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有这样一个人。 他谦逊，有礼，恪守道德，善良。 当他举起双臂站上高台，山峦坍塌河流倒灌，所有人都为其疯狂，世界也臣服脚下。 强者永远使世人倾倒。但世人并不只倾倒于他的强大。 他是里卡多·雷特。 当里卡多·雷特从伊尔伊索米山洞走出来的那一刻，黑暗正式降临。 CP：里卡多×伊泽克森，主角攻。 广告词瞩目（字幕君请切换成红色大号字体）： 巅峰对决强强联手，魔法、战技、巫术、占星，平民与贵族，魔王与神明，尽在此高魔位面。 这是一个群星闪烁神秘发达又和平文明的世界。 这是一个个人英雄与强力团体交相辉映的故事。 这是一个基友遍地走CP只一人的故事。 这是一个魔王跟着勇者朗诵道德与智慧的故事 2013，精彩不容错过，你，值得拥有！ 内容标签：魔法时刻，异世大陆 主角：里卡多·雷特 配角：伊泽克森 第1章：黑暗降临（1） 里卡多·雷特是雷特子爵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卡兰城的雷特子爵出生于法维特王国，家学渊源——从那本位于书房、镶着金边银线的族谱上看，雷特家族甚至能追溯到1500年前的神圣时代——这也使得这位封地偏远，连个城堡也建不起来的子爵时时带着一句‘想当年’的口头禅。 “想当年我去帝都的时候……” “想当年我会见国王的时候……” “想当年我的祖先在神圣战场上……” 但这些话他最近也不怎么说了，一半的原因是因为这些年来，周围渐渐已经没有和他身份对等的人——那些同他一样的贵族们或者搬走或者过世了——可以聊天了，另一半的原因则是因为雷特子爵在最近一次和他情妇们的亲密交流中，不慎感染了风寒，并且在一个月的休养中越来越严重，看情形已经不久于人世。 而一旦雷特子爵过世，他的所有财产，包括爵位和封地，都将落在里卡多雷特和他的十三个兄弟及十个姐妹手上。 里卡多·雷特是一个幸运又不幸的十四岁少年。 他出身于贵族世家，但这个贵族已经濒临破产；他拥有一个完全支持自己的父亲和最美丽高贵的母亲，可母亲早在他五岁那一年就蒙主宠召，而父亲呆在他十五个情妇并二十三个兄弟姐妹那里的时间远超陪伴他的时间——后者相较前者而言，总占据有绝对的数量优势；他再过一年就可以在自己父亲的主持下合法正式地成为雷特家族的继承人，偏偏他的父亲此刻已经生命垂危…… 这个偏远的、毗邻树海和大洋的小山城里，贵族的权威并不那么绝对，阴谋诡计也不再是所有事情的通行证。靠打猎和采集草药木材而建成的山城更愿意接受某些实在而有意义的——比如勇武。 这是雷特子爵病情加重的第三天，里卡多和他二十三个兄弟姐妹达成了协议：只要他能拥有比他最强大的兄弟所捕获的风豹还强大的猎物，他就可以合理继承雷特子爵的全部遗产，并延续雷特子爵在此地所拥有的地位。 卡兰城蔷薇路中一栋老旧的狭小的两层小楼里，里卡多举着铜质烛台从楼上走下来。被岁月侵蚀的崧木楼梯稍微受到压迫，便发出大声而尖锐的呻吟，油漆斑驳的扶手总是在蹭到主人的衣服或者其他什么稍微大样些的东西，就再一次脱落自己的衣裳，露出不甚美丽的内在。 一楼距离厨房位置最远的杂物室在雷特家最初搬进来时就被改建成书房。此刻，黑洞洞的一楼里除了从窗户洒进来的月光之外，就只有这里点起了一盏煤油灯。 “里奇（①：里奇为里卡多昵称）。”红头发的少年正站在书房门口，他已经尽量压低了自己的嗓门，但响亮的声音还是传遍一楼的所有角落，“子爵的身体怎么样了？” “刚刚喝了药汁，爸爸已经睡着了。”温和的声音从在黑暗里摇曳的烛火后传来，随后，举着烛台的少年贵族步入书房的光线范围，又一朵火焰的加入，也让书房的光线变得更为明亮。 这是一间狭小的三角形房间：两个高而瘦长的书架，一张微微歪斜的桌子，空余的空间甚至不足以让一个高大点的男人转身，所以身材高大粗壮的红头发少年始终只站在门口，根本没有进入书房的想法。 此刻他正看着仅到自己胸口的少年，眉头因忧虑而紧紧皱起：“里奇，你真的打算答应他们的要求？” 里卡多将铜质烛台放置在书桌靠墙的位置。十四岁的少年贵族有着被时下上流人士所欣赏的纤细身材和精致面孔，还包括吟游诗人最爱吟唱的浅金色的头发和湛蓝的眼睛，如果他生活在帝都，一定能引起社交界的新一轮追捧，可惜他现在在距离帝都万里之遥卡兰城，因而只能在逼仄的小屋内，辛辛苦苦地爬上吱呀摇晃的桌子，去够塞在顶层的家族秘史。 挤满了书籍的书架发出可怕的咯吱声，厚厚的灰尘像一蓬细沙那样洒了里卡多一头一脸，他揉着眼睛小心地从书桌上下来，回答自己的童年玩伴兼侍卫长：“安德烈，这大概是我们合法延续雷特家族尊严的最简单办法了。” “可是……”如果说里卡多是时下贵族所欣赏的类型，那虎背熊腰、胳膊赛腿粗的安德烈就是被所有贵族掩着鼻子用嫌恶目光扫视的“下等人”的代表。 里卡多明白自己的侍卫长想说什么，他摊摊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父亲确实没有多少财产，”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看了一下周围，“雷特家的名誉也早就在卖出城堡时就扫地了——可是安德烈，作为雷特家的子孙，我有义务守护这块十字狮鹫家徽，就跟你始终守护着我一样。” 红发少年搔搔头，无奈中带着纵容：“我永远都说不过你……不过你打算怎么赢得约定，要不我们去北边山脉碰碰运气？” “不，”里卡多拒绝，“北边山脉的魔兽太密集了，只有我们两个人太危险了，而组成团队——”他停下来，轻轻咳嗽一声，“我父亲在这个小城里的关系太过复杂，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说服他们帮助我们的。” 安德烈知道对方口中的太过复杂指的是雷特子爵已经和这个小城里所有稍有姿色和势力的女人生下孩子这个情况。 还真是太过复杂！安德烈有些绝望地想着，又提议：“去五十里外的森特城雇佣呢？” “雷特家族目前的全部金钱财产是183个金币22个银币38个铜币。”里卡多耸了一下肩膀。雷特子爵或许不是一个好贵族，但绝对是那种真正受子民尊敬的好领主——在里卡多知道的近十年里，他的爸爸不管见谁都笑呵呵的，还前前后后补贴了这个穷困的小城十二万三千个金币和一栋数百万金币的老宅！至于那些混乱的男女关系，就完全无关紧要了，尤其是这样的男女关系还是在里卡多的妈妈过世之后。 当然，现在的雷特家族的延续正因为这种关系出现了一点小问题……没错，就是一点点地小问题！ “安德烈，我有一个想法，从这里出来的。”里卡多说道，晃晃刚才辛苦拿到的那本《家族秘史》。 这本褐色封皮的书籍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不止封面被啮齿鼠啃得坑坑洼洼的，里头泛黄的纸页也在时光的侵蚀下变得薄脆，稍微翻动一下就发出哗哗的响声。 里卡多略过前头贵族间的隐私秘史和看上去不太切实的夸夸其谈，比如跳进革马士大洋杀了一头和城池一样大的海兽什么的—— “就是这个！”他翻到书本的中间，指着几行暗红色的字迹对安德烈说。 只有十七岁但身高已经突破两米的安德烈正佝偻着肩背靠在门框旁发呆，听到里卡多的叫声，他连忙伸长脖子去看里卡多手指的方向： “在紫色月亮出现的时候……关闭……阴影，善良……武器……” “我来吧。”里卡多无奈地打断安德烈磕绊的声音，清了清喉咙流畅地念出书籍上的古尼德兰文。 在一月中紫月第三次出现的时刻，黑暗蠢蠢欲动。 紧守门户，远离阴影。 肮脏的力量在吞噬光明。 小心，小心。 坚持善良、怜悯、正义与公平。 小心，小心。 拿起武器，守护家园。 小心，小心。 斯坦维特神保佑我们！ “这不是查尔斯·冯的《献给孩子们》吗？”安德烈这才认出里头的好几行字是自己从小就听熟悉的童谣。 “是的，”里卡多说，“但下面还有。”这次他的手指指向底下颜色鲜艳些的笔记，这是用现在的尼德兰文写的，因此安德烈也凑过来看： “是关于伊尔伊索……那个禁地？”安德烈吃了一惊，“用仪式打开虚空中宝藏的大门？可是我们谁都不是魔法师……” “你没注意到吗？”里卡多说，“这里头一个字也没提到魔力。” “咦？但那些东西怎么也需要一个魔法阵才能发挥作用吧？”安德烈说。 “没错。”里卡多颔首，“所以我们可以假设，这个仪式需要的仅仅是最简单的魔法阵，这样一来，哪怕是普通人，只要拥有魔石，也能完成开启仪式。” 接着，里卡多又念道：“在一年中绿风季的第八个赤月里，鸢尾鸟的翎羽，啮齿鼠的毛皮，哞牛的后蹄，三月樱草带泥土的根茎，以及人类的鲜血。在一个阴暗没有光线的地方，画出如下图案与字符……” 书本的后面几页都是密密麻麻的图案和符号。 里卡多抽出几张画着同样图案与字符的纸张——显然他早有准备：“我觉得我们可以试试，这些东西虽然琐碎，但都很常见，弄起来并不费事。” “这些看起来有点邪恶……”安德烈担忧说，“能成功吗？” “所以我们要两手准备，这次的时间有足足一个月，还算充裕。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应该先试试这个，如果真的不行，再由你去打猎——”年少的贵族很明白自己的斤两，他微笑说，“到时候就只能依靠你啦，安德烈。” “交给我就对了。”安德烈一挑眉，抬起胳膊凸显手臂上的贲实的肌肉。虽然名义上是侍从，但从小到大的相处和雷特子爵的温和让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像是兄弟。 接下来的几天里卡多和安德烈一起忙碌着收集召唤黑暗生物的物品。他们在市场上买到了哞牛的后蹄和鸢尾鸟的翎羽，在自己家里捉到了一只瘦弱老迈的啮齿鼠，又在树海的外围区域找到一株看上去还很年幼的樱草…… 第三天的傍晚，他们又回到那间狭小的书房。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被分别摆在桌子上，安德烈说：“现在怎么办？我们真的要去禁地——伊尔伊索米山洞？” “不用太担心，安德烈。禁地的说法其实就是从我们雷特家传出去的。”里卡多解释说，“传了好几代人了，现在大家都说那里不可以去，但没多少人知道为什么那里不可以去，以及，”他略微犹豫一下，还是实话实话，“以及我们雷特家里其实有一些话是代代相传的，伊尔伊索米洞穴恰好就在其中。它是我们家族永恒的禁地没错，但在某一些条件下，雷特家族的人可以进去。” “某一些条件是？” “家族面临灭亡。”里卡多说。 安德烈沉默一下：“还挺符合现在的情况。” “是吧，”里卡多摊摊手，“所以我觉得我们可以试试，我猜那地方之所以列为禁地是因为里头关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而面临家族灭亡又可以进去——应该是祖先遗留了什么珍贵的东西在里头，或者里头封存着什么力量。但这么多年过去了，里头有什么怪物也早就死了，力量什么的太不实际……只希望有点祖先遗留的财产吧。”他说服了自己，拍板说，“就这样决定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去那里。” 安德烈嘴唇动了动：“我还是觉得有些危险，不如……” “安德烈，”里卡多打断他，面容和以往一样平静并温和，“我总不能永远逃避危险。” 这个回答说服了安德烈：“那我准备一下。你先去休息？” “当然，”里卡多笑道，“我去看看爸爸，他今天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 没有了一个人能占据一整层空间的城堡，紧凑的二层小楼里，雷特子爵的房间就在里卡多卧室的隔壁。 房间里的蜡烛因为床上的病人刚刚睡下而熄灭了大部分，只剩一小盏放置在床头，提供光亮使坐在床边穿着燕尾服的老人能不时地帮病人擦汗。 “布林爷爷。”里卡多轻声叫道。 坐在床边的老人站起来，他有着满头的银丝和布满沟壑的面孔，身上的衣服也有些褪色，小心收在口袋里的魔法表壳就跟走廊的扶手一样外表斑驳。但这一切都不能妨碍他完美的气质与礼仪：“里奇少爷，晚上好。” “晚上好，布林爷爷。”里卡多走到垂着蓝色布幔的铁架子床前，“爸爸还好吗？” “子爵阁下今天清醒的时间比昨天更短了。”布林说。 里卡多按着额头：“布林爷爷，你就不能给我一点安慰吗？” 银发老人一丝不苟：“这种安慰毫无意义。” 里卡多无奈地看了布林一眼，坐到床边接替对方刚才的工作：用沾湿的手帕润泽雷特子爵干裂的嘴唇：“下午来的神官怎么说？” “让我们做一些准备。”布林回答。 里卡多又问：“布林爷爷，你看呢？” “还有半个月的时间，里奇少爷。”布林说。 里卡多点点头：“足够了。我明天就会去一趟伊尔伊索米山洞。如果爸爸醒来问起我，就麻烦你了，布林爷爷。” 布林刻板的面容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柔和很多：“里奇少爷，斯坦维特神保佑您，爱薇夫人的在天之灵也一定会庇佑您的。” 里卡多回答：“向斯坦维特神致意……那么晚安，布林爷爷。” “晚安，里奇少爷。” 注释：①：里奇，里卡多的昵称。 第2章：黑暗降临（2） 卡兰城位于法维特王国境内，西北面紧邻王国最大树海喀什维树海，由于它总是笼罩在常年不散的浓雾之中，因此这个广袤幽深的树海并不像大陆上其他大型森林那样吸引着无穷无尽的冒险者；而在卡兰城的东面，是连接着西大陆与东大陆的革马士大洋，但与喀什维树海一样，在距离卡兰城大概一百五十海里之后，有一段被称为‘死亡航程’的海域，在这一段海域里，终年大雨瓢泼飓风不止，因此从没有船队会从卡兰城出发，在雷特子爵的统治期内，卡兰城本来可供停泊魔法船只的大港口也始终只拴上零零散散的小舢板。 因为以上因素，卡兰城始终只是一个偏远贫穷的小山城。但得益于雷特子爵的慷慨，这个小山城里虽然没有多少富裕人士，普通子民的生活却并不困顿。 一个夜晚过去了，第二天天还没有亮，里卡多就和安德烈一起前往位于喀什维树海最外侧的冽风山脉的伊尔伊索米山洞。 伊尔伊索米山洞的洞口正位于冽风山脉中段的一处平台上，周围并没有直接通往这个山洞的道路，需要靠绳索从山脚攀爬——这是这里近百年来无人踏足的主要原因之一。 临海的山崖无时无刻不刮着强风，借着长长的绳索，里卡多基本是被安德烈背上悬崖的，但就算如此，等攀爬上数百米的岩石，来到伊尔伊索米洞穴之外的平台上时，年少的贵族还是双脚发软，直冒虚汗。 “安、安德烈……”晨光斜斜地打在里卡多的脸上，让他本就白皙的肤色更添上了几分透明，“先把水壶递给我，我喝口水。”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往崖底侧了一下头，一道猛烈地海风恰巧刮来，站在崖边的人看上去几乎摇摇欲坠。 安德烈冷汗都冒出来了，连从皮带上解下水壶的手都来不及松开，就上前就把里卡多提溜到平台正中间放下。 “没事。”里卡多敏感地注意到安德烈的担心，他安抚地冲对方笑笑，接过水壶，狠狠地灌了几口彻底平息喉咙间的干渴后，才吐出一口气：“好了，我们开始吧！根据规矩，伊尔伊索米山洞只有雷特家族的人可以进去……” “现在还管什么规矩？”安德烈打断对方，“我们一起进去！” 里卡多思索片刻：“你说得对，我们应该一起进去，不过……” “你跟在我身后，”安德烈再一次打断对方，不让对方将之后的转折说起来。他一边抽出背上的巨剑一边叮嘱，“别离太远，但也别太近，一旦里头有什么不对，记得赶紧往回跑。” 里卡多止住话头等安德烈说完（有教养的贵族总不会在没有必要的时候随意打断别人的话），先点了点头，而后又准备开口。 但安德烈已经打定主意不给里卡多反对的机会，立刻转身，快步朝黝黑的洞口走去，却被突兀亮起的蓝色细线重重刺了一下！ 这一幕远超预料！ 安德烈惊疑不定地退后一步，反射性抬起巨剑，但刚才突然出现的在洞口快速游走的蓝色细线却又渐渐消失，片刻后，黑黝黝的洞口又恢复之前的普通。 “是伊尔伊索米的结界。”里卡多平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安德烈不由自主地转回头，看见里卡多从背后走上来，神情有些微妙，带着一点说不出的复杂。 “有点让人意外。”里卡多说，“三百年了，魔法结界还完好的存在着……我想想，这种银蓝色如同无数细小阴吻蛇的魔法纹路，应该来自三级的魂系魔法‘血脉相连’？”说着他用手指在安德烈手中巨剑边沿轻轻蹭了一下，等划破一个小口，渗出血珠之后，就朝面前的洞口伸去，安德烈正想阻止，但那只手已经安安稳稳地穿过黑白分界线，除了在接触的第一瞬间，洞口位置出现有淡蓝色的光幕外，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伊尔伊索米山洞只有雷特家族成员可以进入’？”安德烈盯住面前的淡蓝色光幕，带着一些敬畏与不甘重复了里卡多之前的话。 里卡多收回了手，淡蓝色光幕也随之消失：“初级的魂系魔法，只能在纯正的直系血脉中建立连接。要是再高两级的传承锁链，就不用用鲜血开门了。”他从自己腰侧的鹿皮袋里拿出一块小小的白色治疗石压在指尖的伤口上，一道细微的光晕后，流血的伤口迅速愈合结痂，几秒钟后，黑痂掉落，伤口的位置只剩下一道淡淡的白痕。 里卡多收起治疗石：“祖先记载时总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弄得复杂又含糊，就算长着金羽毛下宝石蛋的孔雀它也首先是只孔雀。等我有资格编写家族史的时候一定不继承这个坏毛病。好了，安德烈，看来我们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安德烈挣扎着没有说话。 里卡多好笑道：“安德烈，你就对我一点信心也没有？” “我对你当然很有信心！”安德烈抗辩一句，“但你的长处完全不在这里。” 这话里卡多完全没有办法反驳，他的体质不适合走武技路线，也没有魔法师的天赋，就是一个纯粹的贵族……但从口才与手腕上来说，小贵族也比大剑士来得高明，因此里卡多下一秒就从容说：“嗯，所以我挑了白天来。” 安德烈皱眉：“白天？” 里卡多说，“白天的时候，不管什么邪恶都会打一个折扣，假设，我是说假设——假设进行仪式的时候会出现什么危险的话……” “然后你要独自干掉这个可能的、弱小的、危险？”安德烈说。 里卡多听出了安德烈的咬字重点：“我有好几张魔法卷轴呢，之前也不是没有进冽风山脉打猎过。”他发现安德烈并没有被自己说服，加重语气强调说，“不管怎么样，我也得进去一趟。” 他们四目相对一会，安德烈垂下脑袋：“那么我们再准备一下。”他说，率先将那包召唤用的东西拿出来放在一边——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满。接着他拿出了一壶水和几块肉干交给里卡多，这是出现意外时的生存必需品，然后就是探索洞穴的工具和武器了。 安德烈打开自己的背包，里头有火把，钩索，驱虫魔粉，弓箭和一些其他的武器。 “这些带着吧。”他将火把，钩索，驱虫魔粉和弓箭挑出来，又对着剩下的东西犹豫不决，直到试探背起东西的里卡多苦着脸示意东西太重之后，才抛开那些东西，转而把钩索又拿了出来：“这个大概不太用得到。” 里卡多倒是无所谓：“就算有用，我大概也不敢用。” 他们又沉默地检查了一下东西——或者说里卡多陪安德烈再检查了一遍——然后里卡多将魔法卷轴与匕首收在自己最顺手方便的位置，整理好召唤用的道具，背上背包：“我进去了，安德烈。” “小心点，里奇，发现不对记得赶紧往回走，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安德烈竭力掩饰自己的忧心忡忡。 里卡多笑着挥了挥手，转身向洞穴里走去，身影很快就在黑暗中消失不见。 而等里卡多的身影一消失，站在洞穴外的安德烈就克制不住地试图往里头走，却始终被那道流窜着蓝色细线的魔法结界所阻挡。最后他在洞穴前坐了下来，这样一旦对方出来，他就可以第一时间看见对方——这大概是此刻唯一的能稍微缓解他心底焦躁的方法。 只是简单的探索而已。 不会有事的。 里卡多不是傻瓜。 无数个念头不停地在安德烈脑海里转悠着，最后，他不得不沮丧地承认： 好吧，也许我远没有自己想的那样坚强勇敢…… “沙，沙。” 和洞穴外因为担心里卡多而开始质疑自己坚强勇敢的安德烈不同，此刻，一个人举着火把，在洞穴中独自前行的里卡多就没有那么多心思分神想其他事情了——他正用手撑着湿漉漉的墙壁往前走，火把的光亮仅仅足够照亮周围三尺的距离，剩下的区域，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沙，沙。” 洞穴里的声音又随着阴冷的风传来了，这种细小的断断续续的声音简直阴魂不散，里卡多在刚刚进来的时候还努力去分辨声音的来源，但很快他就放弃了：这道声音不认真去听还好，认真去分辨的话，你就会发现声音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并且马上就要占据你的耳朵。你会跟着怀疑自己已经陷在流沙或不知名的怪物之中，并且顷刻就要被它们吞没。 错误的尝试让里卡多吃了一点苦头，因此他已经完全不去注意这种怪诞的声音——这并不太难，他只需要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陷入软绵绵淤泥里的双脚上，而这一点简直非常容易。 这段路简直太难走了。 里卡多难免有些丧气。在他刚刚进来没多久，干燥的空气与路面就变得潮湿，再走过一段距离，石壁也跟着渗出水珠，还长满了滑腻腻的绿苔，脚下的路面就更可怕了，淤泥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下子就弄湿了鹿皮短靴，阴冷的水汽正透过厚厚的鹿皮，直往里卡多的脚掌里钻。这也并不太重要，最让人无法容忍的是，当淤泥没过鹿皮短靴，侵入到小腿部位的时候，被淤泥覆盖的地面突然变得高矮不平，里卡多第一次踢到东西的时候就差点被绊倒进淤泥里。 没错，“踢到东西”。 闷闷的碰撞声每隔一两分钟就要从淤泥底部传来。 在里卡多不间断前行的过程中，有些东西被踢离了原来的位置，但更多的东西都稳稳立在属于自己的位置，然后撞疼里卡多的脚趾。每到这个时候，里卡多就不得不改变自己前行的方向，尝试绕开障碍物。 黑暗的前方突然出现几道细细长长的阴影。 里卡多将手中的火把移一下位置，只剩枯骨的手掌连同生锈的盔甲一起伸出淤泥，保持着向上挣扎的姿势。 里卡多又将火把移向周围，走到这里，探出淤泥的杂物渐渐变多了，腐朽的魔杖，生锈的盔甲与盾牌，已经腐烂的卷轴，完全丧失魔力的魔化装备，还有比这些东西更多的灰白枯骨。 一点儿也不奇怪。 伊尔伊索米山洞在数百年前的斯坦维特大陆上，可谓闻名遐迩的藏宝地，吸引了两个大陆的不知道多少勇者前来探访。当然，所谓‘雷特家族的禁地’，从法律意义上来说，也仅是最近几代的事情了。而山洞外头的魂系魔法，仅仅只是最近几代的雷特家族请外来魔法师制作的简单的魔法结界，只要找到窍门，哪怕只是安德烈一个人，也完全可以很轻易地将这种简单的魔法结界破坏……当然这一点并没有必要让忠心耿耿的侍卫长知晓。 至少暂时没有必要。 里卡多收回向前平举的手臂。从刚才看见的淤泥上方的情况推测，山洞两侧石壁的底部都堆满了各种尸体，唯一比较好走的恐怕只有位于正中央的路线了。 里卡多深吸一口气，放弃右手撑扶的石壁，从淤泥里找出看起来比较结实的魔杖——现在就是一根木棍——一边探路一边慢慢前进。 他尽可能地不去踩踏那些在此安息的人们。 “愿斯坦维特神保佑诸位。愿诸位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松油一滴滴落下，火把的光焰驱逐前行处的黑暗。 大概有半个魔法时了。 里卡多用指甲在火把上留下第二个凹痕。这个时候，他也终于看见一个适合自己画魔法阵并摆放上物品的地方。 那是一个圆形的石台，就在他左手边的斜前方，长宽大概有三米，高矮大概在里卡多的大腿位置。 浸没双腿的黏稠和湿滑感让里卡多现在不管看见什么干燥的东西都觉得精神一振，他走到石台面前，用火把照亮石台附近的岩壁，在其中的一个缝隙里将火把插稳。接着，他并没有立刻爬上石台，而是对着石台撕了一张微风卷轴，将石台上厚厚的灰尘吹散，然后将放置仪式物品的背包放到石台上，又从自己腰间的其中一个鹿皮袋里取出魔石粉末，完成了一个最简单的三角魔法阵。 这个魔法阵是魔法学徒在入门时候最先练习的法阵，泛大陆入门级魔法教科书里头，对于该魔法阵的要求是：不出现缺口，保持左右对称状态。也正因为这个魔法阵本身的简单性，它除了确实能够汇聚起微小魔法能量之外，就再没有其他用途了。 但这个魔法阵在这个时候对于里卡多来说刚刚好，作为一个没有半点魔法天赋的贵族，哪怕使用魔石，他能完全掌握的魔法阵也仅仅只有这样的基础魔法阵了。 鸢尾鸟的翎羽，啮齿鼠的毛皮，哞牛的后蹄，三月樱草带泥土的根茎，以及人类的鲜血。 里卡多将仪式需要的东西一件一件从背包中拿出来。他将人类的鲜血放置在三角法阵的尖端，这是代表灵魂系魔法的位置。然后是三月樱草的根茎，他将其放置在魔法阵左边的尖角上，这是元素系魔法的位置。最后就是召唤系魔法了，剩下的东西都归在这里。 法阵最初一步完成了。 里卡多终于从淤泥里挣脱出来，他扶着岩壁爬上石台，趴在石台上，娴熟而快速地在三角魔法阵之外，将其他符号依次画出。 有古尼德兰文字，有三角或圆形的简单符号，还有一些属于1500年前神圣时代的抽象图案。 等里卡多将一切一丝不苟地画完之后，三米长宽的石台已经被一个极为复杂的圆形图案覆盖了。 但除了中间的三角形，以三角形为中心的圆形图案并不能算是魔法阵。 只剩下最后一步了。 里卡多从自己的鹿皮袋里取出一块硬币大小的魔石，用手指间捏着，使其轻轻碰触魔石粉末。 一道微光倏忽自粉末下方亮起，接着自亮起部分向两侧传递，一个眨眼的时间，光路头尾相连，形成一个完整的魔力通道！ 第3章：黑暗降临（3） 并没有其他了。 魔法阵兀自闪烁着淡淡的光芒，但并没有发生其他的事情——没有突然出现某个邪恶的生物，也没有凭空多出一扇门，连始终环绕在周围的黑暗都没有被点亮一些。 但一道强风突然将插在石壁上的火把吹灭了。 “该死！”里卡多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他凭记忆摸索着抓到了火把，原地坐下，在自己腰间的各种口袋中寻找火石。 鹿皮袋里装着的驱虫魔粉、剩下的魔石粉末、各种初级卷轴……总之是各种魔法物品，左边硬邦邦的东西是匕首，水壶，水壶旁边硬硬薄薄的东西是肉干……火石！ 里卡多握住掌心里的石头，刚要拿出来，就觉得握着火把的右手指尖刺痛了一下，就像是被蚊虫轻轻地咬了一口。 已经带了各种各样的驱虫魔粉，结果还是被咬到了，希望别是有毒的……里卡多郁闷地搓搓手指，将火把夹在双腿中，开始击打火石。 一下、两下。 点点火星闪现在黑暗中，里卡多忽然觉得有点疲惫，他晃了晃头，打算把睡意晃去，晕眩却猛地袭上他的脑海！ “咔。”火石和火把掉落在地方，发出轻微的响动。 里卡多歪倒在地上，他的神智非常清醒，可是身体里的力量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抽走了一样，只几个呼吸，他就觉得没法站立起来。 “发……”轻微的声音刚刚溢出他的喉咙，他就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刺痛了一下——不剧烈，只轻轻的，跟刚才手指上的疼痛一模一样。 然后他听见微微的气流声，并不是他一进来就存在的洞穴里的风声，是更轻微的，距离他非常近的，就在他——喉咙的—— 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倒在地上的里卡多慌乱地想极力克制自己的慌乱，可是慌乱在这一刻几乎完全侵占了他的脑海，他试图聚积力量站起来，但徒劳无功；他试图扯开嗓子去叫安德烈，但这也徒劳无功。 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的眼睛发生了一些变化，仿佛更模糊了，又仿佛突然清晰了。他看见周围的原本漆黑一团的黑暗出现深浅变化，距离他非常近的地方——就在他的身体左侧——有一个大概一米左右的椭圆，黑暗黏稠地比泥浆还恶心，里头仿佛还有些会移动的阴影…… 两只手臂突然开始出现细细密密的疼痛。就像是被成千上万的什么东西啃咬一样——但那又是什么东西——什么昆虫吗——？ 接着，里卡多看见，自己身侧那块黏稠的椭圆有了变化。一些古里古怪的阴影挣破黑暗，向他靠近。这些阴影先是一整块不规则的形状，但很快就分裂成两半，再接着，这两块黑糊糊的东西开始变化，先是整个变得细长，又多出了几根短而小的长条形，再接着它开始变得干净……一双熟悉的手臂出现在了里卡多面前！ 一股凉气冲上里卡多的脑海，恐慌立时拽紧他的心脏，可这并不算完——远远不算。 那双熟悉的手臂当着里卡多的面向外挣扎，连着手臂的胸膛和肩膀紧跟着浮现，然后是喉咙，再然后是同样熟悉的面孔—— 四目相对。 其中一双湛蓝色的眼睛猛然睁大，浓浓的恐惧几乎从那双美丽的眼睛中满溢出来—— 刺耳的沙沙声响起来。 里卡多睁大眼睛，熟悉的面孔清晰地倒映在他眼底和脑海。他不止听见了周围仿佛要刺破耳膜的尖利沙沙声，甚至还能听懂——有什么东西在微笑…… 在满意地微笑！ 里卡多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不知道该叫面前的东西什么——它有和他一模一样的上半身，可是那连在阴影里的下半身——他看清楚了——只是一条粗长的、布满黑色黏腻液体和无数倒刺的恶心的东西，不像章鱼的触手，不像蛇的尾巴，它散发着浓重的恶臭，比它们恶心上一百倍！ 粗重的呼吸喷在里卡多脸上，从阴影里滋生的怪物已经狠狠地扑到他身上，他的眼睛和对方的眼睛再一次相对，他几乎不敢相信那是充血的、满载着恐怖欲望的眼睛同自己一样——他湛蓝的眼睛曾被无数个人称赞过美丽—— 剧痛突然从喉咙间传来！ 他感觉到尖锐的东西刺入脖颈，炙热的血液从伤口涌出，他的脖子被用力撕扯着，但撕咬他身体的怪物并没有立刻将他的脖子咬断，他的耳朵还能听见熟悉的咀嚼声，就像他每一次享用玛姬婶婶精心烹饪的小羊排小牛排一样…… 他意识到自己将要面临的处境了。 山洞中的沙沙声突然又响了起来。 像沙漠中流沙的声音，像冷血动物爬行过地面时遗留的黏稠。 这一次，抛开那些让人烦闷的粘稠感，他清楚地听懂了这种如影随形的沙沙声。 是面前的怪物在说话。 “乖。” 他听见身上怪物沙哑僵硬的声音。 “乖孩子。” 冰凉的指尖抚上他的脸颊。 下一刻，潮湿的手指捏住他的脸颊，撕下一块肉来！ 鲜血顷刻濡湿了他半边面孔，剧痛和恐惧几乎击垮他的神智，他感觉到全身的肌肉都不受控制的疯狂抖动着，像是想挣脱他的身体独自逃离一样。 可是怪物的尾巴轻而易举地制止了这一行为。 这根粗长的、布满倒刺与粘液的尾巴从他的双脚划过，轻轻地喀一声，是骨头还是经络被割断的声音？这条尾巴随之又滑了上来，慢条斯理地划过他的胸膛—— 微凉的感觉从胸膛一直延续到下腹。 他无法转动脑袋，却从对方清澈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状态：马甲和衬衫、连同皮肤与肌肉，像张薄纸那样被轻易割破，鲜血涌了出来，然后是肠子、肝脏…… 怪物的尾巴刺入他的体内。 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纤细白皙的手掌握住他无法动弹的手掌。 湛蓝色的眼睛又一次和湛蓝色的眼睛对上。 然后微笑突然从干净的面孔传递到被鲜血染红的面孔上。 力量像泉水一样泊泊涌进里卡多的身体，失血过多的晕眩消失，被禁锢的身体能够行动，血肉模糊的喉咙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里卡多被固定在石台的双臂抬起来，他按住自己身体上方的怪物——怪物的面孔已经扭曲到极致，整个身体都在用力的挣扎着，里卡多感觉自己被对方尾巴刺入的腹腔位置像捅进了一把胡乱翻搅的利刃，从身体各部位争先恐后冒出来的汗水早就将他的衣服浸湿……他的双手还是稳稳的抓住怪物的双臂，哪怕痛得想在地上打滚也不放松一丝一毫。 怪物的挣扎很快就从猛烈变得迟缓，穿在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撕裂，里卡多和拥有与他同样面孔的怪物赤裸对视。他看见怪物的脸上——他的脸上——狰狞渐渐褪去，哀求与恳切攀上这张美丽的面孔……他的双手依旧稳定。 然后里卡多笑起来，并且直到此刻，他的声音依旧温和有礼：“无可自拔爱上自己倒影的可不是我啊。我知道你的名，我来这里就是为了你。伊泽克森，神圣时代的阴影之主。” “斯坦维特！——”仿佛自灵魂发出的暴戾声音响彻伊尔伊索米山洞，而后，怪物的尾巴、身体、手臂、头颅，全部消失在里卡多破开的腹腔之中。 山洞彻底安静下来了。 里卡多松开自己因为抓握物突然消失而反射性握成拳头的双手，从冰凉的石台上坐起来，用一只手按住腹部的伤口不让伤口愈合，然后将流出来的肠子、胃…… “假装这都不是我的东西，假装这都不是我的东西……”里卡多感觉到了完全来自精神上的晕眩。他自欺欺人的念叨着，一边将视线移开，一边迅速用手将属于自己的内脏放回它们原本该在的位置，然后松开抓着伤口不让愈合的手，狠狠松了一口气。 几乎将整个胸腔破开来的伤口在仅仅几分钟之后就完全愈合。 里卡多从地上站起来，这时候，周围的黑暗已经不能再阻止他了，他很轻易地就看见在自己前方仅仅三五百米的洞穴深处，一具巨大的枯骨被牢牢固定在石壁之中，而这些固定骸骨的石壁之中，正生长有密密麻麻已经铺成草地毯的苍白色双枝小花，这些学名叫做双头龙心草的苍白小花正在黑暗中静谧地盛放着，是他来到这里的目的之一。 现在所有的目的都达成了。 获取双头龙心草，融合阴影之王。前者是为了他父亲雷特子爵严重的病情，后者可以归纳于为了他自己。 伊泽克森，神圣时代的异兽之王，人们因恐惧而将它的子民称之为阴影，而它则为阴影之主。 传说身躯有山脉那样庞大，血液的魔力如同沸腾的岩浆，躯体的力量足够颠覆世界，并确实进行了第三次灭世的异兽。 里卡多看着前方的异兽遗骸，长宽绵延万米的冽风山脉也仅仅是这种异兽的呼吸窗，它遗骸中的一根牙齿，就仿佛有雷特子爵原来拥有的那间能容纳近百人的城堡的大小。 所有的人类对它而言都渺小如同尘埃。 普通人、贵族、国王、武圣、法神，统统没有区别。 1500年前，它被斯坦维特神锁进革马士大洋，囚困在喀什维树海之中。 1500年后，他通过自斯坦维特神时期遗留下来的方式，将伊泽克森从囚笼里放出来，再融合入体内，以身体做一个新的囚笼。 伊泽克森并没有消失。 阴影之主永远与这个世界共存。 他们只是融合，共用一个身体，他获得了阴影恐怖的愈合能力，也能使用异兽微不足道的一点力量，而伊泽克森却很有可能在五十年、一百年之后将他完全吞噬。 里卡多收回自己看向巨大骸骨的目光。 他和伊泽克森的融合已经开始，两者的记忆开始对接，最近的记忆最先开始共享：他走进山洞、绘制用作召唤伊泽克森和给其供能的魔法阵，革马士大洋海浪冲撞岩壁的哗啦声，红眼蝠翅膀拍击空气的“普拉普拉”，无数人冲进岩洞的呐喊与死亡之前的哀求…… 里卡多的目光自那些几百年中也并没有流失能量、生锈变钝的魔法装备与兵器上毫无停顿地掠过。他一拳击向身侧的岩壁，岩壁没有被撼动，但里卡多清楚地感觉自己的力量较之之前增加了两倍有余。 青苔自岩壁上长出时候的破土声音，与斯坦维特战斗时候的毁灭天地。 里卡多摸了摸手中遗传自母亲的空间戒指，戒指打开，他自里头拿出和之前进来时候一模一样的衣服换上。而后他又摩擦着这枚硕大的、整体黑灰并只镶有一个同样灰扑扑宝石的空间戒指。 “欧卜。”他念道。说不出的冰凉感觉自身体内升起，一直传到按住戒指的指尖，一道细微的光亮自戒面闪现，戒指中二层入口的魔法锁立刻吸收魔力并记录他的魔法波动。 第二层的空间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笑容终于出现在里卡多脸上，他转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记忆还在相互融合，无数颠倒荒诞，色彩杂乱的画面在脑海里飞速旋转着。还有占据伊泽克森绝大多数记忆的，冗长的、单调的、寂寞的、使人发疯的，足足1500年的水滴声。 偏斜的朝阳从云层里跃上天顶，坐在洞穴外的安德烈不记得第几次去碰触洞口结界时，一道身影分开黑暗向外走来。 “里奇？”惊喜一瞬间就跃上安德烈的眉梢。 里卡多自洞穴中走出。他没有去管身旁的安德烈，而是仰起头久久凝视着天空上的骄阳，直到双眼都在光线的刺激下蓄满泪水之后，才略低一下头。 “没事吧？”安德烈关心地按住按住里卡多的肩膀，却发现自己手掌按着的地方仿佛有些潮湿和冰冷。 “没事。”里卡多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他转过头面对安德烈，发自内心地微笑： “今天真是一个好天气呢，安德烈。” 第4章：三大魔法体系 里卡多最近有点忙坏了。 空间戒指二层的打开，从伊尔伊索米山洞中找到的宝石与金币、和那些少数的还具有极高价值的魔化装备完全足够解决雷特家族资金不足的问题，里卡多已经在着手处理雷特老宅的赎回工作，当然对外是以雷特子爵的名义进行的。 而采摘自伊泽克森骸骨周围、用于治疗雷特子爵的双头龙心草——这是一种珍贵的天然含有魔法能量的植物，其蕴含的能量极其温和，几乎可以治疗一切内部损伤而没有任何后遗症，甚至在某些比较不正规的典籍里，它还有作为主材料制作复活药剂的记录，这种珍贵魔草的唯一的不足之处，大概就是在它们苛刻的生长条件了：双头龙心草生长初期需要依靠至少蕴含有大法师魔力的鲜血浇灌，因此它们一般只生长在高等魔兽的尸体旁。从人们认识到双头龙心草的作用之后，这种魔法药草就始终有市无价。 还有最后一点，自从在伊尔山洞中和伊泽克森融合之后，里卡多发现自己除了完全继承异兽的超强愈合能力之外，身体素质上的变化并不太大——至少他在回来后尝试和安德烈掰了一下手腕（当时安德烈吃惊的眼睛都瞪圆了），照样被对方很轻易地打败了（虽然事后安德烈大力称赞他的力气有了长足的进步）——而魔法素质，却一天一天、甚至一小时一小时地进行明显的改变。 从伊尔山洞回来的第一天，里卡多在半夜突兀地醒来。他躺在自己的那张铁架子床上，床头的布幔在从窗户吹入的风中微微起伏。墙上的魔法挂钟弯曲的指针正由橙色慢慢变成黄色，这正是橙月和黄月的交接时刻。 里卡多并没有过多地注意此刻的时间，他的几乎全部的注意力，都被漂浮在房间空中的、各种颜色的光点所占据了。 红色的光跳跃着壁炉的热度，青色的光如同微风吹过指尖，蓝色的光像夏天喝了一口冰饮，黄色的光让里卡多回想起自己在伊泽克森记忆里听见的植物破土声。还有比黑暗更幽深的黑光与在黑暗中最为鲜明的白光。 房间里的昏暗并没有被这些光点驱散，它们仿佛各自处于不同的空间互不干扰，又在空间与空间的相连处完成了完美的融合。 这让里卡多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和安德烈第一次去绿野村时看见的月亮花半坡。 神秘的紫月下，密密麻麻的月亮花长满小山坡，静谧的夜色里，每一朵或粉或黄的花蕾中，一弯月弧像借了日光一样柔亮皎洁。 而现在的情景远比那一刻更神秘更美丽。 里卡多抬起手，整个房间静静漂浮的光点倏然动起来，争先恐后地投入他的掌心而后消失不见。 血液流淌的声音再一次在里卡多体内响起。 但此刻在他身体里流淌的并不只是血液。 “沃。”里卡多发出了一个音节，一个拇指尖大小的水球出现在他的掌心。他用力一握手，水球化作水珠自指缝间渗出。 这就是元素系魔法。 而相较于虽美却让人觉得理所当然的元素系魔法，灵魂系魔法出现在里卡多眼前的时候，当时正在吃早餐的少年一下子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看见了什么。 这已经是从伊尔山洞回来的第三天，布林完成了关于雷特家族老宅买回的一系列洽谈，只等合约签署完毕和雷特子爵康复，他们就可以从这栋狭小的二层建筑搬回原来的地方了。 第二天上午就因为里卡多的要求而去了树海外围一趟的安德烈也提着三只长耳兔回来，在给雷特子爵喂服康复药剂之前，总要先做一些实验，以确保药剂万无一失。 在森林里呆了一个晚上的安德烈回来的时候刚好是早餐时分，他一走进客厅，连长耳兔都来不及放下就坐到桌子旁端起装着热腾腾的玉米浓汤的汤碗，等温热鲜美的汤液全部进入了喉咙，才满足地拍拍肚子对正从厨房里端出食物的玛姬说：“玛姬婶婶，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不枉我紧赶慢赶赶回来吃早餐。” 胖胖的玛姬婶婶最爱听人称赞她的手艺，她高兴地将自己手中盛放着松软白面包的竹篮和堆叠在盘子里的熏肉放上桌子，并将其中烤得最好的夹到安德烈的盘子里。至于坐在旁边的里卡多，玛姬婶婶早就将特意为小里奇准备的营养早餐端上桌了。 “小安德烈，你带回来的长耳兔是准备中午加菜的吗？中午我们来一盘浑身冒油的烤兔子？” “我倒是想，不过这是里奇要的……里奇？”回答玛姬的安德烈注意到里卡多的走神——对方将手中盛着肉汤的勺子举了很久，汤汁都滴到桌子上了，这种事情哪怕发生在雷特子爵身上不奇怪，但绝不可能出现在布林爷爷和里卡多身上：前者仿佛一具完美生动的礼仪魔偶，后者则从五岁开始就拥有了绝佳的优雅。 这么一说的话，安德烈突然想道，应该还要加上一个爱薇夫人。里奇现在就正像缩小版的爱薇夫人，如果说雷特子爵让所有卡兰城民都喜欢的话，那么爱薇夫人就一定让所有卡兰城民都敬畏。 “没事。”里卡多终于回过了神，“我失礼了。”他将手中的汤匙放回碗里，目光却没能从原先的位置上挪开：在那里，他看见了一个仿佛安德烈的剪影——不，应该说，确实就是安德烈的剪影。 这个影子拥有安德烈的轮廓上的每一个细节，但并非浑身漆黑，也并不只站在安德烈的脚下。它通体火红，此刻正翘着脚坐在安德烈对面的椅子上，一面往竹编篮子里做抓取食物的动作，一面频频看向旁边椅子，不拿食物的那只手还邀在旁边椅背的前方，似乎在跟什么人说话一样。但在里卡多的视线里，旁边的椅子上没有任何东西…… 不，也许并不是没有任何东西，只是他还没有看见而已。 里卡多有点心不在焉，他敷衍了安德烈的询问，没有注意到玛姬婶婶看向被绑在地上互相打架的长耳兔的惋惜目光，只翻阅着自己的记忆，回忆灵魂系的入门级魔法分离术。 分离术既让自己看见自己。在泛大陆魔法教科书上，这个入门级法术的介绍极为言简意赅。 里卡多小声念叨道：“斯佩。” 抽离感立刻从身体上传来，里卡多的视线一截截变高，等到差不多上升到一楼天花板的位置的时候，像充气一般的上升感才终于停止下来。 这个感觉有点特别，他没有实体，也不再能感觉到四肢，但视觉、听觉以及嗅觉并没有任何障碍。当然这个时候，本来完全自然的转动视线的行为就变得需要大脑思考以及指挥之后，才能进行。 里卡多将自己关注着老旧吊灯和天花板裂纹的目光收回来，再次投向安德烈剪影旁的座位。 这一次，他清楚地看见了第二个剪影。 那是一个黑色的、比安德烈的剪影矮得多的剪影。它并没有做出吃早餐的动作，就是有些松散地坐在椅子上，跟安德烈的剪影谈笑着，说到兴奋处，火红色影子的手臂用力拍着黑色影子的肩膀，黑色影子的轮廓跟着微微晃动，似乎也在发出笑声…… 没错，这是他的影子……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是由灵魂波动而形成的能量体，而该能量体的一切行为都其本体映射而成。 这就是灵魂系魔法。 里卡多完全明白了斯坦维特大陆上一句有关灵魂系魔法师的谚语。这句谚语大陆上的每一个人都极为熟悉，但大概只有能够接触到灵魂的魔法师才能将其真正体会——“别试图欺骗一个灵魂法师，除非你也是一个同样精通灵魂系魔法的魔法师。斯坦维特神在上，他们永远火眼金睛！” 里卡多又控制着自己的目光转动，这一次，他注意到玛姬婶婶正往厨房里走。 墙壁遮挡了他的视线，他控制着自己的意识体，开始往厨房的方向移动。 “咄咄咄、咄咄咄。”菜刀撞击木板的声音传入里卡多的耳朵。 为什么会有声音？里卡多有些诧异，他刚才注意到自己和安德烈影子的时候，虽然通过肢体语言判断两者正在交谈，但并没有听见他们的交谈声音，而现在却听见了菜刀撞击木板的声音。 是因为前者复杂后者简单，所以前者暂时无法解析——或者需要主动去解析——而后者能够直接听见吗？ 这个时候，来到厨房门口的里卡多看见玛姬婶婶的影子。玛姬婶婶的影子也是红色的，但相较于安德烈火焰一样的大红，玛姬婶婶的红色就是淡淡的橘红。现在它正站在案板前愉快地剁着菜肉，当然放置在案板上的蔬菜与肉并没有任何变化。接着玛姬婶婶从他的意识体中穿过进入厨房。 里卡多感觉到自己被重重挤了一下，本来固定好的视线也因此稍微偏了偏。而玛姬也因为突然的冰凉感打了一个喷嚏。 但这并没有引起玛姬的注意，她走到菜板前，将剩下的材料放进冻箱中收好，又哼着歌挪到还炖着汤的铁锅前，拿起一旁的铁勺子进行最后的搅动。 一下子被夺走东西的影子显得有点焦躁，它在原地转了一圈，叉着腰冲锅前的玛姬婶婶喊了些什么，就走到厨房的角落呆着，似乎在生闷气，但并没有多久，胖胖的影子又挪到玛姬婶婶身边，跟玛姬婶婶挤在一起观察着锅里煮着的食物。 不知道爸爸和布林爷爷的影子是怎么样的？ 