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佐林死了,变成了阿飘,没有人发现。 可是后来他又活了…… 哼(ˉ(∞)ˉ)唧,渣攻你受死吧! ****** 十年等待十年爱,这是一篇渣攻挽回受的狗血文。 内容标签:破镜重圆 虐恋情深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幕远,佐林┃配角:你猜╰(*°▽°*)╯┃其它:破镜重圆,虐恋情深,重生,渣攻,贱受 1. 佐林曾想,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上帝,那么他会向他许几个愿望。 一是让一切重新开始,二是让他忘记许幕远这个人。 可是世界上并没有后悔药,一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无论怎样也无法扭转。 所以佐林又想,既然回不到过去,那么就赖活吧,至少自己应该能在许幕远心中占一丁点的位置,哪怕这个位置在鲜明的提醒他作为丑角的身份。 也不知是多少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让他结识了许幕远。 那时的佐林是个名符其实的富家公子,有着令人羡慕的身份和经济条件,而许幕远却正巧相反,他是贫困人家的孩子,却不愿屈服于现实,心里怀揣着巨大的野心,想要在社会上闯出自己的一番事业。 于是,作为富家公子的佐林毅然决定帮助他,以朋友的身份。 那时的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直到现在佐林也搞不清楚,不过他可以肯定的是,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出手相助,那么之后发生的事情便不会降临在自己身上,以至于让他痛得无以复加。 若干年之后,谁也不会料到,最纯真的友谊竟在冥冥之中变了味,而原本的好心相助却因为佐林走向感情的迷途而成为威胁许幕远的借口。 ——佐林无可救药的爱上了许幕远,即使知道这份感情不会有结果,却依然像只飞蛾一样在火焰中扑腾,然后苟延残喘。 许幕远是个直男,当他得知佐林对自己的感情时,嘴边的冷笑和嘲讽深深地刺痛了佐林的双眼。 面对巨额的辅助资金,许幕远点头冷笑,眼中的轻蔑一览无遗:“好,我答应成为你的爱人,不过与此相对的,你必须付出几倍以上的报酬来投资我的事业。” 这是一份建立在金钱利益上的爱情,它注定不会有结果。 可即使很清楚这点,佐林仍然义无反顾的笑着答应了。 没人知道他的笑容有多么苦涩,就算是站在他面前,被他视作世界上最重要的人的许幕远也没发现。 两人的距离,似乎从一开始就划定在咫尺天涯的范围内。 于是时间荏苒,光阴一过便是十年,这十年大家都没变,除了佐林。 不知道是谁说过即使是一份爱情也会有保质期。在这十年间,佐林越来越力不从心,单方面的爱情经营就像沙漠中的绿洲,即使会带来希望,但也有可能它只是一个海市蜃楼。 在时间的洗礼与现实带来的教训中,佐林不得不想,也许该是自己放手的时候了。 ****** 再次拨打熟悉得能倒背如流的手机号,得到的结果依然是永无止尽的忙音。 佐林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旁边立着他的行李箱,他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个多小时才抬头环视冷清的房屋四周。 即使两人在同一屋檐下相处了十年,那颗名为爱情的种子依然不能发芽生根。 其实,人心都是冷了,又怎能生出温暖的事物? 佐林觉得自己发现得太晚太晚,直到被伤得体无完肤才深知这个道理,可是现在的他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就连呼吸都变得不再顺畅。 他的心已碎得七零八落,凶手就是许幕远。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许幕远不再回家,在他的身边从来少不了形形色色的男女,只是那之中没有佐林,唯独没有他。 他可以看到许幕远不加掩饰地与男女亲热,他也可以看到许幕远对着才相识不过几个月的妓女嘘寒问暖,他甚至还可以看到许幕远压在那些人身上做出最原始的律动。 这些他都可以看到。 不是没有感觉,只是因为痛得太多,变得麻木。 是不是疼痛积累得太多才会唤醒心中那仅剩的一丁点知觉? 佐林想或许是如此,所以他才会在这一刻做出他一辈子都没想过的决定。 ——他要放手了,他要放许幕远自由,然后放过自己。 最后一次将屋子里的摆设和布局深深印记在脑海中,因为未来的日子可能再没有机会踏进这里一步。佐林想,这十年间唯一陪他走到最后的或许就只有这一间房子,它容纳了他太多的伤痛和寂寞,到最后却要被他遗忘在原地,实在是可怜至极。 佐林站起身将行李箱拉走了,这一次他走得干脆至极,因为没有第二个十年可以让他随意挥霍,那个人永远不会是自己的,哪怕用了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十年也改变不了。 外面的世界阳光明媚,佐林仰起脸盯着太阳的方向看,强烈的光线让他的眼睛发酸发胀。 他再度掏出手机,准备打今天的第二十五个电话,这是最后一次。 “您好,您所拨打的手机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不出意料又是这个结果。 佐林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他觉得心口好沉好闷,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 最终,他还是按下一个键进入语音信箱。 “幕远,是我,佐林。我想了想,这十年我们都过得不如意,倒不如就此分手吧。房子留给你,那本来就是你买的……我走了,你好好保重。” 千言万语最后却变成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也只有佐林才明白自己说出这些话有多么艰难,但他不能再扮演小丑的角色,时间不允许,心口的伤痛亦如此。 或许这才是最好的收场。没有争吵,没有冷战,更没有歇斯底里,多简单,只要他一句话,两个人就能一拍两散,或许日后见个面,两人还能心平气和地打声招呼。 要分,就要分得舒坦,至少让他们都有台阶下,也至少,能让佐林在许幕远心中留下一点好的印象,他不单单在给许幕远一个解脱,也在给自己活下去的勇气。 ——人,并不是谁缺了谁都不能活的。 佐林觉得,这有可能是他十年里给过许幕远的最好的礼物。 踏上一班公车,佐林坐在最后排看着窗外的景色。 阳光还是那么灿烂,照得人昏昏欲睡,佐林拿出一张照片仔细地欣赏着。 这是他从许幕远的公寓里带出来的唯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照片上的两人笑容满面,在阳光的反射下,刺得佐林的眼前水雾一片。 前排的乘客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叫声,伴随着剧烈晃动着的车厢,让佐林的思维瞬间停滞。 也就那么一两秒的时间,佐林感觉身体像被刀子砍成了两截。 ——剧痛过后,是浓烈到像要将人吞噬的黑暗。 “今天早上十点整,XX路发生一起车辆爆炸事件,死者多达二十余人,爆炸原因不明,现警方正在尽力追查此案,请等待我们的后续报道……” 播报员正有条不紊地陈述新闻内容,严肃的面容在无形中给人带来压抑感,然而在这个诺大的客厅里,连续不断地呻吟和喘息却将此生生破坏。 许幕远死死地压制着身下的躯体,在大力抽插几下之后,名为欲望的液体终于释放出来。 汗水凝结在皮肤表层,许幕远直起身,让阳光穿透落地玻璃,包裹在他紧实的肌肉上,男性气息浓烈而充满魅力,让一分钟前还与他一同奔向极乐高峰的男人差点晃花了眼。 许幕远从沙发上站起,拿起桌上的手机准备看看时间,谁知一打开却冒出二十多个未接电话,其中还有一个语音留言。 瞥了一眼上面的名字,许幕远不感兴趣地合上手机,将它扔在一旁的沙发上。 躺在沙发上的男人也跟着站了起来,从后面抱住许慕远的腰,在他耳边呵气:“怎么了?又是你那小相好给你打的电话?你也真是的,人家这么急切地盼望你回去,你就给点面子嘛。” 许慕远素来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冷凛的神色,说出来的话也冷得仿佛能掉冰渣子:“他不是我的相好。” “哦?那他是什么?” 许慕远讽刺地勾唇一笑:“他?他什么都不是。” 在许幕远的心中,佐林恐怕连个卖银的男妓也不如。 男人不再提及此事,诱人的身体再度贴上许幕远的后背,暗示性的轻蹭着:“不说他了。现在时间还早,你看我们要不要再做一次?” “你说呢?” 话音刚落,许幕远高大的身形已经朝男人压了下去。 ****** 意识起起伏伏,眼前全是黄沙飞舞的迷蒙景象,佐林感觉自己在空气中上下飘荡,轻得不可思议。 黄沙伴随着狂风齐齐朝他吹来,佐林却感觉不到粗糙的沙粒与皮肤摩擦的刺痛,就连记忆也是空荡荡的,自己是谁,又为什么在这里,佐林全都不清楚。 不知道又从哪里吹来一阵强劲的风,佐林就像只断线的风筝一样在空气中左右摇摆。 漫天的黄沙似乎被吹散了一些,佐林看见一些东西的轮廓在飞沙走石中若隐若现,突然,一束强烈的白光穿透重重屏障朝他射了过来,佐林条件反射一般闭上了双眼。 风好像停了,耳边充斥着吵吵嚷嚷的声音,佐林慢慢睁开双眼。 眼前的景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前方五十米处,佐林看到了公车的残骸以及或奔跑或旁观的人群,警车和救护车几乎占满整条街,有些烧焦的尸体陆陆续续被抬了出来。 心口莫名其妙的抽搐了一下,佐林蹲下身捂住疼痛的地方,记忆在刹那间迅速回笼。 许幕远的脸在脑海中不停晃动,佐林突然想起了什么,站起身似懊恼地说了声:“糟了,幕远最喜欢吃的红烧鱼我还没买呢,一定要在他回来之前做好,今天可是他的生日。” 一想到许幕远,佐林的嘴角慢慢浮现出幸福的笑容,他同情地看了眼不远处的公车残骸,只觉世事无常,人的生命也这般脆弱。 佐林快速走远,朝着超市的方向前进。 而就在他离开不久,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被工作人员抬了出来,人们看到,那具尸体哪怕至死前都紧紧握着一张被烧毁了大半截的照片。 微风拂动,吊在照片边缘的残渣被风吹走,照片里的两个人都笑得十分开心。 一个完整无损,一个残缺不堪。 2. 佐林觉得自己今天的运气非常好。排队搭公车的时候,他趁着人群松散的那一刻悄悄地往前挪了几个位,居然没被发现,而在他坐公车时,检票员竟然没收他的钱。 是他的好运到了么?这个运气是不是能影响到许幕远喜欢上自己呢? 佐林承认自己确实具备一定的阿Q精神,可待在许幕远身边,这个精神却是不可或缺的。 ——他只有在许幕远伤害他之前,用更多的谎言层层包裹住那颗遍体鳞伤的心,不这样做的话,他不能肯定自己会坚持下来,拼尽全力守护了八年的爱情也不能说放手就放手。 嘴角边扬起的笑容渐渐变得苦涩,佐林深呼吸一口气给自己加油助威。 超市里人来人往,佐林找准目标快速下手,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将需要用到的食材全部买齐。 排队的长龙一直延伸到超市内部,佐林一边排队,一边焦急地看着手表上的时间。 他知道再过两个小时许幕远就要回来了,而回去至少要坐一个小时的公车,他得在许幕远回去之前把饭菜做好。 排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总算轮到自己,佐林赶紧将东西放在台面上,这时,后面的一个人突然走到他的前方,堂而皇之的占据了本属于他的位置。 收银员不动声色,麻木地重复刷条码,找钱补钱的动作。 佐林只觉得生气。他排了大半天的时间,好不容易轮到自己却被别人抢了位置。 想了想,佐林也不好多说什么,因为他在排队上车的时候也偷偷摸摸地插队,就当作是为那件事付出的代价吧。 插队的人终于拿着东西走了,佐林正要上前,可谁知排在后面的人居然又有几个陆陆续续的挡在他的前面,光明正大的插队行为没听到任何一个人谴责的声音。 佐林只觉得世风日下,对着插队的那几个人就开始骂骂咧咧,然而被骂的几个人就像没听到他的声音似的,依旧不为所动,交了钱就拿着东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个人的独角戏唱了老半天也没人理,佐林喘着粗气怒瞪着仍在不停插队的人群,然而现在的时间已经不能再让他耽搁下去。 佐林合算了一下东西的价钱,拿出纸币放在柜台边上便大喇喇地走了。 许幕远对食物很挑剔,对卫生条件更是严苛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哪怕菜里有一根头发丝他也不会动这盘菜,再严重点以后可能还会对这道菜敬而远之。 所以佐林总是亲力亲为,就算是一片小小的菜叶也会来回清理数遍。 对一般人来说,许幕远简直就是皇帝病的代表,然而对佐林来说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因为他十分享受为许幕远做事的感觉,这样他才能自欺欺人,认为自己是被许幕远需要的。 佐林虽是富家少爷,却一点少爷架子也没有,在遇到许幕远后,为了缩短两人间的距离,他更是抛弃了少爷的身份,甘愿给许幕远做牛做马。 有人说佐林贱。 佐林也觉得如此。 可爱情就像是包裹着糖衣的毒药,即使知道里面的东西可能会致命,却也仍然忍不住想要尝一尝。 把用心烹调的美味端上桌,佐林估计这个时候许幕远该回来了。 这八年里,两人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许幕远在外花天酒地,佐林在家做好晚饭等他归来。他不用担心对方会突然失踪,因为这是他们之间不成文的规定,哪怕许幕远在美人怀里玩得再久再尽兴也必须准时回家。 门锁扭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房屋内显得有些突兀,佐林赶紧迎上去,有些紧张地用手指缴着衣角。 “你回来啦。” 许幕远单手拿着外套从外面走了进来,现在他的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衫,整体装束有些凌乱,一看就知道不久前曾在温柔乡里尽情欢爱了一番。 懒洋洋的眼神瞥向佐林,不一会儿又嫌恶似地移开,许幕远面无表情的低头脱鞋。 佐林欲接过他手中的大衣,朝许慕远伸出双手:“把衣服给我吧。” 许幕远没把衣服递出去,冷着脸说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佐林愣了愣,他一直都知道许幕远嫌弃自己,只是没想到他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急着要赶他走,可是他们的交易还没到期。 ——他们的交易期限定为十年,可现在还剩两年。 ——哪怕最后只能和许幕远待两个小时,他也不会放弃。 ——他只希望能在许幕远身边多待哪怕一秒,仅此而已。 定了定神,佐林努力掀起嘴角,让自己笑得更自然,更没心没肺:“难道我不应该待在这里吗?” 许幕远常年僵硬的面部有了一丝松动,即使弯着嘴角笑也透不出一点暖意,更何况他对佐林本身就没有好感,如今笑起来更是充满讽刺和鄙夷的味道。 “算了,你想留在这里就留吧,不过我希望你有自知之明一点,我们的合约已经到期,请你待够了就赶紧走,以后别再缠着我。” 许幕远的话让佐林除了心痛,更多的是惊讶。 他不明白,明明他们的合约还要两年才能结束,为什么许幕远却说到期了?难不成他想中途反悔? 看着佐林呆愣的模样,许幕远的眉头不耐烦地蹙起,他绕过佐林回到了房间。 “等……” 佐林如梦初醒般回头想要叫住许幕远,然而对方早已把门关上。 佐林无力地垂下双手,他望着那扇薄薄的门扉,平生第一次觉得任何东西都无法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无论是时间还是物质。 要不然为什么明明只有一扇门挡着,他却感觉他们之间的距离像隔了一个宇宙那么远? 佐林慢慢走到桌边坐下,他的对面注定没有人,哪怕再用个二十年也不会改变。 饭菜一口口地塞进嘴巴里,佐林觉得他好像盐放多了。 ****** 灯光交错,人影闪动,在黑暗的遮掩下,最原始的欲望于肢体相碰间勃发高涨。 这里是A城最大的声色场所,任何在白天里见不得人的事情都可以在此尽情地演绎宣泄。 葡萄酒在杯中轻轻摇晃,酒红色的液体即使在昏暗的环境中也透着诱人的光泽。许幕远斜倚在沙发上,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懒懒地放在沙发背上,怀里还靠着一位身形姣好的女人。 女人时不时地朝许幕远的耳朵里吹气,柔软的躯体若有似无地轻蹭着他的身体,竭尽全力要让他感受到从身体内部传来的信息,可惜对方却不为所动。 女人有些不满地凑近许幕远,诱人的红唇嘟起,嗲着声音说道:“帅哥,你就给点反应嘛。两人相遇即是有缘,今晚我们就好好地玩一次?放心,我不会让你负责的,在做之前我会把一系列安全措施做好,你觉得怎么样?” 许幕远没把目光放在女人身上,依旧静静地喝着酒,即使是种马也不是一天二十四个小时耕耘个不眠不休,今晚他并没有这方面的兴致。 “帅哥~你说句话嘛~” 女人把头靠在许幕远的胸膛上,纤细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的胸口上画圈圈。 女人的苦苦纠缠让许幕远有些恼怒地皱起眉头,一把扯下女人不安分的手,许幕远沉声说道:“不感兴趣,今晚我只是来这里喝酒的。”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嗤笑,女人离开了许幕远的怀抱,双手环胸,有些讽刺地看着他:“帅哥,来这儿的人可不是为了喝酒的。你要喝酒,外面有很多这样的酒吧,何不到那些地方去,反而跑到这里来?还是说,你其实有喜欢的人了?” 一句话使得许幕远的眉头皱得更紧,他像被说中了心事般猛地从沙发上站起,紧接着搁下酒杯,掏出纸币放在柜台边上,扬长而去。 一系列的动作发出的响动很大,使得酒吧内的客人频频回头观望,女人懒洋洋地趴在沙发边若有所思地盯着许幕远离开的背影,在柜台内擦着酒杯的酒保冷不丁来了一句:“那位客人的身份可不一般,惹怒他,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女人无所谓地耸耸肩膀:“没关系,我的运气一向很好,不过……我怎么觉得他有些心虚呢?” 似是自言自语,女人沉默了几秒后抬头朝酒保眨了眨眼睛:“今晚能陪我吗?” 酒保心神领会一般弯起嘴角笑了起来:“当然,我乐意之至。” 所谓的爱情,在金钱堆彻的世界里只是任人践踏的垃圾,身体的交合才是淡化一切的麻痹剂,然而总有那么几个人会闷着头一脚踏入这个世界,埋藏在心底深处的真心又何时才能发觉? ****** 夜空中零星的点缀着几颗星星,冷风吹拂,带来一丝凉意。 许幕远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今天他没喝多少酒,却难免有些醉意。 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落荒而逃。 对,确实是落荒而逃,外人可能看不出,可作为当事人的自己又怎么可能感觉不出内心突兀的那一丁点心虚和慌乱? 仔细一想,他一开始并没打算去那里喝酒,可如果待在家里又得面对佐林那张虚伪的笑脸,再三思索之下,他才决定出来,并把目的地告诉他。 许幕远一向不喜欢受人管束,自己有什么行程也不希望别人知道,可只要他一面对佐林,整个人就怪怪的。他想看到对方受伤的表情,因为他要去的地方是A城最有名的滥交地,他甚至希望佐林能跪下来求他不要去,因为被他苦苦哀求的感觉是难以形容的爽快。 可佐林没有,他只是笑望着自己,像父母对待孩子那样充满包容和宠溺,尽管眼中有着心痛和悲伤,却还是强撑着温柔地告诉他,让他早点回来。 佐林对自己的心意他是知道的。只是一想到无论自己做得再过分,他也能一如既往地包容下去就觉得烦躁不安,于是心中渐渐滋生出强烈的欲望,想要看他歇斯底里的模样。 然而佐林的表现却让他一次次受挫,久而久之,那股欲望便变成了更为强烈的憎恨和厌恶。 这是爱吗? 明显不是。 那么他为什么会心虚? 许幕远不敢再想下去,他最后把自己的反常举动定为酒精作用。 去附近的24小时超市买了瓶水,许幕远边走边喝,看了看时间,居然已经十二点了。 许幕远琢磨着要不要回去,脑海里却闪过佐林的脸。 心中翻腾着嫌恶感,许幕远决定在外面待到天明才回去。 路上没有行人,就算是车子也是隔老久才开过一辆,许幕远盘算着下一步该去哪里,一个披头散发,拄着拐杖的老人正迎面朝他走来。 他瞥了一眼便满不在乎地移开,正当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老人却伸出拐杖挡住他的去路。 如果是年轻一点的小伙子,许幕远会以为他是强盗,可眼前这位老人除了着装怪异一点,也并没有发现其他不同寻常的地方,年老力衰的模样就更不可能是来抢劫的了。 许幕远权当老人眼花,默不作声地从他身旁绕过去。 两人再度擦肩而过,然而此时,一个沙哑的声音却传入许幕远的耳中。 “年轻人,你身上怨气过重,恐怕不久之后会引来杀生之祸啊。” 3. 许幕远的脚步顿时止住。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当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莫名其妙的诅咒自己时,他会感到愤怒和不可置信。 是的,许幕远是唯物主义者,他认为世界上没有用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而相信鬼怪神灵,是那些心智不成熟或者内心软弱的家伙才会做的事。 “不好意思,我自认为自己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还请您不要胡言乱语。” 许幕远没有回头,他打算把这话说完就走,或许那个老人只是神智不太正常,他没必要较真。 “哦——?”刻意拖长的音调从许幕远身后传来,老人沙哑的声音在静谧一片的环境中显得尤为可怖,他突然桀桀桀地笑了起来,怪异的笑声能让人掉一身鸡皮疙瘩,“……你确定?” 这老人真是不可理喻。 许幕远不耐烦地想着,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他果然不该深更半夜还在外面晃悠。 身后的老人就像能看清他的想法似的,拖长的语调就像一个即将坏掉的时钟,咯吱咯吱地不愿停歇,让听到的人都能感受到那一份浅埋在其中的沉重和压抑:“年轻人不要心浮气躁,要不然做错了事都不自知。仔细想一想,你身上的怨气来于何处,如果可以,尽自己的力量破除那是最好,只不过……冤孽啊冤孽,到头来可不要一无所有咯。” 老人又在神神叨叨,许幕远却一个字也听不懂。 摇摇头,他不愿再和这个老人在这里浪费时间,抬脚就要离开,谁知,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风,吹得尘土飞扬,树木摇晃,沙沙声此起彼伏。 一颗细小的灰尘不小心飞进许幕远的眼睛里,许幕远立刻闭上双眼。 风陡然吹起,又骤然停歇,许幕远揉着眼睛把灰尘挤出来,眼角自动分泌出泪水。 好不容易把眼睁开,眼前却是水雾一片,许幕远眨眨双眼,过了几秒,视觉才渐渐恢复。 然而,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却突然出现在许幕远的视线中,两人隔得如此之近,就连对方呼出的冰冷气息也能感觉得到。 许幕远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由于过度惊吓,喉咙就像被堵住似的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 老人的脸近在眼前,从眼眶中凸出的眼珠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许幕远的眼睛看,许幕远甚至可以看清他眼白里的血丝,以及映射在对方瞳孔中的自己苍白的脸。 老人没动,许幕远也像被施了定形术似的动弹不得。 直到那死气沉沉的声音再度回响在许幕远耳边:“年轻人,事出有因便有果,轮回报应一向如此,但要认清自己的心,为所作的罪孽付出相应的代价你还差得远。”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老人将什么东西硬塞进许幕远手里,“当一切水落石出的时候,你就会来找我。桀桀桀,不要不信,冥冥之中自会有人告诉你该怎么做的。” 话说完,老人终于移开自己的脸,从许幕远身旁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许幕远一直僵在原地,没敢回头望。 又是一阵阴风拂过他的面庞,许幕远打了一个哆嗦,低头看着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张纸条,上面写有联系电话以及家庭住址,字体苍劲有力,与老人衰老得仿佛随时会命归西天的模样迥然不同。 许幕远这才敢回头去看,然而宽阔的马路上早已不见老人的身影。 “shit!” 许幕远忍不住唾骂一声,握着纸条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揣进了兜里。 一个人的价值观不可能因为某个人的一句话,一个举动就立刻改变,所以对于眼前这件怪事,许幕远只当自己运气不好,遇到了一个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老头子。 ****** 佐林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回到了当年和许幕远初遇的时光。那天阳光灿烂,天空也是湛蓝无际,微风吹拂,撩起许幕远身上那件白衬衫的衣角,在阳光下,许幕远的笑容温暖至极。 而后场景转换,佐林看见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公车,有什么东西在滴滴答答地轻响,随后只听砰地一声巨响,车厢就像一只爆破的气球,由内而外爆开。 哭喊声此起彼伏,公车的残骸碎落满地,在漫天的火光中,有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向自己靠近。 佐林定睛一看,那被伤得面目全非,皮肉焦烂,就连皮肤下的血管也能清晰可见的人居然是自己…… “呼……呼……呼……” 空荡的客厅里徘徊着佐林急促的呼吸声,就在不久前,他做了一个十分恐怖的梦。 佐林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还好,皮肤是完整的,没有一点疤痕。 他轻轻地拍了拍心口的位置,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等到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才从板凳上坐起,到玄关那里看了看。 ——许幕远的拖鞋还静静地放在原地,说明它的主人一夜未归。 铺天盖地的失落伴随着一室的寂静重重地压在佐林的心口。 不是没想到他一夜未归的可能性,只因为许幕远无论与外面的男女厮混多久,历来都有准时回家,佐林也因此能不停地安慰自己,告诉自己即使时间再晚,他也总会回来。 然而夜色褪下,太阳高照,期待见到的那个人却迟迟没能回来,原来在自己未曾察觉的地方,许幕远对他的态度已经恶化到眼不见心不烦的地步了。 昨晚做好的饭菜已经凉透,就算热好,想必那个人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佐林将冷掉的饭菜倒进垃圾桶里,荒废掉的不仅仅是饭菜,还有他的心。 咔地一声脆响,门居然在这个时候被打开了。 意识到是谁回来,佐林连碗也顾不上洗,直冲向大门口。 “你……你回来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许幕远一抬眼便对上佐林的视线,冷冽的目光定在他的脸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许幕远皱着眉头说道:“你的脸怎么了?” “啊?” 佐林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说话,愣了两秒之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指尖传来濡湿的触感,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眼角又干又涩,原来是哭了。 许幕远狐疑地盯着佐林看了一阵,接着不作声地从他身旁走了过去,可是没走几步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回头对佐林说道:“我肚子饿了。” 一句话让佐林由最初的惊讶变成了狂喜,许幕远永远也不知道这句话让佐林足足等待了八年,哪怕只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我肚子饿了。 “我我我……我马上就去做!你想吃什么?” “随便。” 硬邦邦地丢下两个字,许幕远又恢复到从前的冷漠,然而这并不能影响到佐林的心情,因为此时的他已经完全被喜悦冲昏了头脑。 锅碗瓢盆碰撞的声响相继在厨房内响起,不一会儿,一阵诱人的香味便从里面飘了出来。 佐林坐在桌边静静地看着正在缓慢进食的许幕远,眼里盛满温柔的笑意。 ——只是一碗普普通通的鸡蛋面,佐林却觉得这是他在这八年间做的最有成就感的一顿饭。 不去想许幕远对自己的态度为什么会突然发生改变,佐林只是单纯地享受这一刻。 两人一个坐在桌边,一个慢条斯理地吃着碗中的面条,久违的平静外加一丁点若有似无的暖意与面汤挥发出的热气一起消散在空气中。 佐林一直以为,当许幕远对自己的态度稍微放缓的时候,他的未来会越来越美好,两人间的感情也终会在时间的磨合下生根发芽,殊不知,这只是他厄运的开始。 佐林和许幕远的生活仍在继续,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可佐林却自认为许幕远已对他心生出一点好感,每当看到对方冷峻的面孔时,佐林都觉得许幕远其实在笑。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才彻底打破他的幻想。 其实佐林是知道的,虽然他从来不说,可并不代表他是个傻子。 ——许幕远从小时候开始就很喜欢一个女孩,直到现在,这份感情也没有变过。 所以打从一开始,佐林就注定是个输家,无论他和许幕远之间有没有发生后面一系列的事情。 而如今,那个可以称得上是佐林的情敌的女孩即将搭乘飞机回来了。 许幕远一大早就准备去接机,还特意叫上佐林。 这是这八年里,许幕远对自己做出的第一次邀请,佐林当然欣喜不已,只是一想到要去给情敌接机,狂烈的喜悦便变得有几分沉重。 佐林自然知道许幕远有多重视那个女孩,但要自己亲眼看见他们俩亲密无间的样子,佐林就觉得心口像被针扎似得难受,可是这个机会千载难逢,要放弃的话又实在太可惜…… 最终,佐林强压下心头的那一点点苦涩,跟随许幕远走了出去。 机场里人来人往,佐林陪着许幕远站在接机口翘首以盼。 来这里接机的大多都是亲戚或朋友,偶尔有一两对情侣从佐林眼前走过,佐林总忍不住多看他们几眼,当看到他们的手紧握在一起时,佐林的心中难免浮现出一丝落寞。 像个小偷一样,佐林偷偷摸摸地低头看向许幕远垂放在身体两侧的手,那双厚实的手掌是自己一辈子的梦,能让它们握住他的,也不知需要他付出多大的代价。 又有一批人从机场里走出来,接机口的人群开始涌动,佐林被挤得东倒西歪,许幕远依然直挺挺地站在他的斜前方,可是佐林并没有叫他拉住自己,因为就算喊了也没用。 凭借自己的力量,佐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回到许幕远身边,也就在这时,又有一大拨人从佐林身后挤了过来,佐林被迫压在许幕远身上,其中一只手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心。 指尖传递到脑海中的触感是温暖而真实的,与佐林想象中的一样。 许幕远镇定自若地看着前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细节,眼中的专注一览无遗。 佐林本该在这个时候收回手,可是许幕远的手太温暖,让他在此刻像着魔了一样不舍离开。 于是,佐林鬼使神差地又把手伸过去了一些,胸腔里的心脏在扑通扑通地急速跳动,像要从他的喉咙里蹦出来。 两人的手越离越近,尽管并没有直接碰触,佐林依然可以感觉到对方手掌里传递出的热量正一丝丝地包裹在自己的指尖上。 就在两人的手指即将挨在一起的时候,许幕远突然离开,向人群一侧走去,在那前方站着的,是许幕远最喜欢的女孩——林嘉琴。 佐林就这样看着许幕远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就像他们的心一样,哪怕强拉硬拽也凑不到一起,总有一天,许幕远会彻底消失在自己的世界中,并且再也不回来。 低头看着那只差点能和许幕远相碰的手掌,佐林的嘴角慢慢浮现出一抹苦笑。 4. 林嘉琴是个十分娇小可人的女孩。 柳叶眉,俏挺的鼻子,水灵灵的眼睛,以及樱桃般的小嘴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生怜惜,她的脸颊两旁还有一对小小的酒窝,只要抿唇一笑,那笑容能甜到人的心里去。 佐林不明白为什么像许幕远这种冷峻严肃的男人会喜欢上天真活泼的林嘉琴,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冷热调和?那为什么对他关怀备至的自己却得不到对方哪怕一个怜悯的眼神? 没有什么能比眼前的景象更刺眼。 佐林就站在离他们只有三十米远的地方,看着女孩踮起脚尖搂着许幕远的脖颈撒娇,为了配合女孩的动作,许幕远特意俯下身缩短两人的距离,让女孩的手更容易够到自己。 两人的脸贴得很近,从佐林的角度看过去简直就像要接吻一样。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女孩满面的笑容以及许幕远温柔似水的目光,尽管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的情景,佐林的眼睛仍然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地刺痛了。 人群涌动,小道相隔。 他与她幸福相拥。 他站在原地,眼角湿润。 “喂,你在那里干什么,要走了。” 平静无起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许幕远冷着一张脸望向佐林,眉眼间显出一丝不耐。 佐林不动声色地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然后向他们走了过去。 ——他不能让许幕远看出自己的软弱,那样就真的输了。 待佐林走近以后,林嘉琴好奇地打量了他几眼,随即看向许幕远:“幕远,这位是?” 许幕远似乎不愿提到佐林,一听到佐林的名字,眉头便微微蹙起,半晌,才干巴巴地回答道:“佐林,我的室友。” 许幕远和佐林对外宣称的都是室友关系,只是当这句话从许幕远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佐林却不可避免地感到一丝心酸。 林嘉琴了然地点点头,面上并没有半分怀疑的神色,下一秒便转身抱住许幕远的胳膊,一边摇一边撒娇道:“幕远,我肚子饿了,今天早上一点东西都没吃,我们去找个餐厅吃饭好不好?” 许幕远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嘴角浮现出一丝宠溺的微笑。 一旁的佐林看得直想背过身去,可他却硬生生地止住了这种冲动。 两人手挽着手行走了一段路程,最终还是林嘉琴发现佐林没有跟上来,回头冲他喊道:“快过来呀,再不快点小心跟丢哦!” 佐林朝林嘉琴勉强地勾了勾嘴角,就在她转过头来的一瞬间,他的脸上布满了落寞的神色,即使下一秒迅速反应过来,并且将其收回,却也仍然没逃过许幕远的眼睛。 许幕远很讨厌看到他这副委屈的表情,感觉就像有人在欺负他似的。 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丝烦躁,许幕远伸手夺过林嘉琴手中的行李,走过去硬塞到佐林的手里,冷着脸对他说道:“你先回去。” 半命令式的语气让佐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低下头,轻而缓慢地点了点。 林嘉琴远远地看到许幕远正把自己的行李硬塞进佐林手里,佐林低着头,尽管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微弓着的背却显得整个人都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一般意义上的室友都会以这种态度相待吗? 林嘉琴觉得不太可能,因为怎么看许幕远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反倒是佐林,低眉顺眼的模样简直就像一个受气的小媳妇。 真是越看越奇怪。尽管两人只是面对面站着,可林嘉琴就是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怪异感。 许幕远交代完事情便转身朝林嘉琴走了过去,他并没有看身后人的表情,因为他知道佐林一定正在用有些受伤的目光看着自己。这种感知让许幕远有种报复性的快感。 “你们都在说些什么呢?”林嘉琴疑惑地看了看许幕远,接着把注意力放在他身后的佐林身上,“他不去吗?” “不,他回家。”许幕远心情很好地牵起林嘉琴的手,对她微微笑道,“走吧。” 林嘉琴虽然还有疑问,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 许幕远说林嘉琴要在A城待半个月,这段时间会一直住在他们家。 这个结果,佐林倒是早已预料到的,只是心里还是无法平静。 家里没有多余的房间,也不能让林嘉琴睡沙发或者和许幕远同躺一张床。 佐林虽然可以和许幕远睡在一起,把自己的卧室让出来给林嘉琴,但一想到许幕远那张冷冰冰的脸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佐林还是很清楚对方有多讨厌自己的,这八年来他们上床的次数屈指可数,偶尔那么几次也仅仅出于生理需要。 爱,这个字,对他们来说就犹如人长翅膀一样不切实际。 思索了一阵,佐林最后决定由自己睡沙发,把卧室腾出来给林嘉琴。 许幕远和林嘉琴在天黑时才回来,那时候,佐林正抱着枕头,背靠沙发差点睡着,听到门外的响动便立刻惊醒跑去开门,却看到许幕远背着林嘉琴走进屋来的一幕。 林嘉琴似乎喝了酒,整张脸红彤彤的,上半身更是无力地趴在许幕远的背上,嘴里还喃喃地念着什么。 佐林愣了少许,便侧过身让许幕远先进屋,然后帮他一起将林嘉琴放在自己的床上,整个过程一句话也没说。 许幕远瞥了他一眼,说道:“你走吧,这里有我就行。”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他还能怎么样? 于是,佐林被动地点点头转身离开,许幕远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不爽,用带有一丝火气的声音在佐林身后喊:“把门给关上。” 佐林乖乖照做,然而许幕远的心情却没见得转好,反而越来越阴云密布。 很久没见到许幕远,林嘉琴的心情难免是激动异常的,因此她拉着许幕远跑完各大街小巷,把该吃的,该玩的全部过滤了一遍,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家。 半夜时分,林嘉琴醒了过来,喉咙却干到不行。 她走下床,准备到客厅找水喝,当她打开卧室的房门时,客厅里却一片昏暗,只能大致看到物品的轮廓,于是她一边摸索着寻找墙上的灯光开关,一边慢慢地向前走。 小腿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林嘉琴猝不及防地摔在地上,并发出一声尖叫。 林嘉琴揉着被摔疼的膝盖,慢慢从地上坐了起来,A城的昼夜温差并不大,而且现在还是春天,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冷到打颤,可是她刚才不小心接触到地板,却觉得皮肤像紧紧地贴在了冰块上,连带着四周的空气也变得无比阴冷。 不过,林嘉琴并没有多想,她只认为是自己的衣服穿得太少了。 现在应该已经过了大半夜,希望她刚才的那声惊呼没有吵到人才好。 林嘉琴轻手轻脚地从地上爬起来,一双脚却蓦地闯入她的视线,她慢慢抬头向上看,即将溢出口的尖叫霎时堵在了喉咙口。 屋子里的光线无比昏暗,任何东西都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然而眼前这个看不清模样的人却直直地盯着她,要问她为什么知道对方在看着自己,那是因为那个人的眼睛即使处在黑暗中也依旧发光发亮,那不是普通的光线反射,而是从瞳孔深处映出的幽绿色的光! 当一个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并且还用如此诡异的眼神盯着自己,她怎可能不怕? 刹那间,林嘉琴顿时联想到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厉鬼。 林嘉琴被吓得浑身僵硬,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往下移,当目光转到那个人的小腿上时,客厅的灯光骤亮,林嘉琴的眼睛因为不能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而迅速闭上。 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林小姐,你没事吧?” 温和的语调让林嘉琴安心了一些,她睁开双眼,正对上佐林疑惑的目光。 眼前站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林嘉琴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她大大地呼出一口气,说道:“没事……对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睡在客厅,看你有事的样子,所以就过来看看。” 林嘉琴点点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沙发,确实有一床被褥和一个枕头。 ——刚才看到的应该都是幻觉吧。 林嘉琴默默地想着,临走之前还特意多留意了佐林几眼,见确实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才转身回到房间,把喝水的事情完完全全地抛到了脑后。 客厅再度被黑暗包围,佐林走到沙发边躺下,瘦小的身躯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 林嘉琴初来乍到,想去附近新开的游乐园玩玩,许幕远自然要跟着去,然而当她问到佐林的时候,佐林却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是偷偷摸摸地看了眼许幕远的脸色,见对方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这才大着胆子点点头。 林嘉琴把佐林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越来越觉得这两人的相处模式很奇怪了。 佐林就像个跟班狗一样默默无声地跟在两人身后。看他们手牵着手走在前头;看许幕远把林嘉琴抱在怀里坐旋转木马;看林嘉琴拉着许幕远去买棉花糖,两人边走边吃,林嘉琴嘴角沾有糖渍,被许幕远动作轻柔地擦掉;再看他们一高二矮的身影并排站在一起,林嘉琴笑容灿烂,许幕远眼角含笑,让路边的照相师给他们拍照。 ——“他们真般配啊。” 不知道谁说了这样一句话。 佐林痛苦地低下头去,不敢再看眼前折磨人的一幕。 “喂,过来一起照张相啊!” 林嘉琴在不远处喊。 佐林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目光移向许幕远,对方还是一脸淡淡的表情。 她刚才的意思是要他们一起照相?他……可以吗? 一股复杂的情绪从佐林心中升起,那里面有激动,有不可置信,也有忐忑和失落。他很想过去,可脚步却怎么也迈不开,最后只能僵硬地立在原地。 林嘉琴眼尖地捕捉到佐林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期盼,但看对方一直站着不动,心里不禁觉得有些奇怪,但生性好动的她还是立刻跑到佐林身边,半强迫地将他拉了过去。 佐林被迫与林嘉琴挤在一起,三人并排而站,林嘉琴在中间,佐林和许幕远则分别在她两边。 佐林一直都梦想着能和许幕远再照一张相,只是这八年来别说照相,就连两人独处的机会都少得可怜,然而如今他却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即使中间隔了一个人,但一想到两人的存在都被圈在一个小小的相框里,佐林就感觉心窝那处位置变得暖暖的。 林嘉琴已经摆好了POSS,许幕远虽然没有什么动作,但嘴角却保持着上扬的弧度,佐林不得不面对镜头,有些忐忑地把手放在身前,扯出一个有些紧张的笑容。 三人准备就绪,一直静候在一旁的照相师有些奇怪的看了看林嘉琴。刚才他以为林嘉琴是喊另一个小伙子过来照相,谁知道却凭空拉了一个看不见的东西过来,动作倒是有模有样的。 视线移向林嘉琴身旁,他确定那里并没有站着什么人。 ——也许这女孩得了臆想症什么的吧。 照相师在心里定下一个结论,按下照相机的快门。 5. 他们照的是快照,但也要二十分钟后才能领取,这段时间林嘉琴便拉着佐林和许幕远把所有的游乐项目玩了一通,最后三个人都坐在椅子上歇息,打算过一会儿再去拿照片。 头顶是湛蓝的天空,上面还漂浮着几朵白云,佐林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竟不是在做梦,难道说是因为他所有的好运和回报都聚集在这里,才能让自己和许幕远尽情玩闹? 如果真是这样,他甚至愿意用后半生的寿命来延续这样的美好,只是,这明显是不现实的。许幕远终会娶妻生子,他也终会离开,他们两个就像是两条平行线,偶尔的交纵只是上天赐予的那一点怜悯,但却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最后两人会形同陌路的事实。 雀跃的心情渐渐变得沉重,佐林埋头神思,就连杯中的热水不小心溅在身上也没察觉。 还是身旁的林嘉琴第一个发现,及时提醒了他:“喂,你在发什么愣呢?水都倒出来了。” 林嘉琴推了推佐林的肩膀,佐林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没拿稳奶茶杯,杯中的热液顿时洒了出来,就连手臂也被波及到了。 那奶茶是刚煮出来不久的,虽说不至于能烫到破皮的地步,但如果洒在身上绝对会红肿一片,所以林嘉琴和许幕远都没忙着喝,握在手中等它凉了再说。 然而,当高温液体倒在佐林身上的时候,佐林别说尖叫,就连一丝痛感也没有,这种奇怪的现象林嘉琴和许幕远可能没发觉,但佐林却是实实在在地察觉到了。 林嘉琴连忙递了两张纸巾给佐林,佐林伸手接过,一边疑惑一边擦拭着弄脏的裤子和衣服。 许幕远不作声地瞥了佐林一眼,神色有些复杂。 林嘉琴一直在偷偷地观察佐林。刚才在她接触到佐林的肩膀时,指尖陡然传来一丝凉意,那源于皮肤表层的冰冷,即使隔了一层外衣也能让人感觉得到。 试问,一个活人的体温会冷到这种地步吗?更何况,和佐林接触的那一瞬间,林嘉琴的脑海中浮现出的是那晚她摸黑去客厅喝水,却一不小心摔在地上的情景。 ——那冷得有些不可思议的地板,竟和佐林带给自己的感觉一模一样! 和一般的女孩一样,林嘉琴对鬼神总是持以半信半疑的态度,她知道自己的怀疑对佐林来说很无理,但也有可能是出于人类的第六感,打从一开始见到佐林起,林嘉琴就觉得他身上总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而现在,这种怪异感越来越强烈,逼迫她不得不更深入的细想。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坐在身旁的佐林,下午的阳光很强烈,佐林依旧毫无察觉地擦着被打湿的衣裤,一道刺眼的光线投下,正巧打在佐林的手腕上,那本就白皙的皮肤竟渐渐变得透明! 林嘉琴顿时呼吸一滞,心跳加速,万千思绪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眯起眼睛,想要看清楚一点,然而这次出现在视线中的手臂却与平常没什么不同。 林嘉琴眨了眨眼睛,不确定刚才看到的到底哪个才是幻觉,正巧这时,佐林终于发现了她的注视,回头朝她看过来:“林小姐,怎么了?” “没、没什么……”林嘉琴迅速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佐林身上还未干透的衣裤,这才终于发现奇怪之处,“你不痛吗?刚才那么烫的奶茶浇下去,你怎么没反应?” 佐林也在纳闷这件事情,想了想,说道:“可能是刚才太出神了吧,所以没怎么注意。” 林嘉琴觉得这句话到处都是漏洞,但是佐林这个人本身就很奇怪,她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只得把满满的疑惑压下去,打算找个时间和许幕远单独谈谈。 许幕远微微眯起了眼睛,目光定在佐林身上那块被奶茶集中打湿的区域,最终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对林嘉琴伸出手:“走吧,也该去取照片了。” 林嘉琴笑了笑,伸手握上许幕远的手,佐林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三人到达照相馆,林嘉琴把照片抽出来看了看,见没什么问题,便拿着东西回到了家中。 晚饭过后,林嘉琴倚在许幕远的怀中看电视,佐林则在厨房里洗碗。 林嘉琴的眼睛虽说在盯着电视机看,但注意力却完全没放在那上面。视线有意无意地从佐林身上掠过,看着那在厨房里忙进忙出的背影,林嘉琴真恨不得在他身上剜出几个洞,好让她能仔仔细细地看清对方身上不同寻常的地方。 可惜,她什么也没发现。 难道说是她太敏感了? 林嘉琴揪着眉头冥思苦想,努力回忆从她住进这个房子时所遇到的种种怪事,然而,这并不能代表什么,因为每次经历这些事的都只有自己,是不是单方面的幻觉还不能肯定。 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林嘉琴多少还是有些信鬼神,所以对佐林仍心存戒备和怀疑。 她想了想,又偷偷看了眼还在厨房里忙活的佐林,最终下定决定趁现在把话和许幕远说清,谁知刚把头凑过去,身边有个声音就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那个……” 还没开口就被打断,林嘉琴有些恼怒,事后才想起这是谁的声音,忙把头转了过去,看向一旁有些忐忑不安的佐林:“怎么了?” “家里没酱油了,我想下去买瓶酱油回来。” “去啊。” 说这话的时候,林嘉琴忍不住皱起了眉。 难道说他做任何事之前都要事先征得别人的同意?先不论他究竟是人是鬼的问题,光从婆婆妈妈的性格上就能看出他不是一个正常人,和他呆久了,许幕远搞不好也要受影响。 许幕远没看佐林,眼睛一直盯着电视机看,佐林苦笑了一下,转身无声地带好门出去。 在门关上的那一刻,林嘉琴才想起有重要的事没和许幕远说,忙逮着他把经历的奇怪现象全部如竹筒倒豆子般倒了出来,然而许幕远听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屈起手指敲了敲她的脑门,说道:“小说看多了。” 林嘉琴一直都是个急性子,见许幕远全然不信,难免有些郁闷和无力。 不过这些事连她都不能断定是真是假,也难怪唯物主义的许幕远会不屑一顾了。 说到这里,林嘉琴倒是还想起一件事:“对了,幕远,你不觉得你那个室友很奇怪吗?” “嗯?怎么说?” “你没发现吗?你那个室友一直都特别贤良。菜由他买,饭由他做,哪怕你的外衣也是他帮你洗,就连说话的样子也是唯唯诺诺的,你说,他会不会是……gay啊?” 在林嘉琴面前,许幕远的眉头难得皱了起来,在对方的注视下,他有些不耐烦地说了三个字:“不知道。” 如果仔细观察,林嘉琴就能发现许幕远的眼中有一丝心虚,但此时的她并没有心思观察这些细节,在得到对方满不在乎的态度之后,她总算松了口气,至少这证明许幕远不是同性恋。 ——也许是受世俗的影响,林嘉琴对同性恋总心存一丝鄙夷。 不久之后,佐林就将酱油买回来了。 三人并排坐在一张沙发上,但却各自占据两个角落。 许幕远抱着林嘉琴在一旁卿卿我我,佐林坐在沙发一角,默默地攥紧手中的衣角。 三人都有早睡的习惯,林嘉琴洗完澡便躺在床上发呆,她翻了个身,视线在无意间接触到床头柜上的东西,那是他们今早在游乐园照的相片,此时正被一张白色纸袋包裹着。 林嘉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想再看一遍照片,她将所有照片拿出来,一张一张地抽着看。 相片少说也照了三十多张,其中大部分都是她和许幕远的合照。 想到这里,林嘉琴忍不住勾起了嘴角,笑容中泛起一丝甜蜜。 最后一张是他们三人的合照。 出于对佐林的注意,林嘉琴特意多看了几眼。 站在她旁边的男人长相十分清秀,身形偏瘦,嘴角扬起的笑容虽浅,却带着一点不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羞涩,整个人打眼望过去就知道是个性格温和的人。 