很简单,窗子也开在很高的地方,不太像是雍都的制式。她瞧着陌生,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醒了?”浓妆艳抹的女人叼着烟转过身来,“我的小妹妹。” 高妍下意识地抱住了肚子,她想起晕过去之前的事。高长卿的门客一路送她赶往费地,中途不敢停歇,可就在两天之后被一队蒙面人拦了下来。然后,她就被绑着塞到了厢车里,一路颠簸……“你是谁?”她惊恐道,“你想干什么?你要钱?我可以给你很多。” 真姬笑起来,“哪里还有很多呢?你已经不是容国的王后了,你的弟弟也被打入了冷宫。啧,真是可怜。”她款款地床边走动,“现在你不过是个阶下囚罢了。” 高妍仔细端详着她的脸,没有说话。真姬徐徐喷了一口烟,“怎么,认出我了?” “真姐姐!”高妍的神色变得欢喜又怯懦了。她可怜地看着长姐,“我们以为你老早就过世了。”她咬着嘴唇轻声哭泣,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真姬叼着烟杆瞪大了眼睛,显然这是她始料未及的。高妍把脑袋挨了过去,用力抱着她,“真是太好了……” 真姬咳嗽了两声:“有什么可好?”说着便急匆匆地离开了。其后两天高妍在房间里关着,有吃有喝,也并没有遭到意想中可能发生的暴行。她虽然不知道这是哪儿,但是高真的存在还是给她一点安慰。 她对这个大姐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多年以前。她们两姐妹在很小的时候曾经有一段亲密的时光,但是后来,母亲告诉她,她们是不一样的。被从高真身边拉走,是高妍人生中头一次明白尊卑贵贱。而此后,高真只是像一个剪影,偶尔出现在庞大高府的某个角落,穿着粗布短褐,远远地看着她。和干干净净的高妍不一样,她蓬头垢面的就像是个男孩子,而且她也会出现在墙头、树上或者更诡异的地方,这是高妍不敢想象的。每当这个时候,高妍即使想去追上她,她也会立刻掉头就走。久而久之,高妍就不敢对上她的眼睛。她懂事了,她为她的小姐姐难过,也对她愧怍。 几日之后,有人突然从外头打开了房门。高妍害怕地从床上爬起来靠在墙上。但是意外的,她碰见了老熟人。 “卫相!” “哦,小姐姐真在这里,我猜就是。”他爽朗地笑着,将酒食摆在她面前。他的眼光落在她突起的小腹上。“你又有了?”他愣了一下,然后把酒壶挪到自己一边,“那就不要喝酒了。” 高妍急急忙忙背过身去拿出小镜子整理了一下仪表,这才转过身问他,“卫相,这是什么地方?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卫阖淡笑:“你且安心。”可是他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他看上去很是苦大仇深。高妍抱着自己的膝盖,“卫相。” 卫阖尴尬地放下酒爵,“我只是不知道你又有身了,这可是很麻烦的事情……这是君侯的骨肉么?” 高妍十分尴尬,玩弄着自己的辫子:“实话说……并不是的。是、是燕家的遗腹子。” 卫阖点了点头。“这恐怕有点难办了,姐姐。你不说,谁都会以为你肚子里是君侯的骨肉,可以继承容国的大宝,这……有些人恐怕不会容许你把孩子生下来。” 高妍咬着嘴唇,“卫相,你可要帮帮我。”以她的聪明,已经知道国中的事态已经大大超出了控制。这有些人,似乎要跟姜扬对着干。而卫阖在其中即使不是主要人物,看上去地位也不低,至少有行动的自由。思及此,她不禁大拜,“弟弟对不起卫相,我做姐姐的很羞愧。但是请卫相看在父亲的面上,让我可以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也算是给孩子的爷爷和亡父一个慰藉。” 卫阖温柔地将她扶起来,轻笑道,“那么,也只有一个办法了。” “卫阖!”话音刚落,真姬就用力推开了门,气势汹汹地冲进来,“谁让你来的?” “我来看看故人,不可以么?” “她现在是主公的囚犯。”真姬看向高妍的眼光隐隐有些怨毒,“你知道她的身份很微妙,而且怀了身孕,对主公的大计是个滞碍。” “为何啊?”卫阖不解地笑道。真姬莫名其妙,“她若是一举得男,那岂不是姜扬的太子爷了!” “谁说的?”卫阖突然伸手,把高妍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举止中的小心呵护让真姬不敢相信。随后他就把高妍搂到怀里,“我与王妫早有私情,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并非姜扬的血脉,而是我的。这一下主公应当放心了,我也会求主公将她赏赐给我。” 高妍赶紧把脑袋埋在他怀里,不让真姬看出异样来。 真姬气得跳脚:“好事都让她给占全了!”她红了眼眶,幼年时候的无力又再一次涌上她的心头。在高妍无忧无虑享受着一切的时候她有过什么!同样的美貌,高妍在天上被人膜拜,她就像微尘一样被踩在人的脚底。她做那么多,吃那么多的苦,为姜止卖命,不就为了到头来能证明自己比高妍这种花瓶好上一千倍一万倍么?但是凭什么,到头来连她看上的男人都被妹妹给抢了! “算你狠,老卫。”真姬冷笑。“但是我不会让你们这对狗男女得逞的。你去求主公,好啊,我也去求主公赐婚,我非得嫁给你不可。我们两女共事一夫,无妨,但是她这辈子都做不成正室!我也要让她、让她的孩子尝尝庶出的滋味!” 说完摔门便走。高妍百感交集,哭湿了卫阖的前襟,好久才抬起头来朝他大拜,“谢过卫相救命之恩。” “看来你不得不跟着我了。”卫阖云淡风轻,把手覆在了她手上,“如果弟弟知道姐姐最后嫁给了卫某人,恐怕人都不要做了。真姬那里你不用担心,我回去将她摆平。” 不过事情却出乎卫阖所料,等他委婉地向姜止进言的时候,姜止已经帮他摆平了。事情是这样的。真姬摔门而出之后就去找姜止了,向他哭诉这些年来她是如何尽心尽职,在雍都又是如何不遗余力地四两拨千斤,让姜止的计划得以一步一步实现:“所以请主公赐婚吧!”