里卡多打算顺着楼梯上二楼看看，但在他准备前往楼梯的时候，他突然停住，接着看向天花板，而后向天花板延伸意识，试图尝试着让自己直接从天花板中穿过去。 黑暗突然降临，密密麻麻的物质从四面挤压着他的意识。 里卡多在短暂的停滞之后意识到这就是墙体内部，他控制着自己的意识，继续向上攀升…… 黑暗，黑暗，长久的黑暗。 等里卡多终于穿过墙体内部，重新看见光亮之后，他感觉自己又被安德烈背着爬了一次伊尔山洞。 他长长喘了一口气，向着主卧室飘去。 庆幸白天的时候，主卧室的门窗并不关上。移动到主卧室的里卡多很快看见了自己爸爸与布林爷爷的影子。 雷特子爵的影子是土黄色的，此刻正蹲坐在敞开的窗户前，巴巴地看着外头，它的轮廓并不像安德烈的那样清晰，远远看去就像花园里还没有被平整好的土疙瘩。而最后的属于布林爷爷的影子—— 那是一道淡淡的灰色影子，轮廓十分清晰，还有一个和其他影子完全不同的地方：它手上正拿着一柄同样影子模样的匕首，一边放在手里把玩一边慢慢在房间中踱步。 奇妙的表现形式。里卡多想。 当身体虚弱的时候，由灵魂能量投射出的影子也模糊不清；当身体强壮的时候，连身体以外的物品都能直接映射出来——那么，当身体蕴含有的能量等级达到一定阶段的时候，这些映射而出的影子是否会成为另一个“真人”？ 白色的影子突然朝里卡多意识的位置看了一眼。 同一时刻，坐在床头旁的布林也朝同样的位置看了一眼，目光如同鹰隼一般锐利。 如同刀锋划过纸张，里卡多思绪中断。 “里奇？里奇？” 安德烈的声音从耳朵旁传来，里卡多觉得自己的意识突然消散又突然聚合，他像是打了个盹却被人惊醒那样晃了一下，来自躯体的沉重又一次密密覆上他的意识，魔力消耗过度和施法中断的反噬让他出现了一些轻微的头疼，他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安德烈？” “你刚刚怎么了？”安德烈十分担忧，“我看你一动不动坐着，是在思考着什么吗？我本来不打算打搅你，但后来你发呆得有点久了……” “你做得很对，十分感谢。”里卡多注意到时间过去了十二分钟。他端起不再冒着腾腾热气的碗，快速解决了自己的早餐，就擦擦嘴角，拎起绑着兔子的绳子往自己的卧室走去——接下去的重要实验本该在专门的实验室中进行，但在这栋小楼里，最适合做实验室的房间就是他自己的房间了。 安德烈早就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早餐，见里卡多离开餐桌拿走长耳兔，他也离开客厅，提着剩下的放置在花园中的猎物，准备走到市集中，将其交给一直和雷特家族合作的商人售卖。 而这个时候，提着长耳兔走上楼梯的里卡多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和自己指尖接触蓬松毛发中传来。 “饿。” “害怕。” “饿。” “身体难受。” 不能称之为文字的意识片段传进里卡多的脑海。 里卡多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他顺势与其中一道意识接触：召唤系的入门级法术——‘意识连接’。 和刚才分离术有点相同又有点不同的感觉出现：如果说两者都是让里卡多多出一只手的话，那么前者要求里卡多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这只新出现的手上面，而后者只要求里卡多分出一小部分精神注意这只手。 里卡多感觉自己能控制最左边的那只兔子了。他尝试性地让这只兔子摸摸自己旁边兔子的长耳朵。 左边的兔子完全遵照里卡多的意志行动，下一刻，被摸的兔子一口咬上摸自己耳朵的兔子的爪子。 里卡多：“……” 他郁闷又好笑地切断了意识连接，径自往房间走去。 一切仿佛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着，但事物的双面性就跟光暗一样，是世界永恒的主旋律。 第5章：脾气暴躁的邻居和月光花药剂 里卡多准备给雷特子爵服用的药剂叫做月光花药剂。 这个药剂在泛大陆公认的三大魔法药剂学术书中，被不同学派的药剂大师做了高度统一的介绍：药剂熬制的主材料为月亮花、双头龙心草、冰霜珍珠，并严格按照75%、5%、20%的质量比例于不同的步骤按顺序先后加入，而其副材料的微量或少量差别，并不影响月光花药剂的效果。 里卡多的卧室里，布林暂时离开雷特子爵身边，和里卡多一起确定药剂熬制步骤及实验兔子的生命能量。 药剂熬制的步骤已经再三确认过，长耳兔的生命能量也比预想中的更接近雷特子爵。 布林对坐在椅子上的里卡多说：“一切如同预想，里奇少爷。”但他并没有得到回答。 坐在座椅上的里卡多正在走神：他的坐姿虽然跟平常没有太大区别，但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却一直焦躁地来回摩擦着木头，有几次甚至还让指甲陷入其中，抠出木屑。 “里奇少爷！”布林提高了音量，在看见椅子上的里卡多被自己惊醒之后，他刻板的面容就像之前提到伊尔山洞那个夜晚一样和缓下来，“里奇少爷，融合并不顺利吗？” “不，算得上是顺利吧。但确实有点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里卡多说，“我的邻居比我想象的还要暴躁许多，几乎无法跟它沟通呢。” 这句话不知道触动了什么关键，才刚刚说完，坐在椅子上的里卡多就因为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突然绷直身子，用右手紧紧握住自己的左手！ 如果安德烈现在站在这间卧室里，他一定认不出面前这个面孔扭曲到极致的人是自己从小玩到大的玩伴与效忠对象，哪怕他们穿着同样的衣服、有着同样的身材与细节。 事实上，任何一个见过里卡多的人、哪怕是里卡多自己，在面对那张由异兽变化出来的，明明和他一模一样却扭曲邪恶到极致的面孔时，也不敢上前相认。 ——那种仿佛从腐泥与污水中生长出来的，带着腐臭与污浊并只有腐臭与污浊的面孔…… 变化几乎就在一眨眼的时间。 里卡多刚刚绷直身体，右手抓住左手，指甲深陷进肉里，血液才要从创口滴下的那一瞬，白皙的手掌肿起膨大、修长的手指开始融化，一面滴下恶臭的黑浊液体，一面变成里卡多在伊尔山洞中看见的那种东西：粗长的、布满黑色黏腻液体和无数倒刺的恶心的东西，不像章鱼的触手，不像蛇的尾巴，它散发着浓重的恶臭，比它们恶心上一百倍！ 站在一旁的布林脸上的每一道皱纹在这一刻，都像刀剑开凿刻出那样锐利。他紧紧盯住里卡多的身影，但并没有上前，也没有出声。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十三分钟。 里卡多的手掌变成了触肢，又从触肢变回了手掌。刚刚滴落到地面的黑色液体已经将地毯连同木地板腐蚀出一个个虫蛀一般的小洞，但好在也仅仅只是这样。 里卡多稍微松开自己的右手，被指甲撕开的伤口迅速长好愈合。他轻轻晃了晃自己的左手，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里卡多终于放松自己紧绷起来的身体，但他并没有坐下休息，而是从椅子上站起来，对布林爷爷耸了一下肩膀：“一点还需要调和的小问题。看来我的邻居不是无法交流，而是不愿意跟我交流……这些容后再说，让我们先来看看这几只长耳兔。” 说话的同时，他快步走近书桌，并没有去理会自己耳朵旁边的兽吼——自从在伊尔山洞与伊泽克森融合之后，伊泽克森的咆哮就没有停下一刻，哪怕在睡梦之中，他也始终听得见这道仿佛汇聚了整个喀什维树海所有野兽咆哮声的怒吼……不过在刚才的身体争夺战之后，对方的咆哮声明显小了不少。显而易见，哪怕共用一个身体，要一直不停歇地叫喊也是需要力气的，也许可以从这一方面着手？ “这一只长耳兔和子爵阁下健康时候的生命能量最接近。”布林指着左边的一只长耳兔说。 里卡多先是点了一下头，然后看着面前的长耳兔：“我爸爸的生命能量……这么弱小？哪怕是在他健康的时候？” 布林说：“也许可以换一个说法，长耳兔的生命能量比我们想象的要高很多。” 里卡多实在有点想笑：“布林爷爷，你的幽默感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出现。” 恪守礼仪的老管家当然不会对自己的少爷翻一个白眼。 说笑过后，里卡多也把话题转向正事：“那么就用这一只兔子做一个实验参考对象？” 布林轻轻点头，然后他走上前，伸出手顺着长耳兔隆起的背脊抚摸而下。 正努力啃着绳索的长耳兔在布林的触摸之后立刻萎靡下去，刚刚接触到三种魔法元素的里卡多能模糊地感觉到那一瞬间布林手掌里聚合的能量，但他没来得及做更多的分辨，聚集在布林手中的能量已经消失无踪，布林也对着里卡多微一鞠躬： “那么我就先告退了，里奇少爷。我就在隔壁，有事请吩咐，里奇少爷。” “好的，布林爷爷。”里卡多说，等对方退出房间并替他合上门之后，里卡多的目光转向放置有整套药剂师设备的书桌前，他将那只被布林人为削弱生命能量到与现在的雷特子爵相似的兔子单独放置，又从时间恒定的空间戒指中取出熬制月光花药剂所需的各种材料，然后开始药剂制作的第一个步骤： 称量三种主材料质量并按比例进行毫克的精确，研磨月亮花与冰霜珍珠，将月亮花汁置于烈日下吸收一个小时的光线，将冰霜珍珠粉末收起。 所有药剂师的药剂熬制步骤都琐碎得让人心烦。 整整一天的时间，里卡多让玛姬婶婶将食物送上卧室，自己则呆在屋子里不敢离开，这一刻，哪怕是伊泽克森不停歇的咆哮，也遥远得像清风自天边吹过。 在新月与旧月相交的那一刻，将月光花汁放入溶液。 在溶液冒出第一个气泡并爆炸的瞬间，投入整株双头龙心草。 即刻封闭容器。 六个魔法时后，投入冰霜珍珠的粉末。 在出现反应之前，将其装入水晶瓶。 橘红色的晨曦挣破天边的阴霾。 敞开的窗户外，早起的火焰鸟在刺桐树的枝头叽叽喳喳地啄食虫子。 关注了反应一整个晚上的里卡多小心翼翼地进行着月光花药剂的最后一步：他并没有直接在熬制药剂的容器中加入冰霜珍珠的粉末，而是将溶液倒入水晶瓶，同时洒下冰霜珍珠的粉末——这样才能最好的确保在所有反应发生之前，月光花溶液已经装入水晶瓶。 第一缕晨光照亮窗前的木地板，里卡多同时将最后一滴溶液倒入水晶瓶。他立刻盖上水晶瓶盖，用拇指与食指中指将其拿起，轻轻振荡。 一个小气泡在有些雾蒙蒙的溶液中出现，跟着以人体呼吸一次的速度变大一圈，气泡大上一圈，雾蒙蒙的液体就清澈一个等级，等到反应的最后，所有的朦胧都汇聚成光线都集中在中央的气泡上，气泡的形状变成一轮弯月，周围还拱卫有数点星芒。 和材料中描述的最后成品一模一样。 里卡多长长松了一口气，他的精神松懈下来，舒展自己僵硬的身体和肌肉，拿着手中的水晶瓶正要往确定的实验长耳兔走去，异变突生！ 黑影夹在风声自眼角余光中掠过，他的左手在一眨眼的时间的时间里变成漆黑的带着黏稠液体与恶臭的触肢，它正直直朝着窗户外树枝上的几只鸟掠去，和伊泽克森共用同一个身体的里卡多完完全全能够感觉怪物对鲜血与毁灭的贪婪和渴望！ 他的心灵和脑海仿佛都被这种陌生的欲望占据了，仅有的理智告诉他应该抢在一切还能挽回之前阻止，但他的左手已经变成触肢被伊泽克森控制，右手正拿着熬制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月光花药剂—— 没有时间犹豫，决定取决于第一个闪过脑海里的念头！ 剧痛几乎一瞬就占据了里卡多的精神。 带有明显清醒意味的疼痛让里卡多完全摆脱了伊泽克森的影响，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在刚才那一刻的决定：他松开了拿着月光花药剂的右手，抽出佩戴在腰间的那把兼具艺术与锋锐的匕首，将自己的左手掌连同半截小臂一起砍断。 顺利得简直不可思议，仅仅一下，他连着肌肉与骨头将自己的手臂完全斩下……也许并没有骨头。 里卡多的目光停留在掉落到地面的触肢上。从断口上看，这个离开了主体的触肢生命力十分顽强，它全由肌肉组成，哪怕被直接斩断，也并没有立刻死亡——虽然无数漆黑的液体自它躯体上涌出，它也像烈日下的雪花一样飞快消融——但它确实依旧在地上卖力地挣扎着，并且很明显能够看出，挣扎的方向就是窗户外还停留在树梢上懵然不觉危险差点降临的火焰鸟。 里卡多先走到窗户前关妥善窗户，这才来到那只断肢面前。 黑色的液体兹兹地腐蚀着木头地面，里卡多盘腿坐下，在心里决定自己以后的房间一定铺上石头地面，这才接过蹦跳到自己脚边的长耳兔嘴里叼着的水晶瓶，彻底收回用以与长耳兔进行意识连接的一缕精神。 刚才的那一瞬间，他同时做了两个决定：放下药剂瓶用匕首斩断自己的手臂阻止伊泽克森的行为；通过意识连接让长耳兔及时冲上来接住即将摔破的水晶瓶。 一切都符合预料。 里卡多看了一眼自己的断臂，分不清是斩断的疼痛还是生长的疼痛，总之他看着飞快愈合又抽出肉芽与骨头，不断向前生长并组成血肉、经络、与皮肤的伤口，只觉得脑海里的神经突突地跳着。 不过这些疼痛也有可能是因为脑海里来自伊泽克森的咆哮突然停止的缘故？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物。 被斩断的左手已经完全生长完好，里卡多将匕首交到左手拿着，稍微活动了一下，就将匕首直直插穿地上的断肢。 黑色的断肢发出了最后的仿佛巨大呻吟一样的兹兹声，彻底消融了。 里卡多这时候才在心里呼唤伊泽克森：「阴影之王，如你所见，我们共用一个身体，你确实不会被消灭，但我能让你永远虚弱。你当然可以永远在我的意识里不间断的咆哮发泄自己的愤怒，但也可以选择睁开眼睛看一看上方的天空。」 「你有多少年没有看见蔚然的天空和快活的动物了，一千五百年吗？」 没有回答。 里卡多又在脑海里想：「相信你已经意识到了，在我的有生之年，你不可能脱离我的身体。这么看来，只要我不中途死亡，往后最少三百年的时间里，我们始终面对面——而我一旦中途死亡，请不要怀疑，我一定会在死亡前用所有的力量让你再次沉睡1500年。」 「当然这点时间对于完成第三次灭世又经历过整个神圣年代的你来说可能并不值一提。可是考虑到你刚刚才结束1500年的休息，也许我们可以选择一种对彼此都更有利更轻松的共存方式？你不需要再耗费能量控制我的身体去获取能量，我会优先将身体的一部分能量提供给你；我也不需要有事没事地斩断自己的手臂，并冒着被人看见而成为异端，被魔法师协会和战士协会全斯塔维特大陆追杀的风险。」 「而这只需要你的一点配合，我们的一点协议。」 「假设你有此意愿，我也愿意表示出我的诚意。」 沙哑的、光光从音调中就仿佛能听出浓浓黑暗的声音响起来。这些仿佛从地狱里升腾上来的声音还是“沙、沙”的音调，但里卡多终于能够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你的诚意？」这道来自异兽的声音说，「我会需要？」 「当然，你会需要。」两者精神上的连接让里卡多很轻易地感觉到对方意识里的轻蔑，如同对方能很轻易地感觉到里卡多的胸有成竹。里卡多在意识里说，「1500年的囚禁再加上这几天试图控制我的身体而产生的消耗，恕我冒昧，你恐怕连声音都不怎么发得出来了吧？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需要一些能量吗？」 「我说过了，我们可以选择一种对彼此都更有利更轻松的共存方式，我可以把一部分能量优先提供给你，也可以让你吞噬生物恢复能力。但吞噬什么生物，必须由我选择。」 长久的静默。 「你，的，名。」 「阴影之主，我名里卡多？雷特。」 第6章：卧室里的对话 在金色光线又一次洒进洁白窗框的时候，躺在松软鹅毛被中雷特子爵迷迷糊糊地对围在自己身边的众人说：“里奇？布林？我好久没有感觉这么好了，力量就像那些调皮的小妖精一样撩拨着我的身体，它们在我的胳膊和腿上窜来窜去，我感觉自己能坐起来了，好像还有点饿，我想吃一个烤鹅，现在有吗？……” “恭喜你，爸爸。”守在床边的里卡多高兴说，“你恢复健康了！” 雷特子爵晃着脑袋从床铺上坐起来，站在最外面的玛姬高声答应自己老爷的要求，提起长裙快速往厨房跑去。同样高兴的安德烈也跟着玛姬一起出去，说是给玛姬婶婶打下手。 房间里除了床上的雷特子爵之外，就只剩下布林与里卡多。布林对里卡多说：“那么我先出去了。里卡多少爷，子爵阁下。我就在门口，有事请随时吩咐。” “好的，布林爷爷。你可以下去找玛姬婶婶要一杯红茶和几块小曲奇。”里卡多笑道。 布林回以微微的笑容，而后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 里卡多朝床铺的位置探了探，伸手帮助雷特子爵调整放置在背后的靠垫：“爸爸，你现在感觉如何，需要再休息一下吗？” 雷特子爵是一个和玛姬婶婶一样胖乎乎的中年人，他有一把褐色的大胡子，头发自然打着小卷垂到肩膀位置，从五官上来看并不十分出彩：小眼睛、大鼻子、被厚厚胡子遮住的是同样肥厚的嘴唇——但随时随地的大笑和幽默使他在卡兰城中，始终占据最受欢迎男士排行榜的前五位置。 这个时候雷特子爵已经彻底清醒了：“不、不，完全不需要，我觉得我现在健康得可以再干掉一头速跑羚羊！” 这是雷特子爵有生以来最值得骄傲的战绩，在他刚刚成年的时候，他和大部队一起进入树海，虽然中途因为意外脱队，但最后他成功地解决了一只一直缀在自己身后的速跑羚羊——这是野生羚羊的变种，已经脱离普通野兽范畴的一级魔兽。在奔跑时它弯弯的长角能自动汇聚起风能量从而加快自身的速度，不管逃跑还是袭击都极为迅速，确实不是一个容易捕猎的对象。而后来当雷特子爵提着战利品成功与大部队会合之后，他更发现除了少数的几个人之外，绝大多数人都没能找到自己的猎物，这件事也就成了子爵阁下的毕生骄傲。 “那么爸爸，我扶你起来。”里卡多说。 雷特子爵点点头，抓住里卡多的手从床上站起来。在第一步因为不适应而稍微趔趄之后，他就飞快地独自在房间里来回转着圈，一边走一边和里卡多对话： “小里奇，你给我喝了什么药剂？我感觉自从和你母亲结婚后就没有这么舒服过了！” “是一种康复药剂，爸爸，你感觉好真是太好了。” “这种康复药剂的名字是什么？一定不是我常喝的那几种，也不会是能从普通神官那里拿到的，实话跟你说吧，就在前一刻，我还以为自己要见到了斯坦维特——” 雷特子爵的脚步一下子停下来。他转头看向站在旁边的里卡多，小小的眼睛发出慑人的光芒： “里奇，你不能骗我，你是不是进了家族的——禁地？” 并不需要雷特子爵多补充那一句，不管从什么角度，里卡多都没有办法隐瞒自己的至亲：“是的，爸爸，我进去了。”他补充，“——不过您看，我又安全出来了。” 身体里有一个东西在发出嗤嗤的冷笑，里卡多并不去理会，只专注于和雷特子爵的对话。 但后面的一句显然没有传进雷特子爵耳朵里，在自己的猜测被里卡多肯定后，雷特子爵就哀叹一声，软软地倒进了座椅中。 他看上去颓丧极了。 里卡多走到雷特子爵身旁坐下：“爸爸，你还好吗？” “我一点都不好。”雷特子爵回答，“我早该把布林赶走了，那个狂信徒永远只听你妈妈的话！我就知道他会在我看不见的时候一直带坏你！还有你妈妈，那个疯女人——哦，”他定了定神，“抱歉，我不应该在你面前说你妈妈的坏话，不过我实在不能理解，她——哪怕她又美丽又高贵，才华卓绝天资横溢，也不能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推向死路啊！” 里卡多：“爸爸，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和一个怪物一起吗？”雷特子爵绝望地说。 「吃掉他！渣滓！」伊泽克森在里卡多体内勃然大怒！ 里卡多感觉到满含暴虐的能量在自己身体里流窜，他镇定地对雷特子爵说：“爸爸，阴影之主现在很生气。” “它还能听见我们的对话？”雷特子爵打了一个大哆嗦。 “完全一清二楚。”里卡多说。 雷特子爵的嘴唇颤抖片刻：“……我现在道歉有用吗？” 里卡多失笑说：“根本不用道歉，难道您觉得我会把您吃掉？” 伊泽克森在里卡多耳边咆哮：「里卡多，这就是你所谓的诚意？让轻慢我的人付出代价！」 里卡多在心里回答伊泽克森：「完全没有人能轻慢您，阴影之主。就算我是他的孩子，我爸爸不是也已经因为害怕而想要获得宽恕了吗？」 伊泽克森的声音消失了。 自从能够沟通后，仅仅一天的时间，里卡多就飞快地总结出和这位远古异兽对话的技巧，或许是因为拥有太过强大的力量，在里卡多能够翻阅的那些记忆里，他并没有找到多少伊泽克森和其他生命交流的画面。远古的异兽之王大多数时候除了在自己的城堡里打盹，就是在天空与海洋中游走，极偶尔的几次和别的生物的交流，也总以山崩地裂的战斗告终。 这样的日子简直无聊极了，里卡多甚至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对方灭世时候的想法了。 也正因为伊泽克森这种延续了千万年的习惯，只要有人能在伊泽克森面前把话说完，伊泽克森往往很容易被说服——但遗憾的是，在1500年前的神圣年代，阴影之主以脾气暴躁难以对话而闻名于世。 ……这一点可真出人意料。里卡多沉思着。他甚至忍不住将伊泽克森和自己的爸爸雷特子爵联系起来——这两者至少在这个方面，差别很小。 “里奇……”雷特子爵的声音响起来。 “爸爸？”里卡多抬起头。关于伊尔山洞的事情，抛开他妈妈还在世爸爸不敢说话的那几年，接下来的九年中，里卡多不止一次尝试这个话题，却一次都没能说服自己的父亲，因此本该在他十岁的时候就完成的事情一直拖了现在，如果雷特子爵没有病重，恐怕还会继续往下拖。 雷特子爵的神情变得哀伤了，他对里卡多说：“里奇，你真的觉得这样好吗？就是在这一点上，我一点儿也不能赞同你妈妈。她为了打听雷特家族的秘闻成为我的妻子，婚后用尽各种方法修补雷特家族的秘闻，在找出那个可怕的——”他惊恐地抽了一口气，“能够让阴影融合进身体的魔法阵后，她总算找回了一点理智，没有自己去尝试，而是选择怀孕生子过安稳的生活，那时候我完全没有想到，她居然会让你去进行这个邪恶恐怖的——” 雷特子爵没有继续下去，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这也是里卡多并不着急解释的缘故，所有卡兰城民都知道，通情达理的子爵大人最擅长的就是接受既成事实的事情。 “爸爸，”里卡多说，“事情并没有这么糟糕，从长远角度上看，能够修炼魔法的我会比不能修炼魔法的我多活两百年。” “可是在这三百年——连同你本来能够安稳拥有的一百年——里，你随时可能被吃掉！也许只是打一个盹的功夫，再醒来的你已经不是你了！你妈妈就是因为确信自己没法躲过阴影的吞噬，才放弃伊尔山洞中存在的东西的！” “所以从我出生后，妈妈就教导我信仰光明。信仰能使阴影不再降临。”里卡多温和说。 “哦，是的，”雷特子爵已经有点混乱了，“任何人听见你朗诵圣经都会平静下来，你唱着赞歌的画面是我看过的最美丽画面了……里奇，”说到这里，他就像被刺破了的气球那样垮下肩膀，“已经没有办法了？” “是的。”里卡多实话实说，“而且我并不觉得后悔。” “力量真的有这么重要吗？”雷特子爵问，“你妈妈是，现在你也是。” “它们让我看见世界到底有多么瑰丽。”里卡多沉思片刻后，回答自己的爸爸。 第7章：我信神 接下去的几天时间，整个卡兰城都得知了雷特子爵自病床上康复的消息。雷特子爵的好人缘在这个时候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宴会的邀请函像雪片一样来到蔷薇路小屋，本来蠢蠢欲动的债权者也偃旗息鼓，雷特子爵的情妇如同蜜蜂闻到花香一样飞舞而来，余下的二十三个子女，也开始时常出入蔷薇路小屋。 今天又是一个阴郁的天气，这样令人厌烦的天气已经持续好几天了。雷特子爵的城堡在几天前就被赎回，因为之前购买者的精心照料，安德烈在打理城堡的时候只需要关注里卡多和雷特子爵的卧室，在大厅与墙壁上将一些只有贵族能使用的东西重新摆上，又和一直在城堡里打理的仆役重新签订合约，再特别关注一下属于里卡多的祈祷室与书房有没有被购买者不守约定地破坏，事情就算完成得七七八八了。 在距离蔷薇路还有两条街的时候，天空已经开始飘起了细雨，安德烈轻轻一磕马腹，座下走走停停的健壮黑马一下子小跑起来，两侧的建筑飞快倒退，但认识邻居的招呼声还能传进耳朵里，安德烈高声答应几次，就来到了雷特子爵现在居住的小楼前。 此刻，在他的前方，一辆马车正刚刚停稳在小楼花园外的街道上。 “老福德的马车，不知道来的是谁，不对，希望谁也不要来……”安德烈在嘴里咕哝一句，他口里的‘谁’特指雷特子爵情妇的孩子，同时手上一拉缰绳，黑马已经温顺地停了下来。他刚刚下马，马车的车门也打开，两男一女依次从车门里走下来。 真该死，来一个就够讨厌了，还三个一起来。 安德烈让笑容挂上自己的面孔，迎面走了上去。站在最前面的高大男性也跟着微笑地迎了上来，按住安德烈的胳膊用力晃了晃。排在第二、身材瘦削，比里卡多还小一岁的男孩则冷冰冰地扫了安德烈一眼，高傲地示意仆人上前敲门；站在最后的女孩才十岁，她用扇子半遮着脸，有点迫切地看着花园的大门，跟自己身前的男孩小声说话：“里奇在家吗……？” 安德烈竖着耳朵才听见一句，雷特家的大门就打开，布林站在门口邀请外头的人进去。安德雷跟着福德家的长子走在最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对方的邀请：索林？福德是雷特子爵情妇之一琳妮？福德的哥哥，也是卡兰城最大佣兵团的团长。琳妮的长子与次子安东尼和克林均不是雷特子爵的血脉，但最小的女儿克莱丝是里卡多同父异母的妹妹。 安东尼今年二十一岁，已经接触了佣兵团三年，并且是其中一个小队的队长，因此他每次过来都试图说服自己抛弃雷特家族参与到佣兵团之中吃（赚）香（卖）喝（命）辣（钱）。 而在克林懂事的时候，琳妮已经和雷特子爵打得火热，克林受自己妈妈和雷特子爵的影响很深，从小时候开始就迫切希望成为一个贵族，再长大点，就时时刻刻昂着下巴看人，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出身高贵一样。 还有最小的克莱丝—— “安东尼，克林，克莱丝，非常欢迎。”里卡多已经从楼梯上走下来了，他微笑着招呼进来的三个人，并冲安东尼眨眨眼，“爸爸在楼上和琳妮夫人与赛娜夫人在一起，进去的时候记得先敲敲门。” 安东尼心照不宣地笑起来，有些遗憾地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上两句话的安德烈，又对里卡多说：“我来找妈妈确实有点事，那么我就先上楼了。克林，克莱丝——” “哥哥，我跟你上去。”克林说，他矜持地对里卡多点点头，“里奇，很高兴见到你，下次我们可以聊聊。” “当然，我也很高兴。”里卡多说，话音才落下，从进门开始眼睛就黏在里卡多身上的克莱丝就忍不住放下手中的扇子说，“里奇里奇，我在楼下陪你，你教教我怎么怎么规范的用餐好吗？” 没错，最小的克莱丝倒是没什么地方值得人讨厌的，凭心而论，这还是一个长得挺可爱的小姑娘，如果她不每次过来一双眼睛都黏在里奇身上像是要把人拓印下来一样的话…… 安德烈看着里卡多，里卡多给了对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牵着克莱丝的小手往餐厅走去：“这当然没有问题，我们先来问问玛姬婶婶今天有做什么克莱丝想吃的东西好吗？” “好！”小女孩雀跃地说，完美的礼仪固然让人羡慕，但好吃的小布丁小曲奇小冰淇淋对十岁的女孩来说也有无可辩驳的吸引力。 让十岁的孩子分心并没有什么难度，里卡多将克莱丝牵到餐厅，和克莱丝一起喝了一杯果汁后，就成功地让小女孩的注意力从礼仪方面跑到了可爱的长耳兔身上。而他则带着安德烈往楼上走去。 “事情还顺利吗？”里卡多问。 “没意外的话下午我们就能搬回城堡了。”安德烈肯定回答里卡多，然后他抱怨说，“里奇，你看见福德三兄妹了吗？真难以想象他们居然还敢出现在你面前！” “难以想象的事情很多。”里卡多客观地说，“而且公平来说，他们也只算是态度暧昧而已。”其实前一段的家产之争他并不特别在意，雷特子爵的财产在这几年间早就被雷特子爵花得七七八八了，他的二十三个兄弟姐妹与其说争夺雷特子爵的财产，不如说争夺雷特子爵将会遗留下来的爵位与其在卡兰城特别的地位。但这两者对里卡多来说反而不那么重要——他对自己的未来早有规划。 当然，在他最近的未来的规划里，也并没有“雷特子爵死亡分遗产”这一个项目，之前他感觉到和表现出的所有忧虑，都来自伊尔山洞。现在伊尔山洞的事情被完美解决，他二十三个兄弟姐妹之前的暧昧态度，显然也就无足轻重了。 “里奇，你就稍微表现出一点愤怒吧？”安德烈做了一个怒吼的狮子手势。 里卡多失笑：“我们干点正事……”他们已经走进房间，里卡多将桌上几个蜡封好的信件交给安德烈，“你还得再跑一趟，我们回去城堡之后，城堡的卫队必须组建起来，这封信是给特纳的，连同这一袋子金币。我想卫队的组建交给他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还有这一封，安德烈，你觉得是索特爷爷好还是阿隆爷爷好？”里卡多问。 “是为什么事？” “布林爷爷大概最近一段时间就要离开了，我们得给爸爸找一个新的管家。这个人选得管住爸爸——至少让他不把手里头的金币花得那么快。”里卡多说。 “那就索特爷爷吧！”安德烈很快给出自己的答案，“索特爷爷明显更凶恶一点。” “我也这么想。”里卡多说，他用桌上的鹅毛笔站了墨汁，在还空白的信封上用花体字写上索特的名字，“那么安德烈，你就——不，稍微等等。”里卡多突然说。 安德烈也显得有些惊讶，在刚才，两个人都听见了楼梯上传来的杂乱的脚步声，有轻有重，明显不是一个人走出来的——福德家的人这么快就要离开了？ “发生了什么？”安德烈情不自禁地问。 里卡多走到房门口，若有所思地向下看了一眼：“我不知道，不过我们可以下去问问。” 安德烈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两个人一起走下去，福德家的人正好扬声叫着还在和长耳兔玩耍的克莱丝。 克莱丝嘟着嘴巴有点不乐意，里卡多走上前，将长耳兔送给克莱丝带走。而走到安东尼身旁的安德烈也顺利地和对方搭上了话。 福德家的一行人都上了马车，马车很快就离开蔷薇路。 安德烈回到里卡多身边：“我刚刚和安东尼说了几句。安东尼的口风很紧，也不像前几次一样想要和我搭上话，虽然他表现得比较隐蔽，但还是能感觉出他有些不耐烦……是不是福德的佣兵团出了什么事情？” “佣兵团会出什么事情？”里卡多问。 安德烈耸了耸肩膀，这反正跟他没什么关系：“要么是内部有人闹事，要么是外部出了什么问题，比如敌对团队或者他们遇上了什么大头的猎物？” “内部有人闹事和敌对团队都是在卡兰城之内，我们不会察觉不到一点蛛丝马迹。”里卡多说，他的耳朵随之听见伊泽克森阴冷的笑声。他没有理会，只听安德烈的回答： “里奇，你的意思是他们碰到了一头大猎物？” “看他们接下去的行动就知道了。如果足够大的话，狩猎者与猎物或许就要调换位置了。好了，”里卡多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很快说，“安德烈，先把信送出去吧，我和布林爷爷来准备搬家的事宜，等你把信送完了之后直接去城堡那一头就好了，那个时候我们应该都在城堡里了。” “知道了。”安德烈扬扬手里的蜡封信件。 如之前所说，雷特子爵之前捐献给卡兰城的城堡面积并不小。 这个城堡位于卡兰城正中央，城堡是石制的，金红色的垂幔遮住落地窗，紧邻着跑马场的卫队居所干净整洁，坐落在前庭的酒女喷泉上，大麦酒由酒女手中的酒壶倒出，路过这里的任何行人都能从喷泉里勺上一杯酒喝喝。喷泉后面十来步的位置，就是正式属于城堡的私人场所。雕花的铁栏杆之后是修剪得整齐的草坪与湖泊了，远远的湖泊如同镜面一样静谧，翠绿的草坪上时不时能看见一些无害的观赏动物踱着脚在花园里走来走去——显而易见，在大商人手里的过去两年中，这个城堡得到了最完善的打理。 黑夜静悄悄地降临。 里卡多和雷特子爵在城堡中享用了这一天的晚餐。回到了旧有的城堡，玛姬婶婶和雷特子爵都显得有些兴奋，城堡里的仆役也很高兴自己老爷的回归，香氛蜡烛与银质的餐具摆上桌面，最鲜美的食物与最灿烂的笑容在同一时间出现，大厅的角落，还有布林找来的小型乐队在一旁演奏舒缓的乐曲。 里卡多和雷特子爵坐在长桌子的两侧，饭桌上，除了音乐与刀叉轻轻碰撞的声音外，就没有第三个声音了，一直到两人享用完晚餐，里卡多拿起餐巾拭过嘴角，雷特子爵才有点紧张地开口说：“里奇，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是的，爸爸。”里卡多说，“我恐怕得告诉你，布林爷爷很快就要离开我们了。” 心情一紧又一松，雷特子爵几乎脱口而出：“那简直是太好——” “爸爸？” “哦、哦，我的意思是，那简直是太令人悲伤了。”雷特子爵定定神，“嗯，布林，你是打算……？” 站在一旁的布林似乎完全没有听见雷特子爵失言，他说：“我有一些私人的事情需要处理，子爵阁下，非常遗憾不能再在您身边服侍。” 雷特子爵干笑一声：“我也极为遗憾，不过我总不能耽误你的事情。”他又转向里卡多，“布林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里奇，还有其他事情吗？” “暂时没有了。”里卡多说，布林已经走到大厅的角落示意乐队停下，他也从餐桌上站起来，“我准备去做晚祈祷，爸爸，您不如去参加曼迪夫人举办的‘先知会’沙龙？” “好主意！不过先知会是八点半开始，我现在还可以休息一个小时。”雷特子爵说，他心满意足地理了理自己的马夹和微凸的肚子，跟着里卡多往楼上走去。 他们沿着铺着地毯的楼梯一直走到二楼的位置，里卡多将墙壁上点燃的烛台取下来，往走廊尽头的祈祷室走去。 这个占据城堡二楼整个左半边的祈祷室算是城堡的唯一一个禁地。在两年前雷特子爵将城堡捐赠出去的时候，曾明确表示过城堡的任何房间都能被改变，只除了这间祈祷室。 而在接手城堡的大商人同雷特子爵参观城堡的时候，这间被特别注明不能改变的祈祷室也出乎大商人的意料：并非祈祷室里头有什么特别的东西，相反，偌大的祈祷室里头除了紧贴着墙壁的斯坦维特的雕像之外，就再没有放置其他东西了。 没有桌椅、没有摆设，没有任何其他任何东西，甚至连一扇位于墙壁的窗户也没有。 这间空荡荡的、是普通房间五六倍大小的祈祷室，唯一的光源就是那盏里卡多带进来的蜡烛；唯一的装饰就是位于墙壁前的斯坦维特神雕像，唯一的呼吸就来自跪在神像前默诵圣典的里卡多。 我信神，全能的父。 愿袮降临人间。 祢是这世界的规则。 勇敢、善良、怜悯，是祢发出的音。 诚实、正义、宽容、节制，是祢写下的约。 希望是祢带给我的光。 公平与严明、荣耀与权柄，是我献给祢的礼。 愿祢的荣光永远照耀大地。 愿阴影永不降临。 我信神，全能的父。我将永生追随祢的慈悲。 ——《圣典103篇之福音录》（②：此篇参考《使徒信经》和《天主经》） 安德烈完成送信任务回到城堡的时候，里卡多的祈祷还没有结束。 他在问过布林爷爷之后来到二楼的祈祷室。祈祷室的大门敞开着，从走廊窗户外射入的微光看过去，背对着走廊的身影虔诚又安宁。 安德烈放轻自己的脚步，在爱薇夫人还在世的时候，里卡多早晚的祈祷是严禁有人打扰的，那时候祈祷室的大门紧闭，整个二层都不允许有人走动，包括她自己；而等爱薇夫人过世后，这项规定就松动了许多，二层不再被禁止走动，祈祷室的大门也跟着敞开，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任何人在看见里卡多祈祷的模样，都会不自觉地停下脚步、放轻呼吸…… 我信神，全能的父。 愿祢降临人间， 我将永生追随祢的慈悲。 第8章：冰霜蜘蛛和魔力网 “里奇，你交代的事情都办完了。”晚祈祷的时间并不太久，在安德烈回来的一会儿之后，里卡多就结束了自己每天的祈祷。 他和安德烈来到卧室旁边的书房，安德烈将事情的结果告知对方：“特纳拿了金币二话没说就开始准备了，索特爷爷也表示没有任何问题，他随时都能够过来接替布林爷爷的工作。” 里卡多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安德烈又说：“我出去的时候还特意打听了一下福德佣兵团的举动。他们那边确实发生了一点事情。下午黑帮的人发现福德佣兵团的核心小队都往城外去了。” “打听到是往东还是西了吗？”里卡多问。卡兰城与外界连接的道路并不太多，除了喀什维山脉和革马士大洋这两块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选择的方向之外，就只剩下一个城门与附近的城市相连，城门外的道路也可以简单归纳为东西两个方向。 “是往东面走的。”安德烈肯定地说。 “那就没错了，他们发现了冰霜蜘蛛。”里卡多平静地说。 “冰霜蜘蛛？” “《大陆魔兽总纲》中的三级魔兽，但因为能力的特殊，它比一些四级的魔兽都难以对付。”里卡多说，这是搬回来的第一天，书房并没有来得及整理，大量的书籍都还堆在角落。里卡多走到靠窗的位置翻找一番，拿出了那本大陆魔兽总纲递给安德烈，自己则从戒指中拿出一份羊皮地图，在桌上摊开来仔细观察。 “你怎么会知道那是冰霜蜘蛛……？”安德烈问，他正在哗啦啦地翻着书本找寻里卡多说的冰霜蜘蛛所在页。 “P341，”里卡多随口告诉了安德烈冰霜蜘蛛的页码，同时示意安德烈走到身边，“看看这个。” 安德烈翻到了里卡多说的页码，还真是写有冰霜蜘蛛的那一页。他匆匆地看了上面八只红眼睛冰雪色大型蜘蛛，又走到里卡多身旁，看铺在桌面的地图。只一眼，他就认出来了：“这是绿风村地图？” 里卡多点点头，同时用手指指了指地图上的红点：“这是冰霜蜘蛛原来的巢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冰霜蜘蛛现在应该这里。”里卡多的手指顺着地图向下移，星星点点的光芒突然在他的手指周围聚集，并一点接着一点地投入地图之中。 安德烈有些茫然地揉了一下眼睛，他觉得自己可能有些眼花？是因为太累还是其他什么缘故？虽然他一点都不觉得疲倦，但他怎么会看见那些毫无征兆就浮现出来的光点——简直就像是魔法—— “是这里。”里卡多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安德烈连忙将精神集中在地图上，跟着他立刻发现了更难以置信地东西：光点虽然没有了，但地图上居然浮现出短短的一条霜白色细线，细线的两头正连接着红点和绿风村。 “这、这是什么？”安德烈忍不住口吃地问。 “小技巧。”里卡多说，“记忆回溯和一点入门预言术的结合。” “就是说那上面真的有一条白色的路？”安德烈问，一句话问完，他突然醒悟过来，“里奇，那你——？” 里卡多转头对安德烈笑了笑：“你不是一直想问我在伊尔山洞里面经历了什么吗？除了那点珠宝外，就是这个了——来自先祖的丰厚馈赠，简直让人想要虔诚地赞美神明。” 安德烈迅速回击：“得了，你就没有一天不虔诚赞美神明的……我突然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你让我想一会儿？” “思考怎么对我说恭喜吗？”里卡多调侃对方。 “当然，恭喜！”安德烈笑道，笑完之后，他又说，“不过老实说，我觉得自己好像没觉得特别惊讶……” “嗯？” “大概是因为……‘如果像你这样的人还不能成功，那世界上一定没有能够成功的人了吧！’这样的感觉？”安德烈说。 “感谢斯坦维特，我成功了。”里卡多说。 安德烈冲里卡多笑了笑，又低头注视地图，神色变得严肃：“里奇，这个位置不是就在村庄底下？” “是的。而且现在应该已经发生了一点事故。或者是绿风村的村民发现了一个冒着寒气的洞穴，或者是福德佣兵团的团员发现了一小片薄冰或者几根蜘蛛卵。”里卡多换了一个更舒服一些的姿势。 旁边传来脚步声，安德烈在不安的踱步。他没有怀疑里卡多的魔法，但也没有忘记自己最开头的问题：“里奇，你怎么会知道绿风村有这个怪物？” “你忘记我们三年前去过绿风村一次了？”里卡多说。 “我当然没有忘记，我还记得你在那个时侯挺蛮横无理地将山坡上的一块地划出来不让人进去。”安德烈用半开玩笑地口吻说，其实就是到了现在，安德烈也挺不理解里卡多当时为什么那样做，难道是因为那片山坡的月亮花长得特别漂亮？当然从法律上来说，整个卡兰城包括周围的三个村庄都是属于雷特子爵家的，里卡多当时的行为并不过分——只是安德烈自己觉得意外和接受不了而已，尤其是当这么做的人叫做‘里卡多雷特’的时候。 “因为那块地底下就是冰霜蜘蛛的巢穴。”里卡多说。 我就说！不，等等……一个念头闪过，安德烈开始研究地图上标注红点的位置，联系着对绿风村周围环境的印象，他终于把两者联系起来了：“你是怎么发现的？” “那片花田是不是长得特别好？”里卡多对安德烈说，“月亮花适应的温度很广，但在某些温度下会长得特别好，尤其是根系部位土壤松动，能吸收到更多空气的时候。” “就凭这个？” “在那片花田里有个巴掌大小的洞穴，大夏天的时候，洞穴口残存有水迹和蜘蛛丝。”里卡多说，“这样就足够了。” “那时候你为什么不说？”三年前的一趟旅游而已，安得烈早把细节的东西忘光了，至于什么巴掌大小的洞穴，他疑心自己那个时侯就没有发现。 “并非谁都没说。”里卡多说，“绿风村的村长知道这件事情。否则这一次福德不会这么快就有所行动。我猜再过个一两天，我们也能收到绿风村传来的消息了。” 安德烈差不多弄清楚了整件事情，他低头对着地图沉思一会，又问里卡多，“里奇，三年前你并没有将巢穴的事情说出来，是不是因为巢穴里头正发生着什么事情——不会伤害周围的村民？” 里卡多点点头头：“绿风村里的冰霜蜘蛛是族内斗争的失败者，三年前它刚刚来到绿风村，虽然受伤了，但还没有彻底陷入沉眠状态，并不是动手的好机会。” “那么现在？”安德烈说话的同时又看了看那本《大陆魔兽总纲》，他发现在冰霜蜘蛛的那一页上，还挺详细地描述了冰霜蜘蛛的习性，尤其是受伤到沉睡这一段时间和从沉睡到醒来这一段时间。 前前后后总共有差不多十年时间。安德烈算是完全理解了里卡多当时的不着急心态。 “应该发生了一些意外……”里卡多自言自语，“是沉睡了又被吵醒，还是提前获得了足够的能量……？” 书房安静了片刻。 “里奇，你有什么想法？”安德烈看里卡多很可能陷入沉思，连忙寻问。 “你觉得呢？”里卡多说。 “虽然福德佣兵团已经过去了，但我还是想过去看一看，希望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安德烈皱着眉说。 里卡多点点头：“说得没错。准备一下，我们明天早上就过去。” 安德烈给了里卡多一个大大的笑脸：“好，里奇，你早点休息，明天上午我来叫你。” “我稍微整理一下书本就去休息了。”里卡多对安德烈说。他将地图收回自己的戒指，站起身将那本《大陆魔兽总纲》放置到书架上，接着并没有弯腰收拾书籍，而是在这个书架的侧面写下一个魔力字符。 一本褐色封皮的书突然从地上跳起来，准准地插入书架之中。跟着第二本，第三本，一本一本都从书堆中跳起来，自动自觉地在高高的书架上排列好队伍。 里卡多经过一个又一个书架，在每一个书架的侧面都写下不同的魔力字符。 房间里的烛火因为魔力的震动而不停摇曳，垂落在窗户前的白色窗纱在月光下分外皎洁。当地上的最后一本书因为过于狭小的书架空间而屡屡不能准确插入的时候，里卡多将其按住，完成了最后一步。 书架侧边的魔力字符倏然一亮，接着纷纷黯淡消失。 里卡多站在书架前，他慢慢闭上自己湛蓝色的眼睛，脑海中的另一双眼睛也在同时慢慢睁开。 青色的月变得灰白，橘红的光变得灰白，褐色的书架变得灰白，书架中各种模样散发着松香味道的书籍也变得灰白。 一根明亮的银色光线突然在他脑中亮起。紧接着第二根、第三根……他“看”见的灰白色房间在飞快缩小，世界在飞快朝他前行，卡兰城、喀什维树海、革马士大洋、莫隆比王国、东西斯坦维特大陆—— 密密麻麻的银色魔网连接这整个世界。 他站在高空，伸出手指，轻轻拨动这张网。 光焰如水银流泻而下。 第9章：魔法协会 这是莫隆比王国首都的魔法师协会。 尖状的塔形建筑物的高度仅次于国王的宫殿，这是一座从外观上看完全封闭的建筑物，除了魔法师们，就没有人知道要怎么进出。建筑石制外墙上密布着线条银色的星象图，它们悬浮在塔身十数厘米的位置，不管白天黑夜都闪烁着幽谧的银芒，而当这些银芒少有的骤然亮起的时候，有幸经过这一带的人就会发出羡慕地叹息： 大陆上，又有一个人觉醒魔法师血统了。 “老师，又有人觉醒魔法血脉了！”守在高塔最上一层的魔法师突然对着空气出声，这是一个四面通风的圆顶凉亭，周围由数根成人手臂环抱那样粗大的石柱支撑，一张两米长宽的斯坦维特大陆地图正悬浮在半空之中。 “哦？”声音从空气中传来，光点在空中浮现汇聚，很快聚成一个发光的长胡子老人形象。老人往前几步走到地图前，询问一旁的魔法师，“具体信息？” 魔法师伸手点了地图中一直闪烁的那个银色光点，光芒像四周淌开，一行行蓝色的魔法文字在银色的光幕上织成，魔法师看着那些魔法文字念道：“魔法能量等级为入门级，魔法潜力等级为初级，年龄十四岁……这个年龄倒是刚刚好，但魔法能量和魔法潜力都偏低了……嗯，地址是在卡兰城？” 老人在一旁说：“毗邻革马士大洋和喀什维树海的那个卡兰城？” 魔法师研究了一下地图，然后肯定地点点头：“是，老师。” “真是少见，那个地方已经有好几百年没有人觉醒魔法血脉了。给对方送去一封祝贺信和一本制式魔法书，再附上一份通用版大陆魔法学校介绍及魔法师规范守则，恭喜他成为魔法师中的一员。”