这种人的存在感虽然很微弱,但只要用心观察,就能发现他身上潜在的那一点致命的吸引力。 林嘉琴就不由得看痴了眼,伸手沿着佐林的脸部轮廓缓缓滑行、摩挲。 就在这时,屋外的时钟突然发出几声鸣响,即使隔了一扇门,这阵响动也依旧令人心惊,简直就像丧钟一样,在寂静的房间里敲打着阴森森的节奏,吓得林嘉琴差点从床上蹦起来。 时钟足足叫唤了十二下。 林嘉琴看了看床头柜上的小闹钟,时针正指向十二点整。 “好奇怪,我明明是九点半睡下的,怎么晃眼一过就是十二点了?而且,外面那个时钟不是从来不响的吗?怎么现在突然……” 林嘉琴歪着头,有些疑惑地嘟囔着,想了想可能是自己记错了时间,要不然就是外面的时钟和这里的闹钟坏了。 给了自己一个解释,林嘉琴又满不在乎地低下头继续看照片。 然而这时,眼前的景象却令她的心脏骤然停顿了好几拍。 ——照片里,佐林的脸就像被火焰燃烧着似的,正在慢慢的腐烂…… 6. 寂静的房间里只能听见肉体烧焦的脆响以及自己的心脏猛烈撞击胸口的声音。 林嘉琴瞪大眼睛看着手中的照片,她想尖叫,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逃跑,全身却动弹不得,一股寒气由脚底升起,直冲天灵盖,林嘉琴哆嗦着嘴唇,胸口上下起伏,呼吸急促。 没有什么能比直面恐怖还要令人惊惧万分。林嘉琴眼睁睁的看着佐林的身体从上往下的燃烧,那火焰就像有思想似的,没有波及到她和许幕远,但每从佐林的身上掠过一处,佐林那完好无损的皮肤便变得焦黑,呲呲的声响让她联想到烤鱼,只是绝不像这般恶心。 火焰一直燃烧到脚底便没了踪影,林嘉琴看到的是无比怪异的一幕。 ——佐林全身上下被烧得焦黑,隐约可见身上的血管,由于皮肉组织被烧毁,佐林就像只站立着的骷髅一样,拥有一对漆黑放大的眼窝以及突出的牙齿,而他身上的衣服却十分完整。 试想一下,当一个分不清是什么东西的怪物站在你身旁,和你一起合影,还笑得那么阴森,该是怎样恐怖的一件事? 林嘉琴就被吓得抖动了几下,片刻,她才发现身体已经恢复了知觉,忙不迭地扔掉手中的照片,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客厅里漆黑一片,林嘉琴也顾不上开灯,完全是一副横冲直撞的姿态。 好在上天保佑,总算让她摸黑找到了许幕远的房间,然而对方的房门却紧锁着。 林嘉琴被吓得冷汗直流,全身抖得如同寒风中的落叶,漆黑而寂静的客厅更是弥漫着一股冰冷的气息,让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就在她身后,等着她回过头的一瞬间露出狰狞的笑容。 因此,她不敢回头,视线更不敢到处乱瞄,只是紧紧地盯着面前的房门,使出浑身解数大力地敲打着,嘴里却发出支离破碎的音节:“开……救……快开门救……呃……” 敲了大半天都没回应,林嘉琴变得更加慌张,她从没遇到过这种事情,如今发生了却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人,难道是要把她往死里逼? 想到这里,林嘉琴的心中又绝望了几分。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阴风,掀起衣服的衣角,林嘉琴浑身打了个颤,鸡皮疙瘩全部冒了出来,她僵直着身体,再也不敢乱动一分,因为她感觉呼呼的风声就像有人在贴着她的耳边说话似的,让她不由得屏住呼吸,双眼紧闭。 “来了来了,大晚上的吵什么吵?”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林嘉琴绝望得快要哭出声来的时候,房门内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接着,那阵阴风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房门打开,许幕远皱着眉头,揉着乱发站在她的面前,神色间的疲惫和不满清晰可见。 许幕远的出现对林嘉琴来说就犹如得到了救赎一样,林嘉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些,但这还不足以让她冷静下来。 她连忙握住许幕远的手腕,因为紧张,说话有些语无伦次:“照、照片……鬼……救……” 许幕远的眉头皱得更紧:“什么?” 所幸,林嘉琴现在还保有少许理智,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大地深呼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表述条理清晰:“刚才,也就是十二点的时候,我在看照片,发现……发现佐林的身体烧焦了!” 说到这里,她又按耐不住内心的恐惧,变得慌乱起来:“有鬼!幕远,有鬼你知道吗!佐林他……他很可能不是人!他是鬼!” 看着林嘉琴有些歇斯底里的模样,许幕远的眉头皱得更紧:“嘉琴,我不介意你白天恶作剧,但是现在是晚上,是大家休息的时候你知道吗?开这种玩笑一点意思也没有,更何况,现在才十点,如果真要恶作剧,麻烦把时间弄清楚再来好吗?” 林嘉琴顿时愣住,冷汗从她的额头滑下,滴落在睡衣的衣领里:“你说什么?你说现在几点?” 许幕远以为她还在闹,神情有些不耐烦。为了证明自己的所言属实,也为了让她终止这个无聊的举动,他走到床边,将床头的闹钟递过来给林嘉琴看了看。 当视线放在时针指向的点数时,林嘉琴感觉自己的脑袋嗡了一声,紧接着,更多的恐惧铺天盖地地朝她涌了过来。 她抱着头,像在自言自语:“不、不可能……就在不久前我还听到客厅里的时钟响了十二下,怎、怎么可能才十点?” 这下轮到许幕远疑惑了:“客厅里的时钟早就坏了,时针都走不动了,怎么可能还会响?” “不!幕远,你听我说!”林嘉琴更加凑近许幕远,瞳孔放大,脸色苍白,“我万分确定我听到了时钟的响声,就是那阵响声过后,我才发现照片……对,照片!”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林嘉琴拽着许幕远的手腕往外拉:“快来!我让你看看照片!” 许幕远被她搞得晕晕乎乎,林嘉琴的表情也夸张到极致,他无奈地跟着走了出去。 房间基本干净整洁,唯有床上凌乱得无法直视。 几十张照片在被面四散开来,打从一进屋开始,林嘉琴就放开紧抓着许幕远的手,发疯般地寻找着什么。 许幕远默默地看着,眉眼间的不耐烦越来越浓重。 终于,林嘉琴像是找到了什么,啊地叫了一声,紧接着将手中的照片凑到许幕远面前,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中却闪烁着渴望被人信任的神采:“快看!就是这张!” 许幕远狐疑地瞅了林嘉琴一眼,他伸手接过照片,漫不经心地投下视线,由于被林嘉琴捏得太紧的缘故,照片已经是皱皱巴巴的了,他还需要把它展开才能看清。 然而—— 那上面除了微笑着的三人,什么异状也没发现。 许幕远抬起眼皮,正对上林嘉琴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的双眼,他张了张嘴巴,有许多话想说,但最终却变成一声叹息:“唉……嘉琴,你也老大不小了,能不能别这么幼稚?照片上好端端的三个人,哪里来的鬼?有这个闲心思,倒不如赶紧去睡觉。” 许幕远的话让林嘉琴如坠冰窟,她哆嗦着唇,满脸的不可置信:“什……”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声音打断:“发生什么事了?” 一听到这个声音,林嘉琴就浑身震了一下,她慢慢转过头去,佐林那张素来温和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竟透着几分阴森和死气。 眼前不断晃动着佐林的脸,林嘉琴感觉晕眩不已,不是生病,只是单纯的恐惧让她的脑袋自动产生反应,她敢保证,要是佐林再上前一步,她绝对会昏倒。 ——那张苍白得有些过分的皮肤底下究竟埋藏着怎样一副情景? 是烧焦的冒着臭味的躯体?还是光秃秃的骷髅架? 想到这里,林嘉琴突然涌起呕吐的欲望,她侧过脸,紧紧地捂住嘴。 一看到佐林,许幕远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整个人都变得暴躁易怒,但不知为何,他此刻竟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想要看看对方其他的表情。 当着佐林的面,许幕远弯腰捧住林嘉琴的脸,在她的额头上印下轻柔的吻:“别想太多,你肯定是太累了,早点休息。” 林嘉琴早已吓得魂不守舍,死死地扒着许幕远的胳膊不让离开:“不!幕远我害怕,你不要丢下我!” 许幕远叹了口气,一只手抚摸她的头发,另一只则看似温柔,实则强硬地将她的手指掰开:“没事,我就在隔壁,有事你叫我就行。” 林嘉琴不停地摇着头,连眼泪都快挤出来,她还想继续抓着,许幕远却已转身离开,在和佐林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毫不意外地捕捉到对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受伤,不免勾起了嘴角。 待隔壁的房间传来关门声以后,林嘉琴的神经便绷得更紧。她连滚带爬地缩到墙角边,冲还站在门口的佐林吼道:“你要干什么?!” 佐林一脸茫然,林嘉琴突如其来的敌意和抗拒让他不明所以。 他跨出一步,并且试着解释道:“那个,林小姐,我不……” “你别过来!” “我……” “你出去!” 佐林越发觉得奇怪,但见对方如临大敌的模样,也不好再逼近,他走到床边将四散的照片一张张拾捡起统一装在白色的袋子里,在这期间,林嘉琴警惕的视线一直没从他身上离开过,他无意抬头看了一眼,却见对方的眼中充斥着浓浓的恐惧,身子更往墙角贴近了些。 在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佐林说道:“林小姐,照片我帮你收拾好了,地板凉,你还是赶紧回到床上吧,要不然会着凉的。” 说完,便转身离开,还贴心的把房门带上。 那之后过了很久,外面都没传来一点动静。林嘉琴抱着身体蹲坐在墙角,她不敢动,更不敢睡觉,只是红着眼眶死死地盯着房门,生怕一不注意就有怪物会扑进来。 最后当然是一夜无眠。 天微微亮的时候,林嘉琴就迅速收拾好行李,定了返程的机票。 ——她要回家,不想再待在这个鬼地方! 其实她本来也想叫许幕远一起离开,只是对方根本就不相信她的话,这也就怪不得她了。 提着行李打开房门,客厅里还是一片昏暗,林嘉琴不敢开灯,她只能轻手轻脚地摸索着前行,只是因为急着离开这里,她的步伐难免有些急促,连着出了几次差错,不过还好没有发出声音。 当走出这幢带给她噩梦的公寓以后,林嘉琴大大地松了口气。 事发突然,她并没有亲口告诉许幕远回去的消息,只是发了条短信过去。 机场在城外,通往那里的公交车很少,林嘉琴本打算坐出租车过去,只可惜每次路过的车都装满了人,最后还是公交车先来,林嘉琴没办法,只能坐上去。 在车厢里摇摇晃晃了一段时间,一宿没闭眼的林嘉琴难免有些昏昏欲睡,但她很庆幸自己逃离了那个噩梦一般的地方,也许回去以后,她还会给许幕远发条短信,让他小心佐林。 车在路过某座桥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一问才知道发生了故障。 司机捣鼓了半天也没能修好,最后只能打电话求助。 坐这班车的乘客大部分都有急事在身,在车出故障之后,抱怨和骂声成片,林嘉琴更是焦急万分,因为她乘坐的航班还有一个半小时就要起飞了,而这段路至少还要行驶一个小时左右。 司机被吵得心烦,最后索性打开车门,让赶时间的人自行下车解决。 林嘉琴暗骂一声自己的时运不济,一边提着行李,一边走下车,打算招出租车,就算是黑车她也认了。 然而,在路边站了大半天,别说是出租车,就连辆黑车都没看见,林嘉琴此刻急得连冷汗都冒出来了,偏偏时间还走得飞快,一转眼就过去半个小时。 林嘉琴一边跺着脚,一边看时间,每过去一秒,她的焦虑就上升一分。 林嘉琴此时站着的地方正好面向通风口,狂风呼啦啦地吹,她紧了紧衣领,正想着要不要拿件厚点的衣服披上时,却听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 “林小姐。” 7. 冷风瑟瑟,林嘉琴的衣角被吹得四处摇摆,头发凌乱,她直愣愣地站着,不是没听见有人在叫她,只是这声音太熟悉,太恐怖,以至于让她不停地暗示自己,这一切都是幻觉。 然而,残忍的现实还是生生地撕破了她自我保护的躯壳,只听到又一声:“林小姐。” 林嘉琴不为所动,她怔了很久,才像只腐朽的齿轮一样,缓慢而吃力地将头转了过去。 ——她需要证明,证明出现在她面前的这个人不是他。 只是,当她对上佐林那双空洞的眼睛时,呼呼作响的冷风在刹那间转变成彻骨的凉意,让她的脑袋呈现短暂的空白。 一辆车从他们身边疾驶而过,刺耳的喇叭声让她瞬间回神。 林嘉琴的双脚开始发抖,却强撑着不让自己摔倒,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恐惧,她的双唇抖得厉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佐林上前一步,她迅速向后倒退,哆嗦着喊道:“不要过来!” 佐林果真没再动,或许是习惯了她的态度,他只是有些为难的站在原地。 路过的行人闻声纷纷侧头朝她看了过来,却见一个女孩恐惧地瞪向某一点,当他们顺着林嘉琴的视线看过去的时候,却什么也没看到。 林嘉琴没注意到路人怪异的眼神,她只想赶紧逃,却发现根本无路可走,连这么远的地方他都追过来,还有什么能阻止他? “那个,林小姐……” 佐林还没说几个字就被林嘉琴打断:“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不放过我!是不是要逼死我你才甘心?!” 佐林愣住,他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对方却说自己要弄死她? 林嘉琴眼中的恐惧和慌乱一览无遗,佐林敛下心神,举了举手中的衣服:“林小姐,你离开的时候落下了一件衣服,我一直在后面叫你的名字,你都没听见,所以我才……” 林嘉琴压根就不相信他的话,现在她满脑子都是佐林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恐惧逐渐迷失了她的理智,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 对,逃到人多的地方去,这样他就不敢过来了。 惊慌的目光在四周扫荡一圈,林嘉琴惊喜地发现那辆公车还没走,此时有许多在等待下一班车救援的乘客正探头探脑地张望她这边的动静——他们都是被林嘉琴的喊叫声吸引过来的。 林嘉琴现在哪管得了别人,她拔腿就朝那边冲了过去,一边跑一边神经兮兮地念道:“有鬼……赶紧跑……有鬼……” 佐林看着林嘉琴仓皇而逃的背影发愣,虽然搞不清怎么回事,但林嘉琴确实是见到自己才露出恐惧的表情,可为什么只针对他?而且,明明之前还好好的啊…… 看了看手中的衣服,佐林觉得还是物归原主比较好。 当他抬起头的一瞬间,却发现在距离林嘉琴一百米远的地方,有辆卡车正快速地行驶着…… 林嘉琴显然没发现,她只想赶紧过马路坐到公车上去,然而佐林却急红了眼,他几乎什么也没想就朝林嘉琴冲了过去,并伸手想要将她推开。 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佐林的手突然变得透明,竟生生从林嘉琴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佐林被眼前的情景惊到了,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感觉一个巨大的黑影朝他们冲了过来。风狂烈地吹拂,视线一片黑暗,却只持续了不过两秒。 当眼睛恢复知觉的时候,佐林看到那辆卡车翻倒在不远处,还连累了前面的几辆小轿车,行人的尖叫声不绝于耳,然而最让佐林感到惊心的却是—— 那满地的鲜血,以及…… 躺在其中的林嘉琴。 ****** 许多人从自己面前跑过,呼叫声以及尖叫声此起彼伏。 佐林睁大眼睛看着躺在血泊中的林嘉琴,处在震惊之中的他并没有发现许多人目不斜视地从他透明的身体里穿了过去,围在林嘉琴四周,报警的报警,围观的围观,找救护车的找救护车。 过了很久,他才缓慢地抬起双手,低头凝视。 没有谁能明白他此刻的心情,那是他第一次见证活生生的生命在自己手中溜走,同时也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么奇怪的现象——他的手,竟然会是透明的…… 而最重要的是…… 是他,间接害死了林嘉琴…… 又过了一会儿,救护车开过来了,佐林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林嘉琴那被车轮碾得面目全非的身体被医护人员抬了进去。 ****** 许幕远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开会,见是陌生号码便直接按下挂断键,然而同样的电话却锲而不舍地响个不停,许幕远没办法,只能不耐烦地接了起来,打算速战速决。 电话是某家医院打过来的,说林嘉琴半路出车祸,叫他赶快来医院。 一听到这个消息,许幕远手中的手机顿时落在地上摔成了两半,他也顾不上手头还有一个重要的项目没有处理,连忙宣布散会然后直奔医院。 一路上几乎是横冲直撞,许幕远简直急红了眼,交警数次拦截都没能把他拦住。 等到达医院的时候,许幕远直接赶往急救室,门紧闭着,上面的红灯刺得他眼睛发痛。 他不断告诉自己林嘉琴一定没事,耐住性子坐在板凳上煎熬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急救中的红灯却一直没有熄,许幕远开始责怪自己,为什么当时出门的时候没有想着打电话给林嘉琴,问她要不要自己送她呢?如果自己开车送她的话,或许她就不会出事了,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事,那他该怎么给林嘉琴的父母交代? 越想越焦躁,许幕远双手抱着头,面上显现出痛苦的神情。 “幕远……” 耳边幽幽地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像随时会昏倒。 许幕远愣了愣,坐直身子瞥了眼不远处的人。 佐林消瘦的身影立在他的不远处,脸色苍白,表情麻木,眼中更没有一点生气。虽然许幕远早就知道佐林很瘦,但如今看起来,不知为什么却觉得对方脆弱得仿佛一推就倒。 皱紧眉头,不知道为什么,许幕远不喜欢看到这样的佐林,却又没有细想他为什么会这样的原因,只是口气冷淡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放在身体两侧的手顿时握紧,佐林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面上隐隐透着沉重:“我……林小姐出事了,所以过来看看。” “这里没你的事,你走吧。” 佐林抿紧嘴唇,低头避开对方的目光,显得有几分心虚:“我……我很担心她的安危。” 许幕远还想说些什么,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一群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许幕远快速迎上去,询问林嘉琴的情况。 主刀医生看了他一眼,冰冷的声音在四周回荡:“抱歉,伤者在送往医院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几口气了,由于受重物挤压,她的内脏几乎都被压碎了,所以……我们已经尽力了。” 许幕远半张嘴立在原地,脑袋瞬间停止运作,过了好一阵,他总算反应过来,却面如死灰。 主刀医生的眼中难得闪现一丝同情,又说了些安慰的话,才转身走开。 而就在这时,许幕远突然冲上去揪住了他的衣领,愤怒地吼道:“你开什么玩笑!就在一个小时前我还看到她好好的!怎么能说没就没了!你这个庸医!” 许幕远高主刀医生一个头,此时他已经被对方揪了起来,身体呈悬空状态。 旁边的医生纷纷在他耳边劝阻—— “先生,你冷静一下!” “世事无常,生命脆弱,没有谁希望面对这个结果,请理智对待!” …… 咆哮与劝解声交杂在一起,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其他闻声赶来的医生全部跑来阻止,寂静的抢救室门前顿时围满了人。 然而,没有谁注意到在某个角落,有个身形瘦削的人在注视这边的动静。 没有谁能看到他那张充满绝望的脸。 没有谁能感受到他痛苦的挣扎。 没有人。 ——永远也没有。 8. 许幕远闹久了,自己也冷静下来。 医生推着担架从急救室走了出来,许幕远走过去,看着那被白布包裹着的尸体,慢慢俯下身将脸贴在上面。细细的抽噎声传出,在场的每个人都没说话,就那样看着这个失魂落魄的男人垂着头,抖着肩膀给死者做最后的道别。 当许幕远直起身来的时候,主刀医生走上前说道:“接下来请办理一下相关手续,如果这位死者有至亲,请联系一下,死者的尸体我们会暂时寄放在停尸间。” 许幕远缓慢地点了点头。 一群人慢慢散开,许幕远跟随在医护人员身后准备去办理后事,他的脸色尤其平静,眼神却十分恍惚,在路过佐林身边的时候,突然听到佐林说:“是我害死了她……” 许幕远浑身一震,总算给了对方一个正眼。 佐林没有察觉,他就像一个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精神病患者,目光呆滞,嘴里一直在嘀咕着什么,却听不懂他的意思。 许幕远仅仅只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接着目不斜视地朝前走去。 林嘉琴的丧事没过多久便开始举办,由于身在A城,她的至亲以及亲戚朋友还要专门坐飞机过来。 在场的人无一不是伤感的表情,林嘉琴在世时性格开朗随和,待人也十分有礼,只不过那个经常微笑的女孩如今却躺在沉重的棺材里,只能说天意弄人。 许幕远身着黑色衬衫站在离棺木不远的地方,他的表情仍然是淡淡的,几乎看不出喜怒,旁边站着林嘉琴的母亲,她与他一同看着棺木被人渐渐地掩埋在土壤里,虽没哭,眉眼间却有着化不开的忧愁。 “我不怪你。”她说,“如果嘉琴在天有灵,她也一定不希望我这样。” “那孩子在世时就十分依赖你,还总向我提起你,说将来要做你的新娘。”说到这里,她已经带着哭腔,“我只是没想到前不久还活生生的人竟然转眼间就没了,你说造不造孽?” 许幕远没说话,两只手却同时握紧。 林母深呼吸一口气,仰头将即将流出来的眼泪逼回眼睛里:“我去派人调查了一下当时的情况,肇事的司机也受了重伤,据知情人透露,嘉琴在出事之前神志不清,嘴里一直喊着‘有鬼有鬼’……我不是迷信的人,也从不信鬼神,但那孩子明明正常得很,为什么偏在那时候就像精神受到了刺激一样?这、这太匪夷所思了……” 林母不再说话。 棺木被完全的掩盖在泥土中,许幕远自虐一样狠狠地盯着那个点看,不让自己眨眼,直到眼前水雾一片。 那之后,许幕远就像发疯了似的接了很多订单,整天不眠不休的趴在办公桌上工作,连家也很少回,更不会关心佐林的去向和死活。 公司里的人都在议论他的改变,却绝口不提林嘉琴的事情。 终于,在某天晚上,许幕远因为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吓得秘书慌里慌张地拨打急救电话,将许幕远送到了医院。 许幕远面色憔悴,才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整个人便瘦了一圈。 秘书站在床前,看着昏睡中的许幕远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拿起手机拨打许幕远家中的电话,打算通知他的家人。 在昏暗的房间中,佐林侧躺在床上,将身体抱得死紧。他紧闭着眼睛,睫毛颤抖,瘦弱的身躯蜷缩在床上,不知因为什么抖得很厉害。 佐林在做梦。他梦到许多光怪陆离的东西在自己眼前飘来荡去,就像一个旁观者那样,自己的一生犹如幻灯片在不断切换,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很奇怪,他明明知道自己没死,却下意识地认为那是自己的一生,那里面有以前的故事,还有未来的,只是他又觉得那其实不是未来,因为总觉得经历过,而且感觉那么真实。 一阵刺眼的光亮过后,有什么人在他耳边呼喊,浓烟弥漫,似乎要掩盖天空,有个人从公车的残骸里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佐林定睛一看,又是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自己…… “啊——!!!” 惊叫一声,佐林猛地睁开双眼,眼中还有着未曾散去的恐惧。 他大口喘着粗气,胸腔上下起伏,眼神涣散,显然还没完全回过神来。 客厅里陡然响起一阵电话铃声,就算隔着一扇门也清晰可闻,成功将佐林的思绪拉扯回来。 佐林偏头看着紧闭的房门,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直起身子把门打开。 客厅和房间里一样昏暗无比,佐林畅通无阻地来到电话面前,将其接起,还没说话,就听见对方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喂?请问是许董的家属吗?我是他的秘书。是这样的,许董因为体力不支昏倒了,现在正躺在医院里,如果可以的话,能请您尽快赶过来吗?” 佐林的脑袋顿时懵了,过了老半天才抖着声音问:“他、他怎么会这样?” 然而对方就像没听到他的声音一样,在沉默片刻之后发出一声疑问:“喂?请问听得到吗?” 佐林以为是自己的声音太小了,不禁加大音量:“你好,我听得到,请问他现在在哪家医院?” “……喂?有人在吗?听到请回答。” 佐林顿住,看了看手中的话筒,又放到耳边继续说:“我听得到,你说吧。” “诶?真奇怪,为什么没有声音?电话坏了吗?” “……” 佐林沉默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确定电话没有坏,因为前不久许幕远还嫌以前那部电话太旧,特地在外面买了一部新的回来。 ——那为什么她听不见? 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佐林的头痛得厉害,他捂着头,耳边又传来秘书的声音:“喂?您应该听得到吧?那我还是直接说了。许董现在正在XXX医院的205病房,请赶快过来,不过不需要太担心,他只是因为过度劳累昏倒了而已。” 说完,电话便被挂断。 耳边响起嘟嘟的忙音,在一片昏暗当中,佐林放下话筒,站了很久很久。 按下挂断键,秘书足足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分多钟。刚才在她接通电话的时候,电话那头简直安静得有些诡异,虽然单凭猜想并不能说明什么,但她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没有细想,秘书正要把手机放回口袋,就听到手机铃声响了起来,这次打电话过来的是公司里的人,有个很重要的项目需要她回去处理。 想到不能把许幕远一个人丢在这里,她特地请了几个医护人员照看,才放心的离开。 按照对方给的地址找到205病房,佐林一进去就看到躺在病床上的许幕远。 他脚步有些轻浮地走了过去,伸手轻轻地抚摸着许幕远苍白的脸庞。 ——也只有在他昏睡的时候,自己才敢大胆地与他近距离接触。 佐林的心中不是没有伤痛,只是被伤得过多,鲜血淋漓的伤口早就被层层包裹起来。在林嘉琴出事的那段时间里,许幕远几乎没有回来过,本就清冷的家更是显得凄冷无比。 而在那段时间里,他也并不好过,时时刻刻都想起林嘉琴惨死的模样,内心充斥着巨大的负罪感和恐惧。 然而,没有谁会安慰自己,就连一个能陪在他身边的人都没有。 许幕远对林嘉琴的重视程度超乎他的想象,当他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除了苦笑,还能做什么? ——哪怕死,那个人也能成功牵住他的心。 ——那自己死的时候,会有谁为他流下一滴眼泪? 佐林坐在板凳上凝视着许幕远,哪怕处在昏睡中,他的眉头也是紧蹙着的。 ——他在做噩梦吗?梦到了什么?那梦中可曾有自己? 仰头深呼吸一口气,佐林觉得胸腔十分沉闷,要是再不喘口气,他说不定会被憋死。 躺在床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许幕远缓缓睁开眼,眼神迷茫,神色间尽显疲惫。 佐林阻止自己再想下去,连忙凑到床前,强撑起一个可以让对方安心的笑容:“你醒了,感觉好点了吗?” 许幕远直直地盯着天花板,过了半晌才把视线转移到佐林身上,他张了张口,声音沙哑而无力:“你怎么会在这里?” 佐林有些小心地观察着许幕远的表情:“我听说你昏倒,就急忙赶过来了。” 许幕远又缓缓将头转了回去,过了很久才冷淡地“哦”了一声。 嘴角边的笑容渐渐变得苦涩,佐林还是忍不住安慰自己:至少许幕远没有把他赶走。 许幕远吊了些糖水便离开了医院,只是情绪一直很低落,因此暂时没去公司上班。 在家休养期间,佐林一直在默默无闻地照顾着他。无论是洗衣,做饭,还是做家务,都由他一手包办,有时候还会和许幕远说说话,然而对方的状态却一直没缓过来。 佐林从不轻言放弃,他在许幕远身边都死皮赖脸的呆了那么久,还会在意这点困难? 许幕远就这样在家休养了半个多月,随着时间的推移,情绪倒是稳定许多,渐渐地可以走出林嘉琴的阴影,开始接手公司的工作。 他从没有想过要去感谢佐林,对方不求回报的付出对他来说似乎天经地义,佐林也从来不去计较什么,只要能陪在他的身边,哪怕是做牛做马他也愿意。 两人在这段时间里倒是能心平气和地相处,虽然没说过多少话,但也还算安稳。 直到—— 佐林父母的到来。 9. 许幕远和佐父佐母也不过只有一面之缘。那时候,他和佐林的同居协议才刚开始一段时间,作为表面上的朋友,实际上的契约情人,许幕远本没有机会和对方接触,然而却源于一次生日宴会,佐林半强迫地将他带去佐宅,这才得以让他们相识相知。 当时的佐林还是个深受父母宠爱的富家公子,在将自己介绍给他的父母时,许幕远对佐母的印象可以用三个词语来形容:端庄,有礼,贤惠。 许幕远是以佐林朋友的身份来参加宴会的,两人对外都没有做出什么亲密的举动,然而不知道是自己太敏感,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那时候的许幕远觉得佐母看他和佐林的眼神很奇怪。 ——那是一种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神,尽管佐母的嘴角还是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尽管她的举手投足都十分优雅,但许幕远就是有种强烈的被窥视感和莫名的心虚。 也许当时的不安是为了应验什么,那之后发生了一件让许幕远略微惊讶的事情。 ——佐林为了和自己同居,竟不顾父母的阻拦,执意离开佐宅,守在他的身边。 据说当时,佐林并没有和父母吵起来,双方的态度都还算比较冷静,但一家人的关系已经开始变质,佐父佐母后来也对佐林实行了冷处理,两方的联系随之越来越少。 当许幕远得知这件事的时候,除了一丁点惊讶,并没有其他的看法,对于佐林的付出和牺牲也毫不关心,两人就这样半僵持地勉强过了十年。 而十年以后,当佐父佐母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许幕远难免会感到诧异。 十年的光阴并没有在佐母脸上留下深刻的痕迹,她一如十年前那般优雅沉静,而佐父也依旧如当年那样沉稳而严肃。 许幕远给两位长辈倒了茶,便在对面坐下。 虽然不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但许幕远大致可以猜出应该和佐林有关。 “不好意思,难得的周末却来打搅你休息的时间。”佐父面色平静地说道。 许幕远客气应对:“没有的事,家里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招待,还请不要介意,不知道这次来,两位是有什么要事要办呢?” 佐父佐母相互对望一眼,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同时带着些沉重。 许幕远不禁感到奇怪,就在这时,佐母说道:“是这样的,我们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和阿林联系了。当年那些事都过去了,完全没必要再计较,我们前阵子本来还打算叫他回家团聚一下,可是这么久了,都没有得到他的消息……” 说到这里,佐母突然停顿了一下。 许幕远静静地等待她的下文,心里多少觉得有些奇怪。 “因为阿林一直都了无音讯,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去警察局报案,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警察突然找上我们,说是可能找到了阿林,叫我们去看看,可是……可是……” 说到这里,佐母竟微微低下头,拿出手绢擦了擦眼角,佐父无言地轻揽住她的肩膀。 许幕远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放在双膝上的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 轻轻地抽噎几声,佐母强忍着泪水说道:“可是……我们见到的却是阿林的遗体。” 轰地一声,许幕远的脑海在顷刻间一片空白,过后便是铺天盖地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佐母没有发现他的异样,继续说道:“据警察所说,阿林是死于一场爆炸事故,抬出来的时候身体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我们也是通过DNA检测才认出来的。” “阿林死之后,我们想了很多。如果当时没有为他要离开佐宅这件事闹僵,他依然还是我们最宠爱的儿子,现在也一定会快乐地活着,可是等我们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阿林这孩子太傻,由于从小被我们保护得密不透风,对待任何事上都带着一丝天真,在他离开佐宅,独自在外打拼的时候,肯定吃了很多苦,可是我们从来没想过要去了解他。” “现在人不在了,我们才知道反思,可是为时已晚……” “我知道你是阿林最好的朋友,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请你去参加阿林的葬礼,阿林他如果知道……一定会很开心。” …… 佐母接下来说了些什么,许幕远已经全然没心思再听下去,他的脑海中不停地徘徊着“佐林已死”这四个字,刹那间觉得心神意乱,不知如何应对。 是对方在恶作剧,还是他听错了? 在这半个月里,佐林一直陪在自己身边,怎么可能成为他们口中的死人? 要说对方是在骗他,许幕远又觉得以他们的素养不可能做出这么无聊的事情,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幕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扯起嘴角牵强地笑道:“伯父伯母,你们是不是弄错了?佐林他一直待在我的身边啊,就今天一大早,他还出门买菜去了,呵……怎么可能……” 这次换佐父佐母愣住,他们相互对望一眼,已换上一副震惊的表情。 “阿林他……早在半个月前就出事了啊……” 仿佛有一个大锤子狠狠地击打在自己的后脑勺上,许幕远的眼前一阵犯晕,他还是不相信,继续反驳道:“这不可能啊,半个月前我也还和佐林在一起,他给我做过饭,我还和他说过话,伯父伯母,你们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佐父佐母沉默下来,他们齐齐盯着许幕远看了好一会儿,眼中的神色十分复杂。 许幕远被两人的目光刺得浑身不自在,嘴角边的笑容也慢慢变得僵硬起来。 最后还是佐母叹了口气:“唉……我知道你和阿林感情很好,听说他出事一时不能接受,但是阿林他真的已经死了,再不相信,那迟早也得接受事实啊。” “……” 这次,许幕远才真正意识到什么是恐惧。 他是个唯物主义者,从不相信鬼神之说,然而佐父佐母的表情太过真实,真实到让他不得不怀疑自己亲眼所见的东西究竟是真是假。 如果,只是如果。 如果佐父佐母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那出现在他身边的佐林又是谁?! 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许幕远忍不住打了个颤。 佐父佐母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见他面色灰白,神情恍惚,只当他受了打击,一时不能接受佐林死去的消息。 两人纷纷叹息一声,很少有什么表情变化的他们,最终却因为最爱的孩子的离去而显露出伤痛和悲哀,心中的沉重除了他们,没有人能更深刻的理解。 “阿林的葬礼会在一周后举办,地点在XXX教堂,举办时间是下午三点。”佐母说着,随同佐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很抱歉打扰你这么久,如果你能来的话那自然最好,不能来的话也不用勉强,我们接下来还有事要办,需要先行离开,告辞。” 许幕远愣愣地点了点头,他把那对夫妇送出门,回来的时候又继续坐在沙发上发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门锁扭动的声响。 许幕远被这个声音惊醒,他瞪直了眼睛,仔细注意着玄关处传来的动静。终于,在佐林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屏住了呼吸,上下打量对方一番,身形微微僵硬。 佐林被他怪异的视线盯得浑身不自在,略显紧张的问道:“怎么了吗?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许幕远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他的喉头上下滚动,过了老半天才开口:“你……” 话戛然而止,许幕远突然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老实说,他对佐林已经死了的这件事还保持怀疑的态度,唯一能证明真相的也只有一周后的“佐林的葬礼”,那么,他现在该不该把事情的原委说出来?还是直接问对方到底是人是鬼? 思维在脑海中飞速运转,许幕远最终决定什么也不说,一周后自然见分晓。 佐林疑惑地看了看许幕远,最近两人的关系都有所缓和,他可以比较轻松地在对方面前开玩笑:“呵呵,你怎么一脸凝重的样子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家有人去世了呢。” 佐林的无心之言像一把透明的利刃,瞬间戳中许幕远的心事,他顿时噎住。然而对方却像没发现他的异常似的,面带笑容地提着东西走进厨房,忙活起来。 许幕远直直地盯着佐林忙碌的背影,心中掠过一丝异样的情愫。 一周后,葬礼正式举办。 许幕远早早地来到了现场,今天他穿了一件黑色的西装,整个人看起来更加不苟言笑。 到场的人都是佐林的亲朋好友,佐父佐母站在大门口,一边迎接来客,一边接受大家的劝慰。 许幕远静静地站在角落里观察全景,即将揭示的谜底让他有些焦躁不安,这几天为了这件事,他几乎吃不好,睡不着,好不容易养好的脸色又呈现出病态的苍白,让佐林担心不已。 佐家举行的是西式葬礼。三点一过,人群便自动散开,排成两列,神父在最前方介绍佐林的生平,过后便开始祷告,佐父佐母跟着轻念。 四个人分别抬着棺木的一角朝前走,后面跟着亲友,许幕远也在其中。 当到达下葬的地方,许幕远特地朝前走了几步,目的是为了看清棺木里躺着的人究竟是谁,然而,焦黑的尸体却模糊了死者的模样,只有那瘦弱的身形看起来是如此的熟悉。 心口骤然传来疼痛的感觉,许幕远捂着胸口,嘴角微微抽搐,可是目光却无法移开,因为他清楚地看见,那具尸体的手腕上还带着一块手表,尽管已被火烤得变形,然而那漆黑的色泽中却隐隐透出一点金色。 ——那是,自己送给佐林的唯一一份礼物。 ——佐林他……真的死了? ——那在他家里的那个佐林……其实是鬼? 许幕远以为,只要碰上有关佐林的事情,他可以事不关己,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哪怕对方死了也如此。然而,当他真正面对这件事的时候,为什么会痛得无法呼吸? 10. 当底部铺有红色珊瑚绒的棺材盖合上以后,许幕远才狠狠地眨了几下眼睛。 沉重的棺材被抬进旁边的土坑里,有人在里面洒了些鲜花,伴随着泥土,慢慢将它掩盖。西式葬礼和中国的有所不同,它规定下葬填埋以后,必须把地面铺平整,且不能立墓碑,如果有不知情的人从这里路过,他根本不会知道脚下踩着的其实是某个人的墓穴。 佐林的尸体就这样被悄悄地掩埋在地底下,他的存在,除了亲人,没有谁会记得。仔细想来,人的一生也不过是在埋葬中画上句号,无论他生平过得或好或坏,都没有例外。 许幕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随着人群离开的,他一边走,一边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突然觉得眼前的景色和此刻的心情无比匹配。 有人在身后叫了声自己的名字,许幕远回头望去,来者竟是佐母。 她全身套上一件黑色的礼服,头发全部盘在脑后,也许还没从葬礼中缓过神来,她的眼角微微有些湿润。 “我想给你一样东西。”佐母说着,将手伸进包中,“这是警察在验身的时候,从阿林手中发现的唯一一个遗物,因为和你有关,所以我想把它交给你。” 佐母将东西拿了出来,许幕远伸手接过,发现这是一张照片。 ——确切来说,这是一张被烧毁得只剩半边的照片,在模糊的背景中,只有自己笑得分外灿烂。 佐母触景生情,又忍不住轻轻啜泣起来:“警察说,当阿林的尸体被抬出来的时候,他的手里还紧紧地握着这张照片,可以说,阿林在死之前也仍守着这样的东西,可见它的意义对他来说非同一般。” 许幕远没有说话,拿着照片的手却紧紧地握着。 “我知道把死者的遗物给你是很不吉利的一件事,但如果你要觉得晦气,可以丢掉,我只是觉得阿林在世的时候把你看得很重要,你应该有权利知道这件事。” 许幕远摇摇头,声音十分干涩:“不,我会一直留着,谢谢您。” 佐母笑容苦涩地点点头,与许幕远道别,转身离去。 回到家中,许幕远一眼就看见在厨房里忙活的佐林,他立刻将照片放进口袋里。 佐林从刚才开始就听到了关门的声音,回头一看,果不其然看到许幕远出现在客厅中,他笑着迎上前去,走近一看才发现对方的脸色很不好。 这几天,许幕远似乎又回到了还没从林嘉琴的阴影里走出来的那段时间,整个人无精打采,面色憔悴,意志消沉。他虽然很努力地想要调节许幕远的精神状况,可是却毫无作用。 思及此,佐林的脸上布满了担忧:“你怎么了?为什么脸色变得比之前还差?” 许幕远看了眼佐林,放进口袋中的手下意识地握紧照片。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摇摇头从佐林身边走了过去。 望着许幕远离开的背影,佐林没有追上去,除了担忧,眼中还闪过一丝心痛。 ****** “许董,这是今天的报纸。” 拿着一叠报纸,秘书走到许幕远的身边。 许幕远正埋头处理文件,听到秘书的声音也没抬头,只指了指桌子:“放在这儿吧。” 应了声,秘书放下东西便转身带上门离开。 当关门声响起,许幕远才放下手中的笔,向后靠倒在椅子上,呼出一口气。 伸手揉了揉眉头,许幕远闭目养神,并回忆了一下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在确定佐林真的死了以后,他对家中那个灵魂状态的佐林便开始抱着逃避的态度,这阵子总以工作为借口,耗在公司不肯回去,对此,佐林并没有多说什么,他也毫无愧疚感,因为无论自己做出怎样的决定,佐林都会无条件的顺应,历来如此,让他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 然而,一味的逃避并不能让他好过,反而随着时间的加深,让他的心变得更加烦躁不安。 ——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在烦什么,不安什么。 再次呼出一口气,许幕远坐直身体,拿起一旁的报纸,漫不经心地翻阅着。 密密麻麻的版面却没有自己感兴趣的新闻,许幕远正要把报纸合拢,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接触到几个字。 ——「离奇爆炸事件已过半个月之久,凶手到底是何人?」 在报纸的某页上方,大喇喇的标着二十四个粗体大字。 这条新闻本来不会引起许幕远的注意,然而他却莫名其妙的联想到佐林死于的那场爆炸事故,虽然不知道两者有没有联系,但许幕远还是跟着看了下去。 新闻简单复述了一下当时爆炸后的情况,还列出重伤与死亡人数,其中不幸在爆炸中丧生的大约有二十余人,只有少数幸存下来,现在还在医院里吊着命。经警察初步鉴定,当时那场爆炸事故应该属于恐怖分子组织的一次恐怖活动,但是具体实行的原因并不明确。 不过真正引起许幕远注意的不是这些,而是上面附带的事故发生时间与地点。 XX路正好在他的住家附近,爆炸事故发生的时间是在半个月前,与佐林的死亡时间恰好吻合…… 难道说,佐林真的死于那场爆炸事故? 许幕远的脑袋顿时懵了,他无力地靠在椅子上,一时间,思维混乱至极。 突然,他想起半个月前,佐林曾发给自己的那条语音信箱,当时的他不屑一顾,并没有打开看,当然也没有删,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佐林生前留给自己的最后一条信息。 像是要证明什么,许幕远掏出手机,打开语音信箱,当他的手指触到上面的播放键时,却突然发现不敢按下去。 迟疑了很久,许幕远最终按了下去。 手机那头首先传来的是呼啦啦的风声,其中还伴随着车鸣,过了好一阵,佐林的声音才响起。 「幕远,是我,佐林。」 「我想了想,这十年我们都过得不如意,倒不如就此分手吧。」 「房子留给你,那本来就是你买的……」 「我走了,你好好保重。」 …… 两秒过后,电话挂断,语音信箱自动返回主页面。 许幕远直直地盯着手机屏幕,他没想到佐林生前竟只留下短短的几句话,只是,这并不是他关心的重点。他记得当时正好是他们的契约终止前的最后一天,他本来以为哪怕还有一秒的时间,对方也会死守着不走,可是没想到佐林却走得如此干脆,让他再也寻不到他生前的痕迹。 恐怕就是这一走,才彻底断送了他的生命。 那么,在佐林出事的时候,自己又在干什么呢? ——他正和别人翻云覆雨,玩得不亦说乎…… 许幕远看了看语音信箱的时间。 2012年3月28日下午4点56分。 爆炸发生的时间为2012年3月28日下午5点25分。 算上佐林等车以及坐车的时间,全部吻合…… 心,突然凉了大半截,却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佐林。 许幕远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同一个姿势维持了很久很久。 …… 忙碌的一天在夜幕降临时拉上帷幕,许幕远今天仍旧不打算回去,他随便点了一份快餐,叫秘书送上来,结果还没吃几口就吐了出来,因为味道太难吃了。 ——还是佐林做的家常菜最好吃。 不知为什么,许幕远突然涌现出这个想法,他又不由得在想,佐林现在在家干什么呢?是做好了饭在家等自己回来?还是已经吃了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许幕远如今才发现,好像无论做什么事,他总能联想到佐林。 ——这样的自己真的好奇怪。 食欲全无,工作也早在白天的时候就干完了,无所事事的许幕远决定出去散散心,然而,走着走着,他却发现有些不对劲,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住家的楼下。 许幕远有些懊恼,本打算离开,脚步却不受控制地停在原地。他抬头看着某层楼,在那个小小的窗口里,充满了柔和的暖光,许幕远不看也能想象出那个围着围裙,站在玄关处,对自己微笑的身影,以及摆放在餐桌上,虽朴素却又美味的饭菜…… ——还是上去看看吧。 不知道为什么,许幕远突然产生这个想法,然而身体的反应却比脑袋要快,他已经不由自主地走上了楼。 对面的邻居家里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有黑烟从窗口飘出来,应该是起火了。许幕远瞥了眼,没有在意,他打开家门,震耳欲聋的电视声从客厅里传了过来,许幕远微微皱起了眉头。 当走到客厅的时候,许幕远看见佐林正双手抱膝窝在沙发上,脑袋埋在手臂里看不到脸。对方好像没有发现他回来了,也对,电视声开得那么大,会听得到开门声才怪。 拿起遥控板将音量调到最低,许幕远木着脸没有说话。 佐林总算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看了看桌面,发现遥控板不在了,视线在四周扫了一圈,这才发现站在后面的许幕远。 他的眼角还带着泪水,许幕远见此,微微有些错愕。 佐林也是一脸惊讶的表情。他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迅速将脸上残留的泪水擦干,并强撑起一个笑容对许幕远说道:“你、你回来啦。” 点点头,许幕远收起表情,不让自己的情绪再显现在脸上。他看了看不远处的饭桌,那上面摆满了饭菜,只不过现在全部冷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明知故问,似乎这样能消除他的尴尬:“有饭吃吗?” 佐林忙不迭地点点头,脸上布满欣喜的神色:“有的有的,只不过饭菜可能凉了,我需要热一下,你能不能稍微等等?” 许幕远面不改色地点点头,看着佐林高高兴兴地端着盘子走进厨房。 两人面对面吃着东西,彼此都没说话。 许幕远悄悄地抬头看了佐林一眼,复又低下头继续吃饭。 似乎在很久以前,眼前这个人就总是默默地站在原地等待自己,无论多晚回来,回到家第一眼看见的总是他的笑脸。只是,如果不是今天撞见那一幕,他也绝不会想到,一直都乐观向上的佐林竟然会哭,而且还露出那么寂寞委屈的表情。 ——他为什么哭?到底是什么原因才导致他变成这副模样?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他是不是已经哭过无数次? 许幕远又想起那场爆炸事故,他突然很好奇佐林是否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然而,他虽疑惑却又不敢问,因为他觉得,这个问题就犹如一层窗户纸,捅破就回不了头了。 可是,心里却难受得厉害,吃进嘴里的食物也在不知不觉间变了味道。 11. 将房间的门锁上,许幕远坐在床边将手机拿了出来。页面切换到语音信箱,许幕远按下播放键,佐林的声音充斥在耳中。 就这样来来回回听了不下十遍,许幕远躺在床上,语音信箱里的声音依旧在循环播放,然而,无论听多少次,那短短的几句话都不会减少或增多,因为手机那头的人早已在半个月前定格。 许幕远直到现在也想不通,为什么佐林的灵魂会留在这里,难道是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 想到这里,脑袋里突然灵光一闪,许幕远腾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年轻人,你身上怨气过重,恐怕不久之后会引来杀生之祸啊。」 恍然间,许幕远记得有人对自己说过这番话,仔细回忆,才想起那个奇怪的老人。 ——怨气?难道说,那个老人口中的怨气是指佐林的?佐林之所以没有消失,实际上是因为怨气未散,而它未散的原因却和自己有关? 要放在以前,许幕远绝对会认为这是个无稽之谈,然而,自从经历了那些事之后,许幕远的价值观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如今回想起来,那个老人的话仿佛在隐隐暗喻着什么。 许幕远挖空脑袋也想不明白佐林怨气未散的原因,但那个老人明显知道些什么。 思及此,许幕远倒是突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他急忙拉开抽屉,在那里面的最底部,静静地躺着一张纸条。 许幕远抽出来一看,那上面清清楚楚的留有对方的联系方式,就连家庭住址也没落下。 ——「当一切水落石出的时候,你就会来找我。桀桀桀,不要不信,冥冥之中自会有人告诉你该怎么做的。」 ——怪不得他会说那句话,原来早就有所预料。 许幕远有些怔愕,半晌,他捏紧手中的纸条,望着窗外漆黑的夜幕,下了一个决定。 ——明天,他要去找那个老人,看来一切的谜底只有他才能解开。 ****** 循着地址,许幕远来到一座偏僻的小镇。 这座小镇历史悠远,地上铺满长满青苔的石板,四周的房屋矮且破旧,皆是一副摇摇欲坠的姿态。有许多小孩在小巷中打闹,远方还时不时的传来鸡鸣,就连空气中也充满腐朽的味道。 由于许久没人整修的缘故,青石板变得坑坑洼洼,走起路来有些费力,然而最麻烦的还是要数寻找老人的家。 小镇的房屋都十分密集,其中的小路更是交错繁杂,单凭纸上标记的地址,许幕远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于是只能边走边询问路人。然而奇怪的是,每当他提起老人的时候,路人都会投以他一个怪异的眼神,接着便摇摇头说不知道。 许幕远虽然感到奇怪,却也没办法,依旧在不停地边走边问。 在路过某个胡同口的时候,许幕远停了下来,他看了眼在不远处玩耍的几个小孩子,虽然不抱什么希望,但还是走过去问了一下。 几个小孩立刻停止游戏,抬起头好奇地打量眼前的人,对许幕远的问题却一概不知。许幕远早就预料到了,没有多说什么便准备转身离去。 