她道,“我倾慕卫相很久了,他年已而立,我等不下去了!” “什么!”姜止急急忙忙站起来,握住了她的手,“真儿啊……这个这个,你不是我媳妇儿么?这卫阖还没来个一两个月,你怎么跟他跑了这是……”姜止急得团团转。“我这真是引狼入室!” 真姬大惊,半晌才说得出话来:“主公请不要妄自菲薄!真姬出身寒微,君侯是要做大事的人,真姬不敢高攀。” “没关系!不用客气!”姜止握着她的手乘机摸了两把,“就决定是你了!等回了宫,就把咱俩的事情办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山羊须,“嗯……要不你今晚就过来怎么样?” 真姬莫名其妙地被叫上了夫人。鉴于王后听上去比相夫人高端大气,她也就放弃了嫁给卫阖的打算。这也算是报复了,她想,妹妹被自己从后位上赶下来,那可真是太甜蜜了。 第105章 其时,高长卿正在雍都城外的酒肆里喝酒。酒肆建在城南门外一个靠近伐木场的地方,来来往往都是些粗人,高长卿要了一间包间,酒香蒸得包间里氤氤氲氲的。 黑伯从外头走进来,恭恭敬敬地说:“公子……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高长卿捧着酒盏,奇怪地笑了一声:“我没有叫你备马车。” 黑伯擦了擦眼泪:“公子啊……现在这个时候,全城的人都在搜你,还是去小公子那里避一避吧。” 高长卿摇摇头:“我这要是真走远了,可就没命回来了。我不走,也走不了。”他抚摸着黝黑的陶碗,“一无所有,让我怎么走呢?打发一条狗,好歹也要给根骨头。” 黑伯听得伤心落泪,退了出去,高长卿说完,自己也是一愣。 惶惶然如丧家之犬,自己又搞到这个地步。 但是这一次,他不是那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他长大了,他懂得了不甘心。为什么在那么多的努力之后,在他把姜扬推上王位之后,在他把卫阖挤走之后,他还是失败了,他明明已然快要大权在握,却又从天上掉到了泥里。他心里的火要烧死他了。 他可能放手么?不,姜扬是他的至宝,他不可能把他从生命中割离开去,这样,他整个人都会如一帘之隔的那些苦工一般,黯淡无光。 他麻木地想:对,我不能走,我要把他赢回来。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陶碗里的粗酒就泛起了涟漪。高长卿流着泪捂住了脸不让人看到,他心里有多苦,他说不出来。他已经很累了。他的年纪渐长,心惊胆战算计终日,却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过,谁也不想给他好日子过。现在,却又要拿出这一往无前中的勇气……他真的有那么多勇气么?可能已经没有了。他多么想一走了之,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得用怎样的力气才能站在姜扬面前,站在全天下的蜚语流言面前。但是他不可以。很久以前他就把这些路都切断了。 所以他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的勇气继续往下走。毕竟他除了这个,什么都没有了。堵上所有的尊严,才智,甚至于性命,他想赢一次。在这世上只有赢才能挽回你输掉的一切,这是一个赌局。 他一辈子都在想着赢,但却一辈子都没有尝过那酣畅淋漓的味道。赢得时候他瞻前顾后,对仇人陪着笑脸;一旦翻盘,他们却都要杀他了。 他真的还有翻身的机会么? 高长卿喝醉了,眯着眼睛看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和钢青铁冷的城墙。 这个时候他想,如果我不要那么坚强…… 黑伯匆匆忙忙掀开了帘幌:“公子,门外有金吾卫来了!” 高长卿像是喝醉了。他懒散没有形调地歪在榻上,良久才用通红的眼睛瞥了一眼黑伯。“你跟着他们去。”他说,“叫说我在高国仲府上。” 等金吾卫冲进来的时候,包间里只有一个瑟缩的老人,还有支开的窗。 高国仲看到高长卿的时候吃了一惊。他马上就淡定下来,转身让他进屋。寒冬腊月,高长卿穿着单薄的单衣,冻得嘴唇青紫,但还是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高国仲抱着猫看他自眼前走过,“喝了不少酒?” 高长卿倒地就睡。高国仲把他踢起来,“走投无路,又来寻我?这次你用什么来做交易?” 高长卿不说话。只用那双深得吓人的眼睛幽幽地看着他。高国仲捏住了他的脸。“就用这幅鬼样子勾引我?” 高长卿长久地瞪视着他。那眼神高高在上,像是在看虫豸。高国仲恨不得把这讨厌的眼睛挖出来。在形似他哥哥那精致的五官中,竟然夹杂着这样败兴的眼睛,真是让人反胃。 高长卿突然嗤笑了一声:“恭喜你为你儿子报仇了,我的叔叔。”他道,“不过你踩着我得到的一切,都将后继无人。因为就算你弄死我,他也回不来。我真是替你高兴,我的叔叔。” 高国仲眯起了眼睛:“我们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他说完,狠狠把一耳光把他抽翻在地。他怀里的白猫轻巧地跳落在地板上。高长卿仰面望着天花板,听到了自己毫无节律的心跳声。 高国仲缠着他的头发,扯紧,“你……天生让人讨厌,让人恨不得把你弄坏,这是不是种天赋?” 黑伯的消息从金吾卫传到姜扬那里,花了一天功夫。这一天功夫已经足够高国仲做他想做的,并且处理得不漏一点马脚。只是他低估了这位君侯迅雷烈风般的行动力,所以最后一步抛尸荒野,他没来得及做。 当然,高国仲也不会让人抓现行。他在姜扬的盛怒下痛哭流涕,说他一时顾及情分,高长卿来找他,昏了头就答应送他出城。什么?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对不起,那我就不知道了。遭了劫匪吧大概。 姜扬气急:“你以为这是在帮他么!你这是在害他!关着是为他的安全着想,懂么!