老人说。光点就像开始聚合时候那样，又毫无征兆地四下散开，消失在空气中。 “老师慢走。”魔法师的问候堪堪卡在光点彻底消失的那一刻。 接着他朝空气中抓了一下，一枚徽章突然浮现在半空。这枚徽章外表呈现为倒置的尖角三角形，外框为0.5cm粗细的不知名金属，内框镶嵌有一块无色的透明水晶。 这枚徽章出现在半空中之后，开阔的楼顶就随之出现一道光流注入徽章正中间的透明水晶。 这道光流对于普通人来说无法理解，对于本质就是解析魔法的魔法师而言却并不是什么难事。 尊敬地—— “我看看名字。”魔法师咕哝一句，“嗯，里卡多雷特？” 他伸手点了一下光流，之前稍有停滞的光流重新流光溢彩。 尊敬地里卡多雷特先生，我们衷心地恭喜您，您已经觉醒魔法血脉，并成功接触魔力网，成为斯坦维特大陆魔法师协会中正式的一员，我们将随信附上成员徽章与制式魔法书，成员徽章是一个小型的魔法空间，能放置不超过3立方米的物品，并使您在斯坦维特大陆上任一魔法协会中享受同等的帮助；魔法书为魔法师的第三只手，能帮助您记录、存储、并演算魔法公式，请妥善保管。 您的年龄为十四岁，魔法能量等级为入门级，魔法潜力等级为初级。 魔法是一个神秘而奥妙的学科，您必然需要系统的学习，我们将随信附上斯坦维特大陆各魔法学院一览表，请您依据您的能量等级与魔法潜力选择适合自己的魔法学院，假设您有意愿选择本国的魔法学院，莫隆比王室将每年给与您一笔不少于三百金币的魔法学习支助款。 另需注意，魔法师从魔法学院毕业的比率并不高，综合斯坦维特大陆所有魔法学院，魔法师的平均毕业几率只为32.71%，其中一线魔法学院的毕业比率不高于3%，请您谨慎选择就读的魔法学院。 以及写于信末的魔法师公约： 请务必，爱护普通民众如同爱护您自己。 对普通民众滥用魔法者，将受到魔法师协会东西斯坦维特大陆的通缉。 附： 1、制式魔法书一本。 2、魔法协会成员徽章一枚。 3、斯坦维特大陆各魔法学院一览表。 4、魔法师公约及规范守则一份。 半空中的光线收敛在徽章正中间的水晶内部，剩下的光源位置开始抽长变化，几秒钟后，一只绿褐色皮肤、有着一双蝠翼一样翅膀的的翼蛇出现，它游动自己细长的蛇一样的身子，蹿到徽章前方，一口把徽章吃进肚子里，跟着用力一振双翅，转眼就消失在茫茫夜空之中。 去绿风村的这一天总算是个晴朗的好天气，相对“冰霜蜘蛛早在村落中筑巢三年”、“绿风村村名隔着一道土墙和三级魔兽生活在一起”这些消息而言，这真算是个难得的好兆头了。 木制的马车在泥土小道上轱辘轱辘前行着，骏马嘶鸣声中，错落的房屋和街道上的行人都已经远去，连卡兰城年久失修的城墙也只有隐隐绰绰的一点铁灰了。 安德烈坐在车辕上，白鬓的驽马跑惯了这条路，绝大多数时候都不需要他操心。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里卡多聊天，不时注意着马车上方的天空的位置——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今天天上有点不对劲，也许是因为其中一个黑点跟着他们跟得有点久了？那到底是什么？候鸟，魔兽，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不用担心，等它玩累了就会自己飞下来的。”里卡多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 安德烈这才意识到自己将心底的疑问问了出来……嗯，不对，他问了吗？ “里奇，”安德烈打开另半边的车门，探进头狐疑地问里卡多，“我刚刚说话了吗？” 里卡多的目光停留在趴着窗户用力往上看的火红色影子身上，他耸了耸肩膀：“我们不是一直在说话吗？” 安德烈盯了里卡多几秒钟：“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比如说天上飞的那只魔偶？”里卡多镇定自若地接上话。 “魔偶？” “当然，它魔力溢流得隔着一个城市都感觉得到。”说着，里卡多推开车厢的另外半扇，并侧身避让了一下，才探头向外看看，“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魔法协会派来的信使。我猜这位魔力的主人一定挺特别的……” “为什么这么说？”安德烈奇道。 “嗯……”里卡多在思考怎么回答，安德烈又问： “魔法协会的派信使过来是送信给你的吧？它怎么不下来？” “因为它现在有点忙碌。” “忙碌？” “它正在追着一只绿萝鸟想要交配。”里卡多说。 “……”安德烈，“那它成功了吗？” “没有，”里卡多收回自己探出窗户的脑袋，他再一次地轻轻耸了一下肩膀。这个并不怎么规矩的动作在现在做来并不显得粗鲁，也许这是因为在这么做的时候，行为的主人同时露出了漂亮的微笑，“绿萝鸟以种族不同为由严词拒绝了对方。” 说着，他收回自己附在绿萝鸟上的一缕意识。 “我的幻想破灭了怎么办……” “哈哈，关于魔法师的幻想吗？” “没错！” “那换个思路怎么样？” “嗯？” “想想‘像里卡多这样的人都能成为魔法师，那魔法师中再有什么古怪的东西也不足为奇了。’这样？” “唔……” “嗯？” “老实说，我居然被你说服了……” 时间就在两人的对话中滴滴答答地往前走，小道两侧的松叶林由疏到密，又由密到疏，远处先出现了金黄的色泽，车轮下的道路开始变得平坦宽敞，然后是村庄和聚集在一起的人群。 安德烈拉紧缰绳，控制着马车缓缓停下。 “到了，里奇。”他刚转头对里卡多说，好几个四五岁的孩子就从人群中冲过来。 “安德烈哥哥！” “安德烈哥哥！” 他们围着安德烈欢快地叫道，一些抓着安德烈的裤腿，一些好奇地往马背上爬，还有的已经跳上车辕，去扯安德烈的红头发。 安德烈顿时一个脑袋两个大，他又去扶妄想抓着马鬓爬马背的孩子，又去解救自己的头发。 “不要淘气！”他大吼了一声，可根本没人害怕。 “安德烈哥哥，这是你的弟弟吗？”一个蓝色头发的小女孩指着从马车门下来的里卡多，奶声奶气地说，“他没有你英俊！” “别乱说，”安德烈已经手忙脚乱了，“那不是——”往他身上爬的三岁孩子一把将小手拍到他的嘴巴上，堵住他未尽的话。 “我姓雷特。”里卡多接过话头说，顺手摘下了在马匹暴躁地喷气中还不死心往马上爬的孩子，又去揪挂在安德烈身上的几个。 “安德烈哥哥也姓雷特。”还是那个蓝头发的小女孩。 “当然，他也姓。”里卡多笑道，他把从安德烈身上下来后就哭闹不休的孩子丢还给对方，自己则挑一个看起来最安静的黑头发小女孩抱着，顺便给了安德烈一个同情的眼神。 这个时候安德烈可没有一点儿精力留给里卡多了，他的涨了一倍的脑袋还没有消下去，只能晕头晕脑地扶着身上的孩子，保证他们不会爬着爬着就从自己身上滑下去。 “好了，大家别闹，我口袋里有糖，对，就是这个口袋——等等，外面的包装纸别一起吃掉！”安德烈叫道，“男孩子不要欺负女孩子！偷吃糖的小家伙在睡觉的时候，会被阴影撬掉牙齿！” 里卡多想到了呆在自己体内的某个生物，忍不住笑了一声。 “里奇？”安德烈这回没忽略对方，抽空问道。 “没事，”里卡多抱着坐在自己臂弯里的黑发小女孩，伸手向前一指，“我只是想说，人来了。” 安德烈顺着对方的手指看过去，堆积着金黄色稻谷的广场上，一行人从错落分布在村庄中的木头房子中快步朝这里走来。 安德烈一眼扫过，就发现陪伴在村长身边的正是福德佣兵团的安东尼福德。 第10章：绿风村 “雷特少爷，”一行人快步走到里卡多和安德烈面前，除了安东尼，村长连同他身后的几个村民都垂着双手，恭敬中带着一丝不安，“安德烈侍卫长先生，很抱歉没有提前迎接你们。” 这是莫隆比王国乃至斯坦维特大陆上绝大多数国家的规定：当贵族在自己领地中正式出行的时候，其下子民必须前往迎接。 “我们并非正式出行，不用在意这点小事。”里卡多回答村长。 旁边的安东尼也带着热情的笑容插话：“里奇，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里卡多保持着同样的微笑：“这倒并不奇怪，谁让我是特意跟着你过来的呢？” 安东尼噎了一下，他还在思考要怎么回答这句话，里卡多就转头询问村长说：“地下的冰霜蜘蛛是不是已经把巢穴筑到村落下面了？” “是的，雷特少爷。”村长连忙说，“我听您的吩咐，一发现村子里有莫名其妙出现的凹陷洞穴就赶紧联络福德佣兵团的人了。”但村长在联络福德佣兵团的时候当然不会一气将什么话都说完，因此安东尼直到现在才明白里卡多早在三年前就知道这里生存着一个冰霜蜘蛛巢穴的事情，他当场就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里卡多点点头：“我们去现场看看。” 安东尼和村长都有点不适应这样直接的对话——这和雷特子爵的风格可大相径庭，村长甚至都吩咐村民去准备点心饮料，准备和雷特少爷在布置好的房间里坐下来喝茶详谈了——反应了好一会才带着里卡多往出现洞穴的地点走去。 他一边介绍说： “最先发现洞穴的是住在村子东边的杜卡，他是安娜的父亲，安娜就是您抱着的那个女孩。”村长说的是里卡多身上的黑头发小女孩，“洞穴应该是五天前就出现了。自从五天前，杜卡养在后院的小鸡就开始失踪，第一天大家都以为是被哪家的狗叼走的，但第二天，第三天，小鸡还是每天减少，村里也没有人站出来，第四天的时候，杜卡守在后院中，发现小鸡是被什么东西直接拖下去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行人已经站在杜卡的院子中。 这个后院连同整栋木制小楼都被清空了，直径大概20cm的洞穴被半掩藏在茅草堆积的角落。趴在安德烈身上的孩子在刚走进后院的时候就被安德烈一一放下来赶走了，只有抓着里卡多衣襟的黑发小女孩赶不走，最后里卡多干脆抱着人进来了。 “就是这里。”安东尼在一旁适时说，“我们昨天就带人探查过这里了，现在团长正带队往月亮花山坡调查，我们可以初步肯定，里头确实存在很厉害的魔兽。” “会是冰霜蜘蛛吗？”村长有点不安地询问，对一个老实的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卡兰城范围的农民来说，任何魔兽都是十分可怕的存在，尤其是当他被人告诉这只会吃人的魔兽正生活在他的隔壁，跟他和他的家人乃至村庄都只差了一层不太牢靠的土层的时候。 “肯定存在冰霜蜘蛛。”安东尼肯定地说，“不过我们不确定是否还有其他东西。毕竟现在发生的事情并不太符合冰霜蜘蛛的习性。”他看见村长脸上的犹疑，又进一步解释说，“繁花季已经过了一半，一年中最热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一般这个时候，对冰霜蜘蛛而言是……” 一只白色的、成人巴掌大小的蜘蛛突然爬出黑黝黝的洞穴。 两声“锵”地拔剑声不分先后响起来，安东尼一剑斩向从洞穴里爬出来的蜘蛛，安德烈则护着里卡多和周围的村民退后几步后，才紧随着安东尼的动作刺击地上的蜘蛛。 但这只刚刚爬出洞穴的白色蜘蛛异乎寻常地灵活，它在前行的时候猛地向后一退，就躲过了安东尼的斩击，等到要被安德烈刺中腰腹的时候，又八足用力向前一跳，足足跳了半米的高度，再次躲过了来自不同人的第二次致命攻击。 躲在一旁的村民一个个紧张起来，安东尼和安德烈不约而同地再次对蜘蛛进行攻击，里卡多也分出一缕意识投放到白色蜘蛛身上，但并没有太多——当魔法师的意识在生物身上达到一定能量级的时候，固然能够直接控制生物，但生物所受的伤害也会按照一定比例返还给魔法师。 而就在同一个瞬间，一道绿褐色的闪电快过所有人，倏然一下就从天空上方飞下，与还在半空中的白蜘蛛插身而过！ 一道像山一样庞大的意识突然插入里卡多和白色蜘蛛意识连接之中！ 里卡多眼前一花，差点整个人都跟着晃了一下，还是随之响自灵魂深处的怒吼让他清醒过来：「废物！一只渣滓就让你趴下了？」 如潮水一般涌来的压力还是如潮水一般涌来，但是这个时候，里卡多已经清楚地意识到这道意识的真正本体：只是一条长度不过30cm的翼蛇，绿褐色表皮、红色眼睛、有蝠翼，是一种介于一级和二级之间的风系魔法生物，在速度上有天然优势，除此之外并无太多攻击技能。 如果要做个类比的话，从理论上来说，这只翼蛇的意识能量就差不多安德烈让出两根手指和他掰手腕。一般到了这个时候，里卡多的力量刚好能和安德烈使用出来的力量持平。但换成现在这种方法，这个等式显然又不成立了…… 「你到底在想什么？赶紧撕碎这个渣滓！」盘踞在他体内的伊泽克森显得极为暴躁，来自对方的撕毁一切的冲动让里卡多也跟着心浮气躁起来。 但好在他还能够控制，因此位于意识的“眼睛”再一次张开。 横线、竖线、圆弧状的、曲折成尖角的、密密麻麻的魔力网出现，魔力网沟通这整个世界，表现出任一魔法，当然也构成——任一魔偶。 体内源于伊泽克森的焦躁慢慢平息，如果把自己的灵魂比作一个水潭，里卡多能感觉到刚刚冒头的水底生物又缓缓沉了下去。他没有把自己的精力过多地放在这里，只继续注意和自己意识碰撞的翼蛇。 蝠翼消失，眼睛融化，绿褐色的表皮也随之褪去，在里卡多的视线里，交织成各种各样图案的线条撑起了一个蛇形轮廓。 这些线条并不精致，甚至能很轻易地就将它们分出区域，而分成区域之后它们就更显得简单，甚至能用“圆形”、“方形”这样的词汇来做直接的形容。 它们看上去简直像是小时候玩过的积木。里卡多忍不住想。还是最简单的那种。 而要破坏这种搭起来的积木，最简单的一个办法，就是直接摧毁它的支点—— “里奇！”里卡多突然听见来自耳边的熟悉惊呼声。 是安德烈！他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同时感觉自己体内刚刚恢复平静的水潭再一次剧烈翻涌起来，伊泽克森重新冒出来并试图控制他，眼前魔力网中的翼蛇也突然消失无踪！ 里卡多做了一个连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大胆决定：他在这一瞬间完全放空自己的思维让伊泽克森顺利接管身体，他感觉到自己向后连退了几大步——完全足够了——他再一次飞快地集中精神，就像从小到大锻炼模拟过的无数次那样—— 双腿、手指、身躯，视觉、听觉、味觉。 里卡多听见了自己心脏咚咚咚的剧烈跳动声、感觉到自己嘴巴里发干的滋味，同时还看见一枚鹌鹑蛋大小、流窜着兹兹电光的雷光球从自己眼前不远的位置飞过去……以及安德烈的半边身体！ 熟悉的巨剑再一次在面前扬起，锋锐的剑锋自中间将雷光球斩成两段，里卡多随之将目光投向在半空中飞快穿行的绿褐色掠影，他毫不意外地发现安德烈的巨剑紧随在自己的目光之后，于下一刻将空中的绿影斩成两截！ 飞快在半空突蹿的掠影有了一瞬间的停滞，接着跟八只蜘蛛腿都向腹部收缩抽搐的白色蜘蛛一样，在半空中死去，又掉落地面。 这个时候，里卡多真正用眼睛观察到了这只翼蛇：它确实是一条30cm的绿褐色翼蛇，蝠翼在最后一刻收缩起来紧贴着细细的身体，形成一截黑色的隆起，狭长细小的红眼睛就像贵族夫人白皙脖子上的红宝石那样耀眼夺目，当然现在已经暗淡无光…… “里奇，你没事吧？”安德烈转身询问里卡多。 里卡多没来得及答复对方，他的注意力还被这个魔偶牵动着，他毫不意外地发现一道灰白色的虚影在这个时候自魔偶身上升腾起来…… 与冰霜蜘蛛进行的意识连接并没有收回。灵魂系魔法的另一个入门级魔法：唤醒死魂。 体内的魔力网在瞬间组合完成，又通过与世界魔力网共振在同一时间具象出来：同样的灰白色的虚影自死去的蜘蛛身上冒出来，里卡多还没有抽离的意识给这道死魂下达了最直接的命令：攻击另一道死魂。 两道一前一后升起的死魂在半空中完成了无声无息地对撞。 灰色的气体相互撕咬拉扯，又消耗融合，所有人都能看见它们激烈的战斗，却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声音，一直到两者同时抵消逸散的那一刻，里卡多才听见同时响起的两声来自灵魂的哀嚎。 这可真不是什么好听的声音。 在里卡多因为哀嚎而皱起眉头的时候，安德烈吃惊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来：“里奇……怎么还没有结束？” 这是在场所有人的想法，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突然开始发光的翼蛇的尸体上面。 “不，”里卡多的目光也跟着停留在这边，但他在思索片刻后，否定了安德烈的询问，“应该已经结束了。”从这个魔偶出现到现在，他已经经历过最开头的代表召唤系魔法的意识连接、然后代表元素系魔法的雷光球、还有代表灵魂系魔法的死魂对抗，三大魔法体系都已经出现，代表魔法协会前来的魔偶不应该进行毫无逻辑理由的行为，现在这种情况，也许是…… 翼蛇尸体上的光点汇聚到一定程度了，但它们没有往上方浮空，反而一点一点地沉入地面，而本来跟魔法生物没有任何区别的翼蛇的尸体也开始褪色，就像里卡多在自己意识里看到的那样：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最原本的能量体，再接着这些能量体也一股脑儿的投入土层…… “噼啪。”脆响声突然响起来。 第一声还没有什么人意识到，但紧跟着就有第二声、第三声，接二连三的噼啪声渐渐汇聚成一道来自土层底下的、沉闷的响动。 一点晶莹的霜白色突然出现在地面。 一个眨眼的时间，如雪花片大小的霜白色凝成一道贯穿整个村庄，蜿蜒向山坡攀升的透明冰道！ 果然没错。里卡多想。教学关的意思就是，打完怪物就该发关卡奖励了。 第11章：复合魔法 “……我看看，魔法操控能力二级，魔法想象能力二级，魔法理论基础一级！”还是莫隆比那栋没有入口的尖顶塔状建筑物，最开头送出翼蛇的那位魔法师以一种惊奇的口吻描述自己从记忆水晶中看见的画面。这并非是之前那个位于塔尖放置有斯坦维特地图的凉亭，而是处于地底魔法师档案室。 “简直是出人意料。”魔法师咕哝着说。此刻他处在的这间档案室看上去就是一间巨大的图书馆，一排排书架从地面顶到四米高的天花板，一卷卷羊皮纸密密麻麻地整齐码在书架上，如果有人想要从其中寻找一卷自己需要的档案—— 当然不用搭上梯子在厚重的羊皮纸堆中翻找，然后再沾一身的尘埃。 事实上，魔法师正坐在摆放在档案室中央、被书架包围着的一排桌子中的最左边，他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如果任一魔法师出现在这里，一定能看见自对方指尖溢流出来的细碎魔法能量——在密密麻麻羊皮卷中他想要找到的那一份羊皮卷就在顷刻像被风化那样，一边化作光点消散在书架中，一边又同时在魔法师的桌子上出现汇聚，最后从单纯的魔法能量变成一张和普通羊皮纸从外表上看没有任何区别的魔法羊皮纸。 这就是最基础的魔法卷轴。 魔法师从书架的一堆堆档案中找出了属于里卡多的那一份。 这是一份还没有真正完成的档案，魔法师在那行“魔法能量等级为入门级，魔法潜力等级为初级。”的魔法文字下，又补上了这样几行字： 魔法操控能力二级、魔法想象能力二级、魔法理论基础一级。 建议：一级魔法学院可发入学邀请函；二级三级及以下魔法学院可派专人前往卡兰城接触。 随着这一行文字的生成，在这张羊皮纸左下角的综合潜力C-的字符也开始在羊皮纸上慢慢扭动着自己的身躯……片刻后，变成了闪烁着淡淡银芒的B+字符。 行了。魔法师合上羊皮卷轴，一条红色丝带突然从羊皮卷底端抽出，飞快地在羊皮卷上打了一个蝴蝶结，带着羊皮卷就往前方的书架飞去，只要这个系好了的羊皮卷再放回书架上，各地的魔法协会、魔法公会都会收到里卡多·雷特的资料，并开始就档案内容决定是否发送入学邀请函或者派专人前往接触。 魔法师在档案室内稍等了一会，直到看见放回书架的羊皮卷底下亮起属于成功标志的小型多向传送魔法阵后，才一反手将刚才那份卷轴复制出来，刷刷地在背面写道： 致亲爱的安格尔老师： 我于昨天发现到一位十四岁刚触动魔力网的少年。他的资料如下，如果您有意愿，请通知学校尽快派出专人前往卡兰城与该少年接触，并说服他加入我们学校。诅咒一年一次的奥林杯和A级循环赛，我们到底还要抢多少年的学生？ 以及附注：如果您派去的人够快，还能帮助对方解决一个关于冰霜蜘蛛的问题。那群冰霜蜘蛛在这个季节没有陷入夏眠，应该是因为吸收了大量水系能量的缘故。那里或许存在有地下遗迹或者奇特的自然环境及大型水系魔兽的遗体。 您的：沐·格德。 又一只翼蛇出现在魔法师的身旁。魔法师将这份复制好的卷轴交给翼蛇，又将前往阿贾克斯学院的路线图直接刻入翼蛇体内。 红眼睛灰皮肤的翼蛇抖抖自己的尾巴，一咕噜将卷轴吞进肚子里，转身就从一个专供魔偶进出的窗户飞到了外头。 “又一只魔偶。”负责魔法协会莫隆比分部防御的红袍魔法师抬头看了一眼窗户，又低下头，看着自己桌面上一张张来自各魔法研究、交流、实践会的申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什么时候能安静点呢？魔法师不就应该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呆在远离城市的沼泽中居住，孤僻地独自腐朽发霉吗？” 卡兰城外的绿风村里，所有的人都为这道足有两条骏马并排宽度的冰道震惊了。 而冰道之下，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白色蜘蛛和它们织出的灰白色蛛网，更让整个村庄的人都慌张起来。 “底下的是什么东西？” “好多蜘蛛！” “它们就住在我家床板下面！是不是每到半夜的时候就从土层底下爬出来准备吃了我？” “快跑，快跑，还有一只跟马匹一样大的蜘蛛在下面！” 呆在杜卡家后院的村长一行人暂时都没有功夫理会村庄中的慌乱。他们同样因为眼前突然出现的冰道和底下的蜘蛛巢穴震惊失声，安东尼口吃地说：“这、这些——” “复合魔法。”里卡多说。 “复合魔法？”安东尼的口吻完全变得谨慎敬畏了。 一旁的安德烈倒是没有这样的情绪，他凑到里卡多身边跟对方咬耳朵——虽然连站在院子外距离稍近一点的人都能听见他的声音——他说：“什么和什么的复合？” 里卡多注视着眼前的冰道，沉吟片刻说：“不太好说……只可以肯定是水系的元素魔法为框架——它直接改变了土层的物质结构。” “听起来很复杂。”安德烈评价说。 “也不能这么说吧……” “嗯？” 里卡多蹲下身子，用手指接触冰面，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他将手指周围巴掌大小的地方变回了土层：“这个魔法中蕴含的能量一点都不多。” “一点都不多的意思是……？” “理论上来讲，我现在的魔法能量也能完成这个魔法。” 周围竖耳朵的众人一脸震惊。 安德烈说：“我猜还有实际上的话没说完吧？” 里卡多笑起来：“实际上是，这个魔法简直精彩绝伦，我一点儿都弄不出来。你们可以这样想：”他发现周围的人都在听自己和安德烈的对话，因此换了人称，“就泛大陆魔法教科书上而言，能够达成这个效果的魔法没有眼前的魔法不耗魔法力；和眼前魔法一样不耗魔法力的魔法没法达到这个魔法的效果。简单来讲……” 里卡多的目光忍不住再转到眼前的冰道上。 冰霜蜘蛛的主属性是水，但因为它们常年生活在地下，也有很浓郁的土属性和土属亲和力，这两种属性在生物体内达到了完美的平衡。 他刚才说自己的魔力理论上而言可以完成这个魔法，并没有说错。 但要说他那点顶多就跟二级魔兽相等的魔力能够将三十米宽两千米长的并且至少一米深的土层全部变为冰道，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事实上，刚才那只和他魔力值相等的翼蛇的魔力值，并不是直接用于将土层变为冰道的。它们的作用是从地下密密麻麻的冰霜蜘蛛中抽取元素，再指挥着这些庞大的元素改变土层；同样的，因为改变土层的元素本身就来自这些冰霜蜘蛛体内，因此作为对魔力敏感的魔法生物，冰霜蜘蛛在‘自我’元素的包围下，完全不会被惊动。 而以上这些复杂的魔力调用转换，完全是一个远在数千公里之外的魔法师通过魔偶完成的。 如果真要评价，里卡多只想到了自己刚才说过的四个字：精彩绝伦，还有…… “就是奇思妙想。”里卡多说。 周围人的震惊脸都有点收不回来了。 安东尼连着吸气呼气好几次，才迟疑地对里卡多说：“里奇，为什么我们这里会出现魔法？是因为底下的冰霜蜘蛛的巢穴，还是因为，嗯——” “当然是因为我们这里出了一个魔法师。”安德烈微笑着说，很高兴发现对方脸色都变苦了。他将手背在身后，朝里卡多做了一个狮子咆哮的手势，然后握起拳头，小范围狠狠挥了一下。 “哦，那、那么，里奇，真是太恭喜了，我猜雷特叔叔一定为你而骄傲……” 里卡多因为安德烈做出的手势而有点忍不住自己的笑意，他及时发现，赶紧调整了一下面部的表情，让笑容变得自然温和：“谢谢。”他说道，只抬了一下手，就从本来没有东西的半空中拿出了一枚倒三角形的徽章，并将其别在袖口。 安东尼的目光忍不住跟着里卡多的动作转悠，就在他都有点忘记要稍微掩饰的时候，福德佣兵团的人出现在远处，离这栋位于村东的院子还有好长一段距离的时候，就大声叫道： “队长，团长要你赶快过去，我们发现巢穴冰霜蜘蛛了！” 最开始反应过来的是里卡多，他对一旁的安德烈和村长说：“我们过去看看。” “我来带路。”安东尼也跟着回过神来，连忙回头，转身朝那位跑过来的队员迎上去。 众人鱼贯离开这个发现洞穴的后院，安德烈照例站在里卡多身旁。一直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这栋房子主人的三岁小女儿直到现在还趴在里卡多身上。短短的时间里发生了这么多事，这里的所有人几乎都把这个黑头发的小女孩给忘记掉了，而现在一注意到，安德烈就忍不住皱起眉头： 怎么说呢？三四岁的小孩虽然有时候就跟魔鬼一样，但他们在绝大多数的时候都应该显得很可爱。但是趴在里卡多肩膀上的小女孩面容僵硬，一双眼睛正直勾勾地往后盯，简直像是在看什么迫切想要得到的……珠宝首饰？食物？ 安德烈顺着女孩的视线向后看了一眼，他看见了那道晶莹的冰道，和冰道下面密集恐怖的蜘蛛。 “里奇！”他下意识就开了口。 “嗯？”里卡多转头以询问的目光看着安德烈。 “你抱了这么久累了没有？”安德烈指着里卡多肩上的女孩笑道，“来，我帮你抱抱她吧。” 第12章：巢穴冰霜蜘蛛（1） 就如同普通人哪怕熟知魔法也不能真正体会魔法的神奇之处，没有真正见识过魔法生物的人，也很难以想象一个魔法生物到底能把它的巢穴建成什么样子。 里卡多一行人来到的地方就是那片曾经给里卡多很美好记忆，又在随后被里卡多圈起来不让人接近的月亮花山坡。 充足的日光下，月亮花并没有展现出月光下花蕾中聚集月华的圣洁之态。但柔韧的枝条和层层叠叠的花瓣依旧让这片花田有着另一种柔美之色——如果不关注花田下的蜘蛛的话。 以村庄为源头冰道在这里就彻底变了样：隆起的山坡完全变成了一个晶莹的倒扣在地面的透明罩子，罩子的正下方，就是这一个冰霜蜘蛛巢穴中的统治其他蜘蛛的巢穴冰霜蜘蛛。 它就盘踞在距离地表两米的位置，它呆着的“皇宫”足足有它自身的十倍大小，但在众人的视线里，这个十倍大小的地方完完全全覆盖上了白色的蛛丝，蛛丝后边的巨大阴影每动一次，就像踩在众人的心头。 突然出现的冰晶让福德佣兵团的人全部从山坡上退了下来，正在低声交谈。 福德佣兵团的团长是个满面风霜中年男人，他有一半的头发都花白了，一只眼睛快瞎眼，左手也有点不好使，但佣兵团里的每一个人都对他敬服非常，连带着也将更多挑剔和尊敬的目光投给已经在佣兵团中有了小小成绩的安东尼。 “斯坦维特神在上……” “斯坦维特神在上……” 周围响起的哆嗦念叨不止来自于村民，福德佣兵团的一些成员也在轻声说话，同时比划着祈祷的手势。 安德烈也微微抽了一口气，他对里卡多开玩笑说：“看来我们的巢穴蜘蛛并没有搬家，就是为自己扩建了一下房子。”说着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跟着里卡多的安娜——黑头发的小女孩在他的提议之后就从里卡多身上下来了，但不管谁说什么，她始终紧紧地贴在里卡多身旁一步不离，简直像是刚出生的小鸡仔跟着老母鸡一样。 “感谢斯坦维特神。”里卡多回答安德烈。一句话说完，他的目光随之落在和安东尼一起走过来的索林·福德身上。 “雷特少爷，中午好。”索林先向里卡多行了一个佣兵对贵族的致敬礼，“没想到您居然有魔法师的血脉，我想雷特子爵阁下一定以你为傲。” “福德团长，您太客气了。我觉醒魔法血脉是在两天前，爸爸已经知道了，他非常高兴，只是打算等我决定了学校，再将好消息通知出去。”里卡多回以致意。 索林坚持不改变自己对里卡多的尊称，但他很快进入了正题：“雷特少爷，我昨天收到了绿风村的消息后就立刻把人带过来了，一直到刚才才知道三年前你就确定这里头有一个冰霜蜘蛛巢穴，不知道雷特少爷对这个巢穴有什么想法？” “巢穴肯定要清理掉，不然绿风村的人就只能都搬走了。子爵阁下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里卡多摩挲了一下食指上灰扑扑的戒指，“福德团长，我相信你也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不如我们交流一下——你是想和子爵合作，还是接受子爵的雇佣？” “雷特少爷从三年前就知道这个巢穴了，相比我们，想必对这里有些更深入的了解吧？”索林说。 “团长的意思是？” “雷特少爷给我们一个建议如何？”索林直接说。 站在旁边的安德烈将自己的巨剑扛到肩膀上，他有点无所事事，就稍微靠近前方巨大的冰罩，观察冰罩里头缓慢爬行的蜘蛛。一只比普通冰霜蜘蛛大上近一倍、仿佛巢穴蜘蛛护卫或者儿子的蜘蛛突然转身，冲安德烈挥了一下毛茸茸的蜘蛛腿。 安德烈一点都没有被吓到，他抬起自己的巨剑，也冲蜘蛛挥舞了那么一下。 蜘蛛转身默默爬开了。 里卡多和福德团长的对话还在继续：“如果团长要问我的意见的话，我的意见是诸位接受子爵府的雇佣。因为这次任务的特殊性，子爵府愿意在市价的基础上多出10%的报酬。” 一听见里卡多的话，索林身后的福德佣兵团立刻发生了细微的骚动，不止一个人给跟在索林身后的安东尼打眼色，示意安东尼在索林说话前插话——多年相处，他们可非常清楚自己的团长，知道一旦团长开了口，他们就板上钉钉地要接受子爵府的雇佣了。可是冰霜蜘蛛的丝囊在市场上的行情一向很好，他们要是能拿下这一处蜘蛛巢穴，至少三五年内都不愁吃喝了。 安东尼当然注意到从周围投射到自己身上的火热视线，但他眼观鼻鼻观心，背着双手就跟根柱子一样笔挺笔挺的，一点儿说话的欲望都没有。 老实说，在今天之前，他也觉得自己舅舅对这些贵族的态度太绵软了，毕竟在卡兰城中，谁都知道雷特子爵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老好人，虽然大家都不讨厌雷特子爵，但也没有多少人会发自内心地去敬畏对方，哪怕对方是卡兰城名正言顺的主人。而里卡多·雷特，这个雷特子爵爵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他以前也一直觉得这就是一个还没有成年的孩子。如果雷特子爵因病过世，他根本不看好这个在卡兰城居民口中“温和的、亲切的、相貌高贵信仰虔诚的”雷特少爷能够顺利继承雷特子爵的地位。因此对于自己母亲和弟弟克林的想法，他不说十分热衷，也算喜闻乐见。 结果现实就像他舅舅在得知这件事之后冷冷的评价“现实会直接给你一拳头”。 他的脑袋都被直接打晕了。 里卡多·雷特是一位魔法师！ 身后的那群人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魔法师？ 当然现在连猪都知道魔法师不能随便伤害普通人，但是绝大多数和猪一样的人大概都选择性地遗忘了写在大陆法中的下一句了吧？ “但当魔法师受到侵害时（包括魔法师和普通人），魔法师允许以任何手段自我保护。并须在事后接受魔法协会与各国司法部门的联合调查。如其自我保护的过程和手段是合法合理的，魔法师将不承担由此造成的任何结果。” 简而言之，当你试图攻击一位魔法师，哪怕你当时并不知道对方是魔法师，这位魔法师也可以用火焰、雷电、冰霜、召唤出来的生物、或者直接弄出一只鬼来乃至其他任何可怕的东西，“啪”地一下将你干掉，就像拍扁一只停在他皮肤上的小虫子。 莫隆比王国中，魔法师拥有等同于贵族的除封地外的特权。 但绝大多数贵族可没有魔法师所拥有的抬抬手就能杀掉大型魔法怪物的恐怖能力啊！ 之前他妈妈和弟弟的行为是不是触怒了里卡多？ 如果里卡多对此在意的话，他要怎么样做才能获得对方的原谅？ 安东尼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去和里卡多争夺冰霜蜘蛛的丝囊，他只希望自己舅舅和里卡多的沟通能够更愉快一点——安东尼毫不怀疑，里卡多尽管在表面上跟他和克林克莱丝更亲近随和，但事实上，态度谨慎生硬的索林绝对赢得了这位魔法师更多的尊敬和未表露的亲切。 “就照雷特少爷的意思。”索林毫不犹豫地下了决定，“福德佣兵团接受子爵府的雇佣。” 这个时候，福德佣兵团的成员虽然一个个都沮丧下去，但反而没有说话了：事情都成定局了，没办法，就跟着团长干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吃亏了，吃来吃去都吃习惯了…… “诸位老爷，”离冰罩远远的村长终于忍不住说话，“你们看什么时候能开始处理？能不能给我们一天的时间收拾东西？” “这是理所当然的。”里卡多接话说，“回去组织大家收拾重要的东西暂时到其他村落去，我和福德佣兵团的诸位留在这里。具体的清理工作会在明后天开始。这段时间，如果没有——”他在周围的人身上看了一圈，安东尼正想挺身而出，里卡多就指着安德烈说，“我的侍卫长通知你们，你们一定不要擅自回来。” 站在冰罩上已经连续吓退双数位蜘蛛的安德烈正冲蛛丝后的巨大影子比划着手中的巨剑，听见里卡多的声音，他收起巨剑，从山坡上跳下来说：“等这里的巢穴清理完毕，我就过去通知你们。” 绿风村长千恩万谢地带着村民离开，回到村庄里一家一户地通知大家暂时离开村子。在离开前他还特意叫了一声安娜，但这个黑头发的小女孩紧紧贴在里卡多身旁不动弹。最后还是里卡多出声让安娜留下，说自己会照顾对方。 索林也带着福德佣兵团到远离蜘蛛巢穴的地方扎营，村民要抓紧收拾东西离开，他们也要抓紧时间做战前布置，药剂、配合、清理巢穴的方法和思路，都要一一确定下来。在离开之前，索林还不忘询问里卡多：“雷特少爷，这个魔法什么时候会消失？在明天的清扫过程中，你需不需要我们特别注意什么东西？” 里卡多回答：“并不需要。你们只需要尽可能保证自身安全和阻止蜘蛛四下逃窜就好了，倒是今天晚上，我认为最好多加派人手值夜，这种在繁花季里还能活跃的冰霜蜘蛛……没有人会知道它们究竟能干出什么，不是吗？” 月亮花山坡周围的人接二连三地离开，最后只剩下里卡多、安德烈，和一直沉默的安娜。 安德烈来到里卡多身边：“里奇，你在想什么？” “……啊，没什么。”里卡多惊醒过来，他收回自己的目光，不再一直盯着蛛丝后巨大的黑影，“我只是在想这个魔法。” 安德烈有些关心：“这个魔法能持续多久？能坚持到明天上午吗？”这一点十分关键，有了这道透明的冰道，在地面上的人几乎不用冒风险就能知道冰霜蜘蛛的具体位置，甚至还可以依据冰道的方向来布置消灭冰霜蜘蛛的计划。 “这可不止。”里卡多说，“我刚刚不是说过，这个冰道的形成是因为抽取下面冰霜蜘蛛的能量吗？——你看那边的风车。” 安德烈真的朝里卡多指的位置看了一眼：“然后？” “魔法师的魔力在最开头就制作好了风车，推动风车的是来自冰霜蜘蛛的能量，风车磨碎的稻谷就是这个冰道。而制作好的风车并不需要依靠本身的能量转动——或者说只需要依靠很少的能量转动——或者说，在转动的过程中它还能将源自冰霜蜘蛛的能量化为自己的这股动力。” 安德烈沉默了三秒钟：“你的意思是？能用我能听懂的句子再解释一遍吗？” “是三个假设。”里卡多说，“第一个假设，风车已经做好了，这个风车能主动抽取冰霜蜘蛛的能量供应冰道而不需要消耗任何其他能量。这样的结果就是，我们不需要做任何事情，等到十几天之后，这一巢穴的冰霜蜘蛛都会因为能量枯竭而死去。” 安德烈听明白了，所以他的声音变得有点干涩：“你的意思是，那位远在——” “王国首都。”里卡多补充，“魔法没有地域，魔法师有国籍。” “——远在王国首都的魔法师，在给你进行完加入魔法协会必备的考验之后，顺手废物利用，就直接处理了这一巢穴的怪物？”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里卡多说。 “不，你不是还有第二种第三种假设没说吗？”安德烈试图挽救自己的自信。 “第二个假设，是完成魔力转换的核心还需要魔法师的魔力参与。这个假设的结果就是当魔法师的魔力消失后，这条冰道也会在两到五天之内消失。第三个假设和第一个假设是的结果是一样的，”他看着安德烈的求知脸说，“就是中间多了个能量转换的步骤：蜘蛛的能量能转换成魔法师的能量，用于推动需要魔法师能量才能转动的魔法阵。” “里奇，我有一种正在教会学校上天文课的感觉……” “哈哈，这可是你自己问我的。” “这倒没错，我就是好奇了点，确实很神奇……说起来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村长家。我打算在这里借住一个晚上。” “——那她呢？晚上说不定会有危险，还是让她先跟着我吧？” “这倒用不着，有危险的时候你不是还跟我在一起吗？”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回到了一片杂乱的村庄。在知道里卡多的来意后，村长立刻就将自己房子让给了里卡多。 村落中众人的收拾已经进入了尾声，多数人都聚集在村庄外准备一起离开。安德烈站在村长的房间前，看着里卡多身旁的安娜欲言又止：里卡多要在书房完成一道魔法的演算，这个时候他一般不会去打扰，但安娜要跟着里卡多在一起…… 里卡多看出了安德烈的迟疑，他调侃道：“怎么了？这还是个小女孩呢，而且从开始跟着我们的时候就非常安静，你担心她打扰我吗？” “说得也是，”安德烈放弃了自己的想法，他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说不过去，就算这个三四岁的小女孩看上去有点怪异，她也只是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而已，仔细想想，认真跟一个孩子计较的他反而更奇怪，“我去福德那边看看，看他们准备得如何了。” “行。”里卡多说，他在安德烈转身离开后关上了房门，又走到书桌前去关后边的窗户。等到这两样都做完了，他脸上的温和也完全被严肃所取代。 「伊泽克森，」沙沙的声音在室内响起，里卡多迎上黑头发小女孩阴冷的目光，在自己脑海里发出询问，「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存在体内的怪物并没有让里卡多等待：「你没有感觉吗？血脉相连、互相感应，如同分别久远的手足再次见面，仿佛身体分割出去的一部分……把它吃掉，感觉会不会更好一点？」说道这里，伊泽克森大笑起来。 里卡多沉默了几秒钟：「它和你是同类？神圣年代时期的异兽除了你应该都消失了，这是神圣年代之后重新滋生出来的？」 「完全正确。这就是人类中的博学多才的意思吗？不过这也并不奇怪——你知道异兽出生方式有什么奇怪呢？你都直接把异兽吃进身体里。」伊泽克森说，然后沙沙地声音又响起来。里卡多从对方的声音中听出了腔调古怪的笑声。 「那么博学多才的里奇，」裹着腐烂污泥的笑声在里卡多身体里渐渐沉下去，「你听见你发出的沙沙的声音了吗？独属于我的语言，你已经彻底掌握了呢……」 里卡多坐到椅子上，他感觉有一些说不出的疲惫。在他一步步了解伊泽克森的同时，伊泽克森也在同时了解他和了解人类。当拥有毁灭世界能力的怪物暂时失去了力量，它就会开始使用自己的头脑。 他的目光又转向自己身旁的小女孩：这个女孩的躯壳是在死后还是死前被异兽占据的？她仅剩的父亲呢？是不是也遭遇了和女孩同样的悲惨的命运？ 他应该杀了这个怪物。 杀了这个还在呼吸的躯壳吗？ 他应该毁掉异兽的核。 可散逸的东西会再一次被他吸入体内，这种和伊泽克森——他自己——完全同源的能量体会自动融合，他完全没有办法阻止。 还有这个呆在小女孩躯壳中的怪物…… 它渴望吃了他，又对他的力量感到畏惧，甚至因此而不敢逃离，只能顺从驯服。在他可以看见的属于伊泽克森的记忆里，每一头异兽都从黑暗中滋生，没有所谓的朋友、兄弟、亲人、父母，它们彼此攻击，相互食用，使自己获取更强大的力量。 这种斗争与吞噬，贯穿这整个种族的全部生命。 但也正因为所有异兽都从同一物质中生成，对他而言，他在这个小女孩身上体会到的感觉，就如同他有时候会对安德烈产生的感觉那样：他们是玩伴、是朋友、是可以肩并着肩、背靠着背而不需要担心的亲人。 他们是组成彼此生命的很大一部分。 ……但不会，真正将对方吃进肚子里。 第13章：巢穴冰霜蜘蛛（2） 当里卡多独自坐在木头椅子上思索的时候，结束了初步战斗部署的索林正看着从外头走进来的安东尼。 “舅舅。”安东尼说，“我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 “你至少忍到了做完正事。”索林评价。 安东尼尴尬地笑了笑：“来得及吗？我的意思是，我和妈妈确实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我那时候完全没有没有想到雷特少爷会成为魔法师——舅舅，还是你高瞻远瞩……” “我也没有想到。”索林说。 安东尼愣了一下：“那？” “我之所以一直以来对雷特少爷恭恭敬敬，是因为我还没有忘记法兰德夫人。” “法兰德夫人？”安东尼有点糊涂，他觉得自己似乎听过这个姓氏，但认真想想又毫无印象。 “雷特少爷的母亲，已过世的雷特子爵夫人，爱薇·法兰德。”索林说。 安东尼这回想起来了，难怪他觉得有印象：他曾经在雷特子爵府看见这位夫人的画像，那时候还对油画上有着骄阳发色和大海眼睛的美丽夫人惊为天人过。 这么一说的话，过去的记忆找了回来，安东尼忍不住联想：里卡多的相貌和这位夫人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同样的骄阳发色，同样的湛蓝眼睛，还有同样叫人惊艳的五官…… “你妈妈自从睡上了雷特子爵，就以为自己能和法兰德夫人平起平坐了，所以也想让自己的孩子跟法兰德夫人的孩子争一争利益，以此证明自己远比法兰德夫人来得厉害。”索林用波澜不惊的语气对自己妹妹的行为进行刻薄的评价，“可惜这种较劲注定毫无用处。我不知道里卡多·雷特是什么个性，有什么能力，但我见识到了法兰德夫人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这就够了。我不愿意去挑衅那样女人的孩子，哪怕她已经死了。” “舅舅，”安东尼狐疑问，“法兰德夫人做了什么事？” “她玩了一场游戏，在毫无根基与资源的情况下，只花了一个月就捣毁了卡兰城里的黑帮，瓦解了真正把持卡兰城的商人同盟，又在同时为早已没落的雷特家族赚去了数额庞大的金币和金币也不一定买得到的实权。”索林简练地说，“在这一个月中，她成为了全城男人的噩梦女神，一半女人心中钦慕的英雄，和另一半女人咬牙切齿嫉妒的对象。” 安东尼的神情更狐疑了。 索林瞟了安东尼一眼：“你觉得雷特子爵为什么能睡这么多有钱有势的女人？” “这个，也许，”安东尼将自己小小的嫉妒藏起来，“子爵阁下有着我们不知道，只有女人能发现的魅力所在？” “啤酒肚、傻笑、只装着聚会与咏叹调的纯白头脑吗？”熟悉索林的人都能了解他的嘴巴到底有多恶毒，“谁睡了谁还不一定呢。我说了，全城一半的女人把法兰德夫人当作英雄，她们想要接近自己的英雄；全城的另一半女人咬牙切齿地嫉妒法兰德夫人，她们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 安东尼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和脸颊，他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肯定很古怪。 但索林没有理会安东尼，他自顾自地将这次的对话做了一个结尾：“如果真正有人能只看一眼就让人觉得与众不同，那说的一定是爱薇·法兰德这样的人。她让人懂得什么叫做‘生而高贵’。你很担心里卡多为你们的冒犯而生气？” 安东尼顿了一下才适应话题的转变：“没错，舅舅，这就是我想来问你的事……” “如果他是爱薇·法兰德那样的人，他看不见你们；如果他是卡兰城传言中那样的人，他更不会在意这件事。” “那如果他两者都不是呢……？” “你自己没有长眼睛吗？” “呃？” “你邀请安德烈到福德佣兵团这么多次了，价码一路往上开，在雷特子爵病重的前段时间里，安德烈有没有过来？里卡多有没有生气？你自己觉得，里卡多·雷特是个什么样的人？” 安东尼终于听明白了。他正要说话，就看见脚下的土层突然松动了动，跟着三只蜘蛛突然从土里面爬了出来！ 安东尼一下子站起来，拔出剑就将脚边的蜘蛛刺了个对穿。 几乎同时，坐在原位，花白头发的中年人也两脚将地上的蜘蛛踩个稀巴烂。他皱眉在旁边的地上刮了刮自己的靴子，从座位上站起来，沉声说：“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守夜的人呢？” 