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哑巴宫主遇到神医徒弟,一路幸灾乐祸地互相看对方出丑,丑着丑着就彼此瞅对眼的故事。 以一壶酒结下了梁子,以另一壶酒结束了暧昧,宫主的哑疾会治好,宫主的心病也会治好。 这是一篇简单轻松文,江湖只是背景,无阴谋阳谋,路上谈谈恋爱啥的,无炮灰无第三者。 CP属性:[强强] 云大:腹黑忠犬攻(先腹黑后忠犬,间歇性二) 宫主:妖孽女王受(病治好后就不怎么妖孽了) 本文是《公子给徒儿笑一个》的系列文,可独立阅读完全不影响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鹊山(云大),离无言 | 配角: | 其它: 第一章 寒风凌冽的冬夜,扬州城外草木萧索、万籁俱寂,北风呼啸中夹杂着清脆有力的马蹄声,不多时就有一人一马迅疾驰骋而来。 马上的青年一席紫棠色劲腰长袍融在沉沉夜色中,袍摆翻飞间只能借着淡淡的月光看出一点原来的颜色。虽然马蹄声急了些,可马上的人却风度翩翩,不见丝毫疲态。 此人是流云医谷的大弟子鹊山,奉师父之命出门办事,今天为了赶在宵禁前入城投宿,催马催的比平时更快一些,从西城门进入,沿着主道直直往东,最后在临水的一家医馆前下马叩门。 门房打着灯笼拢着棉衣开门,一看来人吃了一惊:“大公子,您怎么来扬州了?快请进!小的这就去叫掌柜的。” “梁掌柜睡了吧?别吵他了,我只是路过。”云大牵着马进去后随意地将马绳缠在一旁的油桐树上,转头笑道,“快找人给我热点儿吃的来,饿死了!” “哎!这就去!对了,大公子今晚是要宿在这里吗?给各位公子常年备的院子里东西倒是齐全,不过棉被近期没晒过,您先别忙着休息,等小的去找人给您换一换。” 云大跟着他穿过医馆的前厅,走到后院,随意道:“明早还要赶路,不用太麻烦。” “是,大公子去院里稍候,热食很快就送过来。”门房虽然尊敬他,不过知道他不拘小节的江湖习惯,也就没有多做客套,将灯笼交到他手中,自己则趁着月色转身离开。 流云医谷虽然半隐于世外,可分馆却遍布各地州郡,这家医馆就是其中之一,在扬州城极负盛名。 医馆门前隔着一条主道就是横贯东西的渠水,景美地佳再加上医术精湛,因此一直以来门庭若市。不过此时已近二更,又值天寒,医馆内众人早已歇息,里里外外俱是一片寂静。 渠水的另一侧,往西一些的地段,此时却是人潮如织、沸声喧天,却又因为背水而立,后门处不显喧闹,因此与渠水两侧的宁静倒也没有格格不入,丝竹声隐隐约约,只有穿街过巷走到正门才知其繁华热闹。 “呦!蔡公子!您可是很久没有光顾咱们红袖楼了,倚屏姑娘盼您盼得茶不思饭不想,都快瘦成画像儿了,这下可好,总算是把您给盼来了!” 红袖楼的老鸨笑若春花,将一个个富贵老爷、千金公子引入内堂,长袖善舞、左右逢源,把那些老爷公子惹得哈哈大笑,又连连招呼楼里的姑娘们出来见客。 红袖楼里香雾缭绕、笑语欢声、热气腾腾,一道挂着彩灯的朱漆大门将里外隔成截然不同的两重天。 不远处的青石小巷中,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映着黑瓦白墙飞速滑过,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前面的人闪身跃上了屋顶,一袭红裙在月光下让寒风吹得衣带翻飞,转身往后面紧追不舍的黑影看了一眼,脚步点着屋瓦,惊鸿般朝前面人声鼎沸的红袖楼飞掠而去。 红袖楼的一隅,银声浪语不断,某个钱揣口袋里就发痒的员外正腆着肥硕的肚子与楼里一名俏姑娘厮混,嘻嘻哈哈地互相喂酒笑闹着,意乱情迷间衣裳解了大半,忽然听到窗口传来“砰”一声巨响,齐齐吓一大跳。 “什么人这么没规矩!”员外先是习惯性摆着威风吼了一声,接着就要下地去看看,没想到脚还没从床上挪到床下,眼前就猛然一花,屋子里瞬间多了一个人。 来人身着艳丽的绯红色长裙,腰间挂着三只葫芦瓢似的彩埙,头上的发髻高高绾起,如灵蛇般呈冲天之势,面容绮丽、笑眸染春,额间的梅花妆旖旎含情,怎么看都是美艳不可方物。 胖员外刚刚还因为被扰了兴致恼怒不已,现在却瞪直了眼,看着面前突然冒出的红衣美人垂涎欲滴,猥琐笑道:“乖乖,这是哪个屋里的?怎么以前没瞧见过?是柳妈让你来伺候我的?快来快来!” 红衣美人唇角勾起一丝冷笑,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露出不甚满意的神色,转身便要离开。 床里侧的姑娘扯了扯衣裳,见胖员外被吸了魂似的想要追过去,不由露出几分嫉妒的目光,小声道:“这可不是咱们楼里的姑娘,不会是哪家的夫人过来捉奸的吧?” 红衣美人转头瞥了她一眼,见她衣裳不整、发髻凌乱,忍不住一阵恶心,眼角一凌飞身跃到床榻边,出手不见影,一卷红袖迅速缠住她的脖子,正要收紧,忽然听到外面起了喧哗声,袖口一收,转身如鬼影般跃了出去,与来时一样毫无预兆。 与外面的喧闹形成鲜明的对比,屋子里陷入片刻的沉寂,床上的姑娘只觉得颈间索命的触感依稀尚存,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胖员外则犯了花痴似的冲到窗口,刚要探头往外看,忽然眼前又是一晃,肥硕的身躯被人一头撞倒在地上,“哎呦”痛嚎了一嗓子,跟乌龟似的半天翻不过来。 这次跳进来的是名黑衣劲装男子,满身杀气地在屋子里巡视一圈,冷声问道:“人呢?” 见无人应答,男子面色更沉,挥刀朝早已吓呆的姑娘横过去:“可曾见到身着红裙之人?” 这姑娘吓得脑子不听使唤,下意识答道:“红袖楼的姑娘……都爱穿红裙,大、大侠要找哪位?” 那胖员外没怎么受惊吓,还算镇定,从地上爬起来,气喘吁吁道:“美……美人……” 话未说完房门砰一声打开,门口站着满面焦急的老鸨,身后跟着十来个手执长棍的伙计。老鸨对胖员外赔了个笑脸,又对黑衣人道:“大侠行行好!咱们开门做生意,经不起您这么折腾,您说您要找什么样的人?我们来替您找!” 黑衣人冷冷看了她一眼,扔下两个字:“不必!”转身就翻出了屋子。 老鸨急急朝胖员外打了声招呼,指着黑衣人离去的方向对伙计吩咐:“快拦着他,可别让他惊扰了客人,小心别把东西给弄坏了!” 一时间红袖楼里鸡飞狗跳,老鸨提着裙角赶在后头给各房间里被扰了雅兴的贵客不停道歉赔罪,耳中听得姑娘们陆续传来的惊声尖叫,只觉得头痛欲裂。 大厅里还有不少未及招待的来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江湖纷争,即便是身居高位的官员也本着明哲保身的姿态在一旁静静看戏,绝不多言多行。 红衣人在楼里神出鬼没,穿梭于各个房间,最后总算找到一名和自己身量差不多看着也不嫌恶心的年轻嫖客,走过去单手一挥,将床上正翻云覆雨的两个人点了晕穴,迅速摘下身上的彩埙和发间的翠笛簪,三下两下把灵蛇髻解开,披头散发地脱下自己的红裙,又捡起一旁的锦缎长衫换上。 一系列动作简直是电光石火,等他整理好衣裳又绾了一个普通发髻后,又在屋子里巡视一圈,随意扯了快桌布将身上换下的行头包裹起来,又走到梳妆台前挑了点儿洗妆的油脂,就着一旁盆子里的干净清水将脸给洗了。 艳丽无端的美娇娘顷刻间变成风度翩翩的俊雅公子,在听到黑衣人寻来的声音时提着包裹大摇大摆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赶过来的老鸨与他迎面撞上,灯火朦胧间一时未注意面容,瞧着这一身富贵的衣裳就急了:“钱公子,您怎么这么早就走了?若是惊扰了还请多多担待,柳妈这就去将人抓起来!您可千万别……” “钱公子”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拍在她手中,见她眼睛一亮嘴巴一咧,知道她心思已经转移,笑了笑悠悠然下楼,风度翩翩地走出红袖楼的大门。 老鸨咬了咬银锭子,喜了半晌才意识到奇怪之处:钱公子不是扇着扇子来的吗?怎么拎着包裹出去了? 这名假冒的“钱公子”就是江湖上恶名昭着的离音宫宫主,离无言。 江湖上什么坏人都有,杀人放火的勾当正派也不是没干过,能称得上恶名昭着的人不多,离无言却偏偏占了其中之一,原因只有一个,他杀的人几乎都是女人,而欺凌老弱妇孺向来为各路英雄狗熊所不齿,再加上他整日里不男不女的装扮,妖气得实在令正派人士心生厌恶。 离无言笑容满面地走出红袖楼的大门,拐个弯一个轻纵就飞上了屋顶,踩着屋瓦惊掠而过,又蜻蜓点水般横跃渠水,片刻功夫就到了渠水的北侧,转身遥遥看了眼红袖楼后门的灯笼与水中的倒影,想到黑衣人还在那儿翻找,忍不住轻蔑一笑。 自离音宫在江湖上崛起,他就时不时被人挑衅追讨,有些是纯粹看他不顺眼,有些是想铲除他借此扬名立万,有些是寻仇,还有一些就是如今晚的黑衣人那样,是别人雇来的杀手。 这黑衣人倒还有两把刷子,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他肩上砍了一刀,虽然他轻功了得,音律更是让人胆战心惊,可论起近身搏斗来,恐怕还真不是这黑衣人的对手,所以刚才为了尽快脱身只好往青楼潜了一遭。 离无言想到青楼里见到的那些互相纠缠的男男女女,胃里一阵翻涌,扶着一旁光秃秃的垂柳干呕了半晌,难受之下冲到水边,俯身把脸埋到水中,又抬起头深吸口气,如此反复数次才觉得好受一些。 缓了片刻站起来,回到岸上抹了把脸,一边往前走,一边低头查看肩上的伤口,没想到一掀开衣襟就把自己给吓一大跳,伤口在月光下竟隐隐透着暗紫色,刚才在红袖楼里形势紧迫没注意,现在用手一摸,伤口四周的皮肉已经硬如石块。 这应是“日出魂散”,索命崖杀手专用的毒药,被追杀之人若是中了这毒,即便逃脱了刀剑也无用,日出后见了光必定全身僵硬而暴毙。他虽然不懂医理,却机缘巧合下知道了这毒的解药药方,想要被毒死还真不容易。 离无言展眉一笑,将衣襟拉好,沿着这条街寻找了一番,很快就看到“积善医馆”四个大字。 管他什么医馆,先进去再说! 离无言跃上墙头,见里面有间屋子亮着灯,只好将动作放得更轻,跳下去折了一根枯枝,走到门前撬门锁、拨门闩,悄声打开门,闪身进去又将门关上,从包裹里自己衣裳的袖口摸出火折子,将柜台上的蜡烛点亮,单手圈着遮住光晕,凑到药柜前一格一格地找起来。 半晌过后,身后的门无声打开,月光悄然洒落一地,离无言觉察到背后有人,听气息绝对不是医馆里的普通伙计,不由警铃大作,本想与来人搏斗一番直接抢药,却在听到那人一声轻笑后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顿了片刻毫无预兆地身子一软,斜斜倒了下去,横卧在柜台后面时趁机将蜡烛往地上一个倒插。 烛火熄灭了,室内只余淡淡月光。 第二章 云大练武之人自然耳力极佳,听到动静赶过来一看,原来是个偷药的毛贼,正准备走进去将人抓住,没想到那毛贼一声不响地就栽倒下去,气息平稳听不出异样。 看这反应,一种可能是不懂武的普通毛贼,没听到自己过来,不知什么原因忽然晕了,既然是偷药,有可能是生病了没钱买;另一种可能就是此人内力不浅,知道自己过来,却装作不知故意倒地,连气息都控制得很好。 云大一边琢磨着一边朝里走去,绕到高高的梨花木柜台后面,见那人背对着自己横躺在地上,挑了挑眉,抬脚朝他身上踢过去:“起来!” 离无言被他踢得冒火,气息却一丝不乱,沉默了一会儿感觉到他在身后蹲了下来,接着肩上一暖让他扳过身去,心中一喜,睁开眼抬手就朝他肩窝处的大穴点过去。 云大极为机警,迅速侧身避过他的攻击,一把将他手腕拽住,看着黑暗中模糊的轮廓笑起来:“好身手!你要偷什么?” 离无言没料到这普通的一家医馆里竟然还有高手,心里暗暗吃了一惊,心想这扬州城的医馆必定不止这一家,当即就一记凌厉的掌风劈过去,趁他松手的空当将自己挣脱出来,翻身而起飞速朝门口掠过去。人还没到门口,面前一暗,就被对方拦住了去路。 云大就着月色见到他的模样,微微一怔,大抵是没想到这毛贼鬼鬼祟祟,竟然长得人模狗样的,目光落在他泛着青紫的唇上,不由轻轻“呃”了一声,问道:“你中毒了?” 因为他背着光,离无言看不清他的样貌,不过听他说话总是带着半笑不笑的语气,直觉此人不好对付,看来今晚即便在这儿拿到药材,估计也来不及煎了送下肚,等到明天早晨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心里这么想着,手脚动作如风,直直朝他左侧下盘攻去。 云大本来也没打算将他怎么样,只是有些好奇罢了,见他出招连忙闪身避过,可又不甘心将他放跑,最后还是追了过去。 两人在院子里就这么打斗起来,一下子惊动了医馆中的人。云大本想试探他的武功路数,此时见几个屋里都点了灯,再不恋战,一招就将中了毒本就行动有些僵硬的离无言擒住。 几个护院赶到近前一看,齐齐愣住:“大公子?” 云大笑了笑:“没事了,你们去睡吧,一个小贼而已。” 正说着话,梁掌柜披着衣裳急匆匆跑出来,提着灯笼凑到跟前:“大公子?真是大公子?” “让他们都去休息,不必管我。”云大挥了挥手,押着离无言就朝自己的屋子走过去,见梁掌柜和两三个伙计还是跟着,也就没再说什么,走进去将离无言按在椅子上坐着,抓住他手腕把起脉来。 离无言知道自己逃不过了干脆随遇而安,双腿一抬搭在了桌面上,一副大爷被俏姑娘伺候的享受神情。 云大被他这模样逗得想笑,随即又有些诧异:“日出魂散?索命崖的人在追杀你?” 离无言一言不发,又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抬起眼冲他微微一笑。 云大愣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看走了眼,这人明明容貌不乏英气,可笑起来眉梢眼角竟勾起一丝刻意而为的妩媚,再看这一身儒雅富贵的书生打扮,总觉得处处透着违和,不由问道:“这衣裳不是你的罢?” 离无言面色不动,心里却再次警铃大作,他怎么都没想到碰上的这个人竟然眼神这么毒,不过毕竟是萍水相逢,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麻烦,于是又恢复了镇定,再次抬眼冲他笑了笑。 云大抬眉,恍然道:“日出魂散会让人全身僵硬,连口舌也会逐渐不受控制,难怪你一直不说话。” 离无言一愣,眼中再次堆笑,见他松了自己的手,就百无聊赖地抠起指甲来,心里暗道:幸好这次出门没涂丹蔻,不然万一让人认出了身份,传出去说离音宫主中毒全身僵硬而死,那可真是太没面子了。 云大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轻笑一声,再次拉过他的手,不等他反应就探入他袖中摸了摸,摸出三锭银子来,在掌心掂了掂,勾起唇角回头道:“梁掌柜,有生意不做傻么?快拿纸笔来,我写个方子你让人去抓药熬了送过来。” 梁掌柜正被这两人打哑谜似的举止弄得一愣一愣的,这会儿听到吩咐才回过神来,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到侧间取了纸笔铺在桌上,挽着袖子磨起墨来。 离无言见云大毫不避讳地在他面前提笔写方子,忍不住收了腿探头看了看,发现与自己印象中的方子没什么出入,这才稍稍放心,随即又撇了撇嘴,暗道:字写得真丑! 云大写完方子将银锭塞入掌柜手中,又嘱咐了药材入罐的顺序,转身笑眯眯地朝离无言招了招手:“受人钱财与人消灾,来,少侠让我瞧瞧伤口!” 离无言花的不是自己的钱,心里乐得很,当下就将衣襟往下一扯,露出青紫一片的肩膀。 云大看得嘶了口气,连忙吩咐一旁的伙计端点儿热水过来,等水送来就拧着帕子替他在肩上擦起来,一边擦一边语带嘲讽地叹息:“你哪个门派的?真是蠢得可以。有银子不正大光明地敲门买药,竟然鬼鬼祟祟地偷,怎么,平时见不得人的事做多了习惯了?不知道正当路子了?” 离无言就像缺根筋似的,一点都不觉得他的话难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自豪一笑,肩上的伤口生疼,脸色也有些白,眉头却半天都不皱一下。 云大看得啧啧称奇,心里却多了一丝钦佩,又道:“你来偷药,必定是知道索命崖的方子罢?那你知道这些药材的先后顺序么?” 离无言神色一怔。 云大瞧在眼中,轻笑道:“索命崖可没你这么蠢,这毒要真好解,还用它干什么?” 离无言这才觉得自己承了人家恩情了,心里的不痛快全摆在了脸上,抬眼怒瞪着他。 云大无视他的臭脸,说完就拉着他袖子摸了摸,又摸出一锭银子,不死心又换了另一只袖子,再没能摸出什么东西来,一脸遗憾地将银锭放在桌上,叹道:“这可是在救命呐,诊金太少了,这笔生意真是赔得家都不认得了。” 云大摇摇头将帕子扔进盆里,一抬眼看到他身边的包裹,手就探了过去:“这里面有银票吗?我家医馆诊金一向不低。” 离无言眼皮一跳,抬手就朝他门面招呼过来,另一只手迅速护住包裹。 云大接住他的招,笑了笑:“算了,看你怪可怜的,诊金就这样吧。”说着就转身进了里间,不久又走出来,手中多了一只细瓷瓶和一卷干净棉布,拔了瓶塞往他伤口撒了点药就扯着棉布往他肩上比划起来。 离无言见他微微弯着腰,与自己靠得极近,忍不住侧头盯着他眉眼打量起来,有些想不明白他方才的举动是真的找银子还是想刺探自己身份,但是想想自己与他素不相识,应该没那种必要。 云大抬眼,与他略带疑惑的目光相接,唇角一勾,站起来将剩下的棉布扔到桌上,将他衣裳拉起来,拍了拍手拉开距离:“方才出手还挺有力气的,毒尚且不深,怎么就说不出话来呢?是不想说?好歹也要对救命恩人道声谢罢?” 离无言让他直视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重新将双腿搭在桌上,笑了笑,一脸“我就不开口你能耐我何”的神色。 伤口处理好,剩下的时间就是等药,离无言坐在那儿,只觉得身子越来越难受,甚至能清晰感受到五脏六腑的僵硬与血液的凝滞,脸色愈发苍白,嘴唇颜色渐深,额头的汗珠也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最后不得不将腿放下,挣扎着挪到一旁的软榻上毫不客气地躺下。 云大见他都这种时候了还不忘死死捏着那只包裹,挑着眉摇摇头,坐在一旁看书了。 没过多久,药终于煎好送了过来,云大见他昏昏沉沉的,只好给他端过去,将他从榻上扶起来,难得没有再出言刺激他,低声道:“喝药了。” 离无言睁开眼,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抬起有些失去知觉的手,接过药碗吹了吹,一口喝了下去,见云大接过碗转身,视线落在他腰间,凝眸看了看,猜是挂着一枚成色极好的玉佩,忍不住有些好奇。 云大放下碗又走回来,从怀中掏出一枚拇指大的碧玉瓶,倒了一粒药丸在手中,递到他嘴边:“你中的毒若是照着方子喝药,须过上七八天才能好周全。这是我二弟研制的百毒清,可助你一个时辰内恢复,你若信得过,就服了它。” 离无言已经瞟到他腰间玉佩上的“云”字,又听他提起二弟,猜到他是流云公子的大徒弟,笑了笑二话不说就将这粒药丸含在嘴里吞下了肚。 云大整天戴着玉佩倒是忘了这一点,没料到他这么爽快,愣了一下笑着送了他两个字:“佩服!” 离无言又像大爷似的躺回去了,方才喝了药身上已经恢复了不少力气,此时见他转身要走,瞟到他玉佩旁边竟然还挂着一只巴掌大的玉葫芦,眼中划过一丝促狭,想都不想抬手就将那玉葫芦偷了过来。 他擅长轻功,手上的动作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很容易,而云大本是警惕之人,这次却因为身边是个中毒的病人,一时大意完全不曾发现他细微敏捷的动作,简单收拾一番就扔下病人休息去了,最近为了抄近道一直风餐露宿,想着没几个时辰又要继续赶路,就直接和衣而眠,沾枕就睡。 离无言熬了一个时辰,果然身上彻底轻松,从榻上坐起来,知道云大早已在里间休息,眉飞色舞地掏出玉葫芦掂了掂,想着那几锭银子觉得颇为解恨,招呼也不打一声,非常没有良心地提着包裹走了。 第三章 因为云大的突然到访,梁掌柜比平时起得要早一些,吩咐伙计将热水和早饭都准备齐全,知道云大要赶路,还特地让人备一些点心干粮,正收进包裹准备给送过去时,就见云大黑着脸怒气腾腾地从屋子里冲了出来。 梁掌柜愣了愣:“大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云大焦躁地在院子里转了几大圈,似乎憋着闷火无处发泄,最后狠狠一掌拍在了旁边的柳树上,把几根枯枝直接给震断掉了下来,其中一根纤细的无巧不巧斜斜插在了他的发髻中。 梁掌柜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顶着一张俊脸倒插着一根筷子那么长的枯枝,嘴角抽动了几下,终究没忍住笑出声来。 云大自己也感觉到了头上的异样,面不改色地看了他一眼,一把将枯枝扯下,扔了,沉默了一会儿后露出某种不阴不阳的笑容,冷森森道:“毛贼就是毛贼,死性不改!若是下回再让我见到他,哼……” 梁掌柜莫名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问道:“大公子,您说的是昨晚那个人么?他又偷什么了?” 