就算你要助他一臂之力,不会多派点人跟着么!他要是、他要是……你打算怎么跟孤交代,啊?孤的心情,你可以理解么!” 高国仲拢着袖子,点头如啄米:“是是是是……臣能体谅,臣能理解……” 高长卿被姜扬抱回宫的时候尚有神智。他也等到这一刻才敢晕过去。高国仲私刑的本事可真不是盖的。不过也幸亏他计算得好。高国仲再怎么处置他,都不会毁了他这张脸…… 他在姜扬的寝宫里不知睡了几天才醒转。太医咂咂称奇,他却苦笑,这种时候他能撒手人寰么。有宫人立刻去禀报姜扬,但是回来的却依旧只有那个宫人。高长卿问他:“君侯说什么?” 宫人知道他失宠了,但他余威尤烈,不敢不尊重他:“君侯说……知道了。” 高长卿愣了几秒钟,眼睛一翻白又倒回了床上。御医吓了一跳,赶紧上去又是扎针又是按脉,但是高长卿就是不肯睁眼。太医们窃窃私语一番,选了个去禀报姜扬,姜扬不多时便黑着眼眶、大步流星地进宫来,“不是刚才说醒了么!” 高长卿死人一样躺在床上不动弹。 太医汗流浃背:“这个……的确是这样,不过只醒了一会儿,方才又晕眩了过去,小臣们不敢瞒报君侯……” 高长卿感到自己的手被握住了。姜扬坐在床边摸了摸自己的脸,再一次感受到那粗糙温暖的手心,他几乎演不下去了。幸亏姜扬立刻就把他的手塞进了被窝里,坐在他身边一心一意朝太医们发脾气:“孤不过打个盹的功夫,这人都撑不到,你们在治些什么东西!” 高长卿听他摔东西好不开心。太医们冤枉得很,又怕被这君侯拿杯盏砸一下砸出骨折来,赶紧让他息怒、息怒:“高公需要静养!” 姜扬喘了半天气,打了个手势:“出来练练。” 殿外不久就传来讨饶声。 高长卿知道他尽心尽力陪了一晚上,刚才歇下,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立刻就陷入了沉睡。再醒来已经是晚上了。他饿得发慌,太医们贡上的米水都乖乖喝了下去,在御榻上慵懒地说,“君侯呢?” 太医们赶紧去叫,告诉姜扬这一次保准是好了,气色不错,还喝了两碗米粥,不给盛还不高兴了。姜扬哦了一声,回复了冷冰冰的样子,顾自看着奏折,“那就还是原来那样关着。警卫翻一倍,看他还敢跑,一点朝廷重犯的自知都没有。” 这下可好,高长卿死也不相信姜扬居然还惦念着这茬,打翻了药碗,死也不肯喝。姜扬大怒,“让他死作!让他自己作去!”高长卿听闻他居然这么说,一口气没上来倒真吐了口老血。这下太医们即使抬也要把姜扬抬来了。“气血逆行,君侯就不要气他了!”老太医告诫他看上去怒气腾腾的君侯,“长期心火旺盛,思虑过重,君侯就忍一忍,让他快活一点,否则小心油尽灯枯……” 姜扬踹开殿门,抿着唇角往里走,取下了墙上的鞭子,太医赶紧把他拦住,“君侯三思!君侯三思!” 姜扬冷笑:“你们懂什么!他就是作!我若不作贱他,他这病痨怕是好不了了!统统给我滚下去!” 事情发生到这种地步,高长卿也有些吓傻了:“你居然要打我!” 姜扬冷笑:“你觉得你欠我的就这么一笔勾销了?没这么便宜的。你又算计我一回了,高长卿,连装病这种不入流的手段都拿出来,你对我的执着还真让人感动……不对,你执着的也不是我,你不就是想要权力么?天底下谁不知道?也只有我一个人傻……” 姜扬说完就狠狠给了他一鞭,“这一下,是送给你的贪心,你是怎么用贪心践踏别人的真心……” 高长卿痛得手脚并用地往床上爬。 姜扬冷嗤了一声,“你这就怕了?你也没他们说得那么可怕嘛,听说你可是杀人不眨眼呢……这一下,是送给你暗地里夺去的人命!” 啪得一下,高长卿大哭着扑到姜扬手边,“不要了!不要了!你打疼我了!” “我们还有好些帐没有算清呢……”姜扬任他挖开自己的手丢掉鞭子,他正好捏着他的下巴,凑上去吻那花瓣一样的唇,高长卿流着泪颤抖着回应了他。姜扬脱掉了他的矜衣,在他身上抚摸。“你就这么害怕我把你丢下?放心,我即使知道,也不会抛弃你的。你如愿以偿了。我以后就在床上好好养着你。你就是那种前头吊着萝卜,就会一直往前走的驴。你有本事,就再来抢。” 第106章 太医们当夜不敢出岔子,一直等候在殿外。里头高长卿一叫唤,他们就吓得打摆子。只不过后来越叫越走了样,太医们擦擦冷汗,互相递了个眼色,默默在偏殿小憩了一阵,一等天亮就进去为君侯收拾残局。高长卿这回果然肯乖乖吃药了。姜扬神情冷硬地坐在一旁更衣,戾气逼人。 高长卿目送他前去上朝,等太医们都退下之后,顾自枕在床榻上休息。姜扬很明白他的弱点,他也很明白姜扬。他就是知道姜扬不忍心看他受伤,喜欢看他娇弱的样子,这也是他选择高国仲的理由。只有让他知道自己离开之后会有多危险,姜扬才会迫不及待地回到他身边,他已经累了好久了,不如就在他的保护下小憩一段时日,再慢慢计划不迟。已经到了这一步,高长卿也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养在床上就养在床上,你看,从来风风光光爬上姜扬的床的,不也只有他一人么? 姜扬下午送来一副纯金的脚铐,让他自己带上。高长卿据理力争:“这未免也太荒唐了。你这么一弄,让我怎么出去晒太阳呢?” 姜扬气急,给他加长了链条。高长卿淡定地把自己锁了起来。 姜扬更愤怒了。 他觉得自己像是第一次看清了高长卿这个人。他从头回想一遍,当初他是那么得高不可攀,就算出现在自己的梦里面,也是一派正经人家的模样,自己根本不敢稍加肖想;他就这样凭着自己心中一朵白莲花的神话,借刀杀人,用尽心机往上爬。 现在呢? 在一切戳穿之后,他下贱到愿意脱衣,甚至为自己不把他当成禁脔而提心吊胆。 他爱的是怎样一个人? 高长卿为了权力,不择手段到可以抛弃尊严,骄傲,甘愿妇事于人! 姜扬心寒。他很清楚,即使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不是自己,高长卿也会那么做。只要有一点盼头,他就会快活地在别人身下辗转求欢。 其实对他,高长卿需要这么做么? 不,不需要。他只要亲口说爱,姜扬什么都会拱手送给他。 但是,再怎么自欺欺人,他终究是不爱的。 姜扬有些死心了。到头来,高长卿也只爱他自己。 他跟高长卿又有什么两样呢?