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二货版文案: 来自未来的张明羽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攻, 意外穿越回二十一世纪以后才发现即使是面对某些“落后了几个世纪的愚昧无知的旧人类”, 他依然是个反攻未遂的杯具。 钟离:“你没见过飞机?” 张明羽:“……” 钟离:“你也没见过手机?” 张明羽:“……” 钟离:“那你总该见过【哔——】吧。” 张明羽(恼羞成怒):“姓钟的!把裤子给我穿上!” 正经版文案: 前世他为暗恋之人接下最危险的任务奔赴九死一生之局,不幸殉职。 有幸穿越重活一次,却又不幸穿入火拼现场,负隅顽抗仍无法摆脱成为钟家俘虏的命运。 张明羽活着唯一的目标只剩下回去,却被那个阴狠善变凉薄得令人心寒的男人困于掌心。 钟离织了一张网,将他一点一点紧缚,直至无法逃离。 鬼畜攻X温柔坚韧受 强强 1V1,HE 内容标签: 强强 黑帮情仇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张明羽(枭羽),钟离 ┃ 配角: ┃ 其它:极道,回到未来 1、包围 3030年12月3日,夜。 张明羽意识到自己被包围了。 暗灰色的人形暗影如鬼魅般从他四周每一个角落无声无息地出现,封住了他每一条退路,他们如同经验丰富的老猎手布下的网,而他则是一只困兽,前进无门、后退无路。 然而他并没有惊慌失措,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在等待对方先做出动作。 空气里烟尘味本就很浓,此时又渗入一丝似有若无的淡淡腥臭味,令人作呕,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一切都像胶着了似的,只有那腥臭味,越来越浓。 天空依然是灰蒙蒙的,三十一世纪的地球早就已经没有自然的光线能够区分白天和黑夜,有的只是昼夜不熄的人造光源。 被称为大灭绝的灭世纪过后,人类做了自己的神。 而现在张明羽所在这个地方,连人造光源都被熄灭,此时明亮的只有他手里薄薄的一把光刃,通过护目镜望去,只能看到一道幽暗微冷的荧光,握在掌心里。 那是他奔赴这次任务目的地之前从朋友黎昕家中拿走的唯一一样东西。 虽然明明知道没有经过主人的同意随意拿走别人的东西是不应该的,但他更清楚自己这次的任务风险太大,未必能够全身而退,拿走这把光刃的举动,也许是他在那个人生命里留下的最后一丝痕迹。 以黎昕的敏锐,他应该会发现的吧——如果他还会回家的话。 张明羽这样想着,看着那把小巧的光刃因为能量即将消耗殆尽而慢慢微弱下去的光芒,微微勾起了唇角,无声而温柔地笑了一下。 他心里很清楚这种期待有多么的无稽,比起发现一把消失的光刃,更可能的是黎昕会失忆,不仅记不起家里有过这样一把无足轻重的光刃,甚至记不起他曾经有过一个名叫“张明羽”的朋友。 在黎昕为了跟那个男人在一起而不惜注射副作用大到能够破坏大脑记忆中枢的药剂的时候,张明羽就知道,自己已经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那个他偷偷倾慕了那么多年的黎昕,那个他们组织里曾经最优秀的代号为“玄狐”的特工,已经选择了一条与自己截然不同的道路,并将以决绝的姿态一往无前地走下去。 他永远都那么坚定。 张明羽想这大概也是自己被黎昕所吸引的其中一个理由。可很显然,被黎昕所吸引的人不会只有他一个,而他也不是黎昕愿意回应的幸运者。 只愿黎昕在付出这么巨大的代价之后,那个男人真的会好好对待他,而不是将他弃若敝履。 而对于张明羽来说,他能为黎昕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斩断他所有的后顾之忧! 黎昕当年因之受伤退役未能完成的任务,他来接手;当年囚禁过折磨过黎昕导致他命悬一线的人,他来替他报仇。 因为他不仅仅是黎昕的朋友张明羽,同样也是他曾经的同事,一名代号为“枭羽”的特工。 他记得当时他找到他的上司关鹤安,请求接下这个任务的时候,那个无论什么时候都面无表情的中年男人沉默地看了他半晌,然后淡淡地告诉他。 “枭羽,你擅长的领域并不在此,这个任务不适合你,你别忘记你的格斗考核成绩只有A-,玄狐和孤狼当年作为组织里最优秀的人才都未能完成这个任务,玄狐被救回来时成了废人,孤狼甚至搭上一条命。你再考虑考虑。” 当时他回答的是,他知道,但他必须去。 所以他现在身在这里。 可对方的反应比他所估计的更为迅速也更为直接,让他甚至怀疑是否在自己出发之前这群人就已经知道了他的动向,才能如此好整以暇地来一个瓮中捉鳖。 在那些暗灰人形冒出来的时候,张明羽立刻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比当年黎昕还要糟糕的困境里。他清楚自己并不以格斗技巧见长,正面对敌对他而言尤为不利。 对峙的时候总会产生一种错觉,时间仿佛流逝得格外缓慢,张明羽忽然感觉手心有轻微的震感,眼角的余光看到手中的光刃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瞬间黯淡了下去。 终于连萤火之光也不剩,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模糊的暗灰色中,此时一个喑哑的声音响起。 “真是太令人失望了。”那个沙哑的男声仿佛包含着无限遗憾地缓缓说:“我以为过了段时间,组织能有点更新鲜的手段,没想到训练出来的人一个比一个弱,倒是这送死的气魄,与从前如出一辙。” 声音从包围着张明羽的灰色人影外传来,与此同时腥臭味更加浓郁。 张明羽抬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下暗暗估量着形势。四周的灰影从外表来看高矮胖瘦完全没有差别,无法判断哪个较弱一点能够作为他的突破口。心念电转间面上却毫不动容,只是珍惜地把已经熄灭的光刃收起来,贴身放好,然后才不咸不淡地开口。 “林先生的手段的确新鲜,只可惜训练出来的都不是人,连生死都不知的东西,林先生平常看着有趣么?” 那个被称为“林先生”的人再说话时略带怒意,“关鹤安看来光顾着教你们耍嘴皮子了。特工枭羽?哼,和上次那两个一样,都是废物。” 张明羽目光一冷,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向左侧的一个灰影,手中武器发出一声沉闷的细响,打入那团灰影之中。 而那个灰影竟根本没有实体,随着攻击雾一般缓缓散落到地上。 张明羽脚下毫不停顿,显然对此并不惊讶,像是见惯了这种奇异的景象,没有半分犹豫地接着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冲去,口中一字一顿地说:“玄狐不是废物!” 手上的腕带在他的操控下发出光芒,将四周黑暗驱散,让一切无所遁形。 然而那个声音发出的地方却没有半个人影,空荡荡的一片,而在他的身后,那一群灰影却蠕动起来,再次纷纷向他聚拢。 虽然一击未中,张明羽并没有因为惊愕而停顿,早已考虑过将会遇到的各种情形的他只是迅速回身,手腕上的腕带一转,粒子光束烟花般四散开来,向围拢而来的灰色人形射去。 触碰到粒子光束的灰色人形纷纷化为雾气,散落。 张明羽却不敢松懈,果然,很快那些细细的颗粒又再次蠕动起来,努力聚拢起一个人形,依然无知无觉地继续包围他。 该死的!这些雾化人根本就没有生死的概念! 组织至今都没有研究出彻底消灭这些雾化人的方法,他们像是很久以前地球上流传的传说中那些不死不灭的怪物,无论是粒子炮还是别的武器都无法让他们神形具毁。 张明羽的任务,本就是暗中潜入,寻找雾化人的制造方法和毁灭方法,却没想到一开始就暴露人前。 难道组织里真的有叛徒?他心里一惊,难怪当年黎昕会被抓被囚禁,本来以他的能力,不至于败得这样惨烈,可如果被人出卖就难说了。 不行,这件事必须要让组织知道,否则哪怕黎昕现在退役了也依然会有危险。张明羽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此,现在却必须要活着回去。 这片地形他来之前就已经研究过不少次,当机立断收了粒子光束,换上低能激光炮。 炮火声中雾化人们再次被打得四散,火力迅猛,他们这次没有时间再聚拢,但显然这些雾化人对于维持人形并不执着,在不知何处发出的命令下如影随形地追上张明羽,企图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到他们的身体里去。 远远望去如同一只妖异的兽,正要择人而噬。 张明羽把速度提高的极限,目标明确地往远处一片灯火辉煌处奔去,他心里很清楚,如果自己的组织不能见光是为了保密性的话,那么这些雾化人和姓林的不能见光,则完完全全是因为反人类的立场。 在他们的研究没有彻底完善之前,这个黑暗组织绝对不会将自己轻易暴露人前,以免提前引起民众的恐慌和更多机构的警觉,所以他往人群密集处去更有可能生还。 张明羽不怕死,在他们的训练中,从来都没有贪生怕死的概念。但他现在携带的信息远远高于自身的名誉,就算被冠以丧家之犬惶惶而逃的评价,他也不会动摇。 这种时候反而要庆幸当时还未深入敌方内部就被发现,否则要脱身就更加难上加难。 身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蛰伏在黑暗中令人毛骨悚然的生化武器。前方是璀璨的霓虹,和嘈杂欢乐的人声。今天大概有什么盛会,本来依赖高科技而乐于宅在家中的人们似乎出来了不少。 全息广告的声音中夹杂着音乐声,带着无边的暖意和旺盛的烟火气息。 近了。 张明羽头也不回地伸手,再次向身后的雾化人发射低能激光炮,沉闷的声音淹没在人声中。离那些人群几乎只有一步之遥,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传来。 等等……孩子? 人群中还有好些孩子!张明羽悚然一惊,虽然他判断这些雾化人背后的主人应该不会让他们在闹市人群中出手,但万一他判断错了呢?对方不惜任何代价都要捕杀他呢? 又或者这些生化武器突然不受控制,冲入了人群呢? 2、殉职 张明羽脚步一顿,他这时离那些人群已经非常近,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不远处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正抓着她母亲的衣角好奇地往这边看过来。 一瞬间眼前闪过黎昕的脸,他记得他说过,“你很好,但我不需要温柔。”如果他冲入人群,那么他还有机会见到这个说过他温柔的男人。可—— 黎昕的脸变成那小女孩的脸,小女孩似乎发现了什么,正拉着母亲的衣角挪向这边,一脸天真地笑着。 张明羽握紧了拳,再一步……只要再一步……不行!就算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不能冒这个险! 咬了咬牙,张明羽忽然转身,再次往黑暗里冲去,腕带上的低能激光炮能量被他调到最高,一连串砰砰的响声伴随着身后喧闹的人声,仿佛节日的礼炮。 “来吧,你们这些没有心的行尸走肉!” 心口忽然感到一阵冷意,仿佛有什么东西当胸穿过,张明羽脚步一滞,耳边忽然响起森冷而喑哑的笑声,仿佛有人贴在他耳旁低语:“呵呵呵呵呵……你们果然都一样愚蠢。” 蠢么?他不觉得。 就算是黎昕在这里,选择恐怕也是这样吧,不过以黎昕的能力,不会让自己这么狼狈就是了。 张明羽丝毫不去管胸口强烈的痛感,只坚定地继续扫射着,到他力气用尽之前,他都要战斗下去! 尽管,他要死了。 可惜最终还是没把消息带出去。 黎昕怎么办?没有人知道叛徒的存在,黎昕和整个组织都会有危险……不过那个男人,会保护他吧? 全身终于虚脱。张明羽徒劳地半跪在地上,却至死都不肯倒下,努力地伸手,去触碰胸前贴身放着的那把光刃,耳边响起此起彼伏的响声,像礼炮在半空中鸣响,壮烈又短暂。 临死之际,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刺目的强光。 张明羽下意识地用力闭上双眼。尽管多年的训练让他这个动作已经做得足够快,眼球却还是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刺痛。 灭世纪之后,由于地球失去恒定光源,永远被笼罩在暗灰色的雾气中,人类的眼睛开始慢慢适应新的环境,变得容易在黑暗中视物,却不能直视过于强烈的光。 一旦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遭遇强光,眼球受到的伤害会非常强烈,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视物。 张明羽忍不住想伸手遮在眼前,却抬不动手臂。 那一瞬间的光芒太刺眼了,那是与霓虹灯火、与人造光源都完全不同的光芒。一开始他甚至以为那是姓林的那群疯子新发明的什么毁灭性武器。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那应该不是武器,因为并没有恐慌的惊叫声响起,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那大概是天光。 原来死后的世界是这样的吗? 明亮得简直让他们这些生活在永夜的地球上的人们汗颜。 毕竟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真正高悬的日月也没有见过现实中的昼夜交替,全息影像再逼真都是虚假,只剩下二十四小时不熄的灯火徒劳地试图保留一丝光明。 可惜的是灯火再璀璨也仍旧只是灯火,相比于人类曾经拥有过的日月星辰来说,那点光线再五彩斑斓也不过是米粒之珠,聊以慰藉罢了。 而张明羽心中惊疑的是,他刚才在闭上双眼之前看见的,真的很像传说中地球上曾有过的天空的颜色。 这真是意料之外。 他知道人死前,生前所经历的一切都会如电影般一一重现,而他一直以为就算自己临死之时回溯过往,他最想看见的也该是黎昕的脸,却原来他最渴望的是全息影像中曾经展现过的蓝色天空吗? 这大概是现在地球上还活着的人们共同的向往。 就在他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交织不断的尖锐响声,像是无数人在发射低能激光炮互相交战,并且战况异常激烈。 糟糕!那些雾化人真的对人群发动攻击了?该死的,广场上有那么多人! 张明羽尝到嘴角溢出的血腥味,却来不及考虑自己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能思考,只是拼命想睁开眼、想站起来。 必须……阻止这群疯狂的生化武器! “住手!”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因为力竭而连声线都陌生,整个人还在摇摇晃晃地想要爬起来。 “呦?这儿还真有个不怕死的,怎么,你小子还想翻天?” “咦?大哥,刚这儿有个人吗?好像没看到啊,奇怪……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笨!看这个位置,肯定是萧家埋伏的狙击手,啧啧,出师不利,被流弹击中了吧。” “萧家可真够阴险的,说好了谈判还那么多人带枪来,连狙击手都埋伏上,太不上道了。” 张明羽咽下口中的铁锈味,耳边不断回响着那几个陌生的声音展开这一场莫名其妙的对话,一瞬间脑子有点懵。 他的眼睛无法睁开,不能看清楚自己的处境到底怎样。 这些绝对不是雾化人,那群生化武器不会言语也没有自己的意志。 难道是广场上的人群?不像……这对话明显相当诡异。而且那些小孩的笑声,消失了,也没有熟悉的全息广告声和音乐声。 张明羽不动声色地听着,此起彼伏的脚步声证明附近人不少,粗略估计在三四十个左右,低能激光炮的声音还在回响,远的近的,交织成一片,看来这场对战一时不会结束。 等等,这声音……又好像不太像低能激光炮,更不像粒子光束,是什么?新型武器? 他思考着,一时没有出声也没有动弹,就听见对面不远处有人说:“刚还不挺能的么,怎么这么快就不动了?小刘,你去看看那家伙死了没有。” 随着一声应答,一个脚步声慢慢向他接近,张明羽减缓呼吸,保持着倒地的姿势,没一会儿,窸窸窣窣的声音就近在咫尺,一只手犹豫了一下,慢慢向他身上伸来。 就在那只手要伸到他脸上的时候,张明羽忽然伸手张开五指,迅速而精准地捉住了那人的手腕,自己翻身起来,用力将手中的那条胳膊一转一扭,将他当做人质扣在了身前。 “啊——!!”那人显然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发难,猝不及防之下高声痛呼了起来,对面的一群人也瞬间变了脸色。 当然张明羽看不见,这一连串动作他做来犹如行云流水,仿佛已经在脑中过了无数遍,失明似乎完全没有影响他精准的判断力,但重伤在身还是让做完这些动作的男人发出沉重的喘息声,像末路的兽。 手中传来温热的触感,这个人有实体,这群人果然不是雾化人。他来不及考虑那些雾化人到哪里去了,下意识地开口喝道:“都住手!放开那些孩子!” 话音落下,四周静了一静。 不远处刚刚叫人去看张明羽的朱亮警惕地望着对面那个男人和他手中的人质,侧头问自己身边的人,“孩子?这种场合你们带孩子出来?” “绝对没有亮哥,开什么玩笑,难道是萧家带了什么小孩过来。” 朱亮盯着张明羽,“他不是萧家的人么?”难道是误入这里的平民?朱亮回想了一下张明羽刚才的表现,马上否定了自己的结论。 开什么玩笑,平民绝对不可能有那样的身手。 那么是缓兵之计? 朱亮冷笑了一声,见张明羽一直闭着眼睛,如果说这个人因为轻视他们而不肯睁开眼睛他是绝对不相信的,更有可能的是他眼睛受了伤,暂时不能视物。 他没有再说话,向边上的人比划了个手势,那人怔了一下,有点为难地小声说“亮哥,小刘还在他手上……” 朱亮皱了皱眉,换了个手势,对方会意,很快拿过一把消音手枪,递到朱亮的手里。 朱亮举枪瞄准张明羽,手指扣在扳机上,嘴上异常平静地说:“把人放开,有话好说,你们萧家今天难道非要与我们拼个鱼死网破?” 张明羽没有回答,听这人的话,这群人和那个什么萧家就是这场火拼的参与者,他脑中迅速地搜索了一下,无论是灭世纪后留下的四大家族还是别的组织,似乎并没有姓萧的。 空气中那些每每伴随着雾化人出现的腥臭味也完全闻不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似臭非臭的奇怪味道。 如果换个人来,就知道那是子弹留下的火药味。 但张明羽显然无法了解,他只是觉得,尽管带着这种奇怪的味道,风吹来的感觉依然让人觉得意外地清新,与他平时所呼吸到的空气完全不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只闭了一下眼睛失去了一会儿神智,周围的一切就悄无声息地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 他更无法相信,在那群雾化人的围攻和姓林的男人暗算下,他竟然没有死。 张明羽迟疑了一下,“你们……” 就在他开口的一瞬间,不远处一直注意着他的动向的朱亮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子弹飞速掠过,以极为刁钻的角度向张明羽的要害而去。 被张明羽扣在身前的小刘睁大了眼睛,忍不住抖了一下。 张明羽的直觉告诉他有危险!耳边传来的风声中似乎带着些微异样的震颤,对事物的敏锐感知让他几乎本能地向左边偏了一下。 就这一下救了他一命。 有什么灼热的东西裹挟着凌厉的势头嵌入了他的肩膀,那股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再也无法笔直地站下去。 手劲微松的一瞬间,身前的人质就脱离了他的掌握,反过来抓住了他。 “亮哥,还没死透!” “没死透?算了,先带着,路上死了就扔掉,没死说不定能从他嘴里撬出点东西来。” 这是张明羽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这一回,他终于完全失去了意识,甚至没能再睁眼看一看那蓝色的天空。 是的,如果他现在能睁开眼的话,就会发现那蔚蓝的天空是真实的。他还在地球上,却不在他的地球上。 3、皮鞭 “哗啦!” 随着一声轻响,张明羽感到有什么冰凉的液体落在自己身上,顺着身体的曲线慢慢滴落,有森森的冷意从皮肤开始入侵,一点一点侵入肌骨。 肩膀和胸口依旧隐隐作痛,他不由自主地低低咳嗽了两声,微蹙着眉,终于缓缓从意识模糊不清的状态清醒过来。 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显然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只能微微感觉到一点亮光。 面前模糊的光斑中似乎有几个人影,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手脚都失去了知觉,他心里一惊,不知道是因为昏迷过久暂时性的麻木还是已经被…… 最终还是落到了他们手里,张明羽暗自感叹了一声,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自己还没死。 黎昕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落在姓林的这群疯狂的人手里,只怕是生不如死。卸掉人的四肢这种事情,他们绝对做得出来,而且绝对会做得很熟练。 忐忑不安地聚集起全身的力气试着动动身体,尽管艰难,好在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回应,还好,起码到现在整个人还是完整的,只不过是被捆绑了起来。 视线里有个模糊的人影向他走来,伸手拍拍他的脸,带着点儿庆幸又不无遗憾地说:“小子,算你命大。” 张明羽立刻听出来,这应该是那个一度被他当做人质的、被人叫做“小刘”的男人。 这男人语气中的庆幸显然是因为他没死可以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东西,至于遗憾么,看来这人挺记仇的。 张明羽没有出声。 “啧,骨头倒挺硬的。还是懵了?吓呆了?” 看着这已经成为笼中兽的男人脸上竟没有什么恐惧的表情,小刘显然那不太满意,伸手戳了戳张明羽,也不知有意无意,偏戳在他肩上枪伤处。 那里只敷衍地做了点处理,子弹还没有取出来,血水混着冰水往下流,衣襟上血迹斑斑,想来他们也没有耐心给个反正要死的人做手术,只要问出了点什么就万事大吉。 骤然加剧的痛疼让张明羽眉头皱得更深,却依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说实话,他是有点懵,但跟吓呆了没什么关系。 从临死之际眼前闪过那道亮光开始,他就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失控了,连带着他一起向某种未知的深渊滑去,而他只能随波逐流。 “说话呀,哑巴啦?!”没有达到预期效果的小刘显然更加恼怒,五指几乎要抠进张明羽的伤口里。 是有点痛,不过比起从前的训练来差远了。跟他预想中的手段也差远了。 “好了!”朱亮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小刘站到一边儿去。 他已经打量了张明羽很久,这男人的身体素质显然很不错,才能在重伤的情况下捱到现在,偏长了一张看上去温和无害的脸。 如果不是见识过他的身手,很容易让人觉得他只是误入火拼现场的平民,还是长得挺不错的平民。 朱亮冷笑了一下,什么样的平民能到那种地方,只怕也不是良民。 他盯着张明羽的脸,阴沉沉地问:“萧家这次大动干戈,是打算独占那条新开辟的路线,还是干脆想要吞并钟氏?” 张明羽一头雾水。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什么萧家,现在又多出了一个钟氏。这些人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但合在一起却跟听天书一样。 喉头泛起微微的血沫味道,他有点不太想说话,刚被冷冰冰的水泼了一脸,现在却还是犯困,忍不住想要睡过去。 他清楚那不是单纯的渴睡,而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朱亮料到这人必然不会一开始就妥协,却料不到他半死不活了还能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一边的刘力生性易怒,见状上去就要一脚踹过去,嘴里嘀嘀咕咕骂骂咧咧,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话。 朱亮横他一眼,看得刘力讪讪地退下了,才把手一伸,很快有人拿来一条皮鞭,将鞭柄交到朱亮手里。 鞭子呈现暗红如锈的色泽,像是浸染过无数人的鲜血才沉淀出今日的颜色,朱亮在空中挥了一鞭,满意地听到皮鞭带出的凌厉风声。 不难想象当它打在肉体上的时候会怎样。 “啪!”他没有丝毫犹豫地对着张明羽抽了一鞭,声音带了一分狠戾,“萧家这次行动是谁的意思?” 鞭痕精准地从肩膀上的伤口一直蔓延到小腹,本就褴褛的衣衫更加破碎,底下的肌肤浮出一道妖异的血红色,衬得别处肌肤色泽格外地苍白。 张明羽微微震了一下,觉得自己大概遇上了疯子,偏了偏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啪!”另一道鞭痕浮现在张明羽身上,横贯胸前,“萧家这次埋伏这么隐蔽,钟氏里面有没有他们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张明羽感觉到心口一阵无来由的痛。是了,他本该死于这个伤口,而不是陷入如此莫名其妙的处境。 如果可以的话,他其实很愿意回答这些人这些奇怪的问题,毕竟那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但问题在于,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此刻是落在那个姓林的臭男人手中,被对方施以酷刑拷问他有关组织或者黎昕的事情,他拒不回答而承受伤害尚且算是对组织和自己的信仰应有的忠诚。 可像现在这样,实在是让人有种无可言说的愤懑。 在朱亮再次狠狠挥鞭并且发问的时候,他看到那个一直低垂着头即使被抽鞭子时也没怎么发出声音的男人忽然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他。 明知道这人眼睛受了伤根本看不清楚东西,但那一瞬间朱亮还是感到有点毛骨悚然,好像被什么东西震住了一样。 只见明明被五花大绑狼狈得要死的男人一字一顿认真地说:“我说过了,我不知道。” 八个字,并不是多么恐吓的或者凌厉的语气,就像是很平常的讲述,如同跟朋友寒暄一样温和,却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朱亮大怒,刚才那一瞬间感觉被逼视时的露怯让他觉得十分抹不开面子。 他甩了甩鞭子,转头吩咐,“拿盐水来!” 等盐水送来,他将整条鞭子在盐水中浸透,走到张明羽面前,阴测测地笑道:“不说?好。” 鞭梢再次落下,带着盐水恣意地洒在张明羽身上。 只听“当啷”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胸前尚算完好的一片衣料中掉了出来。 与此同时,张明羽发出了第一声惊呼。 朱亮瞬间感到满意,在他手底下,什么样的硬汉能抗过去,这人也不算什么,一点盐水就受不了了。 刘力眼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来,捡起那把小小的造型奇怪的东西,那看起来像是刀柄,也仅仅只有刀柄。他藏刀柄干什么? “现在可以说了么?”朱亮瞥了一眼小刘的动作,他刚才就看清了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于是毫不在意地问张明羽。 他以为张明羽痛得狠了,不会再逞强。 然而张明羽却把头转向向刘力,静静地说:“请把它还给我。”那是黎昕的光刃。 朱亮意识到自己竟然被无视了,心中恼意更甚,伸手从刘力手里拿过那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怒极反笑,“看来你还没有弄清楚自己的处境。” 说着毫无预兆地一扬手,那薄薄的刀柄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轻巧地往窗口飞去。 张明羽握紧了拳头,低声叱道:“住手!”其中蕴含着引而不发的怒意、和一点慌张——对于要失去什么东西的慌张。 然而还是来不及了。 他看不清楚,但他听见了,听见了光刃划过的风声,也听见了有什么情绪,在他的身体里,逐渐分崩离析。 所有人都没有发现异样,没有想到这样一个伤痕累累几乎垂死之人,竟然能爆发出这样的力量。 将张明羽捆缚得严严实实的那几道绳子在那一刻变得如此脆弱不堪,几乎被他生生崩断。 张明羽并不厌恶生活在别人的光芒之下做一个稍显平庸的人,这些他从来都不在乎,大多时候,他都乐意温和而无害地活着。 但这不代表允许谁踩着他的底线耀武扬威。 是的,他并不擅长格斗技巧;是的,他的格斗考核只有A-;是的,他有时候温和得甚至优柔寡断。可那些都只是相对于组织里最顶尖的特工而言。 那些并不代表着他就是个弱者。 朱亮感觉仿佛只是一眨眼间,那个男人就鬼魅一般逼近了自己,而自己整个人都几乎要被摔出去。 房间里其余几人见状赶紧围上来,顿时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刑讯室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 一个男人站在门口,皱眉望着乱成一团的刑讯室,淡淡地问:“你们在干什么?”那声音如此特别而具有穿透力,穿过现场混乱嘈杂的响声直直落到张明羽的耳边。 而他的手里,赫然躺着那把被扔出窗外的光刃。 4、声音 “钟哥!” 朱亮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被打中的腹部却来不及去管刑讯室中的混乱,看着站在门口的男人,脸上闪过一丝异色,随即恭敬地低下头,连声音都一改之前的狠戾阴沉。 “钟哥,一点小事,我们马上会摆平的。” 钟离看都没看他一眼,望向刑讯室中,听说这次手下抓了个萧家的人回来,大概就是他。 那男人显得异常狼狈,身上满是血迹与水迹,却显然不是个省油的灯,正将刘力打翻在地上,然后微微侧过头,像是在倾听什么。 钟离怔了怔。 这张脸……真不像是个亡命徒。 那五官太过柔和,哪怕腮边沾了一点血迹,手还紧握成拳,仍旧无法让人联想到任何有关暴力的、阴暗的、血腥的东西。 这个人若走在路上,让人丝毫不怀疑他会在公交车上给老人和孕妇让座,会给街边流浪的小猫小狗喂食,会在风和日丽的时候,安安稳稳地坐在廊下翻阅装帧精致的书籍。 只可惜,他生平最厌恶这些温润如玉的人。 钟离注意到那个男人的眼睛好像有点问题,不仅目光并没有焦点,而且时不时地做出侧耳倾听的动作。 尽管如此,刑讯室里依然被他弄得一片狼藉,冲上去阻止他的人都倒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钟离收回目光,往后略微转了转头,眼神示意了一下,站在他身后的两个黑衣男人颔首,立刻冲上去阻止张明羽。 而钟离已经把刚才那一瞬间的感慨抛到脑后,只不太满意地问朱亮,“怎么回事?” 朱亮显然也有点意外,张明羽看起来像是受了刺激,爆发得太过突然了,然而再爆发又能如何,这里是钟氏,还没有谁敢在这里横行。 哪怕萧家当家来了也一样,何况这区区一个被抓的狙击手,他只略想了想就把疑惑丢开,依然低头对钟离道:“大概盐水用得狠了,怕死。” 钟离听罢没再说什么,却是忽然一笑,示意朱亮看自己摊开的掌心,“这东西,是你们扔下来的?” 朱亮浑身一阵发寒,钟离明明是非常客气地笑着询问,他却觉得自己已经一脚踏进了鬼门关。 他张了张嘴,强撑着说:“钟哥,这是从那小子身上搜出来的,看他宝贝得紧,本来想用来威胁他松口,不小心脱手才……” 钟离盯着朱亮好一会儿没说话,直到朱亮冷汗都快冒出来了,才哂道:“你怕什么?” 朱亮有点站不稳。 钟离本也只是心血来潮,这里的戏码显然也没什么精彩,他刚要转身离开,而朱亮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忽听刑讯室内传来两声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 一道人影从朱亮眼前掠过,他甚至没来得及出声阻止,不知何时脱身的张明羽已经一手抓着钟离的脖子,狠狠地把他抵在了墙上! 张明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膛起伏不定,显然刚才的打斗快要耗尽他身体里仅存的力量,却扔死死抓着钟离,另一只手去抢他手中握着的光刃。 虽然钟离与朱亮刚才的对话声音并不响,甚至相对于室内环境来说算得上微弱,但张明羽五感出奇敏锐,全部的对话都一一落在他的耳中。 钟离被掐着脖子抵在墙上,望着这个近在咫尺的男人,眼中有闪过一丝兴味。 这么近的距离看,这个男人真的长得让人觉得很舒服。 他的嘴角漾起一丝笑,丝毫也不觉得自己现在是要害掌握在别人手中,轻笑道:“你想杀我?对萧家真是死心塌地,可惜,他们似乎并没有打算派人来救你。” 声音因为脖子被掐着的缘故有些微变调,但特殊的声线还是让人难以忘却。 张明羽无动于衷,“把光刃还给我。” 钟离皱了皱眉,显然没明白“光刃”是个什么东西,但张明羽脸上的珍惜和急切却很明显,手上的动作更是直截了当,这明显对他的命没有兴趣的样子,真是…… 他一抬手,避开张明羽的动作,眼底兴味更浓,像逗小孩一样扬一扬,“你想要这个?” 张明羽不答,他看不清楚自己抓着的这个男人是谁他也不关心这个,可是他听见对方没有一丝受制于人的自觉的声音,调侃的,甚至有点轻佻,就贴着他的耳边慢慢述说,远望过去如同情人私语。 他说:“杀了我,它就是你的。” 肩膀上本就没多好的伤口因为刚才的激烈打斗撕裂得更大了,张明羽几乎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的流逝,一分一秒、一呼一吸之间。 他忍不住收紧了掐着钟离脖子的手,那就杀了他,他想。 一旁的朱亮看着这出令人心惊胆战的闹剧,张嘴就要呼喝那群被打倒在地上的废物赶紧起来救人,却被钟离一个似笑非笑带着冷意的目光阻止,呆立在那里。 钟离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看着张明羽一点一点收紧代表死亡的手,显然对自己即将被掐死这件事没有半分的不认同。 张明羽的情绪没有任何波动,脸上带上些微冷酷。 杀了他,杀了这群人,一切就都结束了,就算他们大概不是他的任务目标那又怎样。他们对他并没有半分善意,他们也想要他死。 杀光他们,他就能拿回黎昕的光刃,他就能回去找黎昕,告诉他组织里有叛徒,他就会安全。 钟离忽然摇了摇头,一脸讥讽之色。 这个距离,他可以很清晰得看到张明羽脸上那细微到几乎不可察觉的犹豫,或者连这个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有这样挣扎的表情吧。 目光一转,从张明羽的脸落到他身上,钟离打量着敞开的衣衫里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痕。 朱亮在刑讯方面一向花样百出,那道道鞭痕看上去伤得很浅,实际上却很有可能会伤及肌理。 看来他的手下们显然并未对他留手,对一群如此残忍对待于他的人尚能下意识地犹豫,可见这个人能活到现在,实在是个奇迹。 萧家竟然会有这样的人。 唔……但手劲还是挺大的……感觉到张明羽手上又加大了力气,钟离呼吸更加困难,却眯起了眼睛,望着对方那双没有焦距的双眼。 不知为何,张明羽的手劲忽然小了一点。 下一秒他瞬间闷哼了一声,掐着钟离脖子的手顿时无力,脸上流露一点痛苦的神色,整个人软软地跪坐到地上,仿佛一瞬间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 他腰侧被插了一支小小的针剂。 