云大自诩波澜不惊,这回是真被惹怒了,胸口起伏半晌才恢复平静的声音,咬牙切齿道:“我的十里醉!” “哎呦!”梁掌柜下意识嚎着拍了下大腿。 乖乖不得了,这毛贼真是胆大包天,偷什么不好,偏偏偷酒,要命的是大公子他最看重的就是酒,这十里醉还是他自己亲手酿的,出门在外必定带得不多,就那么丁点儿解馋的竟然还让人给顺走了,不冒火才怪! 毛贼离无言当然不知道堂堂云大公子竟然丢了酒跟丢了命似的,他连这葫芦里装的什么还不知道呢,而且他心眼转得快,想着这葫芦和流云医谷的招牌玉佩挂在一处,必定十分重要,说不定里面存着什么保命的仙丹呢? 他这人无耻惯了,哪里会有什么“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的念头,昨晚是云大自己出手相救的,可不是他离无言有求于人,反正付了银子,算是两清了。至于偷玉葫芦,他纯粹是没过脑子就那么出手了。人生过于无趣,总要找些乐子,思前想后的还有什么劲? 他原本还打算留下来偷偷欣赏云大的反应,不过想着几天前手下传信说的事,还是决定先赶回离音宫要紧。于是这一路他都没顾得上打开玉葫芦看看里面装的什么,半途偷了一匹马就急匆匆地奔回了他的老窝扶海洲。 扶海洲是靠海的一片沙洲,离扬州城不远,快马加鞭往东一个昼夜就能到,离无言回去时海天相接处刚刚露出一丝霞光,景致十分耐看。不过他看了多年早就习惯了,二话不说直接弃马登船,喝口茶的功夫就到了离音宫所在的岛屿。 这座岛屿本是荒无人烟,自从离无言在这里创建了离音宫之后就有了名字,叫离音岛。不过离音宫在江湖上行走最多的就是宫主本人,宫众很少出现在各路人马的视野中,因此离音岛在外人眼中依旧是座无名小岛,一般人想知道离音宫在哪儿也要狠下功夫才能打听到。 副宫主齐枭见到他微微有些吃惊,上前问道:“宫主,你的妆呢?” 离无言轻轻一笑,折了根树枝在地上写了两个字:洗了。 齐枭见他神态自若,也就没再多问,恭恭敬敬将他迎了进去。一路遇到的宫中众人见到离无言都与齐枭同一个反应,他们习惯了离无言红裙女妆的样子,都要反应半天才确信这个不像书生不像少侠的二不像男子是他们宫主,不由纷纷擦汗。 二人坐下喝了两口茶,齐枭放下茶盏很快切入正题:“宫主,龙时出了南疆,不久前曾在允丰县出没,似乎已经化名石龙投身于中原武林,要不要属下派人将这个叛徒抓回来惩戒?” 离无言挑了挑眉,执起手边的笔在纸上写道:当时怎么没抓? 齐枭面露惭愧:“之前他逃往南疆,宫主说南疆地形复杂易进难出,不用冒险去抓,因此属下一直没安排人手,这次是有人无意间发现他的踪迹,拿不准该怎么做,就想着先来请示一下宫主。” 离无言点点头,一手支起下巴,另一手百无聊赖地拿着笔转了两圈,又写道:不必抓回来,见到就直接杀了。 “杀了他自然没问题,只不过……”齐枭略微沉吟,“《离音》为宫主独创的音律,却被龙时偷了去,也不知他有没有传授给别人,当真不用将他抓回来拷问吗?曲谱流落在外,即便追不回来也该销毁才是。” 离无言一脸的无所谓,翘着腿晃了晃,又写道:你以为这曲谱是人人都可以练的么?给他喂朵牡丹,他也只能拉出一坨屎来。 齐枭微微冒汗,心道:给你吃朵牡丹,你也没办法拉出一朵花来啊! 不过这话他是万万不敢说的,别看宫主平时笑嘻嘻没个正经,万一把他给惹恼了,当即就能把人一脚踹到海里去,永远都别想上来。 齐枭轻咳一声,决定还是忠言逆耳一回:“宫主,虽说这《离音》一般人练出的成效不如哑者,可即便练到七成也够那些人在江湖上张牙舞爪了,再说……保不齐也有人与宫主一样,口不能言却天赋异禀……万一曲谱落入那样的人手中……” 离无言在听到“口不能言”时依旧面带微笑,可眼中却明显滑过一丝狠厉,齐枭是硬着头皮才将话说下去的,说完之后只觉得这冽冽寒冬跟炎夏似的让人大汗淋漓。 离无言指尖在额角揉了揉,写道:他这么宝贝这曲谱,断不会轻易给别人看,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就依你的,将人抓回来再说。 “是。”齐枭松了一口气,躬声应下。 离无言交代完事就去沐浴更衣了,再次出来时又恢复成妩媚娇俏的美娘子,一个撩眉一个挑眼都透着风流,离音宫上上下下都知道他的本性,无人敢欣赏,端着眉眼目不斜视。 离无言觉得颇为无趣,百无聊赖下只好坐在山顶的凉亭里看着大海无声嗟叹,正想着要不要再出岛玩玩时,忽然有人急匆匆跑了进来,抱拳道:“启禀宫主,最近江湖上起了些对离音宫不利的传言!” 离无言投过去一瞥疑惑的眼神。 那人迟疑了片刻,小心翼翼问道:“宫主,您和流云医谷没什么过节吧?” 离无言一怔,忽然想起那只玉葫芦来,不过拿样东西而已,谈不上过节吧?难道这葫芦里真装了宝贝?但是,他偷玉葫芦也就是一天前的事,江湖上的消息传得这么快? 那人看着他变来变去的脸色,一颗心也跟着抖上几抖,期期艾艾道:“不会是真的吧?” 离无言一脸莫名其妙,想了想,在地上写道:并无过节,究竟什么事? “江湖上都在传,说宫主您伏击流云公子师徒,将他四徒弟重伤差点致死,那四徒弟据说是流云公子的心头肉,如今流云医谷正在打听咱们离音宫的所在,准备上门寻仇呢。” 有道是“虱多不痒,债多不愁”,离无言的仇家遍地开花,现在听了这消息应该没什么大反应才对,不过他一向独来独往,以前有什么人要挑衅也都是针对他个人,这还是头一次有人直接找上门来寻仇,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吃惊。 离无言收起无所谓的神色,在地上写道:不是我,你让副宫主去查,究竟是谁干的。 那人应了一声正要转身,离无言往他身上扔了一颗石子将他喊住,写道:传言可曾说是如何伏击的? “据说是蛇阵,宫主以音律御蛇,群蛇围攻,一场混战后将云四公子咬至昏迷不醒。”那人说完皱了皱眉,嘀咕道,“宫主不会御蛇吧?” 离无言妖娆一笑,写道:当然不会,那是南疆的玩意儿,此事除了龙时,不作第二人选。 “那要尽快将龙时抓回来才好,宫主可不能平白背了这个黑锅!” 离音宫虽然有个变态的宫主,但基本这变态都用在他自身喜好上了,对待属下倒是从来不苛刻,宫众在岛上的生活一直十分享受,因此离音宫也算是江湖上较为团结的门派之一,像龙时这样的背叛者没有第二个,自然十分遭人唾弃。再者说,龙时不知什么原因要伏击流云医谷的人,竟然还假冒他们宫主,给离音宫带来麻烦,任谁想到这点都会咬牙切齿。 离无言点点头表示知晓,朝他挥了挥手就让他退下去了,站起身后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上门寻仇?流云医谷? 云大公子忽然出现在扬州城……不是巧合吧? 离无言慢悠悠下山,觉得精神有些振奋,方才因为无聊而产生的郁闷一扫而空,回到阁楼就将那只玉葫芦取了出来,一脸好奇地把木塞给拔了。 顿时,一股浓郁醇厚的酒香扑鼻而来。 离无言大为惊奇,想了很多种可能,以为这里面不是仙丹就是毒药,没料到竟然会是酒,而且一闻就知道是好酒,绝对比他所喝过的那些要好上数倍。 等等!流云医谷虽然是杏林翘楚,但是据说云大比较喜欢研制毒药啊,这酒里面会不会有……毒?离无言眨了眨眼,迅速将塞子塞回去,决定还是暂时别碰它比较好。 正朝玉葫芦干瞪眼时,外面有一人走进来:“宫主,这是云大公子递的拜帖。” 离无言没料到寻仇还这么客套,想来不会有太麻烦的事,忍不住唇角扬起一丝笑意,手指在拜帖上弹了弹,提笔写道:人呢? “呃……他虽然递了拜帖,不过还是自顾自登船了,我们的人拦不住。” 离无言:“……” 客套个屁! 第四章 云大虽然自作主张地上了船,不过两派的矛盾毕竟没有直接付诸口舌,自然也没必要动手动脚,因此他对周围的人十分礼貌客气,见有人想阻拦也只是一个闪身避开,并没有大动干戈。 离音岛花木繁多,既有冬青、腊梅这样应季的点缀,也有垂柳、水杉这些早已剥光落叶的秃枝,再加上四面环水,偶尔还有水鸟在头顶掠过,即便是寒冬,这里的景致也瞧着十分不错。 云大正环顾四周,迎面就走来一名年轻男子,冲他不卑不亢地抱了抱拳,朗声道:“在下离音宫齐枭,奉宫主之命前来接迎贵客,云大公子里面请!” 云大笑容满面地抱了抱拳,口舌灿烂地与他寒暄了半天,跟在他身侧一同走进了半山腰的阁楼,见到了里面坐没坐相拆了骨头似的离无言。 云大微微眯起双眸,目光迅速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见他发髻高耸、红裙刺目、魅妆妖气,果真与传言十分贴切。不过江湖中人往往都喜欢弄一些与众不同的特征,不然彼此都不认识,每每都要自报家门那还逞什么威风? 云大对他这近乎变态的嗜好并无多少反感,抱拳笑了笑,嗓音清朗:“在下流云医谷大弟子鹊山,久仰离宫主大名!” 离无言化妆与不化妆简直天差地别,自然笃信他认不出自己,因自己占了优势心里十分痛快,就极为妩媚地回了他一个笑容,也不起身迎客,直接抬手朝身旁的座位示意。 云大也不是墨守成规之人,自然不会跟他计较这点失礼,点点头就面带微笑地走过去。没想到才往里走了两步,鼻端忽然钻入一丝淡淡的醇香,这香气虽然似有似无,却极为熟悉,熟悉到他睡着了都能被诱醒。 云大心头微动,脚下却不停,不露声色地朝离无言看了一眼,只觉得越往里走这香味就越发清晰,不是他的十里醉还能是什么? 十里醉是他亲酿的酒,口感与气味自然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他又爱酒如命,当然能一下子辨别出来,不仅如此,他还笃定离无言只是开了下瓶子就迅速封起来了,绝对一口都没尝过,不然这香味早该飘出离音岛了。 云大前夜给他把脉时只顾循着那毒药去,倒是没注意脉象中其他异样,不然早该发现他患有哑疾才是,可是这世上哑巴又不止他一个,即便诊出来恐怕也不会想到此人正是自己要找的离音宫主。 离无言当然不知道这酒味出卖了自己,他并非嗜酒爱酒之人,鼻子对于酒水没那么敏锐,再加上半山腰海风扑面而来,海腥味与花草清香夹在一处,一般人根本无法辨别,除了酒的主人。 云大唇角笑意加深,目光如刀子似的在他脸上刮了一圈,似乎这么一来就将那层妆给刮掉,露出了印象中那张脸似的,接着就掀了袍摆落座,笑眯眯地就近拱了拱手:“离宫主,叨扰!” 离无言一瞬间感觉他笑得意味深长,可再凝眸细看又觉得他神色间颇为诚恳,猜测或许是自己多心了,也就没多想,等齐枭奉了茶在下首落座,这才把慵懒的姿势收了几分,提笔写道:云大公子不远万里前来,所为何事? 云大看着他提起的纸,笑道:“在下一路都在打听离音宫的所在,消息早该传遍了才对,怎么离宫主还不知道么?” 离音宫居于海岛,有那么几分与世隔绝的意味,而离无言本人每次出门都由着性子胡作非为,的确不怎么关注武林动向,当下听他这么说也没觉得丢脸,只是支着下巴拿指甲在唇角划了划,娇笑着投过去一瞥疑惑的眼神,摇头表示不知。 云大视线落在他红得恨不得滴血的指甲上,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又见他眼角妩媚含春,脑中忽然浮现出前夜所见的那张苍白倔强的面孔,顿觉满头黑线,笑了笑挪开视线,道:“流云医谷与离音宫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离宫主为何伏击我师父与四弟?” 一旁的齐枭出声道:“云大公子误会,此事并非宫主所为。宫主虽精通音律,却对御蛇一道全无了解。” “御蛇?”云大挑了挑眉,“看来你们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齐枭想起刚刚离无言摇头装不知,连忙替他打圆场:“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还没来得及禀报宫主。” 云大不以为意,看向离无言道:“当时山巅上御蛇的红衣人蒙着面,不过看扮相与离宫主一模一样,家师与那红衣人交过手,见到离宫主必定能知真伪。离宫主可愿随在下回谷一趟?” 离无言手指绕着脸侧的青丝,垂眼故作思考一番,提笔写道:为了给本宫沉冤得雪,就勉为其难走一遭吧。 齐枭瞄到他的字,暗中流汗,心道直接把龙时供出来不就好了?宫主明明就是觉得无趣了,想出门找点乐子,还沉冤得雪……还勉为其难…… 正腹诽得颇为带劲时,怀里突然砸过来一团纸,齐枭连忙捡起来展开,原来是离无言吩咐他去备酒菜,于是起身对云大抱了抱拳,笑道:“离音宫略备薄酒小菜,还望云大公子赏脸!酒足饭饱后再走不迟。” 云大也不客气,笑着回礼:“有劳!” 等候饭菜时,云大心里还在惦记他那壶美酒,不过已经没了最初咬牙切齿的愤恨,站在窗口颇为享受地欣赏风景,心里却在算计着早晚要让离无言赔得找不着北,于是再次看向始作俑者时忍不住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离无言对自己近乎易容的化妆技巧颇为自信,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还当他阴阳怪气是因为伏击一事,横竖自己脸皮厚,也就回他一个妩媚的笑容,歪歪斜斜地倚在廊柱上,写了几个字与他闲聊:云大公子姓鹊名山? 云大愣了一下,摇头轻笑:“在下自幼失怙,无姓,鹊山为名,家师起的。” 离无言恍然点头,眼珠子转了转,又写道:流云医谷好玩么? “呃……”云大嘴角一抽,这要怎么回答? 离无言又问:流云医谷可有女子? “没有。”云大挑了挑眉,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不男不女的人妖似乎极为厌恶世间女子,一个不痛快就有可能动手杀人。难道他是被哪个女子刺激到了,精神失常了?可他要是厌恶女子,为什么自己却偏偏要化妆成这么一副模样? 云大满脑袋的问号,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眼,却又觉得他满身的妩媚之气是刻意而为之,至少前晚收留他时看他还是极为正常的。 离无言娇笑:没有女子最好,不然万一我失手伤了人,可就失礼啦! 云大这趟过来主要是想将他带回去让师父确认一下,其实在医谷时他们已经猜到伏击之人极有可能不是离无言,因此他现在站在这里完全不像寻仇的,倒像是来做客的。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饭菜很快端上了桌。 离无言写了个字条给齐枭,命他暂时不要捉拿龙时,只需关注他的动向,随时给自己汇报即可。齐枭点头应下,转身招待云大入席。 云大应邀自然毫不客气,兴致勃勃地走过去,等看到桌上的菜色时却傻了眼,这满桌的海货生鲜……可真的是“生”鲜! 他平时住在医谷或外出走南闯北,也算吃过不少美食,谷中那片开阔的湖泊中也不乏各种鲜味,可不管是鱼虾还是贝蟹,都是加了火候的,烹煮煎炸各具特色,唯独这种…… 离无言看他脸色一变再变,不以为意地指指座位,示意他坐下来。 云大盯着桌上的菜,风度怎么都维持不住了,啧啧两声转头问齐枭:“贵派平日里都吃这些?” 齐枭爽朗一笑,自己也坐下来,抬手朝桌上各菜示意:“这些可是海边的特色菜,鄙派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云大公子不必见外,请慢用!” 云大脸都僵硬了,啧啧感叹:“素来只听闻东夷倭国有这种吃法,今日可真是长见识了。” “倭国与此处隔海遥遥相对,食材上的确有些相似之处,不过我们离音宫的美味绝对比倭国胜上百倍。”齐枭见自家宫主已经毫不客气地自顾自开吃了,顿觉汗颜,连忙将一只精美的碟子端到云大面前,热情道,“这是扶海洲特有的花蛤,做成菜就叫醉蛤,别的地方可吃不到,云大公子常住中原,想必也少有机会尝鲜,可要试试看?” 云大看这碟子里白乎乎软绵绵的一团,胃里有些翻滚,心中却又忍不住好奇,拿筷子夹了一块递到面前看了看,恍然道:“花蛤……倒是曾在书中见过,壳呈扇状,有五彩花纹,肉质白嫩,入药可治恶疮。” 离无言正吃得津津有味,猛然听到“恶疮”这么恶心的词,一下子给呛到了,百忙之中瞥了他一眼,心道:郎中就是郎中,吃个菜都能想到药理上去。 云大余光瞟到他的眼神,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勾起嘴角笑了笑:“抱歉,习惯使然。” 离无言拿帕子擦擦嘴,眼角一撩,似嗔似笑,提起一旁的酒坛子侧身过来给他斟酒。云大道了声谢,赞道:“这米酒倒挺香的!” 齐枭见宫主总算还记得招待客人,也不知该不该欣慰,又看到云大夹着一块花蛤肉迟迟不送进嘴里,笑道:“蛤肉已洗净,又加盐和酒水腌过,辅了一些调料,鲜嫩无比。云大公子若是不习惯吃这些,可以试试醉虾、醉蟹,若实在没有满意的菜色,齐某这就吩咐人去炒些熟菜来。” “不必不必!”云大摆了摆手,神色间颇有些慷慨赴义的味道,“咳……我试试……” 云大说着就拿视线在桌上绕了一圈,好歹虾蟹是比较常见的,虽然做法不一样,可看着那熟悉的形状总归还有些亲切感,于是他决定从虾开始。 第一只入口,细细品味一番,蹙起的眉头竟然舒展开了,云大忍不住再次抛掉风度,就跟几代种地的老农突然闯进富贵窝似的,又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毫无形象地边吃边连声称赞:“唔……入口即化,鲜美无穷……果然妙!” 离无言大为得意,十分豪爽地把菜都尽量往他面前推。 “离宫主真是太客气了!”云大一边装模作样地推辞,一边又把筷子伸向其他盘子,最后什么文蛤、什么竹蛏、什么泥螺……吃过没吃过的,统统吃了个够本,吃完后见齐枭一脸满足的神色,费解了半天才明白他这满足是源于热情好客得到了回应。 看来这离音宫除了宫主本人有特殊癖好外,其他方面看来,与普通门派并无太大差异啊! 云大与离无言碰了碰杯,将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意犹未尽道:“不知这些鲜食能存放多久?在下能否带些回去给师父和众师弟尝尝?” 齐枭刚想点头,就见他家宫主笑靥如花地将手往云大面前一摊。 云大愣了一下,了然点头:“噢……明白!”说着就摸出一锭银子往他掌心一摆。 离无言把银子收了,手又伸过去,眼神意味分明:不够! 云大咂咂嘴,笑得极为真诚:“离宫主与在下回去一趟,路上少不了伤风咳嗽的,诊金就不必付了。” 离无言:“……” 齐枭扶额,忽然觉得传说中风度翩翩的云大公子其实与自家宫主一样的不要脸…… 第五章 离无言行事极为爽快,酒足饭饱稍事休息之后,当真与云大一起乘船出了离音岛。 云大如愿以偿得了几罐封装在坛子里的新鲜海味,心满意足且笑眯眯地与齐枭道谢,接着又去渔民家将他的“厉风”牵出来,给了人家一些银子,不过这家人十分淳朴,推却不过就给他塞了两坛子虾蟹。这么一来,云大竟是满载而归。 海浪声中,离无言迎风而立,裙摆翻飞,腰间的彩埙互相碰撞,发出颤颤的低响。云大从渔民家出来时,正看到他转过身来,脸侧一缕细发被海风吹到了唇边,面上宁静的神色倏忽不见,迅速展开一丝轻浮的媚笑。 云大让他的变脸神功给弄得愣了一下,回神后抬眼四顾,笑道:“方才出来时都不曾注意,离宫主,你怎么没带马,打算跟在我的马屁股后面御风而行么?” 离无言朝他款款走来,看着他手中多出的两只坛子,挑了挑眉,探头过来闻了闻,又重新站直身子,右手轻动,以内力催动气流在沙滩上写道:我坐你的马。 “那我的厉风可要受苦了。”云大轻笑一声,将两只坛子挂在马侧,牵着马走出沙滩,转头看他,“离宫主没有马?” 离无言投来一个赞赏的目光,笑眯眯点头。 “那你如何行远路?”云大问完了见他只笑不答,忽然有所领悟,“呃……偷?” 离无言微嗔,纠正他的措辞:借用。 云大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翻身上马,在马脖子上拍了拍,长长一声叹息:“厉风啊,你受苦了。说不定离宫主嫌脚程慢,过两天就会自己寻一匹马来,到时你就解脱了。” 厉风打了个响鼻,算是回应他的话。 离无言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足下轻点,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他的身后,抬手在他背上戳了戳,催他快走。 云大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咂咂嘴只好认命当了马夫。 二人出发时已过晌午,如今又值寒冬,行了小半日天色就黑了,却黑得不凑巧,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只能在荒郊野外的林子里过夜,好在这一代为平原,不用防备猛兽,他们又都是习武之人,不畏严寒冷风,生个火堆喝口酒倒也休闲自得。 可惜,事与愿违…… 云大靠在树干上闭目休息,忽然觉得脖子有些痒,抬手挠了挠,心里还疑惑这么冷的天怎么会有虫子,没想到刚把手放下,下巴又痒了,只好再次抬起手,又在下巴挠了挠。 没想到这一挠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不光下巴,连脸上、手臂上都接二连三地痒起来。