执着于虚无缥缈的东西不肯放手,折腾得自己日夜不安。到头来,他也只能用权力,连拖带绑诱惑着他留在身边。唯一值得高兴的,恐怕就是高长卿现在对他殷勤不同往日。姜扬沉沦于跟他的肉欲交欢,内心深处知道自己和那些在街头花钱买女人的嫖客,也没差多少。大家各取所需,而他的饥渴又岂是日日夜夜翻云浮云可以填补的。 他的心不在焉让高长卿疑惑。高长卿现在成日锦衣玉食,毫无挂碍,性生活和谐,心情轻松,唯一可担心的就是觉得姜扬现在心思深沉,不如往日单纯可爱了。明明喜欢他喜欢得要死,每次进来还都一副暴君的样子。不过他也没得挑了,这半辈子都赔给他了,想想从前对他也是不上心,现下反正没有事情做,一腔热血都花在怎么对他嘘寒问暖上。姜扬反倒不耐烦了,成天一进门就让他躺平,一点情调都没有。 高长卿也没什么可怨的,他本性严谨,做事认真,当初做佞臣,那就认认真真做佞臣,现下做宠妃,那就认认真真做宠妃,白日里研究房中术,晚上跟姜扬练双修。大概这种事做多了脸皮也厚,想想前朝的那些个狐媚,都不是那么好当的,伺候的君侯大多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面了,没事还流个哈喇子,多恶心,哪有姜扬半分的英俊逼人,龙精虎猛。这么一想,做禁脔这件事,也好像挺不错了。 于是愈发体贴姜扬了。 姜扬越想越气,甚至开始躲他了。他现在对他有多好,就让姜扬想起当初他有多不上心,连虚情假意,高长卿都能做到这份上,简直像是真得爱上了他,可见当初,是连虚情假意都没有。 高长卿被锁在院里出不去,一见姜扬两三天的不回来,不禁着急:“君侯这是怎么了?” 宫人不敢告诉他,“君侯……公务繁忙。” “他那是笨手笨脚。”高长卿埋怨道,“就知道他不善政事,早可以交给我了。” 这话传到姜扬耳朵里就成了另外一个意思了。姜扬冷笑着对高国仲说,“他还是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立场。没安分几天,又开始上房揭瓦。你说,我该不该好好让他清醒清醒?” 高国仲连声称是。姜扬找了两个伶人,把他们带到高长卿隔壁的宫殿里,“叫,给我大声地叫。”他坐在房檐上喝酒,心里恶毒地想着高长卿现在会是什么表情。 你以为你是谁? 你也,不过是取悦我的玩偶。 姜扬这么对自己说。 可是心里为什么疼得那么厉害? 高长卿是个聪明人。他一听就明白了。但是他没有聪明到能够为此忍气吞声的地步。如果他能,他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了。他把宫殿里的宫人都赶了出去,把一切摆设都砸了个稀巴烂,差点没把姜扬从房檐上震下来。姜扬听到那声音,酒醒了一半,吓的打了个寒噤。那将高长卿戒掉的决心立即没了踪影。 而高长卿坐在满地狼藉上哭起来。他怎么也想不到姜扬居然敢这么来,他不敢想象姜扬是用什么眼光,看他这几天对他的温柔缱绻。高长卿一瞬间觉得眼前什么前路都没有了。那条黄金打造的锁链,真正的,变成了他的耻辱。姜扬不是因为爱他才给他戴上,他原来是真的想要羞辱他!他在男妾婉转妖媚的叫床声明白过来,他在姜扬心里已经什么都不是了。姜扬不是在生气,他是打定主意,以后他都不可能在姜扬身上索取到一丝一毫的尊重、爱护以及怜惜。他不是在,开玩笑。 高长卿一瞬间灵台清明,又变成了那个骄傲的贵公子。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环顾着四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鬼迷心窍,居然在曾经想过委身于他,去找回自己该有的一切!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的一切,只想要长长久久地委身于他,成为姜扬的附属品……如果,如果不是姜扬如此待他,他是不是永远都要沉沦在这个镜花水月一样的梦里不会醒来? 但是醒来了又能怎么样呢?高长卿感觉到了尖锐的疼痛。他大汗淋漓地跪下身,瞪大眼睛死盯着金砖,他看到眼泪一滴一滴打在上头。 即使醒来,他还是痛不欲生,以至于没有了最后一点希望。 他艰难地扶着箱箧站起来,拔出了床头的刀。被人玩弄了身体,被人玩弄了心,即使晚了,也好过被人折磨得更为悲惨的下场。他已经看到了黑暗中潜藏着的狰狞。他看着洪亮刀身上自己的眼睛,苦笑了一声,架到了自己的勃颈上。 姜扬突然撞开门来。高长卿冷冷地看着他。姜扬吓出一身冷汗,“把刀放下!” 高长卿淌着眼泪,真的慢慢放下了。姜扬松了口气,高长卿却把刀对准了他:“给我钥匙。”他看姜扬的眼神就像是看着敌人。 姜扬一愣,然后摇头:“我不会给你的……你听我说……” “你想要的,我已经给过你了,你也已经玩腻了,你还想我怎么样?你想让我跟你的公子们一道争宠么!你以为我是谁?你痴心妄想!”高长卿的眼睛通红一片,心痛得连刀都握不稳了,但还是恶狠狠地对姜扬比划着。 姜扬并不害怕。他大踏步地上前想要夺下他的刀,高长卿一看威胁不了他,又把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姜扬果然停了下来,还退了几步,“你别胡来!长卿,我……” “你什么你!你这个畜生!”高长卿随手抄过能丢的就朝他丢去,“我怎么对你的!你对我又做了什么!我帮你坐上王位,把我姐姐送给你,你看不上,你勾引我……把事情弄得沸沸扬扬,让天下人都对我说三道四!我帮你坐稳了位置,反过来倒成了倚仗你男宠!你高兴了,赏我点土地房宅,你不高兴了,一句话就收走;你还嫌弃我心狠手辣,要砍我的头……”高长卿泣不成声,“好,你不喜欢我共享你的权力,我像个妇人一样,退进了后宫,然后呢?”他擦干净了眼泪,咬着牙不肯再哭,“我怎么伺候你的,嗯?你转身就去抱别人,是不是?你从前落魄的时候怎么说的,你说你这辈子就爱我一个!可是现在呢,你是君侯,你要坐拥三宫六院……你想要的越来越多,对,这没什么错,但是你还要我假装听不到!