在张明羽有片刻疏忽的时候立刻出手,钟离做得那样无声无息,甚至没有人发现他怎样拿出那支针剂。 他俯下身来,刚才满脸的嘲讽笑容已经无影无踪,只面无表情地、如同看着一只蝼蚁般审视委顿在地的张明羽,“在这种时候走神,你刚才在想什么?” 跪坐在地的男人有些怔怔的,努力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一根手指都动不了,还是太大意了,竟会在这种时候走神。 那时候面前这个在他眼里只有一个模糊人影的人靠得他那样近,明明是生死之间的距离,却呼吸相闻,温热的气流吹在他脸上,竟然令人颤栗。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有一瞬间的晃神,大概从未不得已与谁这般贴近,哪怕连对方长了一张什么样的脸都不知道,却实在是太近了。 他们这种人,是不该靠近别人的。 常年训练出来的警惕性让他们在梦中都不敢与谁太过贴近,没有人值得信任,同伴也不能。 而这个男人就用这种危险的距离在他耳边说话,诱哄他杀了他。 声线那么惑人而独一无二,特别到张明羽那时忽然想,如果能活下去的话,大概终其一生他都再也无法忘记这样的声音。 钟离并没有得到张明羽的回答。 事实上他也不是很在意,这对他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跟他到现在都没有想起问问这个人的名字一样。 倒是张明羽身上的衣服引起了他的注意,虽然已经被鞭子抽的七零八落,但细看就能发现,无论款式还是衣料都相当古怪。 甚至比顶尖时尚秀上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华服更加古怪。 钟离垂下眼睫,暗忖萧家果然不会安分一点,暗地里不知又在制造些什么东西,边想边接着打量张明羽,目光一寸一寸宛如凌迟,最后看向他右手手腕上的腕带。 那个看起来既像腕带又像手环的东西比衣服更加古怪。 钟离伸手捉住张明羽无力的手腕,手指刚触碰到它,那东西忽然闪烁起红光来,明灭之间极其刺眼,仿佛一种警告。 “钟哥快跑!那玩意儿一定是个炸弹!” 碍于钟离刚才的目光而一直没敢上前只站在不远处观望的那几个人顿时慌乱起来。 钟离看了他们一眼,不置可否,指了指张明羽,“东西摘下来,把他带到我那里去。” 朱亮没说话,刘力白了脸色,“钟、钟哥,我们不会拆弹……” 钟离忽然觉得,钟氏这些年收人似乎太过不挑了,什么样的歪瓜裂枣都有。他没有兴趣说第二遍,也没有动。 原本跟着钟离过来的两个黑衣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一个抓着张明羽的头发,一个拽起他的手,用力想把那发着红光的腕带摘下了,却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却以失败告终。 他迟疑地看了钟离一眼,“钟少,拿不下来。” 默然半晌,毫不在意的声音传来,“那就把手砍了。” 5、男宠 “是!” 抓着张明羽的两个人这回反应迅速,立刻拽着他往刑讯室拖。 张明羽挣扎了一下,发现全身真的用不上半分力气之后干脆放弃了,循着钟离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去,“没用的,砍了我的手,它的自毁装置就会启动。” 钟离挑了挑眉,收回原本要迈出去的脚步,转回身来,悠然地踱回张明羽身边,伸手握住张明羽的手,轻轻往眼前抬了一抬。 张明羽怔了一下,是握住,不是抓也不是拽,动作竟然堪称轻柔,让人不禁怀疑这个奇怪的男人究竟想要干什么。 钟离没说话,用五指轻轻摩挲着张明羽的手背和掌心,那触感竟然出乎意料地温暖而柔软。 明明失了那么多血,整个人都苍白得随时会死的样子,竟然是暖的。 狙击手么?这样温暖的手,是如何扣下冰冷的扳机,坚定不移地断送一条又一条人命的? 不对……钟离有些疑惑,张明羽的手,从指尖到关节、至掌心,竟然没有一处有老茧,连寻常运动都可能留下那种东西,张明羽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狙击手,竟然没有练枪的痕迹? 他可不会相信这个男人是新手,萧家不是慈善堂,能派出来的必然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他垂下眼望了望张明羽,仍然握着他的手,在他的指肚等处一处处按过去,以确认这手上的皮肤并非是握枪多年后老茧脱落所长出的新皮。 这动作在旁人看来却极为暧昧,简直如同调情,连张明羽都有点吃不准钟离到底想干什么。他还没……还没这样被人摸来摸去过。 这种时候,简直比这个男人刚才冷冷地说要砍他的手时更加不舒服,钟离的指尖微凉,似乎比平常人的体温要低,划过他掌心的时候,带来一阵阵的轻痒。 就在张明羽受不了这种莫名其妙的触碰想要开口阻止的时候,钟离却先一步停止了那暧昧的动作,转而捏住他还在闪烁红光的手环,晃了晃,语带笑意,只是连笑意都冰冷,“怕了?” 被捏着的人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自己刚才解释的行为,随即摇摇头,“我说的事实,它拿不下来。” 除了组织里的特殊部门,没有人能把这个手环取下来。 张明羽想,除非我死。 一旦感应环感应到主人完全失去了生命,它才会发出信号,将记录的一切信息发回组织,然后同样启动自毁程序。 但不肯放开他手腕的男人不置可否,将手环摸了个遍没有发现什么关窍后,才说:“我凭什么相信你。” “……”张明羽想,大概他确实没什么依凭的,只不过想解释一下罢了,说出去可能别人不信,他这个人其实,怕痛。 一点点细微的疼痛都难以忍受,却偏偏最需要忍受的就是疼痛。 当年加入组织之后,张明羽这个名字就被用得越来越少,日复一日地高强度训练,身边来来往往的都是同事,所有人都只熟悉他的外号,枭羽。 张明羽怕痛,可当他被叫做枭羽的时候,就不能怕痛。走上这条路,没有别的选择,咬牙忍着,忍着忍着,就麻木了。 但再麻木,有可能的话,他也不想失去一只手。 钟离看着张明羽张了张嘴,最后却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什么都没说,一副算了跟你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懒得理了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有点想笑。 还真挺有趣的,这人。 就在这时,有人走到他身边,低声说:“钟哥,萧家来人了,听说我们抓了人,希望放人。” 刘力凑上来,过了这么久,他们也算想清楚了那发光的玩意儿肯定不是炸弹,“那……钟哥,还要不要砍他的手?” 钟离没理会他,问来人,“萧家派了谁来?” “萧家家主萧维信亲自过来了。” 竟然是萧维信?让萧家家主亲自过来……钟离望了望张明羽,觉得自己应该重新估量张明羽的价值,或者,重新估量张明羽的身份。 萧维信的那点子爱好道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人专喜男色,换床伴比换衣服还勤快,但对失去了兴趣的床伴补偿向来丰厚,更别提正当宠的,一掷千金绝对是小事。 因而尽管他玩过的男人多如过江之鲫,名声竟然不坏,还有大把的人削尖了脑袋要往他那里凑。 不过传言他一向只喜欢鲜嫩嫩的小男孩,这个男人怎么看都年纪有点大了。且虽说看着不像个狙击手,眉宇间同样也不像个床上邀欢的。 钟离放开张明羽的手腕,抬头问:“大哥人呢。” “老大已经去见萧维信了。” 钟离点点头,忽然一弯腰,在众人惊异的眼神中拔掉张明羽腰间的针剂,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你——!” 张明羽猝不及防,完全没有料到事情的发展会这么诡异,却因为全身的无力只能软软地靠在唯一能够支撑起他的男人胸口,垂下的手腕上,手环已经恢复了静默的状态。 “你本事不错,竟然让萧维信亲自来救你,想必床上功夫一定炉火纯青吧?” 钟离也不管怀里的张明羽脸上是什么表情,一路直走,言语中充满浓浓的嘲讽和轻蔑意味。 张明羽默然。 床上功夫…… 他忽然记起不久以前,那天他去帮黎昕做做心理辅导,在问到关于黎昕的X生活的时候,黎昕曾笑意盈盈地反问他:“我以为你会说你也器大活好,建议我下次不如找你试一试。” 如果可能,他当然想试试。 哪个男人不想将自己喜欢的人压在身下?可惜他没有这个机会,否则他也很希望黎昕躺在他身下欲罢不能。他从来都不怀疑这一点。 但显然,这个刚刚打算砍他手现在又莫名其妙公主抱他的男人所谓的床上功夫跟他想象的大概不是同一种。 张明羽现在真是浑身不舒服,生不如死果然不是一句戏言,现在他甚至怀疑,当时没死在那群雾化人手里,对他而言究竟是幸运?抑或不幸? 但很快他否定了这种想法,当然是幸运,毫无疑问的,只有活着,他才能回去,只有活着,才有再见到那个人的可能。 正想着,忽然他感觉到抱着自己的有力双臂毫无预兆地松开了,失重感遽然而来,又瞬间消失,整个人都重重地落到什么柔软的东西上面。 耳畔有温热的气息凑过来,低语,“刚才给你打的是双倍的肌肉松弛剂,放心,不会死。” 随后气息渐远,那声音扬起来,失去了温度,“来人,给这个——”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凑回来,弄得张明羽耳朵痒痒的,拼命想转开头,却又动不了,只能听他用那把特殊的声线问:“对了,你的名字?” 张明羽抿了抿嘴,无声地抵抗。 那人轻笑了一下,没再追问,“来人,让医生给萧老大的男宠做手术。” 张明羽忽然生了股恼意,哑声道:“枭羽。” “什么?” “……枭羽!” 钟离展颜,“小羽?这名字……果然是萧老大的品位,你看上去也有二十六七了吧?他平常这么叫你,不嫌恶心?” 张明羽明白这人简直就是在逗他玩儿,又闭上嘴,不再说话。 钟离没再强求,“叫医生来,子弹取出来,别让他死了。对了,顺便看看‘小、羽’的眼睛。” 随着那个脚步声渐渐地远去,张明羽终于松了一口气,跟这个喜怒无常简直变态的男人周旋,还不如受刑来得痛快。 但医生……如果他是认真的话,他就不用死了吧? 相比于肩膀上的子弹或者身上的鞭痕,最让张明羽担忧的是自己的眼睛,如果双目从此失明,于他而言实在是太过不利。 而且,他也有点好奇,拥有那样的声音却又有那样性格的男人,究竟长着什么样一张脸。还有那蓝天,真的存在吗? 他有点昏昏欲睡,却忽然感觉四周围过来好多人,张明羽一惊,努力绷紧全身肌肉,那群人把他抬起来,放到了另外一个平台上。 “放松,先生,让我检查一下你的伤口,然后才好做手术。” 原来是医生。 刚松了一口气的人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要刺进他的身体里,这感觉与刚才被钟离刺中一模一样,身体不由自主地又紧绷起来,低声喝道:“你给我打什么?!” “先生,不打麻醉剂手术过程中会感觉到剧烈疼痛的。” “麻醉剂……”张明羽愣了一下,苦笑起来,“麻醉剂对我没用。” 6、谈判 医生笑了笑,戴上手套,没把张明羽的话放在心上,只当他是怕他们把他麻醉了做点什么别的事情。 “先生,别担心,上面没有别的命令,不会对你怎么样的。麻药跟肌肉松弛剂一样,时间过了就会失效。” 说着看了看他的伤口,“还好没伤到要害,子弹取出来,对以后手臂的使用没什么影响。”又掀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眼睛怎么受的伤?” “强光。” 医生拿来手电筒,照了下,自言自语道:“……奇怪,强光造成的暴盲按理说不应该伤得这么严重……算了。小王,打麻醉剂,局部麻醉就行。” 张明羽皱了皱眉,他受过抗药性训练他知道,但这些医生显然并不相信,他们要从他肩膀上取“子弹”……打中他的那东西叫“子弹”? 他记得,资料库里记载过,近十个世纪之前,那时候的旧人类才使用“子弹”这种东西。 灭世纪之后的新人类由于某些资源的枯竭,早就开发新式智能武器替代旧的热兵器,比如光刃、还有他的感应环能发出的粒子光束和低能激光炮。 子弹 ……一些怀旧型的全息网游里倒是可以看到,但显然以他的身份,是不太会有时间去玩那些的。 这群人到底在搞什么。 冰凉的针头刺进身体,应该是麻醉剂,过了一会儿,就听有人说:“可以了,取子弹吧。” 张明羽闻言咬紧了牙,忍受疼痛实在是不愉快的经验,而这些医生处理伤口的方式显然比他的认知里要更加简单粗暴得多。 如今他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这样咬紧牙关,免得一会儿万一失态。 可他等了又等,只感觉肩膀上有什么东西在触碰,却始终没有什么疼痛感,直到耳边听到“当啷”一声,医生说:“好了,子弹已经取出来了。” “……”张明羽真的惊异了,怎么会这样,没有痛觉?是他失去了痛觉?还那人手里的麻醉剂强效到连对他都有作用? 他蓦地想起不久之前,他掐着那个声音特殊的男人的时候,也是被他注射了什么,一下子抽光了全身的力气。 那时候他还以为那东西是什么最新研制的高科技药剂,以至于他体内尚未形成抗药性。 可现在想来,莫非是他失去了抗药性?怎么可能……那么多年,一遍一遍,市面上有的没有的公开的机密的所有药剂反复注射、反复训练、反复适应,如今一朝竟然作用全无,那么多久的忍受岂不是成了个笑话。 从未听说过受伤会破坏抗药性,据他所知,就连黎昕残废了之后,经历过全身大手术都没有出现这种状况。 医生见张明羽沉默,只以为他在为捡回一条命庆幸,见张明羽脸色苍白,显然流失了大量血液,给他包扎好肩膀上的伤口后问:“先生,你需要输血,知道自己的血型么?” “#&型。” “什么?” “#&型。” “……”医生转过头,“小王,给他验个血型。” 小王动作麻溜儿地验了一下,“AB型。” 这个血型对于一个需要输血的人来说相当不错,当找不到同型血或情况过于紧急的时候,无论是A型B型还是O型血都能输给他。 医生默然了半晌,语重心长地对张明羽说:“先生,性命攸关,请不要撒娇,何况钟少也不在这。” 撒娇……竟然说他撒娇…… 医生的话简直如同当头一棒,差点儿没把张明羽打蒙,他决定不再说话,跟这些人交流简直如同鸡同鸭讲,实在是太痛苦了。 没过多久,张明羽又被搬回了软软的床上,肩膀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妥当,眼睛也不知被抹了什么药膏,感觉分外清凉。 因为手上正在输血,加上麻醉剂和肌肉松弛剂的作用都还没过去,人家把他放床上时什么模样就一直保持什么模样,只是精神终于不再那么紧张, 一片黑暗里,他静静地回想着发生的一切。 从他转头背对着广场上的人群,冲向那群雾化人开始,到被暗算倒地、看到蓝色天光、听见陌生人的对话、被抓、遇到那个要砍他手的男人…… 他是叫“钟邵”? 还是叫“钟戈”? 他听过别人用两个不同的名字叫过他,不知道这个变态的精神异常人士现在在干什么。 钟离刚走进华严大厦,好整以暇地推开会客室的大门,忽然感觉耳朵有点发热,忍不住抬手摸了摸。 谁在骂他?还是谁在想他? 算了,反正恨他入骨的人那么多。 “大哥,萧先生。”钟离冲着里面的两个人点点头,然后走到钟氏现任掌权人,钟宇身后站定,望向坐在对面的萧维信。 虽然身处敌营,而且是刚刚与对方火拼过后,萧维信却显然并不以为意,笑容堆得恰到好处,若是手里再放上两份伴手礼,简直就是多年老友上门做客来的。 钟离不得不赞叹萧维信的气魄,不仅敢来,还敢一个人来,不仅敢一个人来,还敢这么从容自若。 但若说他这次上门真是为了要回一个男宠,那恐怕传出去道上哪个都不信。 萧维信纵然好色且生冷不忌,同样也喜新厌旧并无情,冲冠一怒为红颜这种事,不过是一厢情愿而流传的故事罢了。 没有足够的利益在背后支撑,红颜再美也罢,任谁都不会动。 走他们这条道的,更是无利不起早,无事不登门。 萧维信看了钟离一眼,礼貌地笑着点点头,“钟离也来了。”然后很快将目光转回到钟宇身上,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 钟离安安静静地站在钟宇身后,仿佛一下子没了存在感。 “听说萧家这次与钟氏的人发生了点不愉快,希望钟先生看在钟萧两家从前合作愉快的面子上,不要太过介意,这完全是个误会。” 萧维信喝了口茶,笑眯眯地看着钟宇。 钟宇双手交握,靠在沙发上,“萧先生的意思是,你的人约好与钟氏谈判,结果一到场就动手,害钟氏损失了不少人手,这仅仅是个误会?” “当然。”萧维信面不改色,“带枪只不过是以防万一,相信钟先生完全能够理解。当然我手下的人枪走火是我管教不严,这是意外,萧家也折了不少人手。” “走火?”钟宇紧紧盯着萧维信,心知肚明这都不过是借口,微微侧头问钟离,“阿离,你看呢。” 钟离笑了笑,淡淡地说:“看来萧先生要好好查查这批军火是从哪儿来的,就算萧家资金周转不灵,也不该买劣质军火,否则,容易伤人伤己。你说是不是?” 萧维信一顿,面色有一刹那的不豫,很快展颜,“自然,这么严重的事,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否则伤了钟萧两家的和气不好。” 他用手指敲敲茶几,“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听说我的小宝贝落到了钟氏的手里。这可是我心尖儿上的人,没了他,真是让人茶饭不思、寝食难安。反正他也不是道上的人,还望钟先生能把他还给我,萧某感激不尽。” “不是道上的人,怎么会在那种场合落到我们手里?既然落到了钟氏手里,又凭什么将他还给你呢,萧维信?” 钟宇脸色阴沉了点,称呼从萧先生直接变成了萧维信,言语中显然没什么商量的余地。 萧维信却不以为意,“我家小宝贝只不过是走错路罢了。况且,本来就是我的人,哪有什么凭什么不凭什么?” “你想独占?!”钟宇哼了一声,“本事不大,胃口倒不小。” “钟宇你看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床伴我不独占,难道带你玩儿三人行?至于本事大不大,床上的事,你没试过,你怎么知道。” 钟离见钟宇脸色愈发阴沉,伸手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望向萧维信。 “萧先生真是个痴情人,你那小情人知道了,想必感动得无以复加。只是虽说动手是个误会,萧家不过是枪支走火,但损失毕竟造成了。你的小情人如今也是我们的,你想要,是不是也该有点诚意?” 刚才那一系列争执,明着是为个小情儿,可在场三人皆心知肚明,争夺的是那条新开辟的线路,上回明谈判暗埋伏不成,这回才是真谈判来了。 萧维信沉默了一下,“毕竟是我心坎上的人,城南那块地,如何?” “说笑了,那块地再多上三倍都不值,萧先生如此不诚心,看来什么小宝贝在你心上也不过如此。人就留在我们钟氏吧,来人,送客。” 钟离面不改色,抬手就做了个请的手势,笑话,运输路线他们当然要独占,别说萧家今天想要完全拿走,就算只想分一杯羹他都不允许。 萧维信被他不容分说的态度弄得有些下不来台,却不会当场失了风度,走之前阴沉沉地说:“钟氏也别太独断专行。” 他看了一眼钟宇,又瞥了下钟离,忽然笑了笑,“钟离,我早说你更适合当钟氏的掌权人。”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钟离心下一沉,这老狐狸,临走还要挑拨离间,他转头看了看钟宇,“大哥……” 钟宇摆摆手,“你先回去。”顿了一会儿又说:“运输路线这事,你做的对,我钟宇不是不分是非黑白的人,你放心。” “大哥,我不会多想。”钟离转头看着钟宇,两人视线相交,双双笑起来,真心或假意,都掩在笑容后面。 7、逃离 钟离回到自己在湖城城郊的别墅时已经过了日暮时分。 极目望去,浓云渐渐聚拢在天边,迅速遮去夕阳最后一丝光线,天色阴沉得有些妖异,隐隐的雷声沉闷地在云层之中翻滚,无不显示着今晚必将会有一场暴雨如期而至。 而暴风雨前的宁静让人格外烦闷。 他扯了扯领带,酒气熏染了全身,西装革履也掩饰不了眉宇间的阴郁,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情。 那时萧维信走后,原本让他先回去的钟宇忽然又改了主意,兴致颇高地拉着他两人喝了一下午的酒。 杯来盏往间钟宇一直有意无意地提些旧事,大意无非是兄弟们的深情厚谊,并一再表示他绝对没有任何猜忌钟离的心思。 真是好温情,温情得钟离转身就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他的这位大哥,钟氏如今的掌权人,大体上也算得上出色,只一点不好,耳根子软、容易轻信又容易轻疑,常常按捺不住心思,行事过于躁进。 于一个上位者来说,若是权倾一方眼前无半点障碍的时候,这点小毛病倒也无伤大雅。 可明显,钟氏还未成为钟宇的一言堂,要说地位稳固,大概还远远称不上。 在这方面钟离与钟宇完全不一样,钟宇易轻信轻疑,他钟离却从来只疑不信,这世上一切人事在他眼里,都不过是形形色色的假面罢了。 开了门,屋子里一片昏暗。 原本夏日这个点光线还很足,这会儿因着山雨欲来的缘故,倒黑得浑似夜半,伸手不见五指。 钟宇也不开灯,静静地一楼大厅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 别墅很大,却安静得很,一眼望去空荡荡的,装修极简,不见一丝色彩,除了必要的家具,一点多余的东西都没有。 让人怀疑住在这么没有人味的地方,是不是自言自语都只有自己的回声。 钟离就这么默然坐了半晌,像是在想什么,又像什么都没有考虑,然后才起身走上二楼,原本笔直走向主卧的脚步,忽然在客房门前停了脚步。 客房里有人。 从门的缝隙中透出一线微光,呈现温暖的橘黄色,就好像行走在无底深渊中时,忽然划亮了一根火柴。 光线微弱却依然让人忍不住向往。 但钟离并不会为这些感概,他只是看见这光线的时候忽然想起,原来他的家里多了一个人。 那个他心血来潮带回来的被萧维信拿来当借口的小情儿,当时随手往那一扔,不知道医生后来来了没有。 他可不希望现在他客房的床上躺着一具尸体。 走他们这条道的,当然不怕死人,可任谁也不希望自己家里躺死人,毕竟换床单什么的很麻烦。 他想了想,还是轻轻打开门,走了进去。 一室光芒顿时流泻出来,在门前投下一个深色的人形阴影。刚在黑暗里坐了太久,一时不适应光线的钟离眯了眯眼睛。 然后看到静静躺在床上的男人。 柔软的薄被齐胸盖着,半露的肩膀上打着绷带,因为手术的关系衣服已经被完全除去,大概因为身份尴尬也没人给他换上条睡衣,橘黄色灯光下未被遮掩的那一片肤色显得细腻而柔和。 脑袋陷在枕头里,露出大半张弧度柔和的脸,可能因为输过了血的关系,原本苍白的脸色竟略显红润,双眼裹着纱布,入眠时的五官舒展开来,显得愈发安静无害,连头发都软软的,温顺地贴在枕上。 眼睛很快适应了橘黄色的暖光,钟离慢慢走到床前,微微弯下腰去,看着沉睡中的张明羽。 对方呼吸平缓悠长,大概是一场无梦的好眠,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在陌生的地方睡得如此安稳,不知道该说他淡定好、还是缺心眼好。 大概是钟离挡住了灯光的缘故,原本睡得很平静的张明羽忽然微微皱起了眉,然后朦朦胧胧地转了个身,往有灯光的地方努力拱了拱,直到整个人脱离了钟离投下的阴影沐浴在灯光之下,才又继续安稳地睡去。 钟离嘴角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这么喜欢光么?当自己是什么,海边的向日葵? 可惜,所有人都已经身在深渊了。 他忽然像想到了什么,摸索着从口袋中拿出一片薄薄的刀刃状东西。 这玩意儿他几乎都遗忘了,看见张明羽才想起来,躺在床上的人对这玩意儿似乎有种难以言说的执着。 他掂了掂,然后随手扔到熟睡的人枕边。 枕头因此而微微凹陷下去,更清晰地显示出那张睡颜。 钟离顿了一下,原本想收回的手却向相反方向伸去,指尖在张明羽脸上轻轻划过,一直划到下颔。 他的指尖在那停顿了数秒,然后忽然抬手“啪”地一声按下开关,关掉了房间里的灯,在整个房间阴影的伴随下转身离开。 窗外,天色泼墨也似,阴云愈浓。 听到门被关上的“咔嗒”声,又过了好一会儿,确定那个人真的已经远离之后,原本看上去已经陷入深眠之中的张明羽忽然动起来。 轻巧地掀开自己身上的薄被,张明羽的动作犹如潜行的猫般悄无声息,伸手揭下双眼上的纱布,一点一点异常小心地睁开眼睛。 视线里,枕边属于黎昕的光刃正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从未失去过。 是的,虽然还有点吃力,但他已经能够看得见了。 之前那群医生折腾了半天才终于离去,当时张明羽仍旧躺在床上无法动弹。 他一直等到体内的肌肉松弛剂和麻醉剂的效用过去才总算恢复了点行动力,当时反复听了好久,试图摸清附近有多少人守着,最后却惊讶地发现附近只有他一个人。 没有脚步声也没有呼吸声,那段时间这个地方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会动的生物。于是他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取下眼睛上的纱布,惊喜地发现虽然还略有模糊,但视力已经明显在恢复。 看来那群医生虽然治疗方式简单粗暴,竟意外地有效。 彼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必须离开这里! 可当他按捺下心中的波澜想要试图找回自己丢失的东西以及观察四周环境准备寻觅脱身路线的时候,却好巧不巧地在这当口听到了大门开合的声音。 有人来了! 张明羽只能迅速躺回床上,将纱布贴回原本的位置,假装已经入睡。 当那个男人带着熏然酒气的冰凉手指触碰到他的脸的时候,他差点吓了一跳,却只能任由对方流连而不敢稍有动作,甚至配合地做出一副睡迷糊了的表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时间都仿佛凝固,那人却忽然转身离去,随之而来的还有细微而清脆的声音。 等他再次揭下纱布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暗色,令人熟悉的黑暗,却也是令人忍不住厌恶的黑暗。 好在至少,光刃回来了。 张明羽伸出手去,紧紧地把它攥在手心里,熟悉的感觉让他心口涌起一阵微凉的刺痛,虽然他早就已经发现,那里原本致他于死地的那个伤口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却仿佛它只不过是一直蛰伏在暗处,等待在某个猝不及防的时刻,跳出来提醒他那些既定的事实。 将手抚上胸口的时候,才记起自己还光裸着,在房间里找了一圈,竟没有半点活人生活的气息,干净如同雪洞一般。 张明羽想了想,将床单扯下来做成简陋的衣物,然后将光刃珍而重之地贴身藏好。 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他需要离开。 迅速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房间不小,却空荡荡的除了床之外几乎没什么东西。 气温似乎有点过高,张明羽心头疑惑,人工智能系统为什么没有调节最适宜的温度,是坏了还是这家主人那个变态就喜欢这个设定? 果然是个变态,张明羽淡淡地下了结论,懒得多纠结这个,他应该迅速逃离这个诡异的地方,在这房子的主人或人工智能系统发现他之前。 张明羽不再去管这个房间装饰得多么古怪,走到窗边往下望。 远处灯火璀璨,一如平常任何一个夜晚。 他所在的地方不算很高,半开的窗子显然给了他极大的便利,张明羽跃上窗台,回头望了一眼,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回到床边,将被子隆起一个人形,让人看上去似乎有谁缩在里面酣睡一样。 这才再次回到窗边,然后不再迟疑,纵身一跃而下! 天空中有电光刹那亮透半边苍穹,随即一道惊雷骤然炸响,滂沱的雨幕顷刻而下,将整个城市笼罩在无边的暴雨之中。 8、捕获 第一滴雨落到张明羽身上的时候,张明羽已经离开别墅有一段距离。 闪电划过漆黑的天空,瞬间照亮四周的景物。 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和郁郁葱葱的杂草,两旁时有树木林立,在夏夜里和风带来泥土与花叶混杂在一起馥郁的芳香。 湿润而清新的空气,仿佛带着无限的生机。 光明只有一刹那,四周立刻又黯下去,将那些花草树木隐藏进深深的阴影里。 张明羽眨了眨眼睛,继续把注意力放回到自己的脚步上,刚才那令人惊异的惊鸿一瞥,只当是自己看花了眼。 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因为不能确定那个变态的男人什么时候会发现他的逃离,又会不会想要重新将他抓回去。 这里的地形他完全不熟悉,他不记得他们居住的城市里哪一处竟然有建筑群这么稀疏的地方,并虚拟了这么一大片郊野风景。 张明羽打开手腕上的感应环,调出自动定位地图,然而地图显示出来,竟然是整片的空白。 机械而冰冷的电子音响起,那女声如惯常那样漠然地重复,“警告!目标所处区域无法定位。警告!目标所处区域无法定位。” 果然,这里被人屏蔽了信号。 如此说来,他如果死在这里,感应环发出的信息也到达不了组织。 张明羽关上感应环,往四周看了看,这里离组织有多远,离黎昕的居处有多远,他都完全无法判断,只能凭着本能向记忆中正确的方向奔去。 当冰凉的雨滴滴到他脸上的时候,张明羽心下一沉,有种牢笼难脱的不安。想不到走了这么久,依然没有离开那个人的控制范围。 想不到那个变态的爪子能伸这么长。 只是他把天气调节系统设定成暴雨,是想阻止他逃离的脚步,还是只是像猫想要戏弄爪下的老鼠一样,打算微笑着看他惊慌失措、走投无路? 可惜,哪怕穷途末路,他都不会流露出那种变态想要看到的情绪。 张明羽缓下奔跑的脚步,警惕地环顾四周,既然还没脱离那个人的控制范围,那么这里可能会有埋伏。 然而他等了很久,却谁都没有出现。 狂风裹挟着尖锐的呼啸和瓢泼的雨点铺面而来,将他整个人淋得湿透,床单做成的简陋服装紧紧贴在他身上,几乎曲线毕露。 张明羽一手摸上肩膀上的绷带,浸了水,那里的伤口又开始一阵阵地疼痛起来。 不管了,就算谁在暗中窥视又怎样,难道他害怕么?张明羽笑了一下,再次在黑夜里狂奔起来。 路像是永无尽头,黑暗从四面八方翻涌过来,似乎想要化成缚网,将他全身缠裹,让人无法逃离。 而张明羽只有一往无前地奔跑!奔跑!奔跑!将一切的黑暗都甩在身后! 直到耳边响起一阵喧嚣,有什么东西长鸣起来,而张明羽,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他以为自己一觉跨入了谁的梦中,梦里是与自己的生活完全迥异的世界。 夏天的阵雨总是来得快也去得快,倏忽雨停风止,压城的黑云如它无迹可寻地来时一般无迹可寻地去,只留下雨后一片淋漓的世界。 而张明羽注意不到,甚至没有时间为自己“脱离了那个变态的掌控范围,天气调节系统无法再影响他”而欣喜,因为他的眼前,有一整片辉煌灯火。 是的,灯火何处都有,他所存在的世界甚至只有灯火。 可这里,完全不一样。 他看到眼前一条宽阔的道路,道路两旁整整齐齐的行道树,被灯光照得愈发苍翠欲滴,看上去完全不像全息影像,鲜活得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到。 而路面上无数不规则的铁盒在上面飞速来去,不时地发出鸣声,铁盒的里面有人,铁盒的外面也有人。 熙熙攘攘的人群穿着清凉,手里拿着圆圆的东西遮在头顶,笑闹着从他眼前掠过,很多人都拿着个小长条,放在耳边,似乎正对着那小长条条自言自语,嬉笑怒骂精彩已极。 在他的身前,左侧有一幢高楼,嗯,应该是想对来说比较高的楼,那上面有一大块平板,上面放着各种影像。竟然是2D的! 张明羽呆呆地站在那里,觉得自己大概被那个什么肌肉松弛剂给弄出了幻觉,这一切实在是太过荒诞了,他简直无法理解。 “先生,请看一看吧。”忽然有个面色怪异的男人走到他面前,手上拿着一堆东西,随手从上面抽了一张给张明羽,脸上极力按捺却按捺不住古怪的神色,上下打量着他。 张明羽低下头,看着手上被强硬塞进的东西,上面写着……呃,张明羽辨认了一下,惊讶地发现那上面写的竟然是已经少有人识的华夏古文字! 只是内容稍微有点奇怪。 “专治各种男性疑难杂症,主攻男性生殖健康,延长时间四十分钟以上……” 那男人一脸“我了解”的表情沉痛地看着他,拍拍他的肩膀,说了句“兄弟!加油!”随即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而张明羽茫然地拿着那张纸,忽然发现,经过他的男男女女都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悄悄打量着他,然后互相窃窃私语,偏偏以张明羽的听力又听得一清二楚。 “裹个床单就出来了……” “……身材……曲线……” “能力不足被老婆大半夜地赶出家门连衣服都没时间穿……” “……说不定是被一夜七次不得已逃出来的……” 呃,最后一句是不是哪里有点不太对。 张明羽意识到自己似乎被众人围观了,眼前的这一切在他眼里那么荒诞,而他在这些人眼里,同样是荒诞的。 一个全身赤=裸裹着床单在大雨中狂奔的奇怪男人。 可这一切现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张明羽微微仰起头,望见头顶那一片深蓝色的夜幕上,无数明灭闪烁的星子洒在上面,钻石般耀眼。 不远处,一轮明月高悬于空,将柔和的清辉洒向人间,静默无言地照亮这一方土地,皎洁如斯。 这一刻,那些霓虹全都黯然。 而此时,忽然有一双手从他背后伸出,一手环住他的腰部,一手拦在他的胸前,有温热的气息靠过来,吹在他的耳畔,语调却是冷意森森。 “追逐游戏结束了,小、羽。” 钟离发现张明羽的失踪只是一个意外。事实上,对于无关紧要的人的生死行踪,他向来都不会太在意。 他、钟宇还有萧家都很清楚,这个人只是一个借口,一个关于争夺路线的借口。 人在不在、在哪儿其实没有任何关系,借口存在就好。 更何况,钟氏绝对不可能让步,张明羽对他们来说并无半分用处,没有人会天真的以为萧维信会把萧家的机密告诉一个情人,否则萧家早就倒了。 钟离离开张明羽的房间回到自己的主卧后,却发现自己有点失眠。 萧维信的挑拨离间,钟宇的外宽内忌,无一不让人心头不豫,他在钟家的位置,其实说起来颇有些尴尬。 钟宇对于有另一个人被叫做“钟少”、“钟哥”显然并不愉快,迫于形势两人之间维持着危险的平衡。 想着想着,钟离忽然想到了客房里躺着的那个男人,那么安静的睡颜,橘黄色的暖系灯光下,真让人觉得安稳妥帖。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刚才指尖在对方脸上的触感,肌肤相亲的触感犹在指上。 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后,钟离又无声无息地推开了客房的门。 因他造成的黑暗里,被窝隆起一团,那个人似乎正蜷缩在里面。明明刚刚还睡得安详,怎么过一会儿就换了这个姿势,难不成做噩梦? 落到这个地步,不做噩梦才是咄咄怪事。倒是这个睡姿,竟让人觉得有些孩子气。 摸了摸脖子,钟离想起他当时掐人的熟练姿势。 窗户似乎开大了,因着暴雨湿了一地,风倒灌进来,呼呼作响。 他慢慢踱到床边坐下,伸手掀开被子的一角,随即脸色一沉。 被窝里空空如也,哪儿还有什么人的影子。 他唇角浮起一缕凉薄的笑意,望向大开的窗子,刚刚以为是被风吹开的窗隙,如今看来如同一种讽刺。 他钟离竟让人在眼皮子底下跑了。 一场暴雨,本能很好地掩盖逃离之人的一切踪迹,更何况张明羽本就反侦察手段一流。 只可惜……看着不见了的床单,想到适才见到的没有衣服可穿的男人,钟离笑意更深。 湖城,终究是钟氏的地盘。 9、去留 搜寻一个只裹着被单的男人并没有用去多少时间。 钟离诧异的是张明羽为什么没有换条正常点的衣服,或者隐在暗处伺机而动,反而却向闹市区一路而去,甚至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停下来。 但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今这个男人真在他怀里,他用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从背后环抱着张明羽,如同热恋中时刻无法分离的情人们。 