然而就在这时,有个人却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许幕远回头一看,人群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个头较高的男孩。 男孩大约八九岁左右的年纪,剃着光头,一副小和尚的打扮。虽说是小孩,却全然没有这个年龄段该有的天真,整个人木着一张脸,在同龄人中显出几分沉稳,看起来有些突兀。 “是许先生吧?”男孩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师父等候已久,请跟我来。” 说完,便干脆地转过身朝前走,留给许幕远一个后脑勺。 许幕远站在原地,奇怪的看了他两眼,便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在男孩的带领下,许幕远已经连续穿过几条小巷,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期间没说过一句话,彼此间的距离保持在十米左右。 看着前方那抹瘦小的身影,许幕远的心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眉头不由自主地蹙起。 两人最终在一栋两层楼的老房子门前停了下来,许幕远跟随男孩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昏暗,由于年代久远的缘故,墙壁上的白灰已经剥落得差不多了。四周的摆设少得可怜,只有一张桌子,两副板凳,桌面上还搁着一个茶壶和几个小茶杯,右手边则是木质的楼梯,大概是通往二楼的。 “请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通知师父。” 许幕远点点头,看着男孩踏上二楼的楼梯,直到对方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才收回目光,在旁边的板凳上坐下,然后继续打量四周。 待静下来仔细观察,许幕远才发现正前方的墙上还挂着一幅画,由于光线昏暗的原因,他看不太清,正要凑上前一探究竟,却听到二楼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 许幕远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二楼的楼梯上,过了好一阵,一个蹒跚的身影才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依旧和初次见面时是一样的打扮。老人单手拄着拐杖向自己缓步走了过来,身旁站着刚才那个领路的男孩,此时,他正小心翼翼地扶着老人的手臂朝前移动。 许幕远耐心的等待着老人坐在自己对面的位置上。 落座以后,老人便朝男孩摆了摆手,男孩心神领会,默默无声地退了出去。 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壶,老人无视许幕远正欲发问的表情,眯起眼笑着对他说:“要不要先喝点茶?这可是上好的龙井,外面可是不容易买到的哟。” 许幕远可不是来这里喝茶的,他选择开门见山:“请问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 老人桀桀桀地笑了起来,诡异的笑声在昏暗的屋子里显出几分阴森:“年轻人,早说过不要心浮气躁,来,先喝杯茶静下心来。” 说着,老人已倒了一杯茶放在许幕远的面前。 茶香四溢,老人大有不喝不说之势,许幕远实在没办法,只能拿起茶杯一口将其喝光。 “凡事不要急于求成,操之过急,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道理亦如此。年轻人,你还需要好好地修炼一下自己的内心,这样,假象才不会蒙蔽你的双眼。” 一边说,老人一边又给许幕远倒了一杯茶,只是这次并没有强迫他喝。 许幕远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揣测他的话,现在脑子里的问题多得乱成一团。 就在这时,老人又说话了:“对了,今天几月几号?” 许幕远想了下,报出一个日期。 老人点点头:“嗯,比预料中的时间要快一点。” 许幕远不明所以,正要发问,却被对方打断:“你之所以会来这里,想必是遇到了什么事吧?” “是,所以我这次来是想问问,为什么那个人会变成……那个东西,而且还待在我的身边?” 老人抿了一口茶,说道:“早就说过了,这是因果轮回啊,年轻人。” 疑问加深,许幕远不禁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年轻人,仔细想想你曾经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又或者,在处理某件事上不太圆满,而导致对方死后怨气未散,从而附加在你的身上。” 许幕远自认为自己不是好人,当然也不算坏人,自然不可能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但要说在处理某件事上不太圆满,而这一切又和佐林有关的……他实在想不起来。 越想越深入,许幕远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将怨气积压在你身上的那只鬼,生前应该很注重你的存在,从而导致在死后仍对你心存执念。”老人话锋一转,“年轻人,最近这段时间,你身边的人是否有发生过什么大事?” 许幕远想起导致林嘉琴出事的那场车祸,不禁心口一痛,勉强点点头:“是。” “那你可知它发生的真正原因?” 许幕远摇摇头,内心突然涌起一丝莫名的不安。 “世间万物皆有法则,违背任何一项都不能。人死后,随着肉体的消亡,灵魂也应按照本来的规律投胎转世,然而,在你身边的那个鬼魂却因为执念过深,将规律强行篡改,因此现在还能留在人间。然而——” 老人喝了一口茶,热气飘散,遮住他有些阴郁的双眼:“这是世间的法则绝不能容忍的事情,因此必须让它回归原有的轨道。” “刚才也说过,在你身边的那只鬼怨气过重,当他的怨念超出一定的范围时,不仅会影响你自身,还会让你身边的人遭殃。” 老人的话让许幕远顿时领悟到了什么,他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 如果按照老人的说法,林嘉琴的死岂不是因为佐林的缘故? 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佐林要害林嘉琴?他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太阳穴突突地发着痛,许幕远捂住脑袋,脑海里涌现出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 ——「有鬼!幕远,有鬼你知道吗!佐林他……他很可能不是人!他是鬼!」 ——「是我害死了她……」 ——「嘉琴在出事之前神志不清,嘴里一直喊着‘有鬼有鬼’……我不是迷信的人,也从不信鬼神,但那孩子明明正常得很,为什么偏在那时候就像精神受到了刺激一样?这、这太匪夷所思了……」 一切真相大白。 全身的力气仿佛都在此刻流失,许幕远无力地瘫坐在板凳上,两眼发愣。 他该恨吗?毕竟是佐林害死了自己最爱的人。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除了震惊和不可思议,他并没有多余的情绪? 望着许幕远有些苍白的脸色,老人继续说道:“我想过了这么久,那只鬼的怨气应该已经波及到和你无关的人身上,好好想想,你的左邻右舍最近有没有出什么事情?” 思绪恍惚间,许幕远蓦地想起那天晚上,从隔壁邻居家里冒出来的浓烟,难不成……也是因为佐林的关系? 光看许幕远的表情,老人已经了然于心。他不打算给许幕远反应的机会,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符咒,贴着桌面缓缓移动到许幕远的身前,沙哑的声音在昏暗的屋子里透出几分阴森—— “我想很多事已经不需要我亲自说明了。接下来,正是需要你付诸行动的时刻。” 12. 符咒代表什么自然不言而喻。许幕远虽然从未接触过这方面的东西,但并不代表他一点也不知道,然而,内心的那丝慌乱却变得越来越强烈,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面对老人审视般的目光,努力装出一副漠然的样子:“这是什么?” 老人像是从许幕远的脸上挖掘出了什么东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许幕远被他盯得有些莫名的心虚,不着痕迹地别过头,转移视线。 “这是专门用来对付怨鬼的符咒。” 老人的话果然和自己猜测的一样——他是想要佐林消失! 不知为什么,当得知佐林有可能会消失的时候,许幕远的胸口骤然传来一阵揪心的痛楚,比得知林嘉琴的死讯时还要痛苦几分。 他勉强调整好面部的肌肉,让自己说话时看起来自然一些:“为什么要我去做?” 老人收回目光,低下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怨鬼,必是为所怨之人而结成的鬼魂,除此之外,任何人都无法触碰和发现他的存在。” 听到这里,许幕远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如果只有自己能看到摸到佐林,那为什么林嘉琴也能办到? 许幕远把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谁知,老人一听却猛地瞪大双眼,手中的茶杯落在桌面上滚了几圈。热茶从杯口溢出,老人沉默了好一阵,当再有动静的时候却开始喃喃自语:“冤孽啊冤孽,当真是冤孽啊,想不到他的怨气竟会强到这般地步,这、这简直就是逆天!” 许幕远听得似懂非懂:“到底怎么回事?” 重新拿起桌上的茶杯,老人的神色恢复如常,一边倒茶一边说:“我小看了那只鬼对你的执念,想必生前定是爱你爱到极致,死后也仍不打算放手。你的朋友之所以能看到他,多半是因为你自己的关系。” “我的关系?” “没错。因为那只鬼很在乎你,所谓爱屋及乌,凡事和你有关的人才都能发现他的存在。”老人叹了口气,“唉……执念如此之深,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许幕远陷入沉思。他一直都知道佐林对自己的感情,这几年也一直把对方的努力看在眼里,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无法接受他的存在。 而这次,老人居然说佐林对自己的执念很深,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他知道佐林爱自己,却不知对方爱自己爱得那么深。 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像是同情,像是惊讶,也像有一点点歉意。 ——等等,歉意?他为什么会有歉意?佐林对自己的好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许幕远悄悄将脑海里的想法抛掉,他看着桌面上那张黄色的符咒,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敢伸出手。 见状,老人无声地叹了口气:“年轻人,有些事是不能根据自己的意愿来办的,你得明白一件事,你的决定影响的不单单是你自己,还有你身边那些与你无关的人。” “……我知道。” 沉默许久之后,许幕远艰难地点了点头,伸手将符咒握在手中,那本应该轻飘飘的重量却变得分外沉重。 那之后,两人又接连聊了几句,许幕远看时间已经不早,决定离开。 老人唤来男孩,为他送行。 在回去的路上,许幕远一直心不在焉,男孩最终在一个胡同口停了下来,许幕远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最初和男孩相遇的地方。 男孩转过身来,许幕远看了他一眼,对方的表情还是木然得没有一点生气。 “我走了,感谢你为我带路。” 礼貌的道完谢,许幕远从男孩身边绕了过去。 就在这时,对方突然叫住了他:“等等。” 许幕远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这个沉默寡言的男孩会主动叫住他。 男孩凝视着许幕远的脸,目光幽深,那绝不是一个小孩该有的眼神,他看了许幕远很久很久,才说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不要后悔。” 许幕远自然猜不透他要表达的意思,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而这时,男孩已经转身打算原路返回。 这次唤许幕远主动叫住他:“喂。” 男孩停下,没有回过头。 许幕远毫不介意的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沉默了老半天,就在许幕远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转过身来,双手合十,立于胸前:“阿弥陀佛,许先生不必多问,我与您不过一面之缘,将来必是无缘再见的,但是之前那番话还请铭记于心,贫僧就此告辞。” 说完,男孩便真的走了,无论许幕远怎么叫都没有回头。 依旧是青石板铺成的道路,男孩缓步行走,当他回到老人的住所时,老人问:“如何?” 男孩微微弯下腰,恭敬地答道:“回师父,人已经送走了。” 点点头,老人无言的转身回屋,男孩盯着老人一蹶一拐的身影终究什么都没说。 ——他没告诉老人,他对许幕远都说了些什么,因为这在之后看来是逆天的大不敬行为。 而另一边,在昏暗的房间里,老人坐在摇椅上自言自语:“一切,都看之后的造化了。” ****** 今天一大早,许幕远不声不吭地就出门了,尽管这八年里他一直都是这么我行我素。佐林已经见怪不怪,虽然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回来吃饭,但还是要买些东西来备着。 人来人往的菜市场里,一个瘦小的身影在其中挤来挤去。佐林一开始就决定好了该买些什么,所以一路上都是过关斩六将,见到目标就把钱放在菜摊上,然后拧着东西走人。 其实这么做并不是他急着走或者懒,而是因为早在半个月前,他就像没存在感似的,买什么东西没人过问,找人问路也无人搭理,刚开始觉得很奇怪,可是后来他就习惯了,没人烦着的感觉倒是比以前要方便许多,就像现在他买菜这样轻轻松松,毫不拖泥带水。 佐林在路过一家水果摊的时候停了下来。现在正是苹果上市的好时机,许幕远最喜欢吃苹果,所以他得买一些回去。 水果摊的老板依旧和其他人一样完全无视他的存在,坐在一旁的木凳上看着小电视里的新闻。佐林也不介意,他一边挑水果,一边听播报员的声音。 “2012年3月28日下午5点25分曾发生过一起重大爆炸事故,由于爆炸原因不明,政府已派出多方人员进行调查,据推论,此类案件应与恐怖分子制造的恶性报复事件有关,但具体如何还有待考证,下面有请本台记者为您带来现场直播报道。” 正在挑选水果的手猛地停住,佐林朝电视机的方向看了过去。 画面已经跳到事故发生的XX路,由于爆炸造成的损伤较大,那段路直到现在还被封锁着。随着镜头的缓慢移动,佐林可以清楚地看见主持人身后那辆被炸得残缺不堪的公车。 心顿时一窒,佐林紧紧地盯着电视屏幕,如果有人可以看见他的话,一定能发现他本来就惨白如纸的脸色更加像被刷了一层白色的油漆,白得令人心惊。 主持人还在有条不紊地介绍事发现场,佐林的目光却从未从她身后的那辆公车身上离开过。 ——为什么那辆公车和自己梦里面的公车一模一样?当他听到爆炸两个字的时候,为什么心里会没来由的感到慌张? 头部骤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有些不属于他的记忆从脑海里一闪而过。佐林捂着头蹲下身,手不小心够到旁边的水果袋,苹果全部落在了地上。 没人看到他痛苦的样子,更不会有人伸手去扶他,倒是有个小妹妹在佐林身边停下,指着一地的水果对老板说道:“叔叔,你的苹果全部落在地上了。” 佐林没有抬头,他正要忍着疼痛伸手去捡,却有一只手抢先伸了出来。 佐林抬眼一看,原来是老板。 “那个,不好意思……砸烂的我全部会买下来。” 老板压根就不知道他的存在,一边捡水果,一边自言自语:“真奇怪,我明明把苹果放得好好的,怎么无缘无故就掉下来了呢?” “那个,不是无缘无故,其实是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老板抱着摔坏的苹果站起,转身回到摊子里面,有些无奈地说道:“唉……摔烂的这些该怎么处理呢?” 佐林仍不死心:“老板,是我不小心摔坏的,让我来赔偿吧。” 老板还是没有理他。 佐林不可能就这么走人,因为良心上过不去,既然对方不搭理他,他也没必要继续纠缠,和以往一样,他掏出一些钱放在摊边,至于那些烂水果,不要也罢。 这时,旁边的小妹妹说话了:“叔叔,哥哥说是他摔坏苹果的,虽然是他的错,可是您也不能不搭理他啊,他都把钱赔给您了。” 水果摊的老板左右环视一圈,并没发现她口中的哥哥在哪里,以为她在搞恶作剧,心情本就不好的老板瞪着眼教训道:“去去去,小小年纪不学好,就先学会捉弄人了,这里哪有什么哥哥!” 小妹妹有些委屈,她认为自己并没有说谎,因为她身边确实站着一个哥哥,但是对方却不由分说的骂她,想着想着,眼泪花子就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我才没有说谎!哥哥就站在我的旁边,是你自己没看见,还怪我,呜呜呜……” 小妹妹的哭声很响亮,不一会儿就吸引了很多围观的路人,直对着老板指指点点。 老板被说得有些颜面不保,连忙走出铺子打算安慰一下他,就在这时,一个女人慌慌张张地从另一边跑了过来,看样子是小妹妹的母亲。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她的母亲,刚才不小心和她走丢了。我女儿还小不懂事,还请你大人有大量,不要介意……” 有人帮忙解围,老板自然没必要再让自己难堪,连忙摆摆手说没关系。 小妹妹一听母亲的话就知道连她也不相信自己,不甘心地红着眼眶说道:“我没有骗他!” 女人有些生气,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够了,你给我消停一点!” 眼看小妹妹有越哭越烈的趋势,老板实在没办法,为了顺应她的想法,只能缓和声音,低下身对她说道:“别哭了小妹妹,你说有哥哥,那你指给我看,哥哥都在哪儿呢?” 小妹妹抽噎着指了指佐林站着的地方:“那儿。” 大家一致朝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可是什么也没看见。 女人正要教训她不知悔改,连谎话也会说了,却被老板打断:“可是……这……那里什么人都没有啊……” 小妹妹有些慌了,突然想起佐林曾把钱放在水果摊边上,连忙指了指那个方向:“有的,哥哥在的,我刚才还看见他把钱放在上面了!” 虽然知道女孩仍在撒谎,但为了避免把事情闹大,他还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没想到那里还真有东西。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放上去的,怎么刚才他都没看见呢? 抱着好奇的心理,老板走过去看了看,没想到这一看,却活活吓得他瞪大了眼睛,手一抖,那些东西便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大家仔细一瞧—— 居然是冥币! 全场倒吸一口冷气,鸦雀无声。 到底是谁这么缺德?居然会把冥币放在别人的店铺里,不知道做生意的最忌讳这些吗? 见大家都不说话,小妹妹便将目光放在佐林身上,想叫他帮自己解释一下,没想到对方却突然跑远了。 最重要的证人居然逃之夭夭,小女孩着急了,连忙指着佐林跑远的方向大喊:“哥哥走了!你们快看啊!” 结果还和之前一样,他们什么都没看见,但是小妹妹的表情却异常认真,根本不像在说谎。 做生意的或多或少都有些迷信,此时,水果摊的老板已经被吓得魂不守舍,他顿时瘫倒在地,两眼无神的抖着嗓子喃喃道:“鬼……有鬼……” 13. 耳边的风呼啦啦的吹,两旁的景物在飞速向后倒退,此刻的佐林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奔跑的速度有多快,不,与其说是跑,倒不如说是飘。 老实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落荒而逃,只是当他发现对方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时,除了奇怪,更多的是心慌。 ——当个别人没发现自己或许可以说是意外,那要是一群人呢?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答案浮现在佐林心中,然而他却不敢深入去想,因为他直觉那个答案会毁掉他的一生,所以除了跑,他别无办法,现在他只想赶紧回家。 就这样,佐林以比平常还要快上两倍的速度赶回了家。屋子里静悄悄的,说明许幕远还没回来,佐林瘫坐在沙发上喘了几口气,等调整好情绪,才拧着塑料袋进了厨房。 当许幕远经过长途跋涉回到住所的时候,已经是天黑了,一打开房门,诱人的食物香气就从厨房里飘了出来,许幕远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到佐林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意,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细细回想,几乎每一天,只要他一打开门就准能闻到饭菜的香味,以前的自己只会感到厌恶,而如今为什么却变得有些怀念? 只是,如果有一天,当厨房里不再传出饭菜的香味,当那个围着围裙的身影消失,当屋子里不再被柔和的光亮包围,而是一片昏暗清冷,那……他该怎么办? 一丝心慌和不舍从心底掠过,许幕远突然发现自己的不对劲,立刻压下这种奇怪的感觉,反复暗示自己是因为旅途劳累产生了幻觉,然而,放在口袋里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符咒。 佐林正忙着煲汤,听到开门的声音也没能及时出去迎接,等沸腾的汤水逐渐平稳以后,才慌慌张张地走出去,一眼就看到风尘仆仆的许幕远。 许幕远似乎很累,刚走到客厅就无力地瘫倒在沙发上,他似乎没发现佐林的到来,用单手捂住眼睛,时而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神态间尽显疲惫。 佐林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说道:“怎么了?” 许幕远浑身怔了一下,由于被手挡着,佐林看不见他眼中闪过的心虚。 沉默了两秒,许幕远神色如常的坐起身来,摇摇头道:“没什么。” 对于对方不愿意说的事情,佐林从不强求,这也是他们多年相处的方式。 佐林转身回到厨房,许幕远直直地盯着他,看的时间越久,那神色就越复杂。 两人都是各怀心事的吃着饭,屋子里除了电视声便只剩下筷子与碗边相碰的声响。 画面自动转换,现在是新闻播报的时间,两人虽然都没作声,注意力却不约而同的放在那上面,可谁也没想到开头的第一条新闻又是3月发生的那起爆炸事故。 两人闻声,脸色同时一变,却还是保持低头吃饭的姿势,谁也没看谁。 佐林突然感觉脑袋疼得厉害,一心想逃避的事情居然主动找上门来,他想立刻关掉电视,可是手脚却不知道为什么动弹不得,最后只能被迫听里面的报道。 当主持人重复提及那起爆炸事故发生的时间时,佐林终于发现了哪点不对劲。 ——2012年?为什么是2012年?现在……明明是2010年啊! 佐林无法置信地抬起头看了看新闻栏上显示的时间,居然就是2012年! 这是……怎么回事?新闻频道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那么为什么明明是2010年却无端端的向后推迟了两年?难不成是自己记错了? 最近这段时间,佐林都忙着做家务,照顾许幕远,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看电视,所以现在才发现时间的不对劲也不足为奇,可眼前这情况也太诡异了。 正在机械性地持续着夹菜动作的手顿时停了下来,佐林放下筷子,两只手同时捂住脑袋,他觉得那里面就像有什么东西在钻来钻去,痛得他眼冒金星,同时又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许幕远终于发现了佐林的异样,抬起头就看到对方正一脸痛苦地捂着头,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大感不妙,许幕远绕过桌子,两手搂住佐林的肩膀,急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佐林很想抬起头笑一笑,告诉对方不要担心,可此刻的他除了疼还是疼,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来回应,拼死拼活地最后还是只能用细若蚊鸣的声音说了一句:“我没事……” 没想到刚一说完,就眼一翻昏了过去。 “!” 许幕远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他没想到对方竟然会突然昏倒,连忙伸手拍拍佐林冰冷苍白的脸颊,着急得唤道:“佐林!佐林你怎么了!快醒醒!” 佐林半天没有反应,许幕远急得火烧眉毛,他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充满了浓浓的担忧和心疼,本想打电话叫家庭医生过来,随即又想到佐林现在是鬼,平常人根本看不到他。 ——怎么办怎么办…… 许幕远顿时有些慌张无措,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最终抱起佐林,将他放在自己的床上。 ****** 很多陌生的片段像电影一样持续播放,佐林就这样在一会儿光明一会儿黑暗的世界里飘来荡去。说来也奇怪,虽然这些片段并不像自己的记忆,可为什么每次看过以后,他都能感受到里面的悲伤和快乐?简直就像是……自己经历过的一样。 在佐林思索之间,眼前的景象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次出现在他眼前的,竟是屡次撞见的公车爆炸事故现场。 这个地方,对佐林来说是个忌讳,因为每次看见,他都会想起一些不好的东西,而在潜意识里,他总是在逃避着什么。 可现在,想走却不能走,因为他根本动弹不得。 随着轰地一声,早就支离破碎的公车残骸突然燃烧起来,炽烈的火光让佐林条件反射地眯起双眼。有许多看不见模样的黑影从自己身边跑过,惨叫和呼喊声此起彼伏。 头骤然一痛,佐林下意识地想要捂住脑袋,可是身体却无法动弹,就连眼睛也不能闭,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纷乱的景象,硬生生地感受那阵钻心的痛楚。 火光冲天,浓烟掩盖上空,佐林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爱你,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哪怕被你伤得遍体鳞伤。」 ——「……对不起,再多的爱情也有消耗殆尽的一天,我累了……」 ——「幕远,是我,佐林。我想了想,这十年我们都过得不如意,倒不如就此分手吧。房子留给你,那本来就是你买的……我走了,你好好保重。」 …… ——这是谁的记忆? ——这是……他的记忆? ——不、不可能,他这么爱许幕远,怎么可能选择放弃? 疼痛再度加剧,佐林想叫却发不出声音,他下意识地想要避免自己再想下去,可脑中的记忆却根本不受他的控制,仍旧在他的脑海里横冲直撞。 ——「我才没有说谎!哥哥就站在我的旁边,是你自己没看见,还怪我,呜呜呜……」 ——「可是……这……那里什么人都没有啊……」 ——「2012年3月28日下午5点25分曾发生过一起重大爆炸事故,由于爆炸原因不明,政府已派出多方人员进行调查,据推论,此类案件应与恐怖分子制造的恶性报复事件有关。」 …… ——好痛苦……为什么会这么痛苦? ——公车爆炸?不,这怎么可能!如果自己死了,那……那他为什么还有意识?为什么能看见自己?又为什么可以接触到许幕远? ——不要……不要再想起来了……不要啊——!!! 身体在刹那间解除了束缚,佐林无力地跪倒在地上,他将身体蜷缩成一团,两手紧紧地捂住脑袋,想要阻止那些铺天盖地的记忆侵蚀脑海,可无论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砰——!!!” 耳边突然传来巨大的爆炸声,一个浑身焦黑的人从火焰中走了出来,他穿过不断奔跑的黑影,在尖叫与呼喊声中,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佐林跟前。 佐林忍着疼痛抬头。 在漫天的火光中,那皮肉组织全毁,面目全非的黑影就站在他的面前。 两人凝视许久,黑影却突然慢慢地蹲下身,伸手将佐林捂住脑袋的两只手轻轻拿了下来。 佐林怔怔地看着,没有惊慌,因为眼前的人是如此得熟悉和亲切,尽管他看起来惨不忍睹。 “我就是你。”黑影说,漆黑的瞳孔里映出佐林怔愣的脸,“我就是你,佐林。” “快想起来吧。” “你的记忆,你的过去,还有……你真正的样子。” 佐林直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和他身形相等,眼神相似,嗓音相同的男人,什么反应也没有。 好奇怪,明明看不清他的样子,为什么却莫名其妙的觉得他和自己有着世界上最紧密的联系?为 什么不觉得害怕?为什么……心里会突然变得特别平静? ——这是他,这真的就是他自己…… 黑影慢慢伸手环住佐林的肩膀,似要给他无声的安慰。 不由得,佐林也伸出手去,给予对方一个怀抱。 四周突然亮起一道白光,渐渐将他们的身影淹没…… …… “呼……呼……呼……” 寂静而黑暗的屋子里,只有不断响起的喘息声。 佐林静躺在床上,本应是灵魂状态的他,眼角却渐渐流出一滴眼泪,浸湿了枕边,而他的表情却分外平静。 就这样僵着不动了一段时间,佐林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慢慢转头看向床边那个趴伏着的身影。 许幕远紧闭着双眼,似乎已经睡着了,只是,即使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也依然紧蹙着。 ——他梦见了谁?又在为谁担忧? 心头渐渐弥漫上一丝苦涩,佐林知道这个答案并不会让自己满意。 他坐起身,动作很轻,生怕吵醒熟睡中的人。 伸出一根手指沿着许幕远的脸部轮廓滑动,佐林能感受到对方微凉的皮肤,就和以前一样。 ——这样就够了。 佐林想。 此时此刻,他能近距离接触到许幕远,没有对方冰冷的目光和讽刺伤人的话,已经足够了。 佐林眨也不眨地紧盯着许幕远的睡颜,像要将对方的脸深深刻进脑海里。 一道月光从窗口斜设进来,正巧打在佐林的身上。 佐林转头看去,突然而来的光亮让他的眼睛险些睁不开,于是只有用手去遮挡。 在那莹白色的月光下,佐林突然发现他的手腕在渐渐变得透明。 没有惊慌,也没有疑惑,佐林凝视着自己的手,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 “不能再多陪你了。” ——已经……不能再多陪你了。 ——因为,时间已经不多了…… 14. 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许幕远身处在一个纯白的世界里,不明白自己将要去往哪里,他在一股无形的力量的牵引下,漫无目的的向前走着。 前方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背影,许幕远定睛一看,竟然是佐林! 许幕远快速朝他走了过去,想要询问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而就在他的脚步离对方只有几步远的时候,许幕远突然发现自己的脚无法动弹,佐林也在这时慢慢转过身来。 映入眼中的是佐林那张面目全非的脸,不过很奇怪的是,他只有半边脸被火烤焦,另一边则完好无损。即使是这样,也仍旧让许幕远吓了一大跳。 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风,紧接着,佐林的周边竟突然生出了火焰。 许幕远顿时瞪大了双眼,他想叫对方赶紧离开那里,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在声音与身体都受制的情况下,许幕远赫然发现,即使处在火焰中,佐林的表情也仍旧是淡淡的。 火焰蔓延的速度很快,却像有意识一般,先从佐林的脚底开始向上燃烧。 当事人毫无察觉,许幕远却急红了眼,他拼命挣扎,还不忘张大嘴巴想要呼喊,可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佐林的身体在火焰中渐渐化成灰烬。 痛,心痛得像要裂开,许幕远的眼睛有些发热。 火焰已经蔓延到脖子处,就在它即将接触到佐林的脸时,许幕远看见佐林的嘴巴无声地动了动,接着,一滴泪水从那半张完好无损的脸上滑了下来…… 滴答。 滴答。 水滴落下的声音是如此得清脆,在这个死寂的世界中却显得尤为刺耳。 许幕远不知道佐林在说什么,他死死地盯着对方的眼睛,在那黑亮得如同玛瑙石般的瞳孔里,许幕远清楚地感受到那里面所表现出来的绝望和孤寂。 为什么他会露出那种表情? 在思考这个问题的同时,火焰已将佐林烧成了灰烬。 风夹杂着残灰朝许幕远吹来,他的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 “佐林——!!!” 一声惊叫从喉咙里发出,许幕远猛地睁开双眼,涣散的瞳孔表明他仍处在恐惧中无法自拔。 刺眼的光亮从窗外射了进来,正巧打在他的身上,许幕远迅速伸手挡在眼前,眼中已恢复清明。他急急地喘了两下,待呼吸平稳过后,才发现后背早已濡湿一片。 手不由自主地抚上胸口,就在前一秒,这个地方还疼得像要窒息。 视线在四周扫了一圈,许幕远突然发现,本该躺在床上的某个人居然不见了踪影。 平生第一次涌现出如此慌张恐惧的情绪,许幕远根本不给自己一点休息的时间,拉开房门就横冲出去,然而,一阵浓厚的香味却令他霎时停住了脚步。 厨房里响起一阵锅碗瓢盆相碰的声音,就连香气也是从那里飘出来的。许幕远怔了怔,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厨房已经被一团光亮包围,佐林就这样沐浴在阳光中做着早餐,白皙的肌肤在耀眼的光芒中显得有些透明。 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许幕远倚靠在门边,静静地看着佐林的背影。即使是如此瘦弱的身板,也依旧充满能让人安心的气息,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也能温暖至人的心底。 佐林就是拥有这种特性的人。 而此时此刻,许幕远才赫然领悟到。 不大的厨房里,一个站在门口,一个在里面忙活,佐林显然没察觉到他的到来,许幕远也没打算说话,他只是想静静地看着佐林,毫无理由的,只想要多看他几眼。 两个煎蛋顺利完成,佐林满意得勾起嘴角,他将它放进盘中,还贴心得加了一些火腿,土司和几片蔬菜,目的是为了让营养更加均衡,因为许幕远总是挑食。 端着两份煎蛋转过身,佐林赫然一惊,他没想到许幕远会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脚因为身体的惯性不小心滑了一下,紧接着,手中的盘子也跟着开始倾斜。 许幕远眼疾手快的扶住他的腰,另一只手稳住盘子,佐林惊魂未定,竟没有立刻做出反应,两人便以有些诡异的姿势僵持在原地,最后还是许幕远第一个回过神来,有些尴尬的放开佐林,理了理衣领,面上却做出一副淡定自若的表情来:“我来帮你。” 佐林愣愣得点了点头。 这套房子四面都装有落地玻璃,又是朝阳的,所以每当太阳一出来,屋内的摆设就被照得透亮,两人就这样沐浴在阳光中,默默无声的吃着早餐,只是全然没有以往那般死气沉沉的氛围,更多的应该是撞破某件事的尴尬和一丁点的难为情。 佐林偷偷地看了许幕远两眼,见对方面不改色,复又埋下头去,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低头的那一刻,许幕远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有些不自在。 吃完早餐,佐林将许幕远送到门口,见对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才转身回屋。 有条不紊地清洗着碗筷,佐林顿了顿,就着阳光,将手伸到眼前看了看。就在许幕远离开之前,他的身体还是正常的,可现在又开始变得透明起来。 别人或许不知道,可作为当事人的佐林却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没有为什么,就是有这种强烈的感觉。 昨晚做的那个梦已经让他完全恢复了记忆,当然也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佐林总算明白为什么明明是2010年却无端端的变成了2012年,然而他却选择性的想要逃避,因为2012年正是他和许幕远契约结束的时间。 他的时间已经不多,所以想尽可能地陪在许幕远的身边,即使,对方可能根本就不需要他,但佐林仍旧想要自欺欺人一次,这样,就算他消失,也不会有多少遗憾吧。 面带苦涩的笑了笑,佐林不让自己再陷入悲伤的思绪中,低头继续清洗碗筷。 ****** 内心骚动不安,许幕远总有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的感觉,以至于让他大半天的工作时间都处在思绪游移不定的状态。 这样的自己真是太奇怪了。 放下手中的笔,许幕远有些烦躁地捏了捏睛明穴,然后转头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 在一片湛蓝的色泽里漂浮着几朵巨大的白云,站在最高处的许幕远能看得更清,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昨晚做的梦。 许幕远不知道自己的反常是不是源于这个梦,反正每当他一想起里面的场景,他的心情就变得更加焦躁,尽管他知道这仅仅是个梦而已。 时间不等人,许幕远也不能因为这件事降低工作的效率和质量,他调整了一下情绪,再度握起笔,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得到应允,门从外面被推开,进来的是他的秘书。 “许董,这是您要的文件。” 点点头,许幕远正要叫她出去,目光却在无意间接触到秘书手中握着的礼物盒。 “交男朋友了?” 平生第一次,许幕远对别人的事情产生了好奇心。 秘书顺着许幕远的视线看了看手中的礼物盒,脸腾地一下红了,明明被说中了心事,却又死不承认:“才、才不是,只是朋友送给我的生日礼物而已。” 许幕远心知肚明,却不打算说破,遣退了秘书,他垂眸看着手中的笔,突然想起一件事,拿出手机,翻出上面的电子日历看了看,许幕远陷入沉思。 ****** 打扫完房间,佐林彻底闲了下来。 在这十年里,他并不是无所事事,只是为了照顾许幕远,他不惜放弃像别的男人那样在外奔波的日子,转而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家庭妇男”。 虽说如此,他也并不是靠吃许幕远的软饭才活到现在的,在与他的父母断了关系之后,他用剩余的资金开了一家水果店,当然,常年蹲守在那家水果店里的人并不是他,他只是作为幕后老板,偶尔帮忙改善一下经营方针而已。 一提起父母,佐林倒是突然想起自己很久没有回去看他们了,虽说这十年里他们一直都没联系过,但佐林仍对溺爱自己的父母心存一丝愧疚。 ——去看看他们吧。 佐林下了这样一个决定。 接受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佐林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对着看不见自己的人大吼大叫,也不再为那些“不公平”的事情斤斤计较,上车的时候,他并未投币,直接走到最后面的座位上坐下。 车渐渐行驶到一个熟悉的站台前停下,佐林发现,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也仍旧记忆犹新,仿佛从未离开过一般。 只是现在物是人非。 佐林无奈地叹了口气,按照记忆中的路线,一路直达那处居住了几十年的地方。 不知道灵魂状态的自己能不能穿过这扇门,佐林试探性的伸出了手,没想到还真的穿了过去。 佐宅大得离谱,因为面积太大,即使摆放再多的东西也仍旧显得空荡荡的,只是不知道这到底是人心的空荡,还是真正的房子太大。 在进入房门之前,佐林有些踌躇不前,父母和他相隔十年未见,不知道这段期间他们是否有在关注自己,不过这应该只是他的自作多情,因为十年前,父母爱自己爱得很深,在被不孝的他抛弃以后,内心承受的痛到底有多深,佐林自然是想也不敢想的。 然而转念一想,佐林又有些释然。他已经死了,哪怕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他们也不会知道吧?所以,他大可以去看看,去看他们最后一眼。 灵魂状态的佐林飘得很快,途中经过的仆人并未发现他的存在,因为不知道父母是否在家,所以佐林只能先去他们的卧室看看。 然而,当他来到父母的房间时,却顿时怔住了。 在佐林的记忆里,父母的房间总是宽阔而简洁,除了一张大床和衣柜,什么都没有,而如今,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遍布于视线中的他的照片,无论是小时候的还是长大的,应有尽有。 因为照片太多,搁放的地方也很有限,所以房间里多出了几张长桌。 房间里没有人,佐林沿着长桌慢慢朝前移动,手一次次的抚摸过照片上的自己的脸。 这些照片如果没有被摆出来,佐林根本不知道自己从小到大居然照了这么多张,而且很多场景在他的记忆力都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佐林不确定父母是否知道自己已经死去的消息,只是当他看到这么多的照片,却不由得在想,难道父母从未怪罪过他,并且一直盼望他回来? 明明是鬼魂状态的佐林却突然感觉眼睛有些发热,他摸了摸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心底渐渐涌现出一丝心酸。 咔哒一声轻响将佐林的思绪瞬间拉扯回来,房门打开,一对夫妇从门外走了进来。 15. 十年了,即使相隔十年,眼前的两个人仍然和佐林记忆中的样子相差无几。佐母还是一派端庄优雅的模样,而佐父,也仍旧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整个人显得严肃又正直。 明明知道对方看不见自己,佐林仍然有些忐忑地躲到角落里静静地观察着他们。 佐父搂着佐母的腰走到床边坐下,在门关上以后,两人的面部表情有了些许的松动,就像卸下了面具一样,他们微驮着背,神态尽显憔悴。 佐林十分惊讶,在他的记忆里,父母一直都是家族的典范,对外总是精神奕奕,从不在别人面前泄露情绪,就算面对他也是这样,可是为什么如今看起来,他们却变得憔悴了许多? 佐林不由自主地向他们靠近了一些,就在这时,佐母突然站起身走向长桌,拿起其中一张照片,垂眸凝视,良久,从嘴里发出一声叹息:“唉……我们回来了,阿林,一个人呆在这里很寂寞吧?” 佐林霎时愣住,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而下一秒,佐母就帮他揭开了答案。 伸手摸了摸照片上的佐林,佐母的眼中闪过一丝心痛:“你肯定还在恨爸妈吧?当年那件事,除了你,爸妈也有错,如果我们能早点放下一切重新开始该多好,可是……可是你现在已经不在了,爸妈连给你道歉的机会都没有了……” 话说到最后已经变成了哽咽,佐母毕竟身处在富贵人家,就算再悲痛也不会像别人那样哭得声嘶力竭,她轻咬嘴唇,拿出手帕不停地擦拭着眼角,双肩却抖得十分厉害。 佐父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佐母的身边,紧搂着她的肩膀不发一语,眉头却死死地皱着。 看到这里,佐林已经全都明白了。 他一直以为这十年间,父母从未关心过自己的死活,想来错得最离谱的却是自己。 ——他才是世界上最自私的那个人。 灵魂状态不方便的地方就在于此,想哭却又哭不出来,甚至连句安慰的话也不能说。 佐林慢慢握紧了拳头,他一直看着那两个相互紧靠着的身影,觉得记忆中那两抹高大而又可靠的背影如今看起来却变得脆弱不堪。 ——爸! ——妈! 佐林张大嘴巴,努力地呼喊着,可除了自己,没人能听到他的声音。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或许就在于此。 他看着他们,哭喊个不停。 而他们,却从未发现他的存在。 之前的努力没得到任何回报,佐林终于放弃了呼喊,他缓缓飘了过去,伸出双手环抱住父母,这时才发现,他们居然这么瘦,两只手刚好能将他们纳入怀中。 佐父佐母仍旧毫无察觉,佐林将头埋到他们中间。 ——即使你们看不见我。 ——即使你们听不到我的声音。 ——但我仍想好好地抱抱你们,最后一次,好好地抱紧你们。 眼睛又有些发热,然而眼泪却挤不出来,佐林索性闭上双眼,将那丝心酸压到心底。 陷入沉痛中的佐母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她四下望了望,当视线转回来时,却猛地瞪大了双眼。 因为她看到…… 有两只透明的手正环抱着他们…… 并渐渐变得清晰! 呼吸一窒,佐母怔怔地看着那两只越变越清晰的手臂,一时愕然得说不出话来。她从不信鬼神,但眼前这个无声无息出现在他们身边的东西又是怎么回事? 佐父没有察觉到佐母的异样,而佐母在这时还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除了手臂,一个人的身形居然也慢慢开始显现! 模糊的人影越来越清晰,当看清眼前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时,佐母除了恐惧,更多的是惊讶。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竟然是佐林! 佐母突然觉得自己在做梦,她掐了掐自己的手臂,锥心的疼痛告诉她现在还处在现实之中。 拿起手中的照片看了一眼,佐母抬起眼皮反复打量着面前的佐林,脸上充满难以置信的神色,终于,她反应过来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连忙摇了摇佐父的肩膀,让他向后看。 佐父睁开眼睛,虽有些疑惑,但还是随着佐母的视线向后看,没想到这一看,素来面无表情的脸上也充满了震惊的神色。 而这一切的异状,只有佐林还没察觉。 怔然的盯着佐林看了很长一段时间,佐父佐母这才相继对望一眼。 ——佐林早就死了,那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又是谁?难道真的是鬼魂? 两人不约而同的生出这个想法,却又不敢相信,然而此刻,除了难以置信,更多的却是铺天盖地的狂喜,无论眼前这个似人非人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只要以佐林的面目出现在他们面前,就足以让他们高兴得忘乎所以。 抖着唇,佐母一时激动得难以自制:“阿林,是你吗,阿林?” 听到母亲在叫着自己的名字,佐林感觉有些奇怪,他抬起头,却突然对上佐母的目光。 佐林顿时怔住,因为佐母的视线正投向自己这边,可他知道对方是看不见自己的,那为什么会…… 转头看了看身后,佐林什么都没看见,当他回过头来的时候,佐母还是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佐林顿时懵了,花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他缓慢地抬起双臂看了看,这下,不止是佐父佐母,连他自己也被吓到了。 ——呈现在眼前的是两只白皙的手臂,不是白得透明的那种,而是实实在的人的手臂! 佐林又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和手臂的情况完全相同。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会突然拥有实体? 佐林还没回过神来,佐母却再也无法忍耐下去,她两眼噙着眼泪,伸出双手猛地抱住了佐林,平生第一次,哭得不顾颜面:“阿林!真的是你!你愿意回来看爸妈了吗?你愿意原谅爸妈了吗?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爸妈真的是度日如年啊,阿林……” 母亲毫无顾忌的哭声回响在耳边,佐林看了看埋在他脖颈处的佐母,又看了看一旁眼角微微有些湿润的佐父,缓慢得伸出手抱住了怀中的女人。 怀中的身体是如此的温暖,如此的真实,絮绕在鼻间的气息又是如此的熟悉。 他张开嘴,动了动喉头,似乎有些犹豫,下一秒,干涩的声音便从喉咙里发出:“妈……” 女人听闻,哭得愈发大声。 眼前水雾一片,佐林红着眼眶笑了起来。 ——原来,这都是真的,他们看得见自己,而他,也能实实在在的感受他们。 ——上天啊,这难道是你送给我的礼物么?如果需要付出代价,而这个代价是我的灵魂永坠地狱,万劫不复,那我甘愿送出一切,永不后悔。 ——只要此刻,能紧紧地拥抱他们。 双手不禁加大了几分力道,佐林闭上眼,任泪水滑落,佐父走上前,将两人紧紧地拥在怀中。 …… 哭够的三人慢慢冷静下来。 虽然现在已经拥有实体,但佐林知道这个状态只是暂时的,因为肉体的消亡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所以他要做的,就是珍惜现在的时光。 佐父佐母也像知道这点,他们什么也没问,只是不停地说着在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他们都过得如何,又经历了什么事。 “在为你举办葬礼的时候,你的朋友也来了。” 佐母如是说道。 佐林听闻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朋友?” “对。”佐母点点头,“就是那个许幕远。当时他什么都没说,就站在人群里静静地看着你的棺材被土填满,虽然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我知道那孩子是很在意你的。” 没有闲心理会最后一句话的含义,佐林现在满脑子都被一个疑问填满,他瞪大双眼,惊愕得看着佐母,问道:“妈,你说来参加我葬礼的那个人是许幕远?” “对啊。”看着佐林惊讶的模样,佐母有些不明所以,“难道你不知道?” “……” 一时间,佐林感觉眼前有些发黑。 ****** 不知道怎么回事,许幕远感觉自己今天的工作状态很不好,为了不影响到工作质量,也为了让自己好好平静下来,调整情绪,他特地提前几个小时下班。 开着跑车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闲逛,内心的躁动却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突然,脑海中涌现出佐林的脸,许幕远一惊,稍一慌神,跑车便偏离了轨道,直直地撞上路边的围栏。 用力捶打了一下方向盘,眼前这堆乱七八糟的事情让许幕远面临暴走的边缘。 交警很快便赶了过来,许幕远被迫与跑车一起到警察局喝了一杯茶,做了相关的登记,等出来的时候,许幕远已是真正的孤身一人,因为他的跑车被警察扣留了。 这下,许幕远是完完全全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了。原本打算去找只鸡或者鸭来玩玩,要不然和他生意场上的朋友出去喝杯酒也行,但不知怎的,许幕远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些想法。 只因为在那时,他总是想起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佐林。 在不知不觉中,那个让自己深恶痛绝的存在竟已深入到他的思想和生活中,许幕远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躁和不安,但他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难道是佐林的怨气过强,连他的思维也要干扰了? 摇摇头,许幕远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可笑。 天渐渐黑了下来,白天上班的人也开始陆陆续续地乘车回到家中。看着那些在自己面前不断经过的男男女女,许幕远难得感到一丝孤寂。 家,这个字眼不过寥寥几笔,却成为他最陌生的东西。 回想曾经,也有那么一个人能有希望和他成为一家人,可惜现在已经不在了。 林嘉琴的逝去让他感到心痛,却不像想象中那样无比憎恨佐林。老人给的符咒他没用,不是不敢,而是不想,尽管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眼看自己的思维即将陷进未曾踏进的领域,许幕远立刻收手,他抬头看了看夜空,虽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在路过一家蛋糕店的时候,许幕远停了下来。