你都把人放到我眼皮底子下羞辱我!” “我错了……”姜扬伸手,“长卿,你把刀先给我,先给我……我错了,我们像以前那样,好不好?” 高长卿诡异地笑起来,“姜扬,你以为我还会信么?你下辈子吧。”说完拿了刀就往脖子上抹。姜扬一看那还得了,悔得肠子都青了,扑上去就抓那刀锋,高长卿就等他那么来,一转刀锋就要卸下他半个手掌,被姜扬眼疾手快劈掉了刀:“你居然要杀我!” “杀得就是你!”高长卿咬牙切齿,痛哭起来。“我死前不先结果了你……” 姜扬头一次看他如此毫无风度地失态,心里有些狂喜。他把高长卿搂进怀里,“一起死了,跟一起活着,不是一样么?你冷静,你冷静……” 高长卿坐起来甩了他五六个耳光。“把钥匙给我!” “哪有你这么横的……”姜扬被打得鼻血横流,但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好了好了,闹也闹过了,日子还真不过了。” 高长卿一拳把他揍倒在地,又把他拖起来,屈起膝盖踢在他肚子上,“你他妈还嘴硬!” “是我错了!”姜扬抱住他的腿脚,“你先歇歇,气都喘不过来了!”他扶着高长卿坐到床边上,抚摸着胸腹给他顺气,“都是我不好,我错了,你不要生气……” “让他们别叫了,大半夜的成何体统!”隔壁没有姜扬的命令不敢停,高长卿这时候听着那黏腻的叫床声就雷火万丈:姜扬居然故意气他。姜扬赶紧挥挥手差人去把那两个伶人赶出去。高长卿浑身都发抖,满身都是冷汗,“你发哪门子疯,啊?你发哪门子疯!”他眯起眼睛,“你试探我?呵,”他冷笑起来,“看到我自尽你很得意吧,姜扬……” 姜扬垂下头:“可是你让我怎么想!你一直以来都在利用我,突然之间因为一无所有,就对我百般逢迎,我怎么知道你对我是不是真心?” “你想知道怎么不来问我呢?”高长卿推倒他,覆在他身上,“我一点儿,都不爱你。我做这一切,都是因为窥觑你的权力。你听到了,你不用在猜了,你满意么?还是你现在想把我拖出去砍掉?” 姜扬依旧不敢看他的眼睛。他的表情既懦弱又伤心。 良久,他搂住了他的腰肢,“没有。我什么都没听到,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吧。” 高长卿冷笑了一声,他破碎的自尊的牺牲品。能让一国的国君露出这种表情,他就算去死也很值得了。他擦掉姜扬的血迹,俯下身去,吻他。 现在,高长卿如愿以偿了。姜扬去掉了他的足链,承认自己实在不适合干这套,对他呵护备至,跟以前殊无二致。姜扬甚至想立他做王后。百官惊恐,姜扬就成日恐吓文武百官,希望他们吓着吓着就同意了。高长卿倒不在乎这点虚的。比较糟糕的是姜扬现在不让他插手任何政事,他说得任何话都会被姜扬掠过,姜扬只让他做快活清闲的君侯夫人,成日不是看书插花,就是去骑马游猎。高长卿往往干着干着就把手上的家伙一丢,有什么意思啊! 姜扬自那天之后,有事也不憋在心里,会跟他说说。说得最多的就是:“你是不是诓我的?!我想,你还挺爱我的……” “你的脑子就不适合想。”高长卿坐在他怀里,拍拍他的脸。“我一点也不爱你,我就冲着你财权兼备,可以让我锦衣玉食。” 姜扬知道他在说反话了,害羞地摸摸鼻子,凑上脸,“呐,给你打。” 高长卿哼了一声,嫌弃地转过头去,被姜扬往脖子里亲下去。高长卿捶了他几下,就被他抱到书桌上折腾起来。 第107章 高国仲等一干人见高长卿东山再起,着实是个人物,惶惶不可终日了两三个月。但见姜扬完全没有办他们的动静,就明白,姜扬就算再是宠爱,也不可能再听得进去他的任何话,这便又紧锣密鼓地开始策反了。“我们来个调虎离山。”高国仲道,“以姜扬的好战,必定倾巢而出,到时候都城空虚,我们可以乘机作乱。” “可是宫里还有八百虎臣。” “何必与虎臣缠斗,请一位高明的刺客,将王扬秘密格杀!擒贼擒王,虎臣自然六神无主!等彭蠡、章甘带着大军归来,我们已经拥立了新君。” 高长卿刚换上单衣,就听说国境四处原本是各家封地的地方,都有反叛。而他是最后一个听说的。姜扬捏了下他的鼻子,“我已经解决了,不用担心。” “你就是个昏君。”高长卿愤愤难平,“如果没有我,谁帮你啊?” 姜扬捂住他的嘴:“我们约好不说这个的。明天出宫去玩儿怎么样?” 高长卿丢开他的手,“各地的封地都被你委派的官员接管了,为什么还会有反叛?一定是世家在背后捣鬼。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在雍都城中并没有兵马。不行,再不济也把栾儿接来。他年纪小,脑筋却比你好多了。你把他从费地接来,否则我不答应。” 姜扬无奈又宠溺地笑笑,依言把高栾接到雍都,却只给了他个小官当当。高栾气急了,一道回来的燕白鹿却兴头冲冲,成日跟在姜扬屁股后面,觉得有仗好打。 等高长卿知道姜扬把三军都派出去平叛的时候,简直要气晕了头。“国都只有虎臣和金吾卫,万一有人围城,怎么办?” 姜扬笑他:“你被田威吓怕了。” “可是我听说田威接触姜止!” 姜扬奇道:“你哪里来的消息?” 高长卿说漏了嘴,一时沉默不语。姜扬将初开的蔷薇插在他的衣襟上,“你就是疑神疑鬼。是齐国跟我们做马匹生意,我让二公子去的。” 高长卿冷哼了一声:“非得有一天别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你才会明白过来!” “是有人这么干过。”姜扬把他的长发撩到耳后,亲吻着他白皙的脖颈,“只是我现在还没明白过来,还活得不错!” 这日燕白鹿下朝回家,突然发现燕平回来了。他心情激动,上前对他执了弟子礼,“阿叔!” 燕平骂他不争气:“你这个家伙!你哥哥被高家人陷害,死得不明不白,如今你还跟他们混在一块儿!” “没有的!”燕白鹿赶紧摇摇头,“我只跟小小高一起!他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跟他好!” 燕平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你个小傻子!”他叹了口气,“大的祸国,小的……祸害到我们家中来了!”