尽管这怀抱没有丝毫温度,反而危机四伏。 他慢慢收紧自己的双臂,如同猎人好整以暇地收网,却发现张明羽的注意力竟然并不在他身上。 这个男人微微仰着头,望向天空,如同看到什么稀世珍宝般,一脸的不可思议。 “你在看什么?”钟离随他看着的方向一同望去,并没有见到什么能够吸引人的东西,那里只有低垂的夜幕,因为刚下过雨的缘故,看上去格外澄净。 “等等,原来你看得见?” 张明羽恍若未闻,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那是星星……和月亮……” 钟离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极其精彩,他甚至有点怀疑这家伙根本不是被他抱回别墅去的那个打算掐死他的男人,他可不认为这样一个男人的兴趣爱好是看星星看月亮。 接下来难不成他还准备跟他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么? 张明羽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那个人在想些什么,他只是……只是太震撼了,那些失落的传说中才出现过的东西,竟然现在在他眼前。 比他见过的任何虚拟天空都要动人心魄,浩瀚的星河与亘古高悬的明月,倒映在他的眼底,虚幻得简直如同真实。 “现在是哪个世纪?”张明羽终于意识到了一切违和感的由来,却有点不敢相信。 钟离冷笑,“装失忆?”他简直要为张明羽的精彩表现而鼓掌了,“星星?月亮?失忆?你平常都干些什么,看偶像剧?不觉得现在再来演有点晚了?” 张明羽全然不顾他的嘲讽,当震撼渐渐淡去,心头的慌乱却越来越浓,而那个在耳边喋喋不休的声音让人简直想要一拳揍过去以还自己一个清净。 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用力拉开了钟离禁锢着他的双手,整个人“刷”地一下转过身去,揪着钟离的衣领,大声喝道:“告诉我!” 钟离怔了一下,显然没有想过这么令人意料之外的反应,他垂下眼睫望了望拎着自己衣领的手,想是用了十分的力气,手上经脉浮现,眼前这人的表情让他丝毫不怀疑,他会一拳打过来。 原来这人也会生气。 钟离紧紧盯着对面的男人的眼睛,这双之前不是没有焦距就是覆着纱布的眼睛如今正毫无障碍地望着他,那瞳孔的颜色竟然较常人要深得多,仿佛眼中倒映着无底的深渊。 令人一眼望去几乎无法自拔,要随之一同跌入谜一样的世界。 张明羽也愣了愣,这是他能看见东西一来第一次见到这个被他称为变态的男人,五官竟然相当地周正,面容深邃而立体,如同他那特殊的声线一般让人见之难忘。 绝对称得上英俊,只眉宇间微微一抹狠戾凉薄神色,让人显得有些阴郁。 两人对峙了半晌,直到附近有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对他们充满兴趣地指指点点的时候,钟离才如同拂去一粒尘埃般拂开张明羽的手,若无其事地说:“2012年8月28日。” 2……012?2012?那就是二十一世纪!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记得他生活的那个地球,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没有白昼也没有黑夜,空气里只有浑浊的味道。 并没有多好,可那才是他存在的地方,有他存在的痕迹,有他想要为之存在的人。 不过一明一灭间,他却跨越了千年,落入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这简直像个天大的笑话。 他不是不想不怀疑这件事的真假,甚至也怀疑过自己是否只是陷入了幻境,可一路过来所经历的一切,告诉他,眼前这个男人并没有说谎,他的直觉也没有说谎。 他们按照他们的轨迹生活,反而是他,莫名其妙地闯入了他们的生命。 在黎昕家里看着躺在游戏舱中的黎昕的时候,他以为他和黎昕之间只隔着虞昊苍的距离。 在任务暴露被偷袭倒下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和黎昕只隔着生与死的距离。 谁知道现在,有人告诉他,他和他黎昕已经相隔了整整十个世纪! 再远的空间只要坚持也终有一天能够到达对方身边,人死万事空一死也就不用考虑这些烦恼不烦恼相随不相随。 可他却活着,活在这2012年。 如此漫长的光阴,他又何德何能,能随时光万古不灭,最后回到他该存在的世界? 张明羽的脸色迅速地苍白下去,苦笑着看着自己的手,上面的感应环如此安静,如同失去了什么。 “回不去了……”他轻轻说。 钟离不动声色地看着张明羽,当发现他似乎在嘀咕什么的时候,看着这人难得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禁有些好奇。 他这一次出门实在很值,竟在这个人脸上见到了这么多之前从未有过的表情。 连死亦无所惧的人,有什么让他如此失态? 钟离一点点靠近他,终于听到张明羽在嘀咕的东西,他一直在反复地小声说:“回不去了,三十一世纪。” 他听了好一会儿,然而张明羽再没有透露其余的信息,只有这如同天方夜谭的两句话,灌入他的耳中。 三十一世纪?科幻大片看太多吗? 不知道为什么,钟离眼前忽然浮现出萧维信在外面灯红酒绿左拥右抱,而这个小情人就缩在家中一个人看电影的画面。 但电影这种东西……就是一般的小孩都不会当真吧。 原来如此么?一个身手不错却智商有缺陷的人,萧维信近来的口味真的非常——特别。 古怪地望着张明羽,钟离回想了一下,觉得如此一来,这个人一直以来种种诡异的举动就都有了解释。 被拷问时无动于衷却突然为了一个“玩具”发狂,嘴里常常说着旁人不解的言语,在敌人的房间能安然入睡,逃跑时却贪看星星被抓住。 钟离觉得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四周的人已经越围越多,显然张明羽的打扮占了大部分功劳,钟离似笑非笑地环顾了四周一圈。 围观的人群被他那眼神看得心头一凛,议论声立刻小了不少。 钟离不再管他们,伸手拉起张明羽的手,尽量放缓了语调,“小羽,跟我回去。” 张明羽没有出声,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但同样的,手上也无动于衷,并没有挣脱钟离,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 钟离勾起嘴角,牵着人从人群中走过,很快有黑色的轿车出现,低调地停在路边,打开门。 张明羽望着这形状诡异的东西,迟疑了一下,还是在旁人的注视中低头钻进去,坐好,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指。 跟着坐在旁边的人看得有趣,忽然觉得有点理解萧维信,这样的小宠物看来也很能调节心情。 发现张明羽逃跑时那些怒意,已然无影无踪。 而他却并不知道,他以为“智力水平”有所欠缺的人,从来都不是他想象的那副模样。 张明羽的震惊只有一瞬,在得知自己已然身处二十一世纪,与自己过去熟悉的人事物完全不在一个时代的时候,他确实有过一瞬间的迷惘。 没有谁能够轻易承受那么强烈的震撼。 但很快,张明羽就已经冷静了下来,并迅速确定了自己今后的目标,这不是他的世界,他必须要回去! 他必须要——回到未来。 既然这是个他完全不熟悉的世界,那么首先,要保证自己活下来;其次,既然打定主意回到未来,他想,他应该先找到他从三十一世纪来到这里的地方。 毫无疑问,这一切与眼前这个紧追不舍的变态男人和与他一同的那群人有关,与其无头苍蝇般盲目寻找线索,不如先跟在他的身边。 车轮滚滚,载着一车各怀心事的人,再次回到张明羽试图逃跑的地方,城郊原本该一片黑暗的别墅此时却灯火通明。 门口站了一排人,随着刹车声响起,齐齐地望过来。 钟离拉着张明羽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这样的阵仗,他目光冷冷在这些人身上扫过,随即目不斜视地带着人走进家门。 客厅里,钟宇正坐在沙发上。 “阿离,大半夜地,听说你调了不少人,那个萧家的小情人跑了?”钟宇的目光先落到钟离身上,然后移到他身后的张明羽身上,上下打量了两眼。 钟离点点头,叫了声“大哥”,然后回头对张明羽说:“小羽,你先上楼去休息。” 兄弟俩眼看着张明羽一声不吭地消失在二楼拐角,钟宇才回过头来,望向钟离。 “阿离,既然线路不打算让,若人我们还扣着,难免让人觉得欺人太甚。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萧维信这个小情人,明天你就还给他。” 10、男孩 钟离恭敬地略略低头,似乎是在考虑什么,一时没有回答。 对面沙发上的男人便一直望着他,眼神闪烁不定,暗中观察着钟离脸上的表情,似乎想要看出朵花儿来。 钟离却没沉默多久,波澜不惊地点点头道:“大哥说得是,我考虑不周。” 闻言钟宇脸色略缓和了些,指指对面让钟离坐,若无其事地说:“你还年轻,想不了那么周全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多历练就好。” 钟离点点头,顺势坐下,目光在钟宇身后立着的两个虎背熊腰的男人身上掠过,不动声色。 倒是钟宇双手交握,一手的食指不停地点在自己手背上,似乎有什么决定难以出口。 也不过犹豫了片刻,很快他面色相当自然地将面前的茶杯往钟离跟前推了推,倒像是自己才是这房子的主人似的,仿佛不经意一样开口。 “对了阿离,新路线那边,毕竟刚刚上手,安危也不好断定,我不想让你冒险,不如就交给旗穆如何?” 旗穆是钟宇一手提拔上来的左右手,平日里就颇得他的信任。 此时问钟宇这一问虽带了点试探的意思,但显然其实是铁了心,否则也不至于带那么多人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萧维信的那些话,到现在还在他耳朵旁回响。 他稍微一想,也觉得钟离近些年在钟氏竟然威势日盛,就连自己有时也过于依赖钟离,这明显不是什么好现象,值得警惕。 因此话音落下,他便仔细观察着对方,身体不自觉地有些紧绷,就见钟离伸手拿过那杯茶,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大概是茶有些烫了,微微皱起眉,很快又舒展开来,唇角勾起露出一个笑容。 “大哥是好意,我没有意见。” 钟宇顿时松了一口气,按说他才是钟氏的掌权人,本不必这么谨小慎微,然而每每看见这个弟弟,总有种雨夜临深渊的危险之感。 他也笑起来,“那你先管着华严那边的事,今天也晚了,闹腾了那么久,都休息吧。”说着站起身来。 华严是钟氏旗下的一个小公司,左不过是洗洗黑钱,没什么大用。 它是当初上任钟氏家主有意洗白时创立的公司,然而也没多少人真乐意洗白,就那么随便甩着,然而名义上却算是钟氏一半的权柄。 他拿这个给钟离,既说得过去,又不怕钟离掀起什么大风大浪来。 钟离何尝不明白这些,然而他看似却半分也不在乎,送走了钟宇一行人,面色不变地转回身,却在想要把张明羽送回萧家的事情。 这不过是钟宇打压他的一个借口,看看他的态度罢了。钟宇要他把人送回去,他也没必要在这当口跟人对着干。 一夜无话。 夏日夜短昼长,钟离本又浅眠,当熹微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的时候,男人已经睁开眼。 他的眉宇间不见一丝刚从睡眠中醒来的困倦和迷蒙,冷静得让人怀疑他有没有真正睡着过,还是不过是假寐而已。 房间空旷无声,他望了天花板片刻,下床推开门,向客卧走去,轻轻推开门,却发现那个本该还在睡的人已经醒了。 张明羽站在窗前,窗帘已经被完全拉开,窗子也打开到最大。 风从窗口吹进来,他的头发软软地随之摆动,时而拂在脸上,而他立在那里,静静地望着东方。 那里的云朵已经被染成暖色,红彤彤一片一眼望去瑰丽无比,张明羽用手抓着窗框,微微探出身去。 就在这时,云破日出。 一轮红日从云层之中喷薄而出,第一缕阳光照下来,将张明羽整个人都笼罩在光芒之中。 初升的太阳还没有耀眼到令人无法直视,略带深红的色泽,张明羽静静地看着,像八百年没望见过这样溶金沾粉般的光线,不敢稍微移开目光,像下一秒就看不见了似的。 钟离无端觉得,这个被笼罩在阳光之中的人可能会忽然消失,就那么“刷”地一下,融化在日光里。 这想法明明这么荒诞不经,他却忽然觉得可能会成真。 这么一会儿太阳已经升高了不少,光芒更加热烈,人类的双眼已经无法承受那样的直视,而张明羽却没有移开的意思。 钟离忽然觉得有股怒意在胸中升起,三步两步跨到张明羽身后,伸手就蒙住了他的眼睛。 在突然降临的黑暗里,张明羽听见有人在耳边喝道:“你不要眼睛了?没见过太阳?” 张明羽愣了一下,盖在双眼上的温度让他有片刻的失神,下意识地点点头,“嗯,没见过。” 钟离的满腔怒意瞬间无处可放,他觉得自己也有点可笑,忘了这人脑子不太好使,可不就跟个小朋友似的。 他放下手,却也把人强扭过来,不让他再看太阳,严肃道:“别总盯着太阳看,会看不见,明白?” ……这种哄小孩子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张明羽有点尴尬,他当然知道这些,只不过他生活的那个年代早就没有了太阳,才一时看得有点出神罢了。 在这些人眼里,他大概就跟个神经病没什么两样。 也没等他回答,那个把他当小朋友哄的变态又说:“收拾下,等会换套衣服,今天送你回去。” “回去”两个字极大地触动了张明羽的神经。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问“你知道我是从哪儿来的?”或者“你有办法送我回去?”,但顷刻他就意识到这个“回去”不是那个“回去。” 然而他脸上一瞬间的欣喜并没有逃过钟离的眼睛,原本钟离虽觉得张明羽有些意思,但钟宇发了话他也不会强求。 但此刻见张明羽对于能回萧维信那里似乎相当高兴,钟离沉吟了一会儿,转身出了客卧的门,拿出一个长条状物体,左按右按,然后放在耳边自言自语。 对于这人的阴晴不定,张明羽算是领教,然而他更感兴趣那个小长条,想来应该是这些二十一世纪的旧人类用来通讯的工具。 否则若真是自言自语,那岂不是也太傻了点。 用这种东西来通讯么?张明羽叹了一口气,相隔了一千年的科技水平,果然不能同日而语啊。 但他刚才说到“回去”……张明羽心中思索,看样子这个变态要把他送走,却不知道要送去哪里,一旦离了这里,要找线索恐怕更难。 一会儿见机行事,最好还是留下来,张明羽想。 此时钟离已经打完了电话,随手扔了套衣服过来,吩咐他,“洗漱一下,半个小时后走。”然后便离开了他的视线。 张明羽看了看手中不知道用什么做成的衣裤,开始仔细研究。 作为一个极守时的人,半个小时后,钟离再次出现在客卧门前,然后看到了穿戴整齐的张明羽。 简单的T恤牛仔,穿在这人身上却仿佛格外干净些,这么一打扮,倒像是哪里走出来的大学生,若是再加上副眼镜,手上拿几本书就更好。 只是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钟离皱了皱眉,等带着人走到车前才恍然,这人竟然把衣服穿反了,难怪那么违和。 看张明羽一脸坦然,像是并没有发现什么的样子,钟离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提醒他,只打开了车门让他坐进去。 第二次见到这个狭小的能动的小盒子,张明羽还是不太喜欢这个东西。 这玩意儿里面空间太小了,总给人一种逼仄的窒息感觉,他第一就考虑到如果在这里面被伏击的话几乎很难脱身,何况还有股淡淡的奇怪味道。 可这里的人似乎很以这丑东西为荣。 钟离第一次带他上这车的时候,张明羽明显看到了那些围观他们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眼中迸发出的艳羡的光芒。 他一边想着一边坐进后座,却发现里面已经有了一个人,一个男人。 呃,一个……奇怪的男孩。 那小孩看上去也不过十五六,转头笑眯眯地望着坐到他身边的张明羽。 张明羽看得一愣,他脸上不知乱七八糟地涂了什么东西,肤色看上去格外白,眼角又勾勒出一圈,头发也染成黄色,一身紧身而艳丽的衣服,绷得紧紧的,将身形全都显露出来,脖子上甚至戴了个圈,上面贴着亮晶晶的东西。 若忽略这奇怪的打扮,男孩本身倒是长得极不错,整个人看过去让人觉得既天真又妖冶,透出一股诱惑的气息,撩得人心痒痒。 当然张明羽是不会心痒痒的,他甚至不理解这人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但见男孩友好地冲自己一笑,眨眨眼睛,也便回以笑容。 前坐上的钟离似乎从镜子里看了一眼,忽然说:“kitty,别闹。” 男孩立刻转头,凑向钟离,笑眯眯地去撩拨他,拉长了调子懒洋洋地叫,“钟哥,别那么无情嘛。” 11、误会 钟离没作声,被叫做kitty的男孩又伸手去戳他肩膀,被他一把拽住了手指甩开,kitty撅了撅嘴,哀怨地瞟他一眼,念叨,“啧啧,钟哥最无情了。” 于是缩回手来,倒不尴尬,掏出面圆圆的小镜子开始揽镜自照起来。 钟离见全都安稳了,就吩咐开车,也没说去哪里。 司机显然是他的心腹,早就被知会了目的地,车开得很稳却不慢,半句话都不多说。 车里再没人出声,钟离从后视镜里望见张明羽微微歪过头,似乎对kitty很感兴趣,一直望着他那边,心想萧维信以前也不知道把这小情儿怎么养的,一副见了什么都新奇的样子。 张明羽倒并非对着浓妆艳抹的小男生有什么兴趣,事实上kitty身上过浓的香水味让他很不适应,他其实是在看kitty手中的镜子。 或者说,看镜子中的自己。 之前双眼一直视物模糊,刚清晰一点又匆忙逃亡,他已经太久没有看过自己的模样了。 虽然车上其实是有镜子的,抬头往前望也未必看不到,但某个变态坐在前面,张明羽可没这个心情。 那镜子有点小,镜中的男人看上去一脸憔悴,眼下有一圈明显的乌青,是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的症状,好在脸还是熟悉的那张脸。 虽然在光刃和感应环都在身上的情况下,张明羽直觉自己大概是整个人囫囵落到这二十一世纪来了。 但毕竟这两天来那群人老说他是姓萧的小情人什么的,又让他怀疑自己的情况是不是更糟,连身体都是别人的。 好在事情没那么坏。 否则他若要找灵魂回去的方式,难道自尽不成。又或者带着具陌生的身体回去,只怕站黎昕面前他都看不出来。 张明羽沉思间,kitty照了一会儿镜子,又拿出什么瓶瓶罐罐粉粉末末的往脸上一扑,显然沉不住气了,往前坐后背上一趴,大概打算再去撩拨钟离。 谁知这时司机踩了一脚刹车,所有人都在惯性作用下往前扑去。 “呀!”kitty一头撞在椅背上,揉着额头叫痛。张明羽也没注意,好在应付突发情况是他的专长,一撑就稳住了。 钟离更是没怎么动,显然预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 到头来只kitty一个人弄得狼狈兮兮,抱怨脸上妆都花了,嚷着要钟离给补偿。 被他抱怨的人却似笑非笑地望着车前方,漫不经心地丢下一句,“下了车,想要多少有多少。” 车前方有数人拦在那里,手里枪口黑洞洞地对着挡风玻璃,手指扣在扳机上,一副闲人莫近的模样,正是司机急刹车的原因。 钟离打开门,一只脚跨出车外,忽然回头望了张明羽一眼,说:“小羽,你最好坐在车里别动,只要看清楚就好。” 看清楚?看清楚什么?钟离却没打算再解释,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张明羽就眼睁睁看着他走到拦路的人跟前,也不看那转了枪口的凶器,不紧不慢地说:“萧先生待客的礼数未免也越来越好了,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他说话的语调不疾不徐,语气也相当客气,偏让落入耳中的人觉得浑身一阵阴冷。 被他盯着的人强撑着喝道:“你什么人?!知道擅闯萧家什么后果?” “擅闯?”钟离忽然一抬手,捉着那人的胳膊一劈一捏,痛得那人瞬间张大了嘴,手中的枪已经转在了钟离的手上。 他显然无意与这群人周旋,抬手往天上放了一记空枪,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响,所有人都是一惊。 枪声过后,剩下的人却不仅没有一拥而上,反而垂下了手上的武器。 萧家家主萧维信闪身而出,啪啪啪拍了几下手,赞道:“你的身手越来越好了,亏钟宇容得下你。” “萧先生的待客之道也是越来越出息了,简直叫人叹为观止。” “新来的,不懂规矩。”萧维信侧过头,“你们都下去。”然后就当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去看钟离,“你手上是最近一批新货的样品,试枪的感觉如何?” 钟离转了转,也没还给萧维信的意思,“后坐力太小,给夫人小姐们用用就罢了。” 对方听了大笑起来,“你这么说我可放心了,这批货买过来本来就是打算给我宅子里的小宝贝们用的,免得哪天又消失一个两个,那我床上多寂寞,你说是不是。” 这老狐狸,原来在这儿等着。 钟离不置可否,屈指弹了弹枪身,“据我所知,萧先生的床伴藏龙卧虎,狙击枪都不在话下,哪里用得上这么小巧的东西。” 然后也不等萧维信再说话,显然并不欲与他多周旋,接着说道:“大哥说了,钟氏抓了的既然是萧先生的心上人,也没理由不还,今天就完璧归赵。”说完往身后车子看了一眼。 萧维信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不由得也往那轿车望去,就听车门一声轻响,一个浓妆艳抹的小男孩下车来,笑嘻嘻地迎上来,眨着眼睛看他,“萧大哥!” 没等萧维信反应,已经扑进他怀里,小鸟依人般地抱着他轻蹭。 萧维信低头看一眼,就看怀里那人一脸我们很熟你看你看我被送回来了的表情仰望着他笑得一脸满足,长得倒是真心可人,顿时有点哭笑不得。 他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小情人在那场火拼里失踪被抓。 他宠的小男孩自然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撒娇装乖也就罢了,怎么可能拿得动枪抗得了炮,更不会往那种场合带,否则像钟离说的连狙击枪都会使,他怎么能安心带上床? 除非是嫌命长了! 那时不过是与钟氏火拼失利,又听说钟氏似乎活捉了几个萧家的手下,他哪里管是哪个小喽啰,不过想出了个借口去谈判,探探钟氏的口风,看能否从他们到嘴的线路里再抢出点什么罢了。 当时碰了壁,如今钟家却又真的搞了个子虚乌有的“宝贝小情人”送回来,他不得不考虑钟氏的意思。 总不可能这个小男孩真是他们抓的。 萧维信目光一扫就看出怀里的人细皮嫩肉绝对没被拷打逼问过,风尘味儿更是盖都盖不住,那么这是钟氏借机反将一军,送个卧底过来? 看来钟氏对他的口味倒是了解得一清二楚,萧维信被那小男孩抱着蹭,虽然早已暗中戒备,只等他有异动就出手解决掉,却也不是不享受。 钟离仔细观察着萧维信的脸色。 换人是他今早临时起意,好在想跟萧维信的小MB一抓一把,其中符合萧维信口味的也不少。 只不过萧维信到时候是什么反应却不好说,毕竟他一心想要回的是现在还在车里的小羽。 万一他不接受,执意要原先那个,今天的事就不能善了,两家的矛盾怕会更加尖锐。 然而钟离既已不想送回张明羽让他继续给萧维信暖床,就绝不惮树敌不树敌。 一山不容二虎,钟萧两家本就没有相安无事的可能。 作为一个赌徒,他赌的就是萧维信的喜新厌旧和不会在万事俱备之前提前大动干戈地翻脸。 果然,萧维信的脸色阴晴不定了一会儿,忽然笑着捏捏怀中人的脸,也就让人这么抱着,抬头对钟离客气一笑,“没有我家小宝贝,我还真睡不着,那就多谢钟氏把——” 他顿了顿,根本不知道那男生的名字,对方却十分乖觉,立刻回头说:“谢谢钟哥照顾kitty。” 萧维信极满意地接口,“把kitty送回来。钟少不如进来喝杯茶?啊对了,忘了你大哥不喜欢别人叫你这个称呼。” “茶就不必了。”钟离望着搂着kitty的萧维信,目光不知为何有些意味深长,看上去心情不错,连萧维信见缝插针的挑拨都不以为意。 “萧先生与kitty久别重逢,想必有很多话要说,就不打扰了,希望钟萧两家继续合作愉快。”他眼风扫过kitty,见对方偷偷露出个OK的表情,转身回到车里。 张明羽一直靠在窗边,外面发生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声音同样清晰无比。 此时他正看着低头与那名叫kitty的男孩嘀咕什么的萧维信,两个人搂搂抱抱的,心想果然是自己搞错了,这小男孩才是人家口中的小情儿。 钟离却以为张明羽是因为目睹了发生的一切而惆怅,心里隐隐觉得舒畅,淡淡地说:“萧维信向来喜新厌旧,没谁能当常青树,为这个伤心没有意义。” 见张明羽闻言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继续说:“你自己也看到了,他对你已经没有兴趣,你如果还执意要跟他,也可以现在下车。” 张明羽看了看语气古怪的钟离,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 他本就没想要跟什么萧维信,他需要一点时间,待在钟氏,找到那个什么“亮哥”什么“小刘”或者别的人,调查那场火拼的地点,制定完全的计划。 他现在最多的就是时间,最少的也是时间,没空管这些二十一世纪旧人类的纷纷扰扰。何况这些人这些事,本也与他无关。 于是他摇摇头,不发一言。 钟离当他伤心,靠在椅背上,“开车,回去。” 就在这时,一直一言不发的司机低声说:“钟少,老大是见过他的,若是又带回去,只怕老大会觉得您阳奉阴违。” 钟离嘴角溢出一丝冷笑,“本来就是阳奉阴违。” 12、枪战 司机不再说话,安静地往回开去。 钟离把玩着手中那把仅比掌心雷稍稍大了一点的手枪,思考着萧维信购买这样一批中看不中用的手枪用意何在。 虽然他说是给男宠们用,但这话听听就罢,真信就太蠢。 萧维信只希望陪床的人越弱小越好,怎么可能给他们用枪。 刚才他收下kitty看似随意,暗中只怕身上早摸过一遍,确认暂无危险才没把人推开。 钟离来之前就曾特地吩咐kitty换上一身紧身束缚装,一来自然是为了引起萧维信的兴趣,二来也赤裸裸地向对方表明这小孩儿身上没地方藏武器。 与钟氏多年基业不同,萧家在道上算是一匹黑马,这些年崛起迅速,以来势汹汹的姿态隐隐与钟氏分庭抗礼。 钟氏当初是靠军火起家的,在这一块手上有不少资源,另外就是走私玉器和娱乐圈,有一条死规矩就是不能涉毒。 正因为钟氏不做毒品生意,它辖下这一方毒品贩卖都是些零零散散的小户,不成气候,然而东一个西一个要整顿却也麻烦。 萧维信手腕了得,雷厉风行地把这些小团体通通收编为己所用,靠着与金三角以及金新月走私毒品异军突起。 毒品的利润是暴利,萧维信整合资源,期间不免各种暴力流血事件,更是曾当众将不服他的小毒贩暴力处决,一时间道上风声鹤唳,暗地里直接管他叫修罗。 渐渐的,也便有人拿钟氏和萧家相提并论,笑称这算是一山二虎。 谁都明白二分天下本不是长久之法,萧家最近异动连连,大有取代钟氏一家独大的意思。 双方的摩擦也是越来越多,矛盾越来越明显。 钟氏的军火与萧家的毒品原本双方各不相干,井水不犯河水,大家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然而萧家却忽然插足军火行业,更是在新的运输路线开辟出来时明目张胆地与钟氏火拼争夺。 局势紧张,钟离不得不仔细考虑萧维信在这当口买这么一批几乎是废品的手枪究竟有什么用意,一边想一边漫不经心地转着手枪。 因为刚才开过一枪的缘故,枪口还有淡淡的火药味。 张明羽这才发现自己觉得古怪的地方到底在哪里,钟离这回竟然没有坐在前面,而是取代了刚才的kitty坐在了他身边。 好吧,比起kitty身上那浓得令人窒息的香水味,钟离身上清清爽爽的味道还是不错的。 不过…… 张明羽往钟离那边微微靠了靠,他好像又闻到了那种奇怪的味道,那天他落到那个火拼现场的时候,在空气里闻到过的气味。 似乎就是钟离手里那个东西发出来的。但味道已经快要消散完了,张明羽不得不更靠近一点。 钟离余光中望见张明羽先是呆愣了半晌,忽然又向他靠过来,脑子里不知怎的忽然冒出了“被人抛弃的小朋友主动寻找新的温暖”的奇怪想法。 果然特别有趣。 钟离想了想,把手枪里的子弹卸了出来,然后把枪身扔给张明羽。 “拿去玩儿吧,回家让医生来,再看看你的眼睛。” 张明羽看着那玩意儿在眼前划过一个抛物线落到自己怀里,那种熟悉的味道果然浓了点,于是拿起来放到鼻端嗅了嗅。 一直盯着他看的男人望见这一幕,微微一笑,却与平日里假面般的微笑不尽相同。 “这是什么?这种味道……”张明羽没有意识到,反复看着手里的东西。 “手枪,刚才开过枪,有点火药味。”钟离随口答,却忽然蹙起了眉,他认为张明羽智商有些欠缺,看见星星太阳一脸好奇也就罢了,可既然是狙击手,怎么可能连枪都不认识? “你不知道?那你以前用什么出任务?” 张明羽闻言心中一惊,出任务?难道钟离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不可能……二十一世纪的旧人类不至于思维这么天马行空吧。 他望了望手上的感应环,里面存储的能量虽然比光刃多得多,可也终究有限。只希望自己能在能量用尽之前回到3030年。 钟离见他不回答,心中疑虑更甚,却忽然脸色一变,侧身一扑,将张明羽整个人都抱入怀中一下子压倒在后座上,喝道:“别动!” 几乎与他的动作同时,车外枪声乍响,连续好几声,撞在车子的防弹玻璃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钟少,有人伏击!”司机一把抓住方向盘,想要冲出去,却眼睁睁地看着道路前方也出现了几辆拦路的车,车窗开着,伸出来的枪管二话不说对着挡风玻璃就是一连串射击! 钟离脸色阴沉,压着张明羽不让他抬头,自己迅速往四周看了一圈儿,发现他们的车已经被从四个方向无死角包抄,大有瓮中捉鳖之势。 若非这辆车子也经过改装,玻璃全都换成高强度的防弹玻璃,只怕现在他们就已经置身弹网之中了。 伏击的那群人显然也发现了那是防弹玻璃,眼见司机紧拽着方向盘拼命要冲出去,立刻放低枪口,枪枪去打轮胎。 轮胎再高档,也不如防弹玻璃结实,集中扫射之下立刻爆了胎,车子控制不住地打起滑来,发出穷途末路般的刺耳声响。 那些人见得手立刻抬高手,继续向防弹玻璃开枪,全都说好了似的,默契地往一个地方射击,力图在最短的时间内打碎防弹玻璃。 钟离此时脸色已阴云密布。 在萧家附近动手,实在是大手笔,来者虽然不知道是哪方人马,看架势是打算将他们一网打尽不准备留活口了。 “老黄,你自己小心。”钟离头也不回地吩咐了司机一声,将手中刚卸下来的那几颗子弹扔到张明羽面前,“装上,有人靠近就打,不用手软。” 说完从自己身上掏出一把MK23,伴随着耳边玻璃破碎的声音,将车门打开一条缝隙探手就是几个点射。 MK23性能极好,同时比起对方的大范围扫射,钟离的枪法显然要精准得多,人也要睚眦必报得多,仅仅几枪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打爆了好几辆车的车胎,然后又迅速收回手。 包围的人太多,粗略估计有六七辆车,几十个人,钟离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只怕这回难以善了。 那几个人见车胎爆了,干脆弃车冲下来,打算直接火力压制,把钟离等人连人带车一齐射成蜂窝了事。 这种行事风格……钟离冷笑,他怎么可能死在这种地方。“老黄!”他低声叫了一声。 司机会意,用力扳着方向盘,向正前方没被钟离射爆车胎的两辆车狠命撞去! 他们当然没打算就此送死,钟离这辆车经过多次改造,硬度一流,抗压也一流。 只听一声巨响,三辆车疯狂地撞在一起,那两辆车几乎被撞得变形,里面火力一缓,显然车里的人因为这不要命的举动受了伤。 反观钟离的车,虽然毫发无损不可能,但状况比那快成豆腐渣的显然要好得多。不过司机老黄首当其冲,也是撞了一头血,情况有点不妙。 钟离深吸一口气,对张明羽丢下一句,“在车里等着别乱动。”拿着那把MK23大开车门迅速出去。 他速度极快,一下去就滚入车底放了记暗枪打中一人的脚,然后迅速滚到另一头,借着车的掩体与围拢过来的人群对射。 一人与十数人对峙,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然而群殴的精髓从来不是个人能力,而是人多,耗也能把人耗死,这场伏击在人意料之外,钟离的子弹很快耗尽,好在对方大部分人也都受了伤,现在上车,冲出去不是不可能。 然而很快他脸色一变,只见不远处,又有几辆车往这边开来,车窗摇下,又是一阵枪林弹雨。 张明羽坐在车上,刚才的撞车并没有给他造成伤害,反而是外面无法停息的枪声,让他的心砰砰砰地越跳越快,几乎要跳出来。 这情景何其相似,与他当初听到的那些声音! 尽管地点不对,或许——或许他也可以试一试,趁现在回到未来。 “待在车里不要动!”他想起钟离下车之前对他说的话。 这个男人跟他认识不久,这种话倒是说了不少,他往窗外望去,发现钟离的也转过头来,喘着粗气望着他,“小羽,把那把枪和子弹给我!” 张明羽看了他一眼,余光已然看到一个不知从何处绕道这边的人正向他扣下扳机。 他无暇细想,猛地打开车门,将钟离一拦,挡在了他身前! “砰!”这一声枪声夹杂在枪林弹雨之中不知为何却仿佛格外清晰,简直如在耳边炸响。 只要再被那个东西击中肩膀说不定我就能回到三十一世纪——张明羽想。 他竟然为我挡枪——钟离想。 13、爆发 对方见没能一枪打中心脏直接置人于死地,脸上闪过一丝惋惜之色,随即毫不犹豫地边往前跑边再次扣下扳机,对准了面前人的要害。 而钟离却见张明羽中枪后不知为何竟忽然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毫无反抗的迹象。 他心下一沉,伸手去抱张明羽,用力要把人往边上拽,同时低喝道:“小羽!振作点!” 然而人的速度显然无法超越子弹的速度,钟离清晰地听见了咔嚓一声,那是扳机扣下的声音。 这枪要是再打中张明羽,他绝对是必死无疑! 那一瞬间他几乎感觉到满腔的怒意要化成实质将对面那群人扫射个七零八落,但下一秒,枪声没有响起。 “草,没子弹了。”那人低声咒骂了一句。 钟离松了一口气,冷冷地望着他。 此时那人才发现自己脱离大部队的行为似乎不怎么理智,脸色难看地左右瞟了两眼,打算先撤再说,只不过才转身刚刚跑了两步,就听见又是一声枪响。 那么近,几乎响在耳畔。 他低下头,不可置信地看到血花在自己胸前溅开,艰难地回过头去,钟离目光没有一丝温度地望着他,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手枪。 正是他从萧维信的手下那里夺来,刚才又给了张明羽的那一支。 “你……死定了。”最后的诅咒伴随着身体倒地的声音,扬起一地尘灰。 尘灰中没人注意到张明羽睁开眼睛,在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之后,脸上流露出深深的失望之色。 刚才他挡在钟离身前,感觉到肩膀被打中的那一刻,心情几乎是欣喜雀跃的,只要闭上眼,再睁开眼,一切一定能够回到正轨。 这所谓的二十一世纪,这些人,这些事,这些莫名其妙的遭遇,这一切一切都会化成一场不辨真假的梦境,让他能够在人造光源昼夜不熄的苍穹下午夜梦回时偶尔记起。 他这么坚信着,可当他忍受着疼痛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变。 车、人、枪声、弹雨,嘈杂而纷乱得简直让人心浮气躁。 “小羽。”钟离发现张明羽清醒过来了,无暇再计较更多,敌人的增援已然到达,他们的处境并没有好上一些,依然是四面楚歌。 那想致他于死地的人决心显然相当大。 “回车上,先忍忍。”钟离把张明羽往车上一推,对方人多势众,硬拼不是明智之举,如今只能孤注一掷,说不定能冲出重围。 总之,他绝不愿意死在这里,跟着他的人,他也不允许死在这里! 然而他话音刚落,却被张明羽反推了一把,没有防备之下惯性地后退了一步,只见眼前一道人影闪过,张明羽竟然冲了出去,向着那群人迎面而上! 钟离望着那个左冲右突无比灵活的身影,眼神从开始的诧异渐渐变成沉思。 张明羽那瞬间什么都没有想。 满怀希望与满心失望之间巨大的落差让无处发泄的愤懑之情在他全身上下的血管里面流窜,而眼前那群人对他不怀好意的眼神在眼前与昨日雾化人的形象重叠,如此令人厌恶。 