安东尼答应一声，刚转身还没掀起帐篷的门帘，一只自外头伸进来的手就直接扯烂了门帘！ 红头发扛着巨剑的身影出现在帐篷里两人的视线中，这位粗鲁闯进来的人已经没有了上午的随和，此刻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让所有看见的人都觉得恐怖：“福德团长，里奇不见了。他呆着的那栋房子里的地板被蜘蛛翻开了。” 安东尼立刻看向自己的舅舅。 索林的眉头深深皱起来：“把大家都叫起来，第一队的人跟我进村里看看，其他计划不变，注意不要让蜘蛛跑出上午划定的范围。”接着他对安德烈说，“侍卫长，我们走。” 安德烈深深吐出一口气，掉头往绿风村的方向走去。 今晚的蓝月几乎和暗色的天幕融为一体了。密密麻麻的星星缀满天空，但罕见的让人觉得没有任何美感，因为停留在绿风村附近的福德佣兵团的每个人，都能在地上看见和天空一样密集的白点。 这些白点也和天空中的一样善良，但比其更大更引人注目，它们还会快速地爬来爬去跳近跳远——斯坦维特神在上，这些和男人巴掌一样大小的冰霜蜘蛛简直叫人恶心！ 由索林亲自带领的第一大队是最没有关注脚下到处爬行的冰霜蜘蛛的一群人了，所有靠近他们周围的小蜘蛛都被在最前方带路的安德烈一剑扫干净了。沉重巨大、光光长度都有一个人那么高的巨剑在安德烈手里就像一根轻巧的木棍那样得心应手，就站在安德烈左侧和对方并排前行的安东尼已经有点掩饰不住自己脸上的异色了：他几乎没有看见安德烈挥上几次大剑，但从四周各种角度爬过来的蜘蛛都准确地的被一劈为二……他一直力邀安德烈来福德佣兵团就是看中安德烈的实力，但他从来没有想过，安德烈的真实实力远比他愿意表现出来的高，并且高上许多—— 这是为什么？安德烈今年也仅仅比里卡多更大两岁而已。 是安德烈自己天生不爱炫耀，还是里卡多确实有这样的魅力，让跟在他身边的人，宁愿为了他这个人，而放弃更广阔的未来？ 不，并不对。安东尼突然又想道。 里卡多是魔法师啊，他能看见的未来，注定会比他们看见的多上许多，许许多多……安德烈的选择，可从头到尾都没有错啊…… “就是这里。”安德烈的声音响起来，他站在村长的木头房子门口，点亮一旁的蜡烛，声线都有一点颤抖。 这栋房子的周围，已经铺了一地冰霜蜘蛛的尸体，但没有人多朝它们扫上一眼，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眼前翻开的木板和直径两米的黑色洞口给吸引了。 索林是第一个走到洞口周围的人。他点燃了桌子上的烛台，走到洞口边蹲下，跟在他身边的佣兵团员刚想阻止，就被瞪了一眼。 摇曳的火光被放置到洞口里，深长的高度让所有人都不自觉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索林站起身，又朝旁边用力一跺脚，感觉片刻后说：“底下也是中空的，这条通道很可能是冰霜蜘蛛建筑的主干道之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上午没有显示出来……这里你第一次进来看的时候有没有挣扎战斗的痕迹？” 对话一下就进入正题，安东尼也连忙晃了一下脑袋，将脑海中不适合现在思考的种种念头都抛开，和周围的人一起认真观察房间。 “没有。”安德烈说，“但到处都是蜘蛛的痕迹。” “这样的话，”安东尼插话，“我倒觉得事情应该不会这么糟糕。里奇是一个魔法师，他就算被袭击，也不可能什么事都做不了。” 这个话题让安德烈焦躁起来——或者说他一直都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焦躁，“魔法师在处理突发事情的时候——” “挺有办法的吧？”安东尼说，“下午在处理那条翼蛇的时候不就是吗？”他并没有任何抬杠的心态，但安德烈这个时候完全处于一点就炸的状态，安东尼也随之发现到了安德烈紧绷的气息，他连忙补救说，“我的意思是……” “行了，我们谁都不是魔法师，怎么知道魔法师是怎么面对突发情况的？”索林威严的声音压下了即将爆发的争吵，“侍卫长，你在附近找过了吗？和雷特少爷的联络方式都尝试过了吗？” “当然。”安德烈冷冷说。 “我们下去看看。”索林直接说，“我的想法和安东尼的想法一样，雷特少爷是个魔法师，如果出了什么事情，周围不应该没有一点痕迹。但这个洞穴确实是一条线索，我们现在就下去看看。” 说完这句话，福德佣兵团就完全按照自己多年来的习惯飞快排好队形，一个身材最小最灵活的队员用嘴咬着刀子，一手提着魔法灯，一手抓着毒素检测卷轴和能量检测卷轴，哧溜一下就下到了洞穴之中。 这个时候，安东尼也找回了自己的状态，他露出自己能够表现出来的最诚恳的表情，对安德烈说：“别太担心，我想事情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糟糕，里奇对魔法的了解远超过你我，而魔法的神奇我们下午就看过一次了……” 安德烈点了点头。他没有做声，只等第一个下去的佣兵团成员给出地下洞穴最基本的信息之后，就带着他那柄巨剑，跟着跳入了洞穴之中。 安东尼也紧随其后，再接着是福德团长，接着剩下的人也鱼贯进入，第一个进来的队员等所有人都下来之后，提着魔法灯，走进这条比预料之中还要大得许多的地下洞穴。 而这个时候，失踪里卡多正在那片月亮花的山坡之下，也就是巢穴冰霜蜘蛛的“皇宫”之中。他的处境确实不像安德烈和福德佣兵团所想的那样，事实上，他的处境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糟糕许多： 他被黏在白色的冒着森森冷气的蛛网上，像马匹一样大小的巢穴冰霜蜘蛛已经爬到了他的身边，对方猩红的眼睛紧盯着他，长长的螯肢已经刺入他的身体，正在抽动翻搅，就像人类在喝果汁的时候使用吸管时那样。他能感觉到冰凉的液体注入自己的体内，这些麻痹神经的毒素很快就让他的视线变得模糊，物体出现重影，脑海先是一片浑噩，接着反反复复地响起伊泽克森阴冷的大笑，还有对方腐烂的气息，这些恶心的东西从耳朵、从鼻端、从他任何能够有所感觉的器官传递到脑海，他出现了天旋地转一样的晕眩感，接着又是一片浑噩—— 最后，等声音、气息、一切都变得寂静的时候，他意识到巢穴蜘蛛已经开始享用它的食物了。 第14章：巢穴冰霜蜘蛛（3） 神经毒素注入完成，消化液也注入完成，巢穴蜘蛛开始吮吸它猎物的汁液。 但这个猎物的汁液好像有点不太好吸，巢穴蜘蛛会以为自己的吸食管被堵塞了吗？里卡多想到这里，因为自己的幽默而有点费力地扯开嘴角，算是笑了一下。 继承自异兽的快速愈合能力不止能愈合身体上的伤势，对污染神经的毒素也有完美的效果：仅仅几秒钟的时间，他体内的毒素就被清空，火烧火燎的感觉刹那就从身体内部传来，惨叫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冲出喉咙——但也只有短短的半截。 同样几秒钟的时间，剧痛如同突如其来的降临那样突如其来的消失了，消化液在他体内被分解成无害的物质，被腐蚀的器官就像被之前被斩断的手臂那样飞快地生长，比剧痛不遑多让的麻痒感让里卡多在这一刻想要抓烂自己的胸膛，但在他真正将手臂自蛛丝上挣脱之前，黑色的触肢率先挣破他的胸口，自体内钻出，在雪白色的巢穴中划出几道黑色虚影，分上下同时钻入巢穴蜘蛛巨大鼓胀的腹部！ 污臭的绿色血液和碎肉同时喷了里卡多一身，巨大的蜘蛛在同一时刻疯狂挣扎起来，攀爬到巢穴每一个角落的蛛丝随同巢穴蜘蛛一起剧烈的振荡起来，但正是因为这些极其坚韧的蛛丝，洞穴不止没有发生坍塌，反而连强烈的震动都没有产生。 但除此之外，巢穴蜘蛛也造成了极大的破坏，来自巢穴蜘蛛自己的晶莹蛛丝被它大片的弄断，那些因为感觉震动而飞快爬进来的小型蜘蛛也被巢穴蜘蛛用螯肢或口器，乃至巨大的身体弄死。而距离巢穴蜘蛛最近的里卡多，在刚刚将触肢插入对方体内的时候，蜘蛛巨大的前足就发了疯地将他分割——但更多的触肢在蜘蛛的八只腿刚刚切入里卡多身体的时候，就从里卡多的血液肌肉中冒出来，紧紧缠绕住蜘蛛的足部，几个呼吸的时间，巨大蜘蛛的疯狂的挣扎已经变成了剧烈的颤抖，里卡多能够看见自己体内生出的一部分触肢分泌出消融蜘蛛足肢的液体——简直就像是消化液；另一部分触肢的尖端分裂出尖牙与嘴巴，一口一口地咬着蜘蛛的坚硬的外壳——几乎一下就咬出一个缺口来…… 那最开头两条刺入蜘蛛腹部的触肢又是怎么样的呢？ 注入消化液，直接从内部开始撕咬蜘蛛？ 它们吃了蜘蛛后的能量又怎么转换呢？ 到了现在，里卡多已经有一些混乱了。白色的具有极强粘性与寒冷的蛛网再不能控制他——或者说从开始就不能控制他——一开始被蜘蛛弄出的伤口早就愈合了，黑色的触肢虽然撕开血肉从他体内钻出，但这个行为并不会给他造成任何负担，相反，自从触肢接触到蜘蛛之后，源源不断的能量就从这些黑色的肢体传回他的体内，这些能量有着极为明显的冰寒特征，是巢穴冰霜蜘蛛的生命能量……是的，他从走进蜘蛛巢穴的时候就一清二楚，这个计划也并不是今天才形成的，早在三年前发现这个巢穴的时候他就有这个想法了——他在获得伊泽克森之后，伊泽克森必定极为虚弱，他能获得的能量也会被压缩到最少，他在学习魔法，他需要更多的能量，但最初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没有办法破解魔法的奥秘，没有办法在身体里完成属于自己的魔力循环与增长的系统……他想要更多的能量，只能让体内的伊泽克森进行吞噬。 他选择了这个蜘蛛巢穴，将巢穴蜘蛛确定为自己的目标。 那现在，为什么呢？ 明明什么事情都计划好了，他还是觉得恍惚、恐惧、嫌恶、恶心，能量充满了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前所未有的好，可是他好像还是一点都动弹不了…… 巢穴蜘蛛的挣扎已经很微弱了。 洞穴里的颤抖停止了很久，绝大多数从外头赶过来的小蜘蛛都在巢穴蜘蛛发狂时候被巢穴蜘蛛杀死，蛛网上到处都是七零八落的尸体，还有一块块结成绿色冰凌的血迹。 视线的上方突然移来一道阴影，有些晃神的里卡多下意识一抬手。 “噗。” 白皙的手臂穿过蜘蛛的身体。 没有黏稠的血液，没有柔软的肉组织，他的手就这样轻轻穿过去，像穿过一个干燥的空盒子。 里卡多终于回过神来了。 现在，他的整个身体都被巨大的蜘蛛压在下面，视线一片昏暗，他能感觉到坚硬的外壳和外壳上的毛在刺激他的皮肤，但压在他身上的蜘蛛本身没有多少重量——远没有它的体型该有的重量。 里卡多从蛛网上坐了起来，本来应该极具粘性的蛛网在这时候简直就像他家里的鹅毛被那样亲切体贴。他拨开自己身上的蜘蛛壳，手臂也从蜘蛛体内抽出来，果然没有一点儿肮脏的痕迹。身上的伤口早在不知道的时候就愈合了，之前从身体中抽出的黑色触肢仿佛就长在皮肤上。它们一点点松开蜘蛛的尸体，慢慢往回缩，像是被收入体内那样毫无痕迹地消失在皮肤上。 里卡多环视周围一圈，还有一些小蜘蛛停留在洞穴外头，没有进来，也没有离开。他又摊开自己从进来之后就一直握着的左手掌，手掌中有一枚两头尖角的棱状水晶，水晶中央还有一团灰色的雾状气体。 这是已经被记录信息的记忆水晶。 里卡多尽量不去看自己隐隐变成黑色的尖细的刀子一样——如同蜘蛛腿一样——的手臂，这是还没有完全吸收巢穴蜘蛛能量的结果。在伊泽克森的记忆里，它没吞噬一种生物，就能完全模拟出那种生物的特有能力，当然它往往弃如敝履。 这其实倒不难以理解。里卡多想到了一个笑话。 “除了完全吃了你，还有什么更能让我了解你，更能让我们融为一体、永远生命相连呢？” 「真让人高兴，你终于理解了这一点吗？」伊泽克森的声音突然响起来。有了巢穴蜘蛛的能量，伊泽克森也不再像之前一样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当然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他也不再像最开头那样，急于在里卡多耳边用不停歇的咆哮发泄自己的愤怒了。 里卡多没有去理会伊泽克森，他用另一只完好的手的指尖碰触这枚记忆水晶，一点能量火花弹入水晶之中，淡色的光芒顷刻如水雾弥散而出。 这是雷特子爵城堡的书房，厚厚的窗帘被墙壁上的挂钩束起，里卡多正坐在宽敞的桌子前默写《圣典103篇》中的开篇。 长长的羽毛笔在他手里歪歪斜斜地抖着羽毛，他短短的双腿还不能够到铺着厚重羊毛地毯的地面，只能在半空中一摇一摆地晃着，这使得他整个身体都像桌子倾斜，脑袋距离散发浓浓味道的羊皮纸越来越近…… 一只柔美丰腴的手搭上他的肩膀，灰扑扑的粗笨戒指横在白皙的手指上，其丑与美的对比能让感性的诗人发出最深的叹息。 “贪欲使人迷失。” “主教我们节制。” “嫉妒使人狭隘。” “主教我们宽容。” 来自背后的声音消失了。里卡多不再出声，继续专注地写着福音录，在最后一个句号划下，他将头转向后方：“妈妈——” 身体笼罩在光影中的女人轻抚里卡多柔软的金发，从落地窗射入的阳光为她镶上一层耀眼的金边，但金边之中，光下的影却严严实实地罩上她美丽的容貌与繁复的长裙：“里奇，记得我昨晚跟你说的故事吗？” “记得！”里卡多说，他一下子蹦到椅子上，又从椅子上跳下来，“在卡兰城的右边有个山洞，山洞里住着一条老龙，龙老得没有了牙齿，可还藏有许多珍宝，珍宝总惹人惦记，老龙已经没有力量守护它——” “我们应该怎么做？”女人柔声问。 “我们应该帮助它。”里卡多天真无邪地说，“主教我们怜悯与善良。” “帮它守护这些珍宝会让你付出一些代价，”女人用手指轻轻拨着里卡多如骄阳一样耀眼的金发，“里奇，我们应该怎么做？” “我们应该帮助它。”里卡多的脑袋晃来晃去，“主教我们勇敢，我懂真意，我必将承担一切后果。” 头发由银色变黑的布林突然出现。他轻轻敲了门，接着走到女人面前微一鞠躬：“爱薇夫人。” 爱薇夫人噙着微笑专注地看着里卡多，微笑在她唇角留下一点阴影。 布林低声说：“雷特子爵回来了，他已经发现了您的想法。关于伊尔山洞的事情，您是不是需要和他沟通一下？” 爱薇夫人收回了手：“不用在意，像他那种人永远不会理解我的想法，无可奈何的宽容只是怯弱，对此你应该深有体会，布林……而我的孩子。”她转过身，长长地裙摆划出优雅的幅度。 骄阳也被她踩在脚下。 “理所当然应该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难道不是吗？” 第15章：巢穴冰霜蜘蛛（4） 狭小的记忆水晶中储存的画面很快播放结束，里卡多抬手将水晶接住。他的心情平静下来，连同奔涌在身体里的能量也不再难以控制。 他从雪白的蛛丝上站起来，在吞噬过巢穴蜘蛛后，他已经能够十分轻易地在近乎垂直的蛛网上行走而不失去平衡。他又抬头环视了周围一圈，小蜘蛛还停留在原地，他却不再觉得它们面目可憎……也许是因为他突然不觉得身旁死去的蜘蛛恶心，吞噬了这只蜘蛛全部能量的自己更恶心的缘故？ 是因为那枚记录着过去的记忆水晶吗？是因为还存在于图像中的他的妈妈吗？里卡多在剖析自己的心理。 一直到看到记忆水晶的图像之前，他都这样觉得。正是因为预感到自己可能会动摇慌乱，他在进来的时候就将这枚水晶扣在手掌之中，准备在必要的时候将其播放，用以平复心灵。 而事实上他也确实在必要的时候将其播放了。 但他在播放之后，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好不冷静的。 他既然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吞噬了伊泽克森，现在再吞噬一只蜘蛛又怎么样了呢？ 杀了这只蜘蛛和吃掉这只蜘蛛对蜘蛛本身而言，并不存在什么区别；但对他而言，却有着本质的不同。 他不再是四岁的孩子，早就能完全明白“帮助老龙”意味着什么，也完全知道这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他在完全能够选择的情况下主动选择了这条路，他充分了解这条路的样子，也对之后的可能情形知之甚详。 他又为什么会选择这条路呢？ 里卡多摊开手掌，轻声念道：“梅格。” 一本魔法书“啪”地一声，出现在他胸膛前方，悬浮片刻后缓缓落到他的掌心。 这是一本看上去十分朴素的书本，褐色的牛皮封面只压了边、而没有任何字迹，泛黄的纸张更是空白一片，不管怎么翻看，和街面上贩卖的厚本子都没有太多的区别。 但是拿着这个本子的里卡多能轻而易举地体会到它的奇特之处：这个停留在他手掌上的本子几乎没有重量，并且十分庞大——是的，十分庞大。 这个由魔法协会提供的魔法书给里卡多的感觉，有点像是一个巨大的带锁的盒子，他能在里头放入许许多多的东西，包括一些高危险的物品，因为他也清楚，这个盒子除了十分庞大之外，也特别坚固，完全能够不惧任何因魔法对撞而产生的不稳定能量。 就如同那封来自魔法协会上的信件写的那样：魔法书为魔法师的第三只手，能帮助您记录、存储、并演算魔法公式。 里卡多将书本拿在手中，站在巢穴中间，开始打量这个巨大的洞窟：如同之前在地面时候看到的那样，密密麻麻的蛛丝布满了这个空间，以及空间之后的通道——这个通道之后的东西，大概就是冰霜蜘蛛在繁花季也还能活跃的根本原因。 也许会是奇妙的自然环境，也许会是已经消亡的国家与文明的遗迹中还留存的魔法设施，也许会是某些强大的水系魔法生物…… 蛛网随着里卡多前行的步伐纷纷脱落，就像臣民对待国王那样恭敬。 他走过长长的、宽阔而绝不是蜘蛛开凿出来的地下通道，来到一个几乎有三个绿风村那样大小的大厅，他看见了一个育婴室。 一个已经废弃许久的、但魔法阵还在良好运转的、人工孵育魔法生物的场所。 这里已经是地下十数米的地方，高高的圆顶就是土层的下方，上面的壁画还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虽然有些缺失，但大多数都还保存完好，再加上之前的通道，显而易见，这个育婴室是本身就存在于地下的。 里卡多拿着魔法书，一个水系的凸面镜浮现在半空中，将育婴室顶端的壁画显示放大在他面前。 城堡、龙、山脉；城堡、龙、山脉；还是城堡、龙、山脉。 这种赞美伊泽克森的彩绘只会在神圣年代及之前的一个文明中出现，里卡多散去了半空中的凸面镜。他环视圆顶大厅一圈：宽广的地下空间并没有太多的设施，除了刻在地上、已经达成完美平衡不需要魔石供能的巨大魔法阵，放置在魔法阵上的定温箱之外，就只有一具歪倒在地上的骸骨。 再联系到这种先进的魔法循环，这个遗址应该属于被伊泽克森毁灭的第三季文明。 里卡多弯腰将那具骨质灰白、绝不属于魔法师的骸骨摆正。接着并没有立刻站起来，而是先用魔法书将地上的魔法阵映射下来，接着才走到定温箱前。 巨大的白色箱子就放置在魔法阵的最中央，里卡多在踏上魔法阵的时候，魔法阵中腾起一道微光飞快地在他身上转了一圈，但接下去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里卡多将这股魔力波动记录在自己的魔法书中，准备等回去有时间了再研究。 摆放在最中间的箱子从外形上看，其实更像一个巨大的切除顶端的蛋壳。蛋壳高度刚好是成人的胸口位置。站在蛋壳边沿往里看，一枚枚大小不同的魔法生物蛋，一只只刚出生的各种魔法生物幼兽，全都静静躺在蛋壳中数十个不尽相同的小型魔法阵里。 它们几乎都死亡了，除了最中间的被冻在冰层里的一只白色的小猫模样的动物。 而也只有这只小猫身体下面的魔法阵，还在流转有魔法能量——这就是刻在地板上的那个大魔法阵没有自动停止的原因？ 里卡多沉思片刻，然后他在心底问伊泽克森：「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什么？」伊泽克森的声音里充满了警惕。 「这个身体。」里卡多清楚地对伊泽克森说。 「你打算干什么？」里卡多从伊泽克森的语调里感觉到了兴致，这是他第一次从伊泽克森那里感觉到正面的情绪。 「给你一个身体。」里卡多说。 「这只明光虎？」伊泽克森问，「你觉得我能从你身体里头出去？」 「但你可以把自己的意识移过去，只要有另一个同样的异兽载体，不是吗？」里卡多反问。 属于异兽的大笑在里卡多身体里响起，在里卡多的感觉中，伊泽克森仿佛舔了一下嘴唇；「那就这个吧。那一只呢？现在在哪里？」它说的是被里卡多带进洞穴里的小女孩。 「它已经过来了。」里卡多在意识里回复伊泽克森，接着他的目光转向大厅的入口，两只差不多有成人半个手臂大小的蜘蛛用蛛丝捆住小女孩，将其拖入大厅。 里卡多散去了魔力：并非召唤系的意识连接，当魔法师使用入门级的意识连接的时候，只能一次连接一个生物——他在刚才记录了巢穴蜘蛛的思维频率，通过魔法将其模拟出来……并不太复杂，只需要准确排列魔法元素，并经由洞穴特有的环境，通过简单的共振原理将魔法元素传递出去。 倒是怎么将其传递给特定对象让他费了一番功夫，但后来这一点也很简单地被解决了：冰霜蜘蛛有相当于三四岁孩童的智力，它们已经能够在听见命令的时候进行简单的互相分配工作。 两只蜘蛛护卫的前行速度非常快，几乎在里卡多刚刚把目光转向大厅入口的时候，它们就已经拖着蛛丝茧爬过大半个育婴室了，里卡多开始准备魔法，等到两只蜘蛛将蛛丝茧拖到自己脚边的时候，他已经通过排列好的魔法波动发出另一个命令： 「放下东西，立刻回去。」 蜘蛛们吐出蛛丝，飞快往来时的方向爬去，里卡多走到小女孩身边，摸了摸对方的黑发。 被蛛丝紧紧捆住的身体正剧烈地挣扎着，但四岁孩子的身体并不足以挣脱冰霜蜘蛛的蛛丝，女孩的面容已经开始扭曲，汗水混杂着泥土和一些其他东西，让那张扭曲的面孔变得更为怪诞。 但直到此刻，黑头发的小女孩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这个占据女孩身体的怪物弱小得连一个孩子的身体都不能完全控制。 里卡多用自己的右手遮住女孩的眼睛。 他的另一只手变成黑色的长刺，如同蜘蛛的腿。他的这只手刺破蛛丝茧又插入女孩的胸膛。浓黑的液体在蛛丝之下慢慢晕开。 空旷的育婴室突然有细微的声音响起来。 里卡多的目光停留在女孩的面孔上。 那张稚嫩面孔上的扭曲渐渐平复下来，始终闭合的嘴唇也张了开来，里卡多听见，他手掌下的女孩在费力地说话，细微的振颤从对方的喉咙一直传递到他的掌心： “救……救……我……” 一道漆黑的影子突然从被刺破的蜘蛛茧中蹿出，朝育婴室中央的蛋壳爬去。 它缓慢、淤烂、漆黑、散发着恶臭，在已爬行过的地方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就如同脚下的污泥那样。 第16章：巢穴冰霜蜘蛛（5） 安德烈一行人依旧提着魔法灯走在黑暗的地下通道中。 “这不像是会由蜘蛛开凿出来的地方吧……”有佣兵团之外的人在的时候，负责交流的人一向是安东尼。走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安东尼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我们有没有走错方向？蜘蛛的巢穴是不是和某个古代遗迹连接在一起了？” “或许这群蜘蛛占了别人的家。”佣兵团中的一个年轻佣兵耸耸肩膀，“要不然它们干嘛挖个明显就是供人通过的通道？这一路走来别说蜘蛛了，连蜘蛛网都没看到几个。” 走到年轻佣兵旁边的人撞了他肩膀一下，用眼神示意走在前排的安德烈。 年轻佣兵满不在乎地朝对方摆了摆手，但还是管住了自己的嘴巴。 不过这时候，佣兵团中又有人笑着接年轻佣兵的话：“你还说没什么蜘蛛网，看看前面，飘过来什么了？” “注意，大家靠在一起。”索林一皱眉头，沉声说道。 并不需要索林提醒，身经百战的佣兵团员早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打头的人又丢出了一套毒素检测卷轴和能量检测卷轴，这套卷轴并不昂贵，但非常实用，能帮任何去危险地带的团队甄别绝大多数的危险。 两张卷轴撕开丢出，大多数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卷轴之上。 毒素检测那张卷轴毫无反应，直接掉落在地上；能量检测那张卷轴倒是微微发出毫光，但就这种程度的光亮……大部分佣兵成员还没怎么见过——这实在太暗了，勉强算算的话，大概就是一条普通食用鱼的生命能量？ 鉴于两个卷轴给出的直观结果，大多数佣兵团员都没有使用其他保护手段，只警惕地盯着面前裹挟在风中飘来的白色丝条。 那并非是蜘蛛丝—— 一晃眼的功夫，这一股风已经吹到面前，安德烈一行人也看清楚了夹在风中的东西，这些东西虽然外观上有点像是蜘蛛丝，但事实上，它是由光点组成的几道细细的白光，并且白光之间也不并不互相连接，它们各自分散，一部分沿着上下左右的墙壁移动，一部分则均匀分散在通道的中间，就这样排成队形往前飘。 这可真奇怪，简直就像是什么人特意搞出来的。不止一个佣兵团员在这样暗想。有些人反应比较迅速，飞快地一缩身躲过了白光，但大多数人都选择拔出武器去斩断这些白色光条。 毫无反应。 白色光条沿着墙壁、从武器、人体、或者其他东西上直接穿过。没有人感觉到不适，但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总觉得有点熟悉。”安德烈抽了一下鼻子，喃喃着说。 索林看了远去的光条一会：“埃德，我记得你包里有一个魔法能量检测卷轴，拿出来撕开看看。” “好，团长。”埃德答应一声，伸手往兜里一摸就摸出了东西，接着他用单手搓了一下羊皮卷，下一刻就咦了一声，“有反应啊，刚刚飘过去的难道是魔法能量？” 还没人回答，又一股风突然吹来，这一次，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的脑袋被重重地吹了一下！除了安德烈突然露出喜色之外，绝大多数的人都一脸古怪——这一群人在同一时刻，听到了同一句话在自己的脑袋里头响起来： 「还在通道里的人马上出去。」 没有错，就是脑袋里头。佣兵团的成员都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这就是魔法？ 在什么征兆都没有的时候就突然被不知道什么东西钻进脑袋里，然后说了一句话？ “是里奇。”安德烈肯定地出声。接着他长长松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肌肉终于放松下来。 安东尼最先收回自己的震惊脸，他附和安德烈的话：“我想也不会有其他魔法师了，既然里奇让我们离开，我们现在原路返回？” 索林说：“原路返回太久了。我们回到十分钟前经过的那一段路。那段路距离地面最近。我们破坏上方土层，直接爬上去。” “会不会引起连环坍塌？”队里的一个人问。 跟着就人说：“我观察了，这边的土层都比较坚硬，我们对待土地小宝宝温柔一点，不会发生可怕的事情的。” 动静并不只在安德烈这边出现。 也是同一时间，所有留在地面的福德佣兵团成员发现爬满周围地面的冰霜蜘蛛突然暴躁起来，几个试图阻止的人都被咬了好几口，差点发生危险，周围的人连忙互相帮助，一两分钟后，有人发现问题：“等等，这些蜘蛛是不是都在往一个地方爬？” “好像是……”其他也在观察的人回答，“往那片月亮花山坡的位置去？” “我们跟上去看看！别让蜘蛛爬到有村民的地方去了。”留下来的副团长当机立断组织佣兵团员，跟在汇聚在一起的蜘蛛流后边前进，并不间断收割这些密密麻麻的蜘蛛的生命。 或者几十步的距离，又或者一两百步的距离，当安德烈一行从地底爬上地面，当地面上的蜘蛛全部快速地爬到那片还被冰罩罩着的月亮花山坡上。跟在蜘蛛后面的佣兵团员突然发现前方的光线变亮了。 第一个抬头的人咦了一声，第二个抬头的人也发出了第二声惊疑，第三个人抬头之后，所有的人都发现了前方的盛景： 无数的光华自满山坡的月亮花花蕾中升起，那一道道弯弓似的皎洁，照亮漫山遍野的花树。透明的晶壁在这样柔媚的光芒下，仿佛也因羞涩而隐藏起内壁中的污秽，只留下璀璨晶莹的外壁，与漫天光点交相辉映。 所有人都注意到有人影站在花田之中。 他们交头接耳讨论了片刻，渐渐达成统一： “那是雷特子爵家的孩子吗？那位叫做里卡多？雷特的魔法师？” 地面突然开始动摇，先是细微的一点，接着是所有人都能感觉到的颤抖，一块冰道突然塌了下去。 站在靠近冰道位置的佣兵团员一眼看到，倒抽了一口气，立刻远走几步，同时高声提醒其他人注意。 众人随着声音快步远离透明的冰道，地面的震动越来越明显，一大块一大块冰道开始如雪崩一般纷纷坍塌，通过透明的冰面，众人看见一大批一大批的蜘蛛被这场坍塌直接压死。 还有人不忘注意之前赶到月亮花山坡的蜘蛛，这种剧烈的震动下，蜘蛛必然会惊慌地四散逃窜，但山坡上的蜘蛛却毫不惊慌，依旧一动不动地停在属于自己的位置。 有佣兵团的成员试着一剑将相邻两只蜘蛛的其中一只斩成两半，接着又去观察紧邻着这只蜘蛛的另一只。但另一只蜘蛛还是如同刚才一样，一动都不动。 它们随着震动，一只又一只地蜷缩起足肢，趴在了地面。 众人的目光先先后后，都集中在站于山坡上的人影身上。 他们看见山坡上的人手里头拿着一本摊开的书，无数的光静静漂浮在他的身边，照亮他的面孔与身体。 那光华真美。 里卡多目光垂下，落在魔法书上。但他真正的视线并不集中在手中的魔法书里。 脑海中属于魔力的那只眼睛已经张开。 原本晶莹剔透的冰道在这只眼睛之下，塞满了繁杂的线条和光点。而且“它”是活着的。 里卡多的视线里，这些蓝色或者土黄的光点从地下上升，又溶入最近的线条，线条始终不停流转变换，组合成完全闭合的图形…… 这就是这条冰道魔法的内部转换过程。 如果我要破坏这个魔法，我应该破坏哪一个衔接，哪一条线条？ 当元素点变成魔力网线的时候？ 不，这费力又不讨好，他能同时阻拦几个升起来的元素点？ 那么魔力网线呢？ 如果他截断某条魔力网线，使得闭合的图形出现缺口，魔力循环崩溃…… 里卡多照着自己的想法尝试了一下，在这个状态下，调用自身的魔力显得十分简单：他试着将自己的魔力想象成一柄切肉刀，并将其组合成切肉刀的形状朝线条与线条连接的转折点砍去。 可是毫无作用——更确切地说，他的魔力反而被这个循环同化了。 那么换种方法。 里卡多悬停冰道的魔力网上方，他将自己的魔力仿照冰道的魔力组合排列——这花费了他好一会的功夫——接着就爱那个这些魔力注入下方的魔力网中。 两种排列方式完全相同的魔力毫无障碍地融合。 魔力网倏然亮起来，几秒钟后，这些魔力开始沿着魔力网向两头流动，亮光一点一点分散，最后彻底消弭在不停流转魔力的魔力网中。 很好。里卡多想。找到方法了。 他像刚才一样将自己的一部分魔力排列成与冰道的魔力组合相同的排列，并再一次将其与冰道的魔力网融合。但紧跟着之后，他没有停下，而是飞快地指挥着自己的魔力，使其紧贴着前一道魔力组合加入魔力网。 魔力网的一小截魔力区域再一次亮起来，但这一次，多余的光亮并没有随着魔力的循环而流散：这截被加入多余能量的魔力网两侧的通道上的魔法元素都在努力同化里卡多本身的魔力，而每当它们完成魔力的同化，就会有新的需要被同化的魔力出现—— 里卡多掐准时间一次次地加入魔力。他看着中间那截魔法网越来越亮，越来越亮，一直到—— “噼啪！” 魔力网突然破碎，一整个魔力循环在魔力流转猛地停顿之后彻底黯淡下去。 完全复制着这一过程，里卡多的意识飞速向前，绕着冰道转了快速地转了一整圈，最后来到那个巨大的冰窟面前。 这应该是一个和之前冰道一样的、只是放大了的魔法。 但出现在里卡多面前的，几乎就像是另外的一种魔法。 不同的魔法元素排列组合、不同的能量蕴含，甚至并不完全相同的魔法转换—— 那些浩瀚的魔力网，脱离了圆与方这样简单的图形，也不再全是闭合的形状，它们弯弯曲曲地交织着，构成了一个巨大而神秘的字符—— 为什么同一个魔法、同一种表现形式，会出现两种不同的魔法排列？ 出现在他眼前的神奇魔法，到底是由那位在首都的魔法师于一瞬间施放出来的，还是只由对方确定核心，然后被神奇的魔法本身自由组合而成？ 里卡多没有再尝试自己之前的破坏魔力循环的方法。 他缓缓地朝后退去。 脑海中的眼睛闭上，魔力网消失，世界又从灰白变成彩色。 破坏冰道的魔法结束，模拟自巢穴蜘蛛语言的魔法也结束，注入山坡上冰霜蜘蛛体内的毒素魔法同样结束，所有的魔法都结束了。 悬浮在手掌中的魔法书轻轻掉到掌心。 我为什么会选择这条路呢？ 我为什么吞噬了伊泽克森，吞噬了巢穴蜘蛛，在不远的未来还必将吞噬更多不同的怪物呢？ 因为世界这样伟大。 魔法如此神秘。 我对这个世界这样期待，欲罢不能。 魔法元素如同精灵一样围绕着他打着旋儿，一股微风凭空而生，哗哗地泛着魔法书页，将书页卷到扉页的位置，然后周围的魔法元素接二连三地跳进去： 一道细长的蓝光突然出现。 它像蛇一样在扉页上扭曲身体快速爬行，一行字紧跟着出现在它身后。 “主教我们勇敢。 我懂真意， 我必将承担一切后果。” 最后一个句号落下，蓝色细线化作一股小小的风，将魔法书啪一下合上，又钻入封面中，印下两个深深的手写字体“福音”。 第17章：明光虎和入学邀请函 体内的魔法在这一刻全数清空，身体的虚弱和脑海的疼痛让里卡多完全站立不住。他用自己几乎举不起来的手拿住魔法书，没什么形象地坐到了地上喘气，却没有马上放松下来，而是向左右逡巡： 从他进入村子后就一直跟着他的小女孩就在他的左手边：这个时候这位始终不出声的孩子总算能够发出声音了，她正平躺在里卡多临时平整的地面，胸腹间的伤口虽然暂时不再流血，但来自巨大伤口的疼痛还是让她在昏迷中发出细微的呻吟。如果再仔细倾听，不难听出来，她始终在重复着三个字。 “救救我，救救我！” 这大概是她的身体被异兽占据后，一直想说，而始终没能说出口的词语。 里卡多将自己的手掌覆盖在女孩的头上，他轻声而诚恳地为对方念了一句祷告：“愿主保佑你。” 随后，他的目光移到自己身体的另一侧。 在这一只手边，一只刚刚出声的小奶猫正费力地在草丛中挣扎。 这只小猫真的很小，连里卡多手掌的一半都没有，这里最矮小的月亮花也比它的身体高大，它就在无数的草茎中挣扎着，重复着站起——倒下——倒下——站起的过程。 地上的泥土和碎石割破了它还没长出多少绒毛的身体，如同人体一样的红色血液染红它黑白相间的皮毛，雪白雪白的四足在满是污泥的地上蹭得很脏。它终于踉踉跄跄地走出了第一步，却又立刻无法保持平衡，而撞在了一旁的月亮花茎上。 这是摇曳在夜色里，以皎美而闻名大陆的月亮花全身下唯一稍微坚韧的地方。 往旁边倒去的小猫没能压下这株月亮花，而被自月亮花根茎的返回的力量打到在地上。 比小女孩还微弱的嗷呜声传进里卡多的耳朵里。 里卡多没有再看下去，他将自己的手覆盖在小猫身上。 柔软的脑袋，圆圆的耳朵，稍微有点刺手的长胡子，和在手掌下起伏的、温热的小身躯。 不会有人想到，这个如同幼猫一样的弱小生物会是已经绝种的明光虎，一种完全成长起来能达到顶阶的魔法生物。更不会有人想到，在这个明光虎的体内，住着的是确实完成过一次灭世的伊泽克森，一个早该消失在历史里的魔王。 他去找老龙，帮助老龙，获得老龙的宝藏。 善良、怜悯、勇敢？ 他全是为了自己。 他将走在魔法的世界里，越来越远。 他将让伊泽克森恢复，一点一点恢复、许多许多恢复。 但如果有一天，他控制不住伊泽克森。 愿主保佑我。 我一定将它再次带下地狱。 愿主保佑我。 杂乱的脚步声从他身旁响起，里卡多将地上的小猫轻轻捧起来，他转头朝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脸上随即浮现出笑容：“安德烈。” 快步走过来的安德烈以同样飞快的速度打量一下坐在地上的人。片刻后，确定对方没有大问题的他上前把人从地上拎起来，挑眉问：“看上去你精力了一番苦战啊。” “嗯，完全累坏了。”里卡多苦着脸点头。 “不叫上我？”安德烈问。 “你知道蜘蛛突然从地上跑出来。”里卡多说。 “我一点都不知道。”安德烈说。 “那你现在知道了。”里卡多说。 “……”安德烈。 “怎么？”里卡多问。 “我看见了阴影在你身后呼扇着它的小翅膀！这不对劲！我的里奇怎么突然就不乖巧可爱了呢！”安德烈说。 里卡多噗地笑出了声，他摸了摸自己手中柔软的小动物。 安德烈这才注意到里卡多的双手：他的其中一只手上拿着一本书——那是魔法协会寄过来的魔法书，安德烈下午的时候就已经看过了。但是另一只手里的东西呢？……一只刚从水里爬上来的湿漉漉的黑白小奶猫？背上还对称着长了两个小瘤子？ “这是什么？”安德烈狐疑问，“看上去站都站不稳。” “在底下发现的。”里卡多说，“冰霜蜘蛛为什么会在这个时期还活动的秘密出现了。底下有一个应该是第三季文明遗留下来的建筑。本来是个育婴室——就是这只小老虎呆的地方——但到了现在基本就是个大型冷冻库，最适合冰霜蜘蛛不过了。” “原来如此。”不是第一发现者又不是魔法师，安德烈对里卡多手上小猫的兴趣其实比“冰霜蜘蛛为什么在繁花季还能活跃”这种科学命题兴趣更大，不过这个时候，这两者都不能吸引安德烈的注意力，“安娜——？”他看着躺在里卡多身边、明显奄奄一息的小女孩，“她怎么了？” “受伤了。”里卡多又坐到草地上说，“我只能暂时帮她止血，再让她昏睡减缓她的痛苦。至于其他的，还是要等神官或者草药师过来看看。” “现在能挪动她吗？我们回城去找神官过来？”安德烈问。 这个时候，确定不管地面上还是地面下的蜘蛛都全死了的其他佣兵团员也小心地走上了山坡，他们绝大多数人都用一种好奇的目光远远地打量里卡多索林则和安东尼走上前来，“雷特少爷，你还好吗？蜘蛛的巢穴都坍塌了？” “最好不要挪动，我已经用魔法通知爸爸让卡兰城的神官和草药师赶过来了。”里卡多先回答安德烈的问题，他的手指停留在安娜的额头上，为年幼的女孩擦去满头的冷汗。跟着他对索林说，“我很好，没有任何问题。福德团长，我可以麻烦你打扫一下这里吗？冰霜蜘蛛的丝囊我只要一百个，其他都可以给你们。蜘蛛巢穴不会发生二次坍塌，你们可以下去看看，不过底下恐怕不能获得太多的蜘蛛囊，以及注意不要破坏里头的遗迹——当然，我们之前说过的报酬照旧。” “遵照您的意思。”索林朝里卡多行了一礼。跟在他身边的安东尼忍不住插嘴，“遗迹？” “对，一个可能的来自第三季度文明的遗迹，我已经通知魔法协会了，估计过一两天就会有人过来处理。”里卡多说。 索林看了一眼身后跟着自己的团员，他问了原本不打算问出的话：“雷特少爷，不介意我们下去看看吗？” “当然不。”里卡多说，“事实上这算是我们共同发现的。” 这显然是在说他给魔法协会的报告上面发现人那一栏包含福德佣兵团，这就代表着如果魔法协会有什么奖励，里卡多将与福德佣兵团平分，索林微微一愣，在身后佣兵团微带兴奋的鼓噪声中说：“感谢您的慷慨，雷特少爷。” 里卡多礼貌地回以微笑。 周围的人来过又离开，安德烈看看里卡多，这一回他没有再把人从草地上拉起来，只是说：“不要仪态了？” 里卡多抬头：“你觉得我现在很没有仪态吗？” 安德烈仔细打量了里卡多一会，诚实说：“其实不太觉得。” “哈哈，”里卡多大笑起来，“好吧，我现在确实很没有仪态，不过实在太累了——我简直一步都走不动了。” “这句话你可以早点说。”安德烈说，他将手里的巨剑插到自己背后，对里卡多说了一声“等等我”，就小心地抱起地上的安娜，将小女孩暂时放在福德佣兵团的地方，交给佣兵团中的人照顾，并告诉对方待会就会有神官和草药师过来救治。接着他回到山坡上，用跟抱安娜完全一模一样的姿势从地上抱起里卡多。 “嗯……” “怎么？”安德烈问。 “好怀念，不过我一直觉得在我五岁之后就不会被人这么抱了……”里卡多说。 “没事，我觉得你现在的重量和五岁的时候也没有太大差别。”安德烈让里卡多放心。 “……” “怎么了？” “自尊碎了。” 几句话的功夫，两个人已经回到绿风村，安德烈抱着里卡多回到了村长家里，又找出一个大木桶装了整整一大桶水放在厨房里，才去叫坐在外头的里卡多：“里奇，先洗洗？不过暂时只有冷水——” “这个简单。”已经从外头走进来的里卡多说。 站在厨房里的安德烈发现对方有点漫不经心：披着破破烂烂布满分辨不出的污迹的衣服少年微微侧着头，才走两步就踢到了土豆堆，顿时趔趄一下；接着还没有站稳，就在指尖前凝聚了一只小火球往木头浴桶里丢…… “只要这样加热一下，嗯——” 丢进浴桶里的小火苗“噗呲”一下熄灭了。 安德烈看着里卡多。 里卡多：“……嗯，不好意思，我忘记了我的魔力还没有恢复。” “得了，先回个神。”安德烈不客气地拍了拍里卡多的脑袋，直接帮里卡多将身上脏乱的衣服接下来，再把人丢进浴桶之中，“会不会冷？” “不会。”里卡多说，他抱着伊泽克森进了浴桶，“我刚才研究了一下冰霜蜘蛛，从它们身体上提取了一点东西，以后估计再冷个十几度，对我来说都没有问题了——对了，帮我把那个小脸盆拿过来。”他指着放在角落用于洗菜的木盆说。 这句简单的话的内容简直神奇得让人听不懂！安德烈顿时大感兴趣，他一边走到厨房角落，将木盆递给里卡多，一边问：“那你以后碰到大热天会不会也像冰霜蜘蛛一样陷入夏眠状态？” 里卡多笑起来：“所以我只提取了‘一点东西’。”他在浴桶中坐下来，让肩膀以下的位置全部没入冰凉的水中，跟着接过安德烈手中的木盆，往盆里加了点水，就把一直捧在手上的小东西放进去，然后才抬起湿漉漉的手，拨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来，后仰的姿势刚好让厨房里的光线充分地照亮他的面孔——简直就像该被陈列在博物馆的雕塑那样完美无缺。 安德烈忍不住伸手揉了一下里卡多的脑袋，这换来对方的轻笑。他又去看放在水盆中的小猫——它实在太瘦弱了，简直让人没法把它跟虎类动物联系在一起——发现小猫正用前足按着木盆，弹出小小的爪子去抠木屑。可惜木盆的木头太坚硬或者它的爪子太柔软，安德烈都能看见这只幼猫的爪子根部渗出红色的液体了……一根手指突然伸了过去。 安德烈顺着手指的位置看了一下，是里卡多。当然这毫无疑问——这里可只有里卡多一个了。他又继续关注，看见那只小猫的两只前足都攀上里卡多的那根手指，爪子的最尖端齐齐刺入里卡多的手指中，但与此同时，幼猫幼嫩的前爪也一起冒出红色来…… “里奇，这只猫有点奇怪——你说它是头老虎？”安德烈这时候开口，他伸手想要把猫从木盆中抓起来，但里卡多先一步拦下了他的动作。 “别碰。这是明光虎，你说它哪里奇怪？” “看上去挺凶的？这只猫——小老虎——自己不会痛吗？”安德烈指指小老虎冒血的爪子。 “也许它的痛觉神经没有发育好。”里卡多说，但手上的动作却和自己说的话相反：他用沾了水的手指点点小动物的脑袋，然后把它从水中捞起来，一边用布擦拭对方身上的水珠，一边对着对方冒血的爪子吹了两口气。 「……你在干什么？」里卡多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了伊泽克森的声音。 「阴影之主，你能和我交流？」里卡多有点惊讶，他还以为对方刚刚换了身体，正处于极度虚弱无法交流的状态。 「当然不能。」伊泽克森冷哼了一声，传进里卡多脑海里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 里卡多稍微思索一下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刚刚将意识移到另一只弱小异兽身上的伊泽克森确实极为虚弱，它本来根本不准备和他对话浪费能量，但他刚才的行为完全出乎伊泽克森的意料—— 嗯，他刚才做了什么？里卡多回忆一下。他对着伊泽克森的前足吹了吹气。 「还痛吗？」里卡多询问伊泽克森。 「为什么你会问我这个问题？」伊泽克森的意识完全处于匪夷所思状态。 「您无法预料？」里卡多问。 「……」伊泽克森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给了里卡多诚实的回答——或者它仅仅不屑说谎，「是。」 「万分荣幸。」微笑浮上里卡多的面孔。 这突然的微笑也吸引了去马车上拿衣服再进来的安德烈的视线，他出声说：“里奇？” “没事……”里卡多刚说了两个字就突然一侧头，像是在倾听什么——事实上他也确实在倾听，在刚刚进来厨房的时候，他就这么做过，但当时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是又一次同样的感觉，让他确信自己没有‘听’错，确实有人在叫他，“不，不，有点事。有人在叫我。” “有人在叫你？”安德烈发出疑问。 “对。”里卡多肯定地说，他从浴桶中站起来，先小心地把伊泽克森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这才飞快披上安德烈手上的外袍，说，“不是这附近的，就是从魔力网中来的！” 说着，他将魔法书从空间戒指中取出来，直接用刚刚恢复少许的魔力在魔法书上绘制魔法阵。 这是有关距离传送中最简单的一个魔法阵，是任意一个魔法师在学习魔法阵中最先接触到的内容：它只由一个圆形与一个套在圆形中的三角符号组成，用于接收魔法协会、魔法学校这样大型魔力中枢传递过来的东西。因为传送的地点定位、传送的能量多少、在传送中对物品的保护等等都由传送方确定了，因此这个魔法阵的实际功效就是打开一个次元接口，而这对任何一个接触魔法、拥有魔力的人来说都是基础中的基础。 里卡多魔法书上的魔法阵很快完成了。 这个代表接收物品的圆形魔法阵在最后一笔完成之后自魔法书中亮起，又缓缓脱离纸页，漂浮到半空中逐渐放大…… 一份羊皮卷突然自半空中的魔法阵中掉出来。 接着第二份，第三份，一份份系着红绸的羊皮卷就跟下饺子一样接二连三地从升起来的魔法阵中掉下来，多得就像是什么人不慎打翻了一整堆卷轴。 安德烈弯腰朝地上的羊皮卷伸手：“这些是什么东西？” “魔法学院入学邀请通知。”里卡多看着持续掉落羊皮卷的魔法阵说，“别捡，这些羊皮卷都是魔法构成的，只有魔法师才能——”他的声音突然卡了一下。 