他把燕白鹿扶起来,“现在,彭蠡和章甘外出平叛,国中军衔最高的,可是你吧!” “是啊!”燕白鹿挺起胸膛,“金吾卫,虎卫,都归我管!” “好好好……”燕平思忖了半刻,“许久不拉练了,春狩在即,你明天晚上把金吾卫拉到城北站队。” “啊?” “啊什么!不许跟任何人说,特别是小小高!你要真想他进门,那就一点口风都不要漏!” 燕白鹿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阿叔你……你答应啊!我要跟小小高过一辈子!我要他给我生小娃娃!我要的!” 燕平恨铁不成钢道:“看你表现!” 燕平回到城外的时候,真姬正和姜止站在缓坡上,姜止唾沫横飞地指着一大片草场,叙述着他当年是如何在这里英勇地射杀了两头獐子的。真姬笑道:“过几天,主公就可以来这里春狩,到时候一定能够,一展雄风。” “诶!”姜止惊退了一步,心想要不等姜扬春狩完再攻城?! 燕平对他们一抱拳:“参见主公,夫人!” 两人转过身,真姬微微朝他一点头,姜止迎上去,握住了燕平的手:“燕公!事情办妥了没有啊!” “应该没有大碍。只是这虎卫要是调出城,恐怕会打草惊蛇!” “无妨!只要让我们悄无声息地进城,自会有人替我们打开宫门。切记兵不血刃,兵不血刃!”姜止指指点点,“这杀得可都是我们容国人!” 他身后的队伍蜿蜒两里隐藏在春草中央,露出一点乌金色的枪尖。 出事那晚,姜扬说第二天就要带他出门春狩,早早便睡下了,高长卿与他胡搞了一回,累得气喘吁吁。可是他一直心烦意乱,睡下了又拢着锦被坐起来,“今天太安静了。” 姜扬捏着他的手臂把他拉进怀里,胡乱亲了一通。高长卿想想还是不对,将他推开,裹着矜衣走到殿外。还是初春,天灰蒙蒙的,一点天光都没有。不多久就下起了小雨。 他看了一会儿,见城中着实安静,踩着木屐回殿中去了。等快要睡下才想起来,今日好像没有见到值夜的金吾卫?!城中连一颗火星都看不到。 他赶紧推醒姜扬,“你去把燕白鹿找来!” “大半夜的你做什么啊……”姜扬睡眼惺忪。这无论白天晚上都是他出力,高长卿享用,完了还不安生。高长卿还是不要命地推他,他不得不下床套上了鞋履,打着哈欠派人去传。宫人回道,“燕公带着人马,出门拉练去了!” 高长卿瞪圆了眼睛:“你的主意?” “没有啊。”姜扬淡然地系着衣襟,“……他去涑水河谷准备明天的事了吧。” “那个蠢货,怎么可能有这么勤快!你叫他赶紧把人带回来!” 姜扬一脸的不情愿,“大晚上的,又下雨,明日反正我们都要把金吾卫带去,你现在又让他们回来,这不瞎折腾……” 高长卿大怒,与他拍桌板,“堂堂国都,连个看门的都没有,你这个君侯怎么当的!街头卖水果的还懂得数数呢!你连安排个值夜巡逻的班次都排不出来!睡睡睡,就知道睡!不把这事儿给我查出来今晚上不用睡了!” 姜扬被他骂得脾气都没有,挥挥手:“快快快快快去啊!都没听见么!” 他前脚刚走,另一个宫人就仓皇来报,“不好了君侯!宫门!宫门被打开了,有人逼宫啊!”说完,就倒在了他们面前,背上插着一支箭羽。高长卿吓得跳起来,这箭羽他再熟不过,“齐国人!” 姜扬一下子梦醒了。他从床头抽了刀,派人首先去鸣钟,然后叫上几个长官点选值夜的虎卫,一共也就百余人马冲了出去。这次没走到大政殿就碰上涌来的大队齐人,抵挡不过,退回后宫。后宫方圆不到两里,连带宫人阉奴凑不足一千,姜扬带着人马在内城墙上行走,四面八方都是黑压压架起长梯攻上来的齐人。他让人煮沸了热油倒下去。激战了半个晚上,眼看是没有什么希望了,身近的人听到他轻快地笑了一声:“这回恐怕是完了。” 姜扬平日里待人也宽厚,此时剩下的宫人与虎卫都十分不舍,跪下来流了不少眼泪,说了些死忠的话。姜扬把他们都扶了起来,反而安慰他们不必如此,找个好时机就投降了吧。“不过暂时先帮我顶一会儿。”他浑然无事地走下内城墙,回到寝宫,高长卿坐在灯下,焦急地等待着他。看到他平安无事,已经松了口气了。 姜扬心想,他想要的,偏偏在这个时候得到了。他不禁笑出了声。高长卿眼里燃起了火光,“已经没事了么?” 姜扬摇了摇头。 “怎么会呢!”高长卿痛哭流涕。 “也许你说得对,的确应该交给你来管。”姜扬居然还笑眯眯地看着他,侧脸印着火光。 高长卿摇摇头,他绝望拔出腰间的匕首,“我的名声,已经足够坏了,不想再在上头添上一笔。我一身不能事二君,这次我们君臣不能相保,我就先走一步了。” 姜扬有些意外。但是他立即轻笑了一声:“也是呢。是你就会这么做吧。可是我依旧不想你死去。”他轻轻抓住他握刀的手在唇边吻了一下。“放开好么?再陪我一会儿。” 高长卿听话地松开了。他被姜扬拉到怀里,听到他说,“这样多好啊。我一直就希望每天回来都有你点着灯在等我。会因为我平安会而欣喜若狂……” 高长卿泣不成声。姜扬将他从自己怀里拉开,直视着他的眼睛:“其实如果是别人,你才不会做到这一步。你要是心有不甘却遭人陷害,早就自尽了。” 高长卿抚摸着他的脸,哭得梨花带雨。外头喊杀震天,火把映红了窗牖。 “以后每天你都那么坦诚,那多好。”姜扬温柔地笑着。“你真的曾经想用那个武库武装你的私兵,然后做掉我么?” 高长卿摇摇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虽然我对你的情谊,也许不能与你对我的对等,但我依旧问心无愧。我又何必骗你。我只是很害怕你我有一天刀兵相向。” 姜扬点点头:“是的,我也害怕。”他静默了良久,“那我们一起走吧。” 高长卿摇摇头。“我知道我们已经大势已去,也知道你一定会把我拦下,所以已经吞下了毒药。”他绝望地吻了姜扬,“你如果要走,就赶紧走吧。” 说完,便突然皱着眉头,捂着自己的胸口,从他怀里摔了下去。姜扬冷静看了他一眼,随手打翻了灯盏,拎着灯油泼在各处,然后找来火把,点燃了殿中的帷幔。做完这一切,他抱着高长卿走进了火中…… “烧掉了?”姜止大吃一惊,看着底下起火的宫苑,“居然烧掉了!” 真姬漠然:“我去的时候,大殿已经烧成了一片废墟,共清理出两具骸骨。据看到的人说……是王扬抱着高长卿进去之后,亲手点燃的。原本想救下,但是因为今夜下雨,寝殿恰巧被雷劈到……” “孤的寝殿,孤的寝殿就这么没了……”姜止一屁股坐了下去,仆廖赶紧趴下,把他驮在背上。