他犹豫了一阵,最终走了进去。 蛋糕店里弥漫着浓厚的鸡蛋和奶油味,许幕远沿着透明的玻璃柜走了一圈,视线一一掠过里面的蛋糕模型,最终在一个铺有巧克力酱的蛋糕前停了下来。 营业员热情得凑了上来,指着那款蛋糕模型说道:“先生,您真有眼光,这款蛋糕是我们店里最受欢迎的产品,名字叫‘幸福之星’,许多情侣都会点这款蛋糕呢,请问您是打算送给女朋友还是家人呢?” 许幕远直直地盯着蛋糕模型看了一会儿才说:“我只是看看。” 营业员一看他穿得这么体面,就知道有钱可赚,到手的大鱼怎能让它溜走,赶忙说道:“没事没事,先看看也行,搞不好会遇到合心意的呢?我们店里还有其他几款很受欢迎的蛋糕,您可以过来看看……” 营业员还在喋喋不休,许幕远却没怎么听进去,他连续看了几款蛋糕,最终还是将目光放在最开始的那个上面。 伸手指了指“幸福之星”,许幕远说道:“就那个吧。” “好,好。”营业员连连点头,没想到对方还真买了,“那请问蛋糕上面需要写什么东西吗?” 许幕远沉默了好一阵才说:“就写‘生日快乐’吧,蛋糕我要当天领,可以吗?” “可以的。” 营业员填写好一份单子,便吩咐蛋糕师傅开始工作。 许幕远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等待着。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买下蛋糕,只是…… 拿出手机,翻开电子日历,许幕远看着上面的日期。 ——5月1日,那个人的生日。 16. 不知道死了的人有没有过生日这个说法? 提着新鲜出炉的蛋糕走在大街上,许幕远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最近这段时间,他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奇怪了,经常做一些平时想也不会想到的事情,比如想起今天是佐林的生日,又比如——给佐林买生日蛋糕。 脚步迟疑了一下,许幕远在想要不要把蛋糕退回去,可转念一想,蛋糕店好像不接受退货的样子,于是不得已之下,也只能提着盒子,带着复杂的心情朝家的方向走去。 站在楼下往上看,窗户里面黑漆漆的,这倒有点出乎许幕远的意料。他走上楼打开房门,一片昏暗的屋子告诉他那个人并未归来。 在许幕远的记忆中,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佐林晚归的情况。 昏暗的屋子与静谧的气息搅合在一起,让许幕远的心中升起一丝莫名的失落。 ****** 从佐宅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 佐林神情恍惚地走在大街上,不断擦肩而过的路人并未发现他的存在。 在临走的时候,佐父佐母告诉他只要有空就多过去看看他们,眼中的不舍让佐林有些心酸,但他知道已经没有可能了,因为这是最后一次能和他们接触交谈的机会。 向上伸展双臂,在昏黄的路灯下,佐林看见自己的手臂又恢复成了透明。勾起嘴角苦涩地笑了笑,虽然不舍,虽然难过,但他仍然要感谢上天给予他这次机会,他应该感到满足。 不过,最让佐林耿耿于怀的却不是这件事。 ——「在为你举办葬礼的时候,你的朋友也来了。」 佐母的话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佐林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感觉脑袋被锤子狠狠地打了几下,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他从不会怀疑自己的母亲,所以相信许幕远一定来参加过自己的葬礼。 可既然参加了,他就一定会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那么……为什么从来没向他提起过这件事?为什么每次都若无其事的和他生活在一起? 是刻意隐瞒还是什么目的,佐林实在理不清,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了自家门前。 拿出钥匙心不在焉的开着门,其中钥匙掉了几次,佐林继续捡起,继续开。他不知道许幕远有没有回家,也只有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他才会露出如此彷徨无助的表情来。 门锁从里面被扭开的声响让佐林猛地惊醒。房门打开,许幕远高大的身形出现在他的面前。 屋子里充满暖洋洋的灯光,许幕远背着光,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佐林没想到他会比自己先回来,愣愣得站着,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许幕远首先开口。 佐林回过神,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就出去逛了逛。” “哦。”许幕远毫不怀疑的点点头,微微侧过身,“进来吧。” 脱掉鞋走到客厅,佐林赫然发现饭桌上放着一盒蛋糕。他没想那么多,只以为这又是许幕远送给他某位小情人的礼物,但仍忍不住问道:“这是送给谁的礼物啊?” 许幕远迟疑了片刻,答道:“……你。” “哦。”点点头,佐林半晌才反应过来,眼睛顿时瞪得老大,“什么?我?” “嗯。”许幕远别过头移开视线,轻声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 说不清是感动还是无法置信,佐林深深地注视着桌上的蛋糕,片刻,又将视线转移到许幕远的脸上,只见对方已经能坦然的回视他,之前的尴尬仿佛只是他的幻觉。 眼眶有些泛红,佐林却无法哭出声来,他小心翼翼的托起蛋糕盒子,像对待一件宝物那样。不轻不重的重量在他的手中却变得分外厚实,严严实实地填满他的整个心口。 “谢……谢谢……” 哽咽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除了谢谢,佐林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十年了,这十年里,除了初识时许幕远送给自己的手表,他便再也没得到对方的礼物,而如今,连自己的生日都忘记的他,为什么对方却能想起来? 他是不是可以开始奢望,对方已经有一丁点的在乎他了? 看着佐林一副想哭却哭不出来的模样,除了无奈,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和心痛。许幕远不让自己再想下去,佯装无事的夺过佐林手中的蛋糕盒,放在桌面上,说道:“好了,别干站着,快过来吃蛋糕吧。” 佐林坐在板凳上,许幕远站在他对面,用刀小心翼翼地切着蛋糕最中心的位置。 看着许幕远认真的模样,佐林勾起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然而片刻之后,那暖暖的笑容却慢慢隐没下去。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他们呼吸的声音。 迟疑了很久,佐林艰涩地咽了咽口水,说道:“我知道了。” 许幕远头也不抬,继续切蛋糕:“嗯?知道什么了?” “……你知道我已经死了的事情。” 切蛋糕的手猛地顿住,蛋糕中心的小人不小心被切成了两半,许幕远保持低头的姿势,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然而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慌乱却泄露了他的情绪。 一阵压抑到能让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过了很久很久,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才从许幕远的喉咙里发出:“怎么知道的?” “今天我去看父母,他们告诉我的。” “……哦。” “……” 没有比现在更令人尴尬的了,许幕远保持不动,佐林也沉默不语。 其实在坦白之前,佐林曾做过很多次思想斗争。不说出来,他们还能保持表面上的平静,可如果坦明一切,之后的后果便无法预测了。 但是他不后悔,也许正因为是这样,他才更要说出来,因为他的时间不多了,他们都需要把事情交代清楚,而他已经不想再过佯装浑然不知的日子。 抬起眼皮,佐林扯起一个笑容:“既然今天是我的生日,那能不能再给我一个礼物?” 许幕远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什么礼物?” “带我去看看我的墓地吧。” …… 夜晚的墓园全然没有阴气森森的感觉,因为这里并没有立任何墓碑,就连埋葬的痕迹也没有。 大多数人就像这样悄无声息的诞生,然后默默无声地死去。 许幕远已经记不得埋葬棺木的准确位置,面对平坦的地面,他指了个大致的方向。 佐林走过去,怀中抱着一束纯白的玫瑰,面色平静。 许幕远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佐林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中,佐林那消瘦的身板若隐若现,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在他的眼前。 一想到佐林会消失,许幕远的内心就没来由的感到一丝心慌,他强忍着冲过去一把抱住佐林的冲动,脚步却在挣扎间显得有些不稳。 背对着许幕远的佐林并未察觉到对方的异样。他缓缓蹲下身,将怀中的白玫瑰放在平坦的地面上,即使面对自己的坟墓,也没有丝毫的悲痛和不甘。 真奇怪,就算不知道棺木的准确位置,佐林也仍能在冥冥之中感受到它的存在。 他俯下身,与某处地面贴在一起,仿佛能听到从地底下传来的声音。他幻想,在棺木里沉睡的自己还有着平稳的心跳与呼吸声,双手双脚还是温暖的,只要他呼唤,它就能睁开眼睛。 自己——这是世界上最能让人感到亲密无间的存在。 然而现在,他即将回归现实,与在地下长眠的自己告别。 ——再见了,我的身体,此时此刻,我即将与你告别。 ——抛弃一切,回归原始,从这一秒开始,我与你便再没有任何联系。 天与地仿佛也陷入了沉睡,在这个安静的世界里,佐林趴伏在地面上,神情虔诚,像在默默地祷告着什么。 目睹这一切的许幕远突然觉得,他和佐林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了。 ****** 从墓地回来以后,两人还是照常过日子,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然而作为当事人的佐林却比任何人都清楚自身的状况。他发现,时间过得越久,他沉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不,与其说是沉睡,倒不如说是失去意识。 一开始,失去意识只有两三个小时,可越到后面,意识丧失的时间就越长。当然,自身的状况也越来越糟,以前还能表面上显示出肉体的状态,而现在却难以维持,身体时不时地就会变得透明,不过还好都是在许幕远不在的时候。 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佐林知道,以现在越变越糟的情况来看,许幕远迟早会发现他的异样。 虽说如此,佐林却并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许幕远,不是怕对方担心,而是不想坏了两个人的心情,即使对许幕远来说,他可能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死活。 佐林的时间就像一个即将干涸的古井,除了努力过好每一天,别无办法。 而在另一边,对于许幕远来说,他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许幕远几乎每天晚上都能梦见满身是血的林嘉琴无比哀怨的望着自己,问他为什么不为自己报仇,为什么不让佐林消失。 面对林嘉琴的质问,他什么也答不出来,日复一日的重复着任由对方紧掐着自己的脖子,因窒息而从梦中猛然惊醒的过程。 明明只要动动手指头就能解决的事情,为什么他会迟疑这么久?又为什么……根本下不去手? 是怕吗?害怕佐林会突然消失在他的生活中? 许幕远不愿承认,也不敢承认,可真实的心境却无比强烈的提醒着他的胆怯。 活了二十余年,一贯雷厉风行的许幕远平生第一次感到彷徨无措。 又是一个因为窒息而被惊醒的梦。 许幕远躺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气,四肢无力的摊开,后背早已冷汗一片。 转头看了看床头的时钟,几乎每晚他都是在这个时候醒过来的。待情绪逐渐平稳之后,许幕远抹了把脸,起身去浴室洗了个澡,决定去附近的酒吧喝杯酒,因为他今晚注定无眠。 屋子里十分安静,许幕远轻手轻脚的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夜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许幕远拢了拢衣领,刚走下楼,便听到120急救车传来的声音。 声音由远及近,在静谧的环境里尤其刺耳。 不一会儿,急救车便停靠在离许幕远不远的地方,一群身着白大褂的医生迅速从车里跑了出来,手里共同抬着一个医用担架。 有些还没睡觉的居民纷纷探出头观望情况,几个医生目不斜视地从许幕远的身边跑了过去,目的地是他背后的那幢楼,也就是他居住的那所公寓。 “发生什么事了?” “详细的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听说好像是住在305号房的刘奶奶出了点事情。” “咦?她不是一直挺健康的吗?就前阵子我还看到她牵着她的孙子在院子里跑步来着。” “不知道啊,也许是年龄大了,保养得再好也终究闯不过身体这关啊……” 在路边驻足围观的几人窃窃私语,却一丝不漏的传入许幕远的耳中。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景象,最终转过头去,在黑暗中,转动的红灯刺得他眼睛发痛。 双手紧握成拳,许幕远不忍再看,他埋下头,转身大步离开。 17. 在A城的某个角落,坐落着一所不起眼的酒吧,表面的破旧只是伪装,而内里的奢华程度却让人深感其中的颓靡和腐败。 无数个黑影在昏暗且有限的空间里晃动,五彩的灯光四处扫射,模糊了所有人的面容,让潜行在心底的欲望破壳而出,肆意横行,这里到处都充满了暧昧银乱的气息。 在这番混乱的景象里,却有一个人安静得有些突兀。 许幕远已经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杯酒了,他只是机械性地重复着不断灌酒的动作,冰凉的酒水本该带着安抚性的作用,此刻却像是易燃的酒精,让他心中的焦躁变得越来越热烈。 终于,坐在他身边的某个人看不过去了,伸手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瓶,说道:“诶诶诶,不能再喝了,再喝你就真的出事了!” 将迷蒙的视线投向身旁的人,许幕远已经不太清醒了,他一脸不耐地扑上去想要夺过对方手里的酒瓶,因为醉意,说话有些口齿不清:“少、少管我!快把酒给我!” 对方自然不会把酒给他,把酒瓶推到角落,向酒保要了一杯冰水,然后移到许幕远的面前,让他当酒喝,反正他已经醉了,也分不清什么是酒,什么是水。 果然,一拿到杯子,许幕远就彻底安静下来,埋头开始闷喝,上半身几乎趴在台面上。 看着眼前这个狼狈的男人,李莫维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就在两个小时前,他刚躺床上,连被子都没捂热呢,就接到许幕远的电话,邀请他出去喝酒,本来打算拒绝,但是电话那头的许幕远似乎心情不太好,想想两人的交情,他还是答应下来,谁知道这一去,真正在喝酒的并不是他,而是身边这个把酒当水灌的许幕远。 再好的酒量也经不住这样折腾啊,于是李莫维终于看不过去了。 也不知道冰水是不是有稀释酒精的作用,反正许幕远喝了以后就再也没闹腾了,软趴趴的趴在台面上,眼睛一张一闭,像要马上睡过去。 现在大半夜都过了,李莫维还打算养足精力,第二天努力奋斗事业呢,见许幕远一副快要睡着的样子,便赶紧起身付账,然后扶着他摇摇晃晃地带出酒吧。 作为许幕远的至交,李莫维当然知道他住在哪里,以及和谁住在一起。 把车开到楼下,李莫维扶着许幕远艰难地爬上楼梯,对方原本就比自己高大,现在喝醉了,全身的力气几乎都压在他的身上,他在稳住步伐的同时还要注意对方不会摔倒。 在艰巨的运输过程中,李莫维真觉得自己是倒霉催的才认识了这么一个人。 腾出一只手敲敲门,李莫维知道这大半夜的,里面的人不可能很快就跑出来开门,果然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门锁扭动的声音。 门从里面被推开,奇怪的是,玄关有灯亮着,却空无一人。 ——诶?好奇怪,人到哪里去了? 带着疑惑,李莫维冲里面喊了喊:“佐林在吗?幕远他喝醉了,你快出来扶他进去啊。” 回应他的,只有弥漫在四周的寂静。 李莫维虽然感到很奇怪,却又不愿在外面干等,既然对方没回应他,那么他只能亲力亲为了。 将许幕远半拖半抱的放在沙发上,李莫维的额头已经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水,他抹了抹额头,眼睛在四周扫了一圈,该出现的身影却迟迟没能出现。 李莫维有些不放心,挨个打开房间的门,想告诉佐林人已送到,可是翻遍整个屋子,仍连一个人影也没看到。 实在没办法了,李莫维给许幕远搭了层薄被便转身离开。 冷风呼啦啦地灌进衣服里,李莫维打了个冷颤,鲜少的醉意在此刻完全被吹散。 夜风让李莫维顿时清醒不少,脑海里涌现出许幕远那所空无一人的屋子,他终于察觉出哪里不对劲,走了好一段路才感觉到后怕。 给之前遇到的诡异事件胡乱找了个解释,李莫维哆哆嗦嗦的加快脚步。 ——果然夜路走多了容易遇到鬼。 李莫维在心中得出一个结论。 待李莫维走之后不久,佐林才拿着一条沾了水的毛巾给许幕远擦脸。他知道除了许幕远,没有人能看到他,所以打从一开门起,他就没发出一点声音。 现在深更半夜的,佐林完全没料到许幕远竟会跑出去喝酒,而且还喝得烂醉如泥,要不是他刚好在那个时候苏醒,李莫维恐怕就要带着许幕远在外面吹一阵子的冷风了。 在佐林的记忆中,许幕远虽然经常喝酒,却从未喝得这样不省人事,除非遇到了什么特别伤心的事情。 那么,那件事到底是什么呢? 想也知道和自己无关,佐林摇摇头,继续细心地擦拭着许幕远的脸颊。 即使在睡梦中,许幕远似乎也睡得不太安稳,他翻了个身,正好背对着佐林。 佐林轻手轻脚地将他的肩膀翻转过来,许幕远立刻皱起眉头,嘴里开始咕哝着什么。 声音太小,佐林听不清楚,也没有在意,去洗漱间拿了一条大点的毛巾准备给许幕远擦身,谁知刚解开他上衣的一颗纽扣,许幕远就闭着眼睛不满地挥开了佐林的手。 “滚、滚开!别来烦我!” 无奈得叹了口气,佐林也没当真,继续解纽扣。 许幕远没再挣扎,他似乎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眉头越皱越紧,头轻幅度的左右摆动着。 佐林想抹平他眉间的褶皱,每次看到许幕远紧皱眉头的模样,他的心中就泛起一丝心疼和痛楚,特别是当对方用这个表情来面对他的时候。 “不要……不要这样……嘉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不想……” 即将触碰到眉间的指尖顿时止住,佐林的眼中闪过一丝受伤。 原来过了这么久,他还是没能忘记那个人,无论自己多么努力,他仍然不会接纳他……也对啊,那可是他最爱的人,从小就一直喜欢着的人啊。 万事都讲究先来后到,从一开始,他就输得彻底了。 许幕远还在叽叽咕咕的说着什么,只是声音细若蚊鸣又口齿不清,让人听不懂他的意思。佐林没心情再听下去,他迅速收拾好情绪,将最后一颗纽扣解开。 谁知下一秒,对方的话却令他在一瞬间僵住身子。 “佐林……你为什么不消失……为什么……你赶快消失啊……这个世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走了……我就不痛苦了……求求你走吧……” “……” 即使身为鬼魂,佐林仍有种全身的血液都被冻结的感觉。 拿着毛巾的手迟迟没有动作,佐林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凝视着许幕远的睡脸。 是谁说过,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给予了对方伤害你的权利。 到现在佐林才明白,原来真正的伤害一个人是不需要任何武器的,你只需要让他爱上你,甘心为你付出一切,然后再说“求求你消失”就行了。 …… 活了二十余年,许幕远从未尝试过宿醉的感觉,如今算是全领教了。 揉着疼得像要裂开的脑袋坐起身,许幕远环顾四周,原来自己已经回到了家中,现在正坐在卧室的床上。对于昨晚的记忆,许幕远只依稀记得一些,却零零散散得无法拼接在一起。 他看了看床头的时钟,时间已经不早了,比平常自己上班的时间还要晚上两个小时。 有些吃力的走下床将房门打开,一阵引人垂涎的香味瞬间充斥在许幕远的鼻间。 这是每天都会闻到的熟悉的味道,也是最能让许幕远放松心情的时刻。 和往日一样,佐林正背对着许幕远在厨房里做早餐,全身笼罩在金灿灿的阳光里,好像一眨眼就会消失。 穿戴整齐以后,许幕远又恢复成以往那般仪表堂堂的模样,全然没有昨晚醉酒时的狼狈姿态。 坐在餐桌边,许幕远随手拿起一份报纸翻了翻,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总往佐林那处瞄。 一人做早餐,一人正静待在桌边翻看报纸,这副情景还真有点家的味道,许幕远突然觉得一直维持这样的生活方式似乎也不错,然而脑子里却闪过林嘉琴的脸,让他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眉头又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早餐很快便端上桌,许幕远草草吃了几口便准备出发去公司。 佐林仍和往常一样笑着将他送到门口,至始至终,许幕远都没发现对方的异样。 在即将关门的时候,许幕远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对佐林说道:“对了,平时要是没什么事就多出去走走,不要总是一个人闷在家里。” 没有预料中那张感动得像要哭出来的表情,佐林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好。” 许幕远看了他两眼,这才带上门离开。 当门关上以后,佐林的双肩像被什么重物压着,顿时垂了下来。 瘦弱的肩膀注定扛不了太重的东西,即使强撑着也有无法坚持的那天,当仅剩的那点奢望也被击碎得渣也不剩时,再坚持下去的自己是不是就成了世界上最傻的人? 也许,一开始就不该以任何理由留在他的身边。 也许,一开始就不该抱有任何奢望。 现在,他是不是也该到真正放手的时候了呢? 即使,他的时间正在加速拉近他真正消失的距离。 而他,只是想在最后一刻和他待在一起而已。 独自伤感了一会儿,佐林重新振作起来,决定今天大扫除。 他承认,他确实死皮赖脸,哪怕早在很多年前就得知他们之间没有可能也仍旧一厢情愿的付出,坚持那一丁点根本就不会实现的希望。但是十年的感情岂是说放就放的,即使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也成为他一再犹豫,不肯退出的借口。 他或许是在等,等待能真正摧毁他的信念,让他完全放手的机会。 而他完全没料到的是,这机会竟来得这般突然。 客厅的东西不多,因此看起来特别整洁,也不需要多做整理,但是许幕远的书房却与此相反,许多杂七杂八的文件全部堆积在桌面上,放不下的便随意的丢在桌角旁,总之一进门就能看到里面乱成鸡窝的景象。 书房向来是许幕远回到家中的第二个最主要的生活场所,基本上在公司没来得及处理的事情都会搬到这里来做,由于里面有很多重要的文件,佐林整理的时候也变得格外小心。 随手一捞,堆起来的文件都比佐林的头顶还要高,前方的视线被挡住,佐林走起路来有些吃力,再加上地上还有很多文件没有叠起来,他一个不小心就被绊倒在地上。 白色的纸张四处飞舞,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文件全部散落在地上,在一片纯白色的色泽中,有一张黄色的纸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好奇得凑过去,刚将手伸出去,一串白色的电流便瞬间击打在佐林的手臂上。 鬼魂是没有痛觉的,当那串电流袭过来的时候,佐林却感觉有一股锥心的疼痛,让他忍不住痛呼了一声,再将目光移到手上,佐林赫然发现,自己的指尖就像被什么东西烘烤着似的,透明的指节在空气中呲呲作响,散发出屡屡白烟。 ——这是……怎么回事? 佐林尚未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窗外却猛地吹来一阵风,将地上散落的纸张全数吹起。 黄色的纸张在一片白色中显得十分突兀,它在风中狂烈的搅动着,佐林隐隐看到那上面写着一个字。 风来得猛烈,也走得十分干脆,当它消散的时候,纸张全部飘落在地上。 黄色的纸张被翻了一个面,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一个字:降。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就连傻子也能看出来。 看着还在呲呲响个不停的指尖,佐林突然笑了。 18. 啪的一声脆响惊醒了正陷入沉思中的许幕远,他循着声源处往下看,原来是杯子落在地上摔碎了。 许幕远自然不是会主动收拾东西的人,接通内线电话叫秘书过来收拾一下,得到对方的答复后才挂断,然而过了很久,秘书迟迟没有进来,再拨过去却是无人接听。 没办法,许幕远只能自己动手收拾。 俯下身将杯子的碎片一一捡起来,谁知,一不小心,指尖竟被划出了一个小口子。 鲜血顿时往外涌,而这时,秘书也从外面走了进来。 “对不起,许董,刚才有事耽误了一下。” 有些愣然地点点头,许幕远吩咐秘书快点收拾,自己却盯着流血的指尖发神。 刚才,他有种特别不好的预感,这种感觉让他心慌意乱,好像会在突然间失去什么十分重要的东西。 ——想必是工作太累,产生幻觉了吧。 将碎片装进塑料袋里,秘书正要拧着袋子离开,却眼尖的发现许幕远的手指在流血。 “许董,你的手被划破了,需不需要处理一下?” “不用。” 摇摇头,许幕远让秘书出去,却再也没心思继续工作。 蔚蓝的天际渐渐被染上一片橘黄的色泽,然后过渡到漆黑,许幕远从公司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要按照以前的生活方式,他一般都是去酒吧寻欢作乐,只是现在却再也没有玩乐的心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养成了家和公司两点一线的生活规律。 但是,真正导致他想要回到家中的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却是出自于不好的直觉。 ——他总觉得家里像要发生什么大事,让他焦躁不已,恨不得马上飞回去。 开着车急速奔往住家楼下,许幕远疾步走上楼,当把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却顿时愣住了。 这里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灯光还是暖洋洋的,鼻子里闻到的依旧是饭菜的香味,佐林端着一盘菜从厨房里走出来,看见站在门口的自己,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微笑。 “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呢,饭菜都做好了,快过来洗手吃饭吧。” 许幕远怔怔地站着,毫无反应,佐林没再多看他,端着菜走开了。 仿佛在水底憋不住气快要窒息,却在这时突然被人拉上来一样,许幕远从心底大大地呼出一口气,紧绷着的某根弦终于放松下来,后背冷汗一片,小腿也微微抽痛着,许幕远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当时有多焦急,奔跑的速度又有多快。 但当他看到佐林的那一刻起,却蓦地放松了神经,仿佛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佐林才能缓解他焦躁不安的心情。 意识到这点的许幕远,心情越来越复杂。 这时,在客厅里的佐林冲他喊道:“幕远,快过来吃饭啊!” “马上来。” 收敛心神,许幕远不让自己想太多,立刻脱掉之前来不及换下的鞋子走了过去。 今天没开电视,本就安静的客厅里如今更是只回荡着筷子与碗边相碰的声音,这应该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然而,许幕远却从中发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平生第一次,他主动打开了话题:“今天工作有点忙,所以回来的时间有点晚。” “嗯。”点点头,佐林依旧面不改色的吃着饭,没有看许幕远。 “今天有出去走动吗?” “没有。” “怎么不去?” “不想动。” “哦。” …… 沉默,沉默,除了沉默便再没有其他了。 许幕远何时受过这种气?一直以来,都是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凡事也都是佐林来迁就他,更别提他会放下面子主动和他搭话,而如今,佐林的态度却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受宠若惊,淡然的表情让他的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 火气无处发泄,许幕远冷着脸闷声闷气的咀嚼着嘴中的食物,也懒得再说话了。 喉咙有些发干,许幕远正要舀汤来喝,却发现佐林没有拿汤勺出来。他都是过惯大少爷日子的人,自然不肯亲自跑过去拿,于是看了对面的佐林一眼就埋下头继续吃饭。 也不知道佐林是怎么察觉出他的目光的,眼睛瞄也没瞄他一眼便立刻起身走去厨房。 许幕远这才开始光明正大的打量他的背影,突然发现佐林的脚步好像有些不稳。 待佐林回来的时候,许幕远问他:“你的脚怎么了?” 没有立刻回答他,佐林坐下后才垂着眼皮说了句:“没事。” 声音十分微弱,如果不仔细听的话根本听不清,其实如果许幕远再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佐林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可是他现在根本没有闲心思去观察这些,佐林漠然的态度已让他越来越不满,许幕远终于忍不住质问道:“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一副要死不活,爱理不理的样子?你要是有什么不满就直说,没必要给我脸色看。” 佐林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一副竭力隐忍着什么的模样,以至于让他的嘴角微微抽搐。 看着他一反常态的笑脸,许幕远只觉得心烦意乱,更多的则是一种无法言喻的不安,他一直以为自己能完全左右佐林的情绪,然而今天对方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就像一只断线的风筝不受控制的脱离他的掌控一样,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不安又开始在许幕远的心中兴风作浪。 他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佐林抢了话头。 “幕远,这十年里,你有没有喜欢上我一点?” 莫名其妙的问题让许幕远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反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就回答我,有没有一点喜欢上我?” 当然…… 当然什么? 许幕远顿时怔住,他发现那些原本了然于心的答案好像在一瞬间变了味,让他一时答不上来。 佐林看着许幕远的沉默,嘴角还是保持微笑,只是那眼中的心酸和自嘲却泄露了他的情绪。 ——原来如此,直到现在,直到现在他仍然…… ——原来到头来,自己扮演的不单单是一个小丑,还是个傻子,一个自欺欺人的傻子。 ——佐林啊佐林,你这一生又何必如此自贱? 不知什么原因,佐林的双手微微有些颤抖,他深深地注视着许幕远的脸,说道:“幕远,你猜我今天发现了什么?” 许幕远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在内心翻滚着的不安又加剧了几分。 佐林的笑容让他愈发恐慌,他想叫他别笑了,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被噎住,根本说不出话来。 望着许幕远有些扭曲的表情,佐林一字一句的说出狠狠剜着自身心口的话:“今天在你的书房,我发现了一张黄色的符咒,上面写了个‘降’。” 许幕远的脸在刹那间变得惨白,他半张着嘴,显然还不能很快吸收这条令人震惊的消息。 佐林注视着他的表情,没有打算停下来,嘴边的笑容依旧:“你知道当我发现这张符咒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吗?这十年里,虽然你一直冷言冷语的对待我,可是我却从来没想过要放弃,甚至还在心底告诉自己,你还是在意我的,哪怕只有一丁点。” “可是我发现我错了,错得离谱,人人都说除了生命,钱能办到一切,可他们还是错漏了一点,除了生命,感情也是无法强求的。原来这么多年,我都是在强扭着一颗瓜,而那颗瓜从一开始就是生涩的,不成熟的,无论怎么扭都不可能变甜。” “我以为时间就是缓冲剂,总会将我们的隔阂冲淡,也终会让我们幸福的在一起,可是我忘了,时间不单单是缓冲剂,更是根弹簧,过得越久,积累的仇恨就越多,最后全部反弹回来。” 佐林顿时止住话头,他依然笑着,即使双肩颤抖,眼眶通红,也没能让他失去笑容。 只是笑着笑着,那笑意就带着浓浓的自嘲和凄然,竟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幕远,我不知道你会这么恨我……” 佐林的笑容狠狠地刺痛了他的双眼,一股强烈的负面情绪顿时席卷许幕远心中的每个角落,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对方看,除了看,他无法做出其他的反应。 都说世事弄人,许幕远从来不信,如今却实实在在的见识到。该逃的逃不了,该来的也总会来,他明明很清楚这点,却没想到这一切竟会来得这么突然,让他措手不及。 “你见识过那张符咒的威力吗?” 佐林的问题让许幕远的心中陡然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仅以眼神表达他的疑惑。 然而,佐林的下一句话却让他惊恐得瞪大了双眼—— “符咒的威力,我可是体会过了呢。” 呼吸一窒,许幕远的思维像在瞬间被冻结住了似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抖着嗓子问道:“你什么意思?” 佐林还是笑,此刻却多出一分疲倦的味道,他垂下眼睑,慢悠悠的说道:“幕远,十年了,十年够长了,我已经开始觉得累了。” 佐林刻意避开话题的行为终于让许幕远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他蹭地一下站了起来,迅速握住他的肩膀左右摇晃,低吼道:“说!你把那张符咒放在哪儿了?!” 佐林的头跟随着许幕远的动作无力地左右摆动了两下,他抬起眼皮看了许幕远一眼,接着握住许幕远放在他肩上的两只手。 许幕远浑身颤了一下,他没想到佐林的手竟会这么冷,像能冻结人心的冷。 佐林握住许幕远的手,将它们移到自己的胸口前,轻声说道:“这里。” 19. 许幕远感觉脑袋像被棒子打了一记,全是懵的:“什么意思?” 佐林只是笑,没再说话。 许幕远终于忍不住了,勃发的怒气使他的眉眼间充满不耐,只是那眼中闪过的慌乱却无人察觉:“妈的!佐林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还是许幕远第一次在佐林面前表现得如此激动,老实说连许幕远本人也有些惊讶,然而此时此刻,他也顾不上自己的反常,一心想从佐林的嘴里得到答案。 虽然那个答案,让许幕远下意识的觉得像会在一瞬间摧毁某些东西。 一切都像在应验他的想法般,佐林的下一句话直接将他打进寒冷彻骨的深渊中。 “就在这里啊,符咒就在我的身体里,我把它吞下去了。” 佐林神态轻松的说着,仿佛此事与他无关,然而这话却让许幕远浑身凉到了底。 他的喉头在沉默中上下滚动,身侧的拳头时紧时松,彰显主人内心的挣扎。 佐林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像在回忆着什么,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你知道当我碰到符咒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我看到我的指尖燃起来了,像水蒸气一样呲呲的冒着白烟,那时我就在想,好痛啊,怎么会这么痛,为什么我明明变成了鬼却有这种锥心的疼痛。” 这下,许幕远的脸色由惨白变成了铁青。 而佐林还在接着说:“现在,它就在我的身体里燃烧着,一寸寸的烧毁……” “别说了!我警告你别说了!妈的!佐林你快给我吐出来听到没有!” 身体比脑子的反应还要快,许幕远不让佐林再说下去,一手掐着他的下颚,一手伸进他的口中,想把肚子里的东西掏出来。 佐林一点也不挣扎,即使双颊被掐得变形,脸上的笑容也没变过,由于喉咙口被抵着,他说不出话来,只有嘴唇在空气中上下张合。 ——来不及了…… 许幕远看到他这么说。 是啊,来不及了,无论怎样都回不到从前了。 ——其实,如果十年前没有遇见你,该有多好…… 眼眶有些发热,似乎有什么东西像要夺眶而出,即使佐林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明明打定主意让自己笑到最后的,为什么现在却是一副这么没用的姿态呢? ——也难怪他会嫌弃你,你真没用,佐林。 自暴自弃的想着,佐林努力忽视体内传来的剧痛,闭着眼睛将脆弱掩盖在眼底,这是他最后的尊严了。 许幕远看着这样的佐林,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口那处位置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痛得他眼前发黑,即使如此,手里的动作还是没停。他不停地按压着佐林的舌头,想借此让对方感到恶心,从而反胃将其吐出来,可无论他怎么按,佐林仍然纹丝不动。 “快吐出来!为什么你不吐出来,为什么……” 说着说着,许幕远的声音也有些哽咽。 佐林闭着眼睛动了动嘴唇,继续打击不肯服输的许幕远。 ——晚了。 许幕远的眼中充满了血丝,他仍然不愿放弃,手指更往里探了一些,然而他的能力实在有限,饶是他的指头探得再深,也无法伸进佐林的肚子里。 “妈的!佐林!你他妈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许幕远在佐林耳边发疯似的大吼,双腿却突然一软,整个人无力地跌坐在佐林的腿边。 他不该拿那个该死的东西回来的,他当时为什么就鬼迷心窍的拿回来了呢?如果没有带回来,是不是这些事就不会发生? 许幕远开始后悔了,他平生第一次做了让自己后悔万分的事,即使他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真实的心意。 佐林对许幕远的怒吼充耳不闻,他感觉体内的火焰窜动得越来越厉害,想来也应该起作用了,而这个时候也是他放手的最佳时机。这次是真正意义上的放手,他和许幕远都将得到自由。 从佐林的脚趾开始,突然燃起一团火焰,呲呲作响的声音让人分外惊心。 许幕远惊恐得看着那团火焰越燃越高,越来越烈,而佐林却是一副静待死亡的模样。 强迫自己做出反应,许幕远猛地站起身,脱下身上的大衣扑打着佐林身上的火焰,试图将其扑灭,嘴里却不停地说着:“妈的,佐林你不可以死!我警告你你不可以死!我还没看到你痛哭流涕的模样,你怎么可以就这样不负责任的消失!” 佐林浅浅的笑着:“你已经看过很多次了。” ——你已经看过很多次了,却从来没放在心上,即使我的心被撕成粉碎你也不会在意。 许幕远没理他,依旧自顾自的做着无用功。 火焰丝毫没受影响,它燃烧得越来越旺,并且向上窜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很快就燃烧到佐林的脖颈处,灵魂正处在煎熬中的佐林却没感觉到一丝一毫的痛楚。 许幕远已经完全乱了分寸,只知道拿大衣不停地扑打,然后他看见那股猛如虎的火焰已经燃烧到佐林的脸上,这副情景似乎也在梦中见到过。 因燃烧而残留下的灰烬在空气中飘散,佐林的脸慢慢消失。就在火焰即将烧到他的眼睛的时候,他突然睁开了双眼,此时却是一动不动的注视着许幕远因过度惊恐而呆愣的表情。 ——真好,原来他还有机会看到对方除了冷漠以外的表情。 ——最后一次吧,就让他最后一次再看看他的脸,从今以后什么联系都断了。 ——只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他还是觉得有些不舍?他不应该再这样了,他就要消失了,真正意义上的消失,而许幕远还要继续追寻自己的幸福。 睁开的双眼又缓缓闭上,佐林断绝了自己的最后一丝念头。 只是他并未发现,在他的眼角处渐渐滑下一滴眼泪,滴落在地板上,留下一块小小的水渍。 火焰已经完全将佐林烧尽,屋子里飘散着一丝物体烧焦的气味。 过了很久很久,一直站着没动的许幕远猛地跌坐在地上。 屋子里寂静无比,一丝夜风吹来,将那丝淡得能忽视的气味吹散,没有什么痕迹留在此处,仿佛在不久前消失的那个存在只是一场梦而已。 ****** 席卷而来的狂风将树木吹得哗啦啦作响,在黑暗中,狂烈摆动的树枝就像一只只怪物一样在张牙舞爪的嘶吼着什么。 老人站在窗前,沉默不语的凝视着突变的天色,挂在窗边的灯笼跟随狂风舞动,昏黄的光线照在他的脸上,衬得他那双浑浊的眼珠变得更加深不可测。 “师父,外面起风了,您快把窗户关上,以免吹多感冒。” 身后传来一个关切的声音,老人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男孩。 摆摆手,老人仍然伫立在窗前,斜斜的影子跟随着灯笼摆动的速度时而拉长,时而变短。 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老人沙哑的声音响起,却像被风传到了很远的地方,以至于在四周回荡:“早说过了,这都是应果报应,而这一切,才刚开了个头而已。” 男孩默不作声地站在老人身后,黑亮的眼睛即使处在昏暗的光线中也显得十分清明,他的神态间全然没有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该有的浮躁,有的只是异于常人的沉稳。 “到时候了。”老人突然说道,此话却是对着男孩,“你也该走了。” “是。”男孩微微颔首,“这段时间谢谢师父的关照,下一世如果有可能,希望能为师父做牛做马。” “别。”老人摆摆手,“各自有命,何须强求,你只需好好走完你的路,过好你下一世的生活。” 男孩不再说话,将腰弯成九十度表达自己的敬意和感谢。 只听咔嚓一声巨响,一道紫色的闪电将夜空撕破,声势惊人。 老人不为所动的看着,当转过头去的时候,男孩的身体已经倒在了地上。 “生死有命,但是最终决定造化的还是自己啊……” 不知谁在风中叹息了一声,余音缭绕,伴随着窗外的狂风,久久未曾散去。 ****** 他死了吗?他应该死了吧?可是既然死了,为什么他还会有知觉? 意识在黑暗中漂移不定,佐林也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随之起起伏伏。 ——醒过来吧。 不知道谁在说话,那声音十分沙哑,应该是个老人。 四周一片黑暗,佐林不知道该去往何处,他只是被动的上下漂浮。 ——醒过来吧。 那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只是之后发生的改变却没给佐林多少反应的时间。一道刺眼的光束划破黑暗向他照射过来,佐林眼睛一闭,便感觉身体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拉扯着不断向上…… 似乎有一丝风灌进耳中,清清凉凉的,让人感觉十分舒服,其间好像还有悦耳的鸟鸣声。 在富有活力气息的鼓动下,佐林慢慢睁开了双眼。 视线首先接触到的是从窗外投设进来的阳光,此时,它正包裹着自己的全身,温暖至极。 佐林一脸愣然,显然还不能迅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终于醒了。” 这声音有些熟悉,佐林一惊,侧头朝声源处看去。 只见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正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眼中仿佛带着一丝笑意。 佐林看了看老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脚,赫然发现他居然穿着和尚的衣服。 他一愣,半晌才抬起头,满脸迷茫的问道:“请问我这是……” 老人眯起眼睛笑了起来,朝佐林招招手道:“来,过来,我让你看样东西。” 虽然仍搞不清楚状况,佐林还是跟随着老人走出了屋子。 出现在视线中的是一片古朴的建筑,这里到处都是低矮的砖瓦房,空气中飘散着一丝古老潮湿的味道。 佐林跟随在老人身后走下楼,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对方突然停下来,转过身对他说道:“我知道你现在还有疑问,不过不要担心,以后你会明白。” 茫然得点点头,佐林观望着远方的景象,这时,他看见有一辆黑色的轿车向这边驶了过来。 老人会心一笑,伸手拍拍佐林的后背,像个慈爱的长者,嘴里却说着让他一头雾水的话:“这是一个崭新的开始,别再驻足回头看,你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展望前方。你要记住,你的未来仍然由你一手掌握,当你走向某个不知名的方向时,我希望你不会后悔。” 话音刚落,黑色的轿车已停在离两人不远的地方,一对夫妇从车里走了下来,佐林霎时瞪大了双眼。 “去吧。”老人伸手推了推佐林,不给他太多的反应时间,“去追寻你想要的生活,开始真正属于你的人生,曾经的那个你已经消失了,别再给从前绊住脚。” 老人并没使多少力,却推动佐林向前跑了好几步,他怔怔地看着前方的夫妇,半晌,又回头看了看老人,此时,眼中的迷茫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清明。 点点头,佐林迎着阳光,满脸笑容的朝不远处的那对夫妇跑了过去。 ——原来这才是,他崭新的开始。 20. 八年后。 “妈,这些东西是放在柜子上面吗?” 一个大约十六七岁的男孩正抱着一堆东西站在高大的柜子面前,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妇人问道。 妇人大约四五十岁的年纪,却保养得极好,面色红润,完全没有一点皱纹,看男孩有些吃力的模样,点点头道:“对,你小心点,别摔着了。” 男孩应了声,伸长了手想将东西放上去,可惜柜子太高,而他的身高也很有限,所以无论怎么够都够不着,没办法,只能拿张椅子站上去。 看着男孩有些费力的模样,妇人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呵呵,你这副小身板我还真看不习惯。” 将东西安置妥当后,男孩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有些不满地看着妇人:“妈,你就别取笑我了,变成这样又不是我希望的。” “好,好。”妇人连连点头,有种敷衍的味道,“不过你还别说,你这样看起来更可爱一些,虽然没有你原来那个身体健康,但胜在年轻,调养一下总会好的。” 男孩还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为什么没再开口。 他们现在正处在一间偌大的书房中,四面都是宽大的落地窗,耀眼的阳光从外面投设进来,照得全身都暖暖的。角落里放着一面落地镜,男孩借着阳光看了过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白皙的脸庞,整张脸虽然算不上出众,但胜在眼睛明亮,为平凡无奇的脸蛋添色不少。再来是矮小瘦弱的身板,这个身体实在是太瘦了,别说身上,就连脸上也没有几块肉,整个人显得干巴巴的,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下。 ——这并不是他的身体,准确来说,这并不是八年前的他的身体。 佐林伸手摸上自己的脸,镜子里的人也跟着做出同样的动作,记忆却不由自主的回到八年前。 八年前,他刚苏醒过来那会儿完全摸不着北,直到父母出现后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早在他的灵魂被烧毁之前,佐父佐母就接到一通奇怪的电话,打电话过来的是个老人,叫他们在某个时间去小镇接自己。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两人无疑是惊讶万分的,可后来一想,他们都能见到自己的鬼魂了,还没有起死回生这个道理吗? 于是,按照老人给的地址,他们前往小镇将他接回了家。 以上就是整个事情的全部过程。 回想这八年间发生的事情,佐林仍觉得有些不太真实。因为八年前,他是附在一个八、九岁的男孩身上醒过来的,通俗点来说就是重生。 可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明明应该消失的自己会重生在别人身上,难道是因为那个老人?如果真的是因为他,那么对方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佐林自然想不出答案,但是这个答案对他来说却是可有可无的,因为八年前的他已经新生了,他所要做的,就是过好之后的每一天。 佐母一看佐林的表情就知道他又走神了,但她从不刻意去关心他在想什么,就好比八年前,她明明有很多问题可以问,却从来没有提起。因为对他们来说,现在的时光才是最重要的,而过去的佐林究竟发生了什么,实在没有必要再追究下去。 思及此,佐母嘴角边的笑意越来越浓,却是因为另外一件事。 “对了,阿林,学校布置的作业你都做完了吗?明天就是星期一了。” 佐林听到这话差点从板凳上摔下去:“妈,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佐母笑眯了眼:“可你现在就是个小孩啊。” 佐林叹气,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说起上学,这可真是一件无奈至极的事情。当初他被父母接回家以后,还没来得及规划未来的生活,就被他们拉着去读小学四年级。 作为一个拥有成人心智的小孩,佐林一开始自然不愿意,可父母的理由却是实实在在,无懈可击的。他们说,曾经的佐林已经消失了,连带着身份证以及相关能证明他存在的东西都被一一销毁了,如果以后要想在社会上立足,就必须从头开始。 当然,因为佐林重生的事情太匪夷所思,为了避免非议,他们对外宣称自己收了个养子,名字还是叫佐林。 佐林想了想,虽然不愿承认,可这个确实是事实,佐家虽然富裕,却经不起肆意挥霍,如果此刻的佐林不做些什么,迟早会坐吃山空,所以百般无奈之下,他只有重读一次小学。 但这里不得不提的是,当一个伪小孩坐在教室里和一群乳臭未干的小鬼共同念着ABCD的时候,那种感觉真的是……太奇怪了。 特别是当他们打打闹闹,玩得起输不起还把脏手往他衣服上擦,并且鼻涕一直流的时候…… 不过所幸的是,佐林的前生好歹也走了二十几个年头,一点韧性还是有的,所以坚强的度过了难熬的那几年,当然越到后面,他的处境就越轻松,所以他现在已经上高二了。 天刚亮,佐林就起床穿衣吃早餐,然后在父母的目送下,坐着司机的车离开。 父母帮他选了一个离家近的学校,说不上好,但也差不到哪儿去,在司机每日必行的千叮咛万嘱咐中,佐林心不在焉的点点头,然后走进教室。 找到座位坐下,佐林的板凳还没坐热呢,就看到一个面带不耐的男生大步朝这边走了过来。 狠狠一拍桌子,这位不速之客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朝佐林伸出手。 “把作业交出来,全班就你没交了!” 佐林淡定回视。 眼前这个男生是副班长,名字叫周树,平时主要负责收取全班同学的作业,这人本身其实长得挺可爱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针对他,根本没给他好脸色看。 后来听别的同学提起,才知道周树其实一直暗恋他们班的班花——徐小小,但是徐小小只喜欢佐林,根本就不领他的情,追不到心仪女孩的周树就只能把气撒在佐林的身上。 有人问佐林:难道你就不觉得委屈吗? 佐林不置可否。 对他来说,现在的校园生活完全可以看作是一场儿戏,所谓的同班同学在他眼中只是一群小孩儿而已,即使他现在也是小孩,却无法将他们拉到与自己相等的位置来看待。 “看什么看!小心我揍你哦!” 周树瞪直了眼,朝佐林亮了亮拳头,即使这威胁毫无威慑力可言。 佐林笑了笑,从书包里拿出作业递给他。 