他的速度让那群人吃了一惊,简直无法相信这个人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完美地规避了所有的子弹,从枪林弹雨中杀出一段血路。 虽然他们枪法算不上多好,但这未免也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就在一群人瞠目结舌的当口,其中一个人发自按自己忽然对上了张明羽的脸,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与钟离夺枪简单粗暴的方式不同,张明羽只伸手在他手臂上划过,他却觉得手臂忽然一麻,完全失去了知觉,手中枪械瞬间落地。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面露惊恐之色,纷纷举枪射击。 这个距离,明明应该是百发百中的,就算初次玩枪都不该失手,然而他们再一次失算了。 张明羽抬起手腕,肩膀上的伤口血流如注,然而他却如同完全没有知觉一般,手指按在手腕上那个看上去手环一般的东西上。 众目睽睽之下,一道光束从那小巧的手环中喷射出来,光线扫过之处,持枪的人群明明没有感觉到什么,却不由自主地扑倒在地上。 过了几秒,灼烧的疼痛感才汹涌而来,纷纷开始哎呦哎呦,不知道该是庆幸自己至少没死,还是为眼前的一切感到震撼。 张明羽不发一言,丝毫不停顿地走到那几辆车前,轻声道:“你们出来。” 还在车里没有下来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刚才这人变戏法儿一样撂倒他们那么多人,说不惊疑是不可能的。 但常言道输人不输阵,他们这么就下去岂不是太丢脸了,于是二话不说,纷纷开枪。 张明羽矮身避过,随即纵身一跃,落到其中一辆车的车顶上。 车里一个彪形大汉大为恼怒,这不是被人踩在头顶上是什么! 他“啪”地扔了手里的枪,打开脚边的一个箱子拿出把冲锋枪来,从窗里探出头往上对准张明羽,抬手就是一阵扫射,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小子,我他妈的还真不信打不死你,妈的!” 忽然有什么东西从上面落到他的枪管里,他眼中瞬间露出惊恐之色,却来不及停下扣扳机的手。 一声巨响,冲锋枪在他手中炸了膛,手上一片鲜血淋漓,他忍不住哀嚎了一声,连滚带爬地冲下车来。 其他几个人见状都纷纷下车,虽然不知道这个恐怖的男人叫他们下车想干嘛,但直觉告诉他们,留在车里也绝对没有什么好事,说不定要把性命一起交代在这。 张明羽居高临下,望着脚下已经空无一人的那些“小盒子”,跳下车顶,伸手一晃,再次按下那个恶魔附体般的手环。 巨大的轰鸣声中热浪滚滚,仿佛爆炸现场一般,红色的光芒亮透了半边天,烟尘四起。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唯有立在烟尘中的张明羽,依然静静地站在那里。 烟尘散去后,原本停放着车辆的地方,只余下一片空荡荡的地面,车子们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竟连一点遗骸都没有留下。 张明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忽然觉得有点可笑。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强烈的情绪波动了,这个世界,却仿佛总是能让他不知所措。 其实他不是愤怒,大概是失望和……害怕吧。 他害怕永远都回不去,害怕自己终将以一个异类的身份,孤独地游走在这个不属于他的时代。 乡愁大概是人类的一种本能,他脚踩着的是地球,却不是他的地球。 他害怕,因此不得不掩饰自己的无措,没有人,没有人可以了解他此刻的心情。 这些二十一世纪的旧人类,眼底倒映的与他从来都不是同一片天空。 张明羽站在那里没有动静,边上那群刚才还嚣张得不可一世的人也不敢动弹。 连倒在地上哀嚎的人都忍不住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免得一不小心惹怒这个魔鬼把他们像汽车一样一起蒸发了。 那是什么武器?!导弹也不过如此吧?! 有人心里暗暗地叫苦,他们原本接这个任务的时候觉得很轻松,他们已经知道这次的目标钟离没带多少人出行,身边就一个男宠。等从萧家出来,按道理说连男宠也不在了。 想象时明明觉得杀了他简直易如反掌,却不曾想他竟然养了这么一个恐怖的人形兵器在身边。 就在所有人噤若寒蝉之时,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事态发展的钟离终于缓缓走上前来。 他目光在那群狼狈的伏击者身上一一扫过,眼中的阴沉让人觉得寒浸浸的,简直透心凉。 “回去告诉你们上头,钟离一定会当面感谢他今日的款待。” 说完径直走到张明羽身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看了看他肩膀上的伤势,不动声色地说:“小羽,我们该回去了。” 张明羽侧过脸来看了看钟离,沉默了一会儿后,点点头。 看着钟离那辆车头撞得畸形的车扬起一路烟尘滚滚而去,剩下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良久,不知道谁强撑着骂了一句。 “干,那还是人么?!什么玩意儿!” 而钟离的车上,司机老黄已经把满头的血都随意擦了擦,好在车子性能好,那疯狂的一撞他受伤并不太重,只是看着吓人。 “钟少,萧家是不是太嚣张了!”他危险地开着爆胎的车,努力保持平衡的同时对后座上的钟离说,眼神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张明羽身上瞥。 钟离发出一声不明意义的嘲笑,沉声说:“不是萧家。” “嗯?” 他却没再理司机的疑问,目光灼灼地望着张明羽,对他说:“小羽,把衣服脱了。” 14、疑云 “嗯?”张明羽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带着疑问的神色。 钟离显然不想多言解释,伸手要去撩起张明羽的衣服,手指刚刚碰上他的身体,就被张明羽反手一握下意识地要甩开。 钟离迅速抽回手,拽过张明羽的手臂,连带着他整个人都几乎撞进怀里,立刻遭到了反抗。 两个人在后座上狭小的空间里无声而沉闷地交起手来,张明羽只觉得情况相当诡异,不明白这个变态好好的发什么疯,果然变态就是变态。 近身格斗他完全不占优势,招架得有点吃力。 惨不忍睹的车子又在路上走了个惊险的S型,司机时不时地从车内后视镜里往后面望,憋了半天以后终于忍不住低声道:“钟少……” 钟离看了他一眼,忽然把张明羽整个人压倒在座椅上,一手制住张明羽,只听“嘶啦”一声,干脆把他身上的衣服整条扯烂了。 他不顾张明羽惊讶的眼神,目光迅速在他光裸的上半身扫过。 确切地说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看见张明羽没穿衣服的身体,然而这一次,他却看得格外认真。 张明羽偏瘦,但并不弱,肌理匀称分明,线条饱满,隐隐蕴含着力量,却并不张扬,如同他那张温和无害的脸一样。 钟离的目光落在身下人的腰上,那腰线划出一道曲线分明的弧度,一直延伸下去,然后视线被裤子挡住。 那一瞬间他想,或许把裤子一起撕了也是个好主意。 钟离随即清醒过来,在张明羽望着他的隐隐戒备的眼神中,将他受伤部位附近的衣料碎片一一除去。 否则等到血液开始凝固时与伤口黏在一起,到时候再要清理就受罪了。 那动作竟然给人一种温情的错觉。 他目光沉沉地望着张明羽肩膀上的伤口,将撕下来的衣服团成一团,草草地血迹擦掉,手指无意间拂过他手腕上的手环,静静地凝视了他很久。 直到张明羽被看得有点发毛,忍不住要把人推开的时候,他才直起腰来坐回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按了几下,没有反应,不知道是因为电量耗尽还是刚才的枪战中损坏了,手机没能开起来。 他皱了皱眉,随后把那破机子往边上一扔。 司机已经很识趣地自己的手机扔过来,钟离接过来,按了几个数字似乎想打电话,在看了身边的张明羽一眼后却又改变了主意,换了界面。 张明羽不太舒服地看着自己可怜的被粗暴地碎尸万段的衣服,默默地白了钟离一眼,对方却只顾着摆弄那落后的通讯工具。 真可怜,连声音都传递不了了,他想。 钟离无从知晓张明羽在想什么,他看着手中的手机屏幕上显出短信发送成功的标志,随后在坚持亮了好一会儿后,终于无声无息地熄灭。 等到几个人九死一生回到钟离在湖城郊区的别墅时,就发现医生们已经在那里整装待命。 望着畸形的车子和里面狼狈不堪的人,尤其是其中一个竟然还没穿衣服,他们眼中露出惊叹的神色。 这究竟是去打架了还是去干啥啥了呢? 司机伤得不重,只需要包扎一下。钟离身上伤口稍微有点多,但处理起来也并不麻烦。 最麻烦的是张明羽,伤还没好又再度受创让他的胳膊有点儿危险,然而他自己似乎并没有所谓。 让所有人不得不佩服,这人真是很能把生死置之度外。 虽然事实上并非如此…… 张明羽不是无所谓,只是在三十一世纪,这样的伤实在是微乎其微,轻易就能恢复如初。 以至于他无法判断,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究竟停留在哪一个水平,至少上次他的眼睛就被治好了,虽然医生用的方式相当简单粗暴。 因而当他看着医生走到他面前给他检查了一下伤势之后,忽然有点为难地告诉他别墅这边医疗器械不足,不太方便,需要转移的时候,感觉有点惊讶。 毕竟上一次手术就是在别墅里做的,钟离因为身份的缘故,自己别墅里医药器械相当完备,并不逊于一般的私人诊所。 张明羽刚刚就已经看见,院子里一早已经停着一辆相对来说低调得多的“铁盒子”,仿佛他们在他们到达之前就已经准备要带他去医院。 隐隐感觉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医生们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然而上一回接受治疗的时候他还看不见,他无法判断他们只是今天如此还是从来就这样。 或许只是因为自己没穿衣服他们才用这种眼神看他吧,他还记得上回裹着床单被围观的情形。 二十一世纪的人总是充满了热情和好奇心这句话似乎相当正确。 嗯?这句话是谁跟他说过的……是那个人。 他迟疑了一下,就见钟离走过来对他说:“走吧。”然后打开车门一脸坦然地坐了进去。 张明羽看了看自己肩上殷红的一片,最终还是坐了上去。 到医院的路程显然要快得多也平稳得多,刚走进那幢白得晃人眼球的建筑,便有一种沉闷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大约因为私人医院的缘故,里面病人并没有看到半个,倒是一群白大褂迅速地推着一张急救床围上来,张明羽刚一露面,便被他们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 仿佛他已经伤重垂死,将要停止呼吸一般。 这样的急切让张明羽皱了皱眉,心想大约这种伤势对于这个年代的人来说确实相当严重了,以至于这样迫不及待。 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他瞥见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的钟离的目光,那是一种深沉的、让人无法看透的目光,仿佛在思考什么,又仿佛里面什么都没有。 明亮的顶灯打起来,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睛,看着数个白大褂将自己围拢起来,手中注射器在灯光下闪过一丝寒光。 手臂上一凉,很快,麻木的感觉蔓延开来,他知道那是麻醉剂。但很快,整个人都开始麻痹,连眼皮都沉重得无以复加,大脑变得昏昏沉沉。 明明上一次取那个叫什么子弹的玩意儿的时候,只有局部麻醉而已,为什么这回要全身都—— 昏迷之前,他忽然读懂了医生的眼神。那似乎……是怜悯。 15、研究 手术台上的男人已然失去了知觉,医生们悄无声息地戴好手套,开始检查张明羽肩膀上的伤势。 “嗯?”小心翼翼地擦干净伤口周围的血迹,其中一位医生发出了疑惑的声音,“你们看,他这伤的位置是不是过于巧合了?” 按道理说,普通人肩膀两次中枪,还是在上次的伤口尚未愈合的情况下,胳膊基本上也就废掉了。 然而张明羽肩膀上子弹所击中的位置相当微妙,那恰恰是整个肩膀上对身体整体影响最小的位置,因而他的伤势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 医生们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也隐隐有些疑虑,有人轻声开口问:“他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不一会儿又纷纷摇头,“应该只是运气好罢了。人的速度怎么可能快过子弹的速度。他要是能在子弹射出的瞬间调整到最有利的位置,干嘛不干脆避开?” 这话相当有道理,他们也只能感叹这个男人的运气真的太好了,然后开始全神贯注地手术。 取子弹并不麻烦,很快手术就完成了,然而张明羽依然陷于深度麻醉之中,医生们也并没有把他推回病房休养的意思。 他们眼中的怜悯之色愈发浓郁。 其中一人走到手术室另一端,那里有扇紧闭的大门,构造与推张明羽进手术室时的那扇门完全不同,显得沉重而森冷。 那医生伸手拿过一边墙上的可视电话,接通后说了一句手术已经结束了,话音刚落,那扇大门轰然开启。 里面的人也全都穿着白大褂,却全然不似医生护士,当张明羽被推进去的时候,他们看他的目光如同看着一架机器。 大门再一次阖上,手术室里的医生们纷纷摇摇头,带着惋惜的表情离开。 而毫无知觉的张明羽被推着一路向前,穿过一条极深又极幽暗的走廊之后,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这里的空间竟然格外地大,本应在医院里工作的人们似乎全都出现在了这里,一路有人匆匆忙忙地来去,并没有对这一行人多看一眼。 张明羽若是醒着,就能听到远处隐隐有不同机器的轰鸣声,偶尔传来一两声压抑的枪响,却无法穿过隔音设备传到外面去。 这赫然是一个小型的兵器研究所。 钟氏竟然将小型兵器研究所藏在私人医院里面,实在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却又在情理之中。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私人医院价格昂贵,客流量相对来说要小得多,本就不易令人察觉,况且钟氏直接把医院放在市中心,恐怕别人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这里面藏着什么。 研究人员把张明羽推到一间看上去像是实验室般的房间里,里面已经站了一个人,竟是之前还等在手术室外的钟离。 “钟少。” 钟离点点头,目光落在躺在那儿的张明羽身上,那人安静地闭着眼睛,胸口似乎没有起伏,竟像已然死去一般。 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把手放到张明羽心口。 直到感受到掌心传来的细微震动感的时候,他才不动声色地移开手,抓着他的手腕露出上面戴着的手环来。 “你们尽快。”他不再握着张明羽,转头对那些研究员说了声,然后转身离开。 房间里剩下的人如同之前手术时一般将张明羽围在中间密不透风,只是他们的表情里连怜悯都没有,如同对着实验中的小白鼠一般,尽心尽责地观察着他一切的反应。 “这个东西,确定是武器?”有人托起张明羽的手环细细看了好一会儿,眉头皱起来,“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这并不科学,这么小的东西如何储存能量?钟少说它让至少三辆汽车原地蒸发?” 他语气中透露出浓浓的怀疑,翻来覆去地看着那个毫不起眼的手环,这玩意儿扔外面学校里,少女们肯定对它没有任何兴趣。 “你别忘了,核子的话,一点点就能产生巨大能量。”另一个人反驳到。 “你说这里面装置了核子反应堆?开玩笑,你们做得到?以M国的科技都很难。退一万步说,真是那样,这种东西流入市场,国家早就警觉了。真当上面吃干饭的?” 眼看着几个人就要吵起来,终于一个研究员开口阻止道:“好了,说能说出什么来,拿下来,赶紧分析测试。还有,这个人也要做全身检查。” 终于没人再说话,最先质疑手环到底是不是武器的研究员握着张明羽的胳膊,想要把手环撸下来。 三分力,一拽,没动。 他诧异地望了它一眼,又加了把劲儿,手环却依然纹丝不动。 见其他人都盯着他的动作,他有点下不来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去拽,连脸都有点憋红了,却依然没能成功地把一个小小的手环给褪下来。 明明看着是很容易就能拿下来的玩意儿,却出人意料地难搞。 这样一来,他们反而来劲了,有人试图把他撬开,忽然,那手环竟然亮起了红光! 明灭闪烁的红色仿佛一种警告,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良久,终于有人发话,“照个片子,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再没有人有异议,所有人都井然有序地开始工作,然而在透视结果出来以后,研究人员们又集体陷入了沉默,惊叹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与身体完全连在一起。” “那是什么,连接的是他的神经中枢?还是别的?难道能通过思维直接操纵吗?” “那不科学!” 传递着手中的透视结果,窃窃私语声再次响起来,声音中隐隐透出的不可思议和强烈的兴奋感,令人有一种危险的错觉。 “先停一下,钟少的命令是,把这个武器拿下来,彻底研究,最好能够投入生产。姑且不论这东西到底是不是武器,能不能完成研究,至少像现在这样,常规手段恐怕是拿不下来的。” 他话音刚落,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说:“我去找钟少。”随即跑了出去,脚步声很快就听不见了。 等在原地的人都明白,他去找钟离,是打算要一个非常规手段的许可。 原本他们可以省略这一步,毕竟不是真的是什么救死扶伤的医院,钟离也向来是一个只看结果、不问过程的人。 然而钟离既然先让医生给这个人做了手术才送过来,他们就知道,这个人可能对钟离而言,还有用。 16、温柔 “钟少!” 钟离正在样品生产间里,他手里拿着一把高仿的92式,正在检查样品的质量。 中国本土的枪支中92式综合实力还算不错,手感也好,钟氏高仿的92式性能与正牌92式几乎没什么差别,销路相当不错。 他略略转过头,看着刚才推张明羽进实验室的几个研究员其中之一向他走来,脸上带着略微压抑的兴奋之情,想了想,放下手中的样品,转身正对着他。 那人匆匆忙忙地走到他跟前,先表示了一下歉意,然后低声说:“钟少,那位……那位先生手上的武器相当古怪,与他本人的身体可以说血肉相连,用不伤人的方法可能取不下来。” 钟离听完没有立即说话,瞬间就想到初见那一次,在刑讯室外,那个男人也说过,那个手环是取不下来的。 当然当时他并不以为意,但在今天那场伏击之后,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些预感。 现在这人来告诉他,其实他并不是很惊讶,只是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想法,这个看上去如此无害的人身上,似乎还有无数的谜团。 见钟离一时没有说话,那研究员屏住呼吸紧张地偷偷望向他,生怕钟离说那就算了之类的话。 毕竟他们能进这里来当研究员,当初钟氏看上的就是他们不顾一切的狂热,他们不在意别人眼里他们是不是疯子,只要能让他们做他们想做的。 钟离其实并没有考虑什么能不能的问题,在他这里,这种问题从来都不是问题,他只是想得更深远,更会权衡利弊。 在研究员忐忑不安的等待中,对面的男人终于又转回身去看枪支样品,淡淡地说了一句,“这种事以后无需来问我,你们该如何做就做。但,我要看到结果。” “好的钟少!”得到了应允的人眼神一亮,急忙地鞠了个躬,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往回走。 钟离放下那支92式,又望向不远处的另一批样品,眉宇间波澜不惊,毫无动容。 研究员回到实验室,只微微向众人点点头,传达了钟离的意思,然后迫不及待地向依然躺着毫无知觉的张明羽走去。 他实在耐不住性子,虽然给钟离打的麻醉药其实已经足够,但还是这人既然如此特殊,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提前醒来。 “从这儿……”一个人在张明羽手臂上,手环的上方比划了一下,仿佛在讨论如何切割牛肉,“整个儿截下来如何?” “可这样不是断了手环与这个人的联系?其实我们可以连人带那玩意儿一起研究。” “一起?等他醒来我们一个疏忽,这里全都会被夷为平地吧?钟少说过,这人可是把几辆汽车原地蒸发了!” “怕什么,不让他醒不就行了?” 虽然他们常常因为研究方向发生分歧而争吵,但这一次显然谁都不想妥协,最后还是有人提出了折中的办法。 可以直接在手环附近的手臂上用刀,同时用仪器观察施刀时观察手环与张明羽体内连结的那些东西。 如果手环对伤害有反应,说明这玩意儿可能有自主意识,那么连人带手环一起研究;反之,如果没有反应,说明那只是单纯的连结而已,就继续下刀,将手环连同那一截肢体与张明羽分离。 所有人在思考了一阵后,终于各退一步,同意了这个还算中肯的方案。 他们各自穿上隔离服装,将张明羽推进隔离净室里,先进行了全身消毒,然后打开监控仪器,开始动刀。 主刀人小心翼翼地将张明羽的手腕固定住,然后用刀尖,在手环之上肩膀以下的地方,轻轻划了一个口子。 刀很锋利,划过的一瞬间甚至没有血溢出,过了好一会儿后,才慢慢的,红色在纯白的房间里洇开一点,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其余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透视仪器上,手环与张明羽体内连结的那些东西,他们牢牢地盯着,甚至不敢眨眼,唯恐错过了什么异动。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过了很久,却根本没有任何动静。 “将伤口再加深一点。”有人出声道。 没有谁提出异议,主刀人再次划下,这一次伤口比之上回果然深了许多,血迹却并没有蔓延开来,而是被研究人员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 这些东西,他们都打算细细分析研究。 伤口加深后,所有人都依然略带希冀地盯着仪器的屏幕,然而令人失望的是,依然没有任何的反应。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都从别人眼中看到了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的表情,有人转过头说:“既然如此,那进行分离吧。” 他们看了昏迷中的张明羽一眼,很平静温和的表情,换了别人也许会于心不忍。 然而于他们而言,倾国容貌也不过是一堆分析数据报告而已,更何况张明羽一个大男人。 握刀的手很稳,切下去的时候仔细而小心,同时也无比熟练。 就在所有人都盯着张明羽的手腕,而刀锋已然入肉的时候,实验室的门却被忽然推开,他们略带惊讶地齐齐望去,就看见面色如常的钟离走进来。 钟离看了看张明羽的手,手腕上有伤口,但至少还完整地连在他的身体上,没有不翼而飞。 他不动声色地微微松口气,说话时声音却依然如常,不近不远,只两个字,“算了。” 说完,他不顾里面的人或惊诧或失望的目光,走上前去,示意他们把连在张明羽身上的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拔掉,然而将人打横抱起,稳稳地抱在了怀里。 他看了几个研究员一眼,那个主刀的人不知为何忽然产生了一种“幸好我还没下手”的错觉,然后目瞪口呆地就看着钟离这么抱着人,大踏步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钟少还是对他不一样吧?” “我说,你们看见没,刚才那个手环好像又闪光了?” 张明羽感觉自己睡了很久。 久到让他怀疑自己肩膀上的伤口是不是已经无药可医,所以根本就再也无法清醒了。 久到让他朦朦胧胧中似乎又回到了,黎昕还没有退役前,他们一起共事的日子。说共事其实不恰当,那个人如此光芒,他也只能站在远处,远远的,远远地看着黎昕而已。 更久到,他好像听到了有个特殊而令人难以忘怀的声音,在他耳边说话,说了什么听不清楚,只是话音落下之后,就感觉自己从躺着的冰凉寒冷的地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再睁开双眼的时候,他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带着麻醉刚过的一点迟钝,呆呆地想,这天花板看着真有点眼熟。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他又回到了那个变态的别墅里,客房柔软无比的床上。 努力地动了动,检查一下身体的状况,肩膀上缠着绷带,应该已经手术完了,感觉似乎没有什么大碍。 让他略感诧异的是手腕上也缠着一圈儿绷带,就在感应环的上方。 他可不记得自己手腕上也有受伤。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他还有点没能完全清醒,愣愣的时候,房门忽然被推开,一个男人噙着笑意走进来,看着他温和地说:“醒了?” 唔……张明羽眨了眨眼,脑子依然有点锈,莫名其妙地想,变态真笨,这问题真傻,他当然醒了,不然怎么睁着眼。 钟离见张明羽木呆呆的,也不以为意,竟侧坐在床边,伸手覆在张明羽额头上,不顾对方抗议的眼神,摸了一下,才说:“没事,没发烧。” 然后带着笑意问他:“饿了吧?我扶你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说着,也不等张明羽回答,就帮他半坐起来,细心地调整好了位置,又往他身后塞了个枕头,好让他靠得更舒服一些。 张明羽这时终于慢慢清醒,狐疑地望了钟离一眼,总觉得一个手术醒来,这男人好像变了。 变得……变得更像个变态! 尤其是对人轻声细语的时候,简直温柔得有点瘆人,让人感觉不寒而栗。 张明羽知道,之前自己的行为算是间接救了钟离一命,可同时也暴露了自己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实力。 要说这个变态将他抓去解剖,他都觉得非常靠谱;可突然变得这么温柔,哪怕有个什么救命之恩,他还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虽然在钟离看来张明羽智商有问题,只可惜,张明羽并不笨,甚至可以说,相当聪明。在张明羽眼里,他们这些旧人类才比较愚昧落后。 好吧,愚昧、暴力、且落后。 明明应该相看两相疑,却不知为何,形成了如今这个局面。 张明羽眼看着有人敲门,端着一张小小的桌子进来,就铺设在床上张明羽的跟前,上面放了些卖相诡异的东西。 连日来各种风波不断,张明羽这才发现,自己真的还没有好好进食过,在三十一世纪时出任务之前摄入的营养素,也该撑到头了。 唔……虽然长的怪怪的,但这味儿,好香! 钟离见张明羽盯着面前盘子中的营养粥和牛排看,眼里分明流露出一点渴望,于是微笑着端起粥,“小羽,来,张嘴。” 17、猜心 张明羽迟疑地看着递到嘴边的勺子,上面糊糊状的东西跟三十一世纪的营养餐倒也还算接近,只是营养餐的香味远远不及这个。 那味道一阵儿一阵儿地往他鼻子里钻,简直挠得人心痒痒,他几乎立刻就听到了自己不争气的胃里传来抗议的声音。 虽然有点尴尬,好在他没有掌握动不动就脸红的技能,还能面色如常,只是忍不住望着那食物。 钟离勾了勾嘴角,又把勺子往前递一递,“张嘴。喝了粥再吃牛排,不伤胃。” 张明羽最终没有张嘴,只是默默地从钟离手中接过了粥碗和勺子。 他想吃东西,可不代表他想被这个变态喂着吃,有手有脚的,太别扭了。 钟离显得很不以为意,却又不走,就在床沿边坐着,看着张明羽,见对方在他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把一勺粥送进嘴里。 在舌头与粥相遇的一瞬间,张明羽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和新奇,然后眉头微微舒展开来,好像整个人都放松起来。 美妙的滋味慢慢化开,充斥了整个口腔,软糯有度、鲜而不腻、层次分明,绝对称得上回味悠远。 张明羽所处的那个时代并不重视口腹之欲,确切的说,是无法重视。 灭世纪之后地球上消失了很多东西,在如今钟离他们看来饭桌上平常的菜肴,在遥远的未来早已不复重现。 人类越进化,越在乎摄入营养的速度和全面,而不是食物本身的味道,因而营养素、营养剂、营养餐成了他们餐桌上仅存的东西。 张明羽觉得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一勺接一勺并不急躁但却绝对迫切地往嘴里送去,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脸上慢慢流露的一丝微笑。 钟离目不转睛地看着张明羽,虽然他对厨师的手艺还是有信心的,却没想到他给出的反应这么的……特别。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张明羽笑。 他记得他愤怒时的样子,记得他茫然时的样子,记得他面容平静时的样子,也记得他望着星星月亮和太阳那种让人感觉无法捉摸时的样子。 唯独还没有见过这个男人笑,却没想到一碗粥能做到。 张明羽笑起来的时候让人感觉仿佛春风拂面,不灿烂却微暖,也许难以惊艳世人,却仿佛春夜的细雨,一点点落在心坎上,润物细无声。 这样一张温和无害的脸,本该有如此令人心生亲近、安静平和的笑容,钟离几乎有一瞬间的晃神,觉得自己也许早该给他吃点东西。 唔,也许不止是食物,也许,这个人对玩具也有兴趣? 张明羽在钟离越来越古怪的目光中意犹未尽地喝完了一碗粥,目光又落在面前小桌子上放着的牛排上,盯着它似乎是在思考,这玩意儿该怎么吃。 他看了看边上摆放着的刀和叉,略一思索,恍然大悟,于是伸手拿起刀,利落地往牛排上戳啊戳。 边上忽然传来一声轻笑,钟离终于被张明羽一副与牛排不共戴天的模样逗出了声。 张明羽立刻意识到自己大概犯了错误,连忙放下刀子,缩回手,却又被牛排的香味勾引着,眼底还是有点不甘心。 他正在思考要不要换一个方法试试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什么东西贴过来,温暖地贴在他背上,两只手环着他的肩膀两侧伸出来。 那种温暖妥帖的感觉……为什么有点熟悉? 张明羽惊讶地转头,就见钟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靠了过来,整个人与他身体贴着身体,形成一幅暧昧的环抱着他的景象。 张明羽条件反射般地给了他一个手肘,但因为躺久了,没什么力气,不痛不痒地落在钟离身上。 “钟……钟邵!你干什么?”管他到底叫钟邵还是叫钟戈呢,这人又开始发神经了。 钟离贴在他耳边,甚至有意无意地用嘴唇擦过他的耳垂,差点让张明羽一激灵,笑着说:“你不用叫我钟少,可以叫我钟离。” 在钟离看来,这也算是一种与众不同的特权了。而张明羽却郁闷地想,该死的,这变态到底有多少个名字!他父母真的不累吗? 然而他没有太多时间去梳理这个问题,因为钟离的双手已经握在了他的手上,十指交缠之间帮着他握起刀和叉。 “小羽以前没吃过牛排?”钟离低声问了一句,也不等回答,又温柔地说:“我教你。” 然后紧握着张明羽的手,一手刀,一手叉,慢慢地从牛排上切下一小块来,转手送到他的嘴边。 张明羽有点怀疑,在他接过那个粥表明要自己吃的时候,钟离已经在等这一刻了。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张嘴,把叉子上的牛排咬进嘴里。与刚才的粥截然不同的美味在舌尖弥漫开来,张明羽有一瞬间甚至想,也许等他回三十一世纪的时候,应该带点这里的食物回去? 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整块牛排都已经被钟离给喂完了,钟离松开张明羽的手起身,帮他把床上的小桌子放到一边,然后转身走到窗边,将窗子打开一些。 “小羽,你不用再逃跑,想去哪里告诉司机就可以,钟氏不比萧家差,何况,萧维信的态度你也看得很清楚了。” 钟离又回头看了张明羽一眼,“想睡就再睡会儿。”说完就离开了房间。 张明羽望着他的背影,想着那句“不要再逃跑”,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感应环,他感应到里面的能量又减少些。 是啊,不能再逃跑,时间不多了,他该找到他来时的路。 目光从感应环上掠过,落到那莫名其妙多出来的绷带上,张明羽的笑容渐渐隐去,。 钟离难道以为,一番曲意温柔,他就猜不出他对他曾做过些什么?那次手术,麻醉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些。 他要演,就演吧。 18、挑衅 钟离阖上客房的门,转身进了书房。 书房里间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大屏幕上正闪烁着光芒,一眼望去就可以看到屏幕被分成了几个小屏幕。 每一个小屏幕正从不同的角度呈现着张明羽房间里的景象。从全景到特写,每一个角落都未曾放过。 画面上,张明羽在钟离离开之后对着自己手腕上的感应环发呆,仿佛陷入了什么困惑之中,并没有什么别的动作。 钟离看了一会儿,才把外套穿上,起身独自离开别墅。 汽车发动前,有人上来站在窗前问,“钟少?” 钟离抬头望二楼的方向看了一眼,淡淡地说:“不用打扰,暗处守着,出入随便他,如果要跑,抓活的。” “是。” 钟离不再看他们,自顾自坐在驾驶座上。 车子依然是遭遇伏击时乘坐的那一辆,撞过的地方半点都没有维修,就把那么令人不忍直视的车头赤裸裸晾在那里,只把被枪打爆的轮胎换了一下。 钟离亲自开着车,这趟他连心腹司机都没打算带,今天的事情,他得亲自来,方能显得出自己的诚意。 油门被一脚踩到底,因为受损的缘故,发动机嗡嗡嗡地响,仿佛随时都会爆炸似的。 钟离脸上的表情却相当平静,甚至隐隐露出一丝笑意,手放在方向盘上,握得很稳。 这破破烂烂的车子开到公司的时候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他一眼就看出今天公司这里多了不少人,其中有不少陌生的面孔,更多的是熟悉的面孔。 他们看到钟离的车子开过来的时候,气氛顿时变得有些严肃,刚开始的交头接耳在看到钟离面色坦然地从车上下来时全部安静下来,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来人。 钟离直接忽视了他们,穿过人群向公司里走去,却在大门口被人伸手拦了下来。 拦他的那个人显然也有些忐忑,故作镇静地质疑道:“钟少,你这是什么意思?”边说边望了那辆破车一眼。 钟离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新来的?” 那人噎了一下没说话,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戾的光芒。 钟离感觉到还有不少不善的视线在他身上扫了扫去,几乎都要忍不住冷笑出声,有些人未免也太沉不住气,这是打算不打自招么? 他瞥了拦在身前的男人一眼,目光中隐隐含着的不屑和轻蔑,沉声道:“这里是钟氏。” 对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一时却又无法反驳,钟离的话很明确,这里是钟氏,而他,是姓钟的。 