“好啊,这姜扬,临走都把孤弄得没脾气了……”他在雨里颓唐了一阵,重又打起精神,“不过我也不大相信他装修的眼光。烧了也好,这就有名目重新建一个,要大,一定要大!真儿你喜欢什么样式的呀!” “我……”真姬面对着姜止热烈的眼光,讪讪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姜止抄过她骨肉匀停的手猥琐地摸着,“慢慢想!慢慢想!” 第二天姜止便大大咧咧兴头冲冲地坐上了大政殿。 高国仲一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夜无眠,他们想不到他们前脚刚刚谋反,后脚就有了个人冲进城来,把他们不听话的君侯明目张胆地做掉了。好的是,他们的原计划成功了;坏的是,他们没机会扶植什么傀儡。 他们本就对姜扬并无多大的忠诚可言,此时纷纷投诚,只有中行氏对此颇有义愤。姜止喜怒不辨。他神经质地用修长的手指敲击着御座,“高国仲,你,是王妫的叔叔。” 他指了指男人。高国仲赶紧跪下,想来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不想姜止笑道:“既然是自家人,我自然是要偏袒你的。来人,赐一百金。要什么职位,我们以后慢慢再说。” 高国仲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连称惶恐。姜止笑着倚靠在一边,盱着眼扫向其他人,“其他诸位公卿……年纪也都大了,心里除了阴谋算计,也没有什么惊人的才能,我看你们也就中人之才,何必站着茅坑不拉屎。要不回去养老,要不,孤这就送你们下地。你们选一样吧。” 满朝皆惊,逗得姜止哈哈大笑。 于是,他们以为赶走姜扬就会来的好日子,彻底被一个噩梦所替代。姜止比姜扬狠十倍,百倍,精明,不好糊弄,知道自己要什么,而且也更加无所顾忌。他明摆着就是革他们的命来的。更糟糕的是,他还启用了那个明明早就下地的老对手——卫阖。彭蠡和章甘在外游荡,被他半是威胁半是引诱地招安,半年之后夺去兵权,交给亲信。至此,姜止兵不血刃地继承了姜扬留下的战争机器,又彻底将贵族赶出了历史舞台。这是后话了。 第108章 高长卿醒来的时候正伏在一匹马背上。这里是一处山涧,溪泉清澈,山中春光烂漫。他迷迷糊糊摇了摇头,前头有个人影牵着马,卷着裤腿拎着鞋子正在小心翼翼地渡溪。高长卿呻吟了一声,姜扬转过头来,溺爱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这是哪儿?”高长卿被他呼噜得好不舒服。 姜扬道:“再走两日就是赵国了。” 高长卿在马镫上眯了会儿,突然坐起来:“什么?!” 姜扬耐心地重复:“再走两日就是赵国了。” 高长卿流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我明明已经……” “你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现下双亲过世,我带着你,去邯郸投靠亲戚。邯郸是个好地方,假使找不到我们的叔叔婶婶,我们也可以在那里做点小生意。” “什么?” “比如说卖酒。”姜扬牵马上岸,甩了甩脚上的水,将他从马背上解了下来。高长卿摇摇晃晃地下地,“你……你在说些什么?我们明明……” “我们明明是情人?”姜扬狠狠吻住他,将他压在底下,“你总不会想要别人知道我们是私奔出来的吧。”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高长卿有些生气地推搡着他,“我记得我明明吃了那毒药……” “我换成面粉了,里头还放了点蒙汗药。”姜扬露出一个“我还不晓得你”的笑容。“你在什么地方藏什么我早就都摸了个一清二楚。” 高长卿在刺眼的阳光下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到底是谁干的?” 姜扬无所谓地耸耸肩:“姜止。” 高长卿恨得一捶石头。姜扬捉住了他的手,“别生气,气坏身子了……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也许真的不如他适合,当然,也不如你。而且我们之间……”他飞快地咧了下嘴,“长卿,如果我们依旧呆在那里,我们时候停止过猜忌?没有,从来没有。我知道我不应该,但是我有时候就是控制不住地害怕你伤害我,你也害怕我伤害你,我们不停地在彼此心上扎着窟窿……这有什么好?权力在谁手上我们都不会开心,那我们不如不要。” “不要……”高长卿浑身发抖。“我一手经营的……” “你输了,长卿。你输给姜止了。” “还不是因为你!” 姜扬浅笑,“是因为我,那又怎样?你能这么说着,让历史再重来一回么?是时候放下了,长卿。”姜扬抓住他的手放在胸口,“你还有我。我陪着你。我也什么都没有,我们换一个活法,不好么?你把自己的路都堵死了,每天都战战兢兢,喜怒不辨,为了理想不择手段。如果这让你不快活,我们为什么不换种活法?我们可以一起找一条不那么累的路,换一份营生,也许没有那么光鲜体面,但我们至少不用一起毁灭。在雍都城里连我根本没有办法停止伤害你算计你,即使我不情愿!如果我们不是拥有得那么多,我会愿意把一切都跟你分享,我不会跟你计较,我是你的,我们的小家,全是你的。家里面的资材全归你打理——你只要每个月给我点零花钱就行了。” 高长卿大哭着骂姜止。姜扬把他搂到怀里。姜扬抚摸着他的脊背,“你的心太大了,你在自己肩上压了太多的东西,家国天下,苍生在肩……但其实即使没了你,容国还是容国,天下还是天下,好得很,没人需要你拯救。如果硬要说的话,只有这里这一个。” “我的家人……” “他们都很好。”姜扬抹去他的眼泪,“我还是不打算告诉你了,省得你打我一顿——她们都嫁得比你好,富贵荣华。你就没有了。” 高长卿心里有很巨大的失落。他觉得他的心里空了一大块,但是很轻。 “你刚才说去干什么?” “做赵酒啊!”姜扬拍了拍马褡裢上的酒坛子,“临走我从宫里带了几坛出来,我还问宰夫学过酿酒的工艺。” “你让我当垆卖酒……”高长卿懵懂。 “你不愿意没有关系啊,我在白家那里有个户头,里头存了一大笔钱,够我们俩用到下半辈子。我在魏国、赵国各有一处庄园,你不愿意做这些浊事,你就……爱干什么干什么。” “我怎么觉得你早有预谋?”高长卿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我只是觉得我做不久,也做不好。”姜扬坦言,“我不喜欢,所以一直在做准备。” “你就喜欢当垆卖酒!” 姜扬亲他一口:“我喜欢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来,时辰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否则今天赶不上落脚的人家了。” “等等,有人追我们么?雍都的后事,你怎么安排的?” “烧了。”姜扬牵着他的手上路,“姜止以为我们死了。” 高长卿恍惚地跟着他走在初春的边境线上。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死过一次了,但也感觉到那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那些绝望的钝痛、徒劳的挣扎都模糊得无法感知。他现在脚步轻快,心里莫名的焦灼散失一空。在春天细绒的青草香里,他清楚地明白他的理想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实现,他过去的一切都是白费力,他再也不可能有翻盘的机会去赢回他丢失的尊严与名望,这世上也再没有高高在上的高公,轩车驷马翠褒霓旌。在落败之后,他还落荒而逃。 但是他突然之间拥有了无数的可能。他抬头看的时候没有那一轮耀眼的阳光,却有一整条天河。 而他从他不堪回首的过去,带走了唯一的一样东西,是姜扬。握着他的那只手的主人。姜扬说,我们也许可以到处看一看,世界那么大。 一匹马,两个人。 这让高长卿突然觉得,去邯郸卖酒,也未尝不可了。 雍都。 春狩依旧。 这可愁坏了姜止,他临行前偷偷与仆廖吩咐,“这一次,王后说要看看我的威风,你可得把这件事与我做好!” 仆廖焦急:“君侯!您这眼神儿!一丈之内都分不清是人是狗,您还要射活物,这不是为难奴婢么……” “你他妈才狗!狗奴才!”姜止一脚将他踹出去。“在王后面前掉了孤的份儿,孤要你脑袋!” 仆廖眼睛一轮,“这……奴婢心有一计!” “说说说说快说!” 仆廖道:“奴婢拎着那射死是的野味,埋伏在草丛里,君侯就往奴婢这里射,如何?!” “好!这个主意好!” 当日,在仆廖的痛呼声中,太仆高声唱诵:“君侯一箭射中獐子三只——并中仆廖之踵!” 姜止拔剑跳起来就恨不能下马把仆廖碎尸万段。真姬披着猩红的披风站在高车上,看着那边厢吵吵嚷嚷,郁闷地抽了口烟,对一旁白衣白马的卫阖递了个眼色,“卫相务必坚信君侯真的是一代明君……” 卫阖也忍不住抽了口烟。两个人在春日的晴空下面色发黑。跟在她车后的高妍更是阴郁。 “你现在很快活么?”高妍等卫阖离开后,踱到真姬身边。“我们的弟弟被你逼死了。” 真姬巧笑,斜飞的眼角风流不羁,“这就叫成也姐夫,败也姐夫,天道也。” 高妍气得肚子疼。“现在家中就剩下栾儿一个男孩子,不论如何,你要放过他,否则高家可就无后了。” “是么?”高真的手按上了自己的肚腹,“我们两家斗了这么些年,恩恩怨怨说也说不清。如今这肚里的太子爷有我高家一半的血统,怎么就说高家无后呢?我们的小弟弟想做的事,未必就做不成,我们没了男人,还有女人不是么?” 高妍涕泣,将怀里的东西交给高真。真姬狐疑,“这是什么?” 高妍道,“地契。”说完敛踞就走。真姬抽着烟端详了一会儿,塞进了袖中。 姜止回宫后就郁闷地一个人上大政殿看风景。真姬款款上楼,宫人皆伏地跪拜,口称“王妫”。姜止转过头,“哎哟!是王后啊!今天的新衣服,漂亮!孤喜欢!”真姬挑着碧玉的发簪,追随着他的眼光,“君侯是在看雀儿么?” “孤在看鸿鹄。”他自得其乐地摸着自己的八字胡。“只不过没人知道罢了。他们都以为我是不如姜扬的——都怪仆廖那个蠢仆!” 真姬巧笑:“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君侯天命所归,是容国的真命之君,必定会比姜扬有更大的作为。君侯已经假借姜扬之手,除掉了雍都城中毫无用处却又尸位素餐的贵族,这已经足够君侯彪炳史册了。” 姜止撑着栏杆叹息,“孤担心的,国中的军队,不知要多久才可以驯服啊。” “君侯不如将真相昭告天下。姜扬出身低微,君侯继位之后,假拟先君遗诏让位于他,为的是在这场斗争中吸引对手的注意,万一私室与公室最终不可避免一战,可以弃车保帅,保护君侯您的安全。现在既然世家已经除掉,君侯也重返大宝,他的用处已然达到了,君侯为何还将他的神主供奉在宗庙?” “奖有功,惩有过,是非曲直,寡人心里自有一笔账。姜扬做的,比我为他设计好的要好上太多。高长卿也是。他算是个有从龙之术人才,只是心胸狭窄。不过,没有这枚棋子煽风点火,孤还要在封地上不知藏几年,也算是有功,只是必须除掉他罢了。一国之中哪里需要那么多聪明人。”他背着手,望着夜幕四合,“真儿,你信不信高长卿和姜扬真的葬身火海?” 高真一愣,攥紧了袖中的地契,“一定是这样。请君侯放心!” “也罢!就把他的神主放在姜扬旁边吧。他怎么说也是高文公的儿子,王后在宗庙旁立家庙,理应供奉他。他九泉之下若有神知,也应安心。孤虽然别无大才,一统天下还是没有问题的。” 真姬意外,伏地大拜:“谢君侯开恩!” 姜止笑眯眯地将她拉起来,“诶,一家人嘛。何况寡人就喜欢这种融情能补天的动人爱情故事,有殉情的更好啦,哈哈哈哈哈哈!” 真姬:“……”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