周树一把扯过去,昂首挺胸的向前走了几步,而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朝佐林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对了,明天老师要开家长会,你这次的总成绩位列全班第三,你的父母肯定会失望,很生气吧?我等着看明天的好戏,嘿嘿!” 也不知道周树从哪儿得来的消息,竟会以为佐林的父母对他的要求很高,并且具有暴力倾向,稍不留意就会挨打。 对此,佐林懒得解释。 没得到想要的反应,周树的面子有些挂不住,冷哼了一声便昂首阔步的回到自己的座位。 这时,班花徐小小走过来对佐林说:“佐林,你别理他,他就是这样,仗着家里有几个钱就在学校无法无天,飞扬跋扈,我都不喜欢他!” 说完,还嫌弃似的朝周树的背影吐了吐舌头。 佐林只是笑,并没有说话。 徐小小望着一脸平静的佐林,脸颊微微有些发烫。打从第一眼起,她就喜欢上了这个文静低调的男生,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他们之间有种隔阂,即使碰得到却摸不着底。 而且,佐林从来没有向别的女生表达过爱意,难道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吗? 第二天,佐父佐母准时来到学校参加家长会,得知佐林的成绩后,并没有又打又骂,反而和颜悦色,一家人所散发出的幸福气息即使隔得老远也能感受得到。 周树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景象,气得咬牙切齿,他觉得自己对佐林的厌恶又加深了一分。 看着周树气冲冲离开的背影,佐林无奈地笑了笑,刚把视线转回,眼角的余光就发现人群里好像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只是当他再看过去的时候,却什么也没发现了。 “阿林,怎么了?” 佐母走到佐林身旁问道。 “没。” 摇摇头,佐林只当自己看错了。 …… 啪的一声巨响惊动了正在埋头看书的佐林。 佐林抬起头,平静得对上周树那双充满气愤与不甘的眼睛。 几乎每天都会上演周树找茬的一幕,所以大家都见怪不怪,该干什么继续干,当然,佐林也不例外,看了周树两眼便垂下头接着看书,反正就算他不问,对方也会道明来意的。 果然,下一秒,周树就发话了。 “你!佐林!周末去参加我的生日聚会!” 刹那间,全班同学纷纷停下手里的事情,不约而同地朝周树看了过去。 谁都知道周树和佐林不对盘,但是这次他却破天荒的邀请对方去参加他的生日聚会,难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佐林一直以来都对周树的刻意找茬持以能无视就无视的态度,只是这次,对方的话却实实在在让他怔住了,不由得抬起眼皮看了他两眼。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叫你去你就去!” “你不说原因我就不去。” “你——” 周树顿时被噎住,眼眶却越来越红,不知道是因为太气愤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隔了老长一段时间他才扯着嗓子对佐林吼,有种发泄的意味:“徐小小说你不去她也不去!” 原来是这样。 佐林“哦”了一声便不再表态。 周树一看他这副态度就来气,语气更恶劣了:“那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 “为什么?!你不是说了只要我把原因说出来你就去的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了?我只是说要先听听你的原因。” “你——!” 周树气不打一处来,他平时恐吓同学也只是在表面上做做样子,真要动手还是不敢,于是千万种教训佐林的办法在他的脑海里溜了一圈,最后却只转化成他用手指着佐林的动作。 “我告诉你,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佐林没搭理他,也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埋头继续看书。 结果轮到周末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错了,应该说,他太小看这个毛头小子的能力了。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过父母这关的,打从一走进佐宅起,就不由分说的把他拽出门,带上车,而目睹这一切的佐父佐母却只是笑着给他说再见。 佐林当然不愿意就范,挣扎了两下才发现对方的个头比他高,力气也比他大,相互打闹一番后,佐林完全处于下风,这才不甘不愿的被周树带去参加生日聚会。 车缓缓驶向不知名的地方,佐林和周树各自占据一处位置,坐在椅子的边缘处望着窗外的景物发呆,当然,出神的只有佐林一个,周树还在自顾自的忙着生闷气呢。 当车驶进一处高大的独立门户时,佐林才发现徐小小说的“周树仗着家里有几个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至少,他们家不是有钱,而是非常有钱。 周树没漏掉佐林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惊讶,不禁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得意道:“怎么样?羡慕吧?” 佐林收回目光,又恢复了平常雷打不动的表情,直看得周树横眉怒眼。 两人到场的时候,偌大的客厅里已经有很多人了,不过大多都是佐林不认识的,只有少数是班上的同学,其中就有徐小小。 今天的徐小小穿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漆黑的长发被梳成两个高高的马尾,用白色的蕾丝带绑住,尖尖的瓜子脸在头型的衬托下更显几分动人。 一看到佐林,徐小小便眼前一亮,欢天喜地的朝他跑了过去。 “佐林,你总算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佐林还没做出什么反应,就被一旁的周树抢先说道:“为什么你只给他打招呼?” 徐小小白了他一眼,理都不想理他,只对佐林笑着,手则不动声色的牵住佐林的手。 “走,我带你去看看别的地方,这里的后院挺漂亮的。” 佐林不习惯和女性有过多的接触,即使换了个身体,也无法改变他是gay的事实。 他正要找个委婉的借口拒绝徐小小,却听到一旁的周树不满地发起火来:“凭什么要你带他去?!他又不是没手没脚,再说了,今天可是我的生日,凡事都应该顺应着我吧?!” 偌大的客厅因为周树的吼叫变得鸦雀无声,全部静下来将视线投向最中央的三人。 佐林有些困扰得捂住额头。 徐小小早就看周树不顺眼了,要不是佐林要来,她根本不会踏进这里一步,现在是对方主动来找茬的,她也用不着再跟他客气了。 “凭什么凡事都要顺应着你?你生日了不起啊?我就要带他去后院,你管得着吗!” “我我我……这里我最大!我就管得着!” “我管你管得着管不着,反正我就要和佐林在一起!” “你你你……你敢!” …… 两人越吵越厉害,整个大厅都回荡着他们不眠不休的争吵声,佐林的头越来越痛了。 “吵什么呢?”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正吵到兴头上的两人都不约而同的停下,看向声音的源头。 佐林也顺着他们的目光看了过去,那一刻,浑身僵硬。 21. 八年的时光可以改变一个人多少呢? 佐林不知道,但从眼前这个男人身上,他并没有发现时光掠过的痕迹。脸还是那张脸,就连眼神也还和记忆中的一样沉稳且带着一丝凌厉,要说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身上所散发出的气息变得更加稳重如山,并且深不可测了吧。 佐林曾设想过很多次和许幕远相遇的场景,当然也没排除永不相见的可能,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如今的他们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在这样的地点相见。 人人都说时间是能抚平心口伤痛的良药,佐林却觉得它既是良药也是毒药,在对自己造成伤害的人面前,那已经差不多结痂的伤口又再度破裂开,鲜血四溢。 心脏的部位隐隐作痛,佐林垂下头,不愿再多看对方一眼。 因为他怕他看多了,就会无法抑制逃跑的冲动。 不是因为心虚,而是再也不想见到那个人,对如今的佐林来说,许幕远的存在就像一滩河沙,哪怕只有一丁点沙粒渗进他的生活里也无法容忍。 许幕远的到来无疑成为周树用来宣泄心中不满的渠口,整张脸一垮,便再没有之前盛气凌人的气势,连忙跑过去扯住对方的衣服,委屈得哭诉道:“许叔叔,她说我讨厌,还骂我!” 说完,还不忘指了指站在徐小小身边的佐林,脸上的委屈顿时消失无踪,换上一副愤恨的表情:“还有他!他们都联手欺负我!” 徐小小的脾气一向不太好,见周树在那里篡改事实,还添油加醋的说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事情,也气得脸颊通红,刚要回嘴骂过去,就被佐林伸手制止。 徐小小将不解的眼神投向佐林,只听佐林小声解释道:“算了,这是在别人家,还是不要把事情闹大了。” 性格骄傲的徐小小本身无法容许别人冤枉自己,但因为制止她的人是佐林,再生气也不得不把火气咽回肚子里,最后只是轻咬着嘴唇对着周树说:“周树!你不要太过分!” 周树撅着嘴,还想骂回去,却被许久没出声的许幕远打断。 “小树,我以前教过你什么?你现在是主人,就应该有主人的风范,再加上对方是女性,你作为一个男士是不应该和女士计较的,而且这件事本身的错误就在于你,就更没有理由去和别人争论什么。现在,你得和他们道歉。” 许幕远的语调虽然十分平静,说出来的话却字字清晰有力,哪怕是低着头的佐林也能感受到对方的语气中那一股不容拒绝的味道。 这个人虽然外在气质改变了不少,但骨子里的霸道和强势却从未消减,只是对如今的佐林来说,却多出一分陌生的感觉。 周树的性子也很倔强,即使知道自己不在理,却也不肯轻易服输:“可是,许叔叔——” “嗯?” 一个单音节已经足以让周树感受到其中的魄力,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望着不远处的两人,嘟着嘴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徐小小冷哼一声,双手抱臂别过头去,佐林还是一脸淡淡的表情。 这时,又听到许幕远在说:“不好意思,小树从小就被家里人惯坏了,难免有些任性,还请各位不要见怪,下面请大家继续自由活动。” 此话就像调节剂,前一秒还僵持着的气氛立刻消失无踪,于是大家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 不久前发生的事情仍让周树有些不爽,他也用不着再用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了,刚要走开去找别的同学玩,就被许幕远一把握住肩膀,将其带到佐林和徐小小的面前。 “不介绍一下你的同学吗?小树。” 周树虽然喜欢许幕远这个长辈,却在潜意识里有些怕他,犹犹豫豫了大半天才臭着脸指了指徐小小:“这是徐小小,我们班的……班花。” “哼。” 徐小小仍然不给他好脸色看,气得周树暗自咬紧牙关,当把视线移到佐林的身上时,那一股子怒气便再也掩饰不住了:“这是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佐林!” 周树刻意把“本不应该”四个字咬得很重,可惜对方压根就没抬头看他一眼。 一听到这个名字,许幕远浑身怔了一下,低着头的佐林用余光察觉到对方的异样,却没打算抬头。 周树愈加不满了:“喂!你怎么这么没礼貌!我叔叔在和你说话呢,怎么连头也不抬一下?!” “周树。”许幕远制止他再说下去,把手伸到佐林的眼前,“你好,我是周树的叔叔,周树平时给你添麻烦了,希望你能多多担待。”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就这样毫无预料的出现在佐林的视线中,就连皮肤的纹路也能清晰可见。佐林不由得回想起八年前,那时候也是这只手撬开他的嘴巴,想把他肚子里的符咒掏出来,同时也是这只手捏紧大衣扑打他身上的火焰,现在,它却出现在他的眼前,想和自己握手。 佐林想笑,却发现笑不出来。 他慢慢抬起头,当对上对方的眼睛时,心突然咯噔了一下,紧接着面不改色的伸手握住他的手,点点头道:“您好,许叔叔,我是佐林,是周树的同班同学。” 看啊,多好笑,明明他们应该是同龄人,他却被逼无奈的叫他叔叔。 小小的手心就放在自己的大掌中,皮肤相触的温度让他好像在一瞬间抓住了什么,当许幕远看清佐林的脸时,素来冷硬的脸色竟难得显现出一丝惊讶,就连心中的疑惑也跟着不受控制的从嘴里冒了出来:“你……” 刚说完一个字,许幕远就意识到自己想要说什么,连忙止住了话头。 佐林像没察觉到一般,随意地笑了笑便收回自己的手。 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许幕远的心中突然涌现出一丝莫名的失落,然而,他却什么也没说。大厅里还有很多客人需要他去招呼,他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和三位小客人说了声告辞,许幕远在临走之前深深地看了佐林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男人高大的身形渐渐隐没在人群中,佐林伸手抚上胸口,那里面,有颗心脏在急速跳动着。 许幕远离开时留下的那个眼神让佐林感到一阵惊悸。明明对方的神情静若止水,却让他莫名觉得那一对幽深的瞳孔中隐藏着犀利的冷光,仿佛能在一瞬间看破他的心事。 ——没事了,佐林,如今你换了一个身体,他根本就认不出你。 不断给自己下暗示,佐林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周树看着佐林发愣的眼神,以为对方的注意力还未从许幕远身上拉扯回来,那一点点小小的骄傲和自满再度窜了上来。 “怎么样?许叔叔很帅吧?他可是我未来的爸爸!” 说完,还不忘拍拍胸脯以示自己的得意。 徐小小被话题吸引过去,奇怪地问道:“周树,他怎么会变成你的爸爸?” 周树没想到徐小小会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自信愈发膨胀,不禁挺胸笑道:“我妈妈和我爸爸离婚啦,现在许叔叔待我可好了,要成为我的爸爸是迟早的事!” 徐小小还有很多疑惑,此刻也顾不上佐林,继续和周树讨论。 被丢在一边的佐林表面上不动声色,思维却越飘越远。 原来他还是要结婚了,哪怕曾经那个最爱的女孩已经死去,他还可以找第二个,第三个……佐林应该知道的,许幕远一向花天酒地,哪怕面对最在乎的林嘉琴也是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这样的人,又有什么人能抓住他的心? 而他为什么偏偏那么傻,挤破了头也想占据许幕远心中的一个角落? 再多的怨恨和悔悟已在八年的时光里消失殆尽,佐林现在的心境静如止水。他只是觉得曾经的自己很可笑,为了个不可能的男人付出他一辈子的光阴和生命。 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蛋糕师将新鲜出炉的大型蛋糕放在餐车里推了进来,周树在大家唱起的生日歌中吹熄了十六根蜡烛,接着便开始切蛋糕。 徐小小得了块最大的,佐林却只拿到一小块,而且大部分都是奶油,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小孩就是小孩,玩疯了就把从前那些恩怨抛之脑后,徐小小完全忘了佐林的存在,跟在周树身边玩得不亦说乎,周树得意得鼻子都快翘上天了,还不忘以胜利者的姿态在佐林面前晃荡几圈。 佐林自然不会和小孩一般见识,他一个人躲在角落里也乐得自在。 你不去打扰别人,可并不代表别人不会来找你。正坐在角落里静静喝着饮料的佐林突然发现许幕远朝这边走了过来。 “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不去和别人一起玩吗?” “嗯。” “为什么?” “我喜欢安静一点的地方。” 许幕远呵呵笑了起来,这还是佐林第一次看到他对除了林嘉琴以外的人露出笑容:“如果你喜欢安静的地方,就不会来参加这个热闹的生日聚会了。” “我是被逼的。” “哦。” 点点头,许幕远不再追问,靠在墙边与佐林一起观望人群。 佐林看了他两眼,不懂对方明明这么忙,为什么偏要到自己这边来,许幕远似乎也没有说话的打算,安静了一段时间后才开口:“我没想到你会是小树的同班同学。” 对方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话,佐林突然有种被识破的慌乱,手里握着的杯子轻轻晃动两下,里面的饮料差点溅出来,只因为他说话的语气显得很熟络,就像他们是相识了几年的老朋友。 但是佐林肯定,至少这一世,他从没有打听过许幕远,更不可能主动和他接触。 千万种想法从脑海中闪过,就在佐林陷入无穷无尽的猜测中时,许幕远给了他一个不清不楚的答案:“你还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的那句话吗?你叫我不要后悔,当时我并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可是后来,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佐林微微皱起了眉头。 虽然有些不太明白,他还是隐隐猜出许幕远曾经和这个身体的原主人接触过。 想到这里,佐林的心情更加复杂。这一世,他已经决定断绝和许幕远的所有关系,只是上天爱捉弄人,他还是无法避免的遇到了他,这件事本身可以作为一个笑谈随手从生活中抹去,可是许幕远的那番话却让他觉得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这一世,他所依附的这个身体似乎和许幕远有一丝牵连不断的瓜葛,意识到这点的佐林只觉得心烦意乱。 22. “其实你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些事了吧?那当时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 “对不起,许叔叔。”佐林忍不住打断他,“我们以前或许真的见过面,我曾经也有可能说过这些话,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许幕远终于把视线转向佐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沉默一阵子之后,又转身招待客人去了。 就算这个身体的主人曾和他见过面那又怎么样呢?只要他不说,只要他以后尽量避免和他接触,就没人知道他是佐林。吸取了前世的教训,他已经不再奢望什么,只求平淡的过日子。 聚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周树的母亲也来了,不得不承认,周母确实是个美人,无论是外在条件还是自身气质,和许幕远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佐林虽看在眼里,却没什么感觉。 A城的天气总是变化无常,前一秒还晴空万里,下一秒就阴云密布。只听外面传来几声巨大的轰隆声,不一会儿,倾盆大雨便下了起来。 这时正好是生日聚会的尾声,大家都打算打道回府,经这么大的雨一下,不禁有些踌躇,但仍有些心急的人冒着大雨,坐上自家的私车离开了。 佐林是坐周树家的车过来的,虽然他可以在这里多等一会儿,等雨小些了再走,可他实在不想再和许幕远多待哪怕一秒,和认识的人说了声再见便准备离开。 见佐林要走,徐小小也不想待了,她也是坐别人的车过来的,虽然外面还在下雨,这时候出去也不一定能坐上出租车,但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冒雨打车也不失为一件浪漫的事。 佐林自然不知道徐小小心中的那些小幻想,接过周家的管家递过来的两把伞,就带着徐小小走向大门。 “等一下!” “等等。” 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在佐林和徐小小的身后响起。 两人同时转身朝身后看去,原来说话的人是周树还有许幕远。 周树首先耐不住性子,十分不满地瞪了眼佐林,又把目光放在徐小小身上:“我送你回去。” 徐小小自然不愿意,好不容易能和佐林有一次独处的机会,说什么也不能放弃:“不用了,我就想和佐林一起回去。” “你——” “好了。”周树刚要说什么就被许幕远打断,“周树,你送女同学回去,我送佐林。” 话音落下,就见相关的三人分别露出不同的神情。周树自然是一脸欣喜,徐小小肯定是很不情愿,而佐林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内心却翻涌起复杂的情绪。 佐林和徐小小刚要发表自己的意见,就被许幕远下一步采取的行动打断。 几乎是不由分说的,许幕远一把搂住佐林的肩膀就将其带向门外,看似轻柔的动作,实际上用了很重的力道,毫无保留的向佐林透露出不容拒绝的意味。 在许幕远碰到自己肩膀的一瞬间,佐林就想挣脱他的束缚,可转念一想,他现在的身份并不适合他这么做,于是就这样被动的被带着走了出去。 徐小小虽然行事有些莽撞,却也不敢和大人对着干,看着佐林离去的背影,只能不甘地咬紧嘴唇,反观周树,简直只能用满面春风这个成语来表达他此时的心情。 被迫带上车后,佐林下意识地往旁边的位置移动了几分,许幕远就坐在他的身边,对佐林的小动作视而不见,只是问:“你家住在哪里?” “不用麻烦您了,许叔叔,我自己可以走。” 说完,也不等对方回答,就拉开车门。 现在的雨势还很大,一打开门,豆大的雨点便全飘了进来,身后有一只手突然伸出,将车门猛地关上,佐林回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许幕远面无表情的脸。 “都上车了,就不要再关心这些了,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强硬得不容商量的语气让佐林在心底不住地叹气,说出一个地址,许幕远便吩咐司机开车。 车在马路上急速行驶着,寂静的车厢里只能听到雨珠击打在车窗上的声音,和许幕远共处在一个有限的空间里,佐林的思维一直没停着,反复思考对方硬要送他回去的目的。 想着想着,车已经停在自家门口。 看着眼前的别墅,许幕远的脸上难掩一丝惊讶:“这是……佐宅?” 是了,在曾经的佐林还没死的时候,他曾经带着许幕远来过这里,这么多年过去,也多亏他还记着。 “原来如此,我就说世界上不可能有这种巧合。八年前,佐家突然对外宣称收养了一个孩子,名字也叫佐林,那个人原来是你。” 面无表情的看了许幕远一眼,佐林说道:“谢谢许叔叔送我回来,我先走了。” “等等。” 许幕远突然伸手拉住一条腿已经跨出车门的佐林:“把这个东西带上。” 一个黑色的东西被塞进怀里,佐林低头一看,原来是伞。 点点头,佐林又说了声谢谢,打开伞走进夜幕中,并没有回头。 回到家以后,佐母用毛巾给佐林擦头发,一边擦,一边问:“今天玩得开心吗?” “还好。” “今天你的朋友来找你玩,我和你爸都非常开心,妈知道你的性格比较内向,平时在班上也没有什么好朋友,但如果能多一个总是好的,爸妈只希望你每天都能过得幸福快乐。” 点点头,佐林没再多话。 看着沉默的佐林,佐母在心底叹了口气。其实曾经的佐林并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性格也十分开朗,朋友一抓一大堆,可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导致整个人性情大变,佐母虽然十分想知道佐林曾经发生了什么事,但出于隐私考虑,也并不打算过问,除非对方主动开口。 在安静的房间里,两人同时沉默着,却想着不同的事情。 而另一边,在车厢中,许幕远按下一串熟悉的电话号码。 “喂,李莫维,帮我查一个人。” ****** “你想查的这个人有些困难,因为他就像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样,没有身份证,没有姓名,就连生父生母都不知道,至于以前做了些什么,在什么地方出入就更不清楚了,唯一能查到的消息,就是在八年前,佐家在一个小镇领养了他,然后取名为佐林。” 站在宽大的办公桌前,李莫维将一张纸递给许幕远。 许幕远看了看上面的内容,资料上只显示一个名字,一张照片,关于这个人的简介,只用寥寥几行一笔带过,总之所有信息组合成四个字就是:不清不楚。 用手转动着钢笔,许幕远慢慢陷入沉思。 李莫维站在一边默默地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前不久,他才知道十年前和许幕远在一起的那个佐林已经死了,虽然他和对方并没有什么交情,但对于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突然逝去,还是不由得感到一丝惋惜。 许幕远和佐林的感情很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对于佐林的死亡,许幕远虽然没有什么反应,李莫维却感觉得出对方并不好受。 只是如今,对方突然想要查一个同名同姓的人,是不是也在缅怀着什么呢? 想到这里,李莫维也不禁有些同情许幕远。 ——对生者来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眼睁睁的看着最重要的人死去,而却无法挽回吧。 李莫维并不知道自己完全想错了,至少对于此刻的许幕远来说,他并没有在缅怀什么,只是单纯觉得这件事和同名同姓却不同样的佐林有一丝古怪的联系。 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鼓动着他,让他想要好好的深入调查此事。 “那个小镇叫什么?” 李莫维说了一个名字。 许幕远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捉摸不定的神色,下一秒就站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大衣对李莫维说道:“我去那个小镇看看,公司的事情就暂时由你代管了。” “喂,你——” 话还没说完,办公室的大门就已经被关上。 李莫维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就是身为总经理的悲哀啊,什么时候他才可以出去单打独斗呢? …… 再度踏上这座小镇,许幕远已经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了。 两脚最终停在一栋破烂的两层建筑前方,许幕远发现,这栋房子的大门是紧闭着的。 伸手敲了敲门,许幕远静静地等待着,可是一分钟过去了,里面却没传来什么动静,许幕远又不死心地连敲了几下,得到的结果仍旧和第一次一样。 ——奇怪,没人吗? 这样想着,许幕远还想再敲一下,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别敲了,这里面没人。” 许幕远闻声向后看,只见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站在他的不远处,看样子应该是这里的居民。 换上一副笑容,许幕远走上前,礼貌的问道:“请问这家人都去哪里了呢?” 老人用怪异的眼神看了他两眼,说道:“十五年前,这户人家还住着一个老人,后来因病去世了,房子就这么荒废着。” 十五年前——? 许幕远顿时愣住,转头看向那栋房子,确定自己并没有找错地方。 嘴角勉强挂着笑容,许幕远有些不太相信的说道:“老婆婆,您是不是记错了?八年前我来过这里,当时还是个小和尚来接待我的,不过这屋子里确实住着一个老人。” ——人老了,记忆可能产生混淆,万一是对方记错了呢? 许幕远为这件怪事作了一番解释,然而,老人接下来的话却直接打破他的结论。 即使上了年纪,老人的眼睛仍然十分清明,从中可以看出她的脑袋还很清醒。只见她有些生气地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像为许幕远质疑她的话而感到不满。 “你说什么胡话!我确实是老了,可还没老到糊涂的地步!这家人的事情,你这个外人难道还比我这个本地人清楚?我告诉你吧,当时这家人死的时候,事情还闹得挺大的,因为从那以后,一到晚上,这里就会闹鬼,所以这儿根本就没多少人敢经过,我是看你这个啥也不知道的年轻人误闯此地,才特地好心过来提醒你!” 许幕远的脑袋顿时懵了,如果没有老人提醒,他还真不会察觉这四周静得出奇。 仔细想来,小镇里的房屋间距大都十分拥挤,然而这个地方,却只有孤零零的一栋建筑,简直就像与世隔绝了一样。 是什么原因才会导致这个怪异的现象?答案只有一个。 许幕远总算懂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当他第一次来到这座小镇,询问老人的住处时,附近的居民会投以他奇怪的视线。 ——当你问别人找一个死人时,你说这个行为奇不奇怪? 23. 上化学课的时候,老师将全班同学带到实验室,要求他们分组进行实验。 也许是出于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个道理,佐林、周树还有徐小小被分到一个组上。三人脸色各异,周树的不满尤其明显,倒是佐林表现得分外平静。 今天的实验需要用到硫酸,对于这个东西的危险程度,大家都心知肚明,一不小心毁容是小事,但要是出人命那就闹大发了,即使量杯里只有一点点,却也足以让所有人提心吊胆。 其他小组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动手操作,只有佐林这边僵着不动。 见周树和徐小小都没动静,佐林只能第一个上阵,这点小儿科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实验成功以后,徐小小对佐林的好感更是蹭蹭蹭的往上冒,一股脑的在佐林耳边说他好厉害,佐林自然是无所谓,但一旁的周树就明显很不满了。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么简单的事情我也会做!” 胸有成竹的说完这句话,周树也不等其余两人的反应,拿起装有少量硫酸的量杯就要往另一处倒,然而,颤颤巍巍的手却泄露他此刻害怕的心理。 看着周树强装镇定的表情,佐林就知道这小子又要开始逞能了,在心底叹口气的同时也不免有些担心对方不熟练的动作可能会带来的危险。 终于,在周树的手连续抖了七八下,而量杯里的硫酸已经洒了两三滴在桌上的时候,佐林忍不住了,伸手欲拿走周树手中的量杯。 “你倒错地方了,还是让我来吧。” “要你管!” 周树两眼一瞪,粗鲁地将手移开,不让佐林碰,结果因为动作太大,硫酸在量杯里狂烈地荡了几下,欲有溅出来之势。 这东西沾上皮肤可不得了,况且现在让周树这个大大咧咧的家伙握着实在是太危险了。 佐林本打算不管的,现在却不得不从他手中把量杯抢过来。 “这东西你不会用,还是给我吧。” “谁说我不会用的!我就要用给你看!” “周树!你干嘛朝佐林吼,你不要太过分了!” 前一秒还好好的三人顿时乱作一团。佐林忙着抢周树手里的量杯,周树忙着将量杯举高,不让对方抢走,而徐小小则在一边为佐林抱不平。 事情的起因本就源于徐小小对佐林的赞不绝口,现在徐小小不但不帮他,还反过来给佐林说话,周树更是气得头顶冒烟。 人一生气,理智就全跑没了影,周树的动作越来越大,由于身高的原因,佐林还要倾身向前踮起脚尖去抢,结果对方一向后移了几步,他的身体就顺势向前栽…… 只听一声清脆的啪声,量杯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有少量的液体溅在周树的脸上和佐林的衣服上,而徐小小则是惊讶地看着这两个扑倒在地上的人。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我才刚离开几分钟,你们就闹事了?” 化学老师闻声从教室外赶了进来,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禁目瞪口呆。 佐林三人顿时成为众人的焦点。 周树哪受过这种罪,从小被家人溺爱,导致整个人都有点娇贵,这硫酸虽然只有几滴溅在脸上,却多少会有痛感,只不过对周树本人来说,这种痛楚又加剧了几分。 于是,他开始后知后觉的哀嚎起来。 因为不想把事情闹大,佐林和周树对外的解释都是源于一场意外,徐小小见两人都这么说了,也连连附和,而目睹这一切的全班同学碍于周树的家世和身份,也一致保持沉默。 因此,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而作为“伤员”的周树也请了几天假在家休养。 后来这件事传进佐父佐母耳中的时候,两人都有些惊讶,不过同时又在庆幸佐林没出事,但再怎么说,周树好歹也和他是“共患难”的同学,便纷纷劝说让他去探望一下对方。 佐林自然清楚就那点小伤对周树来说完全是芝麻绿豆一样小的事情,可后来转念一想,对于周树受伤那件事,他也需要付一半的责任,出于礼节和诚意考虑,佐林点头答应下来。 因为不知道周树具体住在哪里,佐林还特地打电话过去问老师,在得到详细的家庭地址后,佐林提着一篮水果,坐上前往周家方向的班车。 和守门的大叔说明了一下情况,门卫把这个消息带给管家,在得到对方的应允后,佐林这才能进入周家的别墅。 和第一次来一样,这里仍然大得可怕。 在管家的带领下,佐林来到周树的房门前。 房门紧闭着,管家敲敲门,说道:“周少爷,我把你的朋友带过来了。” 门内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他不是我的朋友!” “那,是否要让他进来?” “不让!” “这……” 既然不让,那为什么又答应放对方进来? 管家困惑了。 就在这时,佐林说道:“您走吧,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可是……”管家为难的看了看房门,又看了看佐林,犹豫一番之后点点头道,“那好吧。” 管家走了以后,佐林也不管周树愿不愿意,直接打开门走了进去。 周树正坐在宽大的液晶屏幕前面盘着腿打游戏,察觉到房门被打开,还以为是管家,眼珠子转也不转的问道:“他走了没?” “没。” 正在游戏柄上飞跃的手指顿时僵住,周树猛地转过头去,一眼就看到站在门口的佐林。 此刻连游戏也顾不上了,周树甩下手中的游戏柄,指着佐林质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不对,谁让你进来的?!” 知道这小子又在闹别扭,佐林也懒得和他争论,放下手中的水果篮,淡定的说道:“我只是过来看看你。” “谁要你过来看我的!” “我爸妈。” “谁需要你在我面前假情假意!我变成这样,你也不看看是谁的错!” 佐林看了看周树脸颊上的那几块如指甲般大小的疤痕,说了声对不起。 大概没料到对方会说这句话,周树的脑袋顿时短路了半分钟,因为面子的问题,周树虽然接不上口,却也虚张声势的哼了一声。 佐林深感无奈,就在两人僵持着的时候,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小树,你在那边吵什么呢?我听管家说你的同学来看你,这是真的吗?”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便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中。 眼前这个女人毫无疑问就是周树的母亲。 “周阿姨好。”佐林礼貌得向来人问了声好,看了看将头扭向一边独生闷气的周树,又转头对周母说道,“很抱歉,这次实际上是因为我才导致周树受伤的,我这次来主要是想看看他的伤势,既然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不打扰了。” 周树已经把事情的真相给周母说了,所以一听是佐林的责任也并不感到奇怪,但对于对方的离开,仍然出于礼节性的想要挽留一下:“难得来一次,要不晚上就留在这里吃顿饭吧。” 佐林自然听得出这层意思,婉拒道:“不用了,我还有事,就不麻烦周阿姨了。” 点点头,周母让一脸不情愿的周树将佐林送到门口。 “你别以为你这次来看我,我们的帐就会一笔勾销!” 佐林敷衍性地点点头,反正他这次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和周树说了声再见,佐林在对方的怒瞪下走出大门,谁料还没走几步,就看见不远处有辆黑色的轿车向这边开过来,最终停在佐林的面前。 车门打开,许幕远从车中走出,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见到佐林,不免有些惊讶得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叔叔好。”佐林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也能遇到他,在感叹世界真小的同时,也不忘回答对方,“周树受了点伤,我过来看看,这就要离开,许叔叔再见。” 说完,也不管对方的反应,转身就走。 可惜对方的腿比他长,步伐也比他快,两三下就挡住他的去路,对他说道:“既然这样的话,晚上就干脆在这里吃饭吧。” 佐林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实在不明白对方如此纠缠不休的目的是什么。 许幕远脸色如常,那双幽深的黑眸里根本看不出一点情绪。 佐林收回目光,说道:“就不麻烦许叔叔了,这里离我家有点远,我得快点赶回去。” “有什么事需要这么赶?别担心,吃过晚饭以后,我会亲自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 话还没说完,佐林的肩膀就被对方一把握住,在力的驱使下,他被迫向前走着。 许幕远一边带着佐林往大门里走,一边打岔道:“不用客气,我们也算见过几次面了,再说你这么大了,父母应该不会还像管幼稚园的孩子一样管着你吧?晚点回去没事的。” 佐林当然没事,家里也完全没有门禁这个说法,他只是不想和许幕远在一起。可是眼前这个男人太强势,根本就容不得他说半句,如果是从前那个身体,他或许还能反抗一两下,可惜现在他却依附在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身体里面,单论瘦弱的体格就无力与他对抗。 佐林没有机会表达自己的不情愿,一旁性格冲动的周树却已经按捺不住。 “许叔叔,你干嘛要留他下来吃晚饭啊!” 许幕远回答得有理有据:“他特地跑来看望你,留他吃顿饭也是应该的。” “可是,导致我受伤的始作俑者就是他,他本来就应该过来看望我啊!” 许幕远的脚步顿时止住,他微微弯下腰,侧过身面向周树,揽住佐林肩膀的那只手却没有放开,只见他用十分严肃的眼神盯着周树看,并一字一句的说道:“小树,你要记住,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 在一旁静静观察事态的佐林顿时愣住,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许幕远用如此郑重的语气说话。对方就像在交代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似的,每一个字都隐含一股坚定的力道。 而随着这股力道,放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也跟着紧了紧。 佐林在这一刻似乎明白了什么。 原来许幕远对自己的伤害,有一半是出于厌恶,而更多的,则是理所当然。 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应该随时随地注意他的心情,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无论再怎么被他伤害也应该包容,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应该为他做牛做马…… 这很多很多的理所当然凑在一起,就变成了最强大的利器,比任何一句辱骂都要来得剜心。 可是佐林已经不在乎了,因为许幕远已经不再具备理所当然的资格。 思及此,佐林看了看周树,只见对方嘟着嘴,一脸不情愿的样子,不过却没再多说什么。 见周树没有什么特别强烈的反应,许幕远便满意得用另一只手搂住他的肩膀。 就这样,在许幕远的带动下,周树和佐林一左一右的走在他的身侧,不知情的人晃眼看过去,还以为那两个小孩是亲兄弟。 晚饭时间,四人围坐在一张大的圆木桌上,上面摆满了精致的菜肴。 佐林被迫坐在许幕远的身边,一边听那三人说话,一边心不在焉的吃着东西,说说笑笑的三人仿佛与安静的佐林隔离出一个世界,显得他的存在有点多余。 佐林自然是不习惯的,要不是碍于最基本的礼节,他一定会转身走人。 “对了,今天怎么会突然到这里来?” 一边说着,周母一边给许幕远夹了一块糖藕,放进碗中。 许幕远看了眼碗中的东西,没有动筷子,只是对周母说:“没有事就过来走走,顺便看看小树。” 说完,还特亲切的揉了揉周树的头发。 周树顿时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点点头,周母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容中难掩一丝甜蜜,她看了眼许幕远碗中还未动过的糖藕,提醒道,“快尝尝这个吧,这可是我亲手做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 许幕远再度将视线放回碗中的糖藕上,正要动筷,就听到许久没出声的佐林说道:“他不喜欢吃甜的东西。” 闻声,三人顿时怔住,佐林也在之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然而为时已晚。 只见许幕远转头看向身旁的佐林,眼中闪过一丝探究的神色。 “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吃甜食?” 24. 刻意隐瞒了这么久的真相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被揭穿? 在许幕远咄咄逼人的目光中,佐林的思维在急速运转着,终于,他找到了一个比较像样的借口:“因为,男人不是都不喜欢吃甜食吗?难道许叔叔是个例外?” 许幕远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越发幽深的眼神就像一潭湖水,其中潜藏的危险无人能知。在如此渗人的目光中,佐林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视线。 气氛似乎有些僵持,周母主动打起了圆场:“呵呵,也对,男人一般都不喜欢吃甜的,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到。幕远,要是不喜欢吃就别吃,不用勉强。” 轻轻摇了摇头,许幕远的嘴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他看着周母说道:“佐林说得对,我确实不喜欢吃甜的东西,但是,如果是你做的,那就截然不同了。” 对方眼含柔情的注视着自己,如此专注的目光让已为人母的周母也不禁羞红了脸。 许幕远用筷子夹起碗里的糖藕,慢慢地咀嚼着。 周树还算识相,没去打扰围绕在两人间的甜蜜氛围,而佐林则看着碗里的东西发呆,心里暗自庆幸躲过了一劫,并且告诫自己这种事不能再犯第二次。 他想得太深,以至于并不知道许幕远不时向他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 饭才刚吃完,佐林就迫不及待的想回家了,许幕远亲自开车送他回去。 车平稳得行驶在马路上,狭窄的车厢中回荡着英文歌曲,柔美的女声本应该带来安抚人心的作用,然而对佐林来说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先前在周家发生的事情让他到现在还有些耿耿于怀,本就不想和许幕远多做接触的他,如今却半强迫的与对方独处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在提防对方会做出什么的同时,佐林更多的是担心自己口不择言,会暴露某些秘密,也因此让处在紧张状态中的他变得无比拘束。 他已经……不想再回到从前了。 转头看向窗外,通过玻璃反射出的景象,他能看到自己的面容以及许幕远的侧脸。 也就在这时,佐林突然发现许幕远朝自己这边看了过来。 “和我待在一起,就真的让你这么不自在吗?” 说这话的时候,许幕远完全没有一点失落的表情,反而勾着嘴角,饶有意味的看着他。 佐林没想到他目不斜视的开车,观察力还能这么惊人,反复告诉自己要冷静,佐林语气平静的说道:“我没有。” 许幕远笑而不语,这样的他让佐林更加看不透彻。 原来八年的时间改变的不止是他的气质,还有他的城府。 车厢里沉寂了一会儿,许幕远突然说:“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即使靠在椅背上,佐林的脊背仍然微微僵硬,他不明白对方想表达什么意思,只能静待他的下一句话。 “他的名字和你一样,也叫佐林,不过我想,这些事你应该都知道吧?” “对不起,许叔叔,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嘴角的弧度越来越高,许幕远直视前方,却突然将方向盘调了个头,车原本是以高速在马路上行驶的,这次居然毫无预兆的向旁边移动,使得整个车厢大力晃动了几下,佐林猝不及防,头一下子磕在玻璃窗上。 车最终停靠在路边的草地上,由于受力太大,将草丛划出几道又宽又深的轮胎痕迹。 前一秒承受的冲击还未缓过神来,后一秒许幕远就突然朝他凑了过来。 佐林被迫做出反应,绷紧神经看他想要做什么。 车厢里一片昏暗,佐林只能通过昏黄的路灯灯光看到他的存在,却独独看不清他的表情。 许幕远的呼吸就打在他的头顶,微微吹动他的发丝,却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终于,在停顿了一两秒之后,对方又有动作了。许幕远单手伸出,将其放在佐林的椅背上,手臂的位置刚好在佐林的耳边,挨得极近的两人隐隐透出一丝暧昧的味道。 佐林还搞不清对方要做什么,就见许幕远将嘴凑到他的耳边,说道:“今天我去那个小镇找那个老人,结果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一听到小镇二字,连片的砖瓦房就跃入佐林的脑海中,佐林隐隐明白许幕远想要表达什么了,却又急切得希望不是如他所想的那样,因为这感觉对他来说太危险了。 即使处在黑暗中,许幕远的视力仍然比一般人好许多,看着佐林那略显慌乱的眼神,他说得尤其缓慢,十分满足于自己能左右对方的情绪。 “有个好心的老婆婆告诉我,她说住在那儿的人早在十五年前就死了,有时候还会闹鬼。” “于是我就在想,既然十五年前死的,那么那天我遇到的两个人又是谁呢?” “佐林,你说,那天那两个接待我的到底是人是鬼?” 许幕远又向佐林凑近了一些,湿热的气息让他没来由的感到一股窒息的冷:“而你,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低沉的语调与缓慢的节奏就像一个古老的时钟,每走一步都拖曳出长长的余音。 胸腔里的心脏在加快跳动的频率,佐林承认自己突然有些怕了。 他现在能万分肯定许幕远曾经到过自己重生时醒来的那个地方,但是他为什么会和自己说这些?难道是看出了什么?他口中的老人是否就是他所遇到的那个?他又为什么会突然去那里?再者,人和鬼又是怎么回事? 无数个问题交杂在一起,最后却只能用无解二字作为结束,佐林的头顿时痛得厉害。 他抬起眼,努力调整面部表情,使之看起来比较自然,然而,在一片昏暗之中,那双黑亮的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锐利,像能直接挖开他的心口,取出深藏在最深处的秘密。 佐林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有限的空间里弥漫着沉寂而压抑的气息。 就在佐林即将被这股气息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许幕远第一个做出了反应。 “我开玩笑的。”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佐林看到他的双眼眯了起来,似乎还带着一点恶作剧得逞的笑意。 许幕远缩回身子,在驾驶位上坐正。 “被吓到了吧?没想到你这么不经吓,表面上看起来挺稳重,实际上还是个小孩。” 说着,还伸手摸了摸佐林的头发。 佐林不作声,为了防止自己说错话,他还是什么都不表示比较好,再者,经许幕远这么一闹,他总觉得对方的每句话都在隐隐暗示着什么,让他更加无法放松自己。 启动引擎,许幕远将车开回马路上。车继续平稳得行驶着,仿佛之前什么也没发生。 佐林向后靠倒在座椅上,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 许幕远在那晚的所作所为无疑起到了一个警示的作用,佐林自那天开始就变得忐忑不安,他总觉得不久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笼罩在心中的焦躁让他吃不好也睡不着。 心中总有一个疙瘩,为了使自己尽早摆脱这种状态,佐林命人调查了一下那个老人的事情。 然而,得到的消息却让佐林大吃一惊。因为资料里写着,老人在十五年前就已经死了。 看来许幕远并没有说谎,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既然老人已经死了,那么,他八年前遇到的那个老人又是谁?他所依附的这具身体又是从哪里来的? ——「佐林,你说,那天那两个接待我的到底是人是鬼?」 ——「而你,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许幕远的话回响在耳边,让佐林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凉意,接着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甩下手中的资料,佐林抹了把脸,如今的谜团全搅在一起,让他无从探究。 手机里传来的铃声打断佐林的思绪,他接起手机一看,来电人显示的是徐小小。 “喂?” “佐林,是我,徐小小,今天是周末,你有时间出来一下吗?” “怎么了?” “是这样的,再过不久不就又要考试了么?我想抓紧时间复习,但是有些地方我没看懂,想请你帮忙指导一下。” 佐林想了想,反正现在对所有问题都处在一筹莫展的状态,心情也要多烦有多烦,倒不如出去散散心。思及此,佐林便答应下来,问了一下两人见面的地方,这才结束通话。 徐小小将两人见面的地点定在A城某个比较有名的咖啡厅。这个咖啡厅里的装修和摆设都相当精致和高档,当然,与此相对的,里面的东西也贵得令人咋舌。 在这里喝咖啡的大部分都是情侣,像徐小小和佐林这样的学生,如果是单纯为了学习,该选择的地方一般都是图书馆,而绝不会是这种装潢华丽,价格高昂的咖啡厅。 至于为什么徐小小会定在这个地方,也只有她本人才知道了。 佐林是无所谓的,因为他压根就没往其他方面想,一来咖啡厅,什么废话也不说,直接就叫徐小小把书拿出来。 一个小女生的心思,男生又怎么可能会懂?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佐林。 嘟着一张嘴,徐小小顿时有些不满,但又不好明说,最后只能略带可惜的将书拿出来。 佐林坐在徐小小的身边,挨个耐心得给她解答题目,徐小小虽然在表面上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实际上思想早跑到九霄云外去了,此时此刻就想一直盯着佐林看,但又怕目光太灼热被对方发现,于是只能时不时地瞄一两下。 “听懂了吗?” 耳边响起佐林的声音,徐小小愣了愣,半晌才小鸡啄米般得猛点头。 “听懂了的话,就多做一下这类型的题,如果还有不懂的地方再问我。” 说完,佐林便坐在徐小小的对面,拿出自己的书和本子开始做题。 徐小小前一秒还处在晃神的状态,后一秒就发现对方已经坐回了原来的位置,顿时有些懊恼自己的迟钝,然而此刻好像也没有什么理由可以让佐林再坐过来了。 没办法,徐小小只能将注意力放回书本上,老老实实的开始做题,好歹自己还能和佐林坐在一起,她也应该知足了。 两人一静下心开始做题,时间便过得飞快,等徐小小从书本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有西沉的趋势。 伸了个懒腰。徐小小抬头看向佐林,发现对方还在认认真真的做题。此刻,她也不打算去打搅他,只是单手撑着下巴,静静地看着他的脸。 ——这样的相处方式好像也挺不错的。 徐小小在心中暗自感叹,她觉得自己和佐林之间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近了。 然而,美好的时间总是短暂的,这不,下一秒,她就听到一个极其讨厌的声音。 “徐小小,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听到这个声音,徐小小的面部表情便由沉静变成了厌恶,她满脸不耐地转头看向声音的源头,出现在她视线中的周树正一脸惊讶的看着他们。 