没再多看那群人一眼,钟离径自走进公司,乘电梯直达顶楼,钟宇的办公室就在那里。 这个男人的品位一向如此,对他而言,最高的地方就是最好的地方。 钟离推门进去的时候钟宇似乎正在打电话,语气听上去相当地暴躁,一连串地骂着废物,以至于当他转过头看见钟离的时候,差点控制不住脸上流露出愕然的神色。 钟离弯起自然的笑容,轻声道:“大哥。” 钟宇脸色数变,很快把愕然和恼怒变成欣喜,“啪”地一声挂了电话,走过去看着钟离,“阿离,你怎么来了?我听说有人想暗杀你,我刚刚派人出去,那群废物却说找不到你,你知道大哥有多担心你!” “还是大哥消息灵通,我才出事就听说了。”钟离用略带感激的口吻说,然后劫后余生般地叹息一声,“好在大哥你也知道,我的运气一向不错。” 钟宇嘴角抽搐了一下,运气?去他妈的运气! 他伸手搭在钟离肩膀上,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了几眼,只得忿忿到:“没事就好。阿离你放心,等大哥查出这次的事是谁干的,必然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当然放心,大哥一向说话算话。”钟离反手拿下钟宇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盯着钟宇的眼睛,一字一顿郑重其事地说。 钟宇心里打了个突,脸色略有些沉,“你这是什么意思?不相信我?” “当然不会,我们可是亲兄弟。”钟离不知是有意无意,在“亲兄弟”三个字上面加重了声音。 他觉得挺有趣,今天有不少人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仿佛要找麻烦的人是他一般,钟宇和他训练出来的手下,果然很类似。 钟宇沉默了一会儿,很快若无其事地按着钟离坐下。 “你没事就好,只是我们既然是亲兄弟,大哥不想有一天真的失去你,道上的路太险,看来我之前的决定是正确的,你管华严那边的事会安全得多。既然来了,就把道上的生意与旗穆交接一下。” 说完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钟离,仿佛怕钟离这次没死成会出尔反尔。 钟离却漫不经心,仿佛对于被夺权全然不介意,他还没说话,只听见三声不紧不慢的敲门声,然后一个人开门进来,略有些腼腆地向里面的两个人笑了笑。 “钟大哥,离哥。”他叫道。 “旗穆来得正好,让你离哥把运输路线、码头、账簿什么的跟你交接一下。”钟宇看到来人显然相当舒心。 一直以来,大部分钟氏集团的人都会管钟宇直接叫大哥,而管钟离叫钟少或者钟哥。 本不是什么大事,却因为一个钟字让钟氏这任的掌权人一直觉得如鲠在喉,心里极度不爽,却又不能明确表示。 他也清楚,要是传出去他因为这个斤斤计较,显然搏回的不会是什么好名声,更有可能是成为笑柄,更何况在外人眼里钟离不仅是他的兄弟,还是为他打下半壁江山的心腹。 尽管这些年来,随着钟离在钟氏的威信越来越高,钟宇已经渐渐开始收拢其他的左膀右臂。 旗穆就是其中之一。 他初进钟氏的时候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弟,却因为一直管钟宇叫“钟大哥”,却只愿意叫钟离“离哥”而让钟宇青眼有加,一路高升。 旗穆给人的感觉总是很腼腆,干什么都会不好意思地朝人笑笑。 砸场子的时候腼腆地笑,用刑的时候腼腆地笑,杀人的时候也会腼腆地笑,一脸充满歉意的表情,让人感觉他其实真的不想那么做似的。 现在他就腼腆地看着钟离,笑着说:“那就麻烦离哥了,生意的事情我一定会努力地打理好的,离哥你一定要好好休息。” 钟离一手搭在沙发上,默不作声地看着旗穆腼腆如第一次向喜欢的女生表白时的高中男生一样的表情。 明明都长着人畜无害的一张脸,旗穆与小羽给他的感觉却全然不同,那个连牛排都不会吃的男人真是真诚可爱多了。 钟离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张明羽,便懒得多敷衍,不太在意地对旗穆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承蒙关照。” “对了,听说离哥这次死里逃生,连车都撞坏了。”旗穆忽然想了什么似的,从怀里拿出一张信用卡,放到钟离面前。 他把卡往前推了推,关切地表示,“大家看离哥开坏了的车子来公司都很难过,外人看着,还以为钟氏要倒了呢。这里有些钱,离哥还是换辆车吧。” 19、驱逐 钟离看了看那张信用卡,伸手将它拿起来,夹在两指之间放到眼前反复瞄了几眼,没有放下,只是站起身。 旗穆笑起来,颊边隐隐现出一个酒窝,愈发显得无辜。 钟离一手插着口袋,一手夹着那张信用卡,路过旗穆身边的时候,忽然弯下腰来,低头俯视着因他这个举动而略显诧异的旗穆。 他笑意深深地将那张信用卡优雅地插进旗穆的口袋中,微微露出一角,逼视着眼前错愕的男人,低沉性感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卡还是你留着。” 说着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了两眼,语调上扬,“拿去把这身高仿换了,否则别人看了,还以为大哥苛待了你。” 说完也不管办公室里的两个人是什么表情,稳稳地走了出去。 旗穆阴狠地盯着钟离的背影,眼中的怨毒几乎都要满溢出来,因为被气着了,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半晌,才猛的抽出那张卡,狠狠地摔在地上。 “野种也敢这么嚣张!” 钟宇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他听旗穆骂了句野种,就忍不住想到当初为了对付钟氏他这一辈里其余的几个继承人,不得不把这个“野种”亲自带入钟氏,好助他一臂之力。 只是时过境迁,今日他大权在握,钟离对他而言已经算不得助力,反而是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钟氏从前并不涉毒,在他看来这种不过是愚蠢的仁慈,毒品的利润众所周知,萧家迅速崛起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当初他刚上位的时候就有意涉足毒品,却被钟离一意制止,最后竟让萧维信得了便宜,如今萧家更是成了钟氏的心腹大患。 每每想到这个,钟宇对钟离的芥蒂就更深一层,在这方面,旗穆与他的想法显然是最一致的。 今年年初他们已经背着钟离着手开始介入毒品生意,那条新开辟的运输路线,并不是用来运送军火和玉器,而是毒品。 这也是为什么萧家忽然不再与钟氏维持表面的和平,一而再再而三地火拼挑衅,钟氏要抢他们的生意,萧家自然急得跳脚。 这些他们都瞒着钟离在做,钟宇已经开始有意无意地在钟氏孤立钟离,并借故将他赶离权力中心。 倒是钟离的配合有点让他们意外,甚至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不过看刚才他反讽旗穆的模样,应该还是不知情,大概是这次的暗杀让他确实有些恐惧吧。 也是个成不了大事的。钟宇想到这,松了一口气,向还在那里发脾气的旗穆招招手。 “小穆,过来,别气了,大哥明天给你换身好的。”钟宇拉过旗穆,看了两眼,拍拍他的手,“去找人交接生意吧,这个才是大头,千万别出错,嗯?” 旗穆闭了闭眼睛,睁开来时又平静下来,脸上的酒窝若隐若现,“钟大哥放心。” 对于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钟离显然没有兴趣,他刚离开钟宇的办公室,没走出两步,就见从另一边的消防楼梯间冲出一个人来,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差点儿一头撞在他身上。 “钟哥!”那人一脸急切地看着钟离,“为什么?听说大哥要把我们的生意交给旗穆那小贱人打理?怎么会这样?” 钟离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往他来的方向瞥了一眼,“宁凯,你跑上来的?” 宁凯点点头,“我听到消息就懵了,电梯又不下来,我一激动就……钟哥,这里面是不是有些误会?怎么能让你去华严,那根本就是个空壳子吧!” 钟离放开他,往前走了几步,宁凯连忙跟在他后面,直到离钟宇的办公室足够远了,钟离才开口。 “下次不要说我们的生意。这是钟氏的生意,大哥要给谁,就给谁。” “可是这不公平!那旗穆不过是个小贱——”宁凯简直义愤填膺,然而话说到一半,看到钟离递来的眼神,却又再也说不出来了。 他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垂头丧气地叫了一声钟哥,再没说话。 钟离笑了笑,“去跟旗穆交接吧,注意态度,免得落人话柄。至于你,若是想留在这里也没关系。” 宁凯握紧了拳头,“怎么可能?钟哥,当然是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跟你去华严!其他兄弟也是这么想的!” “好。”钟离的目光越过宁凯的肩头往后看去,那里旗穆正在往这边走来,他收回目光,对宁凯说:“旗穆来了,你去吧。记住,不要做无谓之争。” 宁凯默然地点点头,显然还没能完全从打击中走出来,目送着钟离进了电梯,才转过身。 钟离抬头望着电梯角落里微微闪烁着光芒的监视器,无声无息地笑了一下。 张明羽是被吵醒的。 其实吃过了东西之后,他原本并没有睡意,却不知道为什么,想着想着事情,就又睡了过去。 大概是因为某个变态饭后对他说了句再睡会儿的缘故。 如果在这里每次吃完东西都有人要他睡一会儿的话,长此以往,会形成条件反射的吧,吃了睡睡了吃,实在是太消磨斗志。 好在他睡眠极浅,这一点他和黎昕,和他们组织里的每一个特工都是一样的,警惕性让他们几乎没有安眠的时候。 若真要算起来,张明羽真正睡得天塌不惊的一次竟然是被麻醉的时候,而就这一次,他醒来身上就多了莫名其妙的伤口。 开门的声音很大,他几乎立刻就从脚步声判断出来来人并不是钟离,轻盈的,带着点儿欢欣的脚步,几乎跑遍了别墅,才向他的客房而来。 “钟离哥哥!”清脆的女声伴随着客房门被打开的声音一同被送进来,张明羽半撑起身,就见门缝中探进一颗脑袋,眼珠子咕噜噜地转。 是个非常甜美可爱的女生,连声音都很甜,简直能让人骨头都酥了。 张明羽却诧异了一下,脱口而出,“花蛇?” 花蛇是他另一位同事的代号,是个美丽的女人,眼前这人打眼一看真的挺像,让他差点儿以为花蛇也遇到了什么事穿越过来了。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这人不是花蛇,只是长得有点像,与花蛇的端庄成熟不同,眼前的女孩一看就年纪小多了,大约只有十七八岁,正是青春飞扬的年纪。 她眨了眨眼睛,好奇地看着张明羽,“花蛇?那是什么?” 张明羽摇摇头,“小姐,你……” 他话还没说完,已然被对方抢断,“啊对了,你不是钟离哥哥,为什么在这里?钟离哥哥人呢?” 她一边问,一边整个人都走进来,一身的粉红裙子让整个房间都变得明亮起来。 张明羽并不知道钟离的行踪,于是没有回答,那小姑娘自顾自地环顾了一圈儿,突然走到张明羽身边,“咦,你受伤了?” 张明羽瞥了一眼自己肩膀上的绷带,“嗯。” “一定很痛吧。”她坐在床沿,“Dady有时候也会受伤,每次我都觉得很难过。钟离哥哥也是。” 张明羽被她一口一个“钟离哥哥”叫得感觉有些怪怪的,暗自猜测女孩的身份。是钟离的妹妹? 他简直无法想象有个可爱女孩子跟在钟离身前身后钟离哥哥钟离哥哥地叫的样子,钟离那种变态,会屠杀少女还差不多。 就在这时,一个保镖模样的人推门进来,为难地看着里面的两个人,“灼苒小姐,你看,钟少真的不在,您是不是先回……” “没关系啦。”林灼苒挥挥手,“我可以跟他玩儿。” 保镖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张明羽的模样,大概觉得他一个病号大概也不能把人怎么样,最后还是退出去了。 林灼苒笑嘻嘻地转头看张明羽,“我叫林灼苒,你呢?” “……枭羽。” “咦,小羽?这个名字好可爱哦!”林灼苒一脸羡慕的说,完全没有注意到张明羽的郁闷之情。 ——为什么又是小羽! 枭羽这么凌厉充满气势的代号,究竟跟什么“小羽”这种简直让人哆嗦的名字有哪里相像,这里的人听力实在是个大问题。 张明羽没有意识到,钟离管他叫小羽,完全是故意为之。而林灼苒以为他叫小羽,则是因为她是港城人,那边的发音有那么点点怪异罢了。 张明羽看着林灼苒从身上拿出一个粉红色上面还亮晶晶的小长条,按了几个键放在耳边,过了好一会儿又嘟起嘴放下,嘟囔了一句“又不接”,他想了想,指着那个问,“林小姐,这个叫什么?” 林灼苒瞪大了眼睛,“iphone5呀。不然呢?” 张明羽面不改色,“不好意思,我从小地方出来的,没见过世面。” “这样啊,那给你看。”林灼苒把手机递给张明羽,张明羽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来,并对林灼苒礼貌地笑笑,林灼苒回以微笑。 钟离推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相当和谐的画面。 20、错综 钟离微微皱了皱眉,心里闪过一丝不愉快,至于这不愉快是因为林灼苒还是因为张明羽,他显然并未多加计较。 因为林灼苒回头看到他后,已然笑开了花,从床沿蹦起来,一边欢呼着“钟离哥哥钟离哥哥”,一边花蝴蝶一样冲进了钟离怀里。 钟离放缓了脸色,伸手环抱住怀里娇小的女子,拍拍她的头,“灼苒什么时候来的,最近路上不太平,要多带点人。” 林灼苒抬头冲他一笑,两颗小虎牙露出来,显得格外娇憨,“钟离哥哥我刚刚才到,到处都找不到你,不过我跟小羽玩得很开心。” 钟离“嗯”了一声,揉了揉林灼苒,目光却望向张明羽。 可惜张明羽显然对他没有什么兴趣,证据就是他们这儿这么大动静,张明羽竟然头也不抬,正在研究手里的手机。 手机有什么好玩的,还一脸这个玩意儿好像很有趣的表情。 钟离想了想,似乎真的没有见过张明羽有手机,可是萧维信一向出手大方,不至于吝啬至此吧? “钟离哥哥,你怎么了?”林灼苒见钟离沉默,还以为自己偷偷跑出来的事情被发现了,顿时有点忐忑。 “没什么。”钟离收回目光,看向林灼苒,“看来你跟小羽很投机?” 林灼苒松了一口气,赶紧点点头,拉着钟离往床边去,钟离也就顺势走过去,“小羽?” 张明羽正全神贯注地研究着手里的新鲜玩意儿,也不抬头,敷衍地“嗯”了一声。 钟离面无表情地看着张明羽玩了一会儿,忽然拉过林灼苒,对张明羽说:“小羽喜欢灼苒的手机?那是定制的,世上独一无二。对了,忘了告诉你,灼苒是我的未婚妻。” 张明羽终于停下了研究手机的手,抬头惊讶地看了钟离一眼,又去望羞涩地拽着钟离衣角的林灼苒。 刚才钟离说什么?!这个十七八岁天真可爱的小姑娘,是变态的未婚妻? 张明羽确实是被惊到了,他总觉得钟离跟林灼苒在一起更像兄妹一点,这两个人结婚的话,好像恶势力打算虐童…… 他怔怔地看着林灼苒和钟离,有点儿发懵。 钟离看着张明羽的表情,心里的那一丝不爽顿时烟消云散,在他看来,张明羽明显是因为自己已经有了未婚妻而难过低落。 他不再看张明羽,转过身,对林灼苒说:“偷跑出来的?” 林灼苒顿时脸红了,默默地低下头,偷偷去偷看钟离的眼色,生怕钟离马上派人把她送回去。 “到楼下去吧,张伯今天在,让他给你做甜点。” 对方的眼睛立刻亮了,乖巧地点点头,转身就要跑出去。 张明羽下意识地叫了一声,“林小姐,等等!”还没等林灼苒回头看他,他就觉得有一道不明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令人有点毛骨悚然。 “小羽,你也想吃吗?”林灼苒转回来,笑嘻嘻。 张明羽摇摇头,忽略那种奇怪的感觉,把手里的手机递过去,“林小姐,你的东西,别忘了。” “啊,谢谢。”林灼苒接过手机,再次蹬蹬蹬蹬地一阵风似的跑下楼去了。 钟离见张明羽的目光一直落在林灼苒身上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见,忽然冷笑了一声,“喜欢?” 张明羽摇摇头。 钟离半句话也没多说,转身就走了,大概是下楼去陪他那个小未婚妻去了。 张明羽看着大门在自己眼前被大声关上,房间里又剩下自己一个人,忽然觉得这里有点过于寂静。 这寂静让人不安,也让人仿佛飘荡在半空无所依凭,已然被全世界隔绝。 林灼苒酷似故人的容颜勾起了他对往日的回忆。 往日时光有如流水,身处其中时也并未觉得有什么特别,日复一日重复着该做的事,仿佛一生不过如此。 直到整个人都被遗落在光阴的另一端才发现,那样的生活也令人怀念,不仅仅、不仅仅是因为黎昕而已。 还有很多人,很多事,甚至那款他只不过偶尔上去打酱油的全息网游,现在他都很想知道有没有出新资料片。 黎昕也是在这款网游里遇到了他命定一生的男人,可惜不是他,虽然他一直就在他身后。 不过话说回来,钟离这样的变态竟然也会有未婚妻,真是…… 张明羽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思绪不自觉地转到了钟离身上,只想着,自己刚才一直盯着林灼苒看,说不定钟离会以为他看上了林灼苒,变态的思维总是让人无法揣测的。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再次被打开,张明羽下意识地抬头,看到钟离走进来,脸上带着他无法理解的表情。 一个沉甸甸的盒子被扔到张明羽手边,他疑惑地看了钟离一眼,伸手拿过来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只手机。 款式似乎与林灼苒的差不多,只是颜色却是纯白,上面什么装饰都没有,简单利落至极。 “没见过手机?”钟离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说不出是嘲讽,还是单纯的一句问句。 反正在他眼里,这玩意儿给张明羽就如同给小朋友玩具一样,意义都差不多。 张明羽却仿佛没有听到一样,把那款手机拿起来,放在手里反复看了看,忽然抬头看着钟离说:“谢谢。” 他还以为钟离这种人根本不会注意到别人,看来其实也并非如此,他把手机还给林灼苒的时候,确实还有点还没研究完的遗憾。 原来钟离看出来了,不仅看出来了,还立刻给他拿了一只过来。张明羽发现,钟离有时也并不是那么不可理喻。 而钟离听了那一声谢谢后,看着他的双眼,沉默了一会儿,才随意说:“不用。” 张明羽又低下头。 钟离看他的注意力再次被手机吸引走,破天荒地没再说什么,转身准备离开,却听到身后一个声音问:“你们都用这个?你呢?” 钟离迟疑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递给张明羽,那个明显与张明羽手中的不一样,黑色的外壳棱角分明,做工也并不精致。 他从前的手机已经在那场暗杀中坏了,这个是新换的,但和他从前用的款式颜色一模一样,从某种方面来说,钟离是个相当念旧的人。 “这两个有什么差别?”张明羽把两只手机放在一起碰了碰。 钟离指了指自己的,“可以挡子弹。” 张明羽的眼神顿时肃然,竟然是上好的防御武器吗? 那“子弹”的威力他已经领教过了,想不到这么个小东西竟然能够挡子弹,果然不可貌相。 他摸了摸钟离的手机,又轻轻敲了两下,才把它递还给钟离。 对方伸手接过的时候,也不知有意还是无心,指尖轻轻在张明羽的手背上滑过,留下一点点麻痒的感觉。 明明各自的手早已分开,那触感却仿佛一直停留在那里。 两人间的气氛有点微妙。 钟离似乎想说些什么,就在这时,楼下传来林灼苒清脆的声音,“钟离哥哥,张伯让你下来吃甜点啦。” 他顿了顿,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去了。 当天林灼苒住了下来,在张明羽想象某人猥亵儿童的时候,却发现钟离相当守礼地把自己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安排在了另一个客房。 林灼苒似乎对张明羽也很感兴趣,晚上又来找他玩了一会儿,直到钟离过来,才依依不舍地回房睡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两个大男人,钟离走到张明羽身边,看了看张明羽肩上的绷带,“还痛?” “没事。”张明羽看了钟离一眼,总觉得他好像还有什么话没说。 过了一会儿,钟离伸手帮他掖了掖被角,果然低声说:“小羽,无论如何,谢谢你。” 张明羽直到钟离走了以后,还是觉得心头有种怪异的感觉,无端有些闷闷的。 钟离的道谢大概是针对那场暗杀吧,可是他总觉得,对方语意中还有很多未竟的东西。 那句“无论如何”,似乎隐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情绪,如果一定要确切地描述地话,也许是……失望? 可钟离为什么要失望? 张明羽望在天花板,在一片黑暗里,满脑子纷纷乱乱的思绪想要找一个出口,却怎么也冲不出去。 眼前闪过无数人的脸,林灼苒、花蛇、钟离、关鹤安、黎昕…… 张明羽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仍旧在三十一世纪,人正坐在黎昕家里,而黎昕刚从游戏舱中被唤醒,赤裸着身子从他面前走过,未着寸缕,营养液顺着他的身子往下滴,蜿蜒出美好的曲线。 他感觉到自己那一瞬间的呼吸,乱了。 21、惊梦 房间里很安静,黎昕在浴室里,水流声如同流过张明羽心上。 直到那个人走出来的时候,气氛变得微妙难言。 “把头发擦干再睡。”张明羽听见自己的声音,温和的下面压抑着难以言说的情绪,他拿过毛巾,小心翼翼地帮刚刚洗完澡坐在沙发上的黎昕擦头发。 很熟悉的场景,却又有哪里不太一样。 黎昕安静地坐在那里,浴袍下面还沾着水汽的身体若隐若现,胸膛随着呼吸缓缓起伏。 他的手指偶尔接触到黎昕未干的头发,凉意沾在指尖,却仿佛起了什么化学反应一般,冰冷的水迹迅速化作一股灼热沿着指尖向心脏逆流而上,烧得他呼吸急促。 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张明羽已经扔掉了毛巾俯下身去,把黎昕整个人都压在身下,两个人一起陷入柔软的沙发里。 黎昕微仰着头,静静地望着他。 张明羽怔怔地看着朝思暮想的男人此刻就被压在自己身下,黎昕的浴袍本就没有系紧,如今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更加凌乱,露出半边光裸的肩膀。 这场景太诱人了,诱人得有点不像是现实。 张明羽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感觉黎昕会把他推开,可他更明白自己不想停下来。 不对劲的感觉统统抛到脑后,张明羽只觉得脑中一阵发热,低头就要吻上去。 近一点、再近一点。 就在他几乎要吻上那双朝思暮想的唇的时候,却感觉背上有一阵大力传来,随即不由自主地整个人都被翻了个身,两个人的姿势立即颠倒。 张明羽眼睁睁地看着黎昕撑在他身上,脸上笑意深深,伸手抚过自己的脸颊,然后轻而坚决地说:“张明羽?应该这样才对。” 情况好像不太对劲,张明羽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而黎昕的手却已经沿着他的衣服缝隙摸上他的腰间。 脑海里有个声音在叫嚣,位置不应该是这样,明明应该是他把黎昕抱在怀里好好疼爱才对,现在这样……这样…… 好痒! 张明羽敏感地打了个哆嗦,终于脱口而出,“黎昕!你——嗯……” 一句话没说完,对方的手指又在他腰侧划过,带来一阵让人难以自抑的酥麻感,未出口的语句都变成不成语调的呻吟声。 耳朵一阵发热,张明羽简直无地自容,他难以相信刚才那种声音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 如果是黎昕发出这样的声音,他说不定会热血沸腾。 可作为一个坚信自己是个纯一的男人,张明羽如果不是现在有些浑浑噩噩,一定会觉得自己整个世界观都被颠覆了。 他不知道黎昕的调情技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只知道自己身下已然不由自主地起了反应。 张明羽更觉难堪,压人不成反被压而且还有了反应——虽然自己喜欢的人在自己身上蹭来蹭去很难没有反应——但这仍然无法不让他对自己纯一的定位产生疑惑。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推开黎昕,又顾忌黎昕的伤势,不敢用力,却让旁人看起来更像欲拒还迎。 在身上肆意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仿佛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叹息,带着无尽的失望,他说:“张明羽,我不需要温柔。” 巨大的恐惧感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张明羽潜意识里很清楚,当黎昕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就要失去他了。 身上的暖意骤然消失,有人渐行渐远。 他顾不得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心慌意乱地撑起身不管不顾地去拉黎昕的手,“黎昕!等等,至少你告诉我你到底需要的是什么!” 然而抓住的那只手粗糙有力,那肌肤的触感完全不同于黎昕。 那人转过头来,面沉如水地望着他,倏忽微微扬起嘴角,“我需要什么,小羽打算给我么?”——那人是钟离。 那样的笑,那样凉薄的眼神,那样让人无法捉摸的表情,张明羽终于明白自己一直以来感觉到的违和究竟在哪里。 从一开始,黎昕的笑,竟然就很像钟离。 张明羽一身冷汗地从梦中醒来,呼吸依然急促。 黎昕的手在他身上触摸过的地方甚至依然有一阵阵的酥麻感,仿佛真的有人摸过一样。 而他手中也似乎真的握着谁的手,身上的燥热并未随着梦醒而一并消散,被子不知何时被掀开了大半,睡衣也很凌乱。 他看了看床头明明睡觉前关上而现在却亮着的小夜灯,然后顺着光线,看到了真的站在床边的钟离。 他的手还被他拉着,那个男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枕上的张明羽。 “你……”张明羽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变得很沙哑暧昧。 他伸手想把自己的手收回来,现在他们两个的姿势实在是太怪异了,然而钟离却反而加重了力气,简直带了点怒意。 张明羽收不回手,忍不住问:“你在干什么?” 钟离闻言挑眉,“我在干什么?”他忽然俯下身,几乎整个人都压在张明羽身上,贴在他耳旁沉声说:“半夜里你在房间里饥渴地呻吟,发出那种欲求不满的声音,还来问我在干什么?” 这人太露骨的描述让张明羽忍不住偏过头,避开钟离的制肘,清了清嗓子尽量平静地说:“这与你无关。” “哦?那你为什么拉着我不放,难道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钟离说着忽然伸手,在张明羽的大腿上摸了一把,不等张明羽反抗,手指已然上移,在张明羽因为之前梦中的春情而尚未失去反应的男性象征上弹了一下,在张明羽不可置信的眼神里笑起来,“你这里的反应可不是那么说的。” 张明羽伸手就要把眼前这个无耻的男人摔到一边,钟离却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动作似的,一把将他的双手绞在一起,狠狠按在头顶上。 他的另一只手强迫性地转过张明羽的脸,然后毫无预兆地吻了下去。 身子底下被动的男人顿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感受到自己的唇上多出了另外的柔软灼热的东西。 钟离却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与其说是吻,更像是野蛮的撕扯,血腥味很快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张明羽感觉到那个男人的舌灵活而蛮横地伸过来,企图翘开他的牙关,他死死地咬着,脑中却是一片晕眩。 就在这时,钟离原本捏着他脸的那只手忽然撤离,当张明羽以为他要放手的时候,那只手却狡猾地滑入被子中,又在他的要害上重重一捏。 难以抑制的惊呼从喉咙中逸出,却在张嘴的那一瞬间让钟离抓住了机会,终于把舌头送了进来。 张明羽下意识地想合上牙关,却不知道为什么又那么一瞬间的迟疑。 然而仅仅这么一瞬间的迟疑,主权就已经全部沦陷,钟离的吻如同他的人,难以捉摸又无法抗拒,简直让人要窒息。 而他依然控制着张明羽要害的手更是不容反抗地动了起来。 这么些年来出生入死,除了肖想过黎昕之外,张明羽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这种被另一个甚至称得上是陌生的男人抚慰的经历。 快感如潮水从钟离的指尖与他身体接触的部分源源不绝地扩散到全身,与恐惧同时。 他感觉自己要燃烧起来,又感觉自己被浸泡在冰水之中。 想要逃离却无法逃离。 而钟离的吻更让人窒息,随着他舌头的长驱直入,张明羽简直觉得自己陷入了另一个更加荒诞的梦境。 之前梦里残留的那一点荡漾和兴奋完全被调动了起来,他想要抗拒却无法抗拒,第一次痛恨自己性格中那些温和以及懦弱的一面。 黎昕说得对,他要是黎昕,也不会喜欢这样优柔寡断的自己。 钟离看着张明羽迷离的眼神,即使被快感包围的时候,里面还有一抹隐隐的悲凉。 他不知道那种悲伤是为了谁,只知道张明羽长得太过温和的脸让他简直觉得自己是在犯罪。 可他本就罪无可恕,从不在意这些东西。 他只是一边加快了手上的速度,一边在那个灼热到几乎让人无法呼吸的吻里,冷静地看着身下的人。 很快,张明羽忽然睁大了眼睛,微微抬起了身体,发出一声压抑的鼻音。 钟离感觉到自己手上沾上了粘稠的液体,而张明羽整个人都陷入床褥中,无声无息地喘息。 小夜灯依然尽责地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钟离若无其事地擦干净手上的东西,伸手拨了拨张明羽的头发,轻笑了一声,忽然问:“当我半夜听见你在这里发情的时候,本以为你梦见的是萧维信。” 他捏了捏张明羽的脸,声音里没有一丝情动,唯有冷意,“小羽,黎昕是谁?” 22、胁迫 张明羽陡然一僵。 当钟离提及黎昕的名字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从梦中醒来的时候,腰侧依然隐隐有被触碰的酥麻感。 他并不知道钟离究竟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但很明显对方大概听到了一些东西,而问题来得令人措手不及。 实际上,张明羽至今都无法确定钟离把他留在身边究竟有什么意义,他很清楚自己留在这里是为了寻找回到三十一世纪的机会,但钟离呢? 钟离留他在身边又是为了什么? 最初被俘虏的时候,钟氏的人只想从他身上逼问关于另一个家族的机密。 虽然张明羽其实并不知情,但他至少还清楚这群人的意图,明白那不过是个误会。 然而前一秒还要砍他的手的钟离后一秒却蓦然把他抱回了家。 后来钟离以为他是萧维信的情人的时候,却执意要把他留在钟氏,于是当着他的面把kitty送过去。 再往后他们遭遇暗杀,九死一生,张明羽从手术台上醒来,钟离却忽然收敛了所有的喜怒无常,对他变得温柔到令人颤栗。 这个名叫钟离的男人究竟在想什么,仿佛谁也无法看透。 就像此刻,钟离似乎带着点儿戏谑地问他黎昕是谁的时候,张明羽却只能在他眼中看到寒意。 刚才的暧昧气氛荡然无存,仿佛他们从未接近过,即便几秒钟前还肌肤相亲,却依然身处最遥远的距离。 黑暗中两人视线交汇,气氛犹如胶着一般,张明羽没有开口的意思,他转过脸,避开了钟离的视线。 钟离眸中冷意愈深,他强硬地迫使张明羽转回来,只能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不疾不徐地说:“你的智商其实根本就没问题吧?” ……张明羽在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很想踹钟离一脚,要知道,他从来都没说过自己智商有问题! 于是他真的踹了。 张明羽的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被子里伸出来,一脚朝钟离身上踹去。 事出意外,钟离反应只慢了那么一点,就被狠狠踢了一脚,连续后退几步,目光变得更加狠戾。 张明羽翻身坐起来,全神戒备地盯着钟离,比起被按在床上逼问,他不介意打一场。 然而钟离没有动,慢慢的,他的眼神放缓下来,看着床上明显充满敌意的张明羽,沉声道:“小羽。” “小羽。”他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你的脑子没有问题,却对这世界上司空见惯的一切都感到陌生而好奇;你身体结构与大部分人相同,却拥有几乎世所罕见的力量;你受伤的恢复速度是正常人的三倍。” “这些,都不是一个正常人所能表现出来的。那天暗杀现场那些人你留他们一命,就意味着,你的异常会有越来越多人知道。会有很多人疑惑,你到底是谁,从哪里来?” 钟离只点出了当时张明羽没有痛下杀手,却略过了自己也并没有做善后反而放过了那群人的事实。 以他的缜密想到要把人灭口再容易不过,然而彼时他就是故意的,故意放他们离开。 在张明羽展现实力的那一刻,他就在算计,怎样让张明羽留在钟氏——最好是自愿,哪怕迫于无奈。 最好的局面,当然是四面楚歌。 风险与机遇并存的一步棋,很符合钟离赌徒的个性。 此刻,他如寒暄一般淡淡地看着张明羽,“既然走漏了风声,就算你再强悍也不可能以一敌百,你能依靠的只有钟氏。” 言下之意,张明羽如果还想要跑,先得想想自己出去以后还留不留得住命在。 他每说一句,张明羽的心就沉一分。 他当然清楚自己身上有太多异常,然而他如果没有在那场暗杀里使用感应环里的武器装置,再多的异常他们最多也只把他当成一个傻子。不会暴露自己的实力。 然而同样的,那个傻子就会很可能跟钟离一起死在那场暗杀里。 本就是两难的选择。 他那时也犹豫过,可希望落空的失望和愤怒让他有些难以自控,还有钟离……他不想承认,可也许确实也有那么一点不想他死在自己面前。 但同样的,他知道自己于这个时代终究只是个过客。这些二十一世纪的人毕竟与他无仇,他只是偶然介入了他们的生命,张明羽不是钟离,他不可能随意收割那些生命。 这是自己种下的因,如今也该自己收下这果。 张明羽忽然明白了临睡前钟离对自己说的那句“无论如何,谢谢你”的含义。 原来他一直都在怀疑,他的温柔,就是怀疑。 他望着钟离,钟离也静静地看着他,张明羽没有开口说话,无论是反驳还是别的什么。 对方的沉默已经给了钟离答案,他无所谓张明羽是否把妥协说出口,只要能印证自己心中的猜测就足够。 钟离不再步步紧逼,只抬手关掉了床头的小夜灯,在黑暗中他的声音格外清晰,命令式的语气。 “从前你为谁卖命我无从插手。你混入钟氏有什么目的这些都可以既往不咎。从今以后,你无论生死,都只能在这里。” 好一会儿,他看见张明羽微微点了点头。 这让他有点意外,他以为对方还需要一点时间来考虑、来权衡利弊。 毕竟如果易地而处,被要求的是他钟离的话,他绝对还要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就算被威胁也不可能轻易应许什么。 张明羽却只是犹豫了一下,甚至没有争取就轻易地放弃了。 房间里灯火已被熄灭,溶溶月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洒进来,隐隐映照着张明羽的半边侧脸。 他已经躺了回去,转了个身背对着他,闭上眼睛,明显拒绝的姿势,显然已经不想再继续与他交谈下去。 果然还是太单纯了,钟离想,这样不谙世事却拥有毁灭性能力的人,究竟还有几个? 房间里还隐隐飘散着情欲过后的淡淡味道,隐隐剑拔弩张的气氛却早已将两位当事人脑中那一段荒诞的亲密抹去。 钟离轻轻走到窗边,把窗子推开一些,本要离开的脚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却又是一转,回到床沿,竟然掀开被子躺到了张明羽的床上。 