云大倏地睁开眼,手在脖子上摸了摸,又举着火把四周查看一番,却一只虫子的踪影都没见到,这才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正暗自思量时,头顶忽然传来声响,下意识侧身偏头,就见一根树枝掉在了脚边。 离无言伏在树上,见他抬头看过来,就跳下去就着火堆席地而坐,问他:怎么了? 云大给自己把了把脉,又指指自己的脸,无奈道:“八成是起疹子了……” 离无言愣了一下,突然不厚道地弯着眼睛笑起来,抽出一旁烧着的树枝凑过去细细打量他的脸,上下左右看了一遍,颇为惋惜地摇了摇头,又把树枝扔回火堆,笑眯眯地刺激他:云大公子真是没有口福啊! 云大看着他的字,觉得牙也痒得厉害,叹道:“离此处最近的医馆在哪里?” 你不是神医的徒弟么,还要找什么医馆?离无言写完抬头扔给他一记疑惑中兼带幸灾乐祸的眼神。 “唉……出门在外不是带毒药就是带解药,谁会想到吃点东西都能起疹子?我身上没有合适的药啊!”云大知道不能挠,可还是忍不住痛苦地抬手在脸上蹭了蹭,“医馆……” 离无言娇笑:本宫不知啊! 云大被他气得肺烧肝疼,笑了笑抽出剑就朝他横扫过去,见他极为敏捷地跳开,又随手捡起一颗石子,借着第二剑分散他注意力,准确无误地点了他的穴。 离无言顿时动弹不得,娇嗔地冲他瞪眼。 云大提着剑走过去,把剑横在他脖子上,笑意加深:“此处距离音岛可不远,你当真不知医馆在哪里?” 离无言再次眨眼,神色极其无辜。 云大笑了一会儿忽然僵住,恼恨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唉……忘了你口不能言……”说着又认命地替他解开穴道,收了剑挠着脸坐回去,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反手拿着剑鞘在后背蹭了蹭,觉得脸都丢到天涯海角去了。 离无言笑容更加灿烂,走到他身边坐下,在地上写道:本宫从来不生病,可真不知哪里有医馆。 云大抬眼看他,见他虽然笑得极为欠抽,但神色间又不似作伪,只好无奈长叹,抽出几根烧得旺盛的树枝捆成一团:“我去找找药草。” 离无言连忙起身,好奇地跟过去。 此时虽然有月光有火把,可林中草木深深、光线仍然暗淡,消除疹子的药草倒是常见,可在这么黑沉沉的夜里,还是较难辨认,云大忍着痒找得头晕目眩才勉强找到一些,走回去又凑到火堆前仔细确认,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离无言看他一边挠着痒一边将药草举到火堆上烘烤,好笑之余又有些疑惑。 云大瞟到他的神色,解释道:“药草一般都要晒干才可用,这些过了半夜早就沾了露水,稳妥起见,还是烘干了好。” 离无言了然点头,见他烘烤得差不多后一片一片地塞到口中嚼起来,觉得颇为有趣,也从他手中抽了一根送入口中,才嚼了两口就突然顿住,一脸痛苦地呕出来。 太苦了! 云大看着他一张娇俏的脸皱成一堆,很想痛快地大笑一场,可惜口中塞满了药草,只好拼命忍,忍得靠在树干上直揉肚子,揉了两下背后又痒了,狠狠嚼了两口拿起剑鞘再次挠痒。 离无言看着他这副德行,转痛苦为嘲笑,笑趴在地上龙飞凤舞地写道:在树上蹭蹭不就好了。 云大嘴里嚼着,手上动着,忙里偷闲地抬脚把那几个字划掉。蹭树?又不是熊!太丢人了! 离无言仿佛猜中他的心思,坐直了身子冲他一个劲儿笑,笑得那叫一个妩媚,神似在说:你已经够丢脸了。 云大无奈地叹口气,把嚼碎的药草吞下肚,又塞了几片在嘴里,含糊道:“口腹之欲要人命,这几坛子东西带回去,万一把师父也吃出疹子来……”话没说完自己先想象了一下师父黑着脸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 不过会不会起疹子要因人而异,云大在这些坛子上挨个儿拍了拍,决定还是带回去给他们尝尝。 云大在离无言看好戏的目光中黄牛吃草似的把药草嚼完,两人总能找到机会互相嘲笑一番,笑完之后想继续端着都不可能了,再加上他们本来就不喜欢江湖上寒暄虚伪的那一套,这下倒真是有了几分朋友的意思。 云大把药草消灭得一干二净,又咬紧牙关煎熬了两个时辰才觉得身上痛苦的痒劲渐渐消退,睁开眼一抬头,就见离无言跟蛇一样横陈在树枝上,正俯身探头直直看着自己。 见云大抬头,离无言双眸一眯,眼角风情万种,冲他抛了个媚眼。 云大想起他还偷了自己一壶酒呢,嘴角勾了勾,收回视线道:“离宫主,劳您尊驾,下来帮我看看疹子消了没有。” 话音未落,树上的人已落了地,离无言鬼魅似的欺身向前,凑过来看了看,觉得不甚清晰,又转身取了火把,就着火光重新细看。 云大抬眼:“消了?” 离无言在他脸上巡视一圈,见他先前冒出的几个红点当真不见踪影,又是惊奇又是佩服,目光落在他沉黑的眸子里,顿了片刻,点了点头嫣然一笑。 云大一脸遗憾:“虽然起了疹子,可离宫主一番款待确实让我大饱口福,本该投桃报李才是,可惜啊……” 离无言挑眉,目露疑惑。 “可惜我带出来一壶佳酿,半路竟然让个毛贼给偷走了!”云大说得极为愤恨,余光瞟到离无言唇角一闪而逝的得意笑容,心里暗暗哼了一声,又道,“总算见识到何谓恩将仇报,我给那毛贼治了伤,他不谢我也就罢了,竟然还将我最宝贝的东西顺走。离宫主,你说这等忘恩负义之人要是哪天落到我手里,我该怎么处置?” 离无言对上他恳切求知的目光,一丝心虚都没有,恬不知耻地写道:他偷走你最心爱之物,可见你二人喜好相同,实为知己也。 云大觉得自己又被他气到了,以挠痒为名抚了抚胸口,半晌后点头冷笑:“此言在理!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那我就让这位知己死一死好了。” 离无言装聋作哑,绕着脸侧的发丝抬头望月。 云大看着他写满无辜的侧脸,突然有种将他按在水里,把他脸上的脂粉全部洗掉的冲动,就这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勾起嘴角轻轻一笑,心道:你接着装!看你能装到何时! 离无言莫名打了个寒颤,朝他瞥了一眼,扔了火把打了个哈欠,纵身跃到树上休息去了。 第六章 翌日天还没亮,两人就上了马再次前行,云大脸上身上的疹子并没有完全消除,虽然粗看看不出什么,可痒劲还在,需要早些进城去医馆抓药治个彻底。 离无言夜里也没怎么睡,坐在他身后直打哈欠,迷迷糊糊间脑袋朝他背上就磕过去,磕醒了咂咂嘴没多久又继续磕,最后实在嫌他脊柱硌得慌,干脆一翻身背对他坐着,双腿朝马屁股上面一搭,晃荡着脚靠在他背上舒舒服服补眠了。 云大喊他,没听到他应声,眼见着前面有棵大树横卧在路上,明明可以直接让厉风跃过去,却扬了扬唇角,猛地拉紧马绳一阵收力。 厉风极为听话,立起前蹄就是一通仰天长嘶。 离无言睡的正香,一个不慎跐溜就往下滑,直接顺着马屁股掉出去。他反应极为敏捷,在下滑的一瞬间就惊醒过来,眼看着就要屁股着地,忽然发力而起,一个旋身极其潇洒地凌空而起,抬脚就朝云大横扫过来。 云大闪身避过,又接了他一招,促狭笑道:“离宫主手下留情,我是担心跨过前面那棵树时颠得厉害,给你颠闪了腰,好心提醒你。” 离无言知道他是故意的,倒也不恼,可一想到上回在医馆竟然轻而易举就让他擒住了,心里颇为不服,这会儿既然交手了,就决定干脆争个高下,听了他的解释嘲讽地笑了笑,红袖仿佛携着劲风的利刃,直直朝他手臂缠过来。 云大不闪不避地让他缠住,却反手抓住红袖的一截,与他拉锯似的较量起来。两人一个马上一个马下,单论内力或许离无言要弱一些,但云大坐在马上重心没有他稳,这么一来竟然对峙了很长时间都分不出胜负。 云大看着他一脸挑衅又妩媚的笑容,忽然灵光一闪,明白了他的用意,笑了笑:“你这衣裳倒结实,什么布料做的?” 离无言笑着眨了眨眼角,一个媚眼就飞了过来。 云大早就摸清他抛媚眼的规律,那就是没有规律,不分场合、不分时间,兴致来了就抛一个,而且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一个纯粹的动作而已。若别人不知底细的恐怕十有八九会当真,他只觉得有趣,忍着笑抬起另一只手反背到身后,叹道:“怎么又痒了……” 离无言趁他力量分散,猛地一拽将他从马上拽下来。 云大掌控了一下力道,没有直接摔成狗啃泥,不过由于自己放松过了头,竟然一个不慎半条腿跪在了地上。 离无言乐得眉开眼笑,微扬下巴冲他抬了抬手,神色间意味分明,就差直接说“免礼”了。 云大下意识抬手指摸了摸眉毛,尴尬又无奈地站起身来:“咳……我是因为身患疾病才失手,等改天重伤痊愈再来切磋……” 离无言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那晚让他擒住是因为受了伤中了毒,当下就心理平衡了,也不再计较谁输谁赢,娇笑一下就翻身上了马,侧头冲他勾了勾手指。 “身患疾病”的云大拖着“重伤”也跳上去,坐在他身前牵起马绳:“离宫主坐稳了。” 离无言点点头,不过又意识到他看不见自己的动作,连忙伸出双手圈住他的腰,算是回应了他的话。 云大僵了一瞬又迅速恢复,踢了踢马腹若无其事地继续赶路。 又行了大半天才进入最近的小镇,云大买了药又顺便买了只陶罐,未作停留,夜里依旧是露宿在外,煎药也是架在火堆上煎,一边休息一边等,倒是节省了不少时间。 他出门前四弟刚刚苏醒,笑嘻嘻地让他赶回去过年,现在离过年还有一段时间,不过他怕师父等得急,决定还是尽早赶回去的好。 离无言也是惯于在外面行走的,对于风餐露宿体现得相当闲适自在。不过他的习惯永远与别人不一样,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就连睡觉都要挂在那种很细的树枝上,云大每次看了都觉得他要是再重一点点就会把树枝压垮。 离无言在树上休息得无聊了总会下来挑衅,你来我往近百招发现彼此不相上下,也不知道云大有没有刻意相让,不过横竖就是过把瘾,也就不深究了,拍拍手妩媚地笑一笑,心满意足地跳上去继续睡。 如此又行了七八日,虽然不累,但是每天啃干粮也怪可怜的,云大眼看着将近月底,天上的月亮每晚缺一块,再过两天就彻底暗淡无光了,终于决定投宿休息一晚。 离无言泫然欲泣地瞪着他看了半晌,在地上写道:云大公子终于懂得怜香惜玉了。 云大嘴角抽了抽,转身牵着马就走,离无言对他的无视不以为意,跳上马背高高兴兴地侧坐着,甚至还翘起了二郎腿颇为享受地一颠一晃。 云大一不小心又成了马夫…… 他们并没有往里走太深,为了方便第二天赶路,找了家靠近城门的客栈。客栈的大堂里三三两两坐着几桌人,有些像是经商路过的,有些佩戴兵刃,一看就是武林中人。 他们二人走进去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过来,十个中有八个落在离无言的身上,还有两个是女子,视线只是从离无言脸上滑过而已,接着就瞟向了云大。 离无言颇为满意这样的局面,眼珠子轻轻一转,魅惑的目光就像撒网一样将在座的每个人都照顾到了。云大光瞧着掌柜的那一脸呆相就知道身边这人又在犯抽,侧头笑看着他:“坐哪里?” 离无言红艳艳的指甲从袖口探出,对着角落遥遥一指,接着就千娇百媚地款款而去,落座后见云大在自己对面坐下,娇嗔地冲他撅了撅嘴,蹭到他身边去紧挨着,状态亲密无间。 云大不知道他这是犯的哪门子病,压下笑意低声问他爱吃什么,随后招来店小二点了几个菜,又要来一壶酒,等酒菜上来就与他慢慢吃起来,对周围若有若无的注目视若无睹。 离无言却显然没他那么安分,吃着吃着就一脸娇笑地偎依到他身上,又是斟酒又是布菜,好不贤惠,百忙之中还不忘朝周围的男子们飞去挑逗的一瞥,显尽风流。 邻桌忽然传来“啪”一道筷子拍桌的声响,接着就听那桌上一名年轻女子嗤笑道:“搔首弄姿,狐媚做作,恬不知耻!” 离无言抬起双眸,支着下巴冲她笑。 云大朝他瞥过去,见他眼中并无真正的笑意,又朝邻桌看了看。邻桌那女子不期然对上他的目光,双颊起了些微红,却没有移开视线,被身旁一男子扯了扯衣袖却没理他,一甩手直视云大:“敢问这位大侠,这夫人是你什么人?” “夫人?”云大余光瞟到离无言眼中的冷意,有些无奈,抱了抱拳,笑道,“是在下的朋友。” 那女子眼中微微起了些神采,随即又义愤填膺道:“我看这位夫人一脸浪荡的模样,恐怕并非良家女子,大侠还是与他保持些距离的好,免得误了自己的名声。” 云大一脸莫名,心道:原来武林中还有这么多管闲事的门派。 “师妹你别胡说!”一旁的青衫男子再次扯了扯她的衣袖,对他们抱了抱拳,目光却是看向离无言,谦声道,“小妹以前从未出过山庄,对武林知之甚少,并非有意冒犯,请二位海涵。” 云大猜到他是认出了离无言的身份,怕离无言记恨在心对自己师妹不利才连忙出声道歉,轻笑道:“小事一桩,不必介怀。” 没想到那年轻女子却不依不饶,甩开那人的手愤怒道:“大师兄,你怎么这么说我?那妖精对这位大侠动作轻浮,又对你们满堂的人媚眼横飞,一看就是个浪荡银妇,你们都被她迷得晕头转向了是不是?!” 云大听了这话微微蹙了蹙眉,却并未出声,鬼使神差地夹了一道菜送到离无言的碗里,等放下筷子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挑了挑眉,心道:这是在给他挽回面子? 离无言看着他夹过来的菜,一下子就笑开了花,把菜送到嘴里,一边慢慢咀嚼,一边冲那女子颇为无辜地眨眨眼。 那女子看着他这样子更加来气,正想再说些什么,却一开口就让她师兄捂住了嘴巴。师兄大概自知失礼,又连忙将手松开,肃容呵斥:“别胡说!这是离音宫宫主,并非女子!” “不是女子就更……什么?”那名女子倏地瞪大了眼,看看离无言又看看他师兄。 大堂内陷入诡异的沉默,云大瞟到最靠门口那桌人齐齐面露疑惑,看来是真正的生意人,其他桌每人都是神色各异,显然都是听过离无言的名声的,至于有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那就因人而异了。不过离无言特征极为明显,稍微有些江湖阅历的就应该轻易猜到他的身份,那些诧异惊讶的十有八九都是初入江湖的晚辈。 云大只是随意猜测了一番,依旧不动声色地继续喝酒,没想到刚举起杯子,背后就有细微的破空之声,神色一凝,抬手截住一支射向离无言的筷子,转头看着后面变了脸色的年轻剑客,勾起唇角微微一笑:“背后偷袭可不是君子所为。” 那人迅即恢复镇定,冷哼一声道:“与这种欺凌妇孺的妖孽谈什么君子!看你如此是非不分,显然跟他一丘之貉!少给我讲道理!” 云大摇摇头将筷子扔了,转头继续喝酒。离无言又朝他靠了靠,沾了酒水在桌上写道:云大公子真是怜惜奴家,奴家好感动! 云大公子盯着自己的酒盅,脑壳疼。 第七章 邻桌的女子总算是回过神来,拍桌而起:“原来你就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妖孽!真是不要脸!本姑娘今日就替天行道!”说着就拔出剑朝离无言刺过来。 离无言毫不反击,却笑了笑往云大身后一闪。 那女子愣了一下,愤恨地将剑收回,撇开她师兄伸过来的手,娇叱道:“堂堂七尺男儿竟然妖行媚状,只知道往别人后面躲!真是厚颜无耻!” 话没说完,旁边却有两个早已蠢蠢欲动的刀客提着刀进攻过来。 离无言知道这两人面对云大不会停手,就没有再躲着,钻出来与他们交上了手。那两名刀客看着五大三粗,却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乒乒乓乓三下两下就落了下风。 在座这些人云大一个都不认识,早就猜到他们并非出自高门大派,再一看这交手的架势,更加深信这不过是一些乌合之众,于是就好整以暇地一边喝酒一边看他们打,明明打得不精彩,却愣是做出一副兴趣盎然的模样。 离无言朝他瞟了一眼,不满意地撇了撇嘴,几招就把那两人打趴下来,朝他们身上踢了踢,走回来落座,一脸哀怨地写道:你都不帮我。 “没必要啊。”云大勾唇一笑。 旁边那女子见他们二人言笑晏晏,觉得甚是刺眼,再次提剑刺过来。 云大抬手夹住她的剑尖,微笑道:“这位姑娘可是与离宫主有什么恩怨?” “没恩怨就不可以教训他吗?这种人必定没有父母师父管教,属于武林败类,人人得而诛之!” 离无言抬眼看她,脸上的笑容缓缓收起,逐渐被冷意代替。 云大心头一凝,知道他动了杀机,连忙将剑往前推,笑得极为真诚:“姑娘既然与他无冤无仇,还是回去用饭吧,他与鄙派有一些过节,要动手也是鄙派的事,姑娘就不要费心了。” 那女子听得一愣,随即竖起柳眉:“你胡说!你刚刚还说与他是朋友,现在又说有过节!” 云大被她扰得头疼,忍不住冷下了脸:“两码事,姑娘还是听你师兄的话罢,离宫主也不是你想杀就能杀的。” 这句话说得极为平淡,可是这女子却偏偏被激起了斗志,恼怒地瞪了离无言一眼,挥剑就朝他扫过来。他师兄想拦她又想护着她,一时有些束手无策。 离无言身影一动,外人都没看清他的步法,就见他已经夺了那女子的剑反手横在她颈上,不过眨眼之间,无声无息,看着叫人直冒冷汗。 女子的师兄倒吸一口冷气,慌忙就要上前阻挠,被云大一把拦住。 云大见离无言眉目间妩媚尽褪,只余冷冷的戾气,在他即将割破那女子喉咙时,迅速从袖中飞出针钉在那把剑的剑尖上,银针尾端一根银白丝线牵在手中,手指微动,迅捷精准地将剑尖拉开半寸,看着离无言道:“离宫主,卖我几分薄面,此事到此为止。” 离无言斜眼扫过来,与平日里娇俏的模样大相径庭,显然杀意未褪。 云大无法,只好添了几分内力,硬生生把剑从他手中夺了过来,收回银针后将剑横放在桌上,扫视四周,缓缓道:“离宫主如今与流云医谷有些瓜葛,在下须带他回谷复命,不想横生枝节。在座诸位既然与离宫主无甚私怨,还是不要徒惹是非的好。” 周围的人早就猜到他身份不一般,在听到“流云医谷”四个字时大吃一惊,齐齐将目光投向他的腰间,只有离得近的几个人隐约看到一枚玉佩的边角,不过即便看不清全貌也对他的话信了九成。 这些人之前就听说过流云医谷的人在打听离音宫,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打听到,因此他们二人进来时确实不曾想到其中一人会是流云医谷的大公子,甚至一些年轻小辈连离无言都没认出来。 云大言已至此,见一群人傻愣愣的,忽然觉得有些烦躁,桌上的菜还剩一半却不想吃了,见离无言黑着脸直直立在那里,二话不说就拽着他胳膊将他往楼上拉,到了客房门口才将他松开,笑了笑:“还没消气么?人家姑娘只图口快,不必一般见识。” 离无言唇角的线条依旧冷厉,眸色黑沉沉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云大看着他敞开的门又看看一旁自己这边的门,略微有些踌躇,拖着他上来是防止他再起杀意,本不想多管闲事,可走到自己门口时却觉得脚底黏在了地上似的,怎么都提不动,垂眸在眉尖摸了摸,低叹了口气转过身,走进了他的房间。 离无言正坐在榻上发怔,见他进来,忽然展眉一笑,又恢复了先前妩媚多情的样子,就好像大堂中嗜血的人从没出现过。 云大早就习惯了他的变脸神技,也不觉得惊讶,直接走进去坐在桌旁,看着他。 离无言眨眨眼与他对视。 云大话到嘴边忽然卡住,在喉咙中滚了几滚,出口却变成:“没吃饱吧?要不要喊店小二再送几道菜来?” 离无言微微一怔,摸了摸肚子笑起来,这笑容难得清爽简单,没有刻意的媚色,也没有常见的轻浮,只是一个纯粹的笑,一边笑一边点了点头。 云大盯着他的笑脸,短短一瞬后忽然撇开视线,站起身出门去喊店小二。 没多久,饭菜上桌,离无言吃得十分畅快,还拉着云大对饮了几杯。云大只是与他闲聊,直到回房休息都没有再开口提之前的事。 入了夜,云大躺在榻上有些难以入眠,心道果然是风餐露宿惯了,如今有了这么软绵绵的褥子却反倒睡不着,不由失笑,也不知究竟躺了多久,终于渐渐有了几分睡意,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隔壁的窗户有轻微响动,倏地清醒。 睁开眼侧耳倾听,再没有任何动静,云大担心离无言那边出什么事,迅速起身穿好衣服,打开门去隔壁敲了敲,依旧没有任何动静,蹙了蹙眉干脆手一推,直接打开了门。 “离宫主?” 就着暗淡的光线走进去,床榻上竟没有半个人影,云大吃了一惊,掏出火折子,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四周,除了敞开的窗子,一点异常都没有发现,什么都没来得及想,迅速收起火折子跃上了窗。 这里是二层阁楼,外面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一片,云大蹲在窗口缓了片刻才隐约能辨别物事,却没见到离无言的身影,想了想觉得以他的身手若是有人闯入不至于无声无息,而且自己也没听到外面有任何动静,看来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自己出去的。 略微思量了一会儿,远处忽然传来隐约的乐声,云大愣了一下,连忙朝那方向掠去,足下借力,翻过高耸的城墙,很快就到了城外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丘。 山上的树早已剥光落叶,沉沉夜色中却依然疏密无秩地错落着,遮挡住他的视线,只余耳中悠扬婉转的埙乐,在这万籁俱寂的黑夜中透出无限的空远,也压抑着淡淡的落寞,幽深、悲戚、哀婉,如鬼魅似幽魂,直直闯入人的心里,撕出一道口子。 