周树并不是一个人来,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徐小小盯着看了几秒,赫然想起这就是周树口中那个未来的爸爸。 一听到周树来了的消息,佐林就顺着徐小小的视线看了过去,然而当他的目光一接触到旁边的男人时,脸色猛地一变,手中的笔也差点落在地上。 25. 佐林想,会不会是他们的缘分还未尽,所以走到哪儿都能遇见?但后来转念一想,他与许幕远之间根本没有所谓的缘分,硬要说有,那也只是孽缘。 所以,打从佐林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萌生出逃离此地的欲望。 “关你什么事?”白了周树一眼,徐小小臭着一张脸,“我还想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大概听惯了徐小小说话的语气,周树并没有多生气,只是颇显自豪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道:“这个咖啡厅可是周家开的,这次我来,主要是熟悉一下周边的环境,成年以后我就会开始接手周家的产业,怎么样,羡慕吧?” 徐小小切了一声,表明她不屑的态度。 目光在佐林和徐小小身上扫动一圈,许幕远说道:“还真巧,你们现在是在约会吗?” “啊……不、不是啦……我们只是……” 调侃的语气让徐小小顿时羞红了脸,支支吾吾的半天也说不出完整的话,周树自然看得出她的心意,不禁用如刀般锐利的目光狠狠地剜了佐林两眼,然而当事人却一脸平静。 佐林早已经坐不住了,前不久发生的事情无疑给他留下了一个阴影,随着许幕远的到来,那份恐惧和慌乱也在无形中迅速膨胀。 他挪动身体,刚要站起身,就见许幕远大踏步向他走了过来,接着坐在他的旁边。 咖啡厅里的沙发都是连体的,它与桌子间的距离也比较狭窄,许幕远这么一坐,无疑挡住了佐林的去路,佐林要想离开,就必须让对方站起来。 ——他是故意的。 不知道为什么,佐林就是这么觉得。 似乎每次和他相遇,他都在刻意与自己拉近距离,是单纯好奇,还是在刻意观察着什么? 放在身侧的两只手默默攥紧,无论如何,佐林也不想再和他多待一秒。 “不好意思,许叔叔,能请您让一下吗?” 许幕远这才转头看着他,目光深刻,似乎还带着一点审视的味道,只听他用轻松的语调说着:“佐林这是想去哪儿呢?” 知道对方不会轻易让他离开,佐林撒了一个谎:“我去上厕所。” “这样啊,那我带你去吧。” “不用了,我知道厕所在哪儿。” “没事,这里地形复杂,我怕你会迷路,走吧,别磨蹭了。” 说完,也不管对方答不答应,许幕远再次以强制性的方式将佐林带走。 徐小小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轻轻地皱起了眉头。 一路上,佐林基本上都是被许幕远推着向前走的,放在肩膀上的那只手使的力气到底有多大,恐怕也只有佐林才知道。 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佐林想要大声质问许幕远到底想干什么,然而,最终还是理智获胜。也许是出于某种感知,佐林觉得,如果自己问了,那么就真的落入了某个万劫不复的圈套。 对方估计也是摸准了他的心思,才敢做出许多肆无忌惮的事情。 许幕远将佐林带到厕所门前,佐林装模作样的走了过去,还没走出几步就像想起了什么,回头对许幕远说道:“许叔叔,谢谢您送我来这里,您不用等我,先回去吧。” 许幕远点点头,并没说什么。 走进厕所以后,佐林就站在一边发愣,他还不确定对方有没有走,总之多等一会儿不会错的。 厕所总有人进进出出,然而毫无例外的,每个人都注意到光傻站着却不上厕所的佐林,纷纷向他投去奇怪的目光。 佐林本打算再多等一会儿的,但受不了这些灼热的视线,只能提前走出去。 然而他这一走出去就有些愣了,因为许幕远压根就没走,还站在原地不动呢。 见佐林出来,许幕远露出一个很自然的笑容:“怎么上这么久?” 这下轮到佐林笑不出来了,看来对方是铁了心的要和他对着干。 “走吧,也不能让他们久等了。” 许幕远的动作往往比说话的速度还快,话还没说完,就一把拉起佐林的手。 对方的手掌是如此得厚实和温暖,让佐林有一时半会儿的恍惚。 多少年了,他一直期望许幕远能牵牵他的手,可惜这个愿望一直无法达成,而如今,当他换了个身份,决定放下一切的时候,却得到了以前从来不敢奢望的待遇,这是不是很可笑呢? 在心底嘲讽得笑了笑,佐林挣开了许幕远的手,还好对方握得并不紧, 察觉到异样,许幕远低头问道:“怎么了?” 摇摇头,当佐林抬起脸的那一刻,神色又恢复如常:“我自己走就好了,不用麻烦许叔叔。” 这次,不知道为什么,许幕远没有强求。 当佐林和许幕远回去的时候,被遗落的两人正并排坐在一起。徐小小埋头做题,理都不理旁边那个唧唧喳喳的家伙,周树也不介意,厚着脸皮凑上去说着自以为好笑的笑话。 在座位前面停了下来,许幕远侧过身,示意他后面的佐林先进。 佐林看了看徐小小,暗叹一口气,最终无可奈何的坐了进去。 他怎么就忘了这里还有一个徐小小呢,什么都不说就直接丢下别人走掉,似乎是一件很无礼的事情。 待坐稳以后,许幕远才后知后觉的说:“对了,既然你们没在约会,那应该不介意我们打扰你们吧?” 一提起这个,徐小小就来气,可面对大人,她总有那么一丝忌讳,最终只是嘟着嘴,什么也没说。佐林微微皱起眉头,眉眼间显现出一点不耐。 同时关注着两人的表情,许幕远没在这个话题上打转,聊着聊着就跑到别的地方去了。不得不说,常年在生意场上奔波的人,骨子里都透着那么点幽默圆滑的味道,涉世未深的徐小小和周树自然经不住诱惑,注意力便渐渐被吸引过去。 眼见三人越聊越投入,佐林却不打算融入进去,他拿起笔继续做题,以此来度过难熬的时间。 “在做题?” 耳旁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伴随着温热的呼吸,一起扑洒在佐林的耳蜗里,让他正在写题的手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于是,优美的字形硬是被添上一笔瑕疵。 视线随着颤抖的那只手往下移,当看到一个字的末尾被划出一道弧线的时候,许幕远笑了笑:“这字真是有些……嗯,特别。” 佐林有些恼怒得看了他一眼,然而下一秒,身体就忍不住僵硬起来。一只宽大的手掌轻轻附上他的手背,在许幕远的带动下,佐林看见自己的手被对方握在手中,手心里还有一支笔。 “我来教你怎么写。” 这么说着,许幕远带动佐林的手写了起来。 笔尖在纸上灵巧地跃动着,通过两人相触的皮肤,佐林能感觉到对方的温度正源源不断的传递到他的身体里,这种感觉很奇怪,以至于让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好了。” 猛地回过神,佐林低头一看,在一堆大小相等的字体中,只有一个字显得那样特别,它的字形十分优美,仿佛龙飞凤舞一般,在白色的纸张上突显出不食人间烟火的韵味。 有人说,字随人心,佐林觉得这句话十分正确。 因为这个字就和许幕远本人一样高高在上,独断专行。 “字应该这样写。” 许幕远的笑容深不可测。佐林看了他一眼,迅速移开视线。 照理说,长辈和晚辈一起写字这种事并不稀奇,许幕远和佐林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一点亲密的举动,然而,女性的第六感总是出乎意料的准确。 盯着两人看了许久,徐小小皱着眉头,冷不丁的说了一句:“许叔叔和佐林的关系很好呢。” 两人同时一愣。佐林不着痕迹地朝旁边移了移,许幕远则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说道:“当然,虽然我们只见过几次面,但是彼此之间已经很熟了,对吧,佐林?” 佐林闷不作声。 “不过,你的字看起来很眼熟呢。” 感受到手下的人微微僵硬的身形,许幕远笑着收回了手。 徐小小看着这两个神色如常的人,眉头仍旧没有舒展,她始终觉得哪里怪怪的。 一个小小的插曲在不久之后就画上了句号,四人同时从咖啡厅里出来。 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许幕远是开车过来的,本来说要送徐小小和佐林回去,却被两人拒绝。佐林是不想和他待在一起,而徐小小则是为了能和佐林多待一段时间。 两个矮小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黑暗中,许幕远盯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神色若有所思。 26. 许幕远的频繁出现已经给了佐林一个彻底的教训,虽然不知道对方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但不管怎样,他决定以后尽量减少外出的机会。 然而,世事弄人,当你急切想要避免某件事发生的时候,它总会和你的意愿背道而驰。 今天,佐林接到了徐小小打来的电话,说让他出去完成小组作业,地点定在附近的公园。 佐林犹豫了一下。小组作业需要大家共同完成,他一个人没做不要紧,可连累到别人就不好了,想了想,佐林还是决定出去。 来到公园,佐林才知道周树因为有事不能来,这倒有点稀奇。不过徐小小对此却乐在其中,因为她找佐林出来主要是想加深两人的感情,作业只是个幌子。 于是,并不知情的佐林便和徐小小耗在公园里做作业,并且一做就是大半天,等把所有内容完成的时候,天已经渐渐灰了下来。和徐小小告别之后,佐林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这一片都是别墅群,平时清清冷冷的,邻里之间的感情更是十分淡薄。佐林一个人缓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此时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佐林却并不担心,因为这里的治安很好。 路灯无力的耷拉着脑袋,将昏黄的灯光投射在地面上,没有照到的地方便是漆黑一片。佐林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在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 以为是路人,佐林没有多想,朝旁边移去,然而就当来人走近以后,他却突然愣住了。 因为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竟是许幕远! 佐林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逃,然而,当他注意到对方醉醺醺的样子时,却愣愣地杵在原地。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许幕远今天的状态简直可以用烂醉如泥来形容。他单手握着酒瓶,另一只手神经质的在半空中挥舞,身形摇摆不定,眼神恍惚,嘴里还念念有词。 佐林可以确定他和许幕远住在两个不同的方向,可是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到这里来,而且,保安竟然会把这种醉醺醺的人放进来,真不知道在想什么。 喝醉了的许幕远似乎并不认识佐林,见到挡在自己身前的人,只单纯觉得碍眼。 “滚、滚开!好狗不挡道!” “……” 佐林抽了抽嘴角,本来还在考虑要不要管他,现在看来似乎完全没必要了。 打定主意,佐林便不再停留,目不斜视的从许幕远身边绕了过去。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让他顿时止住脚步。 “佐林……” 佐林诧异得回过头去,许幕远背对着他,在昏暗的光线中,他的背影显得有些颓废。 “佐林……”又是轻轻地叫了一声,许幕远慢慢转过身去,拿起酒瓶灌了一口酒,接着说道,“你、你知道佐林他在哪里吗?我今天本来打算过来看、看他,但、但是他不在……” 佐林盯着许幕远的眼睛,发现他的眼神仍旧迷蒙,可见他刚才说的都是胡话。 可是,为什么他会来找他?他骚扰他骚扰得还不够吗?为什么就不能让他过上安定的日子? 凝视片刻,佐林脸色平静得说了一句:“佐林死了。” 对,曾经的佐林死了,现在他才是真正的佐林。 ——真正遵循自己的意愿过活的佐林。 哪知,许幕远在听到他的话后,反应却特别大。他猛地冲上前去,双手紧紧地箍着佐林的双臂,怒目圆睁,俨然一副疯狂的状态:“佐林没死!佐林怎么可能会死!他还活得好好的!” 看着眼前这个意识混沌不清的男人,佐林愣住了。他从没见过如此疯魔的许幕远,在他的印象中,许幕远即使处在愤怒中,也绝对是冷静理智的,他不会让别人察觉到情绪的波动。 除非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然而,即使对方口中念的是自己的名字,佐林也认为许幕远发疯的原因与他无关。 伸手将对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因为体质的原因,佐林有些费力。 “你这个混蛋!你凭什么诅咒佐林!你凭什么诅咒他死!快道歉!” 许幕远已经完全陷入自己的幻想中,对外界的情况充耳不闻,只单纯依靠自己的直觉办事,在感觉自己的手指渐渐脱离佐林的手臂之后,他又迅速握了上去。 陡然传来的痛感让佐林皱起了眉头,对方使的力气竟比之前还要大,手臂估计被捏青了。 “放手。” “不放!” “我叫你放手。” “不放!” “你——” “佐、佐林……我终于逮到你……你了……” 佐林闻声一震,顿时停止挣扎,而就在这时,许幕远却突然眼睛一闭,向他倒了过去。 扑面而来的重量在一瞬间拉回佐林的神智,出于惯性,他一把扶住许幕远的肩膀,才免于对方摔在地上的境地。 手心已经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就在许幕远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佐林虽然知道对方只是无心之言,却还是被吓了一大跳。他低头看着许幕远昏睡的脸,顿时意识到眼前这个责任自然而然的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得安置好许幕远。 其实佐林大可以一走了之,但不管怎么说,光从陌生人的角度考虑,他似乎也不能放任不管。 无奈,佐林只能想方设法的给他找个可以躺着的地方。 自己的家肯定是不能去的,前世的自己已经和他纠缠够了,可不想让父母发现一点有迹可循的地方,那么……宾馆? 摸了摸口袋,里面少得可怜的纸币告诉佐林,哪怕借条毯子在宾馆门外躺一晚也不够。 思维急速运转着,佐林突然想到一个地方,只是却有些犹豫,但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思及此,佐林便拖着许幕远向大门口走,打算坐出租车过去。 相隔八年的时光,记忆中的景象还和以前一样未曾改变。两手扶着许幕远走下车,佐林抬头看着这幢他们居住了十年的公寓,记忆不受控制的涌入脑海。 说好不去回忆过去,从头开始,可脑海里那些本应该蒙灰的景象却像被风吹走了上面的尘埃,伴随着快乐和悲伤,徘徊在佐林的心间。 一个孩子的躯体又怎能负担得起成年人的重量?佐林光是把许幕远拖到小区门口就几乎耗费了全身的力气,如今还要把他背上楼,似乎是一件天方夜谭的事情。 不过还好,许幕远似乎和附近的居民相处得不错,有个中年男人从这里路过,看到佐林正扶着不省人事的许幕远吃力的走着,便走过去想要帮忙。 佐林道了声谢,两人一左一右,齐心协力把许幕远抬了上去。 在门前站定,佐林这时才发现身上没有钥匙,掏了掏许幕远的口袋,对方居然也没有。佐林有些犯愁,又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左看看右看看,最终蹲在屋门口的一个小花盆面前。 抬起花盆底座,可以说是在预料之中,佐林看到了被压在盆底的钥匙。 这是他前世和许幕远一致保留的习惯,只要有一方出门,就会把备用钥匙压在花盆底下,目的自然是害怕他们之中的其中一个人因为忘带钥匙而进不了门。 想来,这还是他和许幕远之间唯一的默契。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这么多年过去,即使原来的佐林已经不在了,对方仍保留着这个习惯。 ——是为了等待什么人吗? 看着手中的钥匙,佐林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时,一旁的中年男人露出一抹欣赏的笑容:“很少见到你这么聪明懂事的孩子,看你的样子才不过十六七岁吧,你是许先生的什么人呢?” 佐林想了想,说:“远房亲戚。” “这样。”点点头,中年男人又像想起了什么,露出一个有些担忧的表情,“不过啊,孩子,除了你,许先生还有没有其他亲戚?” “应该没有吧。” 佐林有些不确定,因为许幕远很少对他提起过家人的事情。 “是吗?那真是麻烦了……你不知道,从八年前开始,许先生就有些反常,每次都能看到他喝得烂醉才回来,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不过啊,我倒是听说八年前和他一起同居的那个小伙子出事死了,好像还是死于一场爆炸事故,许先生意志消沉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唉,遇到这种事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好端端的一个小伙子,怎么一眨眼就不在了呢……” “这个时候啊,还是应该有个亲人陪在自己身边,总该要好过点。” 中年男人还在为一个生命的逝去深感惋惜,佐林边听边开门,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将人放在床上,中年男人也不再多做逗留,转身便离开了。 佐林看着乱如鸡窝的房间,深深的无力感再度徘徊在心头。 许幕远虽然对外都是一副精明干练的模样,可实际上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生活白痴。以前好歹还有自己在家帮忙收拾,现在人不在了,屋子却乱得像个垃圾场,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有人入室抢劫,由此也可以看出许幕远这几年的生活质量并不乐观。 叹了口气,佐林认命的开始收拾东西,然后去厨房煮了一碗醒酒汤。 许幕远闭着眼睛,倒睡得十分安稳,佐林有些费力地扶起他的上本身,用汤勺撬开他的嘴巴,将醒酒汤一点点的喂进去,却忍不住发了一句牢骚:“还是和以前一样不会照顾自己啊……” 许幕远的睫毛无声的颤了颤,佐林并没有发现。 一碗汤没过多久便见了底,佐林将许幕远放回床上,给他盖上被子,心想是时候离开了。 最后看了许幕远一眼,佐林转身离开,谁知就在这时,手臂却突然被谁拉住。 在惊诧之余,佐林往后看去,只见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人此时正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眼底哪有一点醉意,而那眼神却凌厉得像把刀子,让佐林无端端生出一股冷意。 优美的唇形在空气中上下开合,佐林听到他说—— “果然是你,佐林。” 27. 房间里安静得出奇,除了自己刻意压抑着的呼吸声以及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佐林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响。许幕远的眼神让他冷汗连连,两脚发软,那是源于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眼前有些发黑,不过幸好他还保留了一点理智。佐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深深吸了口气,牵强地勾起嘴角,想以笑容掩盖他的心虚:“是啊,许叔叔,我本来就是佐林嘛。” “不要装傻,佐林,你应该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许幕远眯起双眼,声音沉稳有力,从那双墨黑的瞳孔中,佐林看到了笑容僵硬的自己。 即使如此,佐林仍在做最后的斗争:“对不起,许叔叔,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哦?”挑挑眉头,许幕远的眼中闪过一丝戏谑的神色,将佐林的手臂握得更紧。 佐林因疼痛微微皱起了眉头,这时却听到对方在说:“不明白我的意思?那你不明白哪点呢?还是说,全都不明白,所以需要我一五一十的和你说清楚?” 越发犀利的眼神让佐林再也忍不住的轻颤起来,现在他唯一的念头就是逃。 “对、对不起许叔叔,现在已经很晚了,我、我先走了。” 说着,便要去扯许幕远的手臂,谁知,对方却在这时猛地往前一拉,佐林猝不及防,一下子扑倒在许幕远的身上。 熟悉的气息充斥在鼻间,佐林并不觉得怀念,只单纯觉得窒息,他感觉有两只手臂环过他的腰部,将他紧紧地圈在怀中,许幕远慢慢低下头来,温热的气息扑洒在他的颈项。 “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佐林,没想到时隔八年之久,你不仅变了个样子,连胆子也变大了,敢当着我的面脸不红心不跳的说谎,你就不会良心不安?” ——他要是实话实说,才真的会愧对良心。 在许幕远的怀中无力地挣扎了两下,佐林说道:“对不起许叔叔,能请您放开我吗?要是让别人看到这一幕就不好了。” “放心,这里没别人,还有你为什么变得这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 “……我没紧张。” “是吗?”许幕远突然握住佐林的手,大拇指轻轻地摩挲着他的掌心,“既然不紧张,那为什么你的手心会出这么多的冷汗?难道不是做贼心虚?” “……我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为什么会做贼心虚?” “不,你做过。” “我没有。” “你做过,而这个受害者就是我。” “许叔叔,我想您可能还不太清醒,要不您再多睡会儿?” “不,我很清醒。”说着,许幕远将佐林抱得更紧了一些,“而且,我要是一睡着你就会溜走,再也找不到了。” ——对,他不能再失去他了,八年前犯下的错误已经让他痛悔一生。 佐林的身体呈现两秒的僵硬,之后又急着从许幕远的怀中挣脱:“可是,许叔叔,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我得赶快回去,要不然父母会担心的。” 一根修长的手指突然抵在佐林的嘴唇上,许幕远低垂着眼,注视着怀中不安分的人,声音低柔:“别叫我许叔叔,佐林,你要叫我幕远,就像八年前那样。” “……许叔叔,我想我和您并不太熟,况且,我上次也说过,即使以前我们见过面,我也记不得了。” “呵。”许幕远轻笑一声,“不记得了?那正好,我可以帮你回忆一下。” “十七岁那年,我和你初识,我们在C中的大榕树下相遇,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们变成了好朋友。十八岁,你向我表白,我并没有接受,因为我并不是同性恋,而在那之后,我因钱的缘故找上你,你愿意帮助我,交换条件便是我和你在一起,期限为十年。” “而之后,你无微不至的照顾我,一直……到现在。” “所以佐林,你应该明白我口中的‘佐林’是曾经的你,而非现在。” “……” 佐林无言以对。当一些事被迫连同伤疤一起被无情地揭开时,他除了麻木对待别无办法,而此时,他正一动不动的僵在许幕远的怀中,忘记了挣扎。 他本以为时间能冲淡一切,哪怕再深刻的痛楚也能像水蒸气一样渐渐挥发在时光的长流中。可他怎么忘了呢,无论伤口愈合得再好,只要曾经那个人一出现,即是噩梦。 佐林的眼神有些恍惚,他像在回忆一件很久远的事情,纷乱的情绪在眼底渐渐化作一滩死水,然后慢慢的,他的面部表情也归于沉静。 许幕远没有出声,他在等待对方的回答。 “对不起,许叔叔,我只是佐林,仅仅是现在的佐林。” 只听他这么说。 许幕远的表情渐渐由不可置信过渡到愤怒,其间还伴有一丝慌张。他猛地抓住佐林的肩膀,两手不住地摇晃,一时间竟激动得难以自制。 “什么现在的佐林!你就是佐林!陪伴了我十年的佐林!如果你不是佐林,那为什么你会知道我不爱吃甜食?!为什么你的字迹和佐林这么像?!为什么知道备用钥匙放在花盆底下?!又为什么说我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家伙?!” “……只是巧合而已。” “呵呵,巧合?”许幕远冷哼了一声,眼中布满嘲讽,“这世界上所有的巧合我都能接受,唯独有关你的我永远不会信!” 话音刚落,又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举动,只见许幕远将佐林紧紧地揽在怀中,他将脑袋埋在对方的肩窝处,声音哽咽,双肩微微颤抖,显出与平时并不相符的脆弱。 “佐林,我好想你,这八年来我无时无刻都在想你……” 是啊,八年了。这八年里,他几乎没睡过一次好觉,只要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的一定是佐林那张布满绝望和不甘的脸,梦中的火焰熊熊燃烧,却像能影响到现实,狠狠地灼烧着他的心口,让他痛不欲生,同时也让他明白,自己曾在那十年的光景中,错过了多么重要的人,忽略了多么重要的心意,而最终的结果却是,他永远的失去了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存在。 本以为这辈子都会活在无尽的悔恨和自责中,谁知上天却给予他一个可以赎罪的机会。让他见到佐林,发现真相,最重要的是,能让他紧紧地将他抱在怀中。 怀中的躯体是如此的温暖,再也不是记忆中那个飘忽不定的身形以及冰冷的躯壳。 ——这是真的吗?他真的将佐林拥入怀中,不是在做梦? 太容易得来的东西往往让人觉得不太真实。许幕远感觉得出,就算将佐林抱得再紧,他们之间仍有些东西在慢慢变质,使得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仿佛有一颗石子击打在平静的水面上,激起层层涟漪,佐林的眼底闪过一丝可以称之为慌乱的神色,似乎有源源不断的力量涌入身体中,佐林一把推开了许幕远,仓皇而逃。 被推在一边的许幕远并没有追上去,他怔怔地看着佐林离去的方向,直到门口传来关门的声音,才扯起嘴角苦笑一下。 ——没关系,来日方长,他还有机会。 ****** 佐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在被许幕远拥紧的那一刻竟会心跳加速,在听到那句堪称深情的话语时,竟会涌起一丝莫名的慌乱,然后,身体几乎是自动做出反应,逃之夭夭。 他不明白对方是怎么看破自己的身份的,只觉得脑子乱得厉害,让他在接下来的那段日子里都处在心慌意乱,吃不下睡不着的状态,整个人为此还瘦了一圈,看得佐母心疼不已。 在身份被揭穿以后,他最怕的事情就是许幕远来找他,因为他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然而一个月过去,那个噩梦一般的存在却迟迟没有出现,这倒让他放宽了心。 ——也许对方压根就没在乎他,他干嘛自作多情?这未免太可笑了些。 思及此,心中的那块大石头总算落地,时间一久,佐林也慢慢冷静下来。 仔细想来,前阵子发生的那件事就像一场闹剧,猝不及防的开始,又匆匆忙忙的收尾,最终也不过是留一条引人遐想的尾巴,在时间的洗礼中变得悄无声息。 但佐林怎么也不会想到,那条小尾巴其实并没有消失,它只是透明化了,当时机成熟的时候,它又会被牵扯回来,恢复原形。 所以,许幕远会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似乎也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情。 只可惜此时此刻,佐林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冷静下来。 现在正是放学的高峰时期,校门口围满了人,还有很多学生进进出出,然而,凡是从门口路过的人,都无一例外的忍不住朝某个地方看去。 ——在大门旁边停着一辆线形优美的跑车,黑亮的颜色在一片蓝色的校服中尤其打眼,不过更引人注目的却是斜倚在车边的男人。 这个男人身穿一件灰色的长衣,身形修长,气质独特,脸部俊美,百分之百符合女孩心目中白马王子的形象。此时,他正优雅地抽着烟,对众人的目光视若无睹,稳重内敛的特性更为本身增添不少的魅力,惹得大多数的女生频频回头,甚至还有拍照抛媚眼的。 佐林刚走出校门口就注意到了那辆骚包的跑车以及那个惹眼的男人,在短暂的惊愕过后,他的第二个反应就是趁着人多的时候偷偷溜走,然而天不遂人愿,打从他刚出校门的那一刻起,对方就已经注意到了他,接着,迈着稳定的步伐向他走了过来。 28. 高大的身形屹立在佐林的跟前,许幕远背对着阳光,即使成为视线的焦点也依旧从容的微笑:“好久不见,最近过得好吗?” 四周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形成一个天然的围栏,将佐林和许幕远包裹在里面。佐林四下看了看,确定无法逃走才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许叔叔有什么事吗?” “我来接人。” “周树吗?” “不。”摇摇头,许幕远伸手指向佐林,“我来接你。” 没有惊讶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这个情绪也只是闪现了一两秒。潜意识里,佐林还是猜得出对方此行的目的和自己有关,只是当许幕远点明的时候,他的心境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张张嘴,佐林刚要说什么,就感觉后背被谁推了一下,紧接着,周树的身影从人群中挤了进来。 “许叔叔,果然是你!你今天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周树满脸的欣喜之色。 许幕远看了眼佐林,接着一脸抱歉的对周树说道:“对不起啊小树,我今天是来接佐林的,你自己坐出租车回去应该没问题吧?或者打电话叫周管家来接你也行。” “啊?”巨大的失落将欣喜取而代之,下一秒,周树就瞪向一旁的佐林,愤愤不平的说道,“许叔叔,你为什么要接他?他有手有脚的,自己不会走啊?!” 话虽然是对着许幕远说,却有种指桑骂槐的味道,佐林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他倒是想走,可惜根本走不动。 “别闹了,小树。”许幕远摸摸周树的头顶,“听话,今天就自己回去吧,你妈妈还在家等着你呢,别让她担心。” “……好吧。” 无奈得点点头,周树虽然有些不满,却不敢当着许幕远的面说。他横了佐林一眼,冷哼一声,接着目不斜视的从他身边走了过去,顺便狠狠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佐林的身板自然没有周树强壮,他这一撞,佐林没站稳,便连着向旁边跳了几步,多亏许幕远及时稳住他,才免于被推到地上的窘状。 看着周树气冲冲离去的背影,许幕远有些无奈的低头对怀中的佐林说道:“你没事吧?周树就是有点任性,其实他的本性并不坏,你不要介意。” 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被谁抱在怀中,佐林迅速直起身,退离了许幕远的怀抱。 “没关系,谢谢你接住我。” 怀中空荡荡的感觉让许幕远有些失落,不过他很好的掩饰了这个情绪。笑了笑,许幕远伸手握住佐林的手腕,说道:“既然没事,那就走吧。” 佐林挣了两下,没挣脱,有些有气无力的说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许幕远脸上的笑容不变,却突然凑到佐林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你可以不答应,但事先说好,我也不会让你离开,如果你愿意一直僵在这里让人围观,我没有意见。” 视线随着对方的话在四周扫了一圈,这一看,佐林才发现很多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们,有些甚至当着他们的面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咬咬牙,佐林挣扎了一番,最终老老实实的跟着许幕远上了车。 车朝着佐宅的方向开去,佐林一手抱着背包,一手托腮,看着窗外的景色。 许幕远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两人相继沉默了几分钟,佐林主动开口。 “说吧,这次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情。” 他可还没天真到以为对方只是单纯来接他回去。这次之所以会跟他上车,一半是因为被逼迫,而另一半最主要的原因则是他想弄清楚许幕远频频接近他的目的。 车突然停靠在路边,佐林还搞不清对方要做什么,就见许幕远异常认真的望着自己,说道:“佐林,我们和好吧。” 佐林顿时一愣,半晌,有些嘲讽得笑了起来:“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都说过我不是你口中的那个佐林了,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难道说,你这次找我就是为了这种事情?” 许幕远凝视着佐林漫不经心的神色,眉头紧紧地蹙在一起:“难道我上次说的那些话还不足以证明你就是我认识的那个佐林?” 佐林想了想,说:“你一直在试探我?” “对。”许幕远十分坦诚得点点头,“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总能和我碰面?” “那次醉酒你也是装出来的?” “很显然。” “为什么?” “因为……”刻意拖曳出一个长音,许幕远像在回忆着什么,眼神有些恍惚,“打从在小树的生日聚会上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觉得有哪点不对劲。你给我的感觉很熟悉,虽然我们曾经见过一次面,但是我可以肯定,你们并不是同一个人。” “我知道接下来这些话可能会让你难以置信,其实这对我来说也是如此。我以前坚定的认为世界上没有妖魔鬼怪,可自从看到了你的灵魂,这个认知便被彻底的打破了。当在小树的生日聚会上看到你时,我总觉得我们之间有一种切不断的联系,夸张点来说就像是羁绊。” “总而言之,你的存在让我很在意,为此,我特意去打听了一下关于你的身世,结果却是一片空白,让我大吃一惊。后来,我制造了各种‘巧合’与你相遇,心想会不会得到一些真相,事实证明,最终的结果让我很意外,当然,也十分满意。” “佐林,你知道当我发现你就是曾经那个佐林时,我有多激动吗?这八年里,我无时无刻都在想着你的事情,甚至还在想,如果我死后下地狱,是不是还能为以前的过错赎罪……” “佐林,算上我们相遇的时间,已经整整过去了十八年,在你消失的那八年里,我总算明白了一件事——一件非常重要却被我刻意忽略了很久的事。” “我喜欢你,佐林,放下一切,和我重新开始好不好?” “……” 有没有这么一个人,在你被伤得体无完肤的时候才顿时醒悟,然后回头和你说对不起? 有没有这么一个人,当他说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话,用热切的目光注视着你伤痕累累的模样时,嘴里却说着他爱你? 有这么一个人,他是许幕远,说着让他等了整整十年的话,然而,却再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累了,当一颗心被反复蹂躏戳刺之后,便只剩下麻木,哪还会有一点情绪起伏? 所以面对对方掏心掏肺的话语以及诚挚的目光,佐林并没有任何反应。 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许幕远耐心的等待着,有些期盼,也有些忐忑。 终于,车厢里回荡起一个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 “曾经的佐林已经死了。” 许幕远怔了怔,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声音艰涩,脸色有些痛苦:“……你还在恨我。” “不。” 摇摇头,佐林侧头看着窗外的风景,墨黑的眼眸里映出翠绿的树木。风轻轻吹拂,绿色的枝叶随风摇摆,阳光从枝干间穿透,打出一片斑驳的光泽,映衬着佐林的视线也有些飘忽不定。 “我不是不恨你,只是不再像从前那么在乎你了。” 像被扼住了脖子一般,许幕远突然觉得无法呼吸,他紧握双拳,浑身发抖,却又不能让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于是压抑压抑再压抑,整个人的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 不是气愤,只是害怕。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许幕远居然也有害怕的时候,这事说出去连他自己也不相信。 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最怕的不是佐林恨他,而是佐林根本就不在乎他,让他连一丁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而现在,这件事实实在在的发生了,竟让他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我……” 艰难地从喉咙里发出一个音节,许幕远觉得自己必须说话,哪怕是一个字也行,然而此时此刻,一向善于交际的他,脑袋却一片空白。 “……我不会放弃的。” 经过一番剧烈的内心挣扎,许幕远终于说出一段完整的话,这话像在宣誓,又像在鼓励什么,在尾音即将落下时带着一点坚定的力道。 佐林充耳不闻,他只是默默地看着窗外,安静得像个木偶。 车再度行驶在马路上,许幕远慢慢握紧方向盘。 ——没关系,时间能证明一切,即使佐林现在已经不爱他了,他也仍然有机会让对方再次爱上自己,这次,他一定不会放手! 29. 黑亮的跑车慢慢停在佐宅门前,佐林刚要下车,就听到许幕远说:“明天我来接你。” 没当回事,佐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许幕远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直到人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才开车离去。 刚进大厅,佐林就看到佐母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 “阿林,刚才送你回来的那个人是许幕远吗?” 点点头,佐林不明所以的问道:“妈,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不过阿林,以后还是少和他接触吧,妈担心你……” 看着佐母欲言又止的模样,佐林走过去轻轻地拥住她的肩膀,说道:“放心吧,妈,不会了。” 打从八年前的那件事发生以后,他们的关系就彻底断了,他躲他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主动和他接触?今天他已经把话和对方阐明了,只希望许幕远能明白他的意思,还给他一个平静的生活,如果……他真的对自己心怀歉意的话。 怀中的躯体还是那样瘦弱不堪,佐母心疼得回抱住佐林,心中却有种难以言喻的不安。 ——她总觉得不久的将来会发生一些事情,但愿这一切只是她的幻觉。 ****** 佐林并没把许幕远的话放在心上,可是当第二天放学的时候,出现在校门口的那个人却着实让他愣了一下。 ——他本以为对方只是说着玩的,没想到还真的来接他了。 此时,天空正下着倾盆大雨,佐林冒雨在校门口停顿了一会儿,便目不斜视的朝前跑着。 身后传来嘟嘟的声响,佐林没有理会,不一会儿,一辆黑亮的跑车便超过他,在前方打了个转,拦住他的去路。车窗摇下,是许幕远那张脸。 “上车。”许幕远扬了扬下巴。 “不用了。”佐林面无表情的说道。 “难道你想淋雨?就不怕感冒?就不怕伯母担心?” “……”佐林顿时噎住,想了想,还是钻进了车。 车门关闭,喧嚣的雨声便被隔离开,只剩下模糊的噼啪声。 许幕远从后座拿出一条长毛巾,扔给佐林:“拿去擦一擦。” 佐林默不作声的接过,毛巾的气息很熟悉,佐林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是自己曾用过的那一块。 许幕远一边开车一边问:“这么大的雨,家里也没派司机来接你?” “司机临时有事,暂时不能来。” “哦。” 车厢内渐渐归于沉寂,在车行驶了一段路程之后,佐林说道:“我想我昨天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许幕远明知故问:“你说什么了?” 佐林吸了口气,有些无力:“不要装傻了,许幕远,我说过我不恨你了,当然也不想和你牵扯上关系。” “……我只是想赔罪而已。” “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以后就别来打扰我了,给我一个平静的生活,这就是你给我的最好的道歉方式。” 许幕远没再说话,佐林只当他默认,车滑行在雨幕中,噼啪作响的雨声有点像心碎的声音。 事实证明,当一个人的脸皮厚到连城墙也自愧不如的境界时,世界上就基本没有什么可以打败他了。 当第二天再次看到许幕远的时候,佐林一方面在感叹对方的厚脸皮程度,另一方面则在想是不是自己没有把话说清楚,导致对方有所误解,还是说,是许幕远的理解能力有问题。 不过,无论是基于哪种理由,佐林也不想再搭理他,掉头就走,可惜对方就是有办法逼得他进退不得,最后只能上他的车。 本以为这次只是个例外,谁知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每当佐林走出校门的时候,都能看到许幕远准时等候在门口的身影,并且每次都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逼迫他就范。 次数多了以后,佐林实在忍不下去了,便叫许幕远别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许幕远听后,答应得格外爽快:“好,那我以后就不出现了。” 佐林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干脆,除了意外,更多的则是松了口气。结果当他第二天去学校,看见课桌上躺着一大捧鲜花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好,那我以后就不出现了。」 ——原来他所谓的不出现就是这个意思…… 此时,佐林的课桌边已经围满了人,大家都对这捧突如其来的鲜花感到好奇。 “哇,佐林你有福啊,居然有人给你送鲜花。” “好漂亮,谁送的?会不会是女朋友?” “你傻啊,要送也该是男生送女生啊,也许是亲戚朋友什么的,不过好奇怪啊,为什么要送鲜花?”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猜测着,作为当事人的佐林却默不作声。他抱起怀中的捧花,有些重,有几颗晶莹的水珠挂在花瓣上,足以说明它们是刚被采摘下来不久。 现在已经过了风信子的开花时期,那么是谁会这么大手笔的专门把花空运过来? 佐林只能想到一个人,没有开心,只有郁闷和心烦。 “佐林,这是谁送的花啊?好漂亮。” 徐小小有些羡慕的看着佐林怀中的鲜花。她一向对漂亮的事物没有什么抵抗力,这花还特别容易让她联想到某些脸红心跳的情节,不禁让她的眼中带着一点对于爱情的向往。 佐林没有发现她这点小心思,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鲜花上,过了半晌才说“不知道”,然后在心里盘算着怎样处理这捧花,想来想去觉得丢掉有些可惜,便决定带回家。 风信子被佐林放在大厅的花瓶里,只要一进门就能看到,优雅的紫色在一片温暖的光线中散发出温婉的气息,一眼看过去非常舒服,佐母也爱不释手。 “阿林啊,这花是从哪儿来的啊?真漂亮。” 佐林想了想,说:“花店里买的。” 点点头,佐母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一时也想不起来,便没有多问。 最后看了风信子一眼,佐林转身上楼。 风信子所引发的小插曲并没有结束,相反,这还只是一个开始而已。佐林发现,那之后他每天去上学,都准能看到桌上躺着一捧鲜花,而且都是风信子。 一开始,佐林还能心平气和得把花带回家养着,可次数多了以后,便变得又烦闷又不解。现在,他家的每个花瓶里都插满了风信子,被放在屋子里的各个角落,打眼望过去,全是一片耀眼的紫色,简直就像置身于花海中,搞得佐母心中的疑惑也越来越深。 “阿林啊,你也不必每天都买花回来啊,现在家里都没有东西可装了。” 佐林不肯说出真相,只是点点头,心中则盘算着日后再碰到这些花该怎么处理。 毫无例外的,佐林今天又看到一捧新鲜的风信子,他皱了皱眉头,走到桌边坐下。 风信子的频繁出现已经勾不起其他同学的兴趣,只有徐小小越来越觉得奇怪。 “佐林,到底是谁会送你风信子啊?还每天都一捧,就算是钱多也用不着这样浪费啊。” 徐小小说着,伸手碰了碰花瓣上面的水珠,这花别说品种珍不珍贵的问题,光是冲着这股子新鲜劲就知道价格不菲,难道说,真如其他同学所说,有人喜欢上佐林,特意以花示爱? 想到这里,徐小小急了,抬头盯着佐林的眼睛,看他有什么反应,结果对方什么表情都没有。 迟疑片刻,徐小小又说:“佐林,你知道紫色风信子的花语吗?” 佐林这才有点反应,抬头看着她,问道:“什么花语?” “‘得到我的爱,你一定会幸福’和‘对不起,请原谅我’,这两个都是紫色风信子的寓意。” 佐林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原来,这就是他的初衷吗? 徐小小观察着佐林的表情,有些狐疑的问道:“佐林,难不成……有人在和你道歉?或者说,真有人喜欢你?” 话音刚落,还没得到对方的答复,就见周树朝这边走了过来,用一贯冷嘲热讽的语气说道:“一看就知道有人喜欢他,而且指不定是男是女,不过啊,我看送花这个行径一般都是男生做的,佐林又长得细皮嫩肉,稍微不正经点的男人都会迷上他吧?啧啧,佐林,你可要小心,千万别被变态盯上哦。” “周树!你别太过分!” 徐小小蹭地一下从板凳上站了起来,当事人都还没发火呢,她倒先被激怒了。 周树一遇到徐小小就没辙,先前的气势全跑没了影,只是委屈的嘟囔着:“我又没说错……” 徐小小气不过,拿起桌上的书就向周树的脑袋砸去。 周树嗷嗷直叫,又不敢反抗,只能认命的被打,还不忘狠狠地瞪上佐林一两眼。 佐林被两人闹出的动静扯回了思绪,连忙拉住徐小小,防止两人打起来,最后看了看桌上的鲜花,一把拿起,将它塞到她的怀中,说道:“送给你。” 徐小小没想到佐林会有这么一出,愣了愣,紧接着整张脸通红。 “我我我……你真的要送给我吗?” “嗯。” ——反正花拿回去也没地方放。 “谢、谢谢……” 徐小小埋下头,显出与平常并不搭调的羞涩,先前的火气早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周树看在眼中,气在心里,真恨不得把眼前这个情敌大卸八块! 仿佛感应到了周树的恨意,佐林朝他看去,问道:“周树,你知道你许叔叔的电话号码吗?” 周树还在气头上,想也不想就说:“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告诉你!” 佐林无奈,正愁着该怎么联系上许幕远时,隔天却在又一捧风信子中发现一张卡片,上面写着许幕远的联系电话和公司地址。 看着怀中的风信子,佐林顿时明白了什么。 这世界上自然不存在心有灵犀的事情,许幕远八成是知道他的忍耐极限,才会在这个时候把联系方式给他。 ——那家伙,从一开始就料定他会去找他。 30. “你好,我想找一下你们公司的董事长。” “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 “没有。” “好的,请稍等,我为您通知一下后台。” 偌大的大厅里,有许多身着正装的男女在这里进进出出,佐林一身的学生装束便显得有些突兀。他坐在椅子上四下观望大厅内部精致豪华的装修,旁边是正在为他连线的前台小姐。 想不到短短八年的时间,许幕远竟然能将一个中小型的公司发展到国际化阶段,如此强势的商业手段令佐林也有些刮目相看。想当年,这个公司还是靠他的钱支撑起来的呢。 “您好,您现在可以上去了,董事长的办公室在三十三楼。” 前台小姐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眼中却闪过一丝惊讶。 ——外界一直都在传许董和周家千金的婚事,眼前这个男孩分明是高中生,难不成……是许董的孩子?可是,他们不是没结婚吗?这孩子又从哪儿来的? “谢谢。” 礼貌地点点头,佐林在前台小姐疑惑的目光中,抱着一捧风信子登上前往三十三楼的电梯。 在这个公司里,二十楼以上便是公司上层人员工作的地方,越往上,人就越少,因此,当佐林登上三十三楼的时候,除了两个秘书,便再没看到一个人影。 “小朋友,你是来找许董的吗?” 秘书对佐林亲切地笑了笑。 佐林有些不习惯的点点头——被比自己的真实年龄还小的人叫小朋友,这感觉真奇怪。 将佐林领到许幕远的办公室坐下,秘书给他倒了杯茶,说:“你在这里等一下吧,许董现在还在开会,大概半个小时就会出来了。” 佐林无可奈何地点点头,要不是真有事找许幕远,他才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 秘书出去以后,佐林便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虽说是董事长工作的地方,可这里并不比楼下的大厅豪华,相反,意外得精简,整体色调由黑色和白色组成。 随性的逛着,在路过办公桌的时候,佐林停了下来。 宽大的桌面上除了一台电脑,一堆文件,以及一个相框便再没有其他的东西。 佐林拿起相框,看着上面的人和物,平静的心湖微微泛起波澜。 这张照片早已经残缺不堪,像是被大火烤过似的只留下一半,上面其实有两个人,只可惜现在只剩下一个,未被波及的那个人正咧嘴笑得十分开心,引领着佐林的记忆回到那段最初的时光。他从上往下抚摸着照片,眼神恍惚,脸色平静,似乎在告别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当许幕远从外面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佐林的表情太过平静,仿佛曾经的那段日子只有他一个人参与其中,陡然升起的恐惧感让他不由自主的叫出声:“佐林。” 思绪瞬间被拉回,佐林的目光恢复清明,他放下手中的相框,朝许幕远看去。 许幕远突然有些紧张,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纠结了半天才扯出一句无关痛痒的话:“你来啦。” “嗯。” 点点头,佐林并不打算在这里多做逗留,既然人来了,他就要一次性把事情处理好。走到茶几边将风信子拿起,佐林递给许幕远,说:“你的花,还给你,以后不要再送了。” 许幕远没有接:“你收着吧,这本来就是送给你的东西。” 叹了口气,佐林说道:“许幕远,我们各自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八年前的那场闹剧还没有让你精疲力竭吗?我已经累了,不再奢望有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现在只想平静的过活。” ——可是,那场闹剧于我而言只是深刻明白自己所犯下的过错的教训,现在我想努力的挽回你啊。 许幕远张了张嘴,憋在心里的那番话最终没有说出来。 曾几何时,佐林已不再是曾经那个默默守护着他,追随着他的佐林,而他也不再是那个自视甚高,从未把他放在眼里的男人。从前,许幕远认为佐林很贱,而现在,他得反过来犯贱,以求得对方的原谅,这是不是他的报应? 无论答案与否,只要能挽回佐林的心,许幕远都甘之如饴。 定了定神,许幕远不让自己表露太多的情绪,他之所以暗示佐林过来找自己,当然不是为了还花,而是想借此机会和对方多待一会儿。 思及此,许幕远的脸上又是一派平静,甚至还带着一点笑容:“既然来了,就一起吃顿饭吧。” 佐林观察着许幕远的表情,深深的无力感絮绕在心中——他为什么总是装出一副不懂的样子?明明心里比谁都明白,这样下去,他欺骗的到底别人还是自己? “不了,我今天只是过来还花的。” “就不能给我一个面子?我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佐林,给我个机会,就算恋人做不成,成为朋友总该可以吧?难道你忍心拒绝朋友的好意?” “……” 佐林无言以对。其实在他的心里,他希望他们连朋友也不是,只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抓准对方犹豫不决的时机,许幕远不敢再在这里僵持半分,因为他很怕对方下一秒又会拒绝,于是连忙搂住佐林的肩膀,将他带出门,嘴里说着:“走吧,就吃个饭而已,别想太多了。” 佐林就这样被他半强迫的弄出了公司,心里想着最后再依顺许幕远一次。 “小小,你在看什么呢?” 小道上,徐小小的好友见对方一直没走,不禁有些疑惑的回头问道。 徐小小没说话,她的目光一直紧紧跟随着远处那两个相互紧靠着的身影,那捧紫色风信子是如此得夺目,也如此得刺眼。 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徐小小沉默了好半天,才转身朝好友走去。 “没事,我们走吧。” ——刚才,是她看错了吧?