张明羽立刻睁开眼,目光清炯,默默地望着钟离。 钟离恍若不见,慢条斯理地脱了衣裤,也不换上睡衣,就这么不着寸缕地躺好,然后淡淡地说:“夜深了,睡吧。” 本就是夏天,夜半依然闷热,空调开着却仿佛没有半点作用,张明羽依然盯着钟离,见对方完全没有走开的意思,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他捏着被角,考虑是把钟离踢到床下去,还是自己下去。而钟离闭着眼睛,睡得一脸坦然,全然不顾边上人在想什么。 张明羽简直没有见过这种脸皮厚的变态……唔,等等,好像这房子是钟离的,这房间也是钟离的,这床也是钟离的。 连他自己也刚刚被“卖”给钟离了,虽然只是权宜之计。 张明羽纠结了好一会儿,看上去像是睡熟了的钟离忽然睁开眼,伸手把张明羽的脑袋按进枕头里,“长得那么安全怕什么,乖,快睡。” “……” 张明羽不知道自己最后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再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侧过头,空了的一半床铺早已凉透,显然钟离很早就离开。 昨晚发生的一切如同一个梦中之梦,好像从来都并非真实,窗外阳光正好,一地光晕摇曳。 他默默地把手伸到枕头下面,摸到那小小的冰凉的物体。 光刃的触感让他清醒了一点,无论钟离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至少他很清楚他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小羽还没起床吗?”刚研究完这里的牙膏和牙刷,外面就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林灼苒? 张明羽愣了一下,他以为钟离起码会带着未婚妻一起出去。 “小羽?啊,你起床了啊。快来吃东西。”房门被推开,林灼苒今天换了一身嫩黄色的连衣裙,比昨天看起来还要娇小可爱。 两人到了餐厅里,这回没有钟离在身后指导,张明羽一边看着林灼苒的动作,一边不动声色地努力模仿着。 林灼苒的心思似乎不在早餐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不时地偷偷偷看张明羽。 “林小姐,是早餐不合胃口吗?”张明羽感觉自己身上都要被看出两个洞来了,终于忍不住问到。 林灼苒露出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支支吾吾了半天,忽然望了望四周,然后凑到张明羽身边,压低了声音悄声说:“小羽,你能带我出去么?” “出去?” 林灼苒撇撇嘴,“钟离哥哥不让我出门。”她满怀希望地望着张明羽,“听说钟离哥哥把小黄和车都给你了,你可以出去。你带我出去吧,我们一起去公司找钟离哥哥怎么样?” 23、追逐 钟离不让自己的未婚妻出门? 张明羽看了林灼苒一眼,小姑娘殷殷切切地望着他,眼睛眨呀眨。 很显然,林灼苒虽然娇惯了一点,但长得挺漂亮性格也没有很差,按道理说不至于带不出去吧,钟离把这么个大活人扔在家里不让出门是什么意思? 看来那个变态真的对监禁充满了兴趣。 找借口对远在天边的钟离狠狠腹诽了一番后,张明羽面对着林灼苒期盼的眼神有些为难。 腹诽归腹诽,他稍微一想就能明白原因。 钟离一看干的就不是什么合法的勾当,绝对称不上是是良民。他自己有事没事都能遇上个枪战火拼,更何况林灼苒一个小姑娘,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别说鸡了恐怕连只蚂蚁都踩不死,出门的风险可见一斑。 但……张明羽自己本也计划着出去,如今现成的机会摆在眼前,如果用的话就不用他再寻其它借口,林灼苒的提议对他而言无疑是久旱之甘霖。 刚在私心之间摇摆了一下,抬头就见林灼苒光顾着求他,连脸上沾了点东西都没注意到。 张明羽下意识地伸手给她擦了擦脸,他惯常如此,人家林灼苒却差点红了脸。 看着林灼苒的神情,张明羽暗自叹了一口气,“林小姐,变……钟先生大概晚上就会回来,他一定会亲自陪你出去逛逛的。” “啊?……啊。”林灼苒本来有些魂不守舍,但闻言很快把刚才的事忘到一边,有些郁闷地说:“他才没空呢,钟离哥哥肯定很晚才回来。要是Dady发现我跑了肯定又要让我回去,小羽,你就陪我去嘛。” 说完不等张明羽再拒绝,麻利儿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拽过张明羽的袖子,努力拉着他往门口走。 张明羽无奈地被他拖到门口,还没打开门,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忽然从边上的房间里出来,笑眯眯地拦在门口,“林小姐,钟少吩咐不能出门。” 张明羽目光落到对方身上,他还以为这房子里没别的活人,毕竟上次的时候他检查过,整幢别墅都空无一人。 这人若非是经常不在,就肯定是有高超的隐匿技巧。他目光往对方脚下一扫,看对方站立的姿态,并不像是受过训练的,那应该是不常住这里。 “张伯……”林灼苒看见老人,放开张明羽的袖子,赶紧向对方撒娇。 张伯——张明羽记得钟离提起过这个名字,略想了想,他的眼睛忽然亮了。 对了!这人就是那个大厨!他是受过训练的,不过练的是厨艺。那些滋味奇妙的食物都是出自这个老人之手,一时之间,就连张明羽看张伯的眼神都变得有点热切。 张伯被两个人看着倒也没怎么不自在,笑得十分和蔼,只是说话间依然没有半分余地,“林小姐,钟少怕您会遇到危险,等他回来会亲自带您出去的。” 林灼苒使出水磨工夫磨了半天,对方就是笑眯眯地不松口,不由得有些气馁。 张明羽看着,不由得想象自己同事花蛇脸上现出这种小女儿情态该是什么样子,忍不住微笑了一下,安慰她,“回去吧,钟先生记得你在家,一定会早点回来。” 见出门无望,林灼苒只好点了点头,转身要回自己的房间。 就在这时,大厅里忽然响起低沉的音乐声,张明羽看着张伯从口袋里掏出跟钟离那款一模一样的一只手机,立刻提高警惕。 张伯拿出防御武器,说明一定有危险。 他看着张伯放在耳边听了一会儿,脸色越来越沉,不一会儿,他忽然打开门,对他和林灼苒有点急切地说:“先生,林小姐,车在院子里,你们马上离开。” 林灼苒眼睛一亮,张明羽觉得有些蹊跷,但自己身份尴尬,想了想,还是问他:“张伯,这里会不会有什么事?” 张伯打量了他两眼,放缓了脸色。 原本一开始他虽然一直笑眯眯的,却只是对林灼苒而言,对于张明羽,他是视若空气看都不带看一眼。 不过此刻张明羽问他,他当然明白张明羽怕他留在这里有什么危险,迟疑了一下,摇摇头,“你们快点离开,这里就不会有事。” 虽然没有明说,张明羽立刻听明白了,那危险肯定是冲他或者林灼苒来的,于是不再多耽搁,回头叫了一声,“林小姐,跟上。” 然后对张伯点点头,干脆利落从他身边跑过。 两人擦肩而过时,他听见张伯沉声说:“先生,务必要保护好林小姐。”张明羽点点头,带着林灼苒毫不犹豫地坐进院子里的车上。 车里除了他们俩之外已经坐了林灼苒的两个保镖,还有司机。 发动机一早就开着,两人一上车,司机上档踩油门转方向盘冲出去一气呵成,提速提得相当快。 司机老黄跟张明羽也算有一面之缘,张明羽看了看车里的两个保镖,连他自己还有一个林灼苒,想到刚才张伯凝重的脸色,忽然问老黄:“这点人会不会太少了?” 他不打算再轻易动用感应环中的能量,如果再遇上像上次一样的大规模伏击,恐怕这点人不够。 不过司机显然是清楚状况的,只摇摇头,“没事,不是敌人,只是林小姐不宜抛头露面。” 不宜抛头露面?据张明羽所知,二十一世纪虽然比他们那个年代落后不是一点半点,但女性应该已经解放了,不至于到露面都不可以的地步吧。 他看了一眼林灼苒。见林灼苒皱着眉头,似乎不太高兴,然而很快又不再纠结,“我们去哪里?去找钟离哥哥?” 老黄“嗯”了一声,不时地看看后视镜,忽然又蓦地提速,简直当成赛车在开。 张明羽敏锐地从后视镜中发现,似乎有车子正跟上来。 24、针锋 此时马路上车辆并不算多,湖城的交通情况一向还可以,这个点又不是早晚高峰,有车跟在后面很容易就能被发现。 张明羽往后视镜里看了几眼,很快两个保镖与司机也都发现了异常,警惕地观察着后面车辆的动静,一旦对方有点什么动作就打算立刻还击。 司机不动声色地降低一点车速,如果后面那车只是单纯地恰好开过,有这个机会一般都会超车。 然而随着他们的车降低速度,后面那辆车也跟着降低车速,就这样不紧不慢地缀在后面,完全没有要超过去的意思。 这下对方的意图就更为明显。 司机双手手握紧方向盘,观察了一下附近的路况,见前面正好有一辆小轿车和一辆货车几乎呈并行之势,中间缝隙狭小,立刻有了主意,于是压低声音说:“小姐,小心。” 他倒用不着让张明羽小心,毕竟张明羽有多彪悍别人不清楚,他可是亲眼见过的,别说只是甩辆车,他怀疑拿个导弹炸张明羽对方说不定都能徒手接下来。 若非老黄是钟离的心腹又出了名的嘴巴紧,他甚至觉得钟离会因为他见过张明羽发威而把他直接给灭口。 这时林灼苒已经答应了一声,然后立刻系好安全带。 张明羽原以为她会害怕,然而她这时候倒是出人意料地镇定,连脸色都不带变的,相当地淡定,仿佛见惯了似的。 司机见大家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觑着前面两辆车之间的缝隙,连转向灯都不打,不带丝毫预兆地忽然踩下油门,手中猛打方向盘,汽车一个漂移惊险万分地从两车之间穿过! 开车的人显然技术一流,看着危险,结果竟连半点都没磕碰到。 不过虽然没有撞到,但那两辆车的车主显然受到了惊吓,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伴随着骂骂咧咧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张明羽一行人充耳不闻,就这么绝尘而去了。 跟踪他们的那辆车显然没有料到这种情况,想要追过去,却被司机还在不断谩骂着的那辆大货车挡着,而刚刚还挺好的路况也因为刚才那惊险的一幕变得有些堵塞起来。 越来越多的人不耐烦地按着喇叭,堵车却不以人的意志而转移,等到他们好不容易开过去,早就不见了目标的踪影。 车里的气氛有些凝重。 好一会儿才有人小心翼翼地问:“还要追过去么?” 良久,有个阴冷的声音回答:“不必了,她跑不到哪里去。” 而林灼苒等人的车漂移完之后又故意多绕了好几个弯,等确定真的已经摆脱了尾随者后,司机才掉头重新出发。 林灼苒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略带疑惑地问道:“咦,去钟氏的公司好像不该走这条路。” 司机接口说道:“林小姐,钟少如今管着华严那一块儿,人不在钟氏。” “华严?”林灼苒有点诧异。 作为钟离的未婚妻,钟氏的情况她还是知道一点的,谁不知道华严不过是个空壳子,而钟离从前一直是钟氏的二把手,生意上的事几乎由他一手打理,这落差未免太大了些。 “钟离哥哥怎么能去那种小地方。” 林灼苒微微皱着眉,却没有再多问,只是有些急切地看着窗外,想着还要多久才能到目的地。 张明羽不发一言,也如同林灼苒一般望着窗外,只是脑中所思所想显然与她截然不同。 他暗中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一边记下路线一边考虑刚才那辆跟在后面的车到底有什么目的。 如果是亡命徒的话,不可能仅仅因为一个甩尾就不再追上来,这未免也放弃得太轻易了,除非对方对他们并非势在必得,而是可有可无。 ——除此之外,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们完全掌握他们的行踪,已经在某处蛰伏。 “小羽?小羽?” 想得有点入神,张明羽被林灼苒推了一把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到了,下了车他终于有点明白林灼苒提起华严集团是为什么说它是“小地方”。 眼前这幢破败得有点惨不忍睹的建筑实在是有点磕碜,相比之前张明羽见过那些高楼大厦来说,简直刷新了他对落后的二十一世纪的印象——原来还有更落后的。 老式的商品房,年代久了,墙面灰扑扑的,连“华严集团”几个字都落满了灰尘。 因为是钟氏当年为了洗白建的公司,里面的公司职员都不是道上的人,人数也相当稀少,看着跟任何一家破落小公司没什么两样,一副马上就要倒闭的样子。 张明羽一行人进去的时候,甚至没有个保安来拦他们,可见钟氏对华严的不重视程度。 这种破败气象,连张明羽都觉得跟钟离那样的人实在是格格不入,想象一下钟离坐在破破烂烂的椅子里面对着四面灰墙办公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让人觉得相当喜感。 张明羽看着两个保镖走到一扇门前,往旁边墙上按了个按钮,那按钮发起亮来,然后众人就站在门前发呆,林灼苒被保护在中间,仰头看着上面变换的数字。 张明羽也注意到了那数字,他估计大概是开这扇门需要的时间……感情这个年代的人竟连开门都要等这么久? 忽然“叮——”地一声,那让人久等了的门终于开了,里面的房间竟然比张明羽想象的还要小! 里面已经站着一个人,脸色本来不太好,抬头望见他们,诧异了一下,目光落在林灼苒身上,“林小姐?” 林灼苒显然是认识他的,一边拉张明羽进去一边跟他打招呼,“宁哥你也来华严了吗?钟离哥哥在上面?” 宁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局促,忙移开眼,点点头,“钟哥应该在办公室,林小姐,我带你过去。”说完伸手按了个键。 他刚才显然是打算出去的,不过这会儿一动不动,显然改变了主意要跟着林灼苒他们重新上楼。 张明羽研究着电梯,这玩意儿启动的瞬间他已经明白这“小地方”不是钟离的办公室,三十一世纪也有类似的载人工具,不过性能显然不能跟这玩意儿同日而语。 他还待仔细观察,电梯门蓦地开了,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冷漠而不屑的语气。 “滚。” 25、相对 电梯里的人都愣了一下,还以为钟离这一个字是对他们扔过来的,两个保镖顿时觉得自家小姐受了辱,暗骂这姓钟的也太不识抬举。 要知道钟氏就算在湖城是一方枭雄,在他们眼里也不可能与林灼苒身后的家族相提并论,如今钟离竟敢叫他们滚,往大了说就是打整个港城黑道的脸。 林灼苒也惊了一下,钟离从未对她说过重话,难免有点意外。 只有张明羽站在最前面,一眼就看见不远处虚掩着的办公室里面,除了钟离之外似乎还有另外一个男人。 现在最尴尬的只怕就是宁凯了,他看跟着林灼苒的两个保镖面色不善,赶紧解释,“林小姐,钟先生那边有客人,绝对绝对不是针对您,要不您先往边上休息室坐坐?” “没事,让钟离哥哥先忙。”知道不是骂自己,林灼苒立刻释怀了,正要走出电梯门,因为刚才耽搁了点时间的缘故,电梯门忽然要自动关上。 张明羽眼明手快地一挡,“小心!”示意林灼苒先出去。 他天生有一种温和而端方的气度,尤其是在面对没有威胁性的人的时候。 虽然他在三十一世纪时的身份和日常所为与如今眼前这些枪口下讨生活的暴力分子有点异曲同工之妙,身上却始终没有一丝戾气。 简直就是一群大野狼中混了只小白兔。 不过这年头,兔子就算不急的时候都未必不咬人,强与弱,有时不过一线之差。 宁凯小心翼翼地把林灼苒几人安排好,只有张明羽他看不出什么身份,看他那模样显然也不可能是林灼苒的保镖,见林灼苒与他亲密,于是只当贵客一起招待。 他留了心,把几人休息的房间安排在本楼层中离钟离办公室最远的地方,以免再有什么意外冲突。 随后宁凯又在林灼苒身边磨磨蹭蹭了半天,擦干净了桌子倒好了咖啡调好了空调温度,直到他实在没借口再留下了,况且本来刚才要下楼就是有事在身,只好说了几句不好意思然后离开。 林灼苒显然没能意识到宁凯的那点小心思,只知道这人是钟离比较得用的手下之一,往常她也见过几次,但从来都没留意。 她正打量这里的环境,不得不说,华严真的太简陋了,钟离忽然被弄到这种地方,纵使傻子也知道钟氏内部出了问题。 “小羽,你知不知道——诶?!”她回头本来想问问张明羽,能住在钟离家里的人应该是钟离信任的,知道什么消息也不为过。 只是她话说一半,回头却看见张明羽忽然从沙发上霍然起立,接着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其身手之利落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林灼苒张着嘴,好半天才喃喃地把下半句说出来,“我还什么都没问呢……” 张明羽听到了一个声音。 他记忆不会出错,那应该就是那个当初把他带回来用刑的、叫做亮哥的男人,他的声音也阴冷,然而与钟离不同,还带着十成的嗜血。 那声音只一闪即逝,若非他五感非常敏锐是绝对听不到的。 心中一动,张明羽顾不上别的什么立刻追出门去,转头往两边仔细打量,然而走廊上却只有空荡荡地一片。 对面墙上白漆已然剥落,露出斑驳的颜色,除此之外,空无一人。 他微微蹙眉,低头看了看脚下,不是泥地,自然不会留下脚印,然而对张明羽来说,只要有人走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哪怕只是微小的一点点。 他只停了很短的一点时间,立刻朝走廊的一端跑去,因为专注于追踪朱亮,没有意识到钟离的办公室就在那边尽头,直到一个陌生的声音灌入耳中。 “钟少,现如今什么状况,你可比我清楚。这里是华严,不是钟氏。钟少如今都坐在这里了,我们肯过来,可不是钟少赏脸不赏脸的问题。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钟少可要考虑清楚。” 那人颇有点得意的意思,语调轻浮,幸灾乐祸虽然没那么明显,但绝对没有掩饰得很彻底。 张明羽脚步顿了一下,只听钟离冷冷地说:“如果你听不懂‘滚’的意思,可以去问问楼下的来福。” 来福是一条狗。 就算张明羽不知道来福是条狗,也知道钟离说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果然就听先前那陌生的声音怒道:“钟离!别给脸不要脸!钟氏在道上什么地位自然没说的,可你也不看看自己,我们聚义帮愿意跟你合作那是给你面子,聪明的就赶紧答应!” 这语气绝对够嚣张,张明羽自从来了这里,只听过钟离命令别人,还从没见过谁这么对钟离说话,听到这个变态竟然也有被人嘲笑的时候,忍不住往办公室里望了望。 办公室里,那个嘲笑钟离的人打扮得相当怪异,一头黄毛像插了一堆乱鸡毛在头上,叫人不忍直视,背对着张明羽,细胳膊细腿儿的,身上的衣服偏又宽大,显得有些弱不禁风。 而钟离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抬头凝视着对方,嘴角挂着一缕笑意,却让人看着遍体生凉,说出来的话明明是温言细语,却仿佛里面藏了刀。 “我向来不识抬举,这个面子实在要不起,这道上给脸要脸的人很多,贵帮既然如此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做这笔生意,不如直接去跟萧家谈判。” 那人明显是被噎住了,尤其是“贵帮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句太过诛心。 要论呼风唤雨一言九鼎,轮到谁都轮不到他们,聚义帮实在是个摆不上台面的小帮派,不过是看着钟离失势了才敢来。 如今被明着暗着嘲笑,实在颜面尽失。 那人大概被气疯了,狠狠地骂了一句,“钟氏什么好东西,装什么伪善不贩毒,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打量别人都傻子?!”说完头也不回地冲出办公室,气冲冲地离开了。 张明羽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却对上了钟离的视线,他就坐在那里,盯着站在门外的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听清楚了没有?”钟离问他。 26、失踪 钟离问张明羽刚才那些对话都听清楚了没有,却不等他回答就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张明羽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微一用力把人拉进了办公室。 他把门踢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张明羽接着问,“打算怎么告诉你的主子,嗯?” 张明羽愣了一下,“我只是——” 话还没说完,又被钟离打断,他看了眼张明羽的手腕,上面上次研究留下的伤还没好全,依然缠着绷带,手环也依然戴在那里。 张明羽被钟离捏得眉头微皱,想要抽手。 钟离忽然又放开张明羽,转身走回去,沉声说:“我说过,既往不咎。但是小羽,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 他仿佛只是随口一说,又仿佛有什么未竟之意,言语如同信任、眉目间却又似有怀疑。 张明羽却有一瞬间的恍然,在刚才那一刻,钟离身上那淡淡的疏离、仿佛对全世界保持着怀疑和戒备的感觉,竟然和黎昕那么像。 为什么?明明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在张明羽看来,黎昕是最耀眼的光,哪怕被打落尘埃,也依然抹不平骄傲。 而钟离却如同夜色中的迷雾,善变而诡谲,没有人知道迷雾后面究竟是什么,一旦落魄,他只会带着一丝凉薄的笑意,告诉别人——他不介意,他其实一直都在黑暗里。 那阴霾让人惊心动魄却又充满了诱惑。 等等……诱惑?张明羽一惊,他为什么会觉得那是诱惑,钟离其人究竟如何,分明与他半分关系都没有! 他回过神来,忍不住抬头看了钟离一眼,却猛然撞上对方的目光,钟离也正兴味盎然地打量着他。 “发完呆就坐吧。”见张明羽不再失神,钟离也已经敛去了刚才那几秒钟的冷意,指了指一旁的沙发,“还是小羽打算参观一下公司?” 他的语气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一样,无论是刚才与别派的言语交锋,还是对张明羽的质疑都像从来都没有过。 张明羽犹豫了一下。 他本来是出来找朱亮的,不过这么一耽搁,还能不能找到人都是个问题,好在钟离与那个男人本来就是一个组织的人。 只是张明羽也很清楚,要从钟离身上套话,远远要比从朱亮身上套话难得多。 不过,钟离竟然没问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联想到钟离刚才的态度,莫非,他以为自己是来窃听机密的吗?放任一个有可能是间谍的人在身边,连张明羽也不得不佩服钟离的胆识。 他想了想,往沙发上坐下,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也没比那电梯的空间大多少,那么小的地方,却因为陈设简陋竟然显得有点空旷。 钟离一个大男人塞在里面,谁看了都要觉得委屈,他自己却仿佛感觉不到一样,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没再抬头看张明羽。 无声让时间都变得缓慢,然而办公室里的两个人都是极有耐心的人,谁都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张明羽偶尔看一眼钟离,神色自然,脑海中却反复思考着如何不漏痕迹地说服钟离带他去他落到这个时空的那个地方。 就在这时,钟离忽然从文件中抬起头,望向张明羽,开口说道:“小羽,从前你在萧维信那里,一般都干什么?” 张明羽看他一眼,摇摇头,“没什么。” 他从来都没在萧维信那里过,怎么可能干什么,但他不打算明说。他需要一个相对正常的身份来历。 尽管他知道他初到二十一世纪时很多言行举止都不太正常,但相信任这里的人想象力再丰富也不会认为他从未来穿越而来,就像钟离,一开始只认为他脑子有问题罢了。 他绝不会暴露自己来自未来的身份,他不属于这个时空,他要把自己给这个时空带来的影响降低到最小。 钟离对张明羽的回答不置可否,盯着张明羽从头发看到双脚,忽然弯了弯嘴角,“怎么,你只会暖床么?仿佛技术也并不是很好。” 张明羽在昨夜与他那一场半强迫性质的肌肤相亲中所表现出来的生涩与惊异怎么可能逃过钟离的眼睛,这也让他对张明羽的真实身份更加疑虑。 原本张明羽的长相、性格、年龄也跟萧维信平时的爱好大相径庭,如今看来,床伴的可能性更加微乎其微。 当他提起暖床的时候,他注意到张明羽无论脸色还是眼神亦或小动作全部连最微小的变化都没有。 如果真的是小情儿的话,无论谁,比如很爱岗敬业如kitty又或者别的迫不得已有苦衷的男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除非根本就不是情人。 如果不是小宠物小情儿,那么张明羽在萧家的地位就很值得推敲了。 联想到张明羽身上令人热血沸腾的强力杀伤性武器,钟离更加肯定。 他敲了敲桌子,吩咐张明羽,“既然这样,小羽,从明天起你就跟着我来上班吧,我正好缺个贴身助理。” 虽然知道这个人根本什么都不会,但是没关系,既然在他手里,他当然有义务好好TJ。 张明羽有种错觉,仿佛钟离在说“贴身”那两个字的时候带出了某种暧昧而危险的感觉。 但钟离这个提议倒与他计划的不谋而合,让他下意识地多看了钟离几眼,没有反对。 就在这时,办公室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两个人双双转头,就看见宁凯推开门,身后站着林灼苒的那两个保镖,急切地喊道:“钟哥,林小姐不见了!” 钟离一皱眉,看了张明羽一眼,“灼苒也来了?” 张明羽有些奇怪,从沙发上站起来,刚才钟离一直没有问他为什么出现在公司,他还以为钟离是清楚的。 “张伯让我们赶紧出来,路上有车跟踪我们,后来被甩掉了。”张明羽镇定地说,“你不知道?张伯应该有联系你的。” 钟离找出手机来看了一眼,上面密密麻麻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来自别墅那边的。刚才与聚义帮的那个小喽啰费口舌,手机应该是调了震动,没注意到。 “马上找人!” 27、蛛丝 “你们家小姐就在你们两个眼皮子底下不见了?” 钟离声色俱厉,看得那两个保镖如芒刺在背。 两人忍不住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目光,羞愧地说:“小姐说她要补个妆,就没让我们跟着。卫生间离得不远,我们没想到……后来小姐一直没回来,才发现不对劲。” “废物。”钟离吐出两个字,不再看他们一眼,快步走出办公室,张明羽迟疑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宁凯早忍耐不住了,在钟离说找人的时候已经冲了出去,剩下林灼苒带来的两个保镖留在原地,见人都走了,想到钟离说的那句废物,脸色有点僵硬地互相看了看。 很明显谁都不服气,在他们看来,钟离如今失了钟氏二把手应有的地位,这个破落样儿,根本配不上林灼苒,更没资格教训他们。 然而两人也知道现在当务之急是把小姐找回来。 如果林灼苒出了什么意外,他们两个就别想活了,想到林老爷子杀人的手段,再硬的汉子都要发颤,连忙追上钟离,跟在他后面。 钟离面不改色地推开女士卫生间的大门,头也不回地问,“从灼苒说要补妆到你们发现她失踪有多长时间?” 保镖甲回忆了一下,“大约半个小时左右。” 钟离看了看卫生间里的格局,沉声说道:“灼苒养尊处优,这种简陋到连镜子都碎了几块的卫生间,她不可能在这里补妆补上半小时。” 按照他对林灼苒的了解,她一进来看见这里的环境就应该掉头就走。 如果她急于补妆——女孩子总要把内急文雅地说成补妆的——最有可能地是另外找个干净上点档次的卫生间。 “你们问过这里的员工没有,如果她出去,不可能没人看见。”钟离看向宁凯。 宁凯一脸焦灼,郁闷地说:“钟哥你也知道,这小破公司本来就没几个人,连监控都好几个坏的,我们刚来,还在维修。钟哥你说林小姐真的是自己出去的吗?会不会——” “她应该是自己出去的。”一直没有说话,却诡异地来来回回到处走的张明羽忽然开口。 他一说话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尤其是钟离,转头注视着他,“理由?” 张明羽蹲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地上,指了指门口。 “那边有一点水迹,林小姐进来的时候鞋上沾上了,嗯,看起来她确实一进来就又出去了,脚步有点急促但很平稳,应该是急于……补妆,但没有被挟持的痕迹,看起来她是从消防电梯走的,因为离这里最近。” 保镖乙怀疑地看了一眼认真解释的张明羽,明显不太相信。 “那么点水你都能发现?再说刚才我们那么多人走进来,就算有痕迹也破坏掉了吧,你还能看出脚步急促不急促平稳不平稳?” 宁凯和另一个保镖没说话,不过显然也有点不以为然,而钟离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表示。 张明羽笑了笑,面对质疑显然不以为意,“我能分得出来,林小姐穿的鞋子与我们的不一样。” 虽然这地板并非柔软的泥地,无法留下明显的脚印。 但因为那么一点水迹的存在,要探寻一个并不擅长隐匿行踪的人的踪影实在是太容易了。 对张明羽来说,信息的收集、分析、归纳与处理是他最擅长的,虽然他实战能力不如组织里很多特工,但平常本来就不需要他出那些危险的任务。 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坐镇后方,提供远程支援然后处理一线带回来的情报,预判事件的未来走向,并对产生心理问题的同事进行心理干预。 如果不是为了黎昕,他这一生可以说相对其余同事来说都要安全得多。 也正因如此,当初关鹤安就非常不赞成他接下黎昕未完成的任务。只可惜温柔的人一旦固执起来,简直是十死无悔。 意外还是发生了。 虽然不是死亡,却比死亡更加离奇,实践经验的缺乏让他最初来到二十一世纪时一度陷入相当不利的境地。 但现在,张明羽已经慢慢适应了这里。 他没有回应保镖的质疑,只是站起来去看那个男人,对他说:“钟离,林小姐虽然是自己下去的,但这么久不回来,应该还是出了意外。” 他自己没觉得,另外几个人听他直接毫不忌讳地叫钟离的名字简直脸都要绿了,只觉得这人胆儿太肥! 宁凯拿眼去瞅钟离,虽然他万分挂心林灼苒,却还是忍不住为张明羽口不择言的下场掬了一把同情泪,无论灌水泥还是沉大海,反正这家伙在他眼里已经成了个死人了。 谁知钟离却像没听到一样,只是反问张明羽,“你有把握找到么?” 张明羽点点头,“可以试试。” 钟离二话不说,带着张明羽一起下楼。 剩下等着张明羽被杀被坑被鞭尸的几个人感觉自己简直是见了鬼,他们意识到,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要么来头很大,要么很受宠。 张明羽一路观察得异常仔细,很多别人完全不会注意到的细节他都能发现。 以对方留下来的蛛丝马迹来看,林灼苒确实出了华严,他判断她是进了附近一家高级成衣店的卫生间,但出来以后却没回去。 张明羽沉思了一会儿,回头很自然地对钟离说:“林小姐来的路上遇到的那辆跟踪的车,甩掉以后没再跟上来。既然有心跟踪,不应该放弃得这么轻易。钟离,我觉得有可能那车里的人是知道我们的目的地的,甚至有可能比我们早一步等在这里。” 钟离点点头,站在车来车往的路边,面上覆上一缕阴翳的笑容,“我知道了,是他带走了灼苒。” 28、阳谋 林灼苒原本从卫生间里出来就想回去的,她想过了这么久,钟离应该已经接待完客人了,何况听刚才那声“滚”就知道那客人明显不怎么受欢迎。 只是刚才有点着急没有仔细看,现在她补完妆出来以后才发现这家高级成衣店里的衣服竟然还不错,款式新颖、用料也是上好的。 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越过一排女式礼服,对面似乎还有男装。 见她停下来,不远处的导购员立刻非常有眼色地走上前,礼貌地询问,“小姐,这款是今年当季的新款,您觉得怎么样?” 她们早就看出林灼苒身上衣饰价值不菲,于是表现得相当殷勤,直接指了店里最贵最奢华的一件女装给林灼苒看。 林灼苒看了两眼,摇摇头,衣服倒是很漂亮,不过不是她的风格,何况她的注意力不在这里。 导购员见她摇头,不由得流露出些许失望的神色,却依然保持着微笑,正想再介绍另一件,却被林灼苒打断了。 “能让我去看看那边的男装吗?” 男装?难道是买给男朋友? 导购员再次高兴起来,男装虽然没女装那么多花哨,可价格绝对只高不低,“小姐您看中哪一款,您想送的那位男士身高身材如何呢?” 林灼苒摆摆手,“我先自己看看再说。” “好的,小姐您有需要请告诉我们,很乐意为您服务。” 看着喋喋不休的导购员退开,林灼苒松了一口气,她刚才一眼就看中了那件银灰色的西装,感觉穿在钟离身上会很好看。 那件西装在衣架另一边的橱窗里,隔着玻璃,橱窗里打着灯,看上去有点色差,林灼苒转过衣架,刚要就近看看,却迎面遇上了一个男人。 “林小姐。”那个男人微笑着看着她。 林灼苒愣了一下,“咦?你是——”林灼苒记得这个男人,也是钟氏集团的,但应该不是钟离一派的,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对方的名字。 那个男人露出一点忧伤的表情,黯然道:“林小姐已经不记得我了吗?我可是一直都心心念念地想着林小姐。” 见一个大男人露出这样的表情,林灼苒只能礼貌地表示,“对不起哦这位……呃,这位先生,你是?我下回一定不会再忘了。” “不如出去说吧,这店里空调开得那么大,林小姐小心着凉。” “可是……” 林灼苒看了一眼那件西装,她其实并不太想跟这个男人搭话,但以她跟钟离的关系、钟离跟钟氏的关系,应对钟氏的人不能太草率,这点她还是很清楚的,尤其是这个男人她记得地位应该不算太低。 她刚想答应,对方已经察觉到了她的踌躇,转头让导购员过来,指着那件橱窗里的西装说:“小姐,这件衣服我们买了,请装起来。” 那个男人异常利落地刷了卡,把衣服递给林灼苒,然后不等她说话就开口说:“我们走吧。” 做成一笔生意的导购员万分自觉地把两人送出门,声音甜到发腻,“谢谢光临,欢迎两位下次再来。” 此时此刻她们显然觉得这两人应该是一对,这位小姐选的男装就是要送给他的了,因此当她们透过玻璃门看到林灼苒与那个男人说了一会儿话,忽然扑进那个男人怀里,被男人搂着送进一辆车里的时候,丝毫没有感觉到任何违和。 而林灼苒当时出了成衣店,手里拎着西装,虽然觉得莫名其妙,还是说:“谢谢你,不过我自己买就行了,多少钱?我还给你。” 对面的男人露齿一笑,白得有点过分的牙齿竟让人感觉冷意森森的。 他忽然倾身过来靠近林灼苒,一副有什么秘密不能让别人听到的样子,无视她不太情愿的眼神,低声在林灼苒耳边说:“林小姐不必客气,我是——” 他伸出手,在外人看来似乎是女孩投入了爱人的怀抱,林灼苒却觉得浑身一软,摇摇欲坠地倒了下去,被对方接了个正着。 一辆车无声无息地开过来,正好停在两人边上,车门被打开,男人搂着林灼苒,面不改色地带人上了车,车子又无声无息地离去。 一场绑架光天化日下表演,却至始至终无人怀疑。 半个小时后,张明羽和钟离等人站在林灼苒被带走的路边上。 张明羽推测出了林灼苒大致的行踪,在询问过成衣店的服务员们之后,钟离心里对带走林灼苒的人大概有了猜测。 “钟少!到底是谁带走了小姐?”两个保镖急切地问。 早一秒找到人林灼苒就少一分危险,林灼苒安全,他们就安全。 林老爷子从前还有个儿子,一朝不慎被仇人绑架,再也没能完完整整地回来。林老爷子一怒之下血洗港城黑道,自此对唯一的女儿更加娇宠,却轻易不敢让她出门。 这回小姐偷偷摸摸跑出来,又只带了这么几个人,这两个保镖真是时刻都觉得人头不保,到了钟离的地盘刚松了一口气,谁能想到只松懈那么一会儿就出了问题。 人丢在钟家的地盘上,他们到底没忍住抱怨:“华严到底也是钟氏的,在钟氏的地盘这么嚣张,是不是也太……” 钟离瞥了他们一眼,两个人立刻噤声,倒是宁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钟哥!你说会不会是聚义帮的人干的?刚刚那个小子——” “他们还没那个胆量。”钟离冷笑,忽然问张明羽,“小羽,你觉得呢?” 张明羽回忆了一下刚才所谓“聚义帮”的那个细麻杆儿,“从可能性上来说,带走林小姐的是你们那个组织里面自己人的概率更高。” “你是说钟氏有内鬼?”