安德烈正稳稳地拿着一份卷轴看着他： “需要魔法师……？” 第18章：长翅膀的骏马（1） 今天是个好天气，莫隆比王国首都的那栋没有门进出的魔法协会相较于平常可热闹许多了，各种大大小小的魔偶突然飞出来又突然飞进去，在周围再呆得久一点，还能看见一些身体罩在长袍中的人进出。 但凡看见这些，居民们都忍不住发出疑问：“难道最近有什么临时赛事要举办吗？” 最近可没有什么临时赛事要举办，对这些呆在协会中的魔法师而言，那些已有的开放的赛事就已经让他们焦头烂额地从一年的年头忙到一年的年尾了。 这一天魔法协会之所以会有这么多人进出，是因为首都魔法协会分部接到了一个有关于第三季度文明的魔法遗迹的消息。 “里卡多·雷特，安德烈·雷特，索林·福德，安东尼·福德……福德佣兵团？”坐在办公桌后的红袍魔法师翻阅着来自里卡多的报告，当然更多的是注意那些被记录下来的魔法阵，“我记得没错的话，里卡多·雷特仿佛在几天前才刚觉醒魔法血脉？” “没错，”说话的是之前给里卡多送协会徽章的沐，“我这里还有一份雷特家的成员觉醒魔法血脉的报告，这股新的魔力就在今天上午接触魔力网，他的名字叫安德烈·雷特。” “也是这份发现遗迹的名单里的。”红袍法师沉思片刻，“沐，你把当时里卡多的测试过程再跟我说一遍。” 对于这点沐早有准备，他直接拿出储存好的记忆水晶，将其放在红袍法师的桌面上：“大人，都在这里头。” 这得到了红袍法师一个赞许的笑容，红袍法师伸手在记忆水晶上抚了一下，也没看见有任何图片出现，他已经收回了自己的手：“在这种天气还活跃的冰霜蜘蛛？来自第三季文明的育婴室的溢流魔力让冰霜蜘蛛在这个季节还持续活跃？……唔，接连两个魔法血脉的觉醒，出去一下又能找到之前文明的魔法遗迹，难道斯坦维特最近更偏爱这个少年？” “大人，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离开了。”沐在红袍法师彻底陷入沉思之前出声提醒对方，至于对方最后的那句自言自语——这倒十分平常，由于魔法血脉完全是在普通人中随机觉醒，不管是魔法师与魔法师结合还是其他任何办法，都不能增加血脉觉醒的概率，因此在魔法师这个团体中，其实挺相信‘天眷’这个属性的。 “行，你先回去吧。”红袍法师点点头，继续琢磨着这次前往卡兰城保护考察遗迹的人选。 沐对着红袍法师行了一礼，在回到自己的地方的时候立刻制作了一张通讯纸（即在空白的魔法卷轴上绘制出微型定向传送魔法阵），和自己远在阿贾克斯学院的老师联系： “我亲爱的安格尔老师，我上次跟你提过的那位名叫里卡多的学生，你派人前往接触了吗？希望这个问题不至于非常冒昧，不过我这里又有了一些新的消息……” 这一行字还没有在沐临时制作出来的羊皮纸上写完，就有一个银色光点出现在沐的羊皮纸上，在纸上绘出一个个字符： “最近那些负责发掘孩子们的人都有事出去了，我暂时还没有找到有时间去卡兰城的人。不过入学邀请函已经发送过去了。” “那么这件事就交给我吧，卡兰城那里出现了第三文明的魔法遗迹，我去说服会长让我加入考察团，顺便去考察我推荐给您的里卡多·雷特。”沐写道。 “顺便去考察里卡多·雷特？” “您的智慧如烛如炬，”沐快速地写着，“重点是去考察里卡多·雷特，顺便看看那个遗迹。我对这个少年很感兴趣。他刚刚接触魔力网，魔法能量等级为入门，魔法潜力等级为初级，是一个极为普通的魔法血脉觉醒者。但等我将魔法协会提供的用品交给对方再进行之后的测试的时候，他的魔法操控能力为二级、魔法想象能力为二级，魔法理论基础为一级！这已经达到各大学院注意的标准了。而就在我刚刚给您去信，您还没来得及做好安排的时候，这个少年不止找到一个以前文明的魔法遗迹，身边的人也跟着觉醒了魔法血脉——您可能还不知道，里卡多·雷特有一个侍卫长，叫做安德烈·雷特；我上午接到了这个安德烈·雷特接触魔力网的魔力，他的资质比里卡多·雷特好上不少。” 写到这里，沐歇了一下，然后又写道：“他的魔法能力等级为初级、魔法潜力等级为中级，其他暂时还没有测试，这一位或许也会给我们带来一些惊喜，但我还有预感，我们真正应该注意的还是里卡多·雷特，想想看这一连串的事情——在很短的时间里！这或许就是来自斯坦维特的眷顾！” 这回代表安格尔的银芒在羊皮纸上闪烁着停顿了好一会。片刻后，安格尔写道： “行，就照你的意思去吧。去卡兰城帮我看看这位你引起你强烈好奇心的孩子和他身边的侍卫长。不过容我提醒，克制一点你的行为，别再让我们看上的孩子被你吓跑到别的学校去了。否则校长永远不会原谅你的，哪怕你是他的亲生儿子。” 沐：“……那只是个意外。” 写完这句话后，他立刻撕了这张魔法卷轴！还给自己找了一个完全成立的理由：我得马上开始准备，要不然好孩子们可都被大灰狼叼走了！ 没错，完全没有时间再耽搁了！ 这几天的卡兰城还是一片平静。 在绿风村地底发现的魔法遗迹除了给这个偏远地方的人们多提供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之外，就没有掀起更大的波澜了。这个毗邻喀什维树海和革马士大洋的小封底不止远离王国的中心，也远离魔法的中心。 当然，在这样和以往一样平静的气氛中，如果你足够细心，或者你的职业比较特殊，还是能够发现大街上的某些一样：比如混在人群中的某一个或者某几个穿带帽兜长袍的身影，那些带着帽兜的长袍可不像光只用于遮阳。 沐到达卡兰城的时候，事情正好过去五天。 他先在城堡的铁栏杆外拉响了铜铃，接着原地驻足，饶有兴致地看着旁边拿酒罐倒酒的酒女雕像： 灰白色的石头表面粗粝，但酒女飞扬的裙摆却有相对的飘逸。从酒女手中酒罐淌下的酒水并不太多，细细的一束在阳光下似乎闪耀着微小的光芒——并不是似乎。 沐微微眯起眼睛，而后深吸了一口气： 嗯，水元素……并不太充沛，但非常纯正，就跟山顶泉水一样的清冽感，如果没错的话，这股魔力的源头应该就是那位里卡多·雷特了。 对了，还有这个魔法阵。 不管怎么说，对于一个刚觉醒魔力的人来说都算是个又有难度又精细的活儿了，难道这个魔法阵也完全出自于里卡多·雷特的手中？还是里卡多已经有了另外的老师……？ “您好，您是？”一道声音从沐的身后传来。 沐转过身，看见一位火红头发的青年站在自己身后，他罩在帽兜里的面孔浮现微笑：“你好，我叫沐，我是来找里卡多·雷特的。我来自莫隆比魔法协会分部，是——” “来考察遗迹的？”伴随着这句话，站在铁栏杆后的红头发青年已经打开铁门，并从中走了出来，“里奇现在不在家里。但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去绿风村找他——就是发现遗迹的那个村落。” “当然，麻烦你了。”沐很快接口，“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是安德烈·雷特？” 安德烈一扬眉：“一个字都没错，魔法师大人。” “一个灰袍法师可还不够资格被称为大人呢。”沐开玩笑说，接着伸手一指旁边的雕像，“容我问问，这个魔法阵挺不错的，是谁设计的？” “就是里奇。”安德烈说，“他前两天鼓捣了一下，让这个雕像白天流出的酒是冷的，夜里流出的酒是热的。这样刚刚好——我是说我们这里的昼夜温度差别有点大。” “唔，”沐说，“不用魔石？” “是的，不用魔石。” 交谈之中，两个人已经走过草坪，来到城堡的大门了，他们走上石阶，又走进大门里，安德烈对沐说：“子爵阁下前两天有事出去了，估计这半个月内都不会回来，两位有什么事直接吩咐我就好了，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我们现在就去绿风村？” 但这句话没能得到回应，在他们走进大厅之后，安德烈身旁的魔法师已经用一种混杂了惊讶和愤怒的口吻叫道： “弗雷特，你怎么会在这里！” 坐在沙发上的灰袍法师已经除下帽兜，他身材枯瘦，满头灰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上十岁。对于沐的疑问，他只报以微微一笑：“好久不见，格德法师。另外，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鉴于我们的目的差不多一致。” 该死的！ 这一刻，沐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亲爱的安格尔老师，来自罗联学院的杂碎又跑来跟我们抢人了！ 第19章：长翅膀的骏马（2） 伊泽克森从熟睡中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想要打个喷嚏，但还没等它抽动自己新的鼻子，一只手就垫到它的肚子下面，四根指头托着它的身躯，剩下的拇指则轻轻挠它的脖子和背脊。 这个因为寒冷而生的喷嚏最终没有打出来，它新的身躯本能地依偎着同时代表温暖与轻抚的源头，并不由自主地从喉咙中滚出舒适的咕哝。 它跟着就听见人类的说话声，说话声中还夹杂着一点轻笑。更要命的是，从两个人共享的思维里，它能很明确地感觉到对方发自内心地愉快——明明白白，毫不掺假。 要命。阴影之主情不自禁地用了自己从人类身上新学会的词语。这究竟是怎么了？ 自从那一天晚上开始，一切都变得奇奇怪怪了…… 来自灵魂的连接摒弃一切虚假。里卡多此刻对伊泽的心情确实如伊泽感觉的那样温和愉快，但比较微妙的是，他此刻进行的并不是什么轻松愉悦的事情。 “赞美斯坦维特！”站在里卡多身旁的灰袍法师喃喃自语，“这简直太美丽了。” 他们此刻正站在蜘蛛巢穴后的遗迹之中。来自王国首都的魔法师们聚集在魔法阵周围，一个个都直接进入魔力网的世界观察魔法阵的内部构成。而随同魔法师来到的少数的历史学家则在成像魔法之下研究这个育婴室墙壁和顶端的壁画，其中一个留着长胡子的人在片刻的观察后肯定说： “没错，这就是第三季末期的文明。那个时期文明的特点就是魔法和‘愚昧’横行，魔法越来越发达，‘愚昧’越来越盛行。从上到下都因为恐惧而将伊泽克森神化，期望通过这样的方式获得阴影的庇护。” “但在这种壁画出来的二十三年后，灭世就降临了。”旁边的一位历史学家插话，“我们不生活在那个时代，怎么知道这是一种‘愚昧’呢？要我来看，”他小心翼翼地将壁画拓印下来，“这倒像是落水之人最后的悲哀挣扎。” 「你在灭世之前还下最后通牒？」里卡多询问手中的伊泽。 「怎么可能？你在踩死一头蚂蚁之前会记得先跟它说一声吗？」伊泽说。 「那这些壁画？」里卡多问。 「有人通过占星术预言出来的吧。」伊泽克森漠不关心，「再说那是灭世，你以为是摧毁个山头那样喷一口龙息就好了吗？我记得我整整……大概，嗯，」它不确定了，「经过了两到四个季节吧。」 ‘从繁花直至凛霜，鲜花凋谢，树木枯黄，土地也变成汪洋，地面上再无生命。’ 里卡多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曾经读过的某本有关灭世的诗歌，这不仅让他的心情不复之前的愉快，连带着也忽略了旁边灰袍法师的声音： “……雷特先生、雷特先生？” 里卡多惊醒过来：“很抱歉，维森法师，您刚才说什么？” 有着一把长长白胡子的老法师微微一笑，以示自己并不在意：“我是问你手中的小生物。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它是明光虎吧？” “您慧眼如炬。”里卡多礼貌说。 维森法师用一种期待的目光扫了伊泽克森一会，又在转到巨大魔法阵中央的时候变成惋惜：“两千多年的时间，如果它们多活上几只……” 旁边有历史学家咕哝了一句“是2132年”。 维森好脾气地点点头，更正了自己之前的虚数。接着又对里卡多说：“雷特先生，我比较想知道，你是怎么唤醒它的？2132年的沉睡足够让任何强大的魔法生物死亡，就算作为顶级魔法生物，明光虎在最后还残留着生命反应，但是要利用这最后一点生命能量唤醒明光虎，也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里卡多的拇指又一次摸过伊泽克森的耳朵，但跟着就被幼虎的尖牙一口咬住。他并不在意，只回应维森的问题：“我并不太清楚，当我看见它的时候，它正被冰块包裹。等我将它捧起来的时候，本来将它冰冻住的冰块自动化为魔法元素，注入它的身体里。接着，它就醒过来了。” 这段话的最后一个人称代词被里卡多换掉了——但这显然没有人会发现，只要不将这种变化落于书面。 老法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跟着他说：“另外，虽然有些不太合适，但我还是要说，根据《魔法协会魔法师公约第三版》规定，任何由魔法师发现的遗迹都是属于魔法协会所有……” “您可不能剥夺贵族对自己领地出产物资的所有权，哪怕这个物资比较特殊。”里卡多笑着说。 来自对方的友好态度并没有让老法师产生什么理解偏差，他同样用一种看似开玩笑的口吻说：“可是雷特先生，雷特子爵的贵族爵位可还没有传递到你身上了。按照王国法律来说，这并不属于适用的贵族条例。” 里卡多的拇指还被伊泽克森叼着磨牙，他忍不住用其余的手指摸摸对方的小肚子，“好吧，那我们换种说法，就我所知，在《魔法师条例》中规定，发现遗迹的魔法师是能够获得遗迹中一样或者几样物品作为奖励的。” “当然，”维森以跟他年龄截然相反的语速接话说，“但是这个奖励是由魔法师协会发放的。” “我想并不止吧？”里卡多说。 这个时候，伊泽克森已经因为他的抚摸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连带着咬着他手指的牙齿也松开了。里卡多乘机将自己的手指从对方的嘴巴里解救出来：没有破皮，只是拇指的两边各对称地印了一个深深的牙印。 里卡多还没看两眼，一根淡红色的柔软舌头就对着那两个牙印舔了一下。 惊愕一瞬间浮上里卡多的心头，也在同时传递给伊泽克森。 伊泽克森在里卡多手掌里坐好，同时摆摆尾巴，暗含着某种它很少体会到的得意：怎么说呢，对方能让它吃惊奇怪，它当然也能让对方吃惊奇怪——虽然现在没有了力量，但这件事可不需要什么力量——看，一个小小的不消耗多少能量的动作就达到了它的目的，多么简单？ 说起来伊泽克森都有点忘记这种自己上一次体会到这种得意是什么时候了——难道是2132年前的灭世时期？ 毕竟还是少年，里卡多好一会才极大的惊愕中定了定神，这让他在接下去和老法师的交谈中难免显得神情古怪：“嗯，我的意思是，我记得在魔法协会中有这么一项规定‘魔法师在任一地点发现的遗迹将归魔法协会所有，魔法协会将给与发现的魔法师以协会贡献及金钱名誉及任一遗迹物品的奖励和其他遗迹物品的优先使用权。但在发生遗迹物品自主选择魔法师的时候，魔法师拥有这一遗迹物品的所有权。’” 老法师沉默片刻：“难道你将《魔法师公约》都背下来了？” 里卡多失笑：“怎么可能——只是稍微注意了一下……”停留在他手上的伊泽克森在短暂的骄傲得意后又开始到处乱动，他拦了几下差点掉到地上的小幼虎，就听老法师说： “可是你要怎么证明这个‘魔法物品’，”维森狡猾地指指伊泽克森，“是自主选择你的呢？我看它并不特别愿意呆在你手上嘛。” 里卡多和他手中的伊泽克森同时看了老法师一眼。还没等伊泽克森考虑好要怎么把眼前的老家伙吃掉，里卡多就一抬手将伊泽克森放在自己脑袋上。 这下，伊泽克森和老法师同时惊愕地看着里卡多。 里卡多耸一下肩膀：“您看，它之所以不想呆在我手上，是因为想要呆在我头顶。” 这个说法……伊泽克森在里卡多的金发上端坐好身子，环顾四周一圈。虽然坐着有点不舒服，但这个视野简直意外的不错——当然，要是坐下的人类再高一点那就更好了。但这倒并不太难，伊泽克森下意识用爪子拍拍里卡多的脑袋，嗯，就人类的寿命而言，渣滓……唔，里卡多应该还处于幼生期，还能再生长…… 老法师这回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他艰难地说：“这可不能成为你从魔法协会要走明光虎的有效证据。” “那么魔法协会准备？”里卡多问。 老法师找回了一点信心，他飞快地看了里卡多头顶的明光虎一眼：“至少要先调查研究……嗯，就是研究明光虎体内魔力循环的问题，然后会尽力让这个物种继续繁衍下去。” 「意思是他们打算复制我？」伊泽克森在心里问里卡多。 「差不多这个意思。」里卡多说。 伊泽克森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 里卡多倒是可以理解：作为阴影之王的时候，人们恨不得能让阴影绝种，而当它寄居在某个躯壳里的时候，人们又为了它的繁育而努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了伊泽克森思维的影响，里卡多居然也觉得在这一件问题上，魔法协会尤其可笑。 不，这一定就是受了伊泽克森的影响！里卡多暗暗摇头，他们可不知道他脑袋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么把我也一起带走调查怎么样？”里卡多对老法师说。 “什么？”老法师以为自己听错了。 “把我也一起带走调查吧。”里卡多耐心地重复一遍。 “为什么？”老法师匪夷所思问，“协会就是——稍微研究一下，不会吞了你的明光虎的。”跟里卡多对话到现在，他都有点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里卡多笑起来：“我没说协会打算吞了它，不过……”他将自己脑袋上的伊泽克森捧下来，对着老法师说了一句《圣典103篇》中的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我将它捧于手心，我视它如命。’” 第20章：长翅膀的骏马（3） 这是在去绿风村的路上，沐和弗雷特一左一右坐在马车中，铺着上好毛皮的车厢正中间放置着一张小茶几，两个灰袍法师拿着自己的魔法书在说话： “我听说罗联学院在上一次的比赛中又得了第二名？” “是的，第二名。” “这是第三次第二名了吧？其实我还是有点好奇的，”沐笑道，“他们怎么会再一次让你负责挑选学生入学呢？难道不怕再得到第四次第五次第二名吗？” “这恰好也是我的疑问。”弗雷特不动声色说，“就我所知，阿贾克斯在这样高级的赛事中，已经好多年没有取得任何名次了。怎么格德校长还是没有下定决心要肃清学校中的害群之马吗？比如某个因后台而上位的灰袍。” 妈的！沐在心里狠狠咒骂了一句，马车车轮咕噜咕噜碾过黄土路面的声音吵得他心烦，他一个静音咒丢过去，又咬牙切齿地笑起来：“呵呵，校长当然有自己的考量。不过号称‘魔之手’的你不是一向以只要最优秀的学生而出名吗？这次怎么特意跑到穷乡僻壤来找一个各方面都普普通通的学生了？难道那些好的学生已经被别人抢走了？” 弗雷特笑了笑，他觉得马车的速度有点慢，所以淡定地朝马车上丢了一个反重力术：“容我提醒，这里可不止里卡多雷特一个人觉醒魔法血脉啊。看看就坐在马车外面的那位小朋友——” 马车以比平常快上两三倍的速度向前行驶，前头的一辆辆车都被抛在身后，安德烈抱着自己的巨剑车辕上，一只手拉着拴马的缰绳，他已经尽力忽略来自身后的对话了。可是来自身后属于两个魔法师的声音还是像一千只鸭子那样你一句我一句地钻入耳朵里。 这两个跟女人一样咋咋呼呼的男人真的是神秘而强大的魔法师吗？简直不可思议！这就是里奇心心念念的魔法？果然老虎有打盹的时候，智者也会失算！…… 红头发的侍卫长无可奈何极了，他压根就没有接话的欲望。 但车厢里的两个人并没有放过他的打算。 沐被弗雷特这么提醒一下，终于记起来安德烈了。虽然他还是更看好里卡多，但来的时候，他就想过了，如果这两个潜力和能力都不错，那么完全可以两个一起收入怀中，相信这个条件会对两个人都更具吸引力……他敲了敲自己的魔法书，一道银光出现在马车外壁上，开始在桦木制成的车厢上游走，为其缀上一朵朵银色的树叶花纹。 “你的意思是你过来是为了安德烈，而不打算跟我争里卡多？”这回换沐不动声色地歪曲弗雷特的意思了。 弗雷特听出了沐话里头的意思，他没有先回答沐的问题，而是询问坐在外头的安德烈：“我们还差多久到达绿风村？” “还有大概一个魔法时。”安德烈回答。 弗雷特于是给外头拉车的两匹马各加了一对魔法羽翼，然后才巧妙地回答：“不具体看看，谁会知道最后的结果呢？难道你现在就想把这两个人全带去阿贾克斯？” 沐再一次咬起牙，他愤愤地给外头的两匹马各加上一个比弗雷特大得多的魔法羽翼。 伴随着后头车厢里的两位魔法师因为争执而比赛着往车厢上丢魔法的行为，安德烈的无可奈何已经进一步变成为崩溃。 天啊，他忍不住在心里说，给车厢弄装饰让马匹加速就算了，给前面的两匹马各加上一对翅膀真的可行吗？难道它们还能因为这样就变成飞马—— 就在安德烈这么想的同时，套上魔法羽翼的两匹黑马跑着跑着就离开了地面，跟着车厢用力一震，也被两匹换了装备的骏马拉上天空！ 安德烈清楚地看见道路上的其他行人齐齐盯着他这辆马车，一脸震惊得眼珠都要掉下来了，还有一位跑在他后方的人赶着赶着就把马车赶进了旁边的沟里——还好那辆马车没有载人和物品。安德烈想。 他对着湛蓝的天空和越来越接近的火热太阳长出一口气，然后默默地横放巨剑，自己给自己凝聚了个小水球扑在脸上降温。 这个时候，远处的绿风村已经遥遥在望。 当乘坐的马车飞到半空中，在湛蓝色的天空下，世界仿佛都收入眼中。安德烈迎着风向下张望，一片起伏绵延的绿色里，绿风村的木屋与耕地就像玩具那样精巧可爱。 他扯一下缰绳，让跑疯了的马认准前进的道路；又用手中的巨剑剑身拍拍两匹马的背脊，训练有素的黑马立刻改变方向，不再上升而选择下降。 错落有致的村落在视野里越来越近，像蚂蚁一样渺小的黑点也渐渐拉大，逐渐能看清楚他们的身材与面孔……当马车接近村庄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两声轻咦突然从车厢内传来。 从出发开始就一刻不停的抬杠这回终于消失了，安德烈有点不习惯地转回头，就看见坐在车厢里的两位魔法师同时从车窗探出脑袋，向地下绿风村的方向看去。 “怎么了？”安德烈问。 沐暂时没有说话，他飞快的进入魔力世界‘看’了一眼绿风村纵横交错的魔法网，发现这个笼罩整个村落的魔法网的源头并不出自于遗迹——这是理所当然的，魔法协会是绝对不会容忍这样的绝大浪费情形的出现——而是…… 嗯，沐看着村庄的各个设施，而是各自为政的，一小个一小个的循环和平衡，就像他之前在城堡前看见的那座酒女雕像。 并且或多或少的，沐想着，他确信在这些小小的魔力网中看见了属于自己的魔法思路。 显而易见，这些思路源自于上次的那条冰道。 沐并没有因此而产生被冒犯的怒气。他在思考里卡多这个人。 惊才绝艳？还算不上；奇思妙想？这简单点来说应该是借鉴。 不过假设这是一份满分一百的入学考试的话，那么应该能给九十五分了。前提是，这位刚刚觉醒魔法血脉的少年背后，并不存在一个老法师。沐暗忖。 绿风村中央土黄色的道路也出现在眼前了。白色马车在落地的时候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不等车轮与地面接触的震动传来，安德烈就先一步从车辕上跳下来，冲几步外被人群环绕的金发少年说：“里奇，有两位魔法师过来找你，你这边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围绕着里卡多的人群发生轻微的骚动。 尽管早就知道里卡多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但这几天接连不断有魔法师过来拜访，因而直到现在，安德烈才正式站在绿风村中央，看着里卡多最近几天的成果： 环绕耕田的沟渠已经挖好，清澈的水流注满沟渠的三分之二，在这些位于稻谷与稻谷之间的水渠里，每隔大概两只手掌并排的距离，就有一个小水眼咕噜咕噜地往上冒着水，如同微型喷泉一样的水柱在升空又洒落的过程中，准确地湿润水渠两侧的作物与土壤。 因为在加入魔力网的时候就听里卡多事先说过，所以安德烈很轻易地弄明白了这之中的道理： 环绕村庄耕田的沟渠是最简单的工程，在第一天的时候就能够轻松解决了；从靠近村庄的森林溪流处引流跟前者差不多，同样属于单纯的土地平整问题，在拥有魔法后，一切的耗用只与魔法师拥有的魔法能量相关；而让灌进沟渠里的水定时冒出水柱来，自动对两侧的田地浇灌，应该是属于这个小魔法循环中唯一有点技术含量的东西：这是利用上下压力不同的原理完成的，并不算——里卡多说——太过复杂。 “还没有，”里卡多从人群中转过身。他对着来到身边的安德烈说，“水流的流量有点问题——多了还是少了？”他问站在身旁的村长，但村长正与这块耕地的主人低声交谈，并没有注意到里卡多的问题，还是身旁的村民悄悄地扯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赶忙说： “雷特少爷，非常抱歉，这个水量在这个季节刚刚好；但是一旦进入多雨季或者碰到骤然降温的情况——” 村长没有说完，但里卡多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应该加一个魔法启动装置，”里卡多自言自语，“或者再加一个调节装置？” “有没有什么魔法能够直接除虫？”安德烈在一旁插嘴问。 “很多。”里卡多头也不抬的说，“种点驱虫的魔法植物；用扩音石反复播放能够杀死虫子的波长；还有像现在大家普遍用的喷在植物上能杀死虫子的药剂……对了，还有一个比较有趣的做法，就是把这些作物培养成含有微量毒素，让虫子咬一口就死，可以将这种新的植物命名为‘一口死’。” 周围的村民一脸说不出的表情。 “你是在开玩笑吗？”安德烈问。 “你说最后一个建议？”里卡多也反问，跟着他就笑了，“我当然是在开玩笑了！” 「来试试？」蹲坐在里卡多脑袋上的伊泽克森突然在里卡多脑海里出声，在第一次被里卡多放上去之后，伊泽克森就已经完全喜欢上这个位置了。 「嗯？这只是一个玩笑。」里卡多回应对方。 「我感觉到你心里确实挺期待这个的。」伊泽克森若有所思。 里卡多本来要出口的话又吞回了喉咙。他开始认真思考要怎么回复伊泽克森：他当然有点期待这个，就跟小孩子期待看见巨龙一样；但他和小孩子的区别在于他知道什么期待可以实现，什么期待只保持在期待就好了……这么跟伊泽克森说吗？ 里卡多毫不迟疑地放弃了这个想法，他只往伊泽克森那里传递出一个微笑的意识，然后在脑海里想道：「你说得有道理，我们确实可以把它弄出来试试，然后再研究一下一直吃这种会被毒死的植物，虫子是会先意识到这个植物有毒然后回避，还是会先进化，相应地在体内生出对抗毒素的抗体。」 跟着他不等伊泽克森的回应，对身旁的安德烈说：“安德烈，我们到一边说话。” 周围的村民连忙分开，里卡多和安德烈走到几步外的村中心：那里正站着两位灰袍法师。 第21章：我们的魔法 虽然早就通过魔偶对其进行过观察，但等到真正见面的时候，沐才确切地发现里卡多·雷特到底具有多少魅力。 这个人的魅力可不仅来自于对方能让上流社交界疯狂的外貌——当然，他的外貌确实足以让对此有所追求的人士疯狂——他还风趣、亲切、有能力……嗯，还挺可恶的？ 在来到这里之前，哪怕在开口说话的前十分钟里，沐也很难想象话题的主动权会从自己手中流失出去，但结果恰恰是主动权不仅流失出去了，他还对这样的对话欣然接受、乐此不疲。 “这个孩子可不太简单啊。”和他一同前来的弗雷特在里卡多到达他们面前的时候就冷不丁说了这一句话。 现年三十五岁的人叫比自己小二十一岁的人做‘孩子’并没有什么奇怪的，真正让沐比较在意的，还是刚刚从遗迹中出来，一脸怒气冲冲的维森魔法师。 维森魔法师是这次协会分部针对遗迹考察所派出队伍的领队，一个以平和而出名的老魔法师。而在两个魔法时前他们刚刚分手的时候，老魔法师也笑呵呵地期待见到来自第三季文明的魔法遗迹。结果仅仅一会儿工夫，从遗迹里出来的人就吹胡子瞪眼地对他说： “你告诉那个臭小子，等着吧，我一定会让魔法协会将那只明光虎连同他都带走，关进小黑屋里头，一！起！调！查！” 这话可真是有点…… 沐将自己不太恭敬的念头压下去，因为这个时候，他们讨论的主人已经走上来，诚恳地要求他们去城堡小住。 刚刚说过对方坏话的老魔法师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而他要考察的对象居然像是早已料到般转而说起考察队在绿风村的住宿问题。 沐看维森法师还想要拒绝，只得隐晦地提醒对方里卡多是这个领地主人的孩子，范围算广一点的话，这个领地的所有领土包括天空其实都是属于雷特家族的。 老魔法师最终又对着里卡多吹了吹胡子，一转头就重新下了遗迹。 弗雷特拉着安德烈去了另一个地方，沐自己则和里卡多在村子里随处走走，看当初他的那条冰道的遗骸，也看看村里新建的魔法设施，还听里卡多谈起之前和巢穴蜘蛛的战——当然对于福德佣兵团他并不特别在意，这自然有魔法协会给予其荣誉与金币，这个佣兵团的事情还没有在这场战斗中唯一受伤的村民引起他的注意呢。 那好像是个非常小的女孩，因为留在战斗区域所以被误伤了，说起这个的时候，沐注意到旁边少年脸上的担忧。 他好像非常在意对方，是因为没有保护好对方的缘故吗？沐暗想。 其实如果作为考察对方的魔法潜质是否足够、是否值得入学培养的话，到了这个时候，沐已经可以下结论并向里卡多发出邀请了——安德烈还没有，从开始到现在，安德烈都没有在他面前表现过魔法能力，他还需要认真考察——这次的考察在他为数不多的发掘幼苗的行动中算是最顺利且最快捷的，这完全因为里卡多在他来到之前就先将自己的魔法能力与魔法思路好好的展现出来的关系。 他只需要以此做最直接的评估——没有错，和里卡多交谈过的沐在这个时候已经完全相信里卡多背后并没有其他法师的存在——然后给出‘要’或者‘不要’这两个答案中的一个就够了。 不过我完全可以不用这么着急。 当天晚上，当里卡多在餐桌上诚挚地邀请沐和弗雷特在城堡中小住的时候，沐很爽快地点头答应了。 他总有预感，这里还有些事情会发生……这样的预感，也许来自于那头珍贵的小老虎？ 沐看了一眼就坐在里卡多旁边座位上的现今唯一一只明光虎，暗暗沉思。 事实上，事情的发生要比沐预料得快上很多。 在他留在雷特城堡的第三天上午，沐就接到了每个黄月之日发行的来自魔法师协会的《每周快讯》。 这份快讯是以七个颜色月为一期发行的，每个季节发行十六次，只收一块魔石的价钱，算是所有在协会里的魔法师都会订阅的一份刊物。这份刊物囊括的内容很多，从世界级的魔法研究进展到各地有关魔法的有趣事情都有记载，号称任何魔法师都能从中得到自己需要的消息。 沐在接到快讯的时候按照惯例先浏览了有关魔法研究的部分，飞快掠过那些由白袍和红袍撰写并给同等级的魔法师看的完全看不懂的内容，再从属于灰袍的研究中挑出自己感兴趣的东西题目保存进自己的魔法书里，准备在仔细浏览过大概内容之后再确定要不要花费魔石购买完整内容。接着他再翻到《莫隆比事件》中浏览最近发生在王国里的新闻，但目录页的一个小标题和标题下的名字让他微微怔了一下。 “嗯……《我们的魔法》，作者里卡多·雷特？”里奇啊……沐默默念叨着，注意力不由自主地就全集中在这个标题下。 栏目分类是人类的奥秘——这个栏目？沐有点困惑，这个栏目一般是收录普通人对魔法的看法的文章，里卡多的文章怎么会被分类在这个栏目下？他到底写了什么？ 当然相较于上面两个问题，沐其实更意外会在这种自己常年研读的快讯上看见自己正考察的小幼苗的名字。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点开了这篇文章。 《凸透镜与放大》 《幻术魔法和虚像》 两个标题，一万多字的内容。 这种基础的内容……难道每周快讯也在培养幼苗？不对，按这样说的话，里卡多的背景得有多大？沐不得其解地往下看，但看了两行之后，他突然就愣住了： ‘凸透镜是两个球面的外侧镜体，凸透镜能对透过其中的光起会聚作用，凸透镜中央与边缘的厚度影响我们看见的物体的大小……’ ‘在元素基础魔法中的水系凸透镜魔法的最基本作用就是放大远处的物体。除此之外还可以用于扩大视角范围、制造幻术、加大火焰系魔法威力等……’ 没错，将这个魔法用于被压缩到临界点的火球可能将其能力结结实实地提升。沐继续往下看： ‘在我们的生活中，魔法眼镜就是以这个魔法为基石的发明。但这个基石并不复杂，哪怕没有魔法能力，我们自己也可以完成。……’ 接下去就是凸透镜的制作，写得非常详细，连中央及两边的厚薄数值及最后能放大大小的数据都列了好几排，哪怕并没有跟普通人的工匠打过多少交道，沐也有理由相信任何一位有闲的人只要拿着这份资料去找首饰工匠，对方都据此打造出合格的成品。 放大、虚像、幻术。 作为一个已经取得很不错成绩的魔法师，这些对沐而言都是基础中的基础，但这一回对着这些平常想都不需要再想的基础，沐居然花时间将它从头到尾都看完了，并且不知道怎么的，他突然有种也去找一个首饰工匠的想法，让他照着这份资料做几个凸透镜玩玩…… 等等、等等，这简直是在浪费时间！意识到自己真的有点心动的沐连忙在心里暗暗晃了一下脑袋，他连魔法书都不拿，直接甩了个响指，一个水系的凸透镜魔法就出来了，他指挥着这个跟个蓝色的大眼睛一样的魔法在房间里绕了一大圈，跑到各个小角落将房间里的细节全部看过一遍后，才心满意足的取消魔法。 他又低头看这份报告里的第二个内容，幻术魔法这个科目很大，透过凸透镜形成虚像放大物体只能算是这里头的其中一个基础，但这个基础里头足够多的道理和联系，比如说怎么让成像出来的虚像像真的一样立体有颜色，比如说怎么让这个虚像发出声音，再比如说怎么让这个虚像能够行动…… 但这篇短短一万字的文章里并没有进行太多的叙述，里卡多除了将凸透镜的普通制作方法进行详细的解释，并就成像的大小与正倒进行说明之外，其他都只是推测或者说探讨，并不足以指导普通人用魔法以外的力量将其制作出来。 不过在文章的附录中里卡多倒是提到了一个复合的幻术魔法的具体完成步骤：包括成像、立体、声音、行动；所有人都可以亲眼看看，地址就在…… 沐在文章最后的那一行小字里看见了这个地址。他有点不满意地觉得这个附录的字体实在太小了——小得让他都有用魔法放大的冲动了——跟着他就站起身走出房间，往城堡的顶层走去。 地处偏远的卡兰城并没有太多高大的建筑，足有三层高的雷特城堡已经是这附近最高的建筑了。来到楼顶的沐给自己加了一个鹰眼，很快在东面也就是革马士大洋的位置看见了写在《我们的魔法》中的幻术魔法。 那是一头巨大的双头蛇，它通体灰绿，半身靠在海岸上，半身浸没在海水里；浸没在海水的尾巴时不时搅起浪花，而停留在岸上的两个脑袋正紧密纠缠在一起，蛇信每过一个短暂的时间就从嘴里吐出轻轻摇摆，有时候还从地面上抬起脑袋…… 沐看着这条双头蛇的时间有点久了，这条灰绿色的大蛇突然就冲他所在的位置盯了一眼。 不用魔法的话，几乎看不出虚假。 沐没有撤销鹰眼，但他转了方向，不再盯着大蛇一直看。他这个时候看的是城中的一个方向。 从风中传来的魔法元素亲切地告诉他里卡多正在那个位置。 沐盯着那个位置，街道、行人、乃至酒馆的招牌都一一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这个学生我志在必得。 沐看着视线里里卡多的一个小小侧脸，暗自想到。 第22章：魔法表演 莫隆比王国北面，阿其图领，龙石城。 位于莫隆比王国北方的卡兰城正隶属于阿其图领，这个伯爵领的领主叫做亚历克·霍尔顿，是一位年龄在六十左右，年轻时曾经当过佣兵的铁血领主。拜这位刚硬并精通军事的领主所赐，这个位于边境线上的领地一直安稳祥和。 雷特子爵在十五分钟前刚刚带着索特离开伯爵府。他从十天前来到龙石城时就一直在为里卡多撰写的那篇《我们的魔法》忙碌。 从带着文稿来拜访自己的直属上司通知对方自己儿子的成就，到就有关刊物的发行进行商量，再到现在的获得反馈，事情比雷特子爵预想得要顺利很多：从头到尾他就吃了两顿伯爵府的正餐，然后一切事情就全都搞定了。并且在后一段午餐进行的时候，伯爵本人还非常亲切地询问他里奇最近的情况，并表露出想要去卡兰城游历一番见见里奇的打算。 对于这一点他当然婉拒了，理由都是现成的：他的儿子正在应付如雪片般飞来的魔法学校入取信件，恐怕不日就要离开卡兰城去远方求学。 听到了这个消息，伯爵遗憾地放弃了，但伯爵的小儿子还在试图询问他里奇会选择什么学校，说自己完全可以把游历的目的地换成他学校所在的城市…… “子爵阁下，我们到地方了。”索特的声音惊醒了沉思中的雷特子爵。雷特子爵在对方的搀扶下自马车上下来：这是他雷特家在龙石城的住所，说实话他都忘记了——这种远离卡兰城的财产在爱薇去世后是最先被他卖出的……但现在在这边住了以后想想这个住所倒还不错，虽然地方比较小，但就坐落在城中心的位置，不管办什么事情都非常方便，对了，还有一个美中不足的就是白天实在太吵闹了—— 一群年轻人又打打闹闹地从雷特子爵身后走过了，雷特子爵毫不意外地听见他们全都在说什么‘凸透镜’、‘虚像’之类自己耳熟能详的东西，他不无忧虑地往两层的小屋里走，进去之前不经意地一转头，又发现住在自己左边的女主人刚刚自信箱中拿出了一本杂志——没错就是写有《我们的魔法》内容的杂志！ “您仿佛有点忧虑？”回到了屋子中，一直跟着雷特子爵的索特奉上一杯红茶，同时低声询问自己的主人。 没有情人在身边的雷特子爵急需有人能分享内心的压力：“没错，老索特，我在想里奇的事情……” “是有关那篇文章的吗？我看少爷的事情进行得很顺利。”索特温言说。 雷特子爵摇摇头：“是有关那些过来的魔法师的……”天知道他有多怕那些人在一见面的时候就发现他的孩子不对劲！ 这几天里索特已经看够了雷特子爵的惶惶不安，他完全不能理解雷特子爵的不安来自哪里，只能疑心对方罹患‘不舍的孩子外出求学综合症’，像之前的每天一样，将雷特少爷绝不会出任何事一定能够选择到自己喜欢的学校的话又说了一遍。 才刚刚安慰完雷特子爵，敲门声就响了起来，索特出去一会，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拿了厚厚的一叠请柬。 “来自哪里的？”雷特子爵有气无力地问道。 索特笑容满面说：“有两份来自子爵府的邀请，五份来自男爵府邀请，还有芮雅夫人茶会的邀请，以及许多商人的拜访请求——对了，还有一封来自魔法协会的信件需要您亲自拆阅。” 刚刚因为芮雅夫人而打起精神的雷特子爵一听见魔法协会这四个字，就像被阉了的公鸡那样一瞬间就蔫了下去。他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心里第一千遍地期待斯坦维特神保佑自己的宝贝儿子，同时对索特说： “把那封魔法协会的信件留下，其他都回绝吧……”说话的同时，他突然就想起自己的妻子爱薇。这个时候如果爱薇在的话，她会怎么做呢？对了，她一定会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镇定自若地按照自己的步调生活，开茶话会啦，进行阅读啦，前往海边游泳啦……说不定这个疯狂的女人还完全认真地觉得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呢！难道真的像这个女人所说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唯有力量才是永恒……？ 不不不，他简直是疯了！雷特子爵狠狠地摇了一下头：要不是那个疯狂女人的疯狂想法，他怎么会在这里过得如此提心吊胆？哪怕获得了平常人没有的荣耀也叫人惴惴不安啊！ “等等，”想到自己所承受的压力，雷特子爵又连忙叫住索特，不过那个女人的一些做法倒是可以借鉴，“芮雅夫人的邀请函还是留下吧，我们可不能让优雅的女士失掉面子……”他在这句话的同时，总算将自己从担忧的深渊中暂时拯救出来了。 一切都会变得更好的吧！ 看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就知道他的担忧不会成真，那么只要里奇一直不被那个怪物所影响—— 雷特子爵这么思考的同时，里卡多正和自己爸爸口中的‘怪物’做亲密的接触。 这是卡兰城中最富盛名的月亮花酒馆，其招牌饮品就是一种因为加入月亮花而显得璀璨神秘的低度果酒。因为颜色漂亮口感又好，一直深受卡兰城中居民的喜爱。 现在恰好是下午茶的时间，月亮花酒馆的老板曾经是安德烈的剑术老师，也曾经担任过雷特家族的侍卫，因此不管是里卡多还是安德烈，平常没事的时候都会来月亮花酒馆逛逛，哪怕两人先后觉醒了魔法血脉也并不例外。 对酒馆而言，白天的时间总比晚上的时间清闲，安德烈和里卡多坐在自己的老位置交谈，老板的女儿才十八岁就已经有一副火辣辣的身材，她带着灿烂的笑容从厨房中给安德烈端出一杯烈酒，又给里卡多端出一杯檬果酸奶，然后就因为懒洋洋趴在里卡多肩膀上的小猫咪惊叫了一声： “这么可爱的猫咪是哪里来的？里奇，是你养的吗？你什么时候养的？” “那是只老虎，玛莎。”坐在旁边的安德烈头也不抬的说，他手上正捧着自己的魔法书看呢——早在里卡多整理完绿风村的战斗之后，他就将自己学会并使用的几个魔法复制给安德烈，让对方没事看看。 但是该死的，什么‘蜘蛛语言’、什么‘蛛毒’，看上去怎么这么复杂？还有‘分离术’、‘召唤死魂’什么的完全叫人头大啊……不过元素系的魔法倒是挺有趣的—— “老虎！”玛莎的惊叫声几乎变成了尖叫声，她眼巴巴地看着里卡多，“我能碰碰它吗？或者喂喂它？”说着不知道往哪里一摸就变出一瓶牛奶和一块小鱼干来。 “喂，那是我点的食物吧！——”旁边传来顾客不满的声音。 玛莎回头送给对方一个迷人的微笑：“待会给你免单，等等好吗？亲爱的？” 酒馆里响起了小小的哄笑声，玛莎的爸爸从厨房里走出来，威严地对女儿说了一句“别闹”。 里卡多这个时候也笑起来，他用手轻轻地拦了拦站在自己肩膀上，准备朝玛莎跳去的伊泽克森：“其实我点的这一份甜点有一半就是它的呢。”说着里卡多直接拿起勺子，勺了一勺酸奶凑到伊泽克森的面前，“尝尝看味道怎么样？这是我最喜欢的口味。” 伊泽克森看了一眼里卡多，扭头重新蹲下来。 玛莎在小声尖叫。 里卡多举了一分钟。 玛莎还在小声尖叫，安德烈开始尝试元素聚合。 里卡多举了五分钟。 玛莎去喝了口水，又把手上的牛奶和鱼干递给了客人，安德烈已经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魔法元素——火元素。 里卡多举了十分钟。 玛莎已经一边在酒馆里忙碌一边用同情的目光看着里卡多了，安德烈也在自己的手上凝聚了一个大大的火球——这换来了酒馆里一片惊恐与兴奋的喘息。 躺在里卡多肩膀的伊泽克森这回终于睁开了自己半眯的眼睛。它凑到里卡多举到面前的汤匙前，伸出舌头舔了一口里头的东西。 酸酸甜甜的。 味道还不错。 「味道还不错吧？」里卡多在脑海里对着伊泽克森笑道，他将汤匙里的剩下的檬果酸奶吃掉，又勺了一勺放到伊泽克森面前。 这回伊泽克森几下舔干净了，然后它举起前爪，擦了一下自己的脸，回应里卡多传来的意识： 「嗯，还不错。你旁边的那位要举着火球傻笑多久？」 里卡多转头向安德烈看去：对方哪有傻笑？他正兴致勃勃地把一个一个大火球分成是个小火球，然后在双手中玩快速抛球游戏呢！ 婴儿拳头大小的火球在空中渐渐连成一线变为熊熊燃烧的火圈，安德烈严肃着脸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就像杂技团那样双手拿着火圈向酒馆里的人展示一圈，又回到正中间的位置，将火圈往上一抛，一整个火圈又化作拳头大小的火球在他双手间快速抛动，抛着抛着渐渐又变成一个巨大的火球。安德烈抓住火球再向上一抛，火球在半空中就‘砰’地一声炸裂开来，在所有人都发出惊呼出声的时候化作漫天星火自天空散落！ 惊叫发出一半的时候就变成了惊叹。酒馆里的人包括里卡多都一边笑一边冲安德烈鼓掌，里卡多还带头朝对方抛了一枚银币过去，被安德烈一抬手就接住，并隔空回给了他一个颇具魅力的眨眼。 一下子酒馆中的钱币就像下雨一样朝安德烈抛洒，安德烈反手扯下自己背后的大剑，飞快地旋转了一圈，等再停下时，这些钱币都稳稳地停在了他大剑的剑身上，他高高扬起手，笑着冲众人鞠了一个非常夸张的躬。 又是一阵疯狂的鼓掌声，还夹杂着老板‘这个孩子’的轻声斥骂。里卡多正一边笑一边在伊泽克森的示意下给它勺第三勺檬果酸奶，就听一个突兀的声音在酒馆里响起： “表演得不错，另一个孩子呢，怎么不跟着表演表演？” 第23章：思考者的头脑 酒馆里热烈的气氛全被这一句话给破坏了。 大家皱眉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看见一位身材干瘦的老头坐在那里。 这个老头看上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头发花白，有个大酒糟鼻，鼻头上的红晕蔓延到他整张面孔上，让那张满是皱纹的面孔上的皱纹与毛发更加显眼。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很不合时宜的话，正兀自咧着缺了牙的嘴冲里卡多微笑。 所有酒馆里的人都看得清楚：刚才那句话就是对里卡多说的！ 说老实话，从月亮花酒馆开业以来，在这里闹事的人还都没有什么好下场过。这个时候，月亮花酒馆里的熟客已经看见柜台后面的老板擦着酒杯，给刚刚从厨房里出来的两位孔武有力的厨师使眼色了。 这两个膀大腰圆的厨师也不解下自己沾满肉沫与血点的围裙，倒拿了切肉刀就要绕过柜台，往老人的方向走去，但在他们刚刚迈出没几步，一件让酒馆里所有客人都惊讶的事情就发生了： 本来还坐在位置上的里卡多已经站起来，并走到老人身前，行了一个有些古怪的礼仪：他的左手张开平摊放在胸前，上身朝老人微欠，同时说：“这没有什么不可以的，您想要看什么？” 