佐林怎么可能从周树的叔叔公司里出来,而且还显得那样亲密? 环境优雅的餐厅里,许幕远和佐林在一处靠窗的位置面对面坐着。两人默不作声的吃着盘中的食物,沉默,如今成为他们一贯的相处方式。 几次三番的抬眼看了看对面的人,许幕远刚要说什么,手机却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一看才知道是周树的妈妈打过来的。许幕远有些犹豫,最终还是离开座位,在旁边接听了电话。 餐厅里很安静,佐林能依稀听到从电话里传来的声音,进食的动作一直没停过。 “嗯,好,嗯,再见。” 草草地应付了几句,许幕远转身看向佐林,发现对方正眼也没抬的吃着东西,可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佐林抬起头来,与他的视线对在一起。 佐林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然而,就是那双掀不起一丝波澜的眼睛让他有些尴尬。 他回到座位上,解释道:“刚才是周树的母亲打过来的,她叫我改天去她家里吃饭。” 佐林埋下头,继续用餐刀切割盘中的牛排:“那和我没关系。” 对方满不在乎的态度让许幕远的心有些刺痛,他紧皱着眉头,一字一句的说:“佐林,我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外界虽然都在传我和她的婚事,其实这只是父母的意愿而已,我……我根本就没打算和她结婚。” “你不用和我解释什么,我们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什么叫没有任何关系?”许幕远深深地注视着佐林,眼中透着坚定,“佐林,实话告诉你吧,我到现在还放不下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不会放弃!” 佐林再也吃不下去,他没想到许幕远到现在还执迷不悟,饶是脾性再好的人也会被他这种纠缠不休的行为惹恼。 有些生气地放下手中的餐刀,佐林对上许幕远的眼睛,眼中带着决然。 “我也实话告诉你吧,许幕远。当年,在你打算用符咒毁了我的时候,我便决定彻底远离你的生活,是,以前是我犯贱,是我恬不知耻的接近你,逼迫你待在我身边,如果这是报应,那我想我应该付出了相等的代价,至少,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命更重要的东西了吧?”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肯放手,情啊爱啊什么的,我现在完全没有心力再去应付这些,我只想过一个平凡人的生活,你懂吗,许幕远?” “当年,我放手得有多痛苦,现在离开你的心就有多坚决。” 许幕远顿时怔住,为佐林的话,也为他此刻决绝的表情。 他知道佐林被自己伤害得太深,一时不能重新接纳自己,可他从来没想过,对方离开他的欲望竟会如此强烈,如此坚决。 没有理会对面那个发怔的男人,佐林用餐巾擦了擦嘴巴,然后起身:“我吃饱了,谢谢你的款待,希望以后你别再来找我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说这些。”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看着佐林的背影变得越来越远,许幕远突然有种再也无法抓紧他的恐惧感,随之而来的,还有无尽的悔悟——也许他不应该因为一时冲动和他说这些…… 焦躁伴随着佐林的消失升得越来越高,在一片安静的餐厅里,这种感觉变得尤其难耐。 只听啪地一声,许幕远将酒杯狠狠地摔在了地面上,透明的碎片折射出冷硬的光,像极了那个人带给他的决然感。 接着,盘子,餐刀和酒杯也相继被摔在地面上,侍者看着,却不敢上前阻止。 桌面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发泄了,许幕远喘着粗气站在一旁,片刻,竟颓然地跌坐在座位上,用双手不断地抹着脸。 宽阔的餐厅里只剩下许幕远一个人,饶是他的身影再高大,平日的作风再雷厉风行,也在这寂寥空荡的空间中突显出几分难以掩饰的脆弱。 一直躲在外面旁听动静的侍者发现餐厅里再没有摔东西的声音,在犹豫一阵子之后悄悄走了进去,看见许幕远已经冷静下来,这才松了口气。 大着胆子朝他靠近,侍者小心翼翼的说道:“先生,请问您要买单了吗?您之前摔坏了很多餐具,按照餐厅的规定,这是需要赔偿的。” 许幕远久久没有答话,安静得像个雕塑。 侍者又试探性的叫了声:“先生?” 这时,对方终于有了动静,只是当他抬起脸的那一刻,眼中的狠戾却让侍者当场愣在原地。 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像是毒蛇盯上了即将到手的猎物一样,光是阴森森的目光就让他遍体生寒。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侍者突然有些后悔,也许他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过来的。 “所有的钱都在卡里面,包括赔偿金。” 留下这句话,许幕远与侍者擦肩而过,直到彻底走出餐厅,侍者才大松了口气。他看着桌面上的VIP卡,抹了抹额头,突然发现自己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已被阴云笼罩,完全映射出许幕远此刻的心情。他紧绷着嘴角,放在身侧的两只手同时握紧,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清晰可见。 既然佐林软的不吃,那么就别怪他使出强硬的手段。 ——对于佐林,他势在必得! …… 自餐厅一别以后,许幕远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再也没来打扰他的生活。虽然不知道对方究竟有没有想通,但不管怎么说,佐林总算能过上几天轻松的日子。 然而他却不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几个月以后,佐林得到了佐氏企业即将破产的消息。 31. 佐家虽然算不上非常有钱,但在A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名望家族了,其中,佐氏企业便是佐家名下最大,同时也是资金来源最多的家族产业。 在几个月以前,佐氏企业一直运营良好,但是之后却不知道什么原因逐渐走下坡路。有人说是商业间谍潜进企业内部,窃取机密文件;有人说是佐氏的董事长佐方严经营不善,在工资的分配问题上做了很多不公正的改变,导致信誉下降,员工纷纷离职;还有人说是有人刻意搅乱公司内部秩序,使得公司的资金大部分向外流失。 总之众说纷纭,然而其中的真相,也只有佐家的人才知晓。 佐林虽然对商业上的事情并不熟悉,却也觉得这里面必定有人在捣鬼。对于佐氏企业的衰败,佐父虽然从未在他面前表露过情绪,但那鬓间的白发却实实在在刺痛了佐林的双眼。 回想到前世的时光,佐林因为许幕远断然抛下了继承人的身份,在十八岁的时候与父母切断联系,从而与许幕远远走高飞,在这种情况下,他又怎么可能学习公司上的事务?而现在,他已经从头开始,却因为法定年龄未到,不能接手公司上的事情,更不可能帮到父母。 这种看在眼中却不能伸以援手的滋味让佐林痛苦不堪。 再三犹豫之下,佐林找上了佐父,他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即使帮不上忙,至少也应该了解公司现在的状况。 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佐林推门而入,果不其然看到佐父正用手按压着太阳穴,神态疲惫。 听到声响,佐父睁开眼,有些惊讶:“你怎么进来了?” 佐林在佐父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神情严肃:“爸,我想知道公司现在的状况。” 一提到公司,佐父就忍不住叹了口气,仿佛在一瞬间老了几十岁。 “还能怎么样。公司现在的情况还算比较稳定,但也撑不了多长时间,出了那档子事以后,公司的内部资金已经所剩无几了,现在很多公司都不愿意和我们签约,有些原本下好订单的客户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纷纷要求退单,哪怕赔偿违约金也无所谓,但是你要想想,违约金再多也弥补不了公司的经济漏洞啊……” 听了佐父的这番话,佐林只觉得其中有蹊跷,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有没有查出是谁在捣鬼呢?” 佐父无力地摇摇头:“之前亲自去查过,对员工的调动情况也做了相应的调查,但是完全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只能肯定是公司的员工在其中作梗。” 说完,又是一声叹息。 佐林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在他的记忆里,哪怕是遇到再困难的事情,父亲也不会在别人面前表露情绪,如今却发出两次叹息,足以说明他已经面临心力交瘁的境地。 如果是这样,佐林就更加不能坐视不管。 他伸手附上佐父的手背,捏了捏给他打气:“爸,别太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佐父无声地点点头,紧皱着的眉头却没有舒展的迹象。 最后看了眼佐父,佐林悄悄地带上门离开,心里已做好一个打算。 佐林记得,在前世的时候,他用剩余的钱开了一家水果店,店铺的规模不算大,生意倒是出乎意料的好,之后还连开了几家连锁店,只是不知道在他这个幕后老板死了以后,店铺有没有被转让给其他人,如果没有的话,佐林打算将铺子卖了。 虽然这笔钱微不足道,甚至根本不能缓解佐氏企业的经济困难,但有总比没有好。 打定主意,佐林便立即前往目的地,然而之后得到的消息可以说是意料之中,也可以说是出乎意料。 水果店确实被转让了,但是却是被一家大公司的老板买了,而且这买主的来头还不小。 ——到底是哪家大公司的老板会看上这么一间不起眼的水果店呢? 出于好奇,佐林还想更深入的了解,然而店员却不愿再多作透露,他只能作罢。 带着一点点的失望回到家中,佐林开始为今后做好打算。 公司的情况不容乐观,随着时间的推移,情势也越来越糟。在没有任何信誉保障的基础下,没有哪家公司会愿意与佐氏企业签约,因此,佐家现在已经面临走投无路的境地,而唯一的解救办法便是向高利贷借钱,可佐父却不愿轻易尝试,因为一旦选择走这条路,就意味着半只脚踏入了一个无底洞,稍不注意就会被摔得尸骨无存。 佐林也清楚的知道这点,但同时他也明白,如果公司的情况再这样恶化下去,难保佐父不会走那最后一步,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结果。现在,整个佐宅都被笼罩在一片死气沉沉的氛围中,无论是衣食住行都开始变得拮据起来,大部分的仆人因为担心佐家无法支付薪水,甚至提出辞职,只有个别忠实的老仆还留守在岗位上。 这应该是几十年来,佐家经历的最困难的时期了吧。 残酷的现实逼迫人不得不做出选择,佐父首次如此明确的提出想去借高利贷,佐母还没说什么,佐林却是第一个表明拒绝的人。 “再等等吧,爸,再给我两个月的时间,如果两个月以后还无法挽回公司,那么再去借也不迟。” 佐父佐母面面相觑,他们不明白佐林在作什么打算,但从心底来说,两人都不愿走到这个地步,佐林的话像是给了他们一个渺茫的希望,尽管很微弱,却也能成为暂时的精神支柱。 考虑了一会儿,两人点头应允下来。 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公司的未来几乎压在了佐林的肩膀上。 说没有压力那肯定是骗人的,其实对佐林来说,赚钱的计划还处于比较迷茫的阶段,但也因为对佐父佐母的承诺,他得提前行动。绞尽脑汁想了一通,佐林觉得打工是唯一的办法。 工作可以辛苦,但工资不能太低——这是佐林的底线。 但工作岂是说能找到就能找到的?尤其对于他这种未成年人来说,没有学历就注定让打工的范围缩小了一倍不止,再加上他这副营养不良的小身板,老板的第一印象便是弱不禁风,就更不可能雇用他了。 在两难的境地中,佐林并没有放弃,最终在一家工资还算丰厚的西餐厅找到了工作。 除了工作,佐林还得分心关注学习上的事情,因此总是在学校和餐厅间两点一线的跑,精神上的压力已经很大了,然而却连肉体也不能罢免,在短时间内,佐林不仅瘦了一圈,就连身体的免疫力也在大幅度下降,常常做题做着做着就在课堂上睡着了。 徐小小早就注意到了佐林的异样,总是不停地追问他到底怎么了,佐林却闭口不谈。而作为最清楚整个事件的佐父佐母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佐林受苦,内心别提有多痛苦。 没有学历,就意味着即使被雇用也无法就任高职位,其实以佐林的条件,他是没有资格被招进去的,可是当时餐厅因为急着用人,便也没考虑那么多。 佐林一天的工资是靠计时和计量来定的。也就是说,平时干得越多,钱就越多,所以他一直都非常勤快,餐厅的主管也十分欣赏他,虽然并不知道一个年级尚小的孩子为什么会来这里打工,但大致可以猜出和家庭变故有关,也许是出于恻隐之心,主管在结算工资的时候总是多给了佐林一些。 佐林对此心怀感激,却从没有说出来,只是工作起来更加卖力,然而没想到的是,某一天,一个变故发生了。 “对不起啊佐林,最近我们又招了一个新员工,嗯……可能不需要你的帮忙了,很感谢你这些天都尽心尽力的工作,虽然感到很可惜,但这是上面的意思,希望你能理解。这是你的工资,你拿好,祝你能找到更好的工作。” 后勤室里,主管面带难色的看着对面的男孩,眼中闪过一丝尴尬。 佐林沉默,他低头看着主管手中的钱,那薄薄的几张纸是他这半个月的工资。 笑了笑,佐林没有多说什么,他接过对方手里的钱,礼貌地道别以后,便转身离开,没有发现主管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怜悯。 走在大街上,佐林有些迷茫,前不久失去的那份工作对他而言十分重要,如今却突然被开除,恐怕以后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了。 深呼口气,佐林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工作没了可以再找,大不了标准放低一点。 于是,打定主意的佐林又开始寻找新的工作。 “对不起,我们不招未成年人。” “不好意思,员工刚刚招满,小弟弟你去别处看看吧。” “你还是高中生吧?没有文凭我们可不要哦。” …… 已经数不清是多少次从店铺里灰头土脸的出来了,佐林此刻的心情除了绝望还有一丝丝不解。 他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还是真有其事,总觉得自从他被餐厅开除以后,凡是他找上的店铺都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他。像不招未成年,不招无文凭员工的这种理由还算正常,但那种直接从他的外貌条件挑刺的又是怎么回事?而且,每当自己被拒绝的时候,佐林都感觉他们脸上的表情怪怪的,像是怜悯,又像是探究。 这种情况真是太奇怪了,简直就像商量好了要一致拒绝雇用他似的。 虽然心存疑惑,佐林却没有心思关注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之前都是在大街上找工作,但现在他几乎把街上所有的店铺都问完了,也只有去小街小巷看看。 在A城,有无数条类似于红灯区的小街,虽然里面很乱,但可捞的油水并不比外面差,佐林之所以会选择到这里来,完全是下下策,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抱着一点侥幸心理,佐林想看看这里有没有稍微正式点的工作,然而红灯区就是红灯区,外表再怎么干净,内里还是肮脏不堪的。 佐林的出现就像是墨水中的白点,要多突兀有多突兀,所以一路上,他已经感受到了各种各样的目光:有疑惑,有警惕,有好奇,当然最多的是银靡的视线。 在这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中,佐林依旧镇定自若。 “小弟弟,有没有兴趣来我们这里工作啊?” 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突然出现在半路上,眼里折射出奸诈的冷光。 佐林看了他一眼,说:“我先看看其他的再说。” 男人也不急,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塞到佐林的手中:“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感兴趣的话就来找我吧,我们这儿的工资可是很高的。” 点点头,佐林绕开他继续寻找合适的工作,然而走了一圈,都没找到自己想要的,眼看天色已经不早了,佐林转身折了回去,坐上回家的公车。 车在路面上颠簸,佐林坐在最后排看着窗外不断向后倒退的夜色,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将名片拿出来看了看。上面的内容无非就是联系人的名字,电话号码以及工作地点,一看店名,佐林就知道那并不是什么好地方。 不到万不得已,佐林并不想让自己踏出这最后一步,他收起名片,思绪百转千回。 现实就像一把大锤,在你身陷困境的时候,不但不帮你,还会使劲地敲你一两下,佐林就在这把重锤的打击中晕晕乎乎,痛苦万分。 眼看两个月的期限越来越逼近,公司的情况越来越糟,而佐林还没找到称心如意的工作,日复一日累积起来的压力就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劝诫自己放弃那所谓的尊严了,但佐林想,这应该是最后一次。 看着手中那张薄薄的名片,佐林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这就是你们工作的地方。一楼主要负责酒水,二楼是迪厅,三楼嘛,这个不用我说想必你也清楚,要不然你也不会来这里了,是吧?” 狭长昏暗的过道中,佐林跟随在男人身后,默默听着对方的讲解。 过道的墙壁上挂满了色泽诡异的小灯,红黄绿三种颜色交杂在一起,散发出一丝颓靡暧昧的气息,成双成对的男人们时不时勾肩搭背的从佐林身旁走过,暴露的装束并没有让他们感到丝毫的羞涩——这里,就是A城最腐败的声色场馆,俗称男妓馆。 而他的人生,或许将在此被埋没。 “到了。”男人在三楼的某个房间停下脚步,“今天是你第一次来这里上班,有很多规矩需要慢慢学习,但是现在我要特别提醒你几点。第一,不可以反抗客人,当然伤害也不行;第二,客人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哪怕把你弄残也不许吭声,当然这种情况一般不会发生;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在服务的同时,如果能顺带推荐一些酒水那当然是最好的,其中的回扣我会加在你的工资里面,具体就看你怎么操作了。” 佐林默默地点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 男人拍拍佐林的肩膀,像在为他打气:“好了,我知道你有些紧张,但是以后会慢慢习惯的,这个工作其实并不辛苦,而且钱也来得很快,只要你努力配合,想赚多少钱都行。现在进去吧,十分钟以后我们会把客人带上来。” 佐林不作声,只是闷头闷脑地走了进去。 房间里的灯光很昏暗,像是要刻意营造出暧昧的氛围,虽然面积很小,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有浴室,有酒水,还有沙发。如果不是处在这种场合中,佐林还以为自己只是到宾馆来休息一下。当然,这个想法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比任何人都要认得清现实的佐林自嘲地笑了笑。 兜了这么多圈,还不是绕回了原点,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是双腿一张,任人予取予求罢了。 慢慢走到床边坐下,佐林开始脱衣服,谁料刚脱完最后一件,门就被大力撞开,紧接着一个身材臃肿的胖子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眼神迷茫,脸颊绯红,一看就知道喝醉了。 佐林没有慌张,他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胖子一步步朝他逼近。 浓烈的酒味弥漫在佐林的鼻间,佐林忍住呕吐的欲望,朝他笑了笑。 “嘿嘿……美人……真是个美人……今天捡到宝了……看大爷今晚好好地疼爱你……” 话刚说完,胖子就一下子朝佐林扑了过去。 肥胖的身躯压在瘦小的身板上,佐林承受着对方身体的重量。 胖子朝佐林的脖子凑了过去,滑腻的舌头在固定的范围内上下滑动,接着,便伸出大手探进佐林的裤子里…… 屈辱感在一瞬间膨胀,佐林闭紧双眼,放在身侧的两只手使劲攥紧身下的被褥,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手掌在他的大腿内侧摩挲,终于耐不住生理反应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就在对方的手即将碰到最关键的部位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大门被谁猛地踢开,巨大的声响让佐林条件反射性的睁开眼睛。 32. 门被踢开以后,佐林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是谁,就感觉耳旁吹过一阵冷风,紧接着,伏在他身体上方的胖子便在眨眼间飞了出去。 胖子的哀嚎不绝于耳,佐林回神一看,顿时傻了眼。 这位突然闯进房间的不速之客正骑在胖子的身上,用拳头一下下地殴打着他的脸,由于他背对着佐林,佐林只能通过身形判断出那是一个男人。拳头与皮肉相碰的闷响让人心惊,由此可以看出男人使尽了全身的力气,简直就像要将胖子置于死地一样。 短短几秒的时间,胖子的脸已变得红肿不堪,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 佐林面不改色的看着,他紧盯着男人的背影,总觉得他看起来十分眼熟。 “怎么了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外面有人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来者正是当时将佐林领过来的男人。 当看清房间里的惨状时,男人惊愕无比:“这、这是怎么回事?”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男人只能把问题的矛头指向佐林:“你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变成这个样子了!我不是说过不可以打客人的吗?如果客人出事了,你必须全额赔偿他的医疗费用,店里的损失也不能落下!” 话音刚落,男人便觉得有一股危险的气息朝他扑面而来,还不待他反应过来,脸上已经挨了一拳,衣领也被揪紧向上提。 “是你带他来这里工作的……?” 阴沉沉的语调传入耳中,男人浑身打了个冷颤,当视线逐渐清晰起来的时候,一双充斥着暴戾气息的眼睛映入眼帘,吓得他嘴巴哆嗦个不停,却完全说不出一句话。 活了三十几年,他什么人没见过,然而一眼看过去就忍不住发抖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仿佛要将人生吞活剥的眼神也太可怕了吧…… 脖子上的压力骤然加剧,男人的脸憋得通红,悬空的脚在半空中不停地扑腾,就在他以为自己马上要死了的时候,却听到另一个声音—— “许幕远,放手。” 短暂的僵持过后,男人的衣领总算被放开,大量的空气灌入喉咙中,让他不停地咳嗽着。 佐林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许幕远,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幕远的神色异常冷峻:“我不知道你会为了钱甘愿跑出来卖。” 佐林面不改色的说:“你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许幕远没再说话,他深呼吸几口气,像在刻意压制着什么,良久,才扯下身上的大衣,将其披在佐林赤裸的身体上。 “我们出去再说。” 说完,也不顾佐林的意愿,一把将他横抱起来,紧接着目不斜视的从男人身边走了过去。 在两人离开了一段时间以后,男人终于大松了口气,看着房间里乱如鸡窝的景象以及躺在地上的胖子,他觉得自己今天的运气真是糟透了,要不然为什么偏偏遇到这档子事呢? 而另一边,佐林正被许幕远抱着向前走,由于外衣没有裹严实,他的皮肤在空气中若隐若现,惹得路过的人们纷纷向他投以暧昧的视线。不由自主的,佐林拢紧了身上的衣服。 将佐林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许幕远嘲讽道:“怎么?不好意思了?那你出来卖的时候怎么就没觉得不好意思呢?” 佐林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并未被他激怒:“与你无关,况且,是你自作主张要出现的。” 许幕远没再说话,只是握住他肩膀的那只手暗中加大了几分力道,捏得佐林生疼。 佐林挣扎了两下,他可不认为对方出现在这里只是偶然。 大概是佐林挣扎起来的动作幅度有点大,许幕远一边压制着他的举动,一边不耐烦的说道:“别动。” “放我下来,我还有工作要做。” “工作?你的工作就是卖屁股?这可真是高尚的工作啊。” “我说了,这与你无关,如果你真的看不起我,大可以一走了之。” 刹那间,许幕远的下颚绷得死紧,眼中凌厉的冷光让任何人看了都会望而却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放松了两手的力道。 陡然传来的失重感让佐林条件反射性的抱住许幕远的脖子,并且再也不敢放开。就这样,许幕远带着佐林,在众目睽睽之下加快脚步走了出去。 外面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许幕远一打开车门就把佐林甩在后座上,自己也跟着钻了进去。 刚才那一撞让佐林的脑袋有些晕乎乎的,然而还没等他恢复过来,就感觉下颚一痛,紧接着对上许幕远那双阴沉的眼睛。 许幕远掐着佐林的下巴,说道:“和我无关?嗯?你居然说和我无关?” 佐林坦然得对上他的视线,即使处在绝境中,他也不会让自己表现出一丁点的狼狈,尤其是在许幕远的面前:“对,从我重生的那一刻起,我们便再没有任何的关系了。” “呵呵,好,好一个‘没有任何的关系’。” 许幕远怒极反笑,放开对佐林的束缚,拿出一叠文件甩在佐林的身上。 “那我倒要看看这些和你我有没有关系!” 佐林被许幕远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有些发懵,不明所以的翻开文件看了看,却瞪大了双眼。似是无法相信眼前所见都是真的,他来回翻了三四次,直到最终确定以后,才慢慢抬起头来,对上许幕远的视线,声音有些颤抖:“是你做的……?” 许幕远勾起嘴角笑了起来,却带着森然的冷意:“不然呢?” “……为什么?” “为什么?”许幕远收起嘴角边的笑容,又向佐林靠近了一些,眼中带着势不可挡的决心,“这都是为了让你回到我的身边啊佐林,如果不是你执意不回来,我也不会让其他公司与佐氏企业解约,让你们沦落到这般境地,说到底也是你的错啊。” “……可是,他们不是单独的机构吗?为什么……” “你要知道,在更大的利益面前,他们宁愿放弃小的那个,这和‘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是一个道理。” “……那我之前被莫名其妙的开除也是你在暗中捣鬼?” “对。” “我在找新工作的时候,总是被各种各样的理由拒之门外,也是因为你?” “没错。这几天我一直在暗中观察你,只是没想到你竟会为了钱走到这一步,真看不出来啊佐林,原来你被逼急了也会这般下贱,如果我没及时赶到,你这辈子是不是都准备张开双腿任人压了?” “……” 近日来所遭遇的种种变故居然是由一人策划引起的,而且这个罪魁祸首还是许幕远,一时间,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气愤,佐林低头不语,沉默良久以后,才勾起嘴角苦笑起来:“许幕远,你知道吗?你他妈就是一个混账。” 许幕远没有接口,而是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因为佐林的脸上全然没有一点生气的影子,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分外平静,就像事不关己一样,然而,那眼中的漠然却让许幕远的心头一痛。 其实,没人知道他在付诸行动之前下了多大的决心,初衷也只是为了让佐林回到自己的身边而已,可为什么在做完这些事情以后,他却感觉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呢? 后悔吗?许幕远否认。 如果最终能让他回到自己身边,哪怕被憎恨也无所谓。 因为,这是他最后的筹码了。 “说吧,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佐林再次开口,眼底波澜不惊。 定了定神,许幕远强压下心中的痛楚,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说了,我只要你回到我的身边。” 佐林还是笑,那笑容却深深刺痛了许幕远的双眼,他不着痕迹的别过头,不愿再看。 “许幕远,为什么你聪明了这么多年,却偏偏在这个时候犯傻呢?” “我说过,我不会再爱你了,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在意,但我还是低估了你,没想到短短八年的时间,居然可以让你变得这么狠,甚至把无辜的人都卷进来。” “不,也许我根本就没弄懂你,尽管曾经的我自以为很了解你。说到底还是我自作孽不可活,为什么八年前我偏偏就死心眼的爱上你?但是我现在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够了。”许幕远打断他,不想再听下去,因为他怕自己会动摇,而一旦动摇,眼前这个人就真的离他而去了,“答不答应,一句话。” 车厢里陷入一片死寂,佐林侧头看着窗外,许幕远紧盯着他的表情。 过了很久很久,许幕远才听到他说:“再给我一段时间考虑一下。” “好。”许幕远毫不犹豫的点点头,他知道他别无选择,答应只是迟早的事情,但仍忍不住警告道,“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你拖得越久,公司的情况就越危急,到时候恐怕连我也帮不了你。” 至始至终,佐林都没再有任何反应。 ****** 到底是基于什么原因,才会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如此执着,甚至不惜以伤害的方式?佐林不知道,但他可以肯定的是,能下这么狠的决心让别人走投无路,绝对不是出于爱。 原先工作的地方,佐林没再回去,事实上就算他回去了,对方也不会再要他。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离两个月的期限也越来越近,在这段时间里,佐林除了上学,便一直待在家中,工作也不打算再找,因为许幕远已经封了他的一切后路。 ——说是考虑一下,其实也不过在做无谓的挣扎罢了。 佐林自嘲的笑着,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坚持什么。 然而,他单方面的固执却牵扯到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两个人——佐父佐母。 每过一天,他们的精神状态就下降一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佐母那张保养良好的脸上出现了一道道皱纹,向来不会轻易显露情绪的佐父也在时不时地唉声叹气。 曾经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他们被一只名为现实的大手紧紧扼住,是死是活全靠佐林的一句话,尽管,这一切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然而,就是这样,才会让佐林更加痛苦。 佐氏企业的状况自然不必多说,随着时间的推移肯定越变越差,现在他们除了自身的经济漏洞,还连带着欠了一屁股的债,如果再不采取补救措施,后果可想而知。 如今,佐父佐母看佐林的眼神也带了点绝望的味道,那是即将踏进无底洞的前兆。 不断恶化的现状就像催化剂,将佐林那点仅剩的坚持也侵蚀掉了。 拿出手机,按下一串电话号码,佐林苦笑连连。 ——其实卖给一个人和卖给一群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何必再故作矜持,让他人看笑话。 33. 第二次踏入这个地方,佐林已经没有第一次来时那样平和的心态,因为他这次是来求人的。 前台小姐明显一早就被吩咐过,见到佐林,什么也没问便将他带进了电梯。 电梯缓缓向上攀升,在密不透风的空间里,佐林感觉自己的一生似乎都会像这样被牢牢地圈禁在固定的范围中,进得来却出不去。 一想到这里,心中的阴郁便在一瞬间膨胀,像座大山似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叮地一声,电梯门缓缓开启,前方又宽又长的过道预示他即将踏上不归路。 推开办公室的大门,佐林一眼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的许幕远。 听到动静,许幕远抬头朝佐林的方向看了过去,指了指对面的座位,他说了声“坐”,复又低下头看着手中的文件。 佐林按要求坐在许幕远的对面,见对方似乎没有谈话的念头,也顾不了那么多,主动开口道:“我答应你的要求,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提,只要不太过分。” 正垂眸凝视着文件的许幕远抬起眼皮看了看佐林,最终放下手中的东西,把秘书叫了进来。 一小叠文件被推到佐林的面前,佐林拿起来看了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一些条款,大致的内容是许幕远愿意帮助佐氏企业偿还债务并且填补经济漏洞,但佐林需要答应他的几个条件,比如必须和他同居,又比如如果甲方没提出合同终止,那么乙方便无权结束。 大致浏览了一遍,佐林看到文件里标出了一个具体的资助金额,明晃晃的巨额数字刺得他眼睛发痛。 ——佐林啊佐林,你的价值也不过是用那几个数字来衡量的。 那一刻,佐林有些想笑。 看着佐林恍惚的神情,许幕远的内心突然涌现出一丝慌张。从头到尾,他都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多么不可饶恕的事,为了达到目的,他甚至把佐林逼到了悬崖边上,如果有旁观者,定会为他的胜利喝彩,可谁都不会知道,他此刻关心的并不是自己的胜出,而是佐林可能拒绝他的援助,宁愿从悬崖边上义无反顾的跳下去。 带着一丝莫名的慌张与心虚,许幕远急于拉回佐林的思绪,忍不住提醒道:“事先说明,这些文件具有法律效用,如果中途反悔,你们将要付给我们比原资助金额还要多出三倍的违约金,是好是坏你自己衡量,没问题的话就签字吧。” 许幕远指了指文件右下方的签名。 佐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却并没有动笔,因为他突然联想到八年前的他们也曾做过一番约定——以金钱为桥梁,以单方面的爱情为思想,以一个人的消失为结局。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他愚蠢,比他可笑,他一厢情愿付出的爱情其实自始至终都是在自欺欺人,而现在,这个报应来了。 佐林还记得,当初他援助许幕远的时候,支付的钱财比现在这个金额还要大上两倍,那时的他除了一丁点私心,更多的是想让许幕远站在更高更远的地方,因为他知道他是只雄鹰,只要给足了力,便会飞得更高更远。可是,八年前的他万万没有想到,如今被援助的对象竟会用曾经他资助过的公司所赚的钱来买他的后半生。 报应,果真是报应。 想着想着,佐林真的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中透着掩饰不住的麻木和自嘲。 他抬起眼皮,对上许幕远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突然觉得万分后悔,当时的他怎么会瞎了眼的看上这个人?也活该他会倒霉至此。 “合约我会签,但是我只卖五年。八年前我资助你的钱比现在多得多,当初你卖给我的期限为十年,如果以金钱来衡量标准的话,五年为一个折扣。答不答应在你,如果你不同意的话也没关系,但我是不会签的。” 有些意外他的要求,许幕远微皱起眉头,半提醒半警告的说道:“你可要考虑清楚,如果不签的话,就只能去借高利贷了。” 佐林回答得斩钉截铁:“高利贷我是不会去借的。” “那你怎么挽救公司?” “砸锅卖铁,把能卖的东西都卖了,再不济,卖血甚至是卖器官都行。” “……” 许幕远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他没想到佐林竟能毫不犹豫的说出这番话。在他的记忆中,佐林总是无比温和,甚至带着一点懦弱的人,然而,如今的他,眉眼间却夹带着不可动摇的坚决,让他在一瞬间有些后怕,同时也顿悟了什么。 ——原来,人都会改变,而佐林已不再是曾经那个以他为天的男人了。 说不清此刻是什么感觉,在心中泛滥的味道有些苦涩,也有些失落,许幕远自然知道自己不能把他逼得太紧,那样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想了想,许幕远点点头道:“好,我答应你的要求。” 得到对方的保证,佐林也没犹豫,他拿起笔签下自己的名字,每一笔都带着挣扎的力道。 庞大的金额如愿以偿的打进佐林的账户,佐林回到家,将钱交给了佐父。 意外之财让佐父佐母当场怔住,他们相互对望了一眼,问钱都是从哪儿来的。 佐林自然不会告诉他们实情,找了个借口胡乱地搪塞过去。 佐母并不相信单凭打工,佐林能一下子拿到这么多的钱,其实和钱相比,她更关心的是佐林获得钱的渠道,如果是非法取得,她绝对不会同意他这么做。 在极度的不安中,佐母问道:“阿林啊,你老实跟妈说,这些钱是不是你正当所得?如果不是,你马上把钱退回去。妈宁愿倾家荡产,也不愿你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 佐父没说话,但从眼神中也可以看出他站在佐母这边。 佐林无声地叹了口气,父母的心思,做儿子的当然明白,但真实的情况他真的不能透露给他们,只能保证钱绝对是干净的,他没有做任何违法的事情。 得到佐林的保证,佐父佐母这才安心不少。 这时,佐林又想起了一件事,对他们说:“爸妈,下个周我想搬到外面去住。” 两人都对佐林的想法感到有些惊讶,这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想搬出去住? 佐母皱着眉头,担忧的问道:“你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家里不好吗?” 佐林摇摇头,其实这属于合约的一部分,搬出去住只是个幌子,实际上是按照许幕远的要求和他同居罢了,但他连这个也不能据实以报,只能说:“我已经这么大了,思想上早就是成年人了,就算以小孩子的身份来说,十五六岁的年龄也应该学会独立了。” 这话说得不无道理,佐父佐母考虑了一下,点点头。 拍拍佐林的肩膀,佐父语重心长的说道:“搬出去住可以,你这么大了,要学会照顾自己这种话我也不多说了,但是你要记住,想回来的时候就尽管回来,我们会一直为你敞开大门,另外,年满十八岁的时候你得搬回家来住,爸年龄大了,公司终究需要一个继承人。” 佐林又想起了佐父鬓间的白发,不忍再看,他只是无声地点点头。 ——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一周很快就过去,这段时间里,许幕远并没有出现。 佐林开始收拾衣物,佐母在一旁帮忙,就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 看了看来电信息,又看了看佐母,佐林拿着手机走出房间。 “喂?” “行李收拾好了吗?” “还没有。” “那给你三十分钟,三十分钟以后你到XX路来,我开车来接你。” 佐林刚想说不用,电话那头就挂断了。 叹了口气,佐林将手机放回口袋,一转身便看到佐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正满脸担忧的看着自己:“阿林啊,刚才打电话过来的是谁?” 佐林想了想,回答道:“同班同学。” 听到佐林的回答,佐母的脸色有所缓解,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说道:“还好不是那个许幕远。阿林,你不要怪妈东想西想,妈总觉得那个叫许幕远的人不简单,为了预防万一,你还是避免与他深交,妈担心……” “妈。”佐林打断她,走过去轻轻将她拥住,“放心吧,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都说女人疑神疑鬼,其实她们只是心思细腻,又预感奇准罢了,如果他告诉她,自己早已摆脱不了和许幕远的干系,她估计会担心得睡不着觉吧。 也许是感受到了佐林心中的那点沉重,佐母没再多说什么,眼中的忧愁却未曾散去。 收拾好东西,佐林提着行李前往XX路,许幕远的车早已等候在此。 将行李塞进后备箱,佐林打开后座的车门,就在这时,他听到许幕远说:“坐前面来。” 看了眼许幕远,佐林一声不吭地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 车一路行驶,最终停在许幕远的公寓楼下,两人一前一后的上楼,在门打开的前一刻,佐林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团糟的准备,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房子特别的干净。 “你还是住以前的房间吧,需要我帮你把行李抬进去吗?” 摇摇头,佐林提着行李箱走进曾经的房间。 房间里十分整洁,连点灰尘也没有,最让人在意的是,屋子里的摆设竟还和八年前一样。 记忆跟随着视线掠过的物品慢慢复苏,佐林没有忙着收拾行李,而是静静地环视四周。 如果不是刻骨铭心的现实在提醒他,他会以为现在仍是十年前的那段时光,什么都没有改变。 带着复杂的心情,佐林开始整理行李,弄完以后便直接去客厅。 许幕远正坐在沙发上看杂志,见佐林出来,便问:“东西都整理好了?” “嗯。” “那去做饭吧。” 佐林闻言一愣:“什么?” “做饭啊,东西都放在冰箱里,你看看还有没有缺的,如果有,我就打电话叫人送过来。” 佐林不语,他看了许幕远几眼,虽然不明白他要搞什么名堂,但还是听话的去了厨房。 冰箱里的食材很丰富,佐林挑了几样,最后决定做鱼香茄子,番茄炒蛋,还有紫菜汤。 厨房里不一会儿就传来锅碗瓢盆相碰的声响,许幕远半躺在沙发上,静静地打量着佐林的背影,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 ——真奇怪,明明换了个身体,为什么他的背影仍看起来那么熟悉,那么亲切,仿佛从未离开过? 许幕远的思绪不由自主的回到八年前的那段时光。他想起了佐林那沐浴在阳光中的背影,与现在的他一样拥有一副瘦弱的身躯,然而,那瘦削的身板却像蕴藏了无穷的温暖,即使看着,那股暖意也会一直蔓延到心底…… 笑容加深,许幕远深深地凝视着佐林的背影,幽深的瞳孔中映着那抹瘦小的影子,像是完全化成一滩水的冰块,连最后一点残余的冷气也迅速挥散于空气中。 ——八年前他所犯下的罪,八年后的今天他一定会好好弥补! 正在厨房做饭的佐林自然不会知道许幕远此刻的心理活动,把两菜一汤弄好后便端上饭桌。 两人面对面坐下,却不发一语的埋头吃着碗里的东西。 屁股下面是冷硬的板凳,佐林在恍然间想起这就是他曾经消失过的地方。 许幕远紧张的表情,慌乱的动作,以及警告的话语对如今的他来说只不过是曾经的自己在自我安慰时产生的幻觉,现在他只觉得讽刺。因为他曾下定决心远离许幕远,然而绕了一个又一个大圈,他还是不可避免的回到这里——回到这个能时刻提醒他那不堪的过去的地方。 “还是你做的菜最好吃。” 许幕远的声音打断佐林的思绪,他抬起眼皮,看着对方正津津有味的吃着饭菜,嘴角还带着像是满足的笑容,尽管弧度很浅。 没说话,佐林低下头,心里觉得有些可笑。 曾经的许幕远对他本人是厌恶且不耐烦的,至于他做的饭菜就更不可能会和颜悦色的接受,如果心情好,或许会吃一两口,但要是心情不好,轻者视若无睹,重者则当着他的面直接倒进垃圾桶里。 现在倒是装出一副格外珍惜的样子了。 34. 佐林是被闹钟吵醒的。当他睁开眼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家里,视线在天花板上溜了一圈,才想起来他现在住在许幕远的公寓中。 翻身下床,佐林穿戴好后便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厨房的方向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佐林有些奇怪,走过去一看,才发现许幕远正在厨房里忙活,见他走过来,许幕远笑了笑,说:“醒了?早饭马上就做好,去饭桌边等着吧。” 佐林难免感到惊讶。许幕远从来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这次居然想着下厨,实在是怪异。 虽然不理解对方为什么会有这个反常的举动,但佐林也不打算问,转身回到了客厅。 早餐很简单,也就是一杯牛奶,一个鸡蛋,还有两片面包。 佐林首先动筷,因为他今天要上学,再不抓紧时间就要迟到了。 许幕远慢条斯理的撕着手中的面包,视线几乎没从佐林的身上离开过,见他吃得有些狼吞虎咽,不禁笑了笑,说:“别急,时间还早,一会儿我开车送你去学校。” 佐林想拒绝,但知道他一向都是说一不二的性格,便没搭腔。 车行驶到校门口停下,惹眼的车型再度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在这些或好奇,或惊讶的视线中,佐林迅速走下车,不想和旁边那个像是发光体一样的男人多待一秒。 许幕远偏偏不如他的意,伸手一把将他扯了回来,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上佐林的额头。 佐林顿时瞪大了双眼,脑子里呈现短暂的空白。 四周并没有传来惊呼声,因为在他们看来,这只是一个长辈给晚辈的道别吻而已,可惜对佐林来说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愣了几秒,佐林迅速反应过来,伸手将许幕远推开,然后有些慌张地跑下了车,身后传来许幕远愉悦的声音:“放学我来接你!” 佐林几乎是一路狂奔到教室的,因为一个吻,他变得心烦意乱,连带着四周投来的视线都像一把把尖锐的刀子,刺得他浑身不自在,直想找个地方藏起来。 许幕远敢当众亲吻他,不是心血来潮,就是另有所图,想让他当众出丑。 趴在课桌上喘着粗气,佐林感觉全身的冷汗都冒出来了——纯粹是被许幕远放肆大胆的行为吓的。 砰地一声巨响让佐林从之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又是周树那张凶神恶煞的脸。 这阵子日子过得舒坦了,周树倒没再找佐林的麻烦,佐林以为他腻了,正暗自庆幸着,这下,周树这小祖宗又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找上门来了。 不过,现在他真的是无心应付,所以仅仅看了两眼便又趴在课桌上假寐。 “佐林!”对方漠然的态度无疑让周树的怒火又上升了几个层次,他瞪着趴在课桌上的人,咬牙怒道,“说!你到底有什么阴谋诡计,居然让许叔叔三番五次的到学校来接送你!” 佐林的身体不着痕迹的僵了僵,却也没打算理他,依旧闭着眼睛。 周树只觉得怒火攻心,想打人却没胆,壮硕的胸膛因气愤剧烈地起伏,放在身侧的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把骨头捏得咔咔作响。 他不甘心!为什么大家都那么喜欢佐林?!徐小小就算了,没想到就连许叔叔也不例外!凭什么一个外人能坐他的车,而自己这个即将成为他儿子的存在却被抛之脑后?! 越想越生气,同时还有几分委屈,从没受过挫折的周树在这一刻把自己放在了无比悲惨的位置。见佐林还在闭目装死,没有一点搭理他的倾向,他的面子也有些挂不住,冷哼一声,他说了一句“咱们走着瞧”,便气冲冲地跑出了教室,没想到却和刚进门的徐小小碰到一起。 两人相互对望一眼便别过头往不同的方向走,徐小小满脸嫌弃,周树眼神冰冷。 走到佐林的课桌边,徐小小安抚性的轻轻拍了拍佐林的背,说道:“佐林,你别理那个无聊的家伙,刚才我在教室外面就听到他的声音了,他就是没事找事,闲得发慌才找你出气。” 佐林这才睁开眼睛,显得有些无奈:“随他去吧。” 清楚佐林的性格,徐小小没再计较什么,这时,她想起了一件事,脸色有些复杂:“对了,佐林,今早送你过来的那个人是许叔叔吧?他为什么会三番五次的到学校来接送你?我听别的同学说,他还亲了你的额头,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其实,徐小小还有一个问题没问,那是上次和朋友逛街时看到的,但因为还不太确定,所以并没有说出口。 看着满脸狐疑的徐小小,佐林思索再三之后才说:“我们只是碰巧遇见而已,之前在周树的生日聚会上见过一次面,慢慢就熟起来了。至于亲我的那件事……只是长辈对晚辈表达关爱的一种方式吧。” ——没错,在外人看来只是这样而已,他何必心虚?这样反倒让人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一边找说辞一边安慰自己,佐林总算安心了不少。 “哦。”徐小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她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难道是自己太敏感了? 而另一边,在某层楼的角落里,周树正拨打着一通电话。 电话没过多久就被接通,此时,周树早已酝酿好情绪,不一会儿便两眼包着眼泪,满脸委屈的说道:“妈,许叔叔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为什么他宁愿接一个外人回家也不理我?” ****** 一天的上课时间很快就过去,高二的学习生活虽然算不上重,但也比初中时期要紧张一点,所以一到放学的时候,每个从教室里走出来的学生都或多或少带着一些疲惫。 和众多学生一样,佐林收拾好书包便准备回家,谁知,徐小小却突然拦住了他。 “佐林,现在时间还早,我们要不要出去逛逛?” 佐林看了看时间,现在才四点半,上最后一节课的老师因为生病没有来,所以临时改成了自习,既然是由班长监管,从学生的角度考虑,自然就要放得早点。 其实,佐林并没有多少心思出去逛街,但因为不想看到许幕远,便觉得能多晚回去就多晚回去,于是没考虑多久便答应下来。 徐小小自然乐开了花,也顾不上什么,大大方方的挽起佐林的手走了出去。 佐林不着痕迹的挣了挣,没有挣脱。 两人在大街上走走停停,一路上基本都是徐小小跑在前面东看西看,佐林慢慢在后面跟着,偶尔兴致来了的时候,徐小小还会跑回来挽着佐林说一些开心的事情。性格截然不同的两人走在一起倒出乎意料的相配,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在约会。 时间一眨眼便过去两个小时,天空慢慢黑了下来。 徐小小还和之前一样,在饰品店兴致满满的挑着东西,偶尔会叫佐林过去看看。连续走了两个小时,佐林的双腿已经有些乏了,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正考虑要不要回去的时候,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 来电人是许幕远。佐林拿着手机走出店门,找了个安静的地方。 刚把电话接起,许幕远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带着隐隐的怒气:“你到哪里去了?我在校门口等了你一个多小时,不是说放学开车来接你的吗?” “……”佐林没有出声。 “说话。” “……今天我们要上晚自习,大概很晚才会放。” 电话那头沉寂了几秒,再说话时,语气已经缓和了不少:“好吧,那你放学了给我打电话。” “嗯。” 挂断电话,佐林从一个小角落绕了出去。他之所以撒谎,除了不想见到许幕远,更多的是想以这种方式小小的报复他一下,至少能单方面的出一口恶气。 刚从角落里走出去,徐小小就发现了他,迎面跑了过来。 “你到哪里去了?我到处都看不到你,还以为你走了。” “刚才有点事,暂时离开了一下。”佐林思忖着,过了一会儿又说,“你家没有门禁吧?如果没有的话,要不要一起去吃顿晚饭?” 这还是佐林第一次主动向她提出邀请,徐小小自然高兴得不得了,连连摇头道:“当然没有,走吧,我们去哪儿吃?” 说话间,已经挽住了佐林的手臂,显得亲昵无比。 …… 合上手机,许幕远靠倒在座椅上,他的车仍停在校门口,早在四十分钟以前,这里就没有什么人了。