宁凯不太相信地看了张明羽一眼,虽然他刚才那些话都验证了,不过人总有运气好的时候。 摇摇头,张明羽组织了一下语言,“不算内鬼。” 宁凯闻言更加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太光明正大了。”张明羽看了钟离一眼,见对方望着自己,并没有质疑的神色,于是接着说。 “早上张伯明显是知道对方什么来头才让我和林小姐出来的,张伯的意思,似乎只让我们避开,而没觉得我们有生命危险。刚才他们又在华严不远处带走林小姐,倒像是——倒像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 张明羽说完,钟离低声讲了句什么话,他身旁的几个人都没有听清,张明羽却听见了。 他说:“从来都只有那么点手段。” 在几个人的注视下,钟离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放在耳边,诡异的彩铃响过之后,对面传来一个腼腆的声音,“喂?” “旗穆,大哥现在在哪里?” 听见旗穆的名字,宁凯的脸色立刻变了,似乎恨不得冲到手机那头去打人。 对面却似乎真的在吵架似的,有点吵闹,旗穆的声音混在里面有点听不清楚,钟离皱眉,忽然,手机里面传来一声枪响,似乎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 29、寻踪 “灼苒?!”钟离脸色一变,刚想质问旗穆,对方却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钟离面无表情地转头望向宁凯。 “马上定位旗穆的位置。” “是钟哥!”宁凯没有听见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但看钟离的脸色就知道情况绝对不好,连忙打电话让人定位旗穆的手机所在的位置。 那两个保镖都是林老爷子给女儿万里挑一选出来的,自然不会错过刚才那声枪响,当下脸都白了,其中一个表情不太自然地说:“钟少,你们钟氏是什么意思?小姐要是有个好歹——” 另一个更是直接说:“你们钟氏的人你会不知道在哪里?你们该不会串通好了,到底想要把小姐怎么样?刚才的枪声你也听见了,现在找人、现在找人等我们过去什么都晚了!” 钟离开始没有理会他们,等到对方的言语越来越不堪入耳,他终于瞥了他们一眼。 “闭嘴。”他平静地说,却无端地让人一寒,急得语无伦次的两人顿时噤了声,却犹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钟离恍若未见,吐字清晰声音平稳,“灼苒不会有事的。” 他说得那么笃定,给人一种无形的感觉,仿佛真的一切都还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事情一定会向好的方面发展。 张明羽却不动声色地看了钟离一眼。 虽然钟离的声音极具欺骗性,他却注意到了对方一直在关注旁边一遍遍询问定位结果的宁凯,手掌也没有摊开,而是在身体两侧虚握成拳。 看来钟离心里的怒意和担忧并不少。 张明羽有点诧异,他原本以为这个男人与林灼苒两人之间只是基于利益基础的联姻,现在看来钟离对她也未必无情。 忽略掉自己心中那一点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诡异的不舒服,张明羽想,钟离的品位果然很奇特。 就在这时,宁凯脸色极其难看地放下手下,为难地望向钟离,“怎么办钟哥?那贱人肯定装了屏蔽器,找不到!时间耽误得越久,林小姐就越危险,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 钟离何尝不知道时间拖得越久事情就越不利,他比这些人更清楚林灼苒可能所身处的境况。 他本以为是钟宇带走了林灼苒,对于钟宇,他还是放心的。 尽管钟宇对他可能不怀好意,但这人没有理由伤害林灼苒,带走林灼苒的目的也不会是要她的命。 可是旗穆——此人虽说是钟宇的心腹,可在钟离看来,钟宇这点道行根本压不住旗穆。 旗穆的深浅钟离都一时摸不透,此人表面上看上去既轻浮又蠢,脾气大、行事瞻前不顾后,蠢事不少、奇想迭出。 但真正的聪明人往往不会让别人觉得自己聪明,懂得藏拙才能做蝉与螳螂背后的黄雀。 这人要是打算对林家剩下的唯一的女儿下手来让钟林两家失和也未必不可能,这个时机就选得相当妙——现在钟离被遣至华严困守一隅,整个钟氏由钟宇大权独揽,钟宇却放权给了旗穆,而林灼苒更在这个时候跑了出来。 他是想得到钟氏?不,感觉他更想毁了钟氏。钟离想到这里,更觉林灼苒处境堪忧,她落到这个男人手里,危险系数简直呈直线上升。 还是大意了!钟离抬手摸了摸眉心,闭上眼又瞬间睁开,沉声道:“先上车,宁凯,试试看定位大哥的位置。” 钟离弯身钻进车里的时候,忽然有只手略带迟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力度不大,也没有危险的气息。 他一直是个相当警惕的人,平常若有人敢在他身后拍他肩膀的话恐怕他早就已经一个过肩摔就把人给扔出去。 这回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力全放在思考上的缘故,身体竟然没有做出本能的反应,而是顺势转过头。 一眼就看到张明羽站在面前,见他转过头,轻声道:“关心则乱,冷静一点,林小姐一定没事的。” 与钟离多年上位者积累下来的威信不同,张明羽言谈中的温和以及平复心绪的力量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令人如沐春风。 他在安慰他?这个男人是在安慰他么? 钟离本应该觉得不屑,安慰这种东西,一向由他施与他人,而且他也一向吝啬这种没有实质性作用的施与,但不知道为什么,望着张明羽的眼睛,心中的躁动不安似乎真的略有缓解。 “小羽,我让人送你回别墅,这件事不用你参与。”钟离坐进车里,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忽然说。 张明羽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对这里的事情似乎太投入了。 刚才那段时间里他投入得几乎有点忘我,完全忘记了自己出来并不是为了这些二十一世纪旧人类的恩怨纠葛,而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这些事本就与他无关的,然而刚才那短暂的一点时光,他几乎触及到了钟离的情绪——真实的情绪。 那是钟离对林灼苒的。 另外几人看张明羽的眼神却有点变了,他们何曾听过钟离用这种语气与人说话,钟离这个时候让张明羽回别墅,明显是不想让他涉险了。 难怪!原来是这种关系。 虽说这些人养几个小情儿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可也没几个让人登堂入室的,更何况是未婚妻都来了。可钟离一边养着男宠一边陪着林灼苒,去救未婚妻的路上还分心考虑男宠,这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这回别说林灼苒的两个保镖,就连宁凯看张明羽的眼神都有点不太善意。 “钟哥,小……羽先生那么厉害,路上带着他说不定事半功倍呢,还是一起吧。”宁凯对钟离说,只是钟离一直小羽小羽地叫,也没说过完整名字,一时之间都不好称呼,总觉得小羽先生什么的有点怪怪的,像日本人。 他说完悄悄白了张明羽一眼,倒让张明羽一头雾水,但他也习惯了这里的人总是时不时地抽风,没在意地打开车门坐进车里,对钟离说:“不用麻烦了,他说得也对。” 钟离看了一眼,张明羽显然很认真,并没有发现宁凯的敌意,当然也可能是完全不在乎宁凯的敌意。 宁凯却是气得一哽,什么叫做说得也对?还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当自己福尔摩斯还是柯南呐?这种卖笑的男人脸皮还真是厚! 他瞪了张明羽一眼赶紧联络手下,“定位结果出来没有?大哥在哪里?” 听到他问,钟离也往后座上看了一眼,却见宁凯脸色更加难看,像糊了什么脏东西似的,“钟哥,大哥也找不到,怎么办?” 气氛顿时有点凝重,这境况简直是进退维谷。 司机看了他们一眼,询问钟离,“钟少,要不要先去总部那边问问?” 钟离皱起眉,既然对方都安排到这个地步了,总部也不可能有什么线索,贸然去问更会引起怀疑,一旦林家大小姐失踪的消息传出去,事情只会更糟。 他没有接话,车里的人心头都沉甸甸地,仿佛压了块石头,连呼吸都令人不安。 车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开,路过两边一排排各种店面,有些店里功放着音乐,各种风格夹杂在一起,令人哭笑不得。 张明羽忽然问钟离,“什么服务场所会在密闭的空间里放风格不同的音乐?” “音乐?”钟离不知道张明羽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要知道能放音乐的地方太多了。等等,还有限定条件,服务场所……密闭的空间…… “舞厅、酒吧,还有……KTV,这类的。”钟离反应过来,问张明羽,“你刚才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种类竟然还不少,张明羽点点头,“我听到那边有音乐声,从回音的程度来看地方不大并且是密闭的,在枪声之前曾有个人隐约说不需要服务什么的,应该不是私宅。” 他又想了想,提问:“那么刚才那些地方里面有没有隔音性好到可以开枪不怕惊动别人或者肆意惊动别人也无所谓的呢?钟氏旗下?” 钟离立刻反应过来,迅速吩咐司机,“去谛豪!” “钟哥,你是说林小姐人在谛豪?”车里的人顿时来了精神。 谛豪是钟氏旗下的KTV,向来以隔音效果一流而闻名,有人曾经说过就算在包厢里面杀人,一墙之隔包厢外面的服务员都听不见。 张明羽说得似乎有点道理,不过他们还是半信半疑,直到钟离直接吩咐司机去谛豪,既然钟离做了决定,那应该是有把握的。 宁凯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还真说中了,这小白脸不会真的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体了吧? 他默默地瞥了一眼张明羽,张明羽倒没有什么得意忘形的模样,还是一如从前,想到林灼苒,他暂时放开了对张明羽的探究。 有了目的地,司机开得飞快,惊险地在车流中穿行,速度让人叹为观止,车子停到谛豪门前的时候,几乎没有过去多少时间。 钟离二话不说,下车走到前台,KTV在楼上,他盯着前台小姐问:“旗穆在哪里?” 谛豪是钟氏旗下的涉黑产业,从前钟离管军火和走私那一块,这些小产业则都是旗穆管的。 前台小姐见多了这些有事没事来寻个仇挑个衅拿个砍刀揣把枪的人,只是淡定地瞥了钟离一眼,显然也不知道钟离是谁,异常冷淡地表示,“不好意思先生,本店不提供寻人服务。” 30、涉险 钟离不怒反笑,弯起嘴角,双手插入口袋里,站在他身后的宁凯上前一步,二话不说掏出手枪,枪口对准了前台小姐的眉心。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前台小姐有点意外,顿时僵在那里,没敢再动弹。 钟离看向她,再问:“旗穆在哪里?” “先生,我……那个……我们不能透露……客人的信息……”前台小姐颤抖着,有点语无伦次地说,一边尽量往后仰头,似乎是想要离枪口远一点。 钟离不说话,看了宁凯一眼,宁凯会意,手指一收,把扳机扣下一点点,用眼神示意前台小姐,再不识趣就晚了。 前台小姐眼看着扳机将要扣下,似乎刚刚才意识到眼前这些人是不介意杀了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终于如同崩溃一般地说:“别开枪!我说!他……他就在——” 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听着,宁凯微微放松扳机,就在这时,前台小姐忽然脸色一变,收起脸上所有惊惶之色,一直放在服务台下面的双手伸出来,掌心里藏着一把小巧的掌心雷,同样用枪口指着宁凯的头。 艳红如血的指甲扣在扳机上,黑色的枪身与白皙的五指交错,有一种错综的美感,她脸上惊恐害怕的神色一扫而光,带上一抹冷笑。 在她的身后、两侧,悄无声息地伸出无数枪口,无一例外对着钟离、张明羽等人。 形势立刻逆转,他们被包围了。 林灼苒的两个保镖见状立刻也拿出枪,背靠着背用枪指着包围他们的人,指来指去却发现无论指着哪个都无法改变他们瓮中之鳖的处境,忍不住大声骂了一句,“草,他娘的你们钟氏什么意思!” 包围他们的人无动于衷。 “旗穆这算狗急跳墙,连表面功夫都不打算做了么?”钟离对那些枪口视若无睹,沉声说,“我想钟家的大权还没全落到他手里吧,你们跟着这么沉不住气的主子,有意思么?” 前台小姐闻言忽然笑起来,仿佛听到什么滑稽的事情一般,用另一只没有握枪的手捂住自己的嘴,一脸快要笑岔了气的模样,讥讽他:“你以为想杀你的是旗哥么?” “否则?” “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是钟宇下的命令么?你明明很清楚他才是钟氏的掌权人是吗?难道你心里一点猜疑都没有?” 这挑拨其实没什么技术含量,胜在相当应时应景,可见居心之险恶,宁凯听得表情都不对了,压抑着怒意去看钟离,“钟哥?” 钟离却毫不动容,一脸诚挚地表示,“当然,我从不怀疑,钟宇是我的大哥,我们血脉相连,我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外人去怀疑自己的大哥。” “外人”两个字他咬字极重,意在强调。 那女人像看傻逼一样看着钟离,啧啧摇头,“真可惜,钟宇他听不到。”然后一偏头,包围他们的人得令,枪声响起。 竟然来真的? 钟离觉得有点不太对头,旗穆真的想在这种时候用这种方式杀了他?联想到宁凯连钟宇的位置也无法定位,钟离心下一沉,莫非旗穆已经完全掌握了钟宇的势力? 不可能,他交出手上的权力也才没两天而已,旗穆就算天纵英才,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收服众人、让生意回到正轨。 如果说旗穆早就在一点一点渗透他的势力那就更说不过去,钟离很清楚自己,他可不是钟宇,驭下的手段还是有的。 然而这群人确实毫不犹豫地开枪了,明显早有准备。 脑中千头万绪闪过,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停,钟离在电光火石间将双手从口袋中伸出来,一手一把枪,利落地矮身,“砰砰”两颗子弹打出去,只听两声闷哼,他左前方的一人双臂都被打中,立刻失了力气,手中的枪械落到地上。 宁凯和那两个保镖也反应极为迅速,赶紧寻找死角。 然而被包围在中心,他们所处的这块地方几乎没有什么遮挡物可以让人隐蔽,保镖甲很快大腿上中了一颗子弹,这还是他反应迅速的结果,那原本是冲着他的心脏去的。 血腥味霎时弥漫。 钟离一脚踢飞本想趁乱偷袭他的那位前台小姐的掌心雷,伸手一抓,把她从接待台后扯出来扔进包围圈,然后他翻身而过,落在接待台后面。 随即一阵枪声扫射声,接待台上顿时千疮百孔。 钟离握紧手里的枪,整理着思路,他忽然想到,如果没有张明羽——如果没有张明羽,他不可能这么快找到谛豪,甚至可能到晚上才能排查出线索,而这里的人准备得那么充分,明显是认定他能很快到这里来。 这么说,旗穆的目的一开始就不是林灼苒。 绑架也好枪声也好,也许都是为了引诱他落入这个杀局。 旗穆已经是钟氏如今实际意义上的二把手,杀了他,钟宇就孤掌难鸣,而让钟离死在这里,他甚至可以嫁祸钟宇。 虽然杀兄弑弟这种事情在黑道屡见不鲜,不会有哪个当家会因此而下台,但终究会为人诟病,旗穆更可以趁此为自己造势。 难道……张明羽不是萧维信的人,而是旗穆的人? 钟离疑心一起,无声无息地环顾四周,寻找张明羽的身影。 现场一片混乱,钟离看到张明羽一手拿着一把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枪,看样式应该是从包围他们的人身上抢下来的,正一边反击一边拖着那个被子弹打中的保镖,似乎想把他弄他墙边去。 他开枪的动作很利落,准头也惊人,并不像从未用过这类器械的,但拖人对他而言却显然有些吃力,尤其是那保镖还人高马大的,一看就很沉。 “没伤到大动脉,没事的。”他听见张明羽似乎在说。 这人脑子真的没问题?钟离皱了皱眉,在这种时候,谁会分心去救个无足轻重的人,更何况那只是个别人的保镖,又不是自己的兄弟。 黑道就算重义,也从不重在无关的人身上。 钟离有点怀疑自己刚才的猜测,如果张明羽是旗穆的人,这种时候不应该有这种举动,然而…… “小羽!”钟离忽然大喊了一声,眼睁睁地看着张明羽因为拖着那个保镖,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悄悄瞄准了他的脑袋。 张明羽绝对会脑袋开花的。 没有时间了! 心里冒出这句话,钟离猛地翻出接待台,“砰砰砰”一连数枪朝那个人打去,却因为那人藏身的地方角度刁钻而都没有打中,不过好在至少也逼得他枪口无法瞄准脑袋。 钟离趁机猛地冲向张明羽身边,一把想要把人扯过来。 然而与子弹比速度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枪声在耳边响起。 钟离当然不可能为了张明羽送死,他不会为任何人赔上自己的性命,事实上,他与宁凯都穿着最先进的防弹衣,况且他比张明羽高,以他刚才那几枪对那人的影响,基本上不用担心被爆头。 而张明羽却没有防弹衣。 对钟离来说,张明羽暂时还不能死,因此他认为如果他受一点轻伤可以换取张明羽的信任,那绝对是笔划算的生意。 然而枪声过后,后背却没有中弹的感觉,他看了张明羽一眼,发现对方被他扯进怀里,一手却越过他的肩膀,手中的枪口还冒着烟。 那个想要爆头的男人已经趴下了,刚才那一枪,是张明羽开的。 “我没事,我知道他在那里。”张明羽扯着钟离蹲下,避过飞过来的流弹,低声道。 不知道为什么,钟离忽然有一种多管闲事的感觉,然而他垂下眼,却发现张明羽的手在微微发抖。 那不是因为害怕,钟离清楚,那个保镖真的太重,而张明羽,体力不够。 “你应该拿他挡枪,如果你不想死得太早的话,不要到处捡人。”钟离没有温度的眼神落在那个小声呻吟着的保镖身上,告诉张明羽。 张明羽摇摇头,“不需要。”他忽然问钟离,“你还能坚持多久?” 钟离回手开了一枪,逼退了一个蹿过来的男人,头却没有转,望着张明羽,“你想做什么?” “这样耗下去对我们不利,我想试试去找到林小姐和那些人,但你们在这里——” 钟离深深地看了张明羽一眼,张明羽感觉那眼神中的情绪十分复杂,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他挥挥手,说:“你去,这里暂时没问题。” 张明羽点点头,转身往包围圈的松散出突围,钟离给他引开火力,望着张明羽的背影,他忽然叫了一声,“小羽!” 张明羽没有回头,但是顿了一下,钟离知道他听到了,于是意味深长地说:“千万要注意。” 注意安全还是注意别的什么,他没有说,张明羽也没时间问。 31、催眠 “注意!不能让那个人跑了!”人群中立刻响起一声断喝,张明羽还没彻底脱离包围圈,顿时感到自己这边压力骤然增加。 尽管已经非常小心,但这种局面下想要低调显然是非常困难地,很难不为人注意,瞬间针对他的火力一下子集中起来。 不使用感应环中的武器,光凭他手中上手不久的枪械,他应付得显然有些吃力。 另一边宁凯对于张明羽这种大敌当前竟然打算临阵脱逃的行为似乎也相当不满。 虽然在他认知里张明羽只是一个起不了多大作用的男宠,但既然是钟哥的人那当然是无论生死都得跟着钟离的,如今这种危急存亡的关头他竟然敢一个人逃跑。 不行,要抓回来!抓回来好好惩戒一下以儆效尤。或者—— “钟哥!那小白脸儿……”他用问询的眼神望向钟离,打算一旦钟离有所表示干脆就杀了那小白脸算了,男人么,多得是,漂亮男孩子一抓一大把呢。 钟离却没有回应他的眼神,用手枪一指,命令道:“你,往那边靠拢!”他指的是楼梯间的方向。 他说完又示意另一个没有受伤的保镖,“你尽量往大门那里去,开门!” 说完自己闪身避过扑上来的一个人,往与张明羽突围的方向相反的地方冲过去。 宁凯无条件服从命令,立刻往楼梯方向突围;那个保镖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试图去接近大门。 几个人都显示出了逃离意图,并且各自选择的方向不同,立刻让包围他们的人犹豫了一下,最后不得不同样分散兵力去围追堵截。 其中钟离那边围过去的人是最多的,他们的意图很明显,最想要的就是钟离的那条命,其余人倒是次要的。 毕竟如果钟离死了,剩下的不过是些散兵游勇,不足为惧。 张明羽顿时感到自己这边的压力一轻,他知道钟离这样做是在给他创造机会,这种情况下他要承担的风险非常大,钟离这边自己人本来就少,分开后非常容易腹背受敌,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时间一长难保不被一一击破。 张明羽来不及多想,他刚才已经一点一点不露痕迹地向电梯所在的方向接近,趁此机会立刻毫不犹豫地一掌切在面前一个打空了子弹大概因为看他比较瘦想要欺身上来肉搏的男人的后颈上。 那男人翻了个白眼,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了,几乎没扑进张明羽怀里。 张明羽一把扯住他,就在这时电梯发出叮的一声响,大门在他身后打开,张明羽扯着那个被砍昏的男人掩护着自己冲进电梯。 而此时宁凯已经跑上了楼梯,在一楼而二楼之间向下面开枪;那个保镖试图把大门打开;钟离那边人头攒动,枪声血色不绝。 大部分的人都在围攻钟离,剩下的人在宁凯、保镖和张明羽之间犹豫,等他们想要阻止张明羽进入电梯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张明羽手中的枪一直射击到电梯门完全合上为止,想要扑上来的人也被他大力毫不留情地踹出去。 他大口呼吸着,忽然想起自己当年那统统A-的格斗测试和体能测试,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些无奈,他真的并不适合干这种体力活儿。 黎昕还嘲笑过他的A-,但他一直觉得自己如果有一天死了,一定是因为自己的优柔寡断,却没想到体能这玩意儿也真能折磨人。 他按下最高层的按钮,然后做了几个深呼吸,时间不多,他不能耽搁,忙蹲下来,猛掐那个被他砍晕了的家伙的人中穴。 张明羽向来习惯把自己的指甲修剪得短而干净,现在他却不得不庆幸到了二十一世纪后没有时间去剪指甲,长得稍微有些长了,刚好派上用场。 那人在刺激下慢慢转醒,睁开眼睛感觉眼前一片模糊,脑子里也一片空白,还处于刚刚醒来没有彻底清醒的茫然状态。 最好的就是这种状态! 张明羽抬起他的头,望进他的双眼,没容许对方继续反应也没让他有机会说话,轻声问:“冷么?” 如果钟离在这里,就会发现张明羽此刻说话的声音与平时完全不同,要更温暖、更亲切、更温柔。 那声音让人感觉如同徜徉在春季的花海,又或者躺在云朵堆成的柔软被褥中,温和得简直令人丧失理智,闻之欲醉,却不是旖旎的醉,而是无比心安的醉。 听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的时候,仿佛全世界的压力都消失了,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被他这样问的人正处于这样的感觉之中,他茫然地看着张明羽的眼睛,张明羽的瞳色似乎变得更深,像夜色中隐没的星辰,明明没有光,却璀璨绚烂,又无比幽深。 他定定地看着,似乎感觉到哪里不对,却又觉得一切都很好,慢慢地沉溺到那声音,那眼神中去,如同跌落悬崖,却掉进温暖的湖。 “不冷。”他喃喃地回答。 张明羽笑了笑,“家里晚饭已经做好了,你妻子打电话过来,让你快些回家吃饭。” “回家……”那人的眼神愈发没有焦距,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当中,他有家吗?当然有的吧?妻子?啊,是的,肯定有。 他看见有个漂亮而贤惠的姑娘,正坐在饭桌边等他,是他的初恋,笑起来那么温柔,声音也那么温柔,就在耳边。 “我……我马上回去。不、不对……要先跟旗哥说一声。” 张明羽维持着笑容,依然紧紧地盯着那人的眼睛,不敢有丝毫的放松,汗水无声无息地沁出来,沿着鬓角慢慢往下滴落,显示出他其实并不轻松。 声音被放得更缓、更柔、循循善诱一般地问他,“当然,旗哥在哪里,我们先去找他。” 那人愣了一下,眼中似乎有挣扎之色一闪而过,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似乎在挣扎,然而很快,又陷入到张明羽的眼神中去,无意识地说:“25楼,B区1号包厢……” “好,我们马上过去,不过你现在太累了,需要先睡一会儿。” “对……我要再睡会儿……”那人嘀咕着,又闭上了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张明羽长出一口气,面色变得无比苍白,一手把人放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用手捂住胸口,只感觉一声黏腻的汗,和头疼欲裂的感觉。 他虽然是顶级的催眠师,然而催眠并不是那么轻易的事情,治疗性的催眠需要催眠双方绝对的信任,被催眠者如果不信任催眠者,是很难到达催眠的效果的。 张明羽与这人素不相识,更谈不上信任,这人也并非自愿,他不得已,只能强行催眠。 强行催眠成功率相当低,就算成功对催眠师自身的反噬都是极大的,张明羽感觉自己的头几乎快要爆炸了。 然而他不能休息,现在虽然知道了要找的人在哪里,可钟离他们还在下面,他多耽误一秒钟,都可能改变事态的走向。 他站起来,按下25楼的按钮。 就在这时,电梯里的灯光却忽然暗了暗,一阵晕眩感自下而上,不知是电梯在晃,还是他在晃。 张明羽一惊,忽然意识到,这个东西,也是可以人为控制的。 已经被发现了? 张明羽咬咬牙,观察了一下电梯整个的构造,电梯顶上,也许可以打开?他撑着电梯壁,感受脚下的晃动,和那跳动不安的灯光,研究打开电梯顶的可能性。 没有工具,只有枪。 枪会不会加速电梯的破坏? 他咬着牙,忍住汹涌而来的头痛感,试图用手去打开那两块钢板,脚下摇晃的动静和嘎吱嘎吱的声音越来越严重,仿佛随时都会向地狱坠去。 头顶的钢板却纹丝不动,张明羽的心的越来越沉,难道终究还是要打开感应环? 用光了那里的能量,他可能就得永远留在这个世纪了。 脑海中纷纷扰扰的思绪还在乱转,忽然脚下传来一声渗人的巨响,电梯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张明羽没时间再想,伸手去按感应环。 就在这时,电梯忽然“叮——”了一声,大门艰难地打开,二十五楼,到了! 张明羽松了一口气,一脚跨出去,没忘记把那个还在做梦的男人也拖出来,随手往地板上一扔,再不管了,等他醒来,不会再记得这段经历,也不会记得自己出卖过谁。 忍住头疼和虚弱,张明羽在走廊里狂奔,不知道钟离怎么样了,他要再快一点。 B区1号包厢很好找,因为相当豪华。 当张明羽用尽全身力气把门踹开的时候,里面的情景让人目瞪口呆。 32、迷局 随着门被踢开发出的巨大声响,包厢中的一切尽皆映入张明羽眼底,他怔了一下,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刚才对陌生人使用强制催眠而反噬过度产生了幻觉。 里面并没有他所想象过的武器林立众多人严阵以待的场面。 包厢里面灯光昏暗朦胧,仿佛一瞬间黄昏降临,却又时不时地有彩光闪烁,音乐欢快地流淌,旋律简单而明快,如果仔细听就会发现出现得最多的一句歌词竟然是“祝你生日快乐”。 中间的桌子边影影绰绰地围坐了三四个人,桌子上放着一个巨大的多层奶油蛋糕,造型精致诱人,上面插着彩色蜡烛,烛光明灭闪烁着,映得边上围着的人脸庞半明半暗——即使张明羽不认识生日蛋糕,也能判断出这玩意儿显然并不属于武器的一种。 两个男人分别坐在蛋糕的两侧,其中一个人隐隐约约望去长得与钟离有些像,他们的手里拿的也应该不是武器,而是一闪一闪的会发光的棒子。 最重要的是,被围在中间的少女,林灼苒,脸上的表情显然并不是一个被绑架的人应有惊慌失措恐惧愤怒,反而一脸兴奋喜悦和惊讶,当然惊讶是因为看到了破门而入的张明羽。 “小……羽?”她惊讶地喊了一声,然后反应过来了似的笑着说:“你们来得好慢!我和旗大哥钟大哥等你们来吃蛋糕等了好久,我都饿死了。”她俏皮地摸了摸肚皮,然后又开心地伸头往张明羽身后张望,有点疑惑地说:“钟离哥哥呢,怎么你们不是一起来的么?” “他们还在下面。”张明羽答了一句,感觉有点不真实,眼前这一切都太超出预期了,难道他刚才随手抓的那个男人其实是个反催眠高手,其实不是他催眠了那个男人,而是他自己被对方反催眠了,陷入了对方制造的幻境? 否则怎么解释眼前这种近乎荒诞的境况。 钟离他们还在下面,还在枪林弹雨里面,这里却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他闭了闭眼睛,暗中提气给自己做了一个精神刺激,然而结果表明他并不是被反催眠了,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旗穆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张明羽,又望向林灼苒,“这位是……” “小羽是钟离哥哥的朋友,他们住在一起。”林灼苒连忙给双方介绍了一下,对旗穆他们说完,又对张明羽说:“这位是旗穆旗大哥,这位是钟宇钟大哥,旗大哥跟着钟大哥做事,钟大哥是钟离哥哥的兄长,就是现在钟氏的掌权人。” 张明羽看了钟宇一眼,发现钟宇也在看他。 钟宇觉得这个人似乎有点面熟,不过对他而言记不住的人都是不重要的人,于是客气地点点头,“你跟阿离一起来的?怎么阿离还不上来?” 张明羽被他的态度弄得有点糊涂,难道他们被包围的那批人马不是这两个男人派出来的吗? 下面想必枪声未歇,钟宇的表情竟然能够这么自然,丝毫看不出伪装的痕迹,还是说他的演技已然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这样这个男人就太过可怕了。 虽然感觉不到一丝杀机,张明羽还是不敢放松警惕,全身肌肉都一直紧绷着,试图将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可以在面临突发状况时以最快的速度做出最好的反应。 旗穆腼腆地对张明羽笑了一下,就听林灼苒接着钟宇的话说:“对呀,钟离哥哥怎么上来得这么慢,旗大哥,人既然都已经到了,那你叫他快上来吧。我想吃蛋糕了。” “好的林小姐。”旗穆保持着自己略带羞涩的笑意点点头,颇有深意地看了张明羽一眼,然后从容拿出手机,当着众人的面拨了一个号码,通了之后没过一会儿挂断,又拨了一次。 过了好一会儿,对面终于接起来,没有枪声、没有打斗声、没有肉体相搏的声音,很安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张明羽无法想象电话那头现在是是什么样的场景,他听到钟离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一般人这种时候嗓子绝对让人感觉喑哑难听,而钟离的声线本就特殊,此时却竟然让人觉得更加性感。 “旗穆。” 张明羽心里顿时松了一下,还好那人没有死。 虽然他一直都觉得钟离是个变态,哪天横尸街头绝对一点都不稀奇,但刚才是这个变态给他引开的火力,他向来都没有恩将仇报的习惯。 ——显然枭羽同志已经忘记计较明明是钟离把他带入险境的事情了,要知道这些破事儿原本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旗穆声音如常地说:“离哥吗?你速度也太慢了,林小姐都等急了。快上来吧,25楼,B区,1号包厢。”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钟离终于回答说:“好。” 收回手机,旗穆笑着向张明羽扬扬头,“小羽是吧?坐。” 张明羽权衡了一下,坐在沙发最边缘的地方,他觉得自己现在对于所有人都要管他叫“小羽”这个肉麻兮兮的名字的事情已经麻木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脚步声响起,逐渐由远及近,很快停在包厢门前,钟离一马当先,身后跟着宁凯和一个保镖,另一个却没有看见。 他眼神淡淡地往包厢里面一望,看见里面的情形却没有丝毫的意外之色,仿佛本该如此一般,慢慢走进来,先看了张明羽一眼,“辛苦了,小羽。” 张明羽摇摇头,他闻到了血腥味,很重,但看不到一丝血迹,也许是灯光昏暗的缘故,也许他们有意遮掩,他担忧地看过去,钟离却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钟离哥哥!”林灼苒开心的站起来,要走过去,钟离却目光一冷,“灼苒,为什么忽然半个人手都不带就离开?我跟你说过,如今外面很危险。” 林灼苒愣了愣,不好意思地说:“钟离哥哥,我原本只是想出去补个妆,后来又看中了件衣服,后来旗大哥来找我——那时候我都不太清楚他是谁,忽然把我弄晕了!你不知道我还以为我被绑架了呢!后来才知道原来是钟大哥知道我马上要过生日了,所以要给我一个惊喜……” 钟离看了钟宇一眼,点点头,又问林灼苒,“为什么不打个电话通知我们?” “咦?说了啊。”林灼苒睁大了眼睛,“我原本想打的,旗大哥说他来通知,他给你打过电话了呀,不然你怎么来的?钟离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钟宇也皱了皱眉,似乎对钟离的态度有点意见,沉声问:“阿离,谁又惹你了,今天是给林小姐一个惊喜,就算你不喜欢旗穆,也不用这样。” “惊喜?”钟宇笑起来,眼睛微微眯起,让人看不清楚其中闪烁的光,“真是好大一份惊喜,旗穆,你觉得呢。”他伸手,摊开原本紧握成拳的手掌。 无数子弹壳从他掌心落下来,叮叮当当地落在地板上。 33、对峙 钟离身后,宁凯正愤怒地瞪着旗穆,因为火气上涌而双目发赤,眼睛里几乎可以直接喷出火来,如果不是现场有钟离还有钟宇,他绝对会冲上前去拎着旗穆的衣领把他往死里揍。 “呸!”他狠狠地往地下啐了一口,骂道:“姓旗的,就知道你个孙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这叫惊喜?” 他一指地上零落一地的子弹壳,“这叫惊喜?叫一堆人拿枪指着我们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叫惊喜?惊你祖宗三代的大头喜!” 旗穆和钟宇闻言还没来得及说话,林灼苒脸色已经变了。 她再也顾不得吹什么蜡烛吃什么蛋糕,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跨到钟离身边,脸色惶急地去扯他的衣服,声音里满是慌乱担忧,“怎么会这样?有人要杀你?钟离哥哥,你受伤了没有,快让我看看!” 一边说一边也顾不上男女有别,一把扯了钟离的外套,随即倒吸了一口气。 看上去干净整洁的外套下面,整件白色的衬衫几乎都被血色染透,有的地方血迹开始干涸,显然时间已经比较久了,有些地方颜色却还鲜艳无比,显示出它沾染的时间几乎就在刚才。 随着外套被脱掉,那浓烈的血腥味彻底暴露在空气中,林灼苒也不知道是担心的还是被熏的,差点软倒下去,身后的钟宇一个眼明手快上前一步,半扶半抱住林灼苒,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他看了看钟离,又看了看旗穆,厉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而不远处,随着林灼苒把钟离的外套脱掉露出那件血迹斑斑的衬衫,张明羽也有些忧心的望向钟离。 那血色实在是太过触目惊心,让张明羽无法不动容,但现在似乎并没有他插手的余地,这样的壮况下,他既不能上前查看一下钟离的伤势,也无法问一问他到底伤得严不严重。 张明羽没有思考自己的这种心情是否有些异样,毕竟他很清楚自己的性格,换了谁在他眼前伤成这样他都会触动。 