云大听得胸口有些堵塞,他并不精通音律,却不妨碍欣赏的本能,再加上离无言对音律掌握得炉火纯青,由他吹奏的曲子,即便是不懂的人也会听得动容。 云大半晌未动,神思有些恍惚,随着音律忽高忽低、千回百转,眼前似有光影流动,渐渐浮现出离无言在医馆时煞白的脸、青紫的唇、倔强的眼,紧接着又浮现出他站在海边,长风盈袖,目光悠远而宁静,再之后,却变成一张妖娆的笑脸,如同戴着轻薄的人皮面具。 一曲吹尽,云大让寒风吹得有些清醒,听到曲声再次响起,忍不住垂首捏了捏眉心,忽略心底的一丝异样,飞身而上。 离无言看着凭空出现在山顶的人影,手中动作顿住,乐曲也生生卡断,尾音飘飘忽忽地消散在寒夜中。 云大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轻笑道:“好雅兴。” 离无言迅速回神,冲他扬了扬唇角,再次吹奏,这次的曲调变得有些轻快,可惜再轻快的曲子,用埙吹出来都会平白添上一丝呜咽,如同强颜欢笑。 云大听了一会儿听不下去了,抬手按住他的手指:“别吹了。” 离无言看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将埙从唇边拿开,又冲他撅了撅嘴表示抗议。 即便月色黯淡得几乎不见,云大还是看到了他的动作,好气又好笑,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我一直觉得奇怪,你怎么会对女子有那么深的仇恨?” 离无言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冲他娇嗔地瞪了一眼,在地上写了两个字。 光线太暗,云大低着头没看清,问道:“写的什么?” 离无言抓起他的手,手指抵上他的掌心。 云大神色一顿,抬眼朝他看了看,又将注意力凝注在掌心上,也不知怎么了,竟让他指尖的游走撩起一丝心弦,等他写完才回过神来,重复他的话:“污浊?” 云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费解地看着他模糊的眉眼。 离无言支着腮冲他笑,又写道:女子如淤泥,污秽不堪,为何不杀? 云大一瞬间觉得脑中打了结,愣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万事不可一概而论,事分黑白,人分善恶,女子也并非都如你所说。比如今日挑事的那位姑娘,虽说确实有些招人厌烦,可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反倒一看就是没什么脑子的,这种人,你也觉得污浊么?” 离无言笑得有些轻蔑,写道:外表正义凌然,内心却对你起些龌龊心思,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不污浊么? 云大对他这种认知和比方颇为无语,无奈叹道:“要真如你所说,最多是起些爱慕罢了,人之常情而已,怎会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离无言气哼哼地瞪着他。 云大笑道:“既然你厌恶女子,为什么自己又要作这种打扮?” 离无言浑不在意地眯了眯眼:可让人心生厌恶,有趣得很。 云大语塞,盯着他沉默良久,之后垂下视线,伸手挑起他腰间的挂绳,在三只彩埙上敲了敲,好奇道:“这些埙有什么差别么?为什么会挂三只?” 离无言顿时来了精神,再次抓住他的手,一字一字写道:一只出于陶土,一只出于石块,一只出于象牙,贵贱之别。 云大挑眉:“就这样?” 离无言点头一笑:三种取材都喜欢,便各做了一只。 云大觉得有些意思,可想了想又觉得这乐器吹奏出来过于苍凉了,正要再开口说点什么,却忽然屏住了呼吸,神色凝重起来。 第八章 夜色中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响,这声响极其微弱,幸亏他们内力足够才能勉强听到。离无言刚刚还兴致勃勃地把玩手中的埙,下一刻便停下了动作,侧耳倾听。这种事他遇得多了,根本就不好奇对方是谁或哪家派来的,唯一关心的就是来了多少人。 云大听到那些人正如同捕食的猛兽一样悄无声息的从山脚下围拢上来,难得捕捉到一丝动静也会在猎猎北风中消散,他大致估算了下,竟然有二十余人之多。这些人从各个方向涌上来,明显有备而来,单靠手上一把剑想要突围恐怕没那么容易。 两人极有默契地微微撑起身子,蹲在了地上,屏息静候那些人的进攻。很快,他们听到了半山腰刻意压制的气息,同样,对方也必定听到了自己的。夜幕下什么都看不清,彼此都只能听声辩位。 忽然,林中有破空之声传来,离无言迅速回头,看到一枚冷幽幽的飞镖直迎门面,刚准备闪身就见云大起身挥剑,发出“叮”一声脆响。 云大猜到这些人十之七八是冲着离无言来的,虽说这与流云医谷没什么关系,可离无言身上没有任何兵器,他做不到袖手旁观,此时耳听着林中密雨似的暗器嗖嗖射来,挽起剑花干净利落地替他一一格挡开。 “小心暗器有毒!”云大话音未落忽然听到身旁传来嘹亮的笛声,迅速朝离无言瞥了一眼,见他已经抽出发髻上的翠玉短笛,忍不住挑了下眉,他都差点忘了,离无言没有兵器,不代表没有办法应敌。 短笛吹出的音律十分诡异,曲不成曲调不成调,云大清楚听到周围一圈人的气息混乱起来,不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如果他猜得没错,这就是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离音》,善远攻,以少克多,以内力化音律为利刃,扰人神智、摧人心肺。 林间仍有飞镖袭来,离无言手指轻动,曲调一转,周身气流如离弦之箭飞撒出去,生生将一群飞镖击落在地。 云大收了剑,站在他身侧蹙眉听了听,山坡下的人动作受阻,发出不绝于耳的惨叫,其中有人在提醒同伙堵住耳朵,却仍是有惨叫声传来,听上去完全不像是受了外伤的痛苦,更像由内而外的凌迟。 云大与离无言站在一起,自然感觉不到丝毫不适,不过这音律传入耳中确实极为难听,也算是大开眼界了。 不过这一面倒的局势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就有人攻了上来,人数明显少了大半,行动也迟缓了许多。云大刚准备上前将这些人解决掉,突然听到笛音又是一转,进攻的人动作顿住,随即如同被操控的木偶一般,挥着刀彼此毫不留情地砍杀起来。 云大正暗自称奇,却隐约觉察到离无言的气息有些虚弱,心知他是内力消耗过大,低声道了句“我来”,挥剑横扫,挑起地上闪着幽幽蓝光的毒镖,临空朝周围撒过去,随即冲入战圈。 随着一叠声的惨叫与倒地的闷响,山坡上渐渐安静下来,最后只剩下呼呼风声。 四周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云大打了火折子蹲下去将这些人与地上的毒镖都细细观察了一番,这才重新回到山顶:“你没事吧?” 离无言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直直盯着他看了半晌,拉过他的手写道:为什么要帮我? 云大看得见他的眉眼却看不清眼中的情绪,没办法体会他这句话究竟是疑惑好奇还是责备不甘,轻笑一声道:“为什么不帮你?” 离无言拿着笛子朝他手上重重敲打了一下,重新插入发髻。 云大被他弄得一愣,猜测他是嫌自己多管闲事了,忍不住又笑起来:“我还要带你回去复命呢,可不能白白看着你送命。这个答案满意么?” 离无言不表态,转身朝山下走去。云大却在他转身的瞬间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血腥味,蹙了蹙眉快步跟上。 两人一路未再说话,翻过城墙回到客栈后,云大径直跟着走进他的房间。 “你怎么不好奇那些人是谁派来的?”云大坐在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见离无言躺到床上翘起了腿,也不催他,端起茶盏小啜一口又放下。 离无言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戳在自己身上,莫名觉得有股无形的压迫之感,撅了撅嘴不情不愿地起身下床,走过来蘸水在桌上写道:仇家太多,懒得计较。 云大抬眼看着他,目光在他脸上巡视一圈,缓缓道:“是索命崖的杀手。”话音刚落猛地欺身向前,毫无预兆地朝他凑过去。 离无言让他吓一跳,感觉彼此的脸都快贴到一处了,眨了眨眼,正要转身走开忽然被他一把拽住胳膊。 “别动!”云大蹙着眉,靠近他仔细嗅了嗅,目光落在他唇上,“张嘴。” 离无言神色间一丝慌乱转瞬即逝,随即目露凶光,抬掌就朝他劈过来。 云大躲开他这一掌,见他红唇紧抿,迅速抬手卡住他的双颊,不等他反抗就使力一捏,撬开了他的嘴。 血腥气瞬间变得浓郁,一下子在房间四处弥漫开来,云大看着他满口刺红的鲜血,心头猛地一震。 离无言被迫张着嘴,鲜血顺着唇角涌出,触目惊心,漆黑的眸子斜瞪着他,有一丝狼狈,随即又恼怒地想挣脱他的钳制。 云大虽然先前闻见味道已经猜出了七八分,却还是抵不上亲眼目睹来得震惊,就这么轻易地让他给挣脱开来,看着他抬起手背在嘴角胡乱地擦了擦,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没来由一阵肝火上涌,敛了神色沉声道:“不是第一次罢?是不是每回吹奏离音都会如此?” 离无言走到床边坐下,一身慵懒地靠着床柱子,抬手朝着与他房间相隔的墙壁指了指,逐客的意思十分明显。 云大蹙了蹙眉,走过去强行拉住他的手腕把脉:“别动,我看看。” 离无言先前内力消耗过大,这会儿全身发软,挣了挣没挣得开他的手,抬眉觑了他一眼,气哼哼地抬脚就朝他腿上踢过去。 “你撅什么蹄子?”云大腾出一只手拦住他的攻势,有些好笑,可说完话笑意却凝在嘴角,连忙又拉住他另一只手探了探脉象,随后目光定在他脸上,正色道,“离宫主,你是被人毒哑的?” 离无言撇开视线不搭理他。 “这是要命的毒药,你逃过一劫却落下哑疾,是因为对方要害你性命被你发现,因此把药含在喉中所致么?” 离无言身子一震,流云医谷名声响亮他是知道的,可他怎么都没料到八年前被下的毒竟然还能让他诊出来。 云大见他眼中的惊诧一闪而逝,紧接着又抿紧双唇、面露愠色,知道自己戳到他痛处了,可他现在受了内伤又不能放他不管,叹口气转身拿了茶壶来递到他面前:“先漱漱口。” 离无言也不喜欢口中那么重的血腥气,既然横竖他都知道了,也就没有再拒绝,接过茶壶灌了满满一口,又起身吐到旁边的盆子里,如此反复几次才去了血味,等他放下茶壶转身,下巴忽然被掐住,不等反应就让云大塞了一颗药丸被迫吞下肚,不由朝他直瞪眼。 “跟你讨了几坛子美味钱还没付够,这凝血丹也值几个银子,就当抵债了。我当初说你路上少不了伤风咳嗽,可以免诊金,还真是乌鸦嘴。”云大勾着唇轻轻一笑,手却没松开,重新撬开他的嘴巴凑近了凝目往里面细看。 离无言两扇眼睫飞快地眨动数次,目光落入近在咫尺那对低垂的深潭里,对方浅浅的呼吸在脸上轻拂而过,夹杂着淡淡草药味的特有气息直直闯入鼻孔,将周围萦绕的血腥味冲淡。 他看着眼前因为专注而微微蹙起的眉峰,莫名一阵头晕,控制不住喉头动了动。 云大抬眼,正好对上他的目光,见他匆忙撇开视线,挑了挑眉梢松开手中的钳制,拉开些距离低声道:“我真不知该佩服你还是该骂你。” 离无言转目疑惑地看着他。 “琴、筝、琵琶、箜篌……手指弹一弹拨一拨,哪样不能成曲?”云大伸手掂了掂他腰间的埙,叹道,“喉口受损,吹气比常人都要艰难,更何况还要用上内力,你这是成心与自己过不去么?身为朋友,我自然是敬佩得五体投地,可身为医者,我还真恨不得揍你一顿。” 离无言让他这么不客气地一说,终于恢复了平时的气焰,斜睨着他一脸挑衅,神似再说:有本事你揍啊! 云大无视他的挑衅,不咸不淡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就是你离大宫主让人闻风丧胆的夺命曲么?还是别拿出来丢人现眼的好,再吹上十次八次你就该找阎王爷切磋武艺了。” 离无言撇撇嘴,蘸水写道:本宫乐意。 “乐意个屁!你体内留有残毒,若是两年内不能彻底化解,可就一辈子别想开口了。等回了医谷我会给你炼制解药,今天暂且先歇着,时辰不早了。”云大说完转身准备离开,却被一脚拦住了去路。 离无言对上他疑惑的目光,心口微微一颤,也不知道是应该感谢他的好意还是骂他多管闲事,随即又因为自己的纠结而恼怒,虽然脸上覆着脂粉看不出多少神色变化,可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里却是瞬息变幻,最后匆忙垂下目光,在桌上写道:别浪费了,你有仙丹我也不吃。 云大挑眉看着他,嘴上没再说什么,只是笑了笑打开门就走了出去,回到自己那间客房时却莫名有些添堵,坐在那儿狠狠灌了口茶,暗道:你一心求死,谁还能拦着你不成! 第九章 过了一夜,离无言就像蔫蔫的花喝饱了水似的,又恢复成那种人见人嫌的浪荡样子,吃饭的时候不停地四处明送秋波,搔首弄姿得云大恨不得将他摁到桌子底下去。好在前一天见到的几个客人不在,新面孔估计还在暗自揣度中,一时也没什么人找茬。 饭吃到一半时门口先后走进来两名配着剑的翠衫女子,离无言朝她们看了看,又开始抽风了,身子瞬间就如同抽了骨头去了筋似的,软绵绵地往云大身上靠,一手还搂着他的腰把他另一侧的衣摆扯了扯,故意亮出流云医谷人尽皆知的玉佩。 云大心里长长一声叹息,恨不得捂脸。 就冲他们俩的扮相气质,随便坐在大堂的哪个角落都能第一时间吸引别人的目光。自然而然的,那两名翠衫女子也不约而同将视线朝这边转过来。 云大长相俊朗,怎么看都是青年才俊之姿、风流倜傥之貌,再加上流云医谷的身家背景,很容易就获得年轻姑娘的好感,离无言笑成一团明艳艳的花,极为享受地沐浴在别人艳羡嫉妒的眼刀之下。 “仙姑,您还是好好吃饭吧啊,别折腾了!”云大舀了一小碗羹汤推到他面前,硬生生把踹他的冲动转化成好言好语的催促。 幸好这次两名翠衫女子不是昨天那个没脑子的千金,看他们神态亲密只是略带失落地转回头,并没有主动闹事,而且凡间美色多数人也只是看一看罢了,哪有那么多真的较劲?离无言见兴不起什么风浪,遗憾地听从了云大的意见,把羹碗捞过来靠着他吃了。 云大已经将他那点儿心思摸出七七八八的门道来,估计他就是诚心给别人找不痛快,给自己找痛快,这样他才觉得人生有乐趣可言,不然恐怕会生不如死。“生不如死”这个词是忽然闯入脑中的,或许是因为昨晚看到他对自身性命的毫不在乎,猜测他大概是将作践自己当成活下去的支撑了。 云大这么想着,又莫名地肝火旺了几节,脑中时不时闪现他满口鲜血的样子,端起酒碗就自顾自一饮而尽,看得离无言瞠目结舌,差点忘了卖弄风情。 这家店难得的是酒相当不错,盛在碗里如琥珀、饮入口中若冽泉,云大再挑剔也没得挑了,末了在这里沽了些酒,两人吃饱喝足结清了帐再次上路。 一路走来虽然赶,可心态却与游山玩水大差不离,两人都快忘了这一趟的初衷,也正因如此,云大难得几次想起出门的目的时,才更加笃定离无言与伏击师父和四弟的事并无牵连,而且,按照离无言的性子,要真是他做的,他绝对不会含糊其辞或是推诿不敢承认。 行过大半路程,离流云医谷已经越来越近,沿路经过的溪流都结了冰,想喝水只能把冰块敲了扔陶罐里架在火上烘,不过倒也平添了一份乐趣。 云大对这一带十分熟悉,知道前面不远处有个小镇可以歇脚,再加上天色变化看起来似乎要落雪,就加快了速度,没想到离小镇还有老远距离时,天空就迫不及待地撒下雪花来。 一开始只是轻飘飘的几片,落在肩头没什么感觉,渐渐的,雪大了起来,逐渐成扬扬洒洒的趋势。 云大行远路自然是有备无患,因为蓑衣斗笠过于厚重,他为了轻便就随身带了一把油伞,现在正巧派上用场,不过撑开来要想完完全全遮住两个人的话还是勉强了些。 云大对于离无言什么都不带的习性颇为无语,转头嘲讽地笑道:“究竟是你太懒还是离音宫太穷?不带马出门是因为你不养马,这倒说得通,但是为什么你堂堂一宫之主,竟然连把伞都没有?离音宫已经落拓到这种地步了?” 他们如今相处久了说起话来早就不知“客气”一词为何物了,云大这是摆明了欺负他不能开口反驳,攒着劲地损他。离无言也不是吃素的,转身就把手探到他胸口,摸出一张银票在他面前晃了晃,得意洋洋地表达了他的意思:没错! 云大:“……” 离无言摸银票之前是背着他反身而坐的,现在见雪下得大了,就美滋滋地把银票折起来收归己有,一个轻跃动作潇洒地面朝他坐下来。 两人前胸贴后背地靠在一起,才让这把伞不至于捉襟现肘,不过云大神色间却突然有了些变化,迟疑道:“离宫主,你每次与人同行,都要借别人的坐骑么?” 离无言愣了愣,面露不屑,想拉过他的手来写字,却发现他一手牵着马绳,一手握着伞柄,实在腾不出空来,想了想只好稍稍拉开距离,手指贴上他的后背,写道:有资格与本宫同行的人还在娘胎里没出来呢! 这话虽说得猖狂,却为大大的实话,离无言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独来独往,私底下如何不知道,反正从来没听说过他和谁一起在众人面前出现过,不然当初在客栈那些人见到他也不至于迟疑不敢确定他的身份。 背上写字想要辨认清楚还是有些难度的,因此他写得比平时慢一些,可这种慢条斯理的游走却让云大手中的伞差点颤得掉出去。 云大让自己莫名其妙的反应震了个措手不及,忽然有些心绪难平起来,下意识将伞柄捏得更紧,阖眼蹙眉半晌才堪堪恢复平静,抿紧唇睁开眼看着面前纷纷扬扬的白雪,发现刚才心境过于混乱,竟没注意到他写了些什么。 “咳……”尴尬地闷咳一声后,嗓音里还残留着一丝未及消散、难以辨认的情绪,“方才写的什么?” 离无言心里暗暗骂了一声“笨蛋”,不过他横竖闲着,最不缺的就是耐性,在马腹下踢了他一脚,又放缓速度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 云大两只手都收得有些紧,看到他这么猖狂的答案心头蓦然一松,又有点想发笑,把伞朝后面倾了倾,打趣道:“对不住离宫主,在下提前从娘胎里爬出来了。” 离无言独独把他给算漏了,觉得颇没面子,撇撇嘴回道:你不算。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雪势不减反增,风也转了方向,从他们侧后方吹过来。 云大有心想让他坐到自己身前,又觉得以他那种下巴冲天、舍我其谁的姿态肯定不乐意,想了想就把伞朝后面递过去,啧道:“我又是策马又是撑伞的,都快累死了,你帮把手行么,太没良心了罢?” 离无言顿时摆出一副老子就该被伺候的神色,想想他又看不到,郁卒得不行,一把就将伞夺了过去,动作粗鲁,明显的不乐意。 “这可不是欺负贵客啊,由我来撑伞确实不方便,要想遮到你头上,最好是我的胳膊朝后生,反着长。”云大眼中浮起笑意,想着若是放在一个月前,他必定不会接伞,反而会更大爷地靠在自己背上。 离无言按耐着性子做了会儿短工,觉得手一直这么举着实在是蠢相,最后忍无可忍就拖着云大朝后挪了挪,自己腿一动、翻身越到他前面落座。 云大忍着笑将伞接过来,心里默默感慨:江湖上都说离音宫主性情难测、喜怒不定、做事从来不按常理出招,为什么我反而觉得这人特别好猜且很容易对付? 离无言双手空空,终于心满意足,回头对他挑眉撩眼地奉上一个得意的神情,又转回去舒舒服服地往后一靠,但是…… “哎呦……”云大头往后仰,迅速腾出手捂住一只眼睛,哭笑不得地说,“仙姑,您这发髻其实是个十分趁手的暗器罢?” 离无言的身量比云大矮不了多少,不过他为了享受,屁股稍稍往前坐了些,这样往后一靠,扭曲高耸的发髻末端正好就朝云大的眼珠子戳过去了。 云大独眼龙似的看着他,再一次道:“是暗器罢?” 离无言让他这样子逗乐,刚刚冒出的一点愧疚瞬间烟消云散,花枝乱颤地笑着去拉他的手,见他眼珠子完好无损就非常没有良心地继续笑。 云大一边后悔让他坐前面的决定,一边揽着他的腰将他朝自己带了带,可是下一刻却发现,他若是坐直身子的话,这么招摇的发髻又把自己的视线给挡住了。 “唉……”云大脑壳疼,“离宫主,这发髻能暂时解开么……” 离无言神色一怔,最终答应了他的提议,抬手抽出玉笛就三下两下将发髻散开。 云大看着他满头乌发滑到背上,还未完全垂落就让寒风吹起,心里突然像是被这些发梢挠了一把似的,下意识抬手想给他整理,却及时收了动作,微微侧头盯着他在发丝中若隐若现的耳廓,一瞬间的迷茫后眼眸变得深沉起来。 离无言敏锐地发现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扭头看他。 云大迅速回神,笑了笑:“你这发髻恐怕也是全江湖独有的,如此招摇是怕仇家找不到你么?” 离无言笑眯眯地点头。 “这是叫灵蛇髻罢?” 离无言再次点头,临空写了四个字:蛇性本银。 云大怔住,半晌才开口:“你为什么要梳这种发髻?” 离无言展眉娇笑:既然扮作女子,自然要用最适合女子的发髻。 “……”云大哑口无言,他知道离无言必定是因为某些事钻入了死胡同,想说点什么却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斟酌半晌只好抿紧唇选择沉默。 