昏暗的车厢里只有轻微的呼吸声,许幕远沉思了一会儿,最终拨打了一个电话。 “李莫维,要不要出来喝一杯?” 当李莫维赶到酒吧的时候,许幕远已经喝了三杯白兰地了。在群魔乱舞的酒吧里,也只有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角落中独自品酒,想不让人注意都难。 叹了口气,李莫维走了过去,心中则庆幸着他没像上次那样要命的喝,要不然苦的又是他了。 拍拍许幕远的肩膀,李莫维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 “我说,酒不能当饭吃,以后还是少喝点吧,要不然你的胃迟早受不住。” “没关系,有人会帮忙照料。” 李莫维没有多想,他点了一杯酒,刚喝一口,就想起了什么事,兴致勃勃的对许幕远说道:“对了,幕远,你猜我前不久看见了什么?” 许幕远瞥了他一眼,觉得八成没好事,但还是回了一句:“我怎么知道。” “你上次不是叫我去查那个叫佐林的高中生吗?大概半个小时前,我开车赶往你这边的时候,正巧看到他和一个小女生手挽手走在一起,唉哟,那亲密劲别提有多让人羡慕了。你说咱俩这么大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好好的谈一次恋爱?这年头,早恋倒成一种时髦了。” 正拿着酒杯准备往嘴边凑的手突然顿住,许幕远看着李莫维,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半个小时前,我看到佐林和一个小女生在约会啊,你……” 话戛然而止,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原因,李莫维看到许幕远的脸色变了变,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补充道:“诶诶诶,你别误会,我可没跟踪人家,我知道你关心那个孩子,我这不是正巧看到就顺便给你说了么?” 许幕远沉默不语,周身散发出一股冷硬的气场,让人退避三舍,受到气场的影响,李莫维不由自主地向旁边移了移,这时,他听到许幕远问:“你在哪里看到的?” 李莫维回忆了一下,说:“在XXX街。” 这次,许幕远完全沉默下来,在昏暗的光线中,他的脸色阴晴不定,只有逐渐握紧玻璃杯的手暴露了他此刻的情绪。 ****** 晚饭吃完,佐林和徐小小又在江边散了会儿步,这才挥手告别。 夜晚的冷风吹得衣领翻飞,再加上靠近江边,便多了点凛冽的劲头。 徐小小走了以后,佐林并没有急着离开,即使现在的天色已经不早了,却丝毫勾不起他回家的欲望。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佐林突然想起许幕远的吩咐,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手机里传来这么一个提示音,佐林没有多想,大约等了五六分钟又打了一个过去,这次还是提示正在通话中。 无奈,佐林只能继续在江边闲逛,感觉时间差不多了的时候,又打了一个过去,然而,这次手机那头竟传来已关机的提示音。 疑惑的看着手机屏幕,佐林思忖了一会儿,最终发了条短信过去,打算一个人回家。 当佐林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公寓里静悄悄的,佐林爬上楼,打开房门,看见屋子里一片漆黑,这个情况倒在他的预料之中。 关上门,佐林脱掉鞋走进客厅,摸索着墙壁上的开关,可是怎么找都没找到。 正疑惑着是不是自己记错位置了的时候,佐林突然感觉耳旁传来一丝热气,还未待他反应过来,就感觉手臂一紧,紧接着整个人都被一股外力扑倒在地上。 35. 在被扑倒的一瞬间,佐林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家里遭小偷了,而之后从那人身上传来的酒臭味则让他顿时明白过来眼前这个人是许幕远——毕竟没有哪个小偷会在喝醉时进屋偷窃吧。 灼热的呼吸扑洒在颈项,许幕远沉重的身躯死死地压在佐林的身上,虽处在黑暗中,佐林仍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有多灼热,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自然不言而喻。 全身动弹不得,唯一能小幅度活动的只有双臂和小腿,佐林试着推开许幕远,可惜没能成功。 尽管早就料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佐林仍不愿像个卖银的男妓一样随时随地被人玩弄,这是他仅剩的一点坚持,即使在外人看来只是出来卖还立牌坊的表现罢了。 “许幕远,你喝醉了,快放开我。” 一边说,佐林又试着推了推许幕远,这次,许幕远没再给他挣扎的机会,两手抓住他的手腕立在头顶上方,两脚也没闲着,紧紧地压住他的腿。 这下,佐林就真的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了。 许幕远的呼吸有几分粗重,好像在竭力压抑着什么。黑暗蒙蔽了佐林的视线,听力却变得尤其敏感,他听到了衣服布料摩擦的声响,接着,更加灼热的呼吸扑洒过来,打在佐林的脸上。 “喝醉了?呵,我才没喝醉……你今天玩得挺开心啊,居然敢骗我,还和女生出去约会。怎么?没我盯着你,你是不是就认为可以无法无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许幕远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一听就知道喝醉了,而且还醉得不轻。 佐林满脑子里都回荡着他的话,瞳孔微微放大:“你派人跟踪我?” “跟踪?呵,我才没那么无聊,你心虚了吧,要不然……要不然怎么是这副表情?也不看看你现在是谁的人,居然还想出去泡妞,就……就你这副银荡的身体,也只配让男人插。” 说话间已带着口齿不清的味道,在酒精的影响下,许幕远感觉视线有些恍惚,因此并没看到佐林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震惊和受伤。 呵呵,原来如此,原来他就是这么看待自己的。 下贱?对,他就是贱,真他妈的贱,也就是犯贱才会看得上他! 如果八年前的自己站在他的面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甩他几巴掌,把他打醒。 ——这就是你看上的男人!把你当成贱人的男人! 慢慢的,最后那点微不足道的挣扎也没有了,佐林别过头,自嘲的笑了起来。沉淀在眼底的光亮仿佛被眼前的黑暗侵蚀,最后只剩下冷漠和决绝。 被醉意蒙蔽了感官的许幕远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此刻的他来说,一动不动的佐林更能让他顺利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于是一边褪下双方的衣物,一边还不忘挖苦道:“很高兴吧?你这副银荡的身体就要被我插了,是不是马上就要兴奋得硬起来了?” 佐林没有动静,安静得像个破碎的木偶,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许幕远也不管他,现在他只想好好亲遍佐林的全身,让自己能完完全全的拥有他。 两人的衣服很快就被褪光,许幕远从上到下亲吻着佐林的身体,印下一个个深刻的印记,在移到佐林胸前的时候,张嘴含住了其中一个小点,用牙齿轻咬吮吸。 手也没安分。许幕远一手揉捏着被冷落的小点,另一只手则慢慢滑下,握上佐林的敏感,灵活的手指上下滑动,速度越来越快,然而,身下的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但这并不影响许幕远的兴致。见挑逗了半天没有反应,他也不打算再做无用功,伸出两根手指探入佐林的后茓,草草开拓了一番之后,便猛地冲进佐林的身体里。 嘴里不可抑制的发出细微的呻吟,剧烈的疼痛让佐林轻轻的颤抖着,他感觉后茓有什么东西流出,毫无疑问那是鲜血。 这具身体是如此得弱不禁风,如今却遭受平生第一次撕裂的痛楚。 佐林缓缓闭上双眼,两手握紧,任指甲陷入皮肉中。脆弱的身体在许幕远的带动下一上一下的耸动着,而施暴者却从未关心过他的感受,只是一味的冲撞和享受。 黑暗里回响着粗重的喘息声和肉体碰撞的声响,这只是单方面的床事,无关乎爱情和其他。 ****** 经过一夜放纵,许幕远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揉着酸痛的胳膊坐起身来,他突然发现自己居然睡在地板上,怪不得浑身被咯得生疼。对于昨晚的记忆,许幕远只依稀记得一些,然而当他的视线从某样东西上面掠过的时候,才顿时明白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昨晚,他竟然趁着酒意,强暴了佐林…… 地面上那几滩血迹刺得他眼睛发痛,许幕远当然知道这不可能是他的血,事实上残留在身体内部的舒适感就已经在暗示他昨晚有多么疯狂,而作为被迫承受的那方,佐林自然不会有一丁点的快感。 错误已经犯下,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为时已晚。 许幕远突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佐林。是道歉还是补偿?他知道以佐林的性格来说自然不屑接受这些,可是除了这些,他实在想不出该以怎样的方式求得佐林的原谅。 错误往往在还没来得及补偿的时候一个又一个的犯,想必佐林已经恨他到极点了吧。 苦笑两声,许幕远从地上站起身来。 地上只有他一个人的衣服,说明佐林已经去上学了,许幕远穿戴好后便开始收拾残局。 手机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来电人是周薇——也就是周树的母亲。 有些奇怪周薇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许幕远接起了电话:“喂?” “幕远,现在有没有空出来吃顿饭?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许幕远本想说没时间,犹豫了两下,还是说了个好。 两人约在一个咖啡厅见面,这个咖啡厅是周家的产业。许幕远到场的时候,周薇已经坐在窗边优雅地喝着咖啡,察觉到他的到来,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不好意思,这个时候把你叫过来。” 周薇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让人想抱怨她都难。 摇摇头,许幕远在对面的位置坐下,还没开口,就听到周薇又说:“这家咖啡厅不错吧?上次多亏你把小树带来看看,其实如果良好的发展下去,这里说不定能变成国内顶级的咖啡店。当然,在我们结婚以后,周家有一部分的财产都会交由你来打理,至于未来怎么建设,就全看你个人的想法了。” 周薇突然提到结婚这件事,明显是话中有话,许幕远不是傻子,自然一清二楚,但他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停留,于是转移话题道:“这次你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点点头,周薇放下咖啡杯,再抬眼时,神情已有些复杂。 “幕远,我听小树说,你最近和一个叫佐林的孩子走得很近。” 愣了两秒,许幕远说:“上次那个孩子来参加小树的生日聚会,第一眼看过去我就觉得和他非常有缘,不免和他多接触了几次。” “可是,你不觉得你对那孩子的关心太过度了吗?频频接送他就算了,还当着学生的面亲他的额头,这对小树的影响很大,也难怪他说你不喜欢他了。这些事我们知道无所谓,但要是传到别人的耳朵里,可不知道要怎么想啊。” 周薇一早找他过来居然是为了这种事,关于佐林的问题他还没处理好,现在又来了一茬,许幕远只觉得心烦意乱,连着喝了几口水才逐渐冷静下来。 “小薇,我们现在并没有结婚,按常理来说,我还是属于单身的范围,既然这样,我就有权做我想做的事,当然这些事情的后果也由我来承担。对于小树的事情,我很抱歉,最近因为一些事情冷落了他,你替我给他带句话,就说过一阵子我会补偿他,叫他不要多想。” “这些话你还是当面给小树说比较好。” “我最近很忙,没有时间。” “很忙?忙着关心那个孩子吗?” “小薇,我一直都认为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但今天你太过了。” “……对不起,我只是……我只是不理解……” “别说了,今天这事就到此为止吧。”许幕远已经不想再待下去,他站起身,对周薇说,“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记得帮我给小树带话。”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这时,周薇突然叫住了他:“等等,幕远,我还有件事要和你说。” “说吧。” “你先坐下。” 看了她两眼,许幕远百般无奈的坐回原位。 “其实,幕远,就在不久前,我的母亲给我打来一个电话,她说,让我们下周就举办婚礼。” 瞳孔微微收缩了两下,许幕远愣了半天,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神色。 “……你说什么?” ****** 在上学的路上,佐林就感觉身体怪怪的。肚子抽痛不说,最后面那个难以启齿的部位也随着走动的频率传来一阵阵撕扯般的刺痛。 依他判断,应该是没有清理干净的缘故,可是这也没有办法,昨晚被翻来覆去的折腾了不知多少次,他一觉就昏睡到大天亮,眼看马上就要迟到,只能草草清理一番就出门。 现在,他有些后悔了。 再怎么说,身体比什么都重要,他这一天估计都得在疼痛中度过了。 千辛万苦赶到学校,上课铃早已拉响,老师看佐林是初犯,没有计较,叫他回座位上课。 当屁股接触到板凳的那一刻,佐林因牵扯到伤口,浑身抽搐了一下,好在大家都在听课,没有留心他这边的情况。佐林浑身无力地趴在课桌上,后背上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浸湿,老师的话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却听不清在说什么,慢慢的,他昏睡了过去。 “佐林,醒醒,佐林。” 好像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佐林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入目的是徐小小那张布满担忧的脸。 揉揉眼睛,佐林撑起上半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了一觉的缘故,他感觉好多了,只是后面仍然疼得厉害,如果不做剧烈运动的话,倒也没什么大事。 “你今天怎么了啊?迟到不说,还连着睡了一上午,昨晚没休息好吗?” 徐小小的无心之言勾起了昨晚那段不堪的记忆,佐林别过头,轻轻说了句:“没事。” 带着怀疑的眼神,徐小小打量了佐林几眼,目光无意中接触到佐林的脖子,那上面斑斑点点的红色在一片白皙的肌肤上看起来分外刺眼。 徐小小忍不住惊呼道:“佐林,你脖子上怎么这么多红点?” 佐林也被吓了一大跳,他连忙用手捂住脖子,暗骂自己居然忘了拿东西遮挡一下。 “……没事。” “什么没事?让我看看,你这该不会是过敏吧?” 说着,徐小小已经准备掰开佐林的手指。 佐林紧了紧衣领,侧身躲开徐小小的触碰:“没事,你不用管。” “不行,我一定要看看!” “我都说我没事了!” 佐林蹭地一下从板凳上站了起来,提高嗓子对徐小小吼道。 徐小小顿时怔住,教室里的其他同学闻声纷纷朝那两人看去。 佐林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冲动,他迅速坐回板凳上,谁料动作太大又扯动了伤口,痛得他忍不住“嘶”了一声,却还要顾及一旁的徐小小,耐着性子低声说道:“对不起,我今天心情不太好,脖子上的红点只是蚊子咬的,不碍事。” 听了佐林的解释,徐小小才缓过神来,她看了看佐林,发现对方已经别开了头,柔和的侧面轮廓被笼罩在阳光中,看不清表情,只有脖子上那片星星点点的红印一如既往的清晰。 张了张口,徐小小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还是转移话题道:“对了,佐林,今天下午第一节课是体育,老师说要随堂测验,好像要长跑,如果你的身体不舒服的话还是不要去了,我可以帮你给老师请假。” “嗯,谢谢,那就麻烦你帮我请个假吧。” 点点头,徐小小不打算再多说什么,她最后看了眼佐林脖子上的红印,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却又突然停了下来,眉头微微蹙起,陷入沉思。 不知道是不是她多想了,她怎么觉得那些红印越看越像亲吻过后的痕迹呢? ——不过,应该不可能吧? 36. 下午的太阳总是格外炽烈,烘烤得塑胶跑道散发出一阵阵奇怪的味道,空气中飘荡着肉眼可见的热浪,仿佛只要呆久了,就会像水蒸气一样被蒸发。 今天下午第一节课是体育,徐小小已经帮佐林请了假,可惜体育老师不同意,还威胁说只要缺席就扣操行分,期末也别想及格了。佐林没办法,只能撑着疲惫的身体去操场站着。 全班三十多个同学头顶着太阳,在操场上做了一系列的伸展运动,之后才开始进行分组测验。 没轮到自己的时候,佐林就坐在树荫下趁机多休息一会儿,后面还在一跳一跳的痛,好像更严重了…… 徐小小一直在偷偷观察佐林,见佐林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终于忍不住走过去,担忧的说道:“佐林,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好糟糕,要不要我再去给老师说说?” 摇摇头,佐林牵强地笑了笑:“没事。” 张张嘴,徐小小还想说些什么,佐林却在这时被叫过去考试。 佐林这组一共有十个人,周树也在其中,口哨一吹响,十人便在加油声中奔跑起来。 前方的景物在眼前不断颠簸,佐林跑得很慢,没过多久,便被其余几人甩在了最后面。 太阳光依然灼烈,打在身上甚至带着一点刺痛,这对正常状态下的佐林来说自然没有任何影响,可如今他的身体十分虚弱,再加上那隐隐作痛的部位,便是双重煎熬。 长跑为三千米,依操场的面积需要跑三圈,佐林跑了一圈半就已经有些吃力了。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下,模糊了佐林的视野,在汗水的刺激下,隐秘的部位更是痛得钻心,佐林咬牙坚持了一阵,终于跑了两圈半。 呼吸越来越粗重,脑袋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突突的跳着,那是心脏跳动的频率。 跑在佐林前方的一共有五个人,这次他依然是最后一个。 就在这时,前面有个人突然放缓速度,倒退着向他跑了过来,佐林定睛一看,竟然是周树。 “嘿,你怎么跑这么慢?没吃饱饭么?” 面对周树戏谑的话语,佐林不作声,现在他必须保留体力。 没得到回应,周树非但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开,尽管那笑容中有太多幸灾乐祸的味道。 “听说你不舒服?既然不舒服,那就别跑啊,免得丢人现眼。” “……” “喂,徐小小在看你诶。” 顺着周树的目光,佐林朝徐小小的方向看了过去,果不其然,她正满脸担忧的看着自己。 不明白对方突然提到徐小小的目的,佐林还未来得及把头转回来,就感觉肩膀被谁狠狠地撞了一下,紧接着,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摔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哈……你活该!” 周树大笑着跑远了。 眼前的景物在不断地扭曲着,经周树这么一撞,佐林感觉脑袋更是昏昏沉沉得厉害,他费力地撑起上半身,两只手臂不受控制的颤抖着,最终一软,他再度摔回了地面。 全身的力气仿佛都在此刻流失,佐林再也站不起来,那隐秘的部位仍然抽痛着。 所有的感官慢慢变得模糊起来,在迷蒙的世界中,佐林似乎听到了许多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以及徐小小的呼喊,动了动嘴皮,佐林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意识便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 “……你说什么?”许幕远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 和许幕远的反应相比,周薇就要显得冷静许多,倒不如说这条消息本身就像出自她的本意。她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半晌才说:“我母亲说我们的婚礼都拖了两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婚终归还是要结的,倒不如趁早,她还想早几年抱孙子呢。” 许幕远拧紧眉头,紧抿嘴唇,不发一语。 周家那边的意思他当然明白,他和周薇的婚姻其实一开始就是建立在金钱的基础上。出于私心,他并不想和周薇结婚,因此一拖再拖,足足拖了两年,他当然也知道自己迟早还是要结婚的,等被长辈那边催促的时候自然会认命,然而,佐林的出现却让他动摇了这个想法。 他结婚了,那佐林怎么办?就这样放任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从此互不干涉? 不!他不惜一切代价逼他回到自己身边,又怎能在此放弃? 放在大腿上的两只手无声地紧捏住西装裤的布料,而后又慢慢放松,许幕远站起身,面色平静:“这事到时候再说吧,我有事就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周薇答应,转身离开。 周薇看着许幕远离开的背影,嘴角微微勾起。 ——只要有婚姻这个枷锁存在,她就不怕那男人会离开自己。 黑亮的跑车在马路上疯狂的行驶着,完全视交通规则为无物,咒骂声在耳边此起彼伏,许幕远充耳不闻,他紧盯着前方的道路,两手握紧方向盘,手骨因过度用力完全凸显出来。 烦,烦,烦。 除了烦还是烦! 风呼啦啦地在耳边狂吹,这时,不知从哪里吹来一张报纸,遮挡住许幕远的视线。看不见前面的道路,许幕远不耐烦地挥开报纸,就在这时,有一辆车突然抄在他的前面,跑车没减速,眼开马上就要撞到前面的车,许幕远急中生智,两手快速转动方向盘,车便在半路上划了半个圈,最后横向停靠在路边。 因他这个举动,导致后面许多车都不能正常行驶,众多司机纷纷探出头骂人。 “怎么搞的,半路上玩漂移,不要命了是不?” “好好的一辆车不正常行驶,偏要玩这些花样,富二代就喜欢炫耀这些有的没的。” “你不要命,我们还要!” …… 一句接一句的指责吵得许幕远心烦,然而他此时无心应付这些,两手狠狠地砸在方向盘上,两眼瞪着前方,任巨大的喇叭声响个不停。 “什么人啊这是,做错了还摆出这副别人欠他的脸色。” “切,有钱就了不起啊。” “走了走了,不要耽误时间。” …… 发完牢骚,被干涉行驶的车辆便纷纷离开。许幕远没有打算继续开车,他仰躺在后座上,两眼紧闭,眉毛却拧成一个结,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就这样喘了不知道多少口气,他的胸腔慢慢平复下来。 说巧也巧,手机在这时陡然响了起来,许幕远接起一看,来电人是李莫维。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许幕远的语气很不好。 “哎哟,大少爷你今天又怎么了?心情不好?” “你说不说,不说我挂了。” “诶别,别,是这样的,公司有些事情需要你来处理一下,你都大半天没上班了,你看……” “李莫维,总经理这个名号不是拿来当摆设的,是不是我不在你就不知道怎么做事?那好,我看总经理这个位置挺受欢迎的,改天我会找人来替你。” “不是吧?至于这么狠么?”李莫维连连哀嚎,“我就是提个醒,你要是不来就算了吧。” 许幕远淡淡的“嗯”了声,也不顾电话那头的人,直接结束通讯。 呼出一口气,许幕远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两秒钟,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接佐林,反正马上就到放学时间了,至于之后的事情,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车停在校门口的时候,正好碰上放学。视线中全是来来往往的人群,唯独见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许幕远等了五分钟,心想这个时候佐林应该出来了,然而还是没能见到。 带着疑惑,许幕远给佐林打了个电话,可惜一直无人接听。 ——是怄气还是没听到? 许幕远微蹙眉头,暗自猜测,好像前者的可能性要高些,毕竟他昨晚对他做了那种事…… 想到这里,许幕远又不禁有些无奈,正要驱车离开的时候,一个女生叫住了他。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眼前这个女生应该就是佐林的同学——徐小小。 “有什么事吗?” “请问,你是来接佐林的吧?” 许幕远毫不意外的点点头,毕竟他出现在这里的次数太多,连保安都认识他了。 徐小小这才露出有些急切的表情:“佐林他现在躺在医务室里,能请你赶快过去看看吗?他的父母我们怎么也联系不上,所以……” “什么?” 许幕远面露惊讶,这人才半天没见到,怎么一转眼就躺在医务室里了? 来不及想那么多,许幕远连忙下车,叫徐小小带路。 当许幕远在徐小小的带领下推开医务室大门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躺在病床上的佐林。雪白的被褥映衬着佐林的脸色更加苍白,近乎透明的程度。 佐林的右手祼露在外,手背上插着一根输液管,许幕远赶紧走过去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心,他怕眼前这个人真的会在眨眼间消失,就和八年前一样。 还好,指尖传来的是柔软的触感,只是冰凉得可怕,许幕远瑟缩了一下,半晌,才问杵在门口没进来的徐小小:“他怎么了?” “今天我们班进行长跑测验,佐林跑着跑着就昏倒了。”想了想,徐小小觉得说法不正确,又接着补充道,“不,确切来说是周树把他推倒在地上,然后佐林就昏过去了……” ——小树?怎么又是他? 许幕远不禁皱起了眉头。佐林和周树不对盘他是知道的,可是他思来想去也不明白为什么周树总是针对佐林,但是这次,周树确实做得太过了。 沉思了一会儿,许幕远想起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没问:“医生有查出他昏倒的原因吗?” “医生说他是因为伤口感染引起的发烧,现在已经输了几个小时的液了,再过半个小时应该就能取针了。” 说完,徐小小换上一副担忧的表情。她根本不知道佐林受伤了,而且除了脖子那处,其他地方也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同,那么,被感染的伤口又在哪里? 徐小小还记得,当初校医在检查佐林身体的时候突然把她赶出去,现在真是越想越觉得奇怪。 犹豫了一阵,徐小小偷偷朝许幕远看了过去。 虽然迄今为止仍不知道那两人的关系,但只要有许幕远在,就应该没问题了吧? 想了想,徐小小打算告别:“那个,许叔叔,佐林就交给你了,我妈妈叫我今天放学早点回去,我就先走了,再见。” 许幕远点点头,没有说话,徐小小也不介意,直接带上门离开。 在门关上之后又过了好一阵,许幕远才终于有了其他的动作。他伸手轻轻地抚摸着佐林的脸颊,带着怜惜的力道,最终又将嘴凑到佐林的耳边,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佐林仍在昏睡中,自然不可能给予他任何的答复,然而,就是这样才让他更为痛苦和后悔。 他当然知道伤口感染是怎么回事。想必那一夜之后,佐林压根就没睡好,第二天急着去上学,连隐秘的部位都没来得及清理干净,最后就这样昏倒了。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他。 亏欠佐林的东西仿佛在无形间又增加了一样。许幕远有些颓然得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他盯着透明的输液管,眼神有些恍惚,脑子里在想什么也只有他本人才知晓。 半个小时以后,液体输送完毕,佐林还在昏睡,许幕远取下针头,将他带回了家。 …… 脑袋昏昏沉沉,佐林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就像只风筝似的在黑暗中飘来荡去。 意识逐渐恢复,佐林睁开眼睛,视线随之扫动,入目的景象让他无法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在何处。 门突然传来一声轻响,佐林循着声源处看去,许幕远正打开门,从门外走了进来。 两人相互对视两秒,许幕远第一个反应过来,凑上前对佐林嘘寒问暖:“你终于醒了,身体有没有好点?头还昏吗?肚子饿不饿?” 面对许幕远一连串的疑问,佐林虽然还搞不清楚情况,却对最后一句话产生了反应。偏巧肚子在这个时候应景的叫了两声,佐林有些费力的说出一个字:“饿。” “我刚把粥熬好,你等等,我马上给你端过来。”说完,许幕远立刻走了出去。 房间再度归于寂静,佐林仰望着天花板,记忆如聚拢的网渐渐集合在一起。 许幕远很快就把粥端了过来,他把碗放在床头,先将佐林扶起,接着用枕头垫在他的后背上,这才拿起碗准备喂他。 察觉到对方的举动,佐林拒绝了许幕远的好意:“我来吧。” “还是我来吧,你病还没完全好,没力气拿碗。” 佐林没说话,抬眼看了看许幕远,对方的神色很温和,却依旧带着不容拒绝的味道。 ——随便吧,反正谁喂都一样。 想通后,佐林也懒得再和许幕远坚持这些,张嘴喝下对方递过来的粥。 空气中飘荡着一丝米粥的香味,似乎还带了一点温存的味道。两人一个喂,一个静静地喝,配合得分外默契,仿佛此刻再没有任何人能闯入他们的世界。 这还是佐林有史以来第一次喝到许幕远做的粥,他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视线在无意中对上许幕远的眼睛,佐林立刻垂下眼皮,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那只拿碗的手上遍布大大小小的伤痕,根据伤口的粗细判断,应该是尖锐的物体造成的,再看看米粥里面的葱花,佐林在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该感动还是嘲讽?佐林不知道。 注意到佐林的目光,许幕远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许久没用过刀,有些生疏了……” 佐林没有答话,他低头喝着许幕远递过来的米粥,心里却想着其他的事情。 在佐林的记忆中,许幕远虽然是贫穷家庭出身,却完全不符合“穷孩子早当家”的说法。虽然也会做些简单的菜色,但饭菜的味道实在不敢恭维,再加上自从和他同居以后,自己便把所有的活计全部招揽下来,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许幕远完全被他宠坏了,以至于偶尔有一次洗碗,十个碗中有九个都会被他摔碎,久而久之,佐林不说,他自己也不打算再进厨房。 而如今,他却如此卖力的为他做了这碗粥,目的何在,佐林完全猜不出来,当然,他也不会更深入的了解,因为现在,无论许幕远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许幕远一直在观察佐林的表情,他张张嘴,即将说出口的话顿时咽回了肚子里,在心里挣扎了一番,某些话差点破口而出,却又被他堵了回去。就这样来来回回纠结了不下五次,许幕远终究还是没能控制住。 “昨晚的事情,对不起。” 佐林面不改色的看着他,此时,许幕远已是满脸的歉意。 “昨晚之所以发生那件事是有原因的。我没想到你竟然会骗我,还和女生出去约会,当时气不过,我就喝了很多酒,后来就发生了那种事……”动了动喉头,许幕远的声音有些艰涩,他轻轻握住佐林的手,眼神十分诚恳,“你能原谅我吗?” “……”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犯了,我只是……我只是特别在意你而已。” “……” “佐林,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说话间,许幕远的眼神已有些忐忑和期待。 佐林看在眼中,却并未及时作出回应。 对他而言,能给予许幕远的机会早已在八年前尽失,又谈何再给一次? 沉默良久,在许幕远越来越灼热的目光中,佐林淡淡的“哦”了一声。 37. 冷淡的回答让人根本感觉不到里面的真心,许幕远轻轻皱了皱眉头,而后放下碗,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说道:“你别这样,我是真心实意想和你道歉。” ——在伤害一个人之后,仅仅用“对不起”三个字就能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佐林不是圣母,他没有那么宽阔的胸怀,况且,许幕远做的坏事已经不是一件两件了。 他沉默,只是沉默,这个态度已经把答案告诉了许幕远。 许幕远见此,有些慌张地想要握上佐林的手:“佐林……” 佐林躲开他伸过来的手,像是不想看见他一般,把头扭向另一边:“无所谓了,反正无论我做什么,只要你想,就有借口修理我,不是吗?” ——反正,以前也是这样,只不过那时候的自己甘之如饴,而现在他不会。 一听佐林这么说,许幕远就知道他误会了,连忙解释道:“不是的,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只是很在意你而已,看到你和别人走在一起,我……心里不舒服。” “哦。”佐林嗤笑一声,“因为在意,所以伤害,因为在意,所以连别人的自由也要干涉,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宁愿不要你的关心。” “佐林,我……” “许幕远,你有什么资格干涉我的交友范围?就算我真的和女生约会那又如何?那也是我的事,别忘了,八年前的你可比现在的我还要玩得开。” 没错,所谓的在意,也不过是他的独占欲在作祟罢了,佐林从不认为这和爱情有关。 “……” 面对近乎责问的话语,许幕远顿时说不出话来。其实他很想告诉佐林他很在意,因为爱,他才在意他的一举一动,发现他背着自己和女生约会才会既生气又心痛,可这让他怎么说好呢?曾经犯下的错就像块污渍,你可以不去在意,但不代表别人不会。 足足沉默了数分钟,许幕远站起身,替佐林掖了掖被角。 “早点休息吧,有什么事可以叫我,我就在外面。” 佐林没有说话。许幕远转身离开了房间。 经过一夜调理,佐林已经退烧了,睁开眼时,整个人神清气爽。伸伸懒腰,佐林下床穿衣,意外看见床头放着一张纸。 拿起一看,上面是许幕远的笔迹,只有廖廖几行:早饭在餐桌上,记得用微波炉加热,药我也放在那里,虽然痊愈了,但为了避免复发,还是再吃一次吧,今天事情有点多,不能来接你,晚上你先睡,不用等我。 薄薄的一张纸传递着对方的关心,然而佐林却没有一点感动的表情,他淡淡的看了几眼,随后像是不感兴趣一般将纸捏成团扔进垃圾桶里。 ——事情都演变到这种地步了,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要玩温情游戏。 饭桌上果然有早餐,应该是昨晚剩下的米粥,佐林拿去加热了一下,一个人坐在板凳上慢条斯理的喝着。 股间感觉怪怪的,像是涂了薄荷一样凉幽幽的,如果没有坐在板凳上,佐林到现在也不会发现。 按照以往的经验,佐林自然知道这是消肿的药,可这是谁做的呢?想来想去似乎只有一个答案。 并没有任何感触,佐林喝完粥后,便像个没事人似的拿着书包上学去了。 来到学校以后,有好几个同学都凑上来问佐林今天怎么没看见许幕远送他上学,或许是许幕远出场的次数太多,一没来,他们便觉得不太习惯。有些好奇心重的,甚至连连追问他和许幕远到底是什么关系。 对于他们的问题,佐林只是笑而不答,他和许幕远的关系肮脏不堪,岂能让他人知道。 “喂,佐林的身体刚痊愈,你们不要围着他一直吵好不好?让他多休息一会儿吧!” 和往常一样,许小小来到学校后,第一个找上的人就是佐林,谁料一进教室就看到一堆人围在佐林的四周,不禁有些不满。 看着许小小有些吃味的表情,几个同学忍不住打趣道: “关心佐林的身体是假,其实是想独占他的时间吧。” “许小小你还真的是很喜欢佐林呢,难不成打算以后嫁给他?” “哈哈,既然是这样的话,你们现在就应该交往啊,感情应该从小培养嘛。” 许小小因那几人的调侃羞红了脸,死鸭子嘴硬道:“你、你们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和佐林只是普通同学的关系!” 说完,忍不住看了看佐林,眼神有些期待,然而,佐林冷淡的态度却让她感觉跃动的心被浇了一盆冷水,迅速被失落淹没。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几个同学面面相觑。谁都知道佐林对许小小并没有感觉,可是许小小却依旧乐此不疲的跟在佐林的身边,这又是何必呢? 察觉到空气中的氛围起了微妙的变化,他们没再围在佐林身边,找了个借口纷纷离开。 佐林对小孩子的八卦已经见怪不怪了,只要没触及到他的底线,他通常都采取听笑话的态度对待。两眼看了看许小小,佐林问:“还有什么事吗?” “……啊?”思绪被打断,许小小愣了一下,当接触到佐林疑惑的目光时,她心底一惊,在脑中快速搜索着其他的话题,“啊,对了对了,昨天周树不是把你撞倒了吗?老师把他叫去办公室训了几个小时,还叫他写一千字的检讨,哈哈,真是活该!” 说完,像是被自己的话题感染了一样,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对于周树,佐林很无奈,他虽然从未主动招惹过他,却总被莫名其妙的找茬,以被周树撞倒这件事来看,如果是平常的小孩,估计早就生气了,但佐林不同,他是大人,实在没办法和小孩计较。 “对了,你身体感觉好些了吗?昨天你突然昏倒,差点吓死我了!不过还好,放学的时候我遇见了许叔叔,让他把你带回去,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嗯,好多了,谢谢。” “说起来,你不知道许叔叔听见你昏倒的时候有多慌张,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是你爸爸呢。” “……哦。” 一旦提起许幕远,佐林就十分沉默,许小小早就察觉到了其中的怪异,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再追问这方面的事情,因为她感觉那是一片禁区,踏进去了,就注定万劫不复。 两人维持着诡异的沉默,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骚动,佐林抬眼看去,只见周树踏着大步,气冲冲地走了进来,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手里还拧着一张纸,估计就是所谓的检讨书。许是感应到了佐林的目光,周树一转头就朝他瞪了过来,眼神要多凶恶有多凶恶。就像生怕别人不能体会到他有多气愤似的,周树冲到佐林跟前,扬手一挥,检讨书便砸在了他的脸上。 “这下你满意了吧!看我被老师训话,又写一千字的检讨,肯定在心里乐开了花吧!” 周树咬牙切齿的对佐林吼。 和往常一样,徐小小第一个做出回应,以丝毫不输于周树的气势回吼道:“周树!你别太过分!明明是你先把佐林撞倒在地上的,还好意思怪别人!我看你是自我为中心过头了吧!不要以为全世界都得围着你转!一千字检讨怎么了?一千字我还嫌少了,你至少还得写个五千字出来!被老师训怎么了?只能说你活该!” 和平常有所不同的是,周树这次压根就没搭理徐小小,两眼只盯着佐林看,见他没有反应,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只是怒极反笑,那笑容中透着一点嘲讽。 “呵呵,佐林,别以为有人护着你,我就会怕你,要是让他们知道你的秘密,你看他们还会不会站在你这边!” “周树!你别想转移话题!” “转没转移话题,他自个儿清楚。” 这还是佐林今天第一次拿正眼看他:“什么意思?” 周树笑得更加讽刺了:“你脖子上的红印是别人的吻痕吧?你自己装傻就成了,可别把其他人当傻瓜。按你这副小身板来看,是不可能去把妹的吧?反过来说还差不多,要不然还有一种可能,你不是去买的,你是去卖的,你就一男妓!” “让我猜猜是男人还是女人,我觉得前者的可能性要高些。真想不到啊佐林,为了钱,你竟然能做出这么下贱的事情!照理说你家不是很有钱吗?哦,我懂了,是欲求不满啊,才高中生而已就迫不及待的像只鸡一样出去卖屁股,你就不觉得羞耻吗?” 周树的声音不大,却让全班顿时安静下来。 徐小小深呼吸一口气,佐林现在是什么感觉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现在很生气,非常生气,恨不得把周树那张破嘴撕烂! 事实上她正准备这么做,而就在她即将采取行动的前一秒,一阵冷风从耳侧擦过,再回过神时,徐小小惊讶得瞪大了双眼。 ——佐林不知道什么时候冲到了周树的面前,正伸出拳头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 38. 当许幕远得到周树出事的消息时,他正伏在办公桌前批改文件。才不过半天的功夫,累积起来的工作量就是平常的两倍,让他忙得焦头烂额,中途几乎没有休息过。 一通电话打了过来,来电人是周薇,许幕远这才有空休息一两分钟,只是十分烦躁,连最基本的敷衍也省去了,直接用不耐烦的语气问:“有什么事赶快说,我很忙。” “幕远,小树出事了,你快到学校来看看,我……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怎么回事?” “老师说是小树说错了什么话,导致班上的同学对他大打出手,就现在他还特别激动。” 许幕远深深蹙起了眉头。就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来烦他,有完没完? 面对周薇的请求,许幕远并没有受影响,他正要找借口拒绝,谁料就在这时,他听到电话那头隐约传来一句话——“佐林?佐林你没事吧?” 刚溜到舌尖的话顿时跑回了肚子里,许幕远想了想,对周薇说:“好,我马上过来。” 几乎是一路疾驶到学校,许幕远直接走向班主任办公室,一打开门,便看到一高二矮的两个身影并排站在老师的面前,角落里还立着周树的母亲——周薇。 老师并未注意到许幕远的到来,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面前的两个人身上,神态严肃,语气也十分激动,足以说明这两人之前犯了很大的过错。 许幕远一走进去,周薇就立刻凑了上来,满脸担忧的说道:“你总算来了,那是小树的班主任,都足足训了他们一个多小时了,唉,怎么偏偏就发生这种事呢?” 许幕远没有出声,他的目光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放在矮小的身影上,此时,那个人正侧对着他,看不清他的表情。 ——看来这件事果然和佐林有关。 老实说,许幕远有些意外,因为在他的认知里,佐林绝不是会惹是生非的人,如果真的出现他打人的情况,那么,一定是对方说了很过分的话。 想了想,许幕远偏头小声问周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详细的情况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小树在和同班同学发生冲突之前,用语言侮辱了他,那孩子受不了,就动手和小树打了起来。”说完,周薇忍不住叹了口气。 许幕远的脸色沉了沉,像在思考着什么。 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堆话,老师总算冷静下来,她看着面前这两个很久没作声的孩子,既郁闷又失望。 在她的印象里,佐林一直都是班上的三好学生,平时为人低调,绝不会惹是生非,对于殴打同学这种事就更不可能发生了,而周树,由于一直都飞扬跋扈,如今出了这种事倒也不让人太意外,只是这次真的太过分了,居然在班上就扭打起来,如果不是她来得早,估计早就出人命了。 想到这里,好不容易浇灭的怒火又隐隐有了冒头的趋势,她连续深呼吸几口气,总算控制好了情绪,而这时才注意到一旁的许幕远和周薇。 连忙站起身,老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你们是周树的家长吗?实在不好意思,刚才光顾着训话,没有注意到你们。” “没有没有。”周薇连连摆手,随即有些担忧的问道,“那个,老师,我们小树当时是说了多过分的话,才导致两人打起来的?” 叹了口气,老师将周树推到周薇面前,说道:“具体的起因和经过就让他来给你们说吧,反正该教育的我也教育了。我知道,这年头独生子女很多,绝大部分的孩子都被家里人宠坏了,但是宠也要有个度,这次,周树实在是做得太过分了,是应该好好管管。” “是是,我知道了,麻烦您了老师。”周薇忙不迭地点头,脸上带着歉意。 轻轻摆了摆手,老师说道:“今天就提前放他回去吧,你们好好和他沟通一下,希望以后不要再犯了。” 周薇又连着附和了几句,整个过程,周树没有说话,佐林也一直很安静。 许幕远一直在打量着佐林的背影,实在看不出什么,才把视线转到周树的身上,然而,那鼻青脸肿的模样却让他有一瞬间的愕然。 在他不知情的那段时间里,两人究竟是如何打斗的,许幕远想象不出来,但是,光从周树那张伤痕累累的脸上就可看出那场打斗十分激烈。论体格,佐林自然比不上周树,论力气也如此,既然周树都受了这么重的伤,那佐林身上的伤又该有多重? 光从侧面,许幕远当然看不清实质,只是他知道,佐林受伤的情况一定比周树严重。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看不到佐林的正面,眼前的一幕却仍旧刺痛了他的双眼。 也许,正因为许幕远了解他,所以才无法想象佐林会出手打人,那么当时,他究竟是听到了什么话,才导致他挥下愤怒的拳头? 趁许幕远分神之际,周薇已经把话和老师说好了,她顺手牵过周树的手,同时,另一只手也十分自然的挽住许幕远的手臂,对老师说道:“很抱歉给您带来这么多的麻烦,小树这孩子不懂事,还请您日后能多多管教一下,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扰您了。” 太客套的话语让老师也有点难为情,摆摆手笑道:“没事,你们能在百忙之中抽空赶过来,我才要感谢你们,世界上像你们这么好的父母不多了,周树一定很幸福吧?” 两人闻声,同时一愣,半晌,周薇幸福地笑了起来,许幕远神色复杂。 周树最终被周薇带出了办公室,许幕远跟在两人后面,在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许幕远回头朝佐林看去,映入他视线中的依旧是那抹消瘦的背影。 ——“佐林,你的父母怎么还没来?” 隔着紧闭的门,许幕远听到办公室里传来一句不太清晰的话。 脚步顿了一两秒,许幕远转身离开,在坐上车的时候,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 周树被周薇带回了家,许幕远也跟着去了。其实就他现在未婚的身份而言,他大可不必去管周家的家事,只因为涉及到佐林,他才想去探探究竟,正巧,他也有事要和周树谈谈。 才刚进周宅把房门带上,周薇的整张脸就垮了下来。即使她现在很生气,但从小养成的良好教养却并未让她做出有失风范的事情,因此只是把周树拉到身前,面带严肃的问:“说吧,小树,你对那个同学都说了什么过分的话?” 周树侧头看向另一边,撇着嘴冷声道:“我什么都没说。” “没说?没说老师会把我叫过来吗?没说你会和那个同学打起来吗?” 像是被踩到了雷区,周树别过头直视周薇,皱着眉生气地吼道:“我又没说错!他本来就是卖屁股的!看他脖子上的吻痕就知道了!” “……你说什么?”周薇不可置信得瞪大双眼,下一秒便呵斥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别人?妈以前教过你什么?不能污蔑他人,你是周家的孩子,每一个言行举止都代表周家,现在竟然出口成脏,你是要让妈和家里的长辈蒙羞吗?” “我才没有说脏话!更没有污蔑他!他脖子上的吻痕,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他还藏着掖着的,难道不是做贼心虚?他就是一个下贱的男妓!” “你——” “啪——!” 周薇的“你”字刚落下,便被一道巴掌声打断。 她惊讶得朝突然动手的许幕远看去,一时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周树被打得偏过头去,他也有些怔愣,半晌,慢慢将头转了回来,捂着被打的脸,两眼包着眼泪,不可置信的直视许幕远。 激烈的氛围像在瞬间被冻结,一下子下降到冰点,几秒过后,那被冰冻起来的空气却像触到了燃点,突然爆裂开来,比之前的情形还要恶劣万分。 周树忍着眼泪,不让它掉下,脸上的表情有着不甘和受伤,他没想到一直溺爱着自己的许幕远居然会打他,而且还是为了那个人! “你居然打我?!你居然为了佐林那个贱男人打我!” 话音刚落,周树的脸又挨了一巴掌,而作为打人的那方,许幕远一直都是冰冷且决绝的。 “打的就是你。周树,这几天没有时间管你,你是不是越来越猖狂了?别把我的纵容当成可以随意宣泄的踏板,对于肆意攻击别人,侮辱别人这种事,我绝不会容许。” 面对许幕远冷凝的脸,周树冷笑一声,继而以更嚣张的态度喝道:“好啊!你来打我啊!反正我就是这个样子!但是我绝不会认错,佐林他就是卖屁股的,被千人骑万人压的那种!” 许幕远的神色愈发森冷,眼底闪烁着怒火的苗头,眼看又要对着周树的脸挥下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周薇突然冲上前来,一边护着周树,一边转头对许幕远说道:“够了!不要再打了!小树的脸本来就惨不忍睹了,再打下去就要破相了!” “破相?”许幕远冷笑,他本来就不满,现在总算让他逮着了机会,就让他把帐好好的算一算,“你在担心你儿子破相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被打的那个人受了多重的伤?” “你什么意思?” “你可以去问问你的宝贝儿子,前段时间他做了多过分的事,他自己心里有数。打人这件事暂且不提,以前他找了佐林多少麻烦,估计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这样的儿子,你还觉得他是你的好儿子吗?” “什么?” 周薇惊愕不已,转头朝周树看了过去,她没想到她一直纵容着,认为将来必定会无比优秀的儿子竟会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欺压别人。然而下一秒,她就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地方,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最后渐渐浮出水面,比失望更强烈的情绪涌了上来。 周薇盯着许幕远,一字一句的说:“……你居然为了那个孩子打周树?” 许幕远面不改色的回视她。 “为了一个外人,你竟然不惜和我们闹翻?那个孩子,对,那个叫佐林的孩子,前段时间我还听小树说过,当时就觉得很奇怪了,明明和你没有关系,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他?为什么总是这么护着他?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难道……难道他是你的私生子?” 说到最后,像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想一样,周薇看向许幕远的眼神中带着受伤和失望。 面对周薇完全没有根据的猜测,许幕远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你想得太多了,还有,不要转移话题,周树的事情我们还没处理好。” 殊不知,他这句话在周薇看来就像在掩饰自己的心虚一般,让她更加肯定他和佐林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三年了,她爱他爱了整整三年,甚至为了顺应他的意愿,她甘愿将两人的婚姻一推再推,在万事上迁就他,可如今呢?她深深迷恋着的男人竟和一个高中生有牵连,这怎能叫她不意外,不失望? 在感情方面,女人总是极端且敏感的,即使只是无端的猜测,却也足以让她产生偏激的反应,甚至做出一些超乎想象的事情,所以,素来性格温和,处事不急不躁的周薇也难免变得有些刁酸刻薄:“我转移话题?我看是你被我猜中了心事,不敢再谈下去吧?你可别忘了,我们还有几天就要结婚了,小树马上就是你的儿子了!他再怎样你也不应该为了一个外人打他!你娶的是我,拥有的是这个家庭,要和你过一辈子的是我们,而不是那个叫佐林的高中生!” “况且,小树哪里说错了?佐林脖子上的吻痕就是证据!我进老师办公室的时候也看得一清二楚,你为什么总护着他?难道和他发生关系的那个人其实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