这是什么礼节？雷特少爷为什么这么客气？贵族和魔法师怎么会当众做杂技团的演员？ 酒馆里的绝大多数人都一头雾水，包括刚刚扬眉准备发怒的安德烈在内。但安德烈至少比其他人多懂了一样：里卡多刚刚做的礼节他曾经看过，就在里卡多和沐与弗雷特之间，那是魔法师间的见面礼！ 看见了这个，安德烈的怒气一时间转为惊讶：那位看起来邋邋遢遢的老人是魔法师？可是他完全没有感觉到魔法能量啊…… 这个时候，老人已经和里卡多对上了话。 尽管还是一副喝醉了酒的糟糕样，但真正听他说话的时候，酒馆里的人就开始觉得对方并不太讨厌——或者说并不太无理取闹了。 “你擅长什么？”老人问。 “不敢说擅长。”里卡多摇摇头。 “幻术类魔法？小水球小光球？催生个植物看看？或者从别的地方招来一个没什么力量的准魔法生物？”老人一连说了好几个选择，他的声音里包含着一种期待，看上去有些清醒又似乎更醉了，接着他没有等里卡多回答，在微微沉思之后笑道，“要不然我们来说说魔法？” 里卡多思索一下：“我们可以来说说魔法。”他跟着微笑起来，“聆听您的指导。” 酒馆里的人听到这里，还以为没有把戏看了，结果几个人刚转开视线，就猛地听见周围响起高高低低的惊呼声，他们连忙又转回头像里卡多所在的位置看去，就见他所在的那张木桌子上突然有点古怪的箱子。 这是像棋盘又像沙盘的东西：它四四方方，长宽各有两米，整体都呈现半透明的蓝色，树木、河流、山峦、乃至村庄都在上面一一呈现，还不时有蓝色的微小光点从箱子中溢出消散。 “是世界棋！”酒馆里有去过大城市的人感叹说，他在周围的人迫切的眼光中得意地将自己知道的东西说出来，“这是魔法师的游戏，两方魔法师通过解决各种魔法问题让自己这方的人类征服周围的猛兽与山川河流，等到两方的领地接触了，谁的领地大就算谁胜利！” “难道两方人马不用火拼？”有好战的人敏感地询问，“就直接比地盘大小吗？” 说话的人有点被问住了：“……谁知道了？反正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两方魔法师指挥着人马打战着。”说道这里他有点不高兴，“魔法师都是饱读书籍的学士，他们怎么可能去打战呢？那是将军们的事情。” 好战的人讥笑着说：“都开始圈地盘了还怕打战？” 说话的人拍了桌子：“你得把你的话给吃回去！” 好战的人保持着自己满脸的讥笑，他推了推腰间的匕首：“你还没睡醒吗？” 两个都没有下一句话了。还没有回到厨房的两位厨师一人一个，干脆利落地提着衣领将人从后门丢到小巷里，动作就跟平常丢垃圾一模一样。 这点小插曲一点儿也没有影响旅馆众人的心情，他们的目光全黏在里卡多和那位老人身上。 漂亮的玛莎挽着自己爸爸的手占据了店里的高处，安德烈则光明正大地来到里卡身旁坐下。 老人在这时候伸出手指轻触自己面前的世界棋，而后拿开。 一缕细细长长的银蓝色光芒黏附在他手指上，随着他的动作，从棋盘中延伸而出。 什么样的魔法最具有威力？ 最具有威力的魔法要怎么释放？ 魔法师平常都需要学习什么？ 为什么魔法师们都那么博学？ 为什么魔法师们总纠缠于奇奇怪怪的问题？ 为什么魔法师们要将精力花费在与魔法无关的事情上？ 魔法师们平常到底过着怎么样的生活？ 这是所有普通人或多或少都会对魔法师产生的疑问。就像很多普通人知道魔法师爱玩世界棋，也知道在玩世界棋中，两方的魔法师都要解决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但绝对并没有多少人会知道，魔法师们在世界棋中究竟要解决什么样的问题。 而事实上，在玩任意一盘世界棋中，魔法师也不全部知道自己要解决什么样的问题。 这是一个真实而虚拟的世界。 这个世界中发生的任何需要魔法师解决的问题，都可能出现在现实中。 魔法师所拥有的村民可能在开拓土地的过程中碰到野兽，这个时候魔法师就需要使用魔法让村民有能力杀死野兽。 魔法师所拥有的村民可能被种植的作物的收成所困扰，这个时候魔法师就需要通过控制村民用魔法解决问题——比如里卡多在绿风村完成的魔法灌溉设备。 魔法师所拥有的村民可能遭遇到疾病的侵害、可能遭遇到恶劣天气的困扰、必须要自己建筑房屋、自己用兽皮或者织布做衣服、日后还需要智慧、可能期望拥有更多的自主与娱乐—— 这就是一个微缩的、充满不确定与巧合还有无数真理的世界。 这就是魔法的世界。 并没有所谓的最强魔法，只有最强的魔法师。 魔法师博览群书，因为魔法奥秘无穷。 他们解决了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的发明，追逐着越来越强大的力量。 但属于魔法的真理永无穷尽。 哪怕创造出新的魔法的魔法师，也未必真正知道这个魔法中的所有真理。 也许一个微小的细节能让新魔法崩溃，也许一个不经意的选择可以让这个魔法大放异彩。 真正的魔法师——所有徜徉在知识中的被选中的人——确实很少关注国家、权利、战争。 对于他们而言，魔法已经足以带来一切。 “有好一阵子没有玩这个了。”老人带着一些感慨说。他黏着魔法细线的手指在桌上轻划，棋盘上的一小块区域就彻底亮了起来。 那是一个小小的村庄，里头只有不到三十个人，酒馆中的人能看见那些人到底在干什么：一部分女人走到村庄外去摘果树上的果实，一部分女人坐在大石头上用树叶缝制遮蔽身体的衣服；而那些看上去比较孔武有力的人也跟着分成两批，一批在村中开垦土地，一批拿着简易的弓箭往树林中走去。 这就是老人所选择的开局。 酒馆里几乎没有多余的声音，哪怕客人彼此说话也将嗓门压得低低的。 坐在里卡多身旁的安德烈看着身旁的里卡多：金发的少年并没有像老人一样用手从棋盘上蘸出一条细线，他双肘搁在桌面上，两手交握，正盯着自己这一半的棋盘面露沉思。 接着大概两三分钟的时间，属于里卡多的这一面棋盘也突然亮起来：但这一块出现色彩的地方可和老人的村落完全不一样，这是岩壁的下方，岩壁上有一个一个细小的洞窟，赤身裸体的人类正从一个个岩壁中慢慢走出来，他们看上去可要比老人的村民孱弱许多，而且两手空空，一点武器也没有。 看着面貌生动的人，哪怕明知道对方只是由魔法凝聚而出的，安德烈也忍不住升起几分担心。 但就在这个时候，岩洞中又走出一个人来了，所有先前走出来的人都朝他跪拜，他有衣服，手里还拿着形似教会主教权杖的东西。这个高壮的男人拿着手里的权杖朝天空一致，一只大鸟就从天上掉了下来。 所有的没有衣服的人都开始欢呼起来，他们一拥上前，七手八脚地将大鸟拖到面前，而后点起火堆将大鸟身上的肉一块块用石头砸下来，放到火堆上烧烤…… 随着棋盘上色彩的出现，除半透明蓝色已经的彩色光辉也出现在棋盘周围。 代表土元素的黄色光带流转的速度最慢、代表水元素的蓝色光带就像一条缩小的河流、代表风元素的青色光点是最飘忽不定的、火元素始终没能真正聚集起来，只有在棋盘中夜晚降临，魔法人点起火堆的时候，它们才在周遭欢快地跳跃。 安德烈看棋盘看得有点久了：老人的村民一直按部就班地行动着，打猎、种植、建造房子、再不停地向外扩张，他拥有的村民里每一个人都差不多；而里卡多拥有的村民里，除了最开头那位有魔法的能拥有绝对的力量之外，其他人都孱弱得好像一个指头就能捏死，当然事实上他的村民也确实开始出现死亡了，大多都是因为疾病而死的…… 他突然觉得周围有点热还有点暗，忍不住用手中的魔法书当扇子扇了扇风，同时转头向周围看去，一下子就被密密麻麻挤了一酒馆的人群给吓了一跳。 “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人？”他找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挤到身边的玛莎问。 玛莎苦笑说：“在这一两个魔法时之中吧。我想去拿冷风箱都不知道怎么往外走呢。安德烈，要不你带我挤出去？”作为一个女性还是一个走轻巧路线的女箭手，玛莎还真的不容易从这一群五大三粗的佣兵中挤出去。 安德烈点点头，正要站起身，站到一半的时候又突然停住重新坐下。 “你等等。”他对玛莎说。跟着拿起手中的魔法书，冲着面前的棋盘摇了摇。 一缕细细长长的蓝色光芒突然从那道环绕着棋盘的河流上延伸出来，玛莎亲眼看见这道光流在一刹那间就自动分裂成无数指甲壳长短的线段，然后每一截线段同时向四周抽出六个尖角，再飞快地隆起变厚——看上去就跟一朵霜花一模一样。 玛莎因为惊叹而瞪圆了眼睛，她看着静静漂浮在自己面前的无数霜花，忍不住敬畏地说：“安德烈，然后你打算……？” “我好像有点不知道要怎么把这些分出去……”安德烈说，几秒钟后，他放弃了用魔法实现自己的目的，直接伸手往前一捞，手腕一抖就给自己周围的人每人丢了一朵霜花出去。 人群中传来微小的躁动，也是同一时刻，里卡多遗憾地松开双手：“我输了。” “你觉得什么是魔法？”老人突然询问一句并不相关的话。 “改变世界的力量。”里卡多毫不犹豫地说。 “那么如果将世界上的人分为两种人，你会怎么划分？”老人又问。 这一回里卡多沉思了片刻：“有能力的人和没有能力的人。” 老人说：“不是魔法师和普通人？” “不，并不是。”里卡多说。 坐在对面的老人呵呵笑起来，他敲敲桌子，让酒馆的侍女再送上一杯招牌酒过来，就从衣兜里掏出一卷羊皮纸丢给里卡多：“如果有兴趣的话就看看吧，不过我暂且只对你有兴趣。” 里卡多微笑着接过了，再次说了一声感谢，就将伊泽克森从肩膀上拿下来放在掌心，和安德烈一起准备离开。 拥挤的人群因为世界棋的结束而慢慢散开，周围无数的人想要朝里卡多和安德烈走去，却又在踟蹰中丧失了机会。 离开了月亮花酒馆的街道，安德烈终于找到机会询问里卡多：“刚才那一位是？” “丹迪·查特，是近三百年来唯一一个没有魔法天赋而被魔法协会破格授予魔法师徽章的人。他被称为‘思考者的头脑’，在魔法理论上时常有让人耳目一亮的观点。”里卡多稍微详细地和安德烈说。 安德烈说：“……就那个糟老头？所以他到底来找你干什么？” 里卡多笑起来：“别这么说，查特法师的外貌可和他的头脑一样让人耳目一新呢。至于这一次，大概是给我一份入学邀请函吧？”他举了一下手中的羊皮纸，“他是伊杜纳学院的考察者，负责为伊杜纳学院挑选学生，据说在他担任考察者其间，伊杜纳学院的学生入学率是史上最低的——他在魔法上面非常严格。” 安德烈沉默片刻：“你说万一有刚刚觉醒魔法血脉的没认出对方是来考察自己的魔法师，然后直接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不会说话的、该死的老家伙’赶出去了呢？” 里卡多失笑：“怎么可能发生这种情况？” 安德烈：“难道不是很有可能发生吗？” 里卡多：“……” 安德烈：“……” 里卡多在大街上停下来，不太确定地说：“……这种事情还是不太可能的吧？那么出名的人物和那么明显的特征，怎么会有魔法师认不出来？” 安德烈心说我不就完全没认出来吗，他对里卡多说：“也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觉得你真是个没成年的孩子。”说着他抓住里卡多的胳膊，用巧劲轻轻向上一抛，就跟以前无数次一样，把里卡多抛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一瞬间的失重过后，里卡多抗议说：“我已经长大了，安德烈。” 安德烈大笑：“还有好几个月呢！我的小弟弟，等你真的长大了，我一定不再这么干！” “我对你的保证毫无信心。”里卡多无奈地说，但他并没有在安德烈肩膀上挣扎，和安德烈之间的对话也让他暂时忽略了自己手中的伊泽克森……下一瞬，呆在他手中的伊泽克森从他手里跳到了地面，几下就消失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 里卡多彻底愣住了。  第24章：影响 两米高度的坠落让还没有完全发育好的身躯感觉疼痛，高大的异族挤占本应该很宽广的生存空间。伊泽克森在人们脚下的缝隙中快速穿行着，和里卡多特有的联系让它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此刻和本体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对方并没有马上追上来——一股不可名状的感觉从它内心升起。 兴奋？不，并不全是。 愤怒？好像也没有多少。 愉悦？或多或少有点，但也只有一点。 松了一口气？它从来不懂得什么叫做紧张。 不过在快速的奔跑的过程中，伊泽克森恍然记起来那些久远的过去：好像它曾经也有这样的时候，弱小、卑微、在巨大的人与巨大的人之间完全依循本能地猎食，用尽一切办法拥有更多更多更多的能量。 这样到了最后，它就被人们恐惧地称之为伊泽克森。 阴影之主。 好几个街区已经消失在身后，和本体的距离越远，它越虚弱，但受到另一个人类心灵的影响也越薄弱。 伊泽克森的脚步渐渐慢下来，当两者的联系因为距离而被压缩在最薄弱的阶段的时候，它不止因虚弱而趴在街道上，也想明白了最近一段时间里自己的异样。 亲切、愉快、喜悦，那全都是人类才会拥有的感情。 微笑、抚摸、亲吻，那全都是人类才会进行的动作。 来自人类躯体的囚笼让它的神经也跟着错乱了—— 没有错，数以千万计的生命里，人类相对于它比蚂蚁相对于人类还渺小。它根本不需要接触、思考、体会什么是‘人’，就像人不会去在意蚂蚁到底在想什么一样。 可是当真正接触的时候，它突然发现这个种族也并不太难以容忍。 伊泽克森发现自己居然这样想着。 是因为它像一千五百年前被斯坦维特困住那样重复困在一个人的体内所以毫无斗志吗？或者是因为它失去了力量所以开始怯弱与逃避吗？ 不，都不是。就是可以容忍。 轻柔的手指，软软的头发，酸酸甜甜的食物，还有属于对方的更为柔软的嘴唇…… 也许可以…… 它低头沉思着，并没有注意到阴影笼罩在自己的上空。 时间倒退回十分钟之前。 在伊泽克森刚刚自里卡多手中跳下来，里卡多一下子愣住的时候，安德烈就注意到那个白色的小身躯了。他立刻将里卡多从肩膀上放下，马上往对方跑掉的方向追去，却被身旁的人抓住手臂：“——等等。” “里奇？”安德烈回头问，“那只明光虎——” “没事，没事。”这个时候，里卡多已经从震惊中回过了神来，他对安德烈说，“它去散个步而已，我待会就去把它找回来。”他不等表情明显有些疑惑的安德烈说话，立刻转了话题，“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 安德烈不花什么功夫就决定像以前一样听里卡多的，他没有再去管跑掉的伊泽克森，而是接了里卡多的话说：“那个糟老头叫丹迪·查特，是一个没有魔力的魔法师，给了你一封伊杜纳的邀请函——说起来你决定了要去哪个学校了吗？” “当然决定了。”里卡多说，同时在心里默默感觉着伊泽克森的位置：他显然并不如自己对安德烈说的那样放心伊泽克森自主的‘散步’，之所以没有立刻去找对方，是因为里卡多同样清楚，除非伊泽克森就在他的眼前吃人，否则依照对方现在离本体越远越虚弱的情况，它现在只有被人吃的份。 何况，里卡多忍不住想，所有人都需要自己的空间，他需要，伊泽克森当然也需要，也许让对方没事的时候自己逛一逛，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只要能保证安全……嗯，人类和伊泽克森双方的安全…… “那是？”安德烈的声音在里卡多耳边响起来。 里卡多集中自己的精神跟安德烈说话：“要不要猜一下？”他也只是这么问一下，并没有等安德烈真的去猜，直接给出了答案，“是阿贾克斯学院。” “是沐法师在的那所学院？”安德烈说，“为什么会选那一所？我记得它并不是最好的学校。至少弗雷特法师的罗联学院就更好一些。” “但那所学院最适合我们。”里卡多话里没有任何犹豫，“对魔法师而言，最适合的才是最好的。而且你认为我真的那么吃香？”他对红头发的侍卫长微微一笑： “这是一个双向的选择，我相信我的想法和几位法师的想法并不相差太远。” 里卡多和安德烈站在街上对话的时候，沐和弗雷特也正站在城堡之上进行交谈。 这两个灰袍法师还是像最开头的那一天一样，一个人占据一个方向，彼此距离远远的，似乎生怕对方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偷袭自己。 沐并没有因为弗雷特的到来而撤销鹰眼术，因为后边来到这里的弗雷特也做了跟他一样的举动：他先用鹰眼术看了看在革马士大洋的幻术双头蛇，接着又用鹰眼术在卡兰城中寻找里卡多的身影。 “现在才找人恐怕太迟了吧？”每次看到弗雷特，沐就忍不住阴阳怪气，究其原因，除了两个人学生时候就不对盘之外，更多的还是因为他上一次看好的一个最优秀的学生被弗雷特用卑鄙的手段抢走——这直接导致了他在阿贾克斯考察者中的威严一落千丈。 弗雷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就是一个代号学生吗？需要你记恨这么久？” “一个代号学生！”沐重重地重复道，他的怒气就像被注入空气的气球一样飞速膨胀，“你说得真轻松啊！一个学院总共才有三十个正式的代号学生，每一个都是学校重要的战力组成部分！如果只是‘一个代号学生’，你干脆把他还给我怎么样？” “得了吧，”弗雷特冷漠地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世界级的真理。” 沐深呼吸几口气，冷笑说：“你觉得你的眼光这么好？我们走着瞧！” “你的依仗就是里卡多·雷特吗？”弗雷特说，他很轻易地在卡兰城近十万的人口中找到了像小太阳一样耀眼的少年，“要我说，”他将目光移到里卡多身旁的那个红头发少年身上，接着就因为对方身上刺眼的光芒而微微眯起眼睛，“我倒是更看好安德烈·雷特，如果没有意外，他可比里卡多强悍多了，或许未来能成为莫隆比王国第一人……从综合战斗能力来说。” 听到这句话，沐终于得意地笑起来：“那也不关你的事。” “是啊，实在太叫人遗憾了。”弗雷特的口吻里一片惋惜，“可惜安德烈的脑袋实在不清楚，非要跟着里卡多一起，不管我开什么条件都不动心，否则我就直接把他带回罗联去了，罗联学院刚好缺了这么一位强攻手……” “至于里卡多嘛，”弗雷特的目光又移了回去，“确实是一个很有才能的学生，可惜罗联学院已经有了一位足够聪明的组织者了，一个队伍里不需要两个头脑……沐，你可要想清楚了，这么聪明的孩子是不会甘心做一个普通学生的，你把代号学生的位置留好了吗？” “这可不归你操心。”沐不咸不淡地说。 弗雷特笑起来：“没错，没错。说实话，要不是罗联学院已经有够多天才了，就看在找一个强攻手得到一个组织者，或者找一个组织者捆绑一个强攻手的份上，我也愿意给他们一点优惠。那么这一次，我就不和你竞争了，祝你好运，期待我们的下次再见。” 话音落下，一本黑色封面的魔法书出现在弗雷特手中，跟着一片黑光从弗雷特手中腾起，转眼将魔法书笼罩其中！ 魔法书在黑光中飞速翻动，一个眨眼的时间就翻到画有时空门的一页上。环绕整本书的黑光在这个时候一股脑儿涌入这张纸页，又自纸页中倏然射出。 一扇传送门出现在弗雷特的面前。 弗雷特给了沐一个礼貌的告别，然后迈步进入面前的传送门。 魔法门敞开又闭合，几秒钟后，灰袍法师连同传送门一起消失在城堡的天台。 沐为对方的离去而恶狠狠松了一口气，接着他再次看向里卡多的位置，自言自语说：“就这样吧，可别再拖了，我猜那个角度新颖的《我们的魔法》一出来，会有很多本来没兴趣的学院也派考察人过来的……” 最近的卡兰城平日的气氛比以往节庆时候还要热闹，那篇《我们的魔法》一经发表，带来的影响比他预估的还要迅速与巨大。 但里卡多现在并没有心情为自己计划的成功而沾沾自喜，他一个人走在街道上，一刻不停地遵循意识里的感觉朝伊泽克森的位置前进。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担忧突然离开的伊泽克森。 但这事实上并不太必要。 不管伊泽克森的过去，单纯就现在来说，伊泽克森的本体一直被锁在他的体内，伊泽克森暂时寄居的明光虎或许会因为某些意外而受伤甚至死亡，但这并不至于影响伊泽克森的意识——也就是说，哪怕明光虎这个躯壳死亡，伊泽克森最多也就只是回到他的体内而已。 排除掉真正的危险，还剩下的就只有感情了。 不到一个月的相处，他对伊泽克森确实存在着某种复杂的感情，但目前来说，他更愿意将之准确地称为‘影响’。 来自最初“封印”的影响。 他现在之所以能使用魔法，是因为当初在伊尔伊索米山洞将伊泽克森的本体吞噬并封印在体内。 但这个封印除了能让他使用伊泽克森的力量之外，也让他的精神和伊泽克森的精神联系在一起。 伊泽克森会受到他的影响，他当然也会受到伊泽克森的影响。 而且哪怕他早有心理准备，这样的影响也超出他的预期——仅仅十来天的时间，对于他未来几百年的生命不值一提，对于已经生活过千万年的伊泽克森更微小如尘埃。 但改变确确实实已经发生。 他在担忧着伊泽克森。并无法区分这样的担忧是针对伊泽克森本身的，还是针对伊泽克森可能对人类造成的威胁的。 也许最准确的说法是两者都有吧。 里卡多带着沉甸甸心往前走，他一路上都在反复思考和犹豫着，一直到他依循着感觉，来到人群外的小巷子，在巷子的垃圾堆旁边看见了正蹲坐在地，一下一下舔着自己布满血污的毛发的伊泽克森。 第25章：烤鱼 这是一条远离主干道的死胡同，到处弥漫着食物发酵之后的腐臭味，伊泽克森就蹲坐在一个大垃圾堆的旁边——事实上这个小巷子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垃圾堆，根本让人无从下脚——它的左手边就是鱼骨头和一滩黄绿色不知道由什么混合而成的液体，苍蝇就在上面嗡嗡嗡地乱飞着，不时还偏离预定路线围绕着伊泽克森飞上一圈，看上去对兀自舔舐毛皮的小猫也不少兴趣。 里卡多走近伊泽克森的脚步稍微停顿一下，眼前的画面让他不可遏止地联想起某些东西：比如真正的、可怜的、刚出生就没有父母的流浪小猫…… 蹲坐在地上的伊泽克森也看见了里卡多，它冲他招了一下爪子。 这个动作怎么看上去这么眼熟？里卡多挥去自己脑海里有关流浪猫的想法，快步走了过去，在伊泽克森面前蹲下来：“没事吧？” 伊泽克森没有回应里卡多的话，它在里卡多蹲下来伸手的时候就向前轻轻一跃，跳到了里卡多的手掌上。 属于少年的、还十分纤细白皙的手掌因为突如其来的重量而往下坠了一下，又立刻挪回原位。 色彩斑驳的小老虎在同一时间借着这股上托力三连跳，从手掌到胳膊再到肩膀再到脑袋，然后才又舔了一下前爪，懒洋洋地说：「放心吧，我可没有把你的同类吃掉呢。」 里卡多的脑袋因为头上突然增加的重量往前点了一下，就像是在同时附和伊泽克森的话一样，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关系，他确实没有质疑伊泽克森的意思：“先下来，我看看你的伤。” 伊泽克森没有立刻回应，一直到里卡多从地上站起来，准备向外走去的时候，才慢悠悠一甩尾巴，再一次三连跳跳到了里卡多的掌心。 里卡多这个时候才真正打量着仅仅分别了不到一个魔法时的小老虎：它看上去十分凄惨，黑白相见的毛皮有三分之二的地方被血染红，左边的后肢微微撇着，每次行动的时候都会不自然地拖在一边，似乎受过重击，脖子靠近脑袋的一块地方的毛被抓秃了，靠近左眼的地方有一道很深的伤痕，到了现在还在不停渗着血，因而小老虎的左眼只能始终眯着，并不时地用没怎么受伤的前爪抹一下面孔…… 里卡多带着伊泽克森走到了外边的街道上，他手中看上去十分可怜的小老虎引起了周围许多过路人的在意。 但被在意的本体倒是十分舒服地趴在里卡多的掌心，还挺活泼地用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里卡多的手腕。 里卡多站在路中间沉思一下，询问手中的伊泽克森：「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怎么样？」 伊泽克森“嗷呜”地打了个哈欠：「什么地方？」 「海边，我可以烤鱼给你吃。」里卡多说。 有节奏拍打着里卡多手腕的尾巴停在半空中，跟着无意识地打了个愉快的圈：「好，我们去吧！」 里卡多所说的海边当然是紧邻着卡兰城的革马士大洋。 来自海面的强风与巨大海浪全被魔法船上的防护罩阻隔在外，并不算巨大的魔法船在海风中轻轻摇动，在这个魔法已经深入到生活中各领域的世界里，在选择带伊泽克森来这里烤鱼吃之后，里卡多十分平常地靠着意识连接引诱了一条鱼跳上船，接着又用元素聚合凝聚了一个火球慢慢烤着鱼。 魔法船上并不缺乏各种烧烤用的调味料，当伊泽克森还在旁边盛了清水的小水盆里洗去身上脏污的时候，里卡多手上的烤鱼已经散发出了浓浓的焦香味。 伊泽克森黑色的鼻头抽了一下，两只前爪扒着水盆边沿用力往前一跃，已经略有踉跄地落在了里卡多身前。 里卡多微笑着将手中烤好的小鱼递给伊泽克森抱着，然后将小老虎连同它正咬着的小鱼一起抱进怀里，拿起一旁的毛巾，开始擦拭对方身上的水珠。 「你的手艺还真不错。」伊泽克森已经在咀嚼鱼身上的嫩肉了。 里卡多动作轻柔地翻着伊泽克森身上的毛发，作为第三季文明的顶阶魔兽，虽然暂时还十分虚弱，但是在伤势愈合这一方面的能力，已经开始逐渐显露出来了——从陆地到海上的近一个魔法时里，明光虎身上的绝大多数伤口都已经愈合，只有受到重击的左腿还有点不利索：「谢谢夸奖，」但里卡多自觉自己的厨艺水平也就只处于记得把鱼内脏拿掉并把鱼烤熟的层次，「晚上让玛姬婶婶给你做好吃的，你不喜欢吃什么东西？」 这可真是个有难度的问题，伊泽克森吃鱼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想了许久才不太确定地说：「洋葱？」 「行，那晚上我就让玛姬婶婶烤肉的时候不放洋葱。」里卡多说。 「……不，还是放吧，」伊泽克森的口吻不太确定，「我只是觉得味道有点特别，还是可以接受的。」 里卡多：「……」 伊泽克森倒是很满意自己的回答，又低下头，咬掉了鱼骨头上的最后一口肉。 里卡多将干净得丢到流浪猫聚集地也不会引来任何一只饥饿小猫的鱼骨头从伊泽克森的嘴边抽出来：「其实我以前经常来这里。」 「来这里干什么？看岩壁？」伊泽克森随口回了一句，就看见了位于冽风山脉上的伊尔伊索米山洞——正好是他前一千五百年的‘住所’。 里卡多也在这个时候肯定地说：「来这里看你。」 「然后下定决心变成怪物吗？」说实话，伊泽克森现在的心情还挺不错的。 里卡多说：「……嗯，也差不多这个意思吧。」 「所以你现在想对我说什么？」伊泽克森看着自己沾了油的爪子，它有点舔一舔的冲动，但里卡多在它将冲动实现之前用毛巾擦了它的两只前爪。 「没有什么，」里卡多回答，「只是带你来这里看看而已……」 并且我做了第二个决定。里卡多在心里这样想道，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就像当时终于决定去伊索山洞之后那样，从心里搬出了一块石头，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你做了什么第二个决定？」伊泽克森的声音冷不丁在里卡多脑海里响起来。 里卡多托着小猫轻轻向上一抛：「你猜呢？」 小小的白色身躯在半空中完成了一整圈的旋转，猫科动物黄色的眼睛和里卡多蓝色的眼睛对上的下一瞬，伊泽克森就重新落到里卡多手里：「……你的心情愉快得过分了，我猜不是什么好事。」 「不，就是个大好事。」里卡多轻松地纠正伊泽克森。 「那是什么好事？」伊泽克森追问。 里卡多没有回答，他转移了话题：「对了，我还没有问你，当初为什么要毁灭第三季文明？」 「你不是有我的记忆吗？」 「太庞大了，只整理出来一小部分。」 「因为你们太吵，」伊泽克森说，「而且占用了太多能量。」 完全不出意料的回答……里卡多刚刚想着，就看见伊泽克森舔了一下自己的爪子，带着满脸的餍足说，「对了，你放心吧，在你还生存的时间里，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不吃你的同类。」 「我有跟你说过这个要求……？」里卡多问。 「你不需要这个承诺吗？」伊泽克森说。 「不，极为需要。」里卡多飞快接口，「不过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个？」 「因为你的整个生命在我的一生中也就只是打个盹的长度。」伊泽克森轻松地说，「用打个盹的时间换点不一样的娱乐也挺好玩的。」 「包括不一样的食物？」 「当然。」 这个稍微有点幼稚的话题最终一直持续到里卡多和伊泽克森回到城堡。 早一步回来的安德烈就等在门厅前，和他一起坐在客厅里的还有来自魔法协会的沐。 在几个小时前刚刚做了最后决定的沐对着进来的里卡多微微一笑：“里奇，如果你现在没有事情的话，我们能聊一聊吗？” 里卡多的目光和安德烈的轻轻一碰。 跟着他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坐到沐的对面，脸上已经浮现出让人舒服的微笑：“当然，沐法师。” 第26章：不合格的利益集团 “我想阿贾克斯学院，包括泛大陆上所有的知名的魔法学院，你都不太陌生吧？”沐单刀直入问。 “知道一些。”里卡多说。 沐并没有对里卡多一如既往的谦虚做任何评价，他自顾自地接下去：“那么我们首先来确认，你既然知道绝大多数魔法学院，相比也了解同一个国家的魔法学院之间、不同国家的魔法学院之间、东西两个大陆的魔法学院之间无休止的赛事吧？” 里卡多微微颔首以表示自己听过这一个。 “那么你觉得魔法学院到底是什么呢？”沐话锋一转，真地问起里卡多了。 里卡多仰着头稍微想了一下：“不太合格的利益团体？” 沐在心里又给自己看中的幼苗加了分数，从这颗幼苗的长势来看，好像用力拔一拔也没有什么问题啊……他飞快继续下去，不知道是不是前一段时间拖得太久了的缘故，现在他简直分秒必争，就怕说道一半又有另外的学院考察者出现横刀夺爱：“没错，斯坦维特大陆上每一个魔法学院都是一个利益团体。但这个利益团体同时还是气氛很浓重的学术团体，并且因为这种‘对知识的渴求’的学者气场，我们很难对同样的学者下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当然，”里卡多耸了耸肩膀，他看着开始百无聊赖的安德烈——本性偏向佣兵的少年确实很难理解这种差不多和妇人之仁等同的行为，当然这并不是说佣兵每天都杀人，只是当发生利益冲突的时候，佣兵、侍卫、任何一个武职都会毫不犹豫地敲断对方的胳膊和腿，必要的时候当然也毫无压力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跟着又转回视线说，“所以才会有这么多在魔法协会监控下不同学院的赛事出现，根本目的是为了以和平的方式正当瓜分大陆上的各种魔法师需要的利益。” “——就是说魔法遗迹什么的？”安德烈在一旁插嘴。 “或者金矿什么的。”里卡多补充。 安德烈给了里卡多一张震惊脸。 这回是沐笑起来：“得了，有那么值得惊讶吗？难道魔法师不用吃饭了？何况很多魔法研究也需要金钱的支持啊……”他收回了发散的话题，“知道什么叫做‘代号学生’吗？” “当然。”里卡多说，他感觉到手中伊泽克森的疑问，又解释起来，“要用和平的方式争权夺利当然不会一整个学院都上去，一般的方法就是从学院中挑选出一部分最强的学生，然后给予其荣誉的代号，再上场和其他学院的代号学生打比赛。” “这个我也知道。”安德烈在旁边说，他想了想，突然有点犹疑，“魔法学院之间的赛事都成为王国各种比赛的大看点所在了，每次都会有很多人买票进场或者买录制好的记忆水晶，你们……” “啊，没错，是由我们收钱的。或者应该说大家都有分一杯羹，从魔法学院到魔法协会再到主办国。”沐说。 安德烈一脸‘我就知道’的崩溃样，未免自己完全崩溃，他打定主意不在接下去的对话中说话了。 沐泛泛地介绍了有关魔法学院之间的事情后，又转回到里卡多身上，“里奇——你不介意我这样叫你吧？” “当然。”里卡多礼貌地笑了笑。 伊泽克森哼了一声，随之就被里卡多从桌上果盘中塞过来的红提子吸引了注意力。 “里奇，阿贾克斯现在的情况我想你也知道，”就如同在最初去绿风村的时候，弗雷特说的那样‘许久没有在高级赛事中取得好成绩了’。要沐来说，他会选择用更直白的说法‘有高级魔法学院的称呼，却没有高级魔法学院的实力’，尤其是在和阿贾克斯曾经有过的光环对比之下，“如果作为普通学生入学，我想你会拥有许多比阿贾克斯还要好些的去处，但如果作为代号学生——”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见一脸低迷的安德烈再一次打起精神，露出注意的神态。他的目光又转向里卡多，这一下他就有些挫败了：他重点关注的对象还是一副倾听的表情，在显得特别有礼节涵养的时候，也有种说不出的冷漠…… 一个念头从脑海里转过去，沐接下去说：“我相信任何一个有实力的魔法学院，都不会随便给出这个代表学生中最高荣誉的位置的。” “什么意思？”安德烈低声问里卡多。 里卡多说：“是的，我明白——代号学生要去魔法协会备档，除非毕业，否则更换代号学生非常麻烦。”前半句是回答沐，后半句则是里卡多和安德烈的对话。 “阿贾克斯当然也是这样，”沐继续说，“不过对于任何一位真正的有实力者，阿贾克斯都愿意——” “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是吗？”里卡多这一回终于不够礼貌了，他打断了沐还没有说完的话。 “当然。”沐说。 “那么足够了，要先签个合约吗？”里卡多问。 话题进展得有点快，沐回忆了一下自己根本没有来得及说出的绝大多数条件，迅速把它们全部扫进垃圾堆里，跟着里卡多的节奏说：“我先确定一下，假设你没有通过代号学生的测试，那么……” 这个质疑让安德烈露出不快的表情。但里卡多很轻巧地接上了话： “那么我当然会从普通学生做起，逐步提升我的实力。” 沐大松了一口气，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结果了：“看来我们达成了一致，那么两位——”他拿出自己的魔法书，从手掌中升腾起来的涌动的黑光笼罩住整本魔法书，将魔法书翻到固定的一页，又从魔法书的这一页中投射出一个狭长的尖顶的大门。 这个大门足足有三层楼那么高，从螺旋楼梯中间部分的大厅地面一直从顶到城堡天顶。它的两扇紫红色的大门布满了银蓝色的图案，有动物、植物、其他许许多多说不出的东西，它们全都由无数涌动着的光点组成，那些光点就是魔法元素。并且在这扇大门最中间的位置，一个代表魔法三大系的倒三角符号凸出门框，看上去仿佛就是这扇大门的把手。 “如果你们没有其他什么事要处理的话，我们就先来完成必要的步骤？”沐迫不及待地说，他手中的魔法书又发出光芒投射到大门上，这一回，大门的倒三角符号飞快旋转起来，连带着大门上所有的图案都开始扭曲变形……数秒钟之后，‘咔’的一声，魔法大门蓦然洞开，湛蓝地入口出现眼前。 沐看了看周围：“嗯，等完成了之后，你们可以找时间再回来一趟。” 里卡多看看安德烈。 安德烈说：“东西都放在魔法协会发的魔法徽章里头了。” “那么走吧，刚好我爸爸今天晚上回来，玛姬婶婶做的晚餐也不会浪费。”他开玩笑地说，然后摸了摸明显不满的伊泽克森的肚子，把桌上的小东西都收进空间戒指里，先一步迈进了面前的尖顶大门。 安德烈紧随其后。 “好了，事情总算完成了一大半。”两个人先后走进魔法门，魔法门立刻消失在半空中，沐有点心疼地看了一下明显耗用过多能量的魔法书，又操纵魔法书打开另一扇普通无奇的大门。 这个时候玛姬婶婶端着东西从厨房中走出来，她好奇又敬畏地看了一眼树立在客厅正中央的魔法门，远远地站着正踟蹰着不知道说什么，记起了里卡多刚才的话的沐就对她叮嘱道：“对了，里奇和安德烈刚刚出了个远门，不过别太担心，雷特子爵估计会在晚饭前回来——这全都是里奇说的。” 完了之后，他一步迈进魔法门，也跟着消失不见了。 玛姬婶婶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变化，茫然地环顾了空荡荡的大厅一圈，半晌才发现自己之前做好摆在大厅茶几上的小零食……好像全都不见了？ 而这个时候，准备得好好地进入了魔法门的里卡多和安德烈，正经受着突如其来的第一个考验：他们一进魔法门，之前看好的任何建筑与人群全都消失了，并且两人脚下的石板路也在一瞬间无声无息地失踪掉，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无尽的深蓝中下坠—— 两道‘反重力术’一前一后地落在安德烈和里卡多身上。 里卡多的魔法书已经从空间出现到手上，安德烈也把自己的大剑抽了出来——至于魔法书，在碰到危险的第一时间里，他还不能直觉得反应出来。 “这里是？”安德烈看看周围，询问道。 里卡多也跟着对方看向周围：这是一个巨大的空间，以他们此刻拥有的目力而言，完全没有边际和障碍，能看见的除了空间里深深浅浅的蓝色之外，就只有…… “那些是……？”安德烈迟疑地指着从远处边界浮现出来、星星点点的白色询问里卡多。 里卡多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和安德烈等了一会，那些东西的移动速度非常快，仅仅几秒钟的时间，就从远处移到了距离两人不远的地方，两人都看清楚这个空间中唯一出现的东西：那是一些大大小小的透明色圆球，哪怕最小的一个也有得足以将两三个人都吞进去的空间。 里卡多的目光在这些紧挨着彼此的透明圆球中扫过，点头同意了安德烈有关‘先用剑刺破一个小的圆球’的建议。但在对方这个做的时候，他提前拉住了对方的手。 锋锐的剑尖碰触到透明圆球，下一瞬，巨大的吸力从剑尖上传来，一刹那就将两人吸入圆球！ 第27章：小世界（1） “这是什么？”安德烈吃惊的声音响起来，刚才一瞬间的天旋地转之后，他们已经完全被吸入透明圆球之中，并且——安德烈用手中的剑狠狠地刺了透明光晕一下，但毫无用处，除了一股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柔和力道把他的剑尖推开之外——显而易见，暂时出不去了。 “……圆球的内部吧，我看？”里卡多迟了一会才接上安德烈的话，不管怎么说，在面临突发事件的时候，魔法师的体质总是比不上剑士的。 “这个我也看出来了……”安德烈说。 “所以？”里卡多有点茫然，还有点漫不经心，他正专注于检查伊泽克森是否受到了伤害。 “我觉得你肯定能看出我没有看出的东西来。”安德烈说，并以目光示意里卡多快快将重点说明白。 里卡多在确定小老虎没事之后不用花一秒钟的时间就转移了注意力，并且他飞快地将自己全部的精神投入此刻的圆球中，连刚刚被捧起来又被立刻放下去的小老虎给了他一爪子他都没有注意到：“我看看。” 对未知魔法而言，最正确的思路就是进入魔力网，要知道所有的魔法都由魔力网构成——当然进入了魔力网中并不意味着就破解了这个魔法，只能说是真正看清楚了这个魔法。 里卡多直接进入了魔力世界，无数线条与图案从他眼前像四周蔓延，它们以他的视线为原点，迅速地交织成包围着他们的圆球的形状，又在同一时间远远近近地交织成无数大大小小的圆球，它们全部都朝里卡多一涌而上—— 里卡多立刻强行退出魔力网，但还是迟了几秒钟，他下意识地按住刺痛的脑袋，眼睛同样因为刺激而分泌出眼泪。 “没事吧？”安德烈反应过来，他的神情变得严肃了，“这里有危险？” “并不算是——”里卡多刚刚出声，脑海里就同时响起伊泽克森的冷哼： 「确实不算是，只是你太弱小了而已。」 「所以我一直在努力强大起来。」里卡多先一本正经地回答了伊泽克森，接着才对安德烈说，“我刚刚只是尝试着总体看了一下，所以被刺激到了。这里应该不存在多少危险，最糟糕的情况……”他将注意力集中在包围着自己和安德烈的圆球上，“大概就是被打出这个地方吧。” “这里到底是哪里？”安德烈问。 “小世界，次元空间，由魔法师发现或者构建的全由魔法而成只存在魔法生命的地方。”里卡多说，“你可以随便选一个称呼。” 安德烈沉默了几秒钟：“就是说这里不是我们的世界……？你是这个意思吗……？” “不，这是在我们的世界里。不过是世界里的世界。”里卡多纠正，然后说了一个比喻，“就好比是你生活的世界和你衣服上的口袋这样的关系。” 安德烈明智地不去深究：“他送我们过来干什么？”这个他显然是指沐。 “没有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阿贾克斯学生取得代号的考试或者练习魔法的场所吧。”里卡多想了想说。 “你这样说我就一清二楚了……” “？” 面对着对方脸上徐徐升起的问号，安德烈再一次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他用手中的剑柄敲敲球体的圆膜：“现在我们用魔法破解它？” 里卡多沉思一下：“可以试试。”他跟着吩咐安德烈，“用你最适应的火元素附着在剑身上，然后向它斩击。”他指着圆球说。 “就这样？” “当然。”里卡多说，“不然你以为呢？” “我以为会有什么更严肃一点的……”安德烈挑了一个形容词，接着褐色的魔法书浮现在安德烈手上，一团火焰‘嗤’地一声出现在半空中。 这团刚一出现就有椰子大小的火球一一种不太规则的圆形状态熊熊燃烧者，安德烈看看火球再看看自己手中的巨剑，并没有马上将魔法元素附着到剑身上，而是让这团有椰子大小的火球不断地向内收缩着，同时又不住地往里加入魔法火焰。 火焰从鲜红到暗红，又从暗红变为橙色。大小也从一开始的椰子变为拳头，又从拳头变作拳眼。 到了这个时候，事情也不算完，安德烈又控制着这个比一开始小了无数倍的火球像水一样淌过铁灰色的剑身。 大剑在同一时刻熊熊燃烧起来！ 安德烈赶在剑身上的魔法到达爆炸的临界限时，狠狠斩向圆球内壁！ “轰——” 混合有风土元素魔法的盔甲术并没有带给安德烈和里卡多太多帮助，或者应该这么说：在透明球体接触到缠绕着火焰魔法的大剑并碎裂的同一时刻，两人就被传送到另外一个透明球体内部了。 对比刚才差不多只有五六立方米的空间，这个球体的内部足有对方的两倍大——当然，除了比对方大两倍之外，这个透明的球体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了，和刚才的那一个完全一模一样：圆形，半透明的薄膜，除了可供呼吸的气体外没有任何多余事物的内在。 “像刚才一样？”两个人一落地，安德烈不等里卡多的回答，就做了和刚才一样的行为，但紧跟着，他的表情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再一次感觉到了自己最开始时碰到的情况，用大家刺向球壁，却被一股不知道的力量轻柔地推开，并且这一次，附着在他大剑上的魔法也随着力道的生出而消失无踪。 里卡多这时候盘膝在球体的内部坐下，他给自己加了一个飞翔术，飞到和安德烈站着时差不多的高度。 安德烈的表情又跟着微妙了一下：里卡多自己盘腿坐着就算了，他一直带着的那只小老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爬到了对方脑袋上，照样坐得舒服，只垂一条尾巴下来，没事就晃一晃。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里卡多开腔说，然后他注意到安德烈的不专心，“安德烈？” “我在听着，你想说？” “这些圆球。” “用简单直接点的说法？” 这个要求……里卡多组织了一下语言：“阿贾克斯让我们进来的这个次元空间会从全方面考察我们的能力。最开头的那个圆球相当于摸底。如果你的魔法力强，它就把你传送到需要精准魔力操控的地方；如果你是靠着精准的魔力操控破解的，它就反向将你传送到需要用魔法力强硬破解的地方。这样？” “没错，就这样。”安德烈语气轻快的说，“那现在就看你的了？” “看我的吧。”里卡多欣然答应，“不过在这次之后，我们可以试试比较偷懒的办法。” 说完他就再沉浸入魔力网的世界里。 刚想询问‘比较偷懒办法’的安德烈将喉咙里的话吞回去，环绕在里卡多身周的魔力快速动荡起来，很明显，对方已经开始调动魔力了。他抱着剑站在里卡多身旁，视线先和里卡多脑袋上的小老虎对上，他还没来得及想上些什么，就看见那个和自己对上视线的小老虎用一种很明显的评估目光看了自己一会，接着淡淡转开了目光。 ……等下，这应该不是看不起或者无聊的意思吧，他肯定想多了。 不过说到想多了，他总觉得自己和里卡多忘记了什么，是什么呢……？ 就在安德烈这么想的同时，一位魔法师也正在恶狠狠地诅咒着这两个人，当然，还顺带有自己团队中的一员，在魔法协会做事的沐·格德。 他就是这次莫隆比魔法协会分部关于绿风村遗迹所派遣来的考察队的负责人，当时还因为明光虎的问题而跟里卡多发生了一点小争执。 而现在，几番沟通，好不容易就遗迹和明光虎事项同魔法协会取得明确结果的他正站在刚刚回来还没坐热屁股的雷特子爵面前——雷特子爵刚刚告诉了对方自己孩子的去向——和沐远距离沟通，并用自己所知道的所有骂人的话问候这位擅离职守的队员！ 已经回到了阿贾克斯的沐都被骂成孙子了，他用一连串的‘是是是对不起对不起’来回应怒火中烧的老魔法师，好一会之后，才在平静下来的老魔法师首肯之下结束了通讯。 接着他一抹冷汗，抬头对着周围一圈盯着自己的魔法师讪笑：“很抱歉，大家继续，一些私事，一些私事。” 这是一个一百平米那样大的房间，房间的正中央放着一张巨大的桌子，魔法师们围绕着桌子就坐，而在桌子的桌面上，并没有摆放任何东西，甚至连桌面本身都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可以直接观看里卡多和安德烈所在空间的水镜。 