离无言把玩着手中的玉笛,极为舒坦地靠在他胸口,享受他以伞遮雪、以身御风的伺候,后背熨帖暖和,没多久竟昏昏欲睡起来。 其实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跟谁这么真正地亲近过,不管是离音宫的手下,还是外面结交的狐朋狗友,都是为了好玩才故意往人家跟前贴,只要身着女装,就永远都是一副浪荡不羁的模样,攒着劲地把“女子”的德行一黑到底。 现在他与云大前后相依,迷迷糊糊间还当这行为与以往贴着别人是没什么差别的,可他忘了,贴着别人时他在调笑,贴着云大时,他却安然地在打盹。 云大侧头瞧他的睡脸,一时倒也没有剖析自己的内心,只是眼中带着点笑意,暗道:今天把你这碍事的发髻拆了,明天就把你脸上面具一样的妆撕了,后天再将你这身扎眼的裙子扒了。看你什么时候还我那壶酒! 第十章 之后几天,离无言似乎是觉得坐在前面更舒服一些,干脆就每天都把云大的胸膛当做人肉垫子靠着,这样两人说话也方便,他在前面拿手指比划比划就可以了。 对此,云大心里只有两个字:甚好。 流云医谷四面环山,中间有一片十分开阔的湖泊,这会儿已经结了厚厚一层冰,谷中长满了翠竹,四季常青,因此即便到了寒冬,这里面也透着生机勃勃的气息。 离无言已经重新梳起了他的灵蛇髻,精神气十足,走进山谷只觉得满目绿意盎然,直到看见湖边光秃秃的垂柳和铺陈在眼前的广阔冰湖,才终于有了冬日萧瑟的感觉。 医谷中守门的小童看到他们,早早就迎了上来,笑嘻嘻道:“大公子,你回来啦!” 云大从来不摆架子,闻言对他笑了笑,将马绳递给他:“回来了,这位是离宫主。” “离宫主好!”小童躬身打了招呼,一抬头忽然被离无言掐住了腮帮子,吓得眼珠子快掉出来。 离无言笑眯眯地看着他,手指捏捏他脸上白嫩嫩的肉,捏不过瘾又揉一揉,好像抱着面团似的玩的不亦乐乎,完全无视面团主人的呆滞。 “唉……离大宫主,这孩子才十四岁,你怎么下得了手!”云大口中是无奈的语气,脸上却是一副见怪不怪、“我就知道你会下手”的神情,硬是将他两只作孽的爪子给拉回来,在小童脑袋上拍一拍以示安抚,“师父呢?” 小童眨巴眨巴眼,看看离无言,缩了缩脖子朝云大这边靠过来一些,指指不远处的湖:“公子带着四公子去滑冰了。” “滑冰?”云大疑惑地挑了挑眉,点点头,“知道了,你先把厉风牵进去。” 云大没有进院子,而是直接带着离无言朝湖边走去,远远看到湖中央有两个人影站在那儿,不是师父和四弟还能是谁?云大踩到冰上跺了跺,觉得和往年的冬天一样结实,抬头就朝远处喊:“师父——!” “徒儿——!”那边遥遥回应。 离无言一听愣了半天,突然扶着树干颠笑起来,边笑边在树上写着字问他:流云公子不是不苟言笑么?怎么与传闻中的不一样? 云大背手望天,磨着后槽牙道:“离宫主误会了,回话的不是我师父,是、我、四、弟!” 离无言见他平白被自家师弟占了便宜,笑得更欢快了。 云大正在盘算着怎么教训那个占他便宜的混小子,没想到那混小子竟然是被师父牵着手走过来的,牵着手…… 默默回忆了一下四弟昏迷时师父衣不解带的照顾,想着若不是自己洞察力尚可,恐怕这会儿该惊得掉下巴了,云大暗中自恋了一把,微微眯起双眼,在混小子目光投过来的时候笑得极其意味深长,直把对方笑得面红耳赤。 流云医谷的主人,也就是流云公子,虽然是云大的师父,其实年纪并不他大多少。云大在年少时被他捡回来,也闹不清自己究竟是何年何月出生的,估摸着算恐怕也就比他小五六岁的光景,尽管如此,在他面前却永远都是晚辈的姿态,谦恭有礼的模样与在外面截然不同,连离无言都看得惊奇。 湖中两人越走越近,流云面色阴沉,看向离无言的眼神冷得简直能当冰刃使,而云四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戒备模样瞪着他,被师父捏了捏手才稍微放松下来。 离无言来时就已经知道,他们所中的埋伏为蛇阵,这些蛇却并非普通的毒蛇,而是养着卵蛇蛊的苗蛇,一旦被咬上一口就再无生还之力,临死前的痛苦异常骇人。云四这么戒备地看过来,可见当真受过卵蛇蛊的危害,没想到他现在竟然还能活蹦乱跳地站在这儿,看来流云医谷的医术的确名不虚传。 离无言打量着他们,斜倚在树上绕着耳侧的发丝娇笑,正笑得欢快时忽然看到流云松开云四的手,以雷霆之势朝自己飞身而来,连忙收了心神,足下一点,飞速跃起后退数丈躲开了他的攻势。 流云似乎有些诧异,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就随手折了一根树枝再次招呼过来。 离无言从没见过谁的速度有他这么快,连出招都看不清楚,只能凭借着本能仓促应对,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心里却暗暗吃惊。他与云大交手了不知多少次,也不知云大究竟有没有让他,让了多少分,总之一路走来输多赢少,也算大差不差,想不到他师父竟如此了得。 流云显然并非故意与他打斗,几十招后主动撤出战圈迅速退回湖边,一动一静衔接得甚是自然。离无言虽然暗自心惊,表面看却是毫发无损、神色镇定,停下动作后再次对他们嫣然一笑。 就冲那些苗蛇和卵蛇蛊,他就能十万分肯定,伏击之人必定是他离音宫那个叛徒龙时,而龙时扮作自己肯定没敢露脸,不然流云公子与自己打上照面就一下子能辨别出来,没必要再来试探自己的武功。 离无言见流云神色间的冷沉悉数敛去,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当下就欢欢喜喜地继续他的浪荡大业,冲着那边的云四不停送秋波,他已经猜到了云四与流云的关系,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是不安分。 云大在一旁默默无语,暗道:又给别人找不痛快了。 在云四公子耳中,离无言的名声等同于“人妖”,哪里还能忍受他的搔首弄姿,见他突然朝自己靠过来,毛都要炸了。 离无言见流云黑着脸拦住自己,颇感无趣,干脆就举起腰间一只象牙埙凑到唇边,吹起一首魅人心神的曲子来。 云四拜师都不到一年,内力完全不够用,一下子就让曲子摄住了心魂,踩着节奏神色恍惚地朝他缓缓靠过来。 离无言笑眯眯地瞟了眼正欲发作的流云,目光一转突然与云大的视线对上,见他正抿着唇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没来由一阵心慌,也不知怎么了,曲子差点走调。 云四被他师父黑着脸拉回去,如梦初醒,悲愤地指着离无言控诉:“师父,这人会妖术!” 离无言面上依旧在笑,却被云大的目光戳得浑身不自在。 流云已经确定了伏击之人并非离无言,不过让云大带他回来自然不是为了认人这么简单,于是又邀请他去正厅喝茶。 云大见离无言婷婷袅袅地在前面走,大步跟上去拽住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就捏着他下巴迫他张嘴,见他喉中没有再受伤,感觉心头的大石咚一声落了地,这才缓了脸色,又将他放开。 离无言眸中有一瞬间的混乱,抿紧唇瞪了他一眼,气哼哼地扭头跟在流云后面走了。 几个人进了正厅落座,流云看向离无言,有礼却带着明显的冷漠:“两个多月前,我师徒曾遭人埋伏,那人扮相与离公子十分相仿,今日见离公子身手不凡,看来将你请过来是误会一场了,还望离公子莫要见怪。” 离无言只能写字,每次写完都是交给云四,由他念出来,不过写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态度和坐姿一样散漫。 流云知道他在江湖传言中就是这种作风,也不恼,直言道:“那人既然能将离公子模仿得惟妙惟肖,一定对你十分了解,想必不是离音宫的人,便是熟识。还请离公子将他的情况告知一二。” 离无言翘翘兰花指,晃晃二郎腿,回他四个字:我不乐意。 其实他倒也并非真的不乐意,当初答应来流云医谷,一方面是因为想过来玩一玩,另一方面就是因为龙时。此人他原本就是打算捉回来好好教训的,既然流云医谷想要人,他干嘛不做个顺水人情呢? 不过打算是一回事,行动上却是另一回事,他偏不乐意好好配合别人的谈话,你问东,他扯西,心里早就打算把人让给他们处置,嘴上却要拿乔地来一句“我不乐意”,看着对方难看的脸色就觉得心情大好。 绕来绕去地打了半天的太极,流云虽然面色不虞,可心里却一点都不着急,缓缓道:“离公子这哑疾,乃人为所致吧?你若愿将此人情况告知在下,想重开口,并非难事。” 离无言笔端微微一顿,顾盼生情地双目瞬间滑过细微的痛楚与恨意,可随即又恢复成如画的笑,双腿挂在椅子扶手上,掂着笔玩来玩去,半天都不肯配合,笑嘻嘻写道:你给的好处我不稀罕,我再想想有没有别的可以换。 “那倒是我考虑不周了,原以为你是希望将自己治好的。” 离无言微微出了会儿神,写道:我不想治。 流云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却带着勘透世情的洞察力,神色平静道:“老天无眼,世人无心。这天下命途多舛的又何止你一人,端看你要如何活了。若想借着仇恨支撑下去,也未尝不可,只是这其中滋味,你不是已经尝过了么。好受么?” 离无言突然觉得心口被重击了一次,又闷又痛,咬了咬唇,脸上依然在笑,只是这回写下的字却力透纸背:好受! 流云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对牛弹琴,叹口气道:“那便随你吧。你可以在此多住几日,何时想起了更中意的条件,我们再谈。不过,我的耐心有限!”说着,便站起了身。 离无言腿一伸,拦住了他的去路。 “怎么?离公子这么快便答应了?”柳筠顿住脚步,重新落座。 离无言眼珠子转了转,捻着耳侧的发丝娇笑,提笔写道:跟你讨一个人。 第十一章 “你要讨谁?”流云诧异过后蹙了蹙眉,冷冷地看着他,“怎么个讨法?” 离无言笑吟吟地写了很长一段话塞到云四手中。云四念:“将云大公子借给我吧……” “噗……”云大正含着一口茶琢磨离无言先前的话,一个不慎茶喷三尺,把自己呛得咳起来。 云四幸灾乐祸地笑,跑过来给他顺气:“阿大,我还没念完。” “念吧念吧……”云大岔着气挥挥手。 “我这人吧,向来知足常乐。这年头,如我这般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人,好商量好打发的已经不多了。我的要求也不高,就让云大公子去我的离音宫小住三个月即可。” 云大在听他念的时候,心里已经九曲十八弯,一开始想答应下来,等他念完的时候却换了想法,摆出一副为难痛苦的神色朝离无言拱了拱手:“离宫主真是好客,多谢抬爱!” 流云朝他看了一眼,以为他是当真不愿意,便对离无言道:“在下先代鹊山谢过离公子美意!只是我医谷大大小小事无巨细,从里到外都是由他打理,怕是难以脱身。离公子若不给出一个合适的理由,这人恐怕是不好借的。” 云四把纸还给离无言,斜了他一眼:“阿大可是我们的大总管,忙着呢。你要借回去干吗?” 离无言这次说话极为精简,大笔一挥而就,写完后将笔叼在嘴里冲着云四媚笑。 云四看着这大如斗的两个字,眼珠子恨不得脱窗滚到桌子底下去,犹豫了半晌又小心翼翼地征询了师父的意见,这才放心大胆地瞟着云大开口:“侍,寝。” “噗……”云大再次喷茶,这回手没端稳,直接让茶碗摔在了桌上,茶水连带着几片泡开的茶叶淅淅沥沥沿着桌子边沿往下挂。 云大抬眼看看师父诡异的神色,又看看云四半傻眼半乐呵的表情,再看看师父后面的贴身小厮都笑得恨不得滚到地上去了,最后把目光投向一脸得色的罪魁祸首,真是恨得牙根都痒。 云大抖着手朝他指了指,心道:侍寝是吧?调戏爷是吧?很好!你等着瞧! 一番闹腾结束,流云除了起初的诧异,之后一直是面无波澜,最后耐心告罄,站起身道:“好了,事情谈过了,玩笑也开过了,今日就到此为止。离公子,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若我还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不管你是一宫之主还是一派掌门,大罗神仙也好,地狱妖魔也罢,我照、杀、不、误!” 离无言又一次拦住他的去路。 “我耐心有限,最好不要再讲废话。”流云面色微沉。 离无言故作委屈地看向云大,见他正笑眯眯地盯着自己,突然觉得后背有点儿发凉,莫名其妙地拿指甲挠挠脸,弯着眉眼回以一笑,提笔写道:咱们打个商量,我亲自去替你们抓人,若一个月内将人带来,那作为交换,就请云大公子到我离音宫作客一个月。一个月可比三个月短多了,如何? 流云对于他的要求只觉得奇怪,不过他一向不怎么干预徒弟的私事,也就没有多问,只淡淡道:“我从不强迫我的徒弟做任何事,若鹊山不同意,我便不会同意。你以为没有你,我们便找不到人么?” 离无言又写:没有我当然也能找到人,但是哪有这么快呢?我刚才说的侍寝不过开个玩笑,只是作客而已,云大公子不会是怕吧? “怕!怕死了!”云大用“怕个屁”的表情盯着他看了一眼,暗中算了把时间,笑眯眯道,“离音宫确实景色不错,一个月,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说是这么说,不过他并没有即刻答应下来,作为整个医谷里里外外的大管事,谈话结束后当仁不让地承担起招待客人的重任,将离无言的食宿安顿妥当,直把这大爷伺候得心满意足才离开。 临睡前,云大顶着夜色独自去了黑灯瞎火的药房,去药房的目的不言而喻,虽然明知道离无言会抵触,可还是改变不了他想配置解药的决心。至于他是什么时候看上这人的,又是怎么看上的,已经懒得去想,总之,这人今后想作死得问过他同不同意才行。 离无言体内残留的余毒不多,既然能辨认出来,想用解药清除也就不难,难的是让他重新开口。他的喉咙受损已有八年之久,需要慢慢恢复,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云大在药房又是查典籍又是翻药罐,捣鼓了将近一夜才回去休息。 第二天,离无言笑眯眯地问:鹊山啊,想好了没有啊?我可是诚意满满呢! 云大接过纸条还没来得及看,就让云四给抢过去了。云四大着嗓门念出来,又凑到他身边黏黏腻腻地喊:“鹊山~~~” 云大哪里还听不出他那点玩笑的意思,不过自己的脸皮比他厚实多了,闻言没有一丝不自在的表现,只是笑着在他背上拍了一掌。 之后,云大去了一趟师父的院子,就离无言的哑疾讨教了一番。流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做了番指点却没有多问什么,临了只是淡淡提醒他:“心病还需心药医。” 云大笑着摸了摸鼻子:“弟子明白。” 有了师父的提点,他便有了十成的把握,之后去见离无言时笑得格外和蔼可亲:“离宫主盛情难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要你将人抓过来,我就去离音宫叨扰一个月,还望离宫主届时不要嫌我添乱。” 离无言本来是一时兴起闹着玩的,可现在突然看他这么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没由来就觉得有股凉意从脚底一直窜到发顶,顿时就想反悔了。 云大不给他反悔的机会,迅速下逐客令:“抓人一事就有劳了,既然是离音宫的叛徒,想必离宫主是不会徇私的,那我们就静候你的好消息了!” 离无言似嗔似怒地横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等等!”云大拽住他的胳膊,见小童牵着自己的马走过来,连忙拉着他迎上去,将马绳交到他手中,笑道,“我的厉风已经认得你了,你没有马,暂时就用它吧,记得给我带回来。” 离无言愣了一瞬,随即翻身上马,侧头看过来时笑眸中眼波流转,又出现平时那种勾搭轻浮的眼神。云大对他这种媚俗的样子从来是不入眼的,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他什么,想来想去大概也只能归结于幸亏自己早就知道了他的真面目。 离无言的媚眼虽说偶尔略带夸张,但配上他这么一副可谓绝色的容貌与身段,其实还是颇具魅惑性的,即便是江湖上一些前来寻衅的人也有可能打着打着就神魂不知了。 云大与他相处至今,对他每一种风情俗态都是笑眼相看,没有唾弃却又视而不见,对此,离无言表面上一脸怨怼,心里却隐隐有几分茫然与不清不楚的欣喜,最后也不知是不是化作清风吹散了,抓不住半丝心绪。 云大将人送走,在外面静静站立了很长时间,看着他一袭红裙消失在茫茫四野中,被自己的贴身小厮寻过来喊了三遍才堪堪回神,忍不住扶额轻笑。 离无言出了流云医谷,直奔允丰县而去,龙时曾在允丰县出没,他已经安排了人在那里日夜看守,即便龙时去别的地方需要跟踪,也会留下几个人继续待在那里等候他的命令。 离音宫一直都是小事不缺,大事没有,这一回暗中窥伺龙时算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桩了,因此离无言赶过去的时候毫不意外地看到副宫主齐枭也在那里。 他将马交给齐枭,在地上写道:喂些好的草料,别让它冻着了。 齐枭左看右看都觉得这匹码眼熟,最后才恍然大悟:“这是云大公子的马啊!”说完见他瞪着自己,连忙闭嘴乖乖牵着马去了马厩,以堂堂副宫主的身份屈尊降贵亲自料理。虽然宫主没说什么,不过能让宫主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人开口提照顾,想必在他心里是相当重视的。 齐枭把马安顿好回来才有时间说正事,神色间满是严肃:“宫主,你在外面是不是被人追杀了?” 离无言一脸平静地点点头。 齐枭顿时咬牙切齿,从怀中掏出一张薄绢递过来。 离无言将薄绢展开,想不到竟是索命崖承接生意的字据,上面用朱砂笔写得清清楚楚,龙时花了大笔金银让索命崖取他这离音宫主的性命。 “宫主,龙时学艺不精,歪门邪道却不少,恐怕他是打算立足中原,却又忌惮你,才想出这么个馊主意。字据应该是他与索命崖各执一份,索命崖那边不好下手,这是龙时身上的。我们怕他有什么奸计,就自作主张从他身上摸出来了。” 离无言看着这字据,嘲讽一笑:本宫的命可真值钱! “宫主,要现在将人抓过来吗?” 离无言神色顿时冰冷:抓!把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给我抓回来!狠狠地教训!严刑逼供!我倒要看看他舍不舍得将曲谱告知别人! 齐枭盯人盯了这么久,一直就在等他这声命令,当下就抱拳领命,刚转身又被他跺一跺脚喊住。 离无言又补充了一句:人是要带到流云医谷的,别弄死了,留口气。 齐枭微微吃惊:“宫主,龙时是离音宫的叛徒,甚至还雇了杀手来谋害你性命,应该带回离音岛杀鸡儆猴才是,怎么能交给流云医谷呢?” 离无言转了转笔,挑眉一笑:杀鸡儆猴在这里就够了,这里也有不少人,他们会将消息带回离音岛的。至于龙时,他差点要了云四公子的命,你以为流云医谷会放过他么?让他受两份罪岂不更好? 齐枭细细一想觉得可行,就点了点头,不过又有些疑惑:“他若是被送去流云医谷,当真如我们所愿吗?流云医谷慈心仁德,估计也就一刀给个痛快罢?” 离无言笑意加深,写道:那都是外人传的,依我看,流云公子可不是菩萨,龙时将他宝贝徒弟伤成那样,岂能善了? 齐枭见他说得如此笃定,也就放下了疑惑,领命而去。那龙时早就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不过数个时辰就被押了回来,脸上忽青忽白的,又是恐惧又是不甘。 离无言笑得妩媚又阴森,指使着手下将他好好折磨了一夜,从他口中把曲谱的藏所挖出来,使尽手段后确定他没有教给别人,这才放了他一马,最后又给他喂了软骨散,用麻绳捆了个结结实实,可算是插翅难飞了。 第十二章 第二天一大早,离无言就遣散了手下,高高兴兴地绑着龙时上马离开。 龙时被捆成了大粽子,又被点了穴无法挣扎,甚至想破口大骂都不行,更让他崩溃的是,他都没有被扔在马背上,而是像头死猪一样用绳子吊着拖在马屁股后面,在积了薄雪的地上曳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痕迹。 离无言不乐意让马拖他,就自己牵着绳子的一端,策马的速度时快时慢,直把龙时拖得眼冒金星、胃里翻涌。不仅如此,他贴着雪地还要忍受地上传来的寒意,偶尔地上会有一些被积雪压垮的树枝,他没办法避过只能硬生生被刮伤了脸、刮破了衣服,衣服一破,人就更冷了,简直是生不如死。 离无言虽说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可并不代表他能容忍别人朝自己下手,一开始对于这个偷了曲谱的叛徒并没有过深的恨意,顶多就是决定教训一通把他杀了了事,可那张字据彻底爆发了他内心阴暗的一面,这一路上是怎么解恨就怎么来,当真是把人折磨得就剩一口气了。 快到流云医谷时,又飘起雪来,龙时练武的底子,虽然处境更加暗无天日,却也不至于会冻死,离无言朝他看了看,就像看一个死人,任他继续在后面拖着。 等到雪下得大了些,他看了看云大特地给他留在马上的油伞,取出来缓缓撑开,脑中忽然回忆起当初靠在他身上避雪的场景,也不知怎么的,明明有内力护体,却愣是感觉到后背有些发凉,就像缺了一层御寒的裘衣,心里空落落的。 