钟离却像是感应到了他的目光似的,有意无意地向张明羽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他忽然放缓了语气,伸手摸摸林灼苒的头,稳声安慰了她一句,“别急,这血大部分都是别人的,我只受了点小伤。你的那个保镖伤了腿,走不动路,在下面等着。” 林灼苒的脸色当下好看了一点,张明羽同时松了一口气,察觉到刚才钟离虽然是在对林灼苒说话,眼风却有意无意地扫过自己,钟离是发现了他的在意,所以委婉地告诉他不用想太多么? 张明羽疑惑了一下,又觉得生出这种奇怪想法的自己才是真的想多了。 不过无论如何,这总是个好消息。 然而包厢之中的暗流汹涌并没有减少一点,林灼苒低声对钟宇道了声谢,却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站直了,与钟离一同看向旗穆。 钟宇在林灼苒挣开他的那一瞬间脸色有些许阴冷,却随即恢复如常,同样严肃地望着旗穆。 感觉到现在在场的所有人目光都齐刷刷落在他身上,旗穆却没有半点的不自然。 他并没有出言回应宁凯的质疑,也并不因为对方不客气的言辞而动怒,反而仿佛被吓着了似的微微一低头,慢吞吞地挪到钟离不远处,忽然蹲下来,捡起一颗钟离扔下的子弹壳,放在手中掂了掂,抬头一脸受了什么委屈似的表示,“离哥,开玩笑也不用这样,真要杀你,我何必用空包弹?” 一旁的钟宇闻言,从他手中接过弹壳,仔细看了看,又示意旗穆多捡几粒弹壳过来,开了顶灯,放在眼前观察了一阵,点点头。 “确实是空包弹,新手练习用的,杀不死人。”他各看了钟离和旗穆一眼,“这其中大概有什么误会。” 旗穆一哂,若无其事地说,“钟大哥,我前些天去听城南李老爷子的评书,正讲到为使曹操相信诈降诡计,黄盖自请受些皮肉之苦,与周瑜自导自演一出好戏给众人看,这果然是条毒计,人说无毒不丈夫,对自己都狠的下心的人,要挑拨他人离心离德实在太简单了,钟大哥,你觉得呢?” 他这话说得阴损,明里暗里都指向钟离这次分明是使了一出苦肉计,用空包弹演了一场被人暗算的假象,就算除不掉自己的眼中钉旗穆,起码也能达到挑拨钟宇和旗穆两人感情的效果。 更令人郁闷的是这话听起来竟然意外地有道理,这空包弹更是成了现成的物证。 钟宇拍拍旗穆的肩膀,“好了,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不会因为一两句流言蜚语就相信的。至于阿离……”他沉吟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继续说,“我相信阿离也不是这种人。” 他虽然这么说着,看向钟离的目光却并非善意,语气更是称得上敷衍。 钟离冷冷地笑着,一言不发地看着旗穆。 他知道那是空包弹,却更知道这些人无一例外回避了一个问题——空包弹虽然用于新手枪械上手练习,杀伤力小,但如果是在近距离范围内,一样是可以致人于死命的利器。 这就让人不用意外,为什么某人要将包围袭击安排在那种狭隘的地方了,果然是好心机、好算计、留好了一切退路! 如果钟离死了,那自然没得说,某人只需要随便找个借口,毕竟钟氏掌权人钟宇对于钟离的死亡绝对是乐见其成的,还省了他的安排工夫。而如果钟离没有记错,那些枪型和子弹倒是很像萧家萧维信新进的那批军火,少不得就是一石二鸟。 如果钟离没死,就像现在这样,一句轻巧的“谁会拿空包弹杀人”就让钟离变成了为了挑拨钟宇与旗穆关系而不惜对自己用苦肉计的无耻小人——虽然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但混这条道,不忌讳你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就忌讳两面三刀的小人叛徒! 如果钟宇有一天也能玩得出这般精彩的连环计,钟离倒不怕他在身边放个旗穆了,只可惜钟宇疑心既重又志大才疏,或者这么说不公平,钟宇的资质还算可以,只可惜旗穆的段数远远在他之上。 钟离几乎能够看见钟氏在摇摇欲坠。 整件事情到如今只有一个疑点,就是旗穆如何预测到钟离他们能那么快找到谛豪然后埋伏好人手。 毕竟当时他似乎根本没有什么线索,若不是因为张明羽……钟离也怀疑过张明羽是旗穆的人,可如果这样,张明羽刚才没有必要救他们。 当时张明羽离开后,他们顽抗了很久,几个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对方人手却仍然有不少,当宁凯都觉得觉得大概无法逃出生天的时候,那群人却像接到了什么命令一样,忽然潮水般退去,然后,钟离就接到了旗穆的电话。 他知道,张明羽成功了。 但这却需要他把推测全部打翻,疑点重新成为疑点,如果张明羽并非旗穆安排的人,那么到底是谁,让旗穆有信心他们一定会找到谛豪。 钟离心中快速梳理着事情中千丝万缕的关系,对钟宇敷衍的劝和恍若未闻。 就在这时,一直没卷入对峙中心的张明羽却忽然问:“这位……旗先生,当时钟离给你打电话时,枪声和林小姐的惊叫声你打算怎么解释?” 钟离意外地看了张明羽一眼,张明羽却认真的盯着旗穆。 旗穆没解释,他走到桌子边,在蛋糕旁拿起一个小圆筒,按了下开关。 包厢里立刻响起一声如枪声般的响声,随后半空中绽开一大片彩带纸花,飘飘扬扬地撒落下来,“钟大哥要给林小姐庆祝生日,一些礼宾花筒而已。” 面对这样梦幻的场景,想来林灼苒会惊叫几声是再正常不过了,然而旗穆却能借此机会给了钟离他们一个林灼苒正身处险境的假象,以诱他们入局。 想必他为了这个,肯定是一直等到钟离给他打电话才下令放这所谓的礼宾花。 完美。 计划完美,陷阱完美,借口完美,钟离忽然发现,即便是从未轻看过旗穆的他,可能都还是有些低估了旗穆的智商。 至于他的大哥钟宇,钟离当然并非真的对钟宇信任有加完全不怀疑,而是他知道,钟宇没有这份心胸去布这么一个局,还是上次路上遭遇的那场群殴式的伏击更能体现钟宇的风格。 “如此看来,确实是误会。”钟宇挥挥手,“今天本来是给林小姐庆祝生日的,好好的日子不要一直说这些煞风景的事情。至于阿离中伏的事情,疑点颇多,一时半会儿也查不清到底哪方势力胆大包天,竟敢把脑子动到钟氏的人头上,我会吩咐人彻查。至于现在这件事情就此打住,林小姐意下如何?” 林灼苒看了看钟宇,看了看旗穆,往钟离旁边又站了站,仰头问他,“钟离哥哥,我听你的。” 钟离很快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当然,不能扫了灼苒的兴。我和灼苒再不懂事,也不该拂了大哥的一番美意才是。” 34、离间 “不过大哥,旗穆刚刚说到城南李老爷子的评书,我倒也曾听了一段,说的是有人捡了两只小野狼回家和狗一起养,竟然也跟狗一样乖顺驯服,直到有一天发现它们暗中打算咬断那人的喉咙,才明白狼就算装得再乖,也成不了狗。“ 钟离漫不经心地说完,看了旗穆一眼,微笑,“也难怪旗穆爱听,李老爷子的评书果然称得上一绝,我听着也觉得很不错。” 钟宇沉默了一下,随即岔开话题,“你们都说好,那一定相当不错,下次有机会,大哥也去听两场。”看似轻轻将此事揭过,却没再安慰旗穆。 他转头望向林灼苒,“林小姐刚才的许愿没许完,如今人都在这里,林小姐继续,不要扫了兴致。” 钟离也没有再穷追不舍,轻声对林灼苒说道:“生日快乐。差点忘了你快要过生日了,礼物都没买,你要是看中了什么,尽管跟我说。” 一般来说,未婚夫忘了自己的生日什么的,都是值得大怒的一件事情,大部分女人听见这种话,早就柳眉倒竖了。 林灼苒却只是撇了撇嘴,并没有见多少不高兴,小声嘟囔了句“算啦早知道你记不住”,竟然真地就回到蜡烛还未燃尽的蛋糕前,招呼大家一起过来坐下,闭上眼睛开始许愿。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钟宇和旗穆分别看了林灼苒一眼,掩饰好眼中流露出来的那丝不屑,纷纷在心里评价了一句,胸大无脑的女人。 却又随即堆起满脸笑意,围着林灼苒看她许完愿,然后深吸一口气鼓起两颊,把蛋糕上的十九根蜡烛一气儿吹灭。 宁凯视旗穆为眼中钉肉中刺,但见林灼苒吃蛋糕吃得开心,也不愿在此时多事,却又咽不下心里那口气,只好压抑着怒气坐在那里不发一言。 而林灼苒的贴身保镖经过这次的“小姐失踪事件”再不敢掉以轻心,早就往林灼苒身后站好,眼珠子都不敢转地盯着她。 “小羽,这块给你,很好吃哦。”林灼苒分完蛋糕,见张明羽坐在最远的地方,切了一大块蛋糕上面最好的部分装在小碟子里,拿过去递给张明羽。 “谢谢。”张明羽没有客气,礼貌地道谢,他其实挺好奇这个看上去色彩斑斓的蛋糕到底是什么味道,那颜色比他在三十一世纪时送给黎昕的糖果还要漂亮。 他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年代的食物似乎有点流连太过了,却不想阻止自己——三十一世纪的营养剂实在是人类史上最邪恶的发明,直接杜绝了人类对美食的享受。 见林灼苒似乎对张明羽格外关照,钟离这个正牌未婚夫没什么反映,钟宇和旗穆却全都忍不住多看了张明羽几眼。 这一看不要紧,只觉得这个男人越看越眼熟。 就在这时,音响中传出的音乐声一变,由欢快的曲调变成了舒缓柔软的抒情曲。 钟宇顿时收回对张明羽探究的眼神,整了整身上的衣服,走到林灼苒跟前,忽然弯下腰伸出一只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我的民国生涯最新章节。 “林小姐,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 林灼苒一愣,脸上悄然飞上两朵红云,抿了抿嘴唇,迟疑了一会儿后羞涩地把手递出去。 然后她就感觉手上一股大力涌来,整个人都被钟宇拉起来,带入了舞池中。 钟宇搂着林灼苒的腰,两人在随着音乐声翩翩起舞。 林灼苒裙摆飞扬、钟宇沉稳持重,若是忽略刚才的剑拔弩张,这两人倒也好似一对璧人。 只是看上去如同金童玉女一般的两个人各自脑海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大概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旗穆靠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杯酒,专注地望着不远处正在跳舞的两个人,仿佛沉醉在曼妙的舞步之中。 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旗穆大部分的眼神都放在林灼苒身上,对他一贯“尊敬”的钟大哥几乎视若无睹。 钟离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舞池中的林灼苒和钟宇两人身上转移到旗穆身上,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在旗穆察觉之前又移开,转向别处,却没有忽略旗穆所专注的方向。 果然,不一会儿,林灼苒与钟宇跳完了第一支舞回来休息了没一会儿,旗穆就站起来,同样整了整衣服来到她面前。 “林小姐,不知道旗某会不会也有这个幸运,能请到林小姐共舞一曲呢?之前为了给林小姐一个惊喜,唐突佳人,实在是抱歉。” 林灼苒眨了眨眼睛,看着旗穆开心地笑起来,完全不介意地表示,“旗大哥也只是想给我一个惊喜嘛,说起来还得谢谢旗大哥呢,礼物我很喜欢,看,已经戴上啦。” 她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头微微扬起,露出粉颈上戴着的那一串璀璨耀眼的钻石项链,造型精致可爱,一看就价值不菲,而且相当符合林灼苒的气场。 “你喜欢就好。”旗穆看着林灼苒毫无疑虑的表情,心里冷笑了一声,说话时却依然谦逊。 林灼苒也笑靥如花,蓦地想到了什么似的,转头对钟宇说:“啊对了,忘了还该谢谢钟大哥的礼物,话说回来旗大哥不愧是钟大哥的心腹,两人想法一样,礼物都是项链呢,看得我眼睛都花了。” 她摸了摸自己长长的头发,“不过我还是喜欢旗大哥的多一点,很可爱。” 旗穆被这样的口无遮拦弄得愣了愣,忙对钟宇说道:“能投林小姐的缘是我的运气,早知道钟大哥要送项链,我那点家底怎么敢拿出来。” 虽然他反应得快,然而钟宇听了林灼苒的话已然面色一僵,不过却瞬间掩饰了过去。 他大度地挥挥手表示不介意,“年轻人总是更知道年轻人的心思,呵呵。” 嘴上说着,心里却不知不觉对旗穆有些膈应,不过又疑惑地看了看林灼苒,考虑她说那样的话是有心还是无意。 但看看她一派天真浪漫的样子,以及从前说好听点叫单纯说难听点有些蠢的性格,林老爷子宠女儿把女儿宠得不知人心险恶天高地厚是道上都闻名的,想来说这样的话倒是很符合她的性格,钟宇也就对此释然。 只是他对旗穆的些微不满,却已经无法消除。 甚至当他看到林灼苒被旗穆牵着又开始跳舞、林灼苒被他逗得咯咯直笑的时候,钟宇盯着谈笑风生的旗穆,阴翳之色在眼中划过。 一直看着这场好戏的钟离弯了弯嘴角,望向林灼苒时表情中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宠溺之色位面武侠神话全文阅读。 然后他不再管那几个人之间的暗涌,低头喝了一口酒,自顾自看向别处,将其余人的反应一一收入眼底。 当看到张明羽的时候,他的眼神停顿了一下。 这个谜一般的男人…… 就像还没能理清旗穆到底凭什么那么有把握他们一定会找到谛豪一样,对于张明羽刚才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旗穆他们所在的位置他也充满疑惑。 谛豪整整三十层楼,他总不可能就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全部找了一遍吧,以速度来计算,更像是知道旗穆他们在哪里然后直捣黄龙。 这样一来张明羽的身份似乎更加可疑。 只是当时,他看着张明羽在包围圈里一直没有放开那个受了伤的保镖的时候,他不知为何莫名地觉得张明羽是可以相信的。 其实这种作秀的手段谁不会演呢,这里一个个都是上佳的演员,当面兄弟背后插刀,一边微笑一边杀人,演起来太方便了,无论是旗穆还是他钟离自己,都是个中高手。 如果换了一个人,钟离大概会觉得演得太假,但当他看张明羽当时那眼神的时候,却竟然有些触动。 那里面没有什么悲天悯人的同情,也没有什么施恩一般的高高在上,他就像在做一件最平常的事情,如同渴了就喝水、饿了就吃饭,有人受伤了、那就救人。 而现在,钟离看到张明羽正坐在包厢里不起眼的角落里。 从整个房间的格局来看,那个角落是一旦发生什么意外时退路最多、最容易脱身的地方,他不得不为张明羽精准的判断力和时刻保持警惕的习惯而击节赞叹。 只是这个时刻保持警惕的男人,这会儿正拿着一碟子蛋糕,用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挖着吃,脸上带着浅浅的满足感,目不转睛地看着跳舞的人们,看上去颇有些向往。 钟离一直都很沉重的心情忽然放松了一点,张明羽这个样子竟然意外地有点可爱。 他记起来,尽管张明羽没什么生活常识,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但这个人似乎对食物有种特别的执着,不管吃什么东西都会给人一种无比珍惜的感觉。 不知道除了食物,他还有没有别的珍惜的人事物。 钟离想到这,眼前闪过初见张明羽时他随身带着的那个形状奇怪的东西,就为了那个像匕首又不像匕首的玩意儿,这人简直可以拼命。 不知道重要的是东西,还是东西背后的人? 想到张明羽心里可能有一个能够为之死生无悔的人存在,钟离忽然觉得有点不太舒服。 很快他忍不住嘲笑自己产生这种想法实在闲得发慌,张明羽一个连太阳月亮都没见过、手机飞机完全不认识的人,怎么可能懂得感情这种复杂的东西。 张明羽又默默地把一勺甜蜜蜜的蛋糕送进嘴里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有人正在盯着他看,那种诡异的感觉让他寒毛直竖,一抬头,正对上钟离打量的目光。 眼神交汇的瞬间张明羽简直有点头皮发麻,连忙转头,看着舞池里动作优美穿梭来去的两个人。 钟离却忽然起身走过来,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低沉的、沙哑的、性感的。 “想学吗?我教你。” 35、暧昧 张明羽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已经被一只手捏住,整个人被拉着站了起来,不得不回头看着眼前的男人。 钟离因为多年用枪的缘故,掌心并不柔软,硬茧均匀地分布在指肚和手掌上,此时紧紧握着他的手腕,蹭得张明羽感到那里的皮肤一阵麻痒。 “你——”张明羽皱了皱眉,扭动了一下手,想从对方的钳制中挣脱出来,却反而被握得更紧。 “看得那么入神,难道不是想学?”钟离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表情却没有平时那种凉意,竟然还有点打趣的味道在里面。 张明羽来不及抗议,对方的手已经罔顾主人意愿地伸过来一把搂住了他的腰,几乎没把他整个人给按进怀里去,就要往舞池里带。 真是莫名其妙,这群人竟然可以在这样的血战之后转眼就若无其事地歌舞升平。每一个人的笑容都那么真挚,真挚得几近虚假。 张明羽暗自叹了口气,也许他永远都无法明白这些落后的旧人类的思维方式,虽然他刚才确实是觉得有那么点兴趣,但钟离对人心的洞察力未免也好得有些过了头。 张明羽有些可惜地看了看另一只手里还剩下一大半的蛋糕,虽然不舍得,还是只能放回茶几上去。 钟离看着张明羽磨磨蹭蹭地把蛋糕放下,那眼神颇有点依依不舍的意思,心下忽然有点细微的柔软情绪,“想吃回去让张伯给你做,他的甜点也做得不错暗黑破坏神之毁灭最新章节。” 一边说着,一边一手搂着张明羽的腰、一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将人带入舞池中。 舞曲已经换过一首,这次的音乐比之前更加悠扬婉转,低回处颇有些缠绵悱恻的味道。 张明羽生平第一次跟男人跳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放,只能任由钟离牵着他的一只手,放到对方的腰上,又握着他的另一只手放到对方的肩膀。 如同相拥的姿势,身体贴着身体,彼此的呼吸都能打到对方的脸上,又轻又温热,像一只无形的手在撩拨,太过暧昧。 当钟离的指尖有意无意在张明羽腰间轻抚的时候,张明羽几乎下意识地挺起了腰以期远离那只手。 然而钟离却显然并没有放过他的打算,只允许张明羽在他双手所限定的范围内近距离逃逸,一旦张明羽试图离开他给予的范围,就会立刻被再度擒获。 钟离的手不够安分,两人的距离却足够贴近。 然而朦胧的灯光打下来,让双方近在咫尺的脸却都有些看不清。 张明羽忍不住想起了不久之前那个荒唐的夜晚,那场旖旎的梦境,和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钟离霸道的不容拒绝的吻,手掌心粗糙的硬茧摩挲他敏感处的异样体验。 脸上不知不觉地发起热来,张明羽至今都不明白钟离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 很显然钟离这样的男人身边应该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不会缺少,更何况他还有一个未婚妻,几乎不可能存在饥渴难耐的问题。 张明羽自己会产生冲动是因为梦见了黎昕,他喜欢黎昕,想要与他做点什么有点反应那很正常。 那钟离呢?为什么要那么做,难道钟离喜欢他么? 立刻否定了这样荒谬的想法,张明羽忍不住嘲笑自己,离开了熟悉的时间熟悉的世界,连自己都变得有些陌生起来,变得有点贪吃不说,竟然还自作多情。 也许是这一刻播放的情歌太动听,才让他产生这种近似荒谬的情绪。 冷眼旁观了那么久,钟离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就算不能完全看透,起码也有一定的了解。 若他付出什么,必然要收获更多;如果他对人温柔,必然要有所得。 张明羽知道,钟离要留他在身边,肯定有一个目的;而他留在钟离身边,也有他的目的。 他们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在胡思乱想什么?脸都红了。”钟离蓦然出声,打断了张明羽的神游。 他这才发现自己几乎整个人都要贴到钟离身上去,也不知道在他走神的那一瞬间钟离到底做了什么。 他连忙挣扎,却不能幅度太大,这里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而钟离只是不容抗拒地搂着他的腰,挑逗一般地低语,“不仅脸红,身上都有些发热。就像那天晚上一样……” “闭嘴!”张明羽终于忍不住小声骂了一句,转过头,就看见一边正跳舞的林灼苒和旗穆都望着这边,神色古怪。 钟离随意地瞥了一眼,告诉张明羽:“你舞跳得太差,他们都在看热闹。” ……张明羽脚下的步伐顿时更乱了。 这两人在舞池里的行为在旁人看来简直是钟离拖着个坏了的提线木偶在动,半点不听指挥少年医仙最新章节。 “别急,听音乐。”钟离停下脚步,极有耐心地安慰张明羽,低头看着他的脚,指挥。 “先出这只脚,跟着我。然后那只——好,现在后退,先这边,手要搂紧我的腰,紧点,再紧点……” 远远地看着钟离柔声讲话,而张明羽的步伐从一开始的凌乱不堪慢慢开始变得有规律,旗穆收回目光,艳羡一般地对林灼苒说:“看来离哥跟那位先生感情很好呢,林小姐你觉得呢?” 林灼苒脸上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落寞,“嗯,小羽跟钟离哥哥住在一起。” 旗穆眼中有光芒闪过,带林灼苒转了两个圈,离众人远远地旋到舞池的另一端,这才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林小姐难道没有怀疑过他们两个的关系吗?” “嗯?不是朋友吗?” 旗穆神秘地摇摇头,意味深长地说:“朋友也分很多种,你见过哪些一般朋友会一直住在一起呢?” 林灼苒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回答:“你……你的意思是——小羽和钟离哥哥他们?” 看来再不聪明的女人对待感情问题也依然敏感,见林灼苒一点就透,目的已经达到,旗穆见好就收,“我也只是这么一猜罢了。林小姐就当我多话,不必放在心上。” 林灼苒没有再说话,旗穆却注意到她时不时地看向正在跳舞的钟离和张明羽。 那两人亲密地拥在一起,经过一番TJ张明羽的舞步已经好了许多,钟离偶尔会凑到张明羽耳边说话,两人仿佛心照不宣一般地笑,看上去竟意外地和谐。 于是接下去的时间里林灼苒做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大概对旗穆的话还是有些难以释怀。 生日宴的“主角”既然已经意兴阑珊,这场风波迭起的宴会自然也就很快收场。 没有人提出异议,离开时几个人的位置却有些微妙。 钟宇没有再与旗穆并行,率先走在前面;旗穆走在林灼苒身边,被林灼苒的保镖直直盯着。 林灼苒一反常态地没有找钟离哥哥,钟离与张明羽走在一起,身后跟着宁凯。 格局与气氛一样诡异,以至于一同进了电梯之后空气中竟有些尴尬的味道。 而当众人乘坐电梯沉默中到达一楼的时候,钟离一行人毫不意外地发现,短短的时间里,这里已经毫无枪战过的痕迹。 没有血迹、没有尸体、没有弹孔、没有异味。 接待台光洁簇新,好好地立在那里,后面站着一位笑容可掬却面容陌生的前台小姐,见到人以后弯腰对他们恭敬地说:“谢谢光临,请慢走。” 钟氏的掌权人环顾四周,然后回头看着钟离,“阿离,你说刚才说的是在这里吧?怎么一点痕迹都没有。我想也是,什么人敢在钟氏旗下的地盘动手,绝对是弄错了。” 钟离还没回答,旗穆已经接口腼腆地笑道:“说不定是离哥这两天不用管钟氏的生意一下子太闲了,产生了幻觉也不一定呢。” 平常这种时候钟宇最多假意敷衍地呵斥他一下,这回却不置可否,略微有些不悦地下了命令。 “旗穆,阿离是我亲兄弟,你最好注意说话的语气。既然他说这件事发生在这里,谛豪毕竟是你的地盘,为了避嫌,这件事我会交给别人去查科技探宝王全文阅读。” 旗穆有点意外,却很快反应过来,敛去脸上的笑意,摆出恭顺的表情低头答道:“钟大哥说得是,这是应该的。” 钟宇点点头,又看着钟离,“你别多心,过去你太辛苦了,华严事情不多,我的意思是让你好好休息一下。不过旗穆毕竟还年轻,我会让他多向你讨教。” “旗穆一向聪明,那边的生意交给他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大哥也要注意身体,灼苒的生日,多谢想着。” 钟宇没再多说,带着旗穆先离开了。 直到看不到钟宇的车子,张明羽与钟离等人才走出谛豪的大门。 回头望时,那庞大的建筑仿佛饮尽鲜血心满意足的魔物,沉默着蛰伏在那里,等待着下一次的杀戮与吞噬。 回去的路上林灼苒遍寻不着自己的另一个保镖,后来终于联系上时,那人却在医院里。 至于怎么他是怎么从谛豪突然到了医院的,她没有问,也没有人说。 所有知情的不知情的人都无一例外地保持了沉默,没有再去提起那一场杀局,但每个人都明白,它并不是结束,而仅仅只是个开始。 星火埋在看似平静的灰堆之下,一旦有了合适的时机,就将成为能够摧毁一切的燎原热焰。 这一天突发事件不断,先是早上的汽车追逐战,又是林灼苒的失踪,再来一场围堵,连张明羽都觉得有些累。 当晚睡下去,本以为会是沉沉一觉,没想到竟噩梦连连。 再一次满头大汗地从噩梦中醒来,张明羽想要喝水的时候才发现房间里的水杯不知不觉已经见了底,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口渴的感觉占了上风。 从楼下倒完水回来,张明羽注意到钟离的房间里面竟然还透出光线,这么晚了,这人还没睡? 疑问刚刚从心头萌芽,他就听到从钟离的房间里面传来一个女声,在说什么“……哥哥,这次确实是我太大意了……对不起……旗穆……钟宇……”之类的,甚至还提到了张明羽的名字。 听得出来那是林灼苒的声音,虽然时间有点晚,内容倒没什么特别的,估计这位林小姐也为今天自己轻率的行为感到有点羞愧。 只是她叫钟离什么?哥哥? 张明羽垂下眼,看着自己的脚尖,林灼苒一向叫钟离“钟离哥哥”,也许他只是过来的时候恰好仅仅听见了后半句而已。 那边接着响起来的是钟离的声音,相对女声来说,他的声音要清晰得多,他显然是对林灼苒说的:“再逼旗穆一把。” 嗯?再逼旗穆一把? 可明明一直到现在都是旗穆在逼钟离不是吗,逼他交权、逼他去死,钟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哪里有些不对劲,张明羽皱了皱眉,却又摇摇头,很快不再纠结于此,这群人想要如何都是他们的事。 低头望着悬挂在脖子上被做成项链状的光刃,原本微凉的刀身因为紧贴胸口,而变得温暖。 那是他的温暖源,也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地平线。 张明羽望向它的目光坚定而清澈,他唯一的目标只有尽快在感应环中的能量用完之前,想出办法回到三十一世纪。 36、暗棋 这一夜也许没有人好眠。 然而天色欲曙的时候,钟离已经穿戴整齐,坐在餐厅里喝着咖啡,而他的对面,坐着张明羽。 短短几天之内,遭遇两场暗杀,换做别人恐怕早已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钟离却毫不在意地准时准点地准备去那个根本没有什么事需要做的华严上班,顺便还要带上他新上任的贴身助理。 张明羽面前的咖啡还冒着热气,他却一动都没动,看着面前一边翻着报纸一边慢慢喝咖啡的男人。 他太从容了,从容安逸得仿佛昨天那个在谛豪中义愤填膺质问旗穆的人并不是他一般。 “不喜欢喝咖啡?”感受到张明羽注视的目光,钟离没有抬头,随意地问了一句,然后放下报纸,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走吧,以后都是这个时间,准点上班。” 说着走到院子里的车门前,也不进去,就这么等在那里。 张明羽瞥了他一眼,还以为钟离在考虑什么事情,结果对方不满地表示,“给我开门,你不会连这个都没学会?” 张明羽无语地打开车门,顺便默默地看了一眼钟离的手,钟离却用余光瞄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贴身助理。” 没有人再说话,张明羽想到了早餐的咖啡,原来二十一世纪的饮食也并不都是味道绝妙的,至少这东西的难喝程度就跟营养剂有的一拼——最多比它香一点。 所以他一口都没动。 不过这没什么,他们做耐受力训练的时候,三五天不吃东西也是寻常事,张明羽并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然而车开到半路上,钟离却忽然叫停,然后自顾自地下了车,回来时递给张明羽一袋东西。 他疑惑地打开一看,里面几个白白嫩嫩的包子和一瓶豆浆,都是新鲜出炉的,软乎乎的还冒着热气儿。 “下次不喜欢吃什么,直接跟张伯说就是。”钟离看着后视镜里有些怔然的张明羽,见他慢慢地拿出一个包子,放到嘴边吃起来,又多加了一句。 再次上路,车里依然沉默,却似乎给人一种近似融洽的错觉。 只是等到两人到达华严时,这点宁静立刻被打破,这个原本没几个职员破破烂烂的小公司门口竟一反常态地喧嚣,无数人聚集在那里,一眼望去形形色色,令人眼花缭乱。 彪形大汉不少,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小青年也挺多,还有的人看上去比较正常却流露出一股凶悍之气,一看就是常年在道上摸爬滚打的人物,并且还有可能是第一线的。 这群人在看见钟离的车之后立刻围上来,张明羽以为这次想杀钟离的人暗的不行来明的,打算光天化日之下把他给轮了,刚直起身,却见他摇摇头,然后下车。 “钟哥!”“老大!”“钟大哥!”“头儿星震九天!” 见他下车,那群人立刻围上来,兴奋地将人围在中央,纷纷喊起来,什么称呼都有。 钟离点点头,“你们怎么来了?” 带头的一个汉子呸了一声,大大咧咧地说:“钟哥,宇老大不仗义,把你弄到这种地方来,把我们给旗穆那个小贱人管。话说那小贱人除了巴结宇老大以色侍人之外还能干啥?我们才不跟他干!” 后面的人立刻喧哗起来,“对!我们生是钟哥的人,死是钟哥的鬼,坚决跟着钟哥走!” “那姓旗的会做什么生意,才上去两天就把好几个老客户得罪了,美洲那边的军火都不肯运过来,就是个没用的小白脸儿!我们只听钟哥的!” “对,我们跟着钟哥在华严上班。” 张明羽没料到钟离还这么得人心,他记得在刚遇到他的那时候,似乎挺多人对钟离都充满了畏惧,因为他手段阴毒名声在外,朱亮他们遇到钟离时根本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虽然他那时看不见,却听得很清楚,钟离出现的时候,那几个人连呼吸都是屏着的。 看了钟离一眼,张明羽目光在激动的人群中扫过,并没有见到那些对钟离闻之色变的人,看来他的行为方式大约也是因人而异。 “兄弟们。”钟离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刚刚还喧哗沸腾的人群立刻安静下去,所有人都盯着出言的男人。 他目光在面前人身上一一扫过,并没有放过任何一张面孔,让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有被注意到,然后沉声道:“大家愿意跟着我,我很高兴。钟离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只要还有一口吃的,就绝对不饿着你们。走这条道,做的是亡命生意,有今生没来世,大家一日是兄弟,一辈子都是兄弟!” 他没有刻意提高声音,言语却如有实质,让大部分人都激动得热泪盈眶,反复念叨着“一日是兄弟,一辈子都是兄弟”,然后兴奋地涌进华严,很快把这个本来空荡荡的公司填满。 等这些人都各就各位,最初第一个跟钟离过来的宁凯走上前来,看了看张明羽,欲言又止。 张明羽立刻明白,正打算转身走远点,却被钟离抬手制止。 “小羽从现在开始就是自己人,你说。” 宁凯诧异地看了张明羽一眼,却没有表示质疑,只是低声对钟离说:“钟哥,很顺利,兄弟们大部分都过来了,只有几个留在那小贱人那里。要不要……” “人各有志,随他们去。”钟离摇摇头,吩咐,“这么大的动静,走了这么多人,你盯牢钟氏。上次找不到旗穆和钟宇的事情,我不希望再发生。” “是!”宁凯识趣地转身去安排那些新过来的兄弟。 见事情告一段落,钟离叫过张明羽,两人上楼,刚在办公室里坐稳,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华严这座小庙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萧家家主萧维信搂着kitty,笑眯眯地登门拜访。 一段时间不见,他倒是依然意气风发,丝毫都没有因为与钟氏交恶而担忧的模样,小男孩乖巧地抱着他的腰伏在他怀里,一脸甜蜜,偷偷冲张明羽眨眨眼。 钟离伸手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又看了kitty一眼,挑眉,“这孩子真的这么讨萧先生喜欢?我听说萧先生换床伴一向勤快,怎么这会倒专一上了。” 萧维信毫不客气地坐下,kitty相当自然地跟着坐到他腿上,萧维信摸摸他的头发,似乎对人非常满意:“钟少亲自给我送回来的人,我要是随便一扔岂不是让钟少丢面子么无敌升级王最新章节。再说——” 他捏了捏kitty的脸,kitty嘟嘟嘴,小声抱怨,“别闹,妆会花的啦。” 那炉火纯青的撒娇语气让一边的张明羽差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萧维信却是一笑,看上去相当受用,“这孩子真是很对我的胃口。” 钟离对这两人在他面前腻腻歪歪的表现视而不见,偏头看了张明羽一眼,语气自然地吩咐,“小羽,倒茶。” 很快三杯茶端了上来,一一放在三人眼前,kitty诧异地望了张明羽一眼,随即眯起眼睛,很开心地望着张明羽笑。 连萧维信都多看了张明羽一眼,一般来说kitty这样的只属于玩物,就算主人带着,在别人眼里也顶多算个漂亮摆设,就如同带着小猫小狗一样,很少有人会把他也当成客人一起上茶。 “这位是——” “我新上任的贴身助理。”见萧维信频频看向张明羽,钟离只当他旧情复燃装模作样,可惜既然已经接受了kitty,姓萧的自然就没理由张口把张明羽给要回去。 钟离说到“贴身”两个字时故意放慢了语速,意在提醒。 无端端“被旧情复燃”的萧维信上下打量了张明羽几眼后随即收回目光,丝毫没感觉到钟离所谓的提醒。 “有件事要跟钟少谈谈,不如先放你的这位贴身助理一会儿假。” 他靠在椅背上,一边摸着怀里kitty的头发,一边敛容正视着对方说,自己却丝毫没有要让kitty先离开的意思。 钟离不甚在意地拒绝,“不用,萧先生有什么来意就直说吧。” kitty立刻乖觉地端起茶杯,吹了吹,递给萧维信。萧维信喝了一口,坐直了身体,一改之前散漫的模样,目光沉沉地望向钟离。 “钟氏在湖城道上屹立多年,靠的是信义、原则还有掌权人的手腕,钟家历代掌权人都是一流的舵把子,可惜到今天,钟宇却是个蠢材。” 他说得轻巧随意,显然丝毫没把钟宇放在眼里,钟离垂下眼,看着桌上的一叠文件,“萧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萧维信也不客气。 “道上众人皆知,钟氏从来不做毒品生意,这是钟家一贯的原则。钟少一向看重这个。只可惜……你一直被蒙在鼓里。事实上,钟宇早从一年多前开始,已经陆续有生意涉毒。上回你我两家为之产生摩擦的那条运输路线,并非如同他告诉你的那样是用来运送玉器,而是‘钻石’。” ‘钻石’是做这一行的行话,指的是相对而言纯度较高的冰毒,价格高昂,获利丰厚,风险自然也与利益成正比。 他话音刚落,张明羽却看了萧维信一眼,眉头微皱。 三十一世纪相比这个时代来说,只有三样东西不仅没有消亡反而愈加普及,就是烟、酒和毒品。 就如同人类的负面情绪,不因时代的改变而消失。 张明羽很少对什么东西表现出强烈的意愿,却相当厌恶毒品,他的父母就因毒品而死,他也因此成为孤儿,被组织看中收留加以训练,最后成了一名特工。 他无声地望向钟离,只见对方笑了笑,一脸坦然,仿佛对萧维信带来的消息毫不意外。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