这个源自高级水系魔法的水镜被分割成大大小小的画面，每一个画面中显示着空间中的不同小队：他们由两到五个人组成，一般而言，总有一两个看上去和安德烈一样身强力壮的。在这么多的队伍中，安德烈和里卡多这一对决不是最耀眼的，甚至还有些落后，但对于这个结果，沐已经由衷地感觉满意了——毕竟这两个孩子可连一天都没有在阿贾克斯学习过，他们在里头取得的任何成绩，都足以叫人骄傲。 想到这里，沐清咳一声，刚要开口，就听见低低的‘咦’声在房间里响起。 同时，一只枯瘦的手指自他斜对面的灰袍中伸出来，准确地指向其中属于里卡多和安德烈的那块水镜：“你们看。” 看什么？沐看了过去，然后和其他所有魔法师一起发现，在这块水镜中，里卡多和安德烈一反刚才稳扎稳打，一次破解一个的做法，一连吸引了无数的圆球跟在他们的屁股后面往前横冲直撞…… 等等，该死，他想干什么？从没有人这么做过—— 沐又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第28章：小世界（2） 维斯已经在这个空间里头呆了82个魔法时，也就是整整3.5天的时间。 他和他的同伴都坐在一个小型球体里里喘气，没什么人说话，整整三天半的高度集中精神所带来的消耗能拖垮任何一个黑袍法师。他们在进来的一开始还有意识地通过聊天及各种魔法手段放松精神，但到了现在，尽管体内还存在魔力也并不缺少说话的力量，但就是没有人想要开口或者动弹。 一种精神上的枯燥已经击垮了他们。 维斯对此深有体会，应该说任何一个开始在小世界里训练的团队对此都深有体会。除了那些完全狂热的学者型人物之外，很少有人能长时间集中精神并对着看看上去单调又相似的事物不感觉枯燥。事实上就他所知，他的团体只是和绝大多数的团体一样，陷入了同一种困境中。 这个困境名为精神压力，除非以更坚韧的意志和更高妙的魔法手段，否则绝不可能…… “是不是传来了什么声音？”团队中的一位女性说。这是维斯团队里年龄最小的一个，平常也最爱说话，但现在简直像脱了水的白菜那样干瘪瘪的。 “什么声音？”又一个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从外面、从远处……”最先开口的女魔法师虽然还有气无力的，但脸上已经出现了明显的疑惑。 并不只是她，在短暂的交谈之中，圆球中的几个人都先后听见了远处的声音。 维斯最先打起精神：“好了，可能是这里出现了什么变化，我们打起精神来……”说到这里，他倒还真的提起了一些精神，不管怎么样的变化总算好事不是？他再对着这些一层不变的东西，都要开始吐了，“你们怎么了？”他突然就发现了自己同伴的不对劲：围着自己做成一个圆圈的其他四个人在同一时刻齐齐转向一个方向——他的背后——然后目瞪口呆。 怎么了？难道我后面发生了什么事？维斯迟疑了一下，跟着转回头，几乎不用一秒钟的时间，他的脸上就出现了和其他三个人一模一样的目瞪口呆！ 天啊，怎么会出现两个人拖着无数圆球飞速向前的画面？ 不应该是一个圆球一个魔法地破解过去吗！？ 这模样简直就像教科书上的千节蜈蚣！ 说起来他到底是怎么拖上的？ 由无数个圆球排列而成的长串轰轰烈烈地从维斯身边飞跃而过。 眼睛还算尖利的维斯看见了坐在开头第三或者第四个圆球里的两个人——是没有见过的生面孔，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位高手，难道是他平常没有留意到？或者其他学校什么的……不，不对，最近也没有和其他学院的友谊赛什么的。 维斯的猜测没有再继续下去，他们乘坐的圆球已经因为长龙的来到而被一股无形的斥力远远抛开，在这一个过程中，维斯还注意到有好几个圆球都再被长龙吸纳进去，然后长龙又经过一阵顺序调换的排列，变得比之前更长一个尾巴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这一长串的圆球已经飞离众人的视线。 包括维斯在内一共坐了四个人的圆球安静片刻，有人说：“那是什么？” “人也不太认识呢……” “我都没发现圆球和圆球之间也能勾连，”说道这句话的时候，说话的人微微停顿一下，然后试探地说，“要不然我们也试试？” 并不是一个人跃跃欲试，但几秒钟之后，他们冷静了下来：“算了，谁知道会出什么事？我们还是按部就班地测试自己取得一个好成绩吧！” 话题到了这里就结束了，维斯很欣慰的发现几分钟前完全蔫掉的同伴又恢复了精神——当然也包括他自己——他们重新开始破解空间里的一个个魔法球，并且一个个干劲十足：这次要取得测试成绩不能随便玩，但等下一次，完全可以试试怎么弄出刚才看见的那个效果啊……看上去简直太有感觉太提神了！ 这个时候，被无数人觉得‘太有感觉太提神’的长龙已经有点溃散的征兆了。 坐在圆球中的里卡多随意用袖子擦了擦从额头上滴滴答答落下来的冷汗，站在他身边的安德烈正不断重复着‘尽最大努力击碎魔法球——被传递到另一个魔法球——尽最大努力击碎魔法球’这个过程。 这么做的同时，他还不忘就长龙此刻摇摇欲坠的状态和里卡多说话：“看上去马上就要不行了……”他的声音里难免有些担忧，这个担忧倒有一多半是针对里卡多的，并且并非是两个人的安全问题，如同里卡多所说的，在争夺利益的时候，魔法师们都不愿意对彼此下手，又怎么会在试炼中真正伤害任何一个学生呢？所以这一个空间肯定没有多少危险，唯一值得忧虑的，大概就是他们此刻的表现直接影响他们最后的地位…… “是啊。”里卡多说。 这是一个出乎安德烈预料的格外轻松的回答。 安德烈诧异地看了一眼里卡多，手上的动作不可避免地慢下来：“里奇？” “怎么了？” “你好像特别……心情好？”安德烈问。 “为什么我要心情不好？”里卡多奇道。 安德烈一用力，又斩破了一个魔法球，短时间的天旋地转根本没有对他产生任何影响，倒是里卡多还不特别适应这种不稳定，让本来就摇摇欲坠的长龙直接散了散，好几个圆球都分离了出去。 “我以为你会很在意结果。”安德烈说。 里卡多想了想：“我给你这种感觉吗？但是并不，”他微笑起来，“带给我愉快的东西是魔法，可不是阿贾克斯的代号学员啊。” “哈？”安德烈再次用力一挥臂。他身上的汗水一点都不比里卡多的少，如果说里卡多的汗水只是浸湿衣服的话，他的汗水就多到了完全将衣服泡在水里的地步，“我看你拖着沐，还以为——” “哦，你猜的没错。”里卡多轻快地说，“对任何职位来讲，资源倾斜最重的当然是最高层的那一位啦。这个一开始能够确定下来的话，会省掉很多功夫的。好了，”里卡多神色一正，他抽出手将脑袋上的明光虎抱进怀里，对安德烈说，“我有点控制不住了，差不多该来一个大反应了。” 话音才落，他手中一直努力维持的一幅由魔法元素组成的如同蜘蛛网一样的小型魔力网就崩溃一个边角！ 跟着碎裂如同潮水一般瞬间席卷整个网面—— 白光从原点炸亮，巨大的魔法反应让整个空间都狠狠震了一震！ 而这里的一切，统统被那个房间里的所有魔法师看在眼里。 里卡多的行为无疑引起了这里所有魔法师的注意。被分割成无数小块的水镜又合成了一整个大的镜面，并且镜面上关注的正是里卡多与安德烈两个人——他们在发现长龙后就彻底锁定了里卡多和安德烈，不止将里卡多的行为全部看在眼里，也将两人间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挺有趣的。”房间里的某个灰袍法师低低地笑起来。 被人拖着的沐：“……” “我看沐的提议不错。”另一个灰袍法师符合，然后他也低低地笑起来。 被人拖着、被省功夫的沐：“……” “有一点值得忧虑，”第三个灰袍法师说，“我们要的是适应一个团队的人，他的随性有点过重了。不过他身旁的那个强攻手看上去很不错。” 被人拖着、被省功夫、被愚弄的沐：“……” “沐不说点什么吗？”第四个法师终于想到了沐，“另外我的想法和你一样，”他对着第三位法师点头，“他好像缺少了一点合作精神。” 话不都被你们说完了吗……沐总算没有因为不讨人喜欢的真相做出不理智的事情，他说：“我的意见在刚才就说了，这是绝对值得你们给他一个机会的少年。” 一只手指突然从圆桌中伸出来，点了一下桌面上的镜子。 如同水波一样的涟漪从手指点中的地方向四周扩散，刚刚经历过爆炸被白光覆盖的镜面这回真的一片空白，数秒钟之后，它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分割成无数小块，追踪着不同的队伍。 刚刚还说话的魔法师们集体安静了一下，跟着有人询问：“校长……” 刚刚伸出手指的为成为校长的魔法师看上去有些年老，他穿着一身不同于在场其他人的红色魔法袍。这个时候，他已经收回了手，微微笑道：“我们确定了他在魔法上面的潜力，至于有没有团队精神，再让他完成一个测试，直接看一看不就好了？” 就是因为这句话，当里卡多的视线恢复到能看清事物的时候，他正对着一柄直直指向自己的宝剑，而在身旁的安德烈和被他好好抱着的伊泽克森都不见了。 他飞快给自己加了一个扩大视线范围的魔法，在身体还因站立不稳而向后倒去的同时，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苍翠的山坡上，但山坡上所有绿色的植被不是被尸体覆盖就是被鲜血染红，无数盔甲与刀剑散落在地面，湛蓝色的天空是对这一幕最鲜明的对比，这里简直就像是一个战场，他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第29章：全民狂欢 ……这里是战场…… ……最近有什么国家在发生战争…… ……或者是过去有什么国家在发生战争…… ……不，有点奇怪，总有一些不自然的地方，有什么地方他完全没有注意到…… 里卡多绝少地陷入了混乱之中，他倒在沾满鲜血的草地上，手臂碰到冰凉的武器，皮肤被划破的刺痛随之传递到神经。 一切都没有破绽。至少不是虚构的。 里卡多这样想道，但除此之外他并不能马上分辨出此刻的真相，只能直直地看着面前那位用宝剑指着他的骑士。 身穿白银盔甲的骑士的马匹成为山坡下无数倒毙马匹中的一员，他整张脸都笼罩在遮去大半面孔的头盔之中，包括手上的宝剑在内，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显得冷冰冰的。但比较值得玩味的是，里卡多根本不用分离术，就能从盔甲的缝隙里看见对方眼睛里的惊愕和迟疑。 自己的出现显然不在对方的意料之中。 如果按照正常情况，对方接下去就应该开口质问他…… 宝剑在下一刻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上，穿着盔甲的骑士跟着单膝跪地，于此同时，先一步浮现在里卡多掌心之中的魔法书射出一道冰人，让骑士身后突然冒出来的怪物身首分离。 荒野之中并没有响起人类的惊叫，勉强倾听的话，也只有野风暴躁的呼啸声。 一切都显得这样荒凉残败……如果里卡多并不是面对面接触的话。 成功获得了力量的少年能用自己获取力量的决心打赌，背后那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召唤生物一根汗毛都没有碰到骑士。 并不止这样，里卡多还再一次地从面前这个武装到牙齿的骑士眼中看出了对方此刻的情绪：不耐烦、质疑、催促、还有不明显的焦急。 不对的感觉简直越来越明显了……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有，安德烈和伊泽克森呢？他们现在又在哪里？ 山上的风向突然变了。 沉浸在思绪中的里卡多若有所觉，下意识地跟着猛地抬起头的骑士一起向天空看去。 一道庞大的黑影如同黑云一般从远处飞来。 仿佛无数亡灵一起哀嚎的声音在山坡上响起。 里卡多能预想到对面骑士盔甲下面孔的苍白，因为他知道自己也一定是一脸苍白。 当七色月被黑暗吞噬，当天空只剩下虚无，当地面铺满勇者的尸体，当鲜血已经染遍苍翠。阴影之主终于从城堡中出来。 它巨大的身躯一望无尽，双翼带出死亡的阴云，它飞过的地方，勇者化为死者，再一次从深渊归来…… 里卡多在这一刻几乎有点质疑自己为什么认不出眼前的场景：明显老旧款式的盔甲与刀剑，几乎没有魔法师的踪迹，特别熟悉的山坡…… 这完全是斯坦维特杀死伊泽克森，拯救仅存遗民的倒数几幕！ 但现在的问题是，伊泽克森已经出现了，斯坦维特呢——？ 前一秒钟仿佛还远在天边的阴云下一秒钟就出现在天空的正上方。 如同书籍里描述的‘勇者化为死者’这一句，伴随着无数盔甲碰撞的声音，一个又一个的死者从地面上站起来，自四面八方往里卡多的方向走来……这些人站起来的人之中还包括着刚刚用宝剑指向里卡多的白银骑士——当然，这位其实一开始就没有死亡，因而摇摇晃晃站起来的人拿着剑守卫在里卡多身旁，直面来自其他方向的死者。 里卡多觉得自己差不多猜到事情的真相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手中的魔法书亮起，一个接一个的增益魔法往骑士身上套，同时用尽可能少的魔力尽可能多地组织满山坡无穷无尽的死者。在这之间，他还抽空使用光明系魔法——众所周之，这是黑暗系魔法的克星——让好几个死者脱队而出，暂时加入到他们这一方。 事态仿佛被暂时控制了。 但下一个瞬间，亡灵的齐声哀嚎再一次响起，天空中出现了一声巨大的龙吼，站在山顶上的里卡多抬头看去，就看见在遥远高空上的巨龙一敛双翼，朝他所在的方向，直直俯冲下来！ 天空中蓦然亮起一道半透明的罩子，里卡多能很清楚地看见球形罩子与巨龙碰撞时带起的无数火花，在这些火花的侵蚀下，巨龙在距离里卡多越来越近的同时，身躯也变得越来越小！里卡多渐渐看清楚了对方整体的轮廓：那些反射着光芒的鳞片，带有倒钩的蝠翼，狰狞的巨爪与龙头，还有那双闪烁着凶狠与冰冷目光的眼睛—— 这是那个时代的阴影之主吗？轻蔑又高傲，仅仅振翅飞过就带起一片灾难，并且毫不在意，习以为常地不会再回头看上一眼…… 这一定是那个时代的阴影之主，因为…… 光剑从里卡多手中的魔法书上慢慢浮出，这一刻，魔法书上腾起的光辉能将这整个世界都点亮。 里卡多握住这柄长长的光剑，他向前推送： 「……伊泽克森。」 凶狠地、愤怒而讥讽的目光胶着在里卡多脸上。 跟着渐渐失去生气。巨龙的身躯轰然落地，跟着在几个呼吸之中腐朽化为尘埃。 简直是本色演出。里卡多这么想着，在同一时间听到属于伊泽克森的声音：「一个布置得很特别的空间，嗯？」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里卡多用了自水镜中脱出的反射魔法，不动声色地将伊泽克森收到衣服里。 一瞬间气闷的伊泽克森挠了里卡多一下。 里卡多忍不住捂了捂自己的肚子，在意识里说：「别闹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 天幕突然像花瓣展开那样往向外卷下，无数的声音汇成巨大的声浪传进他的耳朵里。 这一刻，山峦、草地、无数的尸体全部消失了，数个他并不认识的魔法师连同之前那个骑士一起站成一排，面对底下的海一般的人群。 「嗯，你看见了吧，就是魔法剧，风靡全世界的魔法剧。」里卡多在意识里对伊泽克森说。 伊泽克森说：「他们追捧1500年前斯坦维特和我的战斗？按照你们人类的观点，这不应该是无法言喻的伤痛吗？」 「这当然是……」 「现在他们乐此不疲地观看着，像是想再亲身经历一次？」 「……」里卡多暂时没能找到合适的回答。 伊泽克森有些匪夷所思：「真是复杂，是不是？」 「是的，特别复杂……」很少有时候像这样，里卡多发自内心地赞同伊泽克森的观点。 而两人对话的短暂的时间里，底下众人的欢呼又到了另一个高朝，里卡多侧耳倾听，能听到许多名字，比如路易斯、梅苏特、克里斯……这些是站在他旁边的魔法师的名字？里卡多短暂地移了移目光，跟着收回来，继续一脸正经地面对底下群众。 然后他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不，并不能算是——底下的人们声嘶力竭地呐喊着的是斯坦维特。 救世之主。 “喂，谢幕了。”低低的声音从旁边传进里卡多的耳朵里，说话的是那位和自己对戏的白银盔甲。 里卡多的目光扫过黑压压的人群，没有转头，但他和一整排的人一样，准确地朝底下的群众摊开双手，微微弯腰。 表演结束了。 “好像有点眼熟……” 这个魔法剧是在广场的高台上举办的，但观看魔法剧的人并不只有站在高台底下的群众，一些停留在高高天空上的贵族也正注视着这一幕戏剧。 相较于底下群众单纯的愉快，有几个人正在相互交谈。 “是啊，那个扮演斯坦维特的人不是名单上的呢……” “但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一定不是我们熟悉的人……” “他会是谁来着？该死，完全记不起来了！” 而在高台的正东面，一向只留给国王与大贵族的位置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正双手交握支撑下颚，静静地注视着里卡多的面孔。在他背后，同样有了年龄、一副管家打扮的人稍微抬了一下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镜面里的少年，又默不作声地低下头。 这个时候，老人出声了：“长得真像，你说是吗？” “是的，大公。” 大公垂着眼睛又看了一会镜面：“给我找找他的资料，我晚上休息前看看。” “是。” “那么现在，大家还有疑问吗？”还是那间坐满了魔法师的房间。这一次，桌面上的镜子照映出的已经不是之前满是透明圆球的空间了，而是位于广场高台上，表演给全城人民观看的魔法剧。 第一个灰袍法师的声音响起来：“我没有疑问，他的魔法力不足，但敏感性很强，虽然是临时调换，但完全完成了上一任的任务，并且还能准确地帮助其他魔法师稳定空间。” “没有疑问，他的团队配合精神不说，团队配合能力足够了。”第二个魔法师说。 “没有疑问。”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魔法师。 沐竭力克制着自己脸上的自得。 坐在主位的红袍法师笑起来：“那么就这样吧，既然这个孩子是你带来的，接下去的事情就由你继续负责吧，沐。” “遵照您的意思，”沐微笑着起身行礼，“校长。” 第30章：骨头架子 檬果村是远离里卡多出生地莫隆比王国及里卡多求学地阿贾克斯学院的一个小村落，因盛产檬果而得名。这里和绿风村一样，人们贫穷但生活安逸，地处偏僻又对魔法有着强烈的好奇心。 而现在就有了这样一个机会，村长的孩子在几天前发现了一个古怪的洞穴，依照规矩上报之后，等来的不是城卫队，而是一群身穿魔法袍的青年。 这正好是来自阿贾克斯的一行人。 “几位魔法师大人看，就是那里。”在檬果村落旁边深山里，村长恭敬而拘束地对着来自阿贾克斯的队伍说。在他身后，只有五六岁大的孩子就显得活泼多了，从上路开始，目光就始终来回扫荡着队伍里的一行人：站在前面微胖的人好像是领头，在他左边高高大大的人看上去真亲切，有一个黑头发的不知道为什么一副困倦的模样，黑头发旁边的人模样挺严肃的、正在四周打量……他们还带了一个尾巴。 孩子的目光落在最后的人身上。 那头金发真漂亮……嗯，那只猫更漂亮！ “感觉到了没有？”在村长家的孩子观察他们的时候，领头的路易斯也跟站在自己旁边的伊戈尔说话。 “当然，看来没有白来一趟呢。”伊戈尔沉稳地点了点头。 “那就快点吧。”黑头发的人直接接上了话。 路易斯开玩笑说：“你赶着回去睡觉吗？罗德。” 罗德耸了耸肩膀。 站在最后的里卡多并没有立刻接上他们的话，他轻缓地摸着伊泽克森渐渐长长的毛，在意识里和对方交谈。 「……有点熟悉的味道。」伊泽克森抽了抽鼻子。 「阴影？」里卡多问。 伊泽克森仿佛撇了一下嘴巴：「你以为阴影是烂大街的吗？我是说我以前有吃过这样的东西，因为味道特别所以记得很牢固。」 里卡多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你以前没有吃过什么东西？」 伊泽克森也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布丁？奶油？巧克力？曲奇？通心粉？」 「人生的一大败笔！」里卡多果断说。 伊泽克森郑重点了点头。 “走了，里卡多？”旁边传来别人的声音。 里卡多顺着声音一抬头，就看见了刚才没有出声的最后一个人：“谢谢。”他微笑着冲对方点了点头，对方好像叫做亚历克斯。 亚历克斯有一头微微卷曲的褐色头发，样貌看上去比较严肃，在得到里卡多的回答后他也随意一点头，卷发就跟伊泽克森跳起来时候的毛皮一样，晃悠悠摆荡了一下。 位于山内或地下的石洞总带着一股腐朽的味道。 到了这个地方，带路的村长及村长的儿子早就离开了，这一次的领队路易斯并没有因为接下去的未知事物而停下做调整，他一边走一边说：“通过他们传来情报来看，这一次的魔法遗迹不会迟于第三季文明；第三季文明的魔法高度发展，一般而言……” 一只冰箭“咻”地一声从黑暗中射出来。 没谁手贱去碰它，一行五人一只老虎淡定地偏偏头就躲过去了。 “……对，没错，就是像这种魔法与科技的结合，这是我们探索第三季文明时候最常碰见的机关。”路易斯说，“但是呢，有些机关的设计者比较奇特，他们不采用这种结合，而特别喜欢——” “咔”、“咔”的声音从洞穴深处响起来了。 “路易斯，你乌鸦嘴？”旁边的伊戈尔狐疑地说，悄无声息的，土黄色的魔法书出现在他的掌心上。 路易斯打了个哈哈：“别这么说，明明是我们大家的运气问题！”他看着大家包括那个临时加进来的小朋友都拿出了自己的魔法器具与武器，自己挠挠头，也让魔法书出现在手上，并继续跟新加入的小朋友说，“特别喜欢骨头架子——” 两点苍白色的火焰在洞穴深处亮起，轻微的“咔咔”声后，一具骨头架子慢慢走了出来。 “这种时候如果出现一大群骨头架子，不用迟疑，直接冲上去敲碎；如果出现一个骨头架子，也不用迟疑——” 土黄色的光芒自伊戈尔手掌中亮起，几道小小的光球分别投射向在场的每一个人，还不忘顺手照顾了一下小老虎。随后伊戈尔沉稳的声音响起来：“别听他废话，快点准备战斗。全程录影开始了。” “啊哈，”路易斯大笑一声，“这就是我没有说完的啊！” 话音才落，一道亮红色如刀芒的弧光在空中一闪而过，直直劈向前方的骨头架子！ “砰”的一声，发出闷响的并不是弧光与骨头架子碰撞的声音，而是骨头架子重重一锤墙面的声音。 在场的几个人都感觉洞穴狠狠地震动了一下，当然视觉上更具有冲击性：骨头架子一拳砸塌了墙壁，还从塌了的墙壁中取出一把灰白色的细剑。老实说，这把细剑的颜色跟骨头架子的颜色毫无区别。 如果此刻有非魔法协会的佣兵团员在，他的第一个反应肯定要受到面前武器的影响，进而怀疑眼前的骨头架子是个剑手。但对于魔法师或者对第三季文明稍有研究的学者而言，都会知道这样一个基本的知识“第三季文明除了热衷科学之后，还热衷武技”。 换而言之，当你见到一个能留存到现在的来自第三季文明的骨头架子，不用怀疑，它一定是魔武双修。 所以当骨头架子将手中的细剑直直刺向排头的路易斯结果被蓦然亮起的黄光所阻碍，然后突然分裂成触手一样的无数铁链条……在场没有一个人心存疑惑手忙脚乱，连伊泽克森都在里卡多的脑海里抱怨了一句：「果然是这股腐臭味，隔着三里远都闻到了。」 里卡多暗自觉得对方对于这个食物意外地挑剔，他抽空瞟了一眼伊泽克森视线的落点，然后看到了在空中如同鞭子一样挥舞的细剑……是因为那和对方触手很相似的武器？里卡多暗自猜测。 而这个时候，突然分裂并闪电般窜向在场所有人的细剑也来到了众人面前。 刚刚得自伊戈尔的魔法罩接二连三地亮起来，路易斯的弧光斩让这一队的人对眼前这个骨头架子的抗魔力多少有了估计。里卡多刚刚凝神准备破坏眼前的武器，站在他肩膀上的伊泽克森就往前一跳，一口咬在灰白色的细剑上——那仿佛就是由人类的小指骨一截一截串起来的，里卡多不可遏止地感觉到了恶心——跟着接力绕细剑一个圆圈，又跳回里卡多肩膀上。 里卡多感觉自己的肩膀猛地一沉，伊泽克森的重量明显比跳出去时候加了好些，他同时看见刚刚还张牙舞爪的细剑啪地一下就掉落到地上，没几秒钟就风化消失了。 「不管什么时候吃都是一块烂木头的味道。」伊泽克森嫌弃地在里卡多脑海里‘呸’了好几声，「不过这种能量最好消化，跟我的本源也差不多……难道你吃我的时候，我也是这样一股烂木头的味道？」它突发奇想地询问里卡多。 里卡多：「我那时候太紧张了……」 「所以？」 “所以就是说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啊……”里卡多的注意力还放在面前的小战场上，他不自觉地将本来在脑海里的声音喃喃念出，同时选定了自己最该帮助的那一个——他猛地进入魔力网中，锁定伊戈尔眼前的细剑，从内部开始破坏！ 前一刻还流转的魔力网在下一瞬就如同被胶水黏住那样僵硬。 是来自伊戈尔的魔法。里卡多不动声色地想，这个魔法帮了他大忙，他如同鱼一样穿越纵横交错的魔法网，在最关键的那一个支点上，轻轻敲击—— 无声的崩碎声仿佛自里卡多心里响起。里卡多在退出魔力网的时候，也清楚地看见伊戈尔面前的细剑表面覆上如蛛网般的裂痕，仿佛失去了力量一般往地上垂落。 「而且你是从我肚子里进去的，又不是从我喉咙里进去的，我怎么知道你什么味道？」在重要的事情上，里卡多很少犯浑，所以这一句毫无疑问是在意识里对伊泽克森说的。刚刚说完他就看见了伊戈尔赞许的目光，跟着又一道魔法从伊戈尔的魔法书中腾起，“咻”一下飞向同样刚刚解决掉细剑的路易斯。 旁边的亚历克斯及罗德倒没能赶上把剩下的两只细剑给解决掉，接连损失三分之二武器的骨头架子已经愤怒地将细剑收回，同时身上明显腾起属于魔法的光芒了。 “好了，我们别浪费时间了，快点解决掉吧。”话并不多的罗德说。 “没有问题。”伊戈尔接话，他和亚历克斯的魔法书接连亮起不同于先前的光芒。 “好吧好吧，没有问题。”亚历克斯说，然后是他的魔法与路易斯的魔法。 拳头大小的魔法光球出现在众人的脚下，随着各人魔法的加入而飞快挥出一整个魔法阵五分之一、五分之二……五分之四。 只差里卡多了。 里卡多的魔法书同样腾起光芒。 伊泽克森舔了舔爪子。 它看见属于里卡多的、明显偏小的魔法球加入地上的大魔法球……没有任何障碍，两个魔法球非常顺利地融合成一体，地上由五个人为五个基点的五芒星魔法阵完成了最后的五分之一。 无数的光点突然自魔法阵上升腾起来，并逐渐向中间汇聚。 一柄巨大儿洁白的光剑出现。 下一瞬，光剑贯穿整个黑暗通道！ 第31章：队伍 “咔嚓”、“咔嚓”的声音在黑暗中每个一小段时间就要响起一次，像有什么野兽潜伏在黑暗中对猎物进行咀嚼。 事实上并没有错。 伊泽克森正在咬这个洞穴主人的尸骸，属于洞穴主人的灰白色的骨头在锋利的牙齿之间一截一截地碎裂散落。 五分钟前，由五人合力而成的魔法成功击杀了骨头架子，一直环绕在周围魔力也跟着消散，其他四人进洞穴深处整理第三季文明的遗迹并给通知在他们之后的学者队，里卡多则陪着伊泽克森留在外面吃东西。 和之前咬那条指骨细剑一样，伊泽克森每咬上面前地上的骸骨一次，它的身躯就肉眼可见地出现变化。 先是从一只手掌大小变成两只手掌大小，接着又变成普通猫的大小，再然后连背上一直用作装饰的两个翅膀都开始发育，可以进行伸展了。 里卡多和伊泽克森正在说话，他们还继续之前战斗中没有说完的话题： 「从肚子里进去的话你就尝不到味道？」伊泽克森说，说话的同时它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 里卡多从伊泽克森的若有所思的目光中看出了它的傻念头，他毫不掩饰着自己的鄙视：「当然。」 「食物最终都是进肚子，但只有从嘴里吃进去才能感觉到味道，这不是很奇怪吗？」伊泽克森说，它现在的脾气越来越好了，一点都看不出来最初的暴躁模样。 「怎么会奇怪？」里卡多说。 「不奇怪吗？」 「当然不奇怪，只有嘴才能尝出味道。」 「真奇怪！」伊泽克森感慨，「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十万个为什么的阴影之主吗？ 里卡多想：「也许是因为舌头上有肚子里没有的东西吧……」 「比如？」 「味蕾。」里卡多说，他注意到伊泽克森又一次看了看自己的肚子，「你难道想试试用肚子直接吃东西？」 「你在想什么？我怎么可能那么做？」伊泽克森收回了目光，它鼓起双翅，呼一下就飞到里卡多肩膀上。 本来还因为伊泽克森普通猫大小的外表而不以为意的里卡多差点被压趴了：「……你好重！比外表重好多倍！」 伊泽克森停了一下，发现对方真的有点承受不了才遗憾地再飞下来：「你得练练，安德烈比你结实多了。」接着它又转回了话题，「用肚子吃东西我早就试过了，在记忆中好像确实没什么味道。不过吃多了会很饱，嗯。」 里卡多揉揉自己的肩膀：「那你刚才问那么多？」 「恰好想到而已，我们待会直接回阿贾克斯？」伊泽克森很不满，「你去阿贾克斯之前跟我说的大餐呢？都死了吗？从一个小空间跑到另一个小空间，好不容易休息了一个晚上，又直接跑来这里，什么时候才打算停下来吃东西？」 里卡多没好意思说“你正在吃东西”。他想了想，跟着说：「待会大概会在檬果村停留一会？也许会看看集市，对了，」他突然想起来，从自己的空间戒指中拿出了一个小袋子，对伊泽克森招招手。 「？」 「给你的。」里卡多说，他将褐色的巴掌大小的袋子挂在老虎的脖子上，然后给对方嘀咕了一番。 “你们怎么看？”而这个时候，走进洞穴深处的路易斯正询问其他三个人这个问题。 里卡多之所以没有跟进来，一方面是因为伊泽克森留在外头吃东西，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除了他之外的四个人明显有话要说。而现在，他们正在进行着有关里卡多的话题： “我看没什么问题，”伊戈尔第一个表态，“不管是之前的魔法剧还是现在的实战，配合得都挺好的。” “但是这两个都不是什么有难度的事情。”罗德说。 “但他也从没有跟我们一起训练过。直接就合作还有这样的默契已经很不错了。”伊戈尔解释说。 “我也这么想。”亚历克斯附和，“不过他的魔力偏弱了点。” “但魔法敏锐度非常强。”伊戈尔说。 罗德“嘿”地笑了一声：“伊戈尔，你很看好外面的小朋友？难道你们是亲戚？” 伊戈尔看看对方，跟着优雅一笑：“因为他是你们这几个白痴中唯一记得要先·保·护防御者的人，在我受到攻击的时候，你们敢不·装·死吗！” 装死的三个白痴：“……” 罗德说：“喂那时候毫无危险……” 伊戈尔毫不客气地说：“这是意识！” 路易斯摸摸下巴，咳嗽了一声。 众人看向他。 路易斯说：“虽然有短板，但基本上没有太多不能忍受的缺点，如果你们没有其他意见的话，我就回复学院了。” 显而易见，路易斯也觉得新加入的小朋友还可以。 亚历克斯耸耸肩膀，然后三个人都看向罗德。 罗德咕哝一声：“好吧，我就是在想他在魔法剧上谁都没通知就直接替了贾德……” 路易斯说：“这话你可别在那些教授面前说，”他看见看过来的亚历克斯和罗德，也耸了耸肩膀，“也许过几天他就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了。” 两个不知道羞耻的人恍然大悟：“难怪，我说怎么突然换了人扮演斯坦维特！贾德最近也奇奇怪怪的，原来是这样——” “行了，那就这样，我们出去让那些学者进来。”完全处理好这个遗迹并就刚才的战斗得出一项重要决定的路易斯说，跟着他带上三个人向外走去，结果刚刚来到和骨头架子战斗的那条通道，他们就和放大了好几倍的明光虎打了个照面。 几个人都吓了一跳，路易斯盯了明光虎两眼，恍然大悟：“这只老虎可以靠吃能量升级？” “是的，队长，里面处理好了？”里卡多从坐着的位置站起来。 “没错，我们先在檬果村里逛一逛，等学者队处理好了里面的事情后再一起回阿贾克斯。”路易斯爽快地说出了接下来的行程安排，“接下去应该有三四个魔法时的空当，你们可以自由安排，不过记得别走太远，免得到时候赶不及回来。”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一个小小的只有不到一千人口的小村落，唯一有点看头的也只有恰好在这几天举办的集市了。 因此到了最后，五个人并没有分开，而是一起去了檬果村上的集市。 作为以种植檬果而闻名的小村落，集市里最多也最不值钱的就是一筐筐金黄色的檬果了。 几个人还隔着村落老远，就闻到了属于水果的清甜味道，伊泽克森抽抽鼻子，本来漫不经心的步子突然加快，几下就跳到了一个最外边的装有大堆檬果的板车上。 正在兜售檬果的小贩吓了一跳，刚要动手驱赶，伊泽克森已经叼了一个个头不小的檬果到嘴里，几口功夫，就吐出皮核，吃掉果肉。 小贩驱赶的动作缓了一下，一方面是没有预料到伊泽克森吃得这么快，另一方面显然觉得对方既然已经吃掉了一个水果，那应该不会再吃第二个了……但就在他犹豫的功夫里，第二个檬果又进了伊泽克森的嘴里！ 这吃东西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小贩不再犹豫，正准备将手挥下去，就听远处传来声音：“小伊？” 跟着他看见埋头吃东西的小猫圆耳朵动了一下，居然抬头懒洋洋瞟了他一眼，跟着吐出了一枚扁圆的——银币？卖水果的农夫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这个时候，里卡多也跟着众人来到伊泽克森所在的摊位前。里卡多朝伊泽克森抬了一下手，伊泽克森给了对方和小贩一样的懒洋洋一瞥。 于是里卡多补充了一句：“下面还有其他不同的食物呢，别吃得太饱了。” 下一刻，伊泽克森展开双翼，飞到了里卡多脑袋上。 有了一次的经验，这一回，里卡多在对方飞起来的那一刻就适时地给对方的身躯套上了两个风之翼，接着毫无压力地顶着长大了能够盖住他整个头顶的小老虎往前走。 伊泽克森的尾巴愉悦得一甩一甩的。 亚历克斯和罗德嘀咕：“所以我不喜欢玩召唤系魔法，你看着简直是在伺候祖宗。” 罗德用评估地目光看了看里卡多和伊泽克森，然后回答对方：“就算是专攻召唤系魔法的，我猜也很少这样。” 这一个下午，五人小队各自在檬果村的集市上买了一点小玩意和一大堆甜滋滋的檬果，赶在晚上吃饭之前，通过远距离传送门回到了阿贾克斯。 从卡兰城到阿贾克斯开始就在不停奔波的里卡多还是第二次进自己的宿舍房间，他在进自己的房间之前特意去隔壁看了一眼，发现跟着另一个小队的安德烈也回来了，并且正躺在床上休息，连跟他说话都显得有些迷迷瞪瞪的，显然还没有从之前在小世界里剧烈的消耗中缓和过来。 这么一想，里卡多也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酸痛起来了。 他先实践诺言，带着又感觉饥饿的伊泽克森出去吃了一段豪华晚餐后，直接回到自己的宿舍，刚刚准备躺下休息，就碰到了来到阿贾克斯后的第一位客人。 “队长？”里卡多有点惊讶。 路易斯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来到里卡多寝室的他开门见山地说：“从你参加魔法剧开始到今天的小规模战斗，我们觉得你有足够的能力加入代号学生中。我猜沐法师现在也铁了心的要把你留下来吧？”其实他还看了小世界里的成绩，前两天里卡多在小世界不同寻常的方法让他直接屠了所有学生关于小世界的成绩记录，高居榜首。 路易斯先前还不理解为什么学院会让这个明显奇怪的成绩上榜，但在看了记录之后，他发现自己有点理解了：虽然小世界的目的是为了让所有学生脚踏实地的解决一个又一个魔法问题，巩固自己的基础并挑战难题——但谁说不能把小世界看成一个魔法游戏，然后直接用各种方法通关呢？ 绝大多数的学生没有想到，一部分的学生不屑投机取巧，还有一部分的学生更主要在考虑自己的成绩…… 但换一个思路其实不错。 阿贾克斯也正需要换一个思路。 几个念头在脑海里一晃而过，路易斯在看见对方含蓄的没有开口后问：“沐法师给你协议看了没有？” “嗯，看了。”里卡多说，他有点奇怪，对方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问题？ 路易斯还真是为了这个问题而来的，所以他直接询问里卡多：“他给了你什么样的条件？” 第32章：说话 “嗯……一年一万两千金币补助，单独的宿舍，一年一次为期一个月的红袍法师学徒工作，一年两个月的自由休假期，以及自由进出学校图书馆的权利。”里卡多回想了一下，将沐给他看的协议上比较重要的几条都说出来了。 但路易斯显然不这么以为，这个时候，他干脆就把里卡多的宿舍当成了自己的宿舍，不止自动自觉地从厨房里找出了里卡多给伊泽克森泡好的花茶——伊泽克森差点上去就一爪子了，还好里卡多及时用更多的食物安抚住对方——分了一杯给里卡多，“重要的都没有啊。” “？” 路易斯喝了一口花茶，清甜的滋味立刻充斥口腔。 “味道真不错！”他颇感意外，先赞美了一句，接着才说，“代号学生和普通学生的区别你知道吧？” “当然。” “但他们之间的待遇差你显然不太知道。”路易斯客观地说，然后他又说，“对于普通学生而言，一年最高奖学金或者补助金，都是两千金币；但对于代号学生而言，最低的补助也是从一万起头的。因为对任何学院而言，普通学生都只是在建的基石，而代号学生已经是学院获取直接利益的支柱。所以我们可以争取的真正待遇是我们赚去的利益的比例。” “——唔。”里卡多更注意的是路易斯的用词，他直接用了‘我们’。 立场上的转变已经完成了吗？也就是学院和队友这两方面已经达成了统一？ 「他看上去很诚恳。」躺在里卡多怀里的伊泽克森用尾巴挠了一下里卡多的手腕，属于里卡多的那杯花茶已经进了伊泽克森的肚子里，对此里卡多毫无疑义，而和小老虎一个待遇的路易斯也并不以为意。 「因为他确实很诚恳。」里卡多说。 「你们不是才见过一面吗？」伊泽克森问。 「但我们拥有最牢固的联系。」 「什么联系？」 「同一个阵营，代表同一种利益。」里卡多说，「他是代号学生的队长，他就必须负担起所有代号学生的利益，所有代号学生的利益就是他本身的利益。」 「……」伊泽克森。 「所以他现在在帮我争取我应得的利益，你明白了吗？」里卡多问。 「我想我不需要明白。」伊泽克森终于说。 里卡多立刻联想到了一千五百年前一个不高兴就能毁灭世界的巨兽，当然他立刻掐灭了自己的念头，改为想点轻松的：比如说如果伊泽克森什么都明白的话，那现在他凭什么诱拐这头生活了无数个世纪的巨兽呢？他又凭什么能确定凭借自己足以不让之前的事情再度发生呢？ 不过倒确实有一个大疑问。里卡多想，也许等他和伊泽克森的关系再好一点，他该询问对方，灭世是否真的存在快感——真的具有意义。 因为思考的时间并不长，坐在里卡多对面的路易斯并没有注意到里卡多的走神，他继续就‘利益的比例’这个话题深入：“我们主要负责的事物你应该清楚吧？” “当然。”里卡多说，“和其他学院进行比赛，或者清理境内的魔法遗迹或者处理其他有关魔法的地点及事物。” “前者你可以依照最后取得的名次签订最终获得利益比例，后者你可以要求一个魔法遗迹拿去一件魔法物品。”路易斯简单说。 里卡多这回真的有点意外了：“我可以？就按照一个魔法遗迹一件物品来？” 路易斯笑起来：“当然，嗯，我想想……前者的话大概最终收益的千分之五比较合理？不过得等我们确实取得成绩之后再说。”他耸了耸肩膀，将这次的对话做了个总结，“你就安心开价吧！大家都知道标准协议再坑也没有了，说实话，现阶段任何一个学院的魔法师都不在意这点小事，他们要的是更多的……” 说完这句颇有深意的话，路易斯就起身告辞了。 里卡多将特意过来指导自己的队长送出宿舍，正往厨房实践自己对伊泽克森的约定，挂在墙上的羊皮卷就亮了起来，是沐发过来消息，询问他考虑结果的。 里卡多随手将路易斯刚刚告诉他的条件放上去，然后开始准备苹果派。 伊泽克森从地面跳到桌子上，用爪子好奇地沾了沾里卡多准备好的面粉和黄油，放到嘴里舔了一下……片刻后，它将嘴里的东西呸出来，又叉上一片苹果塞进嘴巴里。 “好吃吗？”里卡多说，第一次准备这个东西的他正在研究教材。 “苹果还不错。”伊泽克森也跟着说话。 里卡多愣了一下，他先下意识的左右看了一圈，确定没有第二个人了，才将目光集中到伊泽克森身上：“你……会说话？” 伊泽克森嗤笑一声：“我会这个世界上的一百三十种曾经有过文明的种族的语言。” “那之前？” “能量还没有达到能够精微控制动物的喉咙震动而已。”伊泽克森不以为然。 里卡多有点不习惯，不止是因为一直只在他脑海里出声的伊泽克森突然能够出声了，更因为在他脑海里一直十分低沉厚重的声音突然就变得清朗透亮，奶声奶气。 这个念头只在里卡多脑海里一滑而过，短暂得连和他心灵相通的伊泽克森都没有察觉，事实上，对方正在催促他：“这个东西到底要做多久？什么时候能好？” “我也是第一次做呢。”厨艺平平的人表示，“我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好，不过准备步骤都已经完成了……” 说着里卡多低了低头，对刚刚烤上的食物加了一个时间魔法。 五分钟后，当魔法效用消失，小老虎第一个蹿上去叼了一块吃进嘴里。 “味道怎么样？”里卡多一边问一边也捻起一块咬了一口，随后被烫得连连抽气。恰好这个时候，客厅内响起有人来访的铃铛声，里卡多走出去开门，就看见安德烈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进来： “刚才一觉睡起来估算着你也差不多回来了，我就先过来，说起来你和那些人去檬果村有没有碰到什么？我们在密林里碰到了好些——” 他和从厨房里叼着食物走出来的伊泽克森照了个面，当场就愣住了，情不自禁地说：“难道我一觉睡了一个月？” 伊泽克森对此的回应是不屑地甩了甩尾巴。 里卡多说：“别管它，它就是吃了点能用得上的能量而已。” “大概古时候的魔兽总有点不同寻常的特性。”安德烈自动自觉地帮里卡多将事情圆起来，然后他坐在沙发上，和里卡多提了提宿舍的事情——这也正是他睡到了大晚上还跑过来的原因。 阿贾克斯不缺地方，供给代号学生的宿舍一点儿也不吝惜，三层小楼加上地下室，还带着一个有条件种植各种魔法植物的小型花园，虽然不能和里卡多在卡兰城住着的雷特古堡相比，但也有那栋古堡的三分之一大小了。 不管是里卡多还是安德烈，暂时都完全不需要这么大的地方，而就算入了学，安德烈也时刻惦记着自己的身份——里卡多的侍卫长——他在刚刚成年的时候就发誓效忠对方了。 因此出于各种方面的考虑，如果里卡多没有意见的话，他就干脆婉拒阿贾克斯的安排，直接和里卡多住一栋房子了。 “就这样。”里卡多一口答应下来，“我也觉得住在一起比较方便，既然你没有问题，那我就去改外面的门牌。” “已经改了。”安德烈一挑眉，“我就猜你不会拒绝，所以直接把我外头的门牌挂到你门牌上了，不用去管，几分钟之后它们就完全融合了。” “动作真快。”里卡多咕哝一声。 安德烈嘿嘿笑着揉了下里卡多的头发，里卡多虽然从外表看上去非常有贵族风范，但严格来说并不像普通的贵族那样高高在上，从小一起长大，安德烈更多的时候还是把里卡多当成自己需要保护的小弟弟。 话说回来，如果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弟弟，哪个当哥哥的不乐意尽全力去保护对方呢？ 事情暂时说完，安德烈又觉得一阵迷糊。 他心道自己在进入阿贾克斯之前的那个空间里的消耗实在太大了——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他已经感觉自己快要突破了——站起来说：“我先上楼睡觉了，你呢？” “你先去吧，我待会儿。”里卡多说，然后他看了一眼趴在他身旁专注地吃东西的伊泽克森。 今天晚上对方的嘴好像就没有停过。 一只刚出生的小老虎的身体真的需要真么多食物吗？哪怕它是顶尖的魔兽？ 我是应该控制它的饮食，还是应该注意它的牙齿……？ 里卡多坐着沉思没有多久，事实上安德烈才刚上了楼梯，门铃声又响起来了。 这一回，里卡多刚刚走上前开门，一道黑影就朝他掷来，同时还伴随着声音：“呦嘿，安德烈，看看这个——” 里卡多下意识地瞬发了镜像术。 这个经过少许改动的镜像术在面前一众人影中随即选了一个反射。 那些站在门口的人看着里卡多。 里卡多也看着他们。 片刻后，被黑影砸重的人发出声音：“……喂。” 两方人的目光都移到他所在的地方。 他拉了拉自己一秒钟完成的美杜莎发型，说：“我们好像进错地方了吗……不好意思，安德烈住在这里吗？” 第33章：油画和至宝 一只白鹿正好奇地盯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女人。 它坐在已经开始枯黄的草丛上，懒洋洋地将自己的四足撇在一侧。任由来到自己面前的女人用湿度恰好的布擦拭自己的身躯与头脸。 它知道在自己没有看见的后边，修长而冰冷的手掌一如往常地停留自己的背脊处。从帮自己擦拭的女人偶尔和别人的对话中，它知道和自己坐在一起的女人的样貌。 她们说对方“长得如骄阳一样灿烂。” “太过美丽。” “自视甚高。” “堂堂大公的女儿竟然像那些农妇一样无声无息的失踪了。” “啊，怀恩先生！”正好擦拭到它鹿角的女仆突然转身，毕恭毕敬地对着从楼梯走上来的老人说。 那样老人对着女仆挥了挥手，从对方接过湿布，还拿起了一把小刷子，轻轻将它毛皮表面的灰尘刷去。 白鹿发出了无声而舒适的咕哝。相较于时时能见到的女仆，它更喜欢这位很少能够看见的老人，后者让它感觉自己正被慎重而贴心地对待。