这一趟来回,花了近二十天时间,等到了流云医谷地界的时候,雪已经停了。这天正好是大年三十,离无言没有进山谷,而是在外面找了块干净地方停下,他也弄不清自己为什么突然不想进去了,只是远远看着医谷中的大红灯笼,俯下身抱着马脖子过了一夜。 流云医谷中师徒几人热热闹闹地吃过了年夜饭,云大看着师父将醉醺醺的四弟拖回去,忍不住觉得好笑,看着那两人越走越远的背影,想着如今的师父早已不是以前那个冷到骨子里的人,不禁唏嘘。 缓步走回自己的院子,云大站在门前看着无尽的夜色,漆黑的眼珠子里醉意中闪动着执着坚定的光。人是会变的,师父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么? 大年初一的早晨,刚刚吃过早饭,就有人来禀报,说离宫主带着人过来了,在前厅等候。 云大眼神微颤,心里忽的像被利针刺了一下。现在可是大年初一的清晨,他昨晚就在路上过的么? 等医谷的师徒几人赶去前厅时,离无言正斜坐在椅子上,妖娆艳丽地把玩着自己的指甲,一条腿挂在椅子扶手上晃荡,另一条腿垂着,脚底踩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就好像那人是他的一条看门犬。 云大站在师父身边,不动声色地迅速将他从头扫视到脚,看着他脸上更为精致的妆容,只觉得他除了眼珠子是活的,就看不出什么真正的气色来,恨得牙根直痒,可心里又揪成一团,只能深吸口气将诸多情绪压下。 离无言冲他妖娆一笑,看看脚底下的人,又看看他,眼中征询的意味不需要写字就能表达出来:人已经带到,你答应的事呢? 云大微微一笑:“离公子,我说话算话。不过,连家堡老堡主的寿宴,我必定是要陪着师父一同去的,明日就该启程了。离音宫一行属于私事,可否暂缓?”这是拿得出手的理由,至于拿不出手的,则是解药一时半刻配不出来,他想等解药准备妥当了再去。 连老堡主的寿宴是江湖上都知道的大事,离无言年前在这里时还正巧碰到那边派人过来送请帖,自然知道此事属实,而且他听到云大口中吐出“私事”二字时,竟然觉得心情有些明媚,当下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冲他眯着眼笑,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流云与龙时交过手,除了因为蒙面看不出五官外,其他体貌特征都记得清清楚楚,经过仔细检查确定是自己要找的人,当下就让徒弟几个把人带到后山去。后山的一个山洞里摆满了刑具,早就给龙时准备好了,他们找到龙时并不是单单为了寻仇,而是因为流云医谷向来与世无争,突然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伏击,其中必有隐情,需要拷问清楚。 云大听从师父的命令,不得不先去后山,临走前吩咐小厮好生伺候着离宫主,又走过去跟离无言打了声招呼,这才离开。 离无言一脸自来熟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样子朝他挥挥手,笑眯眯地目送他远去,接着就自顾自地在医谷里晃荡起来,晃了一会儿后在湖边停下,皱着眉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自己留下来做什么,人已经送到了,云大现在又不可能走,他还留下来等什么? 离无言发了会儿怔,转头走到门口捏了捏小厮的脸,在他战战兢兢的目光中写道:本宫走啦! 打完招呼就转头潇洒地离开,小厮被他捏脸捏怕了,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恭敬送客。 云大忙完了回来后,怎么都找不到他人,把门口的小厮喊过来问话:“离宫主呢?” “大公子,离宫主已经回去了。” 云大愣住:“回去了?” “是。离宫主在湖边转了一会儿,没见您回来,就自己离开了。” “他有交待什么话么?” 小厮摇摇头:“没有。” 云大看着一旁他刚刚坐过的椅子出了会儿神,眼中有些失落,点点头朝他挥了挥手:“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离无言离开的时候潇洒,可走到一半心里却越来越郁卒了,随便偷了一匹马来骑,脚程倒是很快,可怎么骑都觉得没有厉风来得舒服,还没到扬州就将马丢在了一户农家,至于这丢掉的坐骑是被农家捡回去还是老马识途自行离开,他就管不着了。 回到离音岛,离无言好些天都没有出门,与以前耐不住无聊隔三岔五跑出去的习惯大相径庭,齐枭看他这么安分颇有些诧异,却又不敢多问。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看花了眼,总觉得宫主有些蔫头耷脑的,脾气也没以前坏了,不由长了些胆子,最后还是忍不住出于关心问了一句:“宫主,怎么最近都不出岛了?” 离无言正斜躺在凉亭的软榻上吹着海风看书,闻言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是搭着手在桌上写道:鹊山去连家堡了。 “呃……”齐枭一脸茫然,完全不明白这一问一答究竟有什么关联。而且,宫主和云大公子竟然这么熟了? 离无言写完后突然把自己给震住,对着落笔的手指头干瞪眼,恨不得瞪出个洞来,一抬头看到齐枭迷惑不解的神情,自己也跟着迷惑了,咬唇咬了半天才给自己莫名其妙的答案找了个理由:云大公子会来小住一段日子,你给他安排个住处。 “云大公子来小住?!”齐枭脸上的神色瞬间由迷惑变成惊悚。有这么一个性子乖张的宫主坐镇,还有谁敢来离音岛小住?宫主也从来没邀请过谁吧?宫主是不是脑子出什么问题了?还是这次出门受什么刺激了? 齐枭试探问道:“宫主为什么邀请他?” 离无言咬着指甲想了想,嫣然一笑:他好玩啊! 好玩……齐枭恨不得扶墙。 离无言抬眼瞟着他,见他一脸蠢相,顿时恼怒,一脚就朝他踹过去。 “宫主息怒!我这就去!这就去!”齐枭堪堪躲过他的攻击,一边紧步离开一边欣慰地想:臭脾气还在,看来还是正常的! 离无言将他打发走,忽然想起上回偷的那壶酒,展眉一笑,顿时来了精神,站起身把书一扔,兴致勃勃地回了自己屋子。 他对饮酒没有多深的讲究,对药理更是不懂,因此上回怀疑这是毒药才没喝,不过在路上时云大曾经扼腕叹息他的好酒被偷了,看他那么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相信这葫芦里十有八九就真的是好酒了。 拿着葫芦在手里掂了掂,也不知道他带这么点酒怎么够解馋的,难道这酒很厉害,每回只是闻一闻就够了?离无言好奇地拔开瓶塞举到鼻端,上回过于匆忙不曾注意,这次仔细一闻,想不到还真能闻出几分醉意来。 他自认酒量尚可,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先是抿了一小口,咂咂嘴回味了一番,即便不懂也能品出它的甘醇来,只觉得丝丝绕绕的酒香在唇舌间流连不去,忍不住又抿了一口,接着控制不住直接往嘴里灌了一小盅的量,顿时就有一团辣火从喉咙烧到心肺,再不敢喝了,连忙堵上瓶塞放回去,痛苦又畅快地抚着手在胸口顺气。 若是云大知道他这么糟蹋好酒、糟蹋自己的喉咙,估计会急得跟他拼命。 不过这些他已经顾不上多想了,酒下了肚没多长时间,一站起来就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看什么都出现重影,挣扎了一番无力地跌坐回去,就那么睁着眼晕晕乎乎地盯着门口,一直盯到傍晚日落。 齐枭找过来喊他吃饭,一进门就见到他像个木头人似的靠在椅子上看着自己这个方向,不由对他这种陌生的样子有些诧异,再一看他双眼迷离、脸颊微红,又闻到满室的浓郁酒香,心里一下子就猜到了七七八八。 “宫主,饭菜备好了,要现在端过来么?” 离无言迷迷糊糊抬头,只觉得眼中光怪陆离,耳中嗡嗡响着声音也听不正切,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自己隔了一层膜。 齐枭没见过他喝醉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喝醉了会不会脾气更差,这会儿都快憋出一脑门子汗了,也顾不上思考哪儿来的酒,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又问了一遍,正要做好随时跳开的准备,却见他双眼一弯、红唇一扬,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接着就表情一收,睡着了。 齐枭满头黑线,提到嗓子眼的那口气瞬间又吞回了肚子,抹抹汗把他扶到床上去安顿好,这才离开。 第十三章 天气一天暖似一天,云大本以为过了连家堡的寿宴就可以去离音岛了,没想到医谷的事情却接二连三地让人应接不暇,幸好离无言中途来找过他两回,知道他抽不开身,不然他恐怕还得差人去送个信才能说得清楚。 离无言这一来二去的,早已和医谷众人熟稔,尤其是云四,因为云四脾气好又经逗,他总是忍不住要调戏一番才肯罢休。对此,云大一边暗自犯酸,一边又乐见其成。 草长莺飞的时节,流云医谷迎来了十年不遇的大喜事,流云公子冒天下之大不韪,与自己的四徒弟拜堂成亲。这场亲事极为低调,没有大肆宣扬也没有宴请宾客,但是消息总会不胫而走,很快就沸沸扬扬地塞满了酒肆茶楼,传遍天下。 虽然没有请帖,可一些关系比较好的门派依然会前来祝贺,主动讨一杯喜酒喝。离无言早就得到了消息,也和别的人一样不请自来,来的时候没个像样的贺礼,只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塞到云四手中,冲他挤了挤眼。 流云公子平时就不怎么管事,医谷诸事一直都由云大在操持,这次他师父成了新郎官,更是什么事都不管了,云大忙得脚不沾地,一转身忽然看到离无言就站在自己旁边,眼睛都直了,与他笑眯眯的眸子对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心里说不出的高兴,连忙拉着他到主桌:“这是我的位子,你就坐旁边,等我忙完再过来。” 离无言被他按着坐下来,忽然发现他的笑容与以往有些不同,那种笑意直达眼底的神情,看得自己心里有些慌乱,可这一丝慌乱转瞬即逝,下一刻就连带着自己也像沾了喜气似的高兴起来。 酒宴开席,云大发现自己四弟每回看到离无言的时候目光都有些闪躲,甚至耳根还微微冒着一丝红晕,就像做了什么亏心事在心虚一样,顿时把自己的五味瓶给打翻了,要不是知道四弟对师父死心塌地,他恐怕会控制不住要想歪。 云大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再一看离无言对四弟挤眉弄眼,真是恨不得自戳双目,从头到尾都食不知味,本打算过几天再去离音岛,现在是一刻都不想等了,师父的亲事一结束,立马就收拾行囊上路。 离无言理所当然地拒绝了流云医谷赠送给他的马,再一次与云大共乘一骑,也亏得厉风长得高大结实,不然早就甩头不干了。 云大憋到半路差点憋出内伤来,终于在一条溪边饮马休息时吐出梗在心里的大石头,装作不经意地开口:“咳……我四弟一直与你挺投缘的,怎么上回成亲时看到你就像老鼠看到猫似的?” 离无言正坐在草地上闷头找虫子玩,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在问什么,接着就挑眉奸诈一笑,写道:我送了他一份大礼。 “大礼?什么大礼?”云大有些吃惊,这才想起当时礼单上都没有看到离无言的名字,本来还好笑地以为他是来吃白食的,难道他是私底下送了四弟什么东西? 正这么想着,就见离无言在地上一笔一画写道:春、宫、图。 “……”云大黑着脸抬起头,默默地看着他拍拍手一脸奸笑的样子,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情绪来应对,一颗心也弄不清是沉到了海底还是燃起了山火,总之就是不好受,一直用了很长时间才冷静下来,克制着悲愤的心情缓缓道,“还真是礼轻情意重啊!” 对于人家说的“礼轻”二字,离无言笑得浑不在意,乐滋滋继续写道:受之有愧,何止是礼轻,本宫可是一文银子都没花。 云大一听心里更觉悲恸:“难道是你自己画的?”原来他那么精通了?! 地上又多了两个字:偷的。 云大盯着这两个字半天没抬头,一下子好像沉到海底的心浮上来了,又好像山火也给扑灭了,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无力感,有人拿赃物送礼的吗?有这么抠门的吗?他不只是一宫之主吧?又偷酒又偷马,甚至连春宫图这玩意儿都要偷,其实离音宫是个贼窝吧? 离无言好奇地低头凑过去,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云大迅速回神,抬眼看着他,一想到这春宫图不知道在他手中握了多久,心里又滋味难辨起来,一时不察脱口道:“你看过了?” 离无言一脸坦然的点点头,又斜了他一眼,意思是:这不废话么?没看过我怎么知道是什么东西? 云大颇具风度地微微一笑,暗地里却差点把牙给崩断:“呵呵,久坐无趣,要不要再练练招?” 离无言眼睛一亮,点点头精神振奋地站起来,向来无耻惯了,不等云大起身就飞起一脚朝他踢过去。 云大和他打了这么多次,当然知道他会提前出招,不慌不忙地抬手格挡,顺势反抓住他的脚踝,趁他飞起旋身的空档从地上站起。两人你一招我一招,赤手空拳地在溪边打斗起来。 这一场较量花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两人越打越靠近溪水,把旁边吃草的厉风都惊得朝远处躲了躲。云大瞅准机会,状似一个不小心让他当胸踹了一脚,身子失了重心“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云大落水的地方正是这条小溪的中央,溪水有些深,他在水里手脚乱动地挣扎起来,一边拼命冒头一边瞅准机会喊:“我不会凫水咕噜咕噜……” 离无言本来还叉着腰在岸边乐不可支地嘲笑他,看他这个架势忽然慌了,想都不想就跳下去救人,可云大就像慌了神似的拼命扑腾,就是不好好配合。 离无言身手再好,到了水里也施展不开,焦急之下头一次希望自己能开口说话,那样好歹可以提醒他配合一下,现在没办法与他交流,只能拼着蛮力去搂他的腰拽他的胳膊,却每一次都让他扑腾得脱了手。 正在他怀疑云大是否故意时,忽然腰间一紧,整个身子顿时被翻过来压到了水中。 云大笑眯眯地从水中探出了头,几乎整个人都压在了他身上。 离无言回过味来,肺都要气炸了,拽着他衣襟就将他往水里拖,一个翻滚将他反压住。 二人从草丛一路斗到溪水中,堂堂两名武林高手一下子变成了浅滩里互相缠斗的蛟龙,明明很不得劲却硬是斗得你死我活,翻腾了半天最后终于精疲力尽,手脚的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松开对彼此的钳制,陆续将半个身子探出了水面。 离无言吐出一口水,发狠地瞪着云大,就像跟他有三辈子血海深仇。 云大却是笑容满面,不过看到他依旧精致的妆容后,顿感失落。他刚才故意将离无言往水里引,一方面是觉得有趣想逗逗他,另一方面是想趁机将他脸上那层面具给去掉。 只是……失算啊!也不知道他这敷面的粉中是不是加了什么特殊的东西,竟然在水里泡了这么久都没能洗掉半层! 云大犹不甘心,双臂在水面上划了两下,朝他凑过去:“脸上沾东西了。”说着一脸严肃地捧着他的脸抬手就给他擦。 大爷的!竟然擦不掉!云大看着他愤恨的表情,讪讪地收回手:“呵呵,干净了。” 离无言咬紧了唇,一直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瞪着他,瞪得眼珠子都快红了。 其实他也经常对别人使坏,云大刚才所作所为真的不算什么,他们本来就在拆招,耍些小计谋无可厚非,可他一想到先前当真以为他不懂水性,怕他被淹死时心里的那股慌乱,就觉得自己蠢得丢人现眼,有些恼羞成怒,又有些莫名的难过,一时恨不得将这人给千刀万剐了。 云大敛了笑容,有些愧疚,又因他前后一系列反应产生一丝欣喜,情绪矛盾下眼神也变得难以读懂,凑到近前低声问道:“生气了?” 离无言本来是在生气,可听他这么一问又突然冒出一点委屈来,把自己给愣住了,随即又肝火更旺,怒不可遏地一掌拍向了水面,随即飞身跃出迅速回到岸上,抬脚就踢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朝他砸过来。 云大被他拍出的水花溅了一脸,哀叹一声“活该”,又手忙脚乱躲过他扔来的石块,再次被溅了一脸的水,又骂一声“活该”,这才殃殃地跟着上了岸。 一番闹腾下来天都快黑了,云大对他连声道歉,拽着他找了块地方生火吃东西,又搭起架子烘烤衣服,两人都剥得只剩一条亵裤,身上仅剩的薄薄一层布料在火边很快就能烘干,所以也不用全部脱掉。 离无言依旧是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蹲在火边埋头恶狠狠地啃干粮,浑然不知对方正盯着自己出神。 他平时穿着女装就能看出身段极好,如今脱了衣服更加显得腰细腿长,而且习武之人身子并不瘦弱,肌肉紧实却不贲张,薄薄一层包裹着清瘦的骨骼,实在养眼。 他身上有的,云大一样不缺,可就是这细腰让他自叹弗如,虽然都是男子,横看竖看也看不出别的花样来,可云大却觉得再这么盯下去自己估计都要流鼻血了。 唉……丢人啊!春末夏初同样天干物燥啊! 离无言光顾着将干粮当仇人啃了,完全没注意到身边投来的视线,拿着水囊喝了口水,抹抹嘴起身去看看架子上的衣服好了没有。 或许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在云大面前,他已经很久没有露出那些常见的媚态了,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不加掩饰的自然。 云大何等心思,早就察觉到他的变化,当然是大感欣慰,只是从来不说罢了,免得他注意到了反而不自在。 现在再一看他后背的凹槽顺着脊骨一路向下隐入亵裤里面,脑子一热连忙起身跟上去,走到他身后探手去摸架子上的衣服。 两人上半身都光着,不经意间微微相碰,连伸出去的手臂都起了些摩擦,云大顿时心猿意马。 离无言后背一僵,随即就被一股扩散到全身的战栗弄得手足无措起来。 “还没干透……”也不知是不是哪里出了毛病,云大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略微低哑,传入耳中竟引得他心口一紧。 云大侧头看着他,笑道:“还在生气?” 离无言斜睨了他一眼,凶神恶煞地转头走开。 云大看着他在火光中半明半暗的背影,眸色深邃,年后忙碌的这段时间,每天都忍不住会想起他来,现在人在眼前了,还这么大大咧咧地任凭自己欣赏,心神顿时就有些控制不住。 自作孽啊! 云大默默哀叹,从马背上的行囊里翻出两身衣服,他本来没打算换衣服的,可现在再不把他从头到脚裹起来,自己恐怕真要忍不住做些出格的事了。 云大走过去,将衣服递到他面前,见他疑惑地看过来,笑了笑:“差点忘了,我带了换洗衣裳,这是多出来的,给你穿好了。” 离无言一副“不受嗟来之食”的模样将他手推开。 “今天的事是我过分,你把这衣裳穿了,就当我给你赔礼道歉,好不好?”云大锲而不舍。 离无言看了他一眼,忽然笑起来,捡起一根细枝在地上写道:我自己有。接着站起身拍了拍手,走到马旁翻另一只包裹,抽出一身红艳艳的裙装。 云大默默扭回头盯着火堆,一脸悲愤:又是红裙! 第十四章 第二天,离无言照例坐在了云大的身前,靠在他胸口时就好像昨晚的所有情绪都烟消云散,其实他这些情绪不仅仅是对云大戏弄自己的恼怒,更多是在生自己的气。不过他毕竟不是女子,心思并没有多细腻,稀里糊涂地过了一夜也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云大双眼含笑,那双朗星似的的眼睛看人总是毒辣通透,随便一个打量就仿佛能把人扒光一层衣服一窥到底,不过他每次试探离无言的时候都会刻意收敛几分,这才没有让对方觉得不自在。 “对了,我一直有些好奇。”云大将牵着缰绳的双臂紧了紧,状似不经意地揽住他的腰,见他微微有些僵硬,眼中笑意更浓,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我师父把你离音宫的叛徒要过去了,你却只是让我来作客一个月,会不会太亏了?” 离无言让他在耳侧吐出的热气烘得脑子有些混乱,却从来没想过每天用如此暧昧的姿势靠着有什么不对劲,以往跟别人调笑时的熟稔劲全都使不出来,只是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下意识舔了舔干涩的唇,仍是不知道说什么。 云大看着他这红艳艳的唇,略有些郁卒,不过却因为他细微的神色变化心中早就高兴坏了,笑眯眯地又凑近了一点:“不亏么?嗯?” 离无言一个激灵,这才回神,侧头看了他一眼,比划道:不亏,这叛徒我已经教训过了。 “哦……”云大笑容满面,“我又带了一壶酒,比上次的葫芦大,这回看紧点,应该不会有毛贼偷了,就当是我带的一点薄礼,到时给你尝尝。” 离无言想到偷来的酒已经喝了一小半,美滋滋地笑起来,毫不客气地点了点头。 云大一直从侧面看着他,需要努力控制才能稳住心神。 在他眼里,离无言虽然不能开口,甚至不以真面目示人,可那双灵动的眼珠子却像会说话一样,随便一个眼神就能传递内心的想法,也正因如此,自己现在很轻易就能读懂他的情绪。这人在他眼中早已从一团谜变成了一潭清澈的水,从头到脚都是通透的。 离无言与他共骑一匹马,早就放弃了招摇的灵蛇髻,每天都是拿一根绸带将头发随意地绑在脑后。云大看得眼热,抬手将发辫给他拨到身前,指尖不经意间在他脖颈上滑过,忍住将他抱得更紧的冲动,把脸枕到他肩上,叹道:“唉……昨夜没睡好,乏了。你帮我看着点路,我歇会儿。” 离无言让他小动作勾得呼吸一滞,过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 两人极其暧昧地同行了一路,终于到了海边,这次因为滞留的时间久一点,云大就直接将厉风也牵上了船,一边安抚它焦躁的情绪,一边感慨自己故地重游的心境。 越靠近离音岛,海水就越清澈,夏季的离音岛与冬季相比更加生机勃勃,远远看去只见到半山腰的亭台楼阁错落着掩映在重重叠叠的翠绿中,颇有些避暑山庄的味道。 弃船登岸,离音宫众人纷纷抱拳行礼,顺带仔细瞧一瞧这个让宫主有史以来头一回带进家门的贵客,虽然上次也见过,但心境有些不一样。齐枭还是像上回那样热情有礼,低声询问是否要准备海鲜宴,把离无言问得乐不可支。 齐枭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不明白他碰到什么事了竟然这么高兴。 离无言当着云大的面将字写得很大,一边写一边笑:那些太贵,省了吧,烧些便宜的野菜。 野菜……齐枭朝云大瞥了一眼,见他依旧是面带微笑、谦谦君子的模样,完全没有被这种待客之道激怒,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表里如一,颇为尴尬地笑了笑。 离无言又强调了一遍:海里的统统不要! 齐枭只好点头应下,心想咱们靠海,这些东西能贵到哪儿去啊?不过腹诽归腹诽,宫主的命令还是要服从的,当即就要转身离开。 云大轻咳一声,见齐枭又停下来看向自己,无奈地摸摸眉毛,拉过离无言的胳膊,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其实,煮熟的可以。” 齐枭见惯了离无言和人家勾勾搭搭,对于云大的亲昵没什么惊讶,却对他的话有些不解。 离无言对齐枭招招手,重新吩咐:海里的也可以,都吃熟的。 齐枭恍然大悟,领命而去。 云大轻轻一笑:“多谢!” 这一声是贴着耳垂传过来的,几乎算是亲上了,离无言神色一顿,随即有些恼怒地扭头,却发现云大已经坐直了身子,与自己隔着一些距离,这么一来,莫名地更加恼怒了。 云大觑着他眼中的神色变化,笑得似有似无,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瓶子,拉过他的手朝他掌心倒了一粒药丸,声音里透着几分温柔和期盼:“吃了它,行么?” 离无言看着他的表情,一下子就猜到这是什么药,侧目瞟了他一眼,劈手夺过瓶子将药丸重新扣进去,木然着脸把瓶子往他怀里狠狠一砸。 云大眼神一暗,定定地看着他:“你是觉得我多管闲事了?” 离无言在他的注视下有些无所遁形,心头慌乱,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生怕看了会忍不住想妥协。若是在以前,他遇到这种事必定会火冒三丈,可现在,他对着云大发不出火来,他知道这是一番好意,自己不想接受本是天经地义,可他竟突然有种愧疚感。 云大等不到他的回答,脸上划过一丝受伤的神色,低头轻轻一笑:“我连你究竟在恨什么都不明白,竟然自以为是地替你制了解药,的确多事。” 离无言眉头蹙起,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些堵。 “也罢,我等你想通的那天。”云大面色黯淡,默默将瓶子重新纳入袖中。 离无言被他这样子弄得心里像是坠了一块千斤大石,不自在地撇开视线,可他那双透着失落的眼珠子又一直在面前晃,烦躁之下干脆站起身走到了窗前,让海风一吹才觉得舒坦一些。 云大握拳抵在唇角,掩住一闪而逝的笑意,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轻声道:“你能不能说话不重要,我只是希望你能放弃心中的执念,过得开心一点。” 离无言想用轻浮的调笑来掩饰自己的慌乱,可嘴角扯了扯却抿得更紧。 “唉……”云大的声音忽然又轻快了几分,笑道,“今天可是我来做客的第一天,早知道你会绷着一张脸不欢迎我,我还千里迢迢地跑过来做什么?” 离无言扭头对上他忽然凑近的笑脸,脑子一嗡,瞬间把先前的不痛快抛到海里去了。 “真的不欢迎我?”云大笑意更浓。 离无言终于回神,又恢复成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点点头挑衅一笑。 “放心,我不吃白食,明天起我就去海里垂钓,钓到什么吃什么,钓不到就饿肚子,如何?” 离无言抬眉,被他勾起了兴致,自己也有些蠢蠢欲动了。 “以前不曾在海里钓过鱼,你要不要一起,顺便给我一些提点?” 离无言笑容满面地点点头,两人一拍即合,方才的不愉快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没过多久,就有人把饭菜送了过来,这回送菜的不是齐枭,一直到菜上齐了也没见到齐枭的人影,云大略一思索就明白了缘由,上回他过来是代表的流云医谷,齐枭作为副宫主自然要作陪,这回他只是离无言的朋友,那当然是二人对酌比较有意思。 云大朝桌上看了看,海味顶过半边天,再次被勾起食欲。 “有菜无酒岂不可惜。”云大从包裹中取出带过来的那壶酒,与离无言相邻而坐,将酒壶提到他面前晃了晃,笑道,“这是我自酿的十里醉,后劲很大,不能多饮,上回带的被毛贼偷了,也不知道那毛贼有没有烂醉如泥,你喝的时候可要收敛些。” 离无言看他说得一本正经,丝毫不知道自己就是偷酒之人,压着笑意配合地点了点头。 云大朝他看了一眼,一手压着壶盖趁他不注意轻轻一拨,侧身给他酒盅了倒了七成,又状似不经意地将壶盖无声地拨回来,给自己也倒了七成。 离无言注意力都在酒香上,对他也不怎么提防,就这么糊里糊涂地着了他的道。 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两人品着一盅都不到的美酒,将桌上的好菜都吃了个过瘾。云大早已将酒壶收起来,说这酒一次只能喝这么多,再喝就不清醒了。离无言回想了一下自己上回喝的量,醉醺醺地点点头,暗道自己的酒量不差,是这酒太烈了。 云大本来还想问问他睡前要不要下棋,没想到他都已经半醉了,哭笑不得地将他扶到里面的榻上休息,又让人烧了热水送过来。 离无言还没醉得离谱,稍稍缓了一会儿就清醒了些,抬头冲他笑了笑,挣扎着要自己起来收拾自己。云大让他这种略显单纯的笑容晃花了眼,愣了一下连忙扶他,让他在颈侧一喷热气,控制不住一把将他抱紧。 离无言脑中晕晕乎乎的,一下子觉得全身发软,怔怔地让他抱着,扬起唇再次笑起来。 云大掌心隔着他的头发贴在他背上,手紧了紧,贪恋地在他颈间深吸口气,这才将他松开,朝他看了一眼,见他两只眸子水润润的,只好硬生生撇开视线,扶着他去木桶边。 离无言脑中保留着几分清醒,但是行动却有些不利索,云大不放心他一个人,就留下来以备不时之需,一边心猿意马着,一边说道:“看来下回只能给你倒三成,宿醉可不舒服,明早起来该头疼了。” 离无言洗完了澡毫不见外,只穿了一身亵衣亵裤,却非要将云大推出去才肯洗脸。 云大当然不与他争执,就喊了他手下平时伺候的人过来接替自己。他观察过离音岛的布局,知道离无言的住处比别人的都高,再往上就只有山顶的凉亭了,于是他迅速上去看了看,又趁着夜色俯视了一番,确定不会被发现,就偷偷潜下去,落在离无言的屋顶上,悄无声息地掀开瓦片。 看着离无言在脸上涂涂抹抹,扔了手中的银盒,又磕磕绊绊地洗脸,洗完了脸倒在床上休息,云大一直等到别人走开,确信离无言睡着了才下去溜进了门,最后顺利地从银盒中挖了些油膏,临走前走过去坐在床边,抬手在他干干净净的脸上捏了捏,心满意足地溜出去了。 临睡前,云大听着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仰天长叹:都沦落到做贼的地步了,我容易么我? 第十五章 第二天,离无言醒来的时候又像上次宿醉一样头痛欲裂,那感觉如同被酒壶狠狠砸了一下似的,不过漱口的时候却觉得嗓子里惯有的干涩去了几分,再仔细体会又觉得与平时并无差别,下意识咽了口口水没觉察出异样,皱皱眉也就没再多想。 离无言头一天就自顾自睡了,把云大扔下不管,心里有些愧疚,若是离音宫众人知道他们宫主还会有愧疚这种罕见的情绪,估计要受刺激集体跳海。 云大不等他愧疚完就自己过来了,看到他这一身妖娆的行头再次恨不得自戳双目,叹道:“都在你自家的地盘了,还这么一副打扮做什么?要不今天换身普通的衣裳?” 离无言斜了他一眼:本宫乐意。 “原来你与我这么生分,至今都不肯以真面目相见。”云大语气中难掩黯然,见他不自在地撇开视线,只好转移话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疼么?” 离无言点点头。 “幸亏你喝得慢,若是喝得急一点,估计饭还没吃完就要趴下了。”云大边说边走过去站在他身侧,自然而然地抬手按住他脑侧两穴,轻轻按揉,接着道,“这酒酿得过于厉害了,以后每次要少喝点。” 习武之人都十分警惕,脑袋两侧的颞颥穴可是几大死穴之一,轻易是不能让人碰的,离无言非但没有一丝闪躲,反而在他手指按上来时手脚一麻,脑中呈片刻空白。 云大不轻不重地按揉了一会儿,低头问他:“好些了么?” 离无言挣扎着点点头,至于究竟在挣扎什么,自己也颇为费解。 云大凑近了他的脸,将他神色变化纳入眼底,笑起来,低声道:“真想看看你面具下的这张脸,哦不对,你没戴面具。你说我的好奇心怎么就越来越压不住了呢?” 离无言气息一乱,一把将他推开,恶狠狠地站起来冲出去,简直是落荒而逃。 吃早饭时,云大一脸的悠闲自在,仿佛之前他什么也没说过、什么也没做过,可眼珠子又时不时往对面那张脸上瞟,相比较之下,离无言往日的镇定却悉数不见踪影,甚至连目光都有些闪躲起来。 云大生怕自己逗他逗得过狠了,连忙收回目光,笑道:“这岛上能找到鱼饵么?” 离无言心头微微一松,点点头,蘸水写道:已经着人去找了。 “哎呀,可惜……”云大一脸遗憾,“准备鱼饵也是一种乐趣,亲力亲为才有意思啊。” 离无言忍不住笑起来:明日吧。 “也好。”云大难得见他笑得这么自然,随意点了点头,眼珠子又黏到他脸上去了。 两人表面平静地吃完了饭,很快就扛着钓竿提着鱼饵去了海边,当然东西都是在云大手中拿着,离无言两手空空的大爷做派自不必说。 云大上了船恨不得撸起袖管裤腿来充当一回渔民,可是一扭头看到身边婷婷袅袅的妖孽,觉得那样太不协调了,于是又郁卒地默默把袖管撸下来,悻悻地咬牙:我忍! 两人身手都好,自然对这片广阔无垠的大海毫无畏惧,特地挑了只二人宽的小舟,随着海上的波浪起起伏伏地远离了岛屿,置身于广袤的汪洋中,只觉天广海阔,舟似浮萍,人当真是渺小如蝼蚁。 海中钓鱼远没有湖水中那么简单,对于他们两人而言,恐怕枯坐一天都不如直接跳进水里去捞半个时辰来得有效,不过他们就这么持着鱼竿静静地坐着,好像都不是为了钓鱼而来,哪怕待一整天钓不到半条鱼都不会着急。 钓鱼的乐趣不在“鱼”,而在“钓”,图的就是一个心境。 云大侧头看着离无言宁静的脸和清澈明亮的眸子,心里头塌陷得厉害,他觉得自己的忍耐快到极限了。 微微侧身凑近,唇几乎贴上他的耳蜗:“你觉得我今天能钓到鱼么?” 这轻轻一声恍如平地惊雷,离无言被震得手一颤,鱼竿差点摔到水中,心神不宁地扭头,见对方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漆黑的眼珠子情绪复杂难辨,却透着十足的压迫。 云大轻轻一笑,眼中的气势瞬间收敛,重复道:“你说我今天能钓到鱼么?” 离无言稳了稳情绪,颤着眼神色厉内荏地瞪了他一眼,愤怒地在船舷上写:钓不到你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又不是冬天,连西北风也没得喝啊。”云大一脸幽怨地抬起手,哥俩好地搭上他的肩,趁他不注意迅速动作,两指毫无预兆地点上他后颈的大穴。 离无言猛地全身一僵,直直瞪着他,目光中满是震惊,还有愤怒的质问。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一直对云大毫不设防,他不能理解的是,云大点了他的穴要做什么,云大不会害自己,这是唯一能确定的,但这种突袭还是让人控制不住火冒三丈。 云大看着他恨不得喷火的眼珠子,抬手捧着他的脸,拇指在他脸颊上蹭了蹭,笑得十分温和:“别生气。” 蠢驴才不生气!!! 离无言挣扎无果,恨不得扑上去咬他。 云大无视他的臭脸,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玉盒,拨开盖子,抬眼朝离无言笑了笑,笑得对方毛骨悚然,接着就用食指挑出里面的油膏,凑过来抹到他精致妩媚到无可挑剔的脸上,稍稍抹匀一些,又挑了些抹上另一侧的脸颊。 离无言闻到熟悉的淡淡香味,怔住了。 小船上安静得只听到海浪声与彼此的呼吸,离无言甚至还听到了自己心跳加剧的声音,云大的指尖很有力道,指腹却十分柔软,涂着油膏在脸上四处游走,动作轻柔得让他口干舌燥。 云大含着笑意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手上的动作一刻不停,直到油膏在他脸上彻底抹匀才收手,接着又从袖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帕子,探身浸入海水,拧到半干后就开始给他擦脸。 离无言总算回过神来,一时间百感交集,既想对他发火,又想从他手中逃离,眼中有恼怒、更有痛楚,如果现在没有被点穴,他真恨不得直接跳进海里永不上来。 云大感觉到他在微微战栗,心底有些诧异,停下动作,抓住他的手,竟然一片冰凉,轻声问道:“你在怕什么?” 离无言迅速垂眼避开他的目光,视线落到被他握紧的手上,心尖狠狠颤了一通。 云大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这才意识到他被点了穴,即便想回答也回答不了,暗叹一声松开他的手,捧着他的脸继续擦,看着自己脑中出现过无数次的那张脸清清楚楚呈现在眼前,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满足感,接着又给他擦了两三遍,才彻彻底底清洗干净。 离无言好不容易平复了心绪,可一抬眼对上他的目光,心里头又乱了。 云大手指还沾着一些水,在他脸上轻轻描摹着,目光灼热且专注。 他是神医的徒弟,却向来不是什么救死扶伤的大善人,从来不爱多管闲事,见死不救的事也绝对做得出来,可当初在扬州城,他却主动给离无言解了毒,做了一件完全不符合他原则的事。 原来,这世上真的会有人让你第一眼就觉得惊艳,尽管一开始自己都不曾意识到,但确确实实因此而行为不受控制。 “以后就这样,别再涂那些东西了,好么?”云大低声开口,拇指在他淡色的唇上滑过,“我很喜欢。” 离无言直直望进他深邃的眼潭,下意识吞咽口水,心头丝丝绕绕的不知是喜悦还是紧张。 云大自始至终都没有解开他的穴道,生怕他一获自由就将自己踹到海里,因此这话说出来并不期待他回答,但是却希望他能好好听进去。 两人正相顾无言,小船忽然被一条好奇的大鱼顶了一下,船身随之剧烈晃动起来。云大一惊,迅速伸手将离无言揽住,另一只手撑在边上稳住船身,过了片刻终于又恢复成轻微的起伏。 离无言全身不能动弹,也就没办法自己施力,让他一搂几乎整个人砸到他怀里,一瞬间闻到的全是他身上的气息。 云大将他扶起来,揽着他的手臂却没有松开,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凑过去亲在他的眼角。 温暖的触感轻轻柔柔地贴上来,离无言呼吸倏地顿住,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云大与他对视,从他眼中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怒火,忍不住笑起来,上了瘾似的,又去亲他另一侧的眼角。他最喜欢的就是这双眼睛,别人看到的是浓墨染就的细长眼角、秋波横飞的无限媚态,他看到的却是两只漆黑澄澈的眼珠子、夹杂着惊鸿一瞥的倔强。 离无言让他亲昵的动作弄得心神大乱,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云大将他生涩的反应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又将亲吻落在他眉心,顺着鼻梁一点点往下啄过去,每啄一口都要顿一顿,以此努力克制自己的冲动,最后亲吻落在他唇上,一触即离,呼吸却明显粗重起来。 他原本只是想将离无言脸上的妆洗掉,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把持不住,一不小心就超出了计划,一时间心里的荡漾比周围的海浪有过之而无不及,连忙深吸口气刹住动作,抵着他额头缓了片刻,觉得自己这么趁人之危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赶紧替他解开了穴道。 离无言早就让他挑逗得心口乱颤、四肢发软,一下子失了力道猛地就朝他怀里靠过来。 这感觉和他以前在客栈时软绵绵地靠过来完全不一样啊……云大再次心猿意马,决定将他抱紧在怀里算了。 离无言却迅速回神,一下子从他怀里退出去,让他抱了个空,抬眼愤恨地瞪着他。 云大灼灼地与他对视,在看到他眼睫下一层薄薄的雾气时,心满意足的露出一个黄鼠狼偷吃到鸡的笑容,当着他的面舔了舔自己的唇,见他视线飘忽起来,笑意更浓:“好咸。” 离无言:“……” 第十六章 一句煞风景的话把所有旖旎的气氛都冲散,离无言终于从浑浑噩噩中挣扎出来,脑子恢复了清醒,一时间心里的滋味有点难以形容,只好故作镇定地拿起钓竿继续钓鱼。 云大将他鱼竿提上来,提着鱼线笑道:“鱼饵都没了,你要做姜太公么?” 离无言被他一句话激得什么心思都没有了,一脸怒气地把鱼钩夺回去补上鱼饵,又狠狠甩到水中。 云大笑眯眯地捏捏他的脸,默默叹了声“手感真好”,厚脸厚皮地揽住他的腰,又叹一声“腰真细”,见他一点都不挣扎,又欣喜地想“真听话”,一通感慨结束才慢悠悠开口:“鱼已经上钩了,姜太公歇会儿吧。” 离无言一瞬间真是恨不得咬死他。 云大下巴支在他的肩上,沉默了一会儿后收起嬉闹的神色,将他转向自己,低声问道:“离无言不是你的本名吧?” 离无言愣了一下,脸色难看起来,蘸水写道:问这个做什么? “问清楚了好改口唤你小名啊。”云大笑道,“难道我要天天喊你离宫主么?” 离无言缓了神色,写道:就叫离无言。 “哦,阿言。”云大迅速改了称呼,也不追根问底,不过心里却是透亮,这名字听着古怪,无言,无言,又正好是个哑巴,明显是他被毒哑之后自己改的。 忽然听到“阿言”这个陌生的称呼,离无言都没反应过来,云大见他毫无反应,倾身在他唇上轻轻碰了碰,笑着又喊了一声:“阿言。” 离无言狠狠眨了眨眼,迅速撇开头。 云大让他这样子逗得想笑,忍不住又在他脸上捏了捏,询问道:“你这相貌比女妆好看多了,为什么自己不喜欢?” 离无言诧异地看向他,对他的问题有些意外。 云大故作高深莫测,轻轻一笑:“抱歉,我观人一向很准,不小心就把你的想法瞧出来了。” 离无言却看着他没有任何动静。 云大轻叹一声将他抱住:“我喜欢你,你不喜欢你自己么?” 离无言听到前半句时心跳有些加快,听到后半句却仿佛一下子坠入谷底。云大说得没错,他不喜欢自己,甚至说很厌恶,将自己与那些女子放在同等地位厌恶,所以当他明白云大的心思时,只想逃避,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别人喜欢的。 云大将他实实在在地拥在怀里,对这种滋味无比贪恋,侧头将唇贴上他柔软中蓄着力道的颈线,缓缓描摹,听到彼此都有些凌乱的气息,眼中浮起笑意。 离无言内心挣扎了很久,之后将他推开,垂头在船板上写道:我是在勾栏里出生的。 云大看了这句话并没有多大的波动,他在哪里出生都是自己喜欢的人,但这句话却表明他即将对自己敞开来述说,忍不住顺着他的话问:“那你的娘是……” 离无言神色一凌:她不是我娘!我只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而已! 云大看着他这种要杀人的样子,赶紧闭嘴,伸手搂住他安抚他的情绪。 离无言面无表情地盯着海面出了半天的神,接着写道:她每天都在不同男子身下承欢,得了银子时满面春风,一转脸面对我却成了最毒的恶妇。 但凡开了头,后面再难启齿的话都能顺利地说出来,云大见他写得飞快,手指却在颤抖,心里跟着阵阵抽痛。 那女子名叫如眉。在如眉的眼中,离无言就是多出来的拖油瓶,吃的喝的穿的全都要花她的银子。离无言从小不知母爱为何物,得到的永远都是辱骂和毒打,尽管每日饿得前胸贴后背,却硬是凭着一股倔劲拼着性命活了下来。 在他年幼时,如眉接了一个恩客,是个江湖人,在江湖中也算排得上号,一来二去的两人有些情投意合,后来那人在如眉的软磨硬泡下终于答应将她赎出去。她虽然生过了孩子,可姿色却一分不减,依然是那里的头牌,想要赎人,赎金自然不低。 这男子说自己钱不够,需要攒一攒,一攒就攒了好几年,也不知是真穷还是假穷。一开始他发现离无言的存在,大为惊讶,对于如眉的支支吾吾也不以为意,见他瘦的可怜就赏他些铜板让他买吃的。如眉见他对个拖油瓶都这么好,暗暗觉得自己出去后的日子一定差不到哪里去,就天天盼着他来。 这男子每次来都会给离无言带吃的,甚至还将他带到后山去教他武功,显然十分喜欢他。后来待他长成了少年,看着他的眼神却渐渐变了,原本对于如眉的承诺就有些敷衍,这下更是抛到了九霄云外。 如眉发现后震惊之余对离无言又嫉又恨,觉得是他害得自己一直不能被赎身,当即认定不能将这个孽障留在世上,想方设法弄来了毒药想害死他。离无言不曾提防,被她绑住了手脚,不用猜都知道她要给自己喂的必定不是好东西,可他那时武功也只是一般,挣脱不得,硬是被灌下了药。 他把药含在口中,假装吞咽,可惜再小心还是有一些下了肚,之后又假装毒发,装死,一直到被扔去了乱葬岗才一口将余下的药吐了出来,睁开眼看到周围各种残缺不全的尸体,闻到恶心的腐臭味,一下子吐得更加厉害,恨不得将黄胆给吐出来。 那时候他才十四岁,就这么歪打正着地逃离了勾栏的生活,却再也不能开口说话。至于那个教他武功的人,他一开始自然不明白,后来渐渐懂得多了也就清楚了,什么感激什么恩情全都当是被人迎面放了个屁。 等他两年后想回去杀如眉报仇时,却发现她已经得了花柳病命归黄泉,他就这么浑浑噩噩地离开,忽然找不到仇恨发泄的对象,不知道自己还活着做什么,甚至一度想过寻死,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自尽。如今想来,大概是觉得好不容易活下来,就这么死了很不甘心吧。 云大从后面搂着他,看他埋着头一个字一个字地写,水渍写完就干,可看在眼中却像用刀刻在上面一样。 等他写完,云大一把抓住他颤抖的手,将他冰凉的指尖捂住,低声道:“说出来就好,以后别想了。你恨的人早已投胎转世,再恨下去,伤的只是自己。” 云大对于他平日的癖好终于有了清晰的认知,难怪他说女子污浊不堪,有那么一个娘亲在心里堵着,怎么可能再冷静理智地看待其他女子?都说虎毒不食子,离无言是如眉身上掉下来的肉,她都能狠得下心去杀他,真应了那句老话:最毒妇人心。 离无言不知他心里的感慨,手从他掌心挣脱出来,一脸平静地看着水面上浮浮沉沉的鱼竿。 云大又重新将他的手捉住:“阿言……” 离无言不自在地想将背后的熊撇开。 云大笑了笑,把他搂得更紧:“阿言……阿言……” 离无言被他一叠声的轻唤撩得心神不宁,学的武功就成了花架子,怎么都使不出来,只凭着蛮力试图挣脱他。 “你不喜欢我……”云大的声音突然变得幽怨起来,“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离无言停住了挣扎,朝天翻了个白眼,先前落寞的情绪和满腔的愤恨一下子被他搅得无影无踪。 云大强行将他扳过来,看他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暗暗松了口气。 这是心结,需要自己慢慢化解,别人说再多都无用。云大从来没想过用动听的话给予安慰,也不想以卫道士的姿态给予劝诫,以前是如何看待他的,今后一如既往,这就够了。 离无言将郁结多年的事吐出来后,云大还是那么一副无赖相,顿时让他放松下来,就好像他方才什么都没说,却悄悄开了一道口子,所有的阴郁之气都在悄无声息地流逝。 云大感觉到他指尖在慢慢回温,忍不住满足地长叹一声:“唉……肚子好饿!” 离无言写字再快,终究比不上说话,方才一通讲述花去了不少时间,现在一抬头,日头毒辣,原来都正午了。 云大拉着他坐进船舱,从带来的小包裹中翻出些吃的与他分了,一边吃一边凑过去笑眯眯道:“横竖我都知道你长什么样子了,以后别化妆了,行么?” 离无言动作顿了一下,垂眼点点头,继续啃了两口突然发觉不对劲,心思飞速转了一圈,倏地抬头瞪他。 云大让他这突然而来的眼神惊得差点呛住:“咳……怎么了?” 离无言继续瞪着他,眼中的火苗越烧越旺,眼看着就要朝怒火中烧转化,拉过他的手拿指甲在他掌心狠狠一戳,痛得他一声惨叫,这才愤恨地写道:你怎么一点都不吃惊! “哎呦你这指甲可真是要了我老命!”云大夸张地嚎了一嗓子,五指一收迅速将他的手抓住,抬起头冲他嘿嘿一笑,“啊,对了,你偷了我一壶佳酿,我记恨了半年,可真是累死了。” 原来如此!原来他早就知道了!!他早就知道了竟然还能一直装到现在!!! 离无言气得肺都要炸了,一个纵身扑过去就打他,这一扑完全没有任何章法,什么内力、什么武功路数,统统丢到了一旁,只是拿出拼命的架势,伸手就要去掐他的脖子。 云大迅速侧头避过,抬起两手扣住他的两只手腕,接着一拉,将他拉得趴在了自己的身上。 离无言和他大眼瞪小眼地互瞪了半天,刚刚剧烈摇晃的船也渐渐平静下来,他见云大眼中的情绪越来越浓,呼吸一紧,抬膝就想将自己撑起来。 云大迅速松了他的手,转而搂住他腰背,死死抱住不让他起来,与他对视片刻猛地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毫不犹豫埋头噙住了他的嘴唇,撬开牙关亲吻进去。 舌尖相触时,两个人的脑中瞬间都如同炸开了花,竟然硬生生停顿了片刻。 云大心口鼓噪,突然萌生一种“死也瞑目”的感觉,下意识含住他的舌尖狠狠吮吸一口,接着就撕下了君子的面具,横冲直撞地在他口中肆虐起来。 离无言让他吮吸得倒抽一口冷气,又让他天翻地覆地搅动弄得呼吸急促,胸口随之剧烈起伏,完全不知道该推开他还是该主动还击,整个人都懵了。 两个人一个主动、一个被动,越吻越深,呼吸粗重,理智离弦远去,身体同时起了火,最后因为船身晃得过于厉害才勉强停下了动作。 云大粗喘着与身下的人对视,两双黑漆漆的眼珠子互相倒映着、目光纠缠着,恨不得立刻将对方的灵魂吸进去。 云大满足地在他颈间蹭了蹭,笑起来,低哑道:“今天钓了好大一条鱼!” 离无言一把将他推开,紧跟着坐起来,拉过他的手写道:鱼多着呢,你继续钓。 “不了,一条就够。”云大严肃认真道。 离无言挑眉一笑:那你等着挨饿吧。 云大眼皮子一跳,满面正色道:“大鱼一条就够,平时还是需要钓些小鱼来塞塞牙缝的。”说着就出了船舱拿起鱼竿继续先前未尽之事。 离无言跟过去,学着他那样拉起鱼竿抓住鱼线,看了眼空荡荡的钓钩,笑眯眯地看着他。 “咳……”云大镇定地接过去补了鱼饵,面不改色道,“大鱼不需要鱼饵,小鱼还是要的。” 结果两人又坐了半天,直到晚霞在海面上投出粼粼波光,篓子里依旧空空如也。 面对离无言的幸灾乐祸,云大急得将鱼竿一扔,噗通一声就跳进了水里,再次上来时一手抓着一只肥鱼,挂着满身的水站在船舱里哈哈大笑。 离无言:“……” 第十七章 云大在离音宫住了多少天,就抓了多少天的鱼,每天换着花样尝鲜,鲜得两条眉毛都快掉下来了,此外还有离无言这么个大美人给他搂搂抱抱,这种神仙日子简直让他流连忘返。 二人每天这么暧昧着,离音宫众人除非眼睛瞎了、耳朵聋了、脑子进水了才会不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现在看到云大已经没有谁当他是客人了,全都当半个主子来看,至于这半个主子究竟是宫主夫人还是宫主驸马,还真琢磨不透。 虽说离无言总是扮女人,怎么看都会让人觉得他是个被压的,可现在他忽然毫无预兆地换回男装了,妆也不化了,洗净铅华了,每天都英气逼人地傲立在那儿,让云大鞍前马后地服侍伺候着,不得不让人纷纷侧目:云大公子真是贤惠啊。 云大乐在其中,抓着离无言的手举到眼前,看着他的“青葱玉指”直蹙眉,掏出一把小剪刀晃了晃:“这指甲今后也不用涂什么丹蔻了,剪掉算了。” 离无言过了最初的纠结和挣扎,如今又恢复了他的大爷做派,手指动了动,一脸享受地靠在躺椅上吹海风。 云大俯身在他眼角亲了一口,一边回味一边“咔嚓咔嚓”地给他剪起来,剪完后又拿出锉子给他修磨,正磨得带劲时,山坡的石阶上就传来齐枭的脚步声。 齐枭撞见他们这么亲密的样子,颇为尴尬地清咳一嗓子:“宫主、云大公子,西岸的渔民又送了些花蛤过来,是爆炒还是油焖?” 离无言的游手好闲和流云的事不关己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处,相比较之下,云大身为流云医谷的总管事,对齐枭这个揽了一身活儿的副宫主也很是同病相怜,甚至觉得他比自己还值得同情,至少,自己在医谷还有个小厮照顾,现在媳妇儿也有了,虽然媳妇儿还没完全解开心结,但早晚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离无言把手从暗自欣喜的云大手中抽出,两掌上下相合,又重新将手伸给云大。 这就是油焖的意思了,齐枭不敢在这儿碍眼,得了命令连忙下山。 到了晚饭的时候,云大照例给离无言斟了一小口的酒,偷偷触动壶盖上的机关也依旧没有被发现,对于这种信任真是又感动又心虚,不知道他发觉后会作何反应。 藏在壶盖中的药已经差不多快用完了,一个月的时间也到了末尾,云大再不愿意也还是要回去,之前走得匆忙,医谷中的事务交代得也仓促,不知道二弟三弟能不能打理好,反正四弟那呆小子是不指望了。 进入炎炎夏日,连夜里的海风都有些黏腻,离无言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干脆起身飞上了屋顶,正值月圆之夜,心血来潮就像狼一样对着明月吹起曲子来,自从云大说过埙的音质入耳过于苍凉,他就不知不觉地换成了笛子。 这首曲子听起来十分柔和,没有特别的明快,也没有什么哀伤,就像此时的心境,平缓舒适。 离无言吹了一会儿发觉嗓子里有些不对劲,以往气流从喉中吐出,总会带起一点细微的疼痛,今晚却完全感觉不到,不仅不疼,甚至还有些温润,丝丝滑滑地如同包裹了一层上好绸缎,正疑惑时,眼角瞟到云大飞身上来,不由心头一动。 云大在他身边坐下,眼中充满笑意:“怎么了?” 离无言拉过他的手,写道:嗓子有些不对劲。 “疼了?”云大敛起笑容。 离无言摇头。 “我瞧瞧。”云大一手捏着他下巴让他张嘴,另一手伸出两根手指探进去,指尖在他软滑的舌根处轻轻碰了碰。 离无言脑中“砰”一声巨响,眼神狠狠颤了一下。 云大抿了抿唇角,强忍住笑意,凑过去仔细看了看。 他这一俯身就遮住了大半的月光,黑灯瞎火的能看到什么?离无言正想问他是不是故意的,忽然被口中的指尖在上颚轻轻刮了一下,呼吸一紧,脸上顿时就烘热起来,一下子像是在周身点燃了一团火。 “再过两日我就要走了,你随我回去好么?”云大嗓音低沉,手指在他口中四处侵扰,嘴唇贴上他眼角亲吻,又一路沿着脸侧滑下去,最后落在他脖子上,慢慢啃噬着,另一只手隔着薄薄的衣料在他纤细却柔韧有力的腰间流连不去。 离无言哪里还听得清他的话,耳中只有压抑的呼吸声,被他一通撩拨,彻底忘了先前的问题,所有的心神都随着他的唇舌和手指游走,身上一阵盖过一阵的酥麻让他也跟着呼吸粗重起来。 口中的两根手指越来越不规矩,两人的粗喘交缠在一起,分不清谁更情动。 离无言一直被迫张着嘴,只觉得口中津液越来越泛滥,不得不费力地吞咽,每吞咽一次都将手指往里吸进去一些,这种无意识的勾引让云大差点把持不住,忍不住将人搂得更紧,手从亵衣下摆探进去,触感柔滑,控制不住在他颈间狠狠吮吸一口。 “嗯……”离无言让心火烧得全身沸腾,呻吟冲口而出,下意识合拢双唇,含咬住他两根手指,吞咽时再次无意识地进行吮吸。 云大刚刚被他的声音震得又惊又喜,紧接着又让他包裹着手指这么一通吮吸,顿觉要命,闷哼一声拿手指挟住他的舌尖轻轻一扯,趁他松口的空档迅速抽出来,粗暴地扯开他的衣襟,埋头就啃上他的锁骨。 “啊……”离无言久未开口,冲出的呻吟破碎而沙哑,自己却浑然不觉。 云大一把将他拦腰抱起,几个纵跃就到了山顶的凉亭,抱着他在躺椅上滚作一团,吻住他的唇激烈地索取。 离无言让他吻得全身燥热,情动不已,抱紧他一个翻身将他压住。 因为离无言总是喜欢坐没坐相,所以身下的躺椅根据他的喜好做得比较宽,足够他们在上面折腾,这躺椅又是藤制的,虽然结实却时不时让他们翻来覆去地压出暧昧的声响,一下子把欲火焚身的两个人烧得更加疯狂。 “阿言……阿言……”云大从喉咙深处念着他的名字,对他喜欢得恨不得拆吃入腹,伏在他身上,一边解他的衣服一边亲吻,喃喃道,“随我回去,好吗?” 离无言光滑的胸口与结实的腹部逐渐呈现在月光下,口中剧烈喘息着,下意识点点头。 云大精神更加振奋,手上的动作急切起来。 离无言让他热烈灼烫的眼神看得口干舌燥,喉结上下滚动数次,七手八脚地将他身上的衣服撕开。 两人就这么胡天胡地地在山顶折腾了半夜,从躺椅上纠缠到地上,又从地上搬回了躺椅,一叠声的喘息与嘶哑的低吟被海浪一声一声盖住,完全不知羞耻为何物,一直纠缠到筋疲力尽才鸣金收兵。 云大看着隐在乌云后头的小半边月亮,笑得一脸餍足:“明月几时有,你我共巫山,不知天上宫娥,今夕羞红脸。” 离无言愣愣地听着他不着调的歪诗,过了半天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后知后觉地面红耳赤起来,忍着笑一脚将他踹到了地上去。 云大赤条条的重新爬上来,死皮赖脸地搂住他,在他唇上狠狠亲了一口。 两人还不至于没羞没臊到光着腚回去,就捡起撕成破衣烂衫的布料胡乱一裹,回去清洗了一番,趴到床上睡温情觉去了。 翌日醒来,离无言头脑恢复了清醒,睁开眼猛地从床上坐起,一下子动作过大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紧接着腰后面就多了两只温烫的手,不轻不重地给他按揉起来。 离无言顾不得身上的酸痛,转头一把揪着云大的衣襟将他提起来,凶神恶煞地看着他。 云大一脸无辜地与他对视,哀怨道:“不是吧,刚刚给你侍完寝就翻脸不认人了?” 离无言气得扑上去狠狠一口咬在他脖子上。 云大刚被拎起来又被他扑倒,趁势搂住他,忍着痛在他后背一下一下轻抚着,带着明显的安慰:“嘶……别气别气,有话好……嘶……好好说,说完了我任打任骂……哎呦好疼!” 离无言松开了牙关,闷闷地埋头在他颈窝里。 “想起来了?”云大侧头够着他脑门亲了亲,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散乱在枕边的长发,看他这种难得一见的委屈样子顿觉心疼,却又奇异地产生了一种幸福感,偷偷咧了咧嘴,又换成一副正色面孔,低声道,“当初给你的那个药丸是诓你的,是为了让你放松警惕故意拿出来的,真正的药藏在酒壶中,无色无味,每天兑着酒给你喝下去了。” 离无言按在他肩头的两只手紧了紧又松开,发顶在他颈窝蹭了蹭。 “现在酒壶里还剩一日的量,本来喝到今日就能彻底好了,不过你昨晚……呃……估计嗓子有些哑了,需要再吃些润喉的东西滋补一下。就这些了,那个,你准备怎么打我?” 离无言又换到另一侧在他脖子上啃了一口,这回明显力道轻了些。 云大心中一喜,把他脸捞上来,在他鼻尖上亲了一口,见他垂着眼皮子不搭理自己,又亲了亲,一直亲到他抬眼瞪了一下,才重新放回去好好搂着,笑道:“喊一声我的名字来听听?” 离无言没有任何回应。 云大暗暗叹口气,知道这对于一个被毒哑、沉默了八年的人来说需要跨越极大的心理障碍,也就不逼他了,可惜理解归理解,心底的失落却没办法抑制:“要是不想开口,写字行么?跟我说说话。” 离无言沉默着从他身上爬起来,面无表情地穿好衣服,扔下他走出去了。 云大一脸郁卒地歪在床上目送他的背影,郁卒到一半迅速跳下床穿衣服紧赶慢赶地追出去。 他别的不怕,只要有时间就可以慢慢熬,现在他唯一担心的是离无言会想不开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来,毕竟他这些年都是靠着一股恨意活在世上,陡然有一天嗓子好了,恢复正常了,这种恨意找不到支撑,他会不会觉得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万一心灰意冷去寻死怎么办? 云大火急火燎地把人找到,发现他正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吃东西,看上去完全正常。 唉……关心则乱!云大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心道他当初那么小的年纪都没有冲动去寻死,现在当然更不可能了。 赶紧漱口洗脸,提着酒壶坐过去,打开壶盖在手心磕了磕,磕出不足米粒大的一颗药丸,放入一旁的温开水中,等药丸全部化开,推到他面前道:“一百步已经走了九十步,只剩最后一口了。” 离无言看着他眼中的期待,心头一热,郁结多年的恨意就那么无声无息地化解了大半。 云大看着他喝完了药,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喜滋滋道:“唉,终于可以陪我白头到老了!” 离无言听得心底震颤,一股热气上涌,直直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勾着他的脖子把他拉过来,一个大章戳在他的唇上。 云大彻底被惊喜冲击得傻了眼,这可是媳妇儿头一回主动亲吻他,太值得回味了!眨眨眼拼命把自己叫回了魂,一把搂住了人就激动地回吻起来。 “砰……”门口传来一声巨响,两人动作顿住,齐齐回头。 一不小心看到不该看的,被门槛绊了个狗啃泥的齐枭,尴尬地从地上爬起来,捂着额头迅速后退,才退了两步又差点儿又让门槛绊到脚后跟,连忙扶住门框稳住了身子,呵呵干笑:“你们继续,继续……” 两天后,云大意犹未尽地开始收拾行囊准备打道回府,要说有什么遗憾,就是离无言仍然不愿意开口,每次面对他期盼的眼神,张了张嘴挣扎了半晌,最终还是合上了。 云大郁卒地抱着他:“你不说话没关系,不用你说别的,就喊一声我的名字,好吗?” 离无言这几天总是看到他极力掩饰却掩不住的失落神情,心里堵得慌。 云大知道不能逼得他太紧,就没有再说什么,但是没多久看到他换上的衣服时,脸色顿时变了:“阿言,你怎么还穿女装?是不是一会儿还打算化妆?” 离无言点点头,写道:要陪你回去啊,当然要换衣裳。 云大这才知道他的心结并没有完全解开,走过去拉住他的手搓了搓,温声道:“你是谁生的、生在哪里,这些都不重要,我喜欢的人绝对不会差。你相信我,嗯?” 离无言怔怔地看着他。 云大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自己过于霸道了,叹口气捧着他的脸在他鼻尖上亲了亲,笑起来:“不逼你了,来日方长。”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两人牵着厉风朝海边的船走去,上了船,离无言一直沉默地看着远处的大海,想起了那次出来钓鱼的感叹:天广海阔,人如蝼蚁。 船行离了岸,云大从后面搂住他的腰,正要开口说话,耳中忽然听到一声极低的轻唤:“鹊山。” 这一道声音轻柔中透着细微的沙哑,仿佛呓语,低低地在海风里飘荡开来,云大彻底震住了。 离无言转身看着他,两只漆黑的眸子透着释然:“鹊山。” “哎!”云大一脸傻样,笑呵呵地应他。 离无言笑起来,因为化了妆,笑容有些妩媚,但瞳孔深处却异常清澈,这一次声音大了些,依旧透着点柔软的沙哑:“鹊山。” 惊喜来得太过突然,云大觉得自己快站不稳了,深吸口气使尽全力一把将他抱住:“哎呦我的卿卿言儿!” 离无言笑弯了眼,终于换了台词:“我回去换衣裳。” 或许是刚开口十分不习惯,说话就尽量简短,但是听在云大耳里简直就是连绵不绝的天籁。 云大一脸狂喜地转头朝船夫挥手:“快!快回去!” 船夫是离音宫的一个小罗罗,早就惊成了一只呆头鹅,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能讲话的宫主,被云大在背上兴奋地拍了一掌才咳着回过神,“哦哦”几声傻不愣登地开始往回划桨。 云大高兴得有些犯傻,就那么直直杵在船头傻等,一直到离无言换了衣服回来都没回神。 离无言上了船,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的一脸傻笑,忍俊不禁,捏着他下巴扯了扯,上了瘾似的又喊了一声:“鹊山。” “哎!”云大继续乐。 小船夫默默地蹲在船尾,默默地看着他们俩,默默点了点头:嗯!云大公子果然是媳妇儿!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