当然无论谁都有些美中不足的地方，在享受着老人贴心照顾的同时，它也不得不忍受对方从头到尾的唠叨，现在也正是如此： “爱薇小姐，今天还好吗？” “当然，天气非常棒，这是连续五个雨天之后难得一见的晴天。” “我和大公已经看见了您的孩子。” “那个孩子和您长得非常相似。” “这么看来您一定已经获得永恒的平静了。” “否则他一定不会就这样出现在乌德勒——” 说道这里，老人微微沉思，片刻后又抬起目光看着眼前的油画：这是一幅巨大的秋日狩猎图，湛蓝的天空被晚霞晕染成少女白皙脸庞上的绯红色，稀疏的森林被广袤的草原抛在身后，穿着宫廷服饰的少女斜靠着身旁的白鹿，她灿金色有如骄阳的长发在红宝石的头带下披散而下，如牛奶般白皙的手指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白鹿的毛发，而她笑吟吟的目光停留的地方，血色染红枯草，一众骑士正空手搏杀猎物。 “不管怎么说，离开了领地之后就再没有和家里联系过一次，这也未免太过残忍了。” “整整九年的时间……” “不得不说，您真是最像大公的那一位子女了。” 老人完成了油画的保养工作，他将湿布与刷子收起来，转身往大公的书房走去，如果没有意外，在现在的时间，法兰德大公正需要一杯安神饮，以帮助他十几分钟之后的安睡。 宽敞的书房一如昨日，大公的习惯当然也没有变化。 当服侍年老的主人休息之后，这位在这个家庭工作超过五十年的老人回头整理大公的书桌。 他将自己主人明天要用的报告收进袋子里装好，其他公事则放在书桌的左手位置，而另一份比较特殊的——有关新出现的外孙的情报——则收进大公专门留出来的放置家人情况的一个抽屉里。 这是大公最近两天的娱乐：对方会在每天睡前的时候翻一翻这些新鲜的报告。 但暂时来说，也仅止于此了。 “所以你们就直说了吧，”阿贾克斯中里卡多的宿舍客厅里，本来都准备上去休息了的安德烈又和里卡多一起坐在了沙发上，他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对面五个人中头发全变成无数细蛇、正张牙舞爪地嘶嘶发声的那一位，“你们半夜过来就是为了朝我丢一个恶作剧魔法弹？” 他虎视眈眈地瞪着最开头丢出黑影的那个人，拳头已经握起来朝对方轻轻晃悠：“由你来解释怎么样？卡纳？” 顶着一个光头的卡纳特别淡定——安德烈很怀疑对方是为防止自己把魔法弹倒打回去才弄的新发型——地从自己的空间中摸出一块石板：“当然不是。我们来是为了之前去的森林遗迹。在那里面找到的石板上的魔法破解了，但是这个东西——” 安德烈看了一眼对方手中的石板：那是一整块非常大的黑曜石石板，上面有许多凌乱的划痕，并且好像只有划痕…… 安德烈盯了那个石板一会，越看越觉得熟悉，然后按着里卡多的肩膀，朝对面探身一抓，就抓到了还蹲在一边津津有味吃苹果派的小老虎。 大怒的小老虎直接对安德烈亮了一下爪子。 里卡多适时地隔开一人一兽，但这有点多余，安德烈已经抽回了血淋淋的手背朝面前的黑曜石板伸去：“你们觉得像不像？” 众人看向他的手背，还顶头一头美杜莎秀发的保罗说：“简直一模一样！” “我也这样觉得，”安德烈说，“难道那个时候的人们也喜欢养猫？”他对着石板沉思，“一只在魔法师手下或者在王公贵族手下特别受宠的宠物猫……宠物老虎？”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了啊…… 伊泽克森舔舔自己爪子上的鲜血，特别不屑地在里卡多脑海里说： 「当双日交辉，海洋上升，地面下沉 光明与黑暗、风水土火齐聚 与我们相同的未来血脉 进入其中，获得至宝。」 里卡多微微一怔，看向伊泽克森：「这是哪一种语言？」 「你没有听他说上面的爪印和明光虎的爪印特别像吗？」伊泽克森懒洋洋说。 「也就是说这是明光虎的文明？」里卡多说，「明光虎曾经有过文明？」 「这个世界可不是只属于人类及人类相似种族的啊……很多魔兽都曾经统治过全世界。」伊泽克森说，「嗯……不过确实是很久远和很短暂的事情了。那时候人类还生存在一个很小的角落呢。」它弹出自己的爪子，捏出一小片指甲示意人类占有的地方，「那时候我也没什么力量，大概就这样吧。」它说着比了个半只爪子的大小。 「那些魔兽的文明是怎么消亡的？」里卡多问。 「战争吧，」伊泽克森无所谓地说，「每一次战争就要死一批，然后数量太少，生的赶不上死的速度，根本管不过大片土地，最后就消亡了，崛起i一个新的统治，然后重复这个过程。」 「对了，」伊泽克森记起了自己最开头说话的目的，它理所当然地对里卡多说，「找他们要地址，那里头有我需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里卡多不免问上一句。 但这一次，伊泽克森头一回狡猾地将事情藏了一半，「到了那时候你不就知道了？」 「……」里卡多承认自己的好奇心被吊起来，并且他不由自主地想，不管这个至宝究竟是指什么，伊泽克森一旦获得，恐怕实力都会进一步的增加……而目前来讲，他的所有力量，都源自于对方现有的实力。 “你们记得一件事情吧？”沙发另一端突然传来声音。 里卡多看过去，那是这次进来的五个人中的一个，他记得对方叫做帕维尔。 帕维尔有着和里卡多一样的一头灿烂的金发，他说：“人类的世界是从第三季文明开始的，而在第三季文明之前，人类在大陆上的地位并不容乐观，那时候通知世界的是各种恐怖的魔兽，这就是完全混乱的第一季和第二季文明……你们还记得我们到的那个地方吗？相较于人类的身材，不管怎么说都太过巨大了吧。”他指了一下卡纳手中的石板，“如果从这个方面来考虑的话，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们所有人都对这种文字没有印象了，第一季和第二季文明遗留下来的东西本来就少之又少，也只有专门研究这一块的学者才多少懂得一些吧。” “可以试试！”第一个出声附和的是顶着美杜莎头发的费高，有一条从他刘海位置延伸下来的蛇一直在他眼前晃悠，被弄烦了的费高直接将这头蛇从脑袋上拽了下来。 “啪”地一声，蛇从尾部被拽断，绿幽幽的血从费高的额头蜿蜒而下，被拽下的小蛇还没有立刻死去，而是奋起余力狠咬了费高的大拇指一口……看到这一幕，在场的大多数男人都觉得恶心极了。 安德烈更觉得自己的拳头又蠢蠢欲动了，他再瞪了卡纳一眼，同时说：“那我们先去找这方面的学者？” 帕维尔表示说：“我刚好认识，可以直接和他联系。不过如果是第一季或者第二季文明的话，我们这些人恐怕还不够，那时候魔兽拥有的力量完全超乎普通人的想象。”这个普通人是特指普通的魔法师。 里卡多这时候插了一句话：“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帮忙找找，这些字符看上去有些眼熟。” 伊泽克森在里卡多脑海里哼笑一声。 里卡多假装自己没有听见。 帕维尔笑道：“当然不介意，事实上到时候估计还会邀路易斯伊戈尔他们呢，如果真的确定下来的话，我们刚好可以十一个一起过去锻炼一下。” 「刚才路易斯不是和你说过加入阿贾克斯的条件吗？」伊泽克森突然说，「如果我们直接进去，你就能把至宝直接要来吗？」 「怎么可能。」里卡多说，「哪一个学院都不可能答应这种完全无稽的事情的……除非明光虎的至宝不起眼没人认识。」 「那是不可能的，」伊泽克森遗憾地说，「你不知道这个种族最喜欢排场与耀眼的东西吗？那绝对会是你们进去后能看到的最大最闪耀的玩意。」 「那是什么东西？」里卡多顺嘴问了一句。 伊泽克森又给了对方一个毫无意义的哼笑。 越来越不好骗了……难道是因为一下子长大了？里卡多不得不这么怀疑，但从伊泽克森这里撬不出东西来，他也只能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怎么帮伊泽克森弄到东西……王国的遗产继承法目前而言估计还惠及不到不同种族身上，而阿贾克斯的协议——这种‘允许拿其中一件东西’的条例中的附加条款多得你三天三夜都研究不完，想想魔法协会明明有关于遗迹发现者‘允许拥有其中一项物品’这样的条例，但从莫隆比王国来到维森法师却和他扯皮明光虎归属权的问题就知道了。 黄雨季，十月十三，晚。 里卡多不期然想起了自己在绿风村见到的那位老魔法师的同时，维森法师也从卡兰城回到了莫隆比王国魔法协会分部。 他正将此行的情况详细地报告给协会的分会长。 一位同样年老的红袍法师。 第34章：禁乐园（1） “这么说来，在你启程回来的时候，里卡多？雷特已经前往阿贾克斯学院了？”红袍法师问。 “我猜是的。”维森说。 “然后你就慢悠悠地走了好几天才回到莫隆比？” “反正人都走了。”维森咕哝。 “得了，明明是你想放那个小孩一马，”坐在大桌子后的红袍法师笑起来，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副眼镜架在鼻梁上，拿起维森的报告仔细看起来，“让我看看这个孩子有什么值得你注意的地方，让你悄悄给他行了方便……” 一团红色的火焰在书桌的天使灯架上调皮地跳跃着，这个举着天平的天使一边秤火焰，一边秤水雾，每当时间走过半个魔法时，天平左右的水珠与火焰就会在正中央的位置相交，接着跃出一道稀微的彩虹，拱卫在天使周围，仿佛天使正站在不可触及的高空。 红袍法师将手中的报告放下：“原来如此，很有天赋的孩子吗，不过规则就是规则，我还是得派人去阿贾克斯一趟，将他的明光虎做个登记，这件事情当然就不麻烦你了，”老人在维森送出一口气的时候话锋一转，笑眯眯说，“不过老朋友，我这里还有一件事情要交给你，我们先来讨论你新的任务。” 远在莫隆比王国的事情暂时还影响不到位于阿贾克斯的里卡多，他正处于每一个代号学员都会经历的过程：和学院签署协议，然后和其他代号学员认识并磨合。 前者的签订并不复杂，如同路易斯特意过来跟他谈到的，阿贾克斯现在并不介意为一个有天赋的学生多花一点钱，它需要的是更直接的东西――胜利、荣誉、利益。 里卡多更改后的条约在一个晚上之后就被同意了，沐爽快得甚至没有就条约内容多说一个字。但在双方都签署了协议之后，沐直接给了里卡多一本目录书――没有错，目录书――告诉里卡多这本目录书里面的至少三分之一的内容，他最好能在三个月内掌握。 因为三个月后，新一轮奥林杯又要来到了。 阿贾克斯的图书馆是一栋高高的尖顶魔法塔。 这栋魔法塔是整个学院最高的建筑物，呆在这里，整个学院的景色都能尽收眼底。并且这个魔法塔刚好位于学院前庭与学院后庭的分界线上，前者是教学区与学生宿舍区，囊括了整个学院95%的占地，至于后者，除了一片小山丘之外，就只有一栋栋代号学生的宿舍。 这些外表都大同小异的豪华宿舍在入住了不同的人之后，往往会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比如说堪称队伍最后一道防线的伊戈尔因为与土元素亲近，特别喜欢布置自己的庭院，还爱在这种布置中锻炼自己的魔法能力，因此他宿舍的庭院差不多一天换一个样子，有别人上门拜访的时候，光用肉眼是绝对走不出他那个直径超过五百米的庭院的――没错，这位‘最后防线’在刚刚入住的时候就利用魔法能力每天一点地侵占不知道什么地方的世界公有土地了==+ 但这种习惯相较于隔壁的费高和卡纳就有点不够看了。 这两个家伙在平常就因为门对门而成为了好朋友，因此几天前的晚上，当卡纳拿着美杜莎魔法球准备向安德烈恶作剧，却无辜被波及以致不得不顶了三天新潮发型之后，费高完全没有生气，而是很平常的一连好几天早早就起来，抓了卡纳一起练习自己新学习的魔法。 在第一百三十二次被电得四处乱跳之后，卡纳恨恨地呸了一口，将摔倒后吃进嘴巴里的草茎吐出来，直接和费高比起了追踪魔法球比赛：这也是两人一起想起来的游戏，在游戏开始的时候，他们共同张开一个20立方米的电网盒子，盒子中的空间也延伸出无数魔法触，纵横交错后留出等大的菱形空格，远远看去有点像是蜂巢。而两个人要做的就是在这个盒子里头抓住到一百个中唯二标记的魔法球，幸运的魔法球们可以进行无障碍飞翔，不幸的魔法师们却不能碰触那些魔法触。 这是一款集合魔法感觉与魔法反应的游戏，在游戏中失败的人将会受到惩罚。 费高已经想清楚这次惩罚的项目了：他顶了一头的蛇顶了三天，卡纳可以再顶一头老鼠再顶三天。不管怎么说，他都压了对方一头。 周围的魔法元素在两人刚刚拉开电网的时候就涌动起来，费高和卡纳隔壁的罗德不耐烦的在吊床上翻了个身：“在今天这种好天气里，你们能不能不要像个多动症儿童一样有精力没处花的满草地撒野？” 头一号‘多动症儿童有精力没处花满草地撒呀’的卡纳立刻反唇相讥：“你敢不敢不要像树懒那样一生除了吃就是睡？” 罗德哼了一声：“不敢。”说完这句话，他就埋头继续睡下去，在这一刻，他非常庆幸自己对门的亚历克斯完全不像隔壁那两人一样疯狂――对方没事就坐在书房里写写划划，也不知道在写什么，不过他敢断定不是有关魔法的事情，但这谁在乎呢？关键是足够安静！有了这一条，别说是邻居，同居都无所谓。 天空的骄阳一转脸藏入阴云，当最后一丝明亮的光线从玫瑰窗上挪开的时候，在图书馆里看书的里卡多伸了个懒腰。 图书馆中的照明术已经因为光线的减弱而自动激发，里卡多用手指在书桌上轻轻一敲，堆在他面前比他人还要高的书籍就自动自觉地依次回归到书架上，只除了一本被伊泽克森咬成了碎片的书本――就是现在，那只已经有普通猫大小的明光虎还用爪子按着书本的厚封皮在磨牙齿呢。 「……你在干什么？」里卡多问，沉浸在魔法中的他直到现在才发现伊泽克森的行为。 伊泽克森的尾巴愉快地打了个圈，抬起头：「你没看见吗？咬书。」 「不，我是问你为什么会这么做。」里卡多说。 「大概因为无聊吧。」 「无聊？大概？」里卡多这个时候简直像只鹦鹉。 「没错，我想试试我能有多无聊，」伊泽克森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说，「事实证明我确实很无聊。」 「那么你觉得有趣吗……咬书？」里卡多用手拢了拢那些散落在桌面上，沾满伊泽克森口水的纸页，他庆幸这个楼层一个下午都只有自己在，否则任谁看见这本书的残骸都要勃然大怒的…… 「实话来说，并不太有趣。」伊泽克森说。 「这可真好。」里卡多跟对方说，他同时在心里补充，这样我就不用在以后头疼怎么纠正你这个可怕的毛病了。他接着拿出魔法书，对着这本被撕碎的可怜书籍用了一个返时魔法，柔和的魔法光轻柔地覆上书籍的残页，几分钟后，一本重新变得完好的书籍和它之前的同伴一样，晃悠悠飘回了自己的位置。 里卡多将魔法书收起来，同时朝伊泽克森伸出手：“行了，我们走吧，大家应该都准备好了。” 伊泽克森用一种很像‘咕呜’的哼声回应里卡多，跟着轻轻跳上里卡多的肩膀。 一人一兽来到了图书馆之后，安德烈及其他人也在同时从各个方向来到广场。 最先呆在广场的路易斯指指已经出现的传送门：“我们一个一个来，传送的目的地就在我们上次去的入口处，理论上没有什么危险，但大家不要大意。” 不要大意的意思每个人都明白，伊戈尔已经拿出魔法书，给所有人都套上了土系防御环。 “我先来。”卡纳嘿笑两声，第一个走进传送门，然后是费高、路易斯、伊戈尔……等到安德烈和里卡多的时候，里卡多伸出手，让魔法书出现在自己的掌心，同时一脚迈入传送门。 天与地倒悬，无数光焰和时间掠过身周，在无垠星河尽头的光亮处，从骤然失重到猛地落地，里卡多目光飞快掠过漆黑的天空、幽深的树木，以及突然自草丛中蹿出来的灰影――冰环与电网同时缠上这个不太幸运的噬风鼠，里卡多看向卡纳，卡纳冲他竖了竖拇指：“还不赖。” 里卡多回以对方礼貌的微笑，还有来自伊泽克森的‘咕呜’――冷冰冰的哼声。 路易斯已经观察完周围的环境了，他看向卡纳，卡纳上前一步，魔法书在他的掌心上悬浮，魔法元素在他身周汇聚，从他双脚站立的地方涌出并飞快向四周延伸交错。 当最后一个魔法字符被扭曲的线条汇聚，大量的魔法元素直冲向前，前方的树木、草地、天空……所有都开始扭曲，而后一栋庞大的石制建筑拔地而起，直插天空！ 一行人全都抬头看着突然出现的建筑。 这个建筑全由土石建成，周围有许多错落浮空的大小石块，主体则尖底圆顶，像个倒立的圆锥体，也像是大山被巨力拔起又倒翻插下。 虽然之前已经看过了一次，但哪怕再看一次，安德烈也不能掩饰自己的惊叹：“里奇，我觉得它比卡兰城大上许多――” “大概有卡兰城的三倍左右。”里卡多估算着，“看上去确实非常震撼。” 「这是明光虎的什么地方？」他还在心里悄悄地询问伊泽克森。 「谁知道？」伊泽克森说，「我又不是明光虎。」 「你是那个时代的。」里卡多指出。 「在那个时代我可没办法走进明光虎的禁乐园呢。」伊泽克森舔了舔自己的前爪，「等我有能力的时候，明光虎已经堕落得连渣滓都不剩了。」 「禁乐……」里卡多一个念头没有想完，入口处的传送阵突然亮起，众人全被自脚下腾起的光芒笼罩其中！ 第35章：禁乐园（2） 和每一次经过传送门一样，一瞬间异空间的颠倒与失重过后，里卡多一行人出现在实地上。 这是一个椭圆形的大广场，看上去至少足以容纳一万个人而不显得拥挤。这里的建筑风格和之间众人在外面看到的一样：天顶与地面的距离非常遥远，墙壁全由灰白色的石头砌成，上面涌动着一层薄薄的黑色雾气，这些雾气均匀地分布在墙面上，只有在碰到几个特别大型的窗户的时候会自觉避开；而众人现在所占的地面并不铺满整个椭圆的广场，在他们所处的角落的对面，一片蓝色的水域占据了广场的另一半位置，水域与地面的交界，正好是这个广场的中轴。 “这里是哪里？”路易斯皱眉问上一次带队来的卡纳。 卡纳的眉头也不比路易斯松多少：“不知道。上次我去过的地方你也看见了，就一个回廊，走了半天走也不出去。这里看上去有点奇怪……” “注意了！”伊戈尔突然出声打断卡纳的话，他手中的魔法书‘啪’一声翻开，无数魔法线条出现在他脚下，飞快的汇聚封闭成一个大型魔法阵，“周围的魔力在迅速聚集，有东西要出来了！” 并不用伊戈尔提醒，在场的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做好了准备：本来环绕在灰白石墙上的黑雾正从四周向中间聚拢，黑色的魔法阵出现在水域与地面的交界处生成发光，一团雾气化成的虚影开始出现在魔法阵中央…… 一个眨眼的时间，路易斯手中的魔法书‘唰’一声飞快翻页，强烈的魔法波动出现在他身周，明亮的魔法光也在半空中汇聚：“安德烈！”他高声叫了一声，红头发的青年扬手解下背上的长剑，剑尖和地面的石块擦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连续三道防御与辅助魔法落到安德烈身上，安德烈双脚用力一蹬地面，风声在额际呼啸而过，他双手握着剑柄将巨剑高高扬起，路易斯汇聚而成的剑锋追上他的剑尖，两道锋芒在同一时间朝魔法阵中的黑影重重劈去―― 出现在魔法阵中的黑影不闪不避，直接迎上安德烈的剑锋，刹那的碰撞之后，安德烈身上的防御魔法骤然亮起，跟着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回来！ 绝对不止一个人在这个时候“艹”了一声。 伊戈尔的防御魔法再一次接二连三地落到安德烈身上，费高也立刻离开自己的位置上前接应安德烈。 剩下的众人依旧站在原位不动，魔法阵的光芒在他们脚下闪烁――高级组合魔法：暗影剑！ “嘿，杂种，看过来吧！”卡纳冲正往安德烈及费高方向追去的黑影大喊一声，同时手中魔法书微微一亮，愤怒术已经准确落在黑影身上。 在空中急速前行的黑影微微一滞，这个时候，众人才看清楚它的模样：那是一个身长已经超过三米的大型老虎模样的魔兽，身上的毛发是灰黑色的，一停下来，就有魔力汇聚而成的熊熊火焰在上面燃烧，它的两根长长的獠牙伸出嘴唇，弯曲地抵在下颚之处，任何一个有眼睛的人都不会怀疑那两根牙齿的锋利，尤其是在他们看见安德烈手上被崩了一个口的巨剑的时候。 当然，还有一点也是显而易见的：千万年的时间足以抹杀掉世界上除斯坦维特和伊泽克森外的任何生命，眼前的黑影尽管看上去和活生生的魔兽没有任何不同，但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任何活着的魔兽的双眼是由魔力组成的――因为这正是所有魔偶的特征。 「这是什么东西？看起来好眼熟。」卡纳的声音在众人的脑海里响起，这是刚刚伊戈尔在构建防御阵的同时构建起来的团队意识领域，在这个领域的范围内，任何一个团队成员都能让自己想说的事情直接传递到其他人的脑海里。 这个魔法脱胎于召唤系的意识连接，是在团队战中所有队伍都必然会使用的一个魔法，并且它尤其地方便：众所周之意识要比行为快速很多，因此它除了供给队伍的领导者布局之外，还能供给队伍在空暇的时候自主地调剂因为紧张或者枯燥战斗而紧绷或者麻木的精神……比如现在： 「你从来没有去看历史书籍吗？」费高问。 「什么？我当然有。」卡纳飞快的反驳。 「安德烈，你没事吧？」这是里卡多的意识。 「没事。」安德烈的意识加进来，「不过我觉得那个大家伙不是单纯的力量大。」 「它当然不是。」路易斯说，「它是明光虎和迅影豹的混血，卡纳，刚才你挑的那个词没有选错。但是有一点奇怪……在史料记载中，明光虎一族一向极为高傲，从不承认混血的族人，每次看到还会直接处理，为什么这一只混血种会出现在这里？」 「斗兽场啊。」懒洋洋的声音插进来。 「斗兽场？」路易斯先怔了一下，跟着他疑惑说，「刚才那个声音是谁的？」 「是我。」里卡多飞快出声，「我的意思是，这里看上去很像斗兽场，你们不觉得吗？」 「……」众人，「不好的预感完全应验了……」 “过来了！”伊戈尔突然出声，话音还没有落下，停留在数百米之外的斗兽微一俯身，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众人上方！ 暗影剑同时激射而出！ 两道黑芒在上空相撞，剧烈的魔力振荡让所有个人准备的魔法统统失效，独自撑起整个防御的伊戈尔眉头紧紧皱着，魔法阵再一次出现在众人的脚下，但这个时候，魔力振荡与暗影剑一起消失，斗兽在半空中翻了一个身，又狠狠朝底下的众人扑来！ 本来透明的防御魔法阵因为斗兽的撞击而直接显现，伊戈尔脚下的魔法阵中的好几个魔法符文在同时刻碎裂。 伊戈尔大叫道：“你们全部都是木头桩子吗？敢不敢不让对方直接冲击魔法阵！” “魔力连接！”路易斯的声音和伊戈尔的声音同时响起来。 不用队长多加解释，众人直接将魔力输入到伊戈尔的魔法阵上，新一轮的意识交流也立刻出现： 「我们的魔力和对方相比太少了。」亚历克斯说。 「不能直接和对方进行正面冲突。」费高说。 「斗兽场这么大……」亚历克斯皱眉说，「这个杂种会不会飞？看上去没长翅膀呢。」 「我打赌他不止会飞还会游泳。」卡纳没好气地说，「既然这是斗兽场没道理弄斗兽去不了的地方吧？又不是友谊赛还给你个安全区回血。」 「迅影豹长有翅膀，在《史前魔兽载录》中，迅影豹之所以被称为迅影，就是因为它那对能妥善运用风元素的翅膀。」里卡多突然说。 「然后？」卡纳问。 但接下去回答的就不是里卡多了，路易斯若有所思地说：「你们大家都还记得刚才在魔法阵中，那个黑影的轮廓吧？和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差得有点远？」 「我记得一开始的黑色轮廓比现在宽很多。那么就是说等我们飞上天的时候，这头斗兽能变出翅膀跟我们一起飞上去？」短暂的时间已经足够众人回忆了，费高做了总结。 「我们可以这么想，」众人魔力的涌入让伊戈尔轻松了不少，因此伊戈尔不常见地在这种交流中出声，「既然我们的魔法对于这种全由魔力构成的斗兽微不足道，那就让这只斗兽自己使用那些消耗巨大的魔法――等到魔法枯竭，这头斗兽就自己消失了。」 「试试看。」路易斯很快做了决定，他挑选了队伍中最精通风元素的两个人，「费高卡纳，你们准备出魔法阵。伊戈尔，我们换地方，用大地祝福那个魔法阵。」 队伍高效运转起来，安德烈再一次拖着巨剑上前，和组合魔法一起重重轰在斗兽身上，巨大的魔力振荡又一次出现，伊戈尔在这个时间中飞快逆转魔法阵，卡纳与费高同时冲出魔法阵，往高高的天空上飞去，卡纳还再一次地冲斗兽扔了好几个愤怒术：“看到了没有？杂种，我在这里，快追过来啊――” 长长的音节还没有抖完，地面上的斗兽就‘咻’一声朝往天空中非的卡纳和费高追去，因为丢愤怒术而稍微落在后面的卡纳眼前一花，斗兽就出现在他脚下几步的位置了，他全身的毛都在瞬间炸起来，刚刚大叫了一声“哎呦”，就被费高扯住进行了一个瞬闪：“……你这个白痴，快走！” 两个魔法师满头是汗地全力聚集风元素，风之翼出现在他们的背后，托着他们飞快地往上。 但再快也快不过同样生出翅膀的斗兽！ 两方的距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接近着，转换魔法阵并从斗兽场角落到达中间位置的众人齐齐盯着半空中的追击。 路易斯皱眉说：「从第一季到现在，斗兽的魔力差不多都消耗干净了，只是一个变形就让它的魔法身体淡了许多……」 亚历克斯补充：「由此可见我们的魔力对斗兽来说多么不值一提。」 「毕竟是过去的统治者，」路易斯专注地盯着天空，「接应费高和卡纳，然后在它变形的时候扰乱魔法力场。伊戈尔，准备让他们下来。」 「嗯。」伊戈尔回答。 就在众人全都盯着天空的时候，位于左下方的里卡多稍微分散了注意力：本来站在他肩膀上的伊泽克森在魔法阵转换、众人出现在斗兽场中间的时候就不见踪影了。他能明确的感觉到伊泽克森还在这附近，但莫名的不安心让他特意向伊泽克森所在的方位扫视了一眼，结果正看见路易斯背后的水面泛起轻微的涟漪。 他立刻选择了魔法书中的冰环术投射过去，同时在脑海里快速说：「小心――」 但一句话没有说完，从伊泽克森转移后就始终沉睡的异兽突然苏醒，带着他朝涟漪的方向重重扯去！ 眨眼的时间里，冰凉的水漫过身体，里卡多从意识网中被剥离，剥离的最后一刻，他听见安德烈“里奇――”的叫声和路易斯愤怒的高喊“所有人冷静，不要乱！” 蓝绿色的湖水覆上视网膜，缠绕在身上的束缚将他快速地拖网水底，他的左手扣住魔法书，黯淡的魔法书再一次微微亮起光芒……在光芒罩上他的身体之前，他看见伊泽克森的身影从一旁游过来。 越来越幽暗的水域里，不大的身影灵活得像一条在水中出生的鱼。 来到里卡多身旁三四米的位置，轻轻向前一跃，就停在了里卡多的胸膛上。 里卡多和对方的目光相对。 伊泽克森的一只前足按着里卡多的心脏，平静的声音在里卡多的脑海里响起： 「看，我们到了。」 第36章：卑微的生命（1） 能使人类在水下呼吸的魔法成功释放，里卡多在新鲜空气进入胸腔的时候就忍不住咳嗽起来。 水面上的光在这个时候已经遥不可及，越来越多的黑暗渗入周围的水波，属于人体的眼睛已经不太好用，但他们还在下坠，这样的坠入仿佛永无止息。 里卡多刚刚平复下自己的呼吸，就听伊泽克森在他脑海里说：「你没有任何问题吗？」 「我想我能看清楚你到底在做什么。」里卡多的声音难免显得冷淡。有关明光虎遗址的事情，伊泽克森在出发前就跟他说过了，他并没有做出严厉的反对，因为只要有可能，他也愿意帮助伊泽克森拿到他想到的东西――但并不是以现在这种方式。 一人一兽的距离近在咫尺。 里卡多能看见对方的兽瞳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那是一种明亮又冷酷的光芒。 「我倒觉得你不太懂。」伊泽克森在里卡多的脑海里说。 里卡多挑了挑眉。 伊泽克森几乎立刻感觉到了，抓住机会，一刻也不停地往下说：「如果不接受我的安排，你打算怎么帮助我取得那件东西呢？在带着一队人到达目的地之后，在他们所有人的眼皮底下吗？或者如同惯例一样，先把所有的东西都交到上面去，再在那些人的施舍下拿出一点渣滓吗？」 「得了，别做梦了。」伊泽克森的声音里透出怜悯，「这种手段我都看厌烦了。你现在又有什么能力呢？你只能按我的方法来做。你只能在这个机会下，逃离他们的视线，在所有的人都没有注意或者没有证据的时候，拿到你想要的东西。那样，你才能把那件东西握于手心。」 「说道这里，你难道不觉得你和阿贾克斯学院签订的合约非常不公平吗？」伊泽克森突然说，跟着的声音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想想看，撇开最初的进入，接下去的路程完全由你自己走完，你之所以能拿到东西也完全凭借自己的本事和能力，可是哪怕这样，你也不能将它光明正大地拿出来――」 很长时间的静默。 里卡多突然出声，他们还在水里，但供里卡多呼吸的气泡已经由最开头的薄薄一层变为大大一个，将伊泽克森也笼罩进来了，因此声音的传播全无障碍：“你好像带我绕了许多个弯道，我们还没有到目的地吗？” 这句话……伊泽克森不动声色地盯着里卡多。 在的视线里，里卡多微微一笑：“还有，小伊，你要让这个不知名的东西借用你的身体再说多久？……就我个人的感觉，它实在不适合做一个演说家。它的蛊惑，”里卡多轻轻耸下肩膀，“简直毫无煽动力。” 明黄色的竖瞳盯住里卡多。 里卡多以平常注视伊泽克森的目光注视着自己胸膛上的老虎。 片刻后，伊泽克森一甩尾巴，由站着变成蹲坐，抬头看了一下，里卡多不间断的下坠立刻停止了，周围幽深的蓝色开始发生变化，如同一层不变的死水再一次被注入了新鲜的空气。 一个漩涡突然出现在里卡多身侧，将伊泽克森与里卡多一起卷进其中！ 又是一个传送门！ 里卡多忍受着身体飞快的旋转与上下颠倒的难受，几秒钟后，他从传送门中掉到地下，刚刚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就看见还在自己胸膛上的伊泽克森轻巧地跳到金黄色的地面，然后用力一甩身上的毛。 里卡多抬手挡住了飞溅到自己脸上的水珠。 他先看了看周围：这是一个和底下的斗兽场同样巨大的空间，并且它们的建筑风格非常相似，全由灰白色石头建成的墙面，墙面上也依旧涌动着黑色的雾气。 但这一定不是另一个斗兽场。里卡多的目光落在自己脚下的金黄色地面――这是一种稀有的魔法石――以及魔法石上面的巨大魔法阵。 “这里是明光虎放幼崽的地方。”伊泽克森出声说。 如果这个时候有第二个人陪伴着里卡多从水里到达地面，他也一定能发现那只老虎前后的差别――尽管它们拥有同样的体型和声音，但就是有一种未知的不和谐感，这种未知的不和谐感，也许正源自于两个完全不同的灵魂。 “简直难以想象。”里卡多喃喃自语，他试图走近魔法阵去接触那些头对着头睡觉的刚刚出生的小明光虎――那些小东西看上去简直非常健康，它们毛发纯白，有金色的横纹，小肚子随着呼吸一鼓一鼓地，有几个还在里卡多眼前翻了个身，用爪子挠挠面孔――但并没能成功，魔法阵将他直接挡在了外面，“上面放着一群幼兽，下面是斗兽场？明光虎这么不拘小节吗？” 伊泽克森哼了一声，虽然进来的时候说过自己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作为从那个年代一直生存下来的魔兽，一路看到这里，也将事情推断得七七八八了：“这当然不是明光虎的老巢。作为历史上最高傲的种族，它们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幼崽和底下那些卑贱的东西放在一块？” “你的意思是？” “除非这些幼崽一样卑贱。”伊泽克森舔了自己的嘴唇。站在地上仰头看着魔法阵中的幼崽，看了一会后突然觉得自己的位置不对，当即左右一扫，毫不犹豫地一甩尾巴跳到了里卡多的脑袋上。 里卡多习惯性地不对此做出评价。 “它们并不是混血。”里卡多认真观察了一下魔法阵中的幼崽，“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血统还属于明光虎一族中最顶级的？”他抬头看了一眼伊泽克森，当然没有看到，“跟你差不多。” “我和它们可是有本质上的区别。”伊泽克森不以为然地说。 里卡多静静等着伊泽克森的‘本质上的区别’，他猜对方不会说‘我是异兽，它们是纯种’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 但伊泽克森并没有就这个问题给出回答，而是突然问：“你刚才是怎么知道那个不是我的？” “难道你觉得对方和你很相似？”里卡多反问。 “当然不。”伊泽克森甩了一下尾巴，的尾巴擦过里卡多的脖子，让被毛茸茸扫到的少年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伊泽克森正好看见这一幕，的无聊病突然发作，就用自己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里卡多的脖子、脸颊、还有手臂，有几次还特意对准里卡多的鼻子和嘴唇扫过去。 单凭手上的功夫，里卡多就是一个普通的十五岁少年。因此在被撩拨起来，几次动手没有抓到伊泽克森的尾巴之后，里卡多釜底抽薪，两只手往上直接抓住伊泽克森的身体，然后牢牢地抱进怀里。 伊泽克森升起了某种不知名的满足，又恢复懒洋洋的模样，将自己的尾巴从底下抽出来，搭在里卡多的手臂上：“但是那时候你刚刚进入水里，应该非常慌乱吧？而且我也暂时在我们脑海的连接里做了个暂时的屏蔽，让你能完全感觉到我的心情波动……看起来完全没有骗过你啊。” “你真要听理由？”里卡多问。 “当然。” “真要说理由的话，大概就是……虽然对方是个毫无天赋的演说家，但你明显不是个会试图成为演说家的生物。”里卡多说，“而我不认为同一个生物会在短时间内出现这样截然不同的变化。” “那你觉得我会怎么做？”伊泽克森说。 “你吗？你不会试图说服我，你会直接说你要做什么。”里卡多想了想。 “没错。”伊泽克森很爽快地回答，并且的心情明显的愉悦起来，“我要这里的力量。” “明光虎放在这里的东西就是……” “当然，力量。”伊泽克森说。 周围的黑雾突然涌动起来。 里卡多向旁边看了看：“这里存在着……智慧体？” “明光虎的最后一任祭祀，从第一季生存到现在的老古董了。”伊泽克森说。 “那么它――” “嗯，它已经弄明白了我不是货真价实的同类。”伊泽克森用无所谓的口吻说。 “从哪一点看出来的？”里卡多不得不对这种事情上心，阴影的暴露足以让他直接一跃成为斯坦维特大陆上的最顶级的通缉犯。 “大概从我不肯直接杀掉你看出来的？”伊泽克森说，在看到里卡多愕然的表情时，又摆了摆尾巴，“我说过了，这个种族是大陆上最高傲的种族之一，在它们的灵魂里――肯定――所有其他种族全是渣滓。” “所以它给你设置了一个获取力量的障碍？”里卡多说。 “唔……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聪明，里奇？” “嗯，要说实话吗？” “当然。” “很多人这么说过。”里卡多给了伊泽克森一个微笑。 伊泽克森眨眨眼，把对方脸上的微笑看进心里，然后说： “没错，一个获得力量的障碍。如果我要获得力量，关键是什么，你也已经知道了吧？没错，就是让那些卑贱的东西站起来……再高傲的种族在面临灭族的威胁的时候，也变得毫无仪态了呢，真是出人意料的丑陋啊。” 第37章：卑微的生命（2） “你……最好……给我……闭嘴……” 封闭的空间里突然响起第三个声音。这个声音仿佛因为太久没有开口，而显得极为干涩又断断续续的。 里卡多和伊泽克森同时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在他们的正前方，正一层的黑雾都汇聚在一起，正慢慢脱离墙壁变成化为一个有着明光虎轮廓的立体黑影。 里卡多看了自己旁边的伊泽克森一眼。 伊泽克森很轻易地察觉到里卡多的想法，告诉对方：“别看着我，那可有点都不像我。”随即又对面前的黑影发出威胁，“你再说一遍试试？” 或许是想到了接下去还需要伊泽克森的帮助，由黑雾组成的实体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让它们复活，我给你力量。然后，滚。” “我能插一句话吗？”在伊泽克森回答之前，里卡多先说，接着他看看两方都没有反对，就直接接下去，“魔法罩里面的那些幼兽到底怎么了，它们没有残缺，呼吸很平稳，在梦中也不缺乏运动……” “但它们没法从梦中醒来。”这是伊泽克森的声音。 里卡多有些奇怪。 伊泽克森哼笑：“它们没有灵魂。因为它们不是由明光虎自然生产出来的，而是被明光虎制作出来的。提取了明光虎一族最尊贵的血液，从外表上看当然毫无瑕疵了――连明光虎一族中自然出生的瑕疵品都会被丢弃让其自生自灭，这种研究之下产生的瑕疵品，还有什么存活的意义？”又和里卡多说，“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在第一第二季文明里头，高级魔兽轮流做这个世界的主人，但这些高级魔兽往往因为自身的生育能力太低而无法长久地统治世界……看，明光虎想到了解决的办法。它们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种族，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黑雾明光虎一阵涌动：“这种研究有魔兽成功了？它们是怎么成功的？” “你难道没有看过研究亡灵的法师？”伊泽克森反问，“你说它们是怎么成功的？连毫无生命的骨头架子都能重新站起来呢。” 黑雾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它的声音里面充满了怒气：“别拿那些下流的东西和我们的发明相比！那些骨头架子有什么意义？你们刚才进来的那个斗兽场里的魔法都比那些骨头架子更有头脑！” 伊泽克森对着里卡多摇了摇脑袋，样子特别无奈。 里卡多说：“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来说说，我觉得――就我个人的感觉――作为魔法生命，下面的那个斗兽智商已经很高了。” 黑雾对此只报以大声的嗤笑。 里卡多看了看对方，换了一个思维：“当时明光虎的魔法文明非常灿烂？”他在问伊泽克森。 伊泽克森已经懒洋洋地趴到地板上了：“嗯，非常灿烂，比现在的文明灿烂得多的。当然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世界没有现在的好。那个时候――”挑了一个人类的词语，“是丛林法则。最强的生物，强到你无法想象。打个比方的话……一个物种的族灭大概只是高层生命的一次狩猎？” “确实无法想象。”里卡多这么喃喃一句后就不再纠缠这个话题。他看向黑雾，还有黑雾盯着的伊泽克森，“所以，你要小伊怎么做？” 黑雾显然也厌倦了绕来绕去的话题，在里卡多说回正题后，它直接说：“我要它的灵魂。”说完之后还补充了一句，“我要你进去把它的灵魂拿出来。” 里卡多：“……” 伊泽克森：“……” 「我很震惊……」因为太过于震惊，里卡多只能在意识里传递给伊泽克森这么一句干巴巴的话。 伊泽克森的回复倒是很迅速：「我和你震惊的方向不同。」 「嗯？」里卡多刚刚传递出一个疑惑的讯息，黑雾就不耐烦地说： “不是作为阴影的，是它体内还存在的我族的灵魂。” 里卡多这回真的停顿了一下，才组织好语言：“明光虎的灵魂……？” “确实还在这个身体里。”伊泽克森接上话。 “你当初没有把这个身体灵魂吃掉？”里卡多问。 “太弱小了，特意找出来吃还更麻烦。”伊泽克森说。 里卡多没有说话，他甚至将自己的目光从伊泽克森身上移开来。 不是真的。 在说谎。 理智这样告诉他。 明光虎的灵魂太过弱小，当时吃掉的话显然一点感觉也没有，我应该养着它，等到它足够壮大的时候，再慢慢品尝，慢慢吃掉。 他的脑海里仿佛出现了伊泽克森的声音，他甚至能想象出伊泽克森是在怎么掰着手指头计算的…… “你们好了没有？”黑雾已经极其不耐烦了。 伊泽克森没有听到里卡多脑海里的声音，但就算没有听到声音，也完全能够感觉现在气氛的不对劲。这让的心情恶劣极了：“我从开头就没有任何问题，你要问的也不是我。”天知道要不是现在没有足够的力量，早就直接把眼前的东西撕碎了，怎么还会和它嗦嗦说了半天的话……该死，要不是没有足够的力量，怎么会特意和里奇跑到这里来？ “我也没有什么问题。”这个时候，里卡多已经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他回答黑雾的问题，同时说，“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在做这件事前我能不能看看底下斗兽场的情形？” “那一批渣滓？”黑雾用轻慢的口吻说，“他们快把斗兽的能量耗尽了，如果你的动作快一点，完全可以赶在他们解决战斗的时候和他们见面。” 伊泽克森在想里卡多接下去应该会要求实际看看情况。但出乎的意料，里卡多竟然毫不深究，仅仅点了点头就说：“那么我应该怎么做？” 这个太过干脆的回应显然也引来的黑雾的疑心，但黑雾仅仅只评估地看了里卡多一眼，就对里卡多和伊泽克森说：“不需要做什么，你们都站在原地。” 说完之后，凝成明光虎形状的黑雾又向周围缓缓散开，但这一次，它并没有重新回到墙壁上，而是开始弥漫散布在这整个巨大的空间中…… 「明光虎的老牌招数了。」伊泽克森在意识里和里卡多说话，「灵魂系魔法中失传的一种高级魔法，一般用于有亲密灵魂联系的双方，到时候你会进入我的灵魂，你会看见……嗯，你会看见和我不一样的东西。那就是明光虎的灵魂。碰触它，想着‘将它拿出来’，然后这个魔法会帮你离开灵魂世界。」 里卡多没有回应伊泽克森。他轻轻地眨了一下眼。周围的景物在飞快地褪去淡化，接着被另外一种奇怪的物质占据了……那是一种鲜艳而柔软的外壁，在以特定的频率起伏着，看上去非常像是生物的肉体内部。在这个空间内，他很清理地理解了伊泽克森刚刚说的话。他同时看见布满肉壁的黑色粘液与丝缕，这些看上去就让人不舒服的东西密密麻麻地占据整个空间，以显而易见的姿态控制着这个空间……而属于明光虎的灵魂，应该是位于角落的小小的白色光球。 这颗光球看上去只有婴儿的拳头大，缩在由黑色粘液与丝缕编织出来的囚笼里，安安静静地呆着，看上去一动也不能动。 里卡多往那颗光球的位置走去。 周围的黑色丝缕随着他的前进纷纷向两侧让开，但紧接着又从两侧缠绕到里卡多身上。 身体并没有被束缚的感觉。 但是随着越来越多的丝缕的缠绕，里卡多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地感觉到伊泽克森的内心与灵魂――毫无疑问――对方也完全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内心与灵魂。 他们像是从灵魂处交融在一起了。 这个肉体的内部空间并不太大。里卡多的手指已经碰触到白色的光球了。 各种细微的情绪在这一刻纷纷从手指上涌来。 好奇，亲切，愉快，活泼。 犹豫，警惕，徘徊，躁动。 各种各样的情绪让里卡多怔了好一会，才记得要想着‘离开这里’。 当这个关键词浮现在意识里，又触动周围的魔法的时候，倒映在视线里的景物再一次飞速旋转起来。 在由无数彩色线条组成的间隙里，手捧明光虎灵魂的里卡多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不管他再怎么样小心，当他从伊索山洞中放出伊泽克森的时候，他就确确实实地伤害别的生物。 这样的伤害早已开始，并且完全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他并非毫无准备，只是当事情清楚明白的出现的时候，他始终有着说不出的沮丧。 当旋转结束，明光虎的遗迹再一次出现在眼里的时候，里卡多坐在自己身前，微眯着眼的伊泽克森，跟着他就听见黑雾的声音：“好了，把你手中的灵魂放到魔法阵中去。” 伊泽克森随着声音睁开了眼睛，用自己的竖瞳看了里卡多一眼，然后跳起来从里卡多手中叼走灵魂光球，轻而易举地进入了魔法阵，跟着松开自己的牙齿。 灵魂光球在被松开后并没有坠落，反而向上悬浮在半空，微微一顿后毫无征兆地化为无数流光，每一缕都准确地投入下方的明光虎幼兽身体之中。 还在魔法阵中的伊泽克森被被突然剧烈反应的魔法阵向外推开，能量如同狂涌的海水一样冲入的身体，属于明光虎的肉体以肉眼可见的姿态迅速膨大，作为灵魂相连的另一半，里卡多能够清楚地感觉来那些来自伊泽克森身上、因能量快速涌入而产生的痛楚。 这样剧烈的痛楚中，他同时来感觉到某个魔法契约突然形成，以及伊泽克森瞬间的狂怒： “你敢！阿布维维，我一定亲手让你们灭族！――” 第38章：坍塌的柱石 由强大的魔法元素形成的漩涡没有停，不止没有停，在伊泽克森怒吼出声的时候，自出现开始，就在始终增强的漩涡的威力更攀升到一个极点。哪怕处于漩涡的边沿，里卡多也能感觉到周围的震动：明明晃晃、实实在在来自他所站的地面的震动！ 这股魔力的旋转，已经影响到明光虎无数年前拔地建起的巨大建筑物的地基了！ 如果他们现在所在的建筑不是明光虎的娱乐城，而是明光虎的聚集地或者宫殿，还会不会弄出这么大的阵仗？这个念头只在里卡多脑海里这么一晃过去，下一刻，里卡多就完全沉浸到别的事情上面去了： 他的体内突然出现了一个新的契约，刚才引起伊泽克森怒吼的契约，并不是针对伊泽克森现在所具有的身体的，而是针对他的！ 对方是已经完全看穿了他和伊泽克森身上的真相？里卡多刚刚这样警惕起来，脑海里就同时出现了伊泽克森和阿布维维的声音。 这一次，伊泽克森如同那些刚刚从伊尔山洞中出来的日子那样，声音里除了凶狠暴戾就再也容不下其他：「阿布维维，你以为定一个契约就彻底安全了？等着，我早晚将明光虎灭族！」 「你也省省吧。」阿布维维的声音倒是和之前一模一样，依旧傲慢得让人厌恶。里卡多猜对方之所以能在他的脑海里出声，是因为正在旋转的契约的缘故。「当我族驰骋大陆的时候，你还缩在没有阳光的角落过肮脏的生活呢。后来倒是听说你称霸世界了好长一段时间，结果现在呢？就跟在一个蝼蚁的身边不亦乐乎地摇尾乞怜？」 说道这里，阿布维维的声音里还是忍不住透出了一些憎恨。里卡多依旧能够想象，对方之所以憎恨无关乎其他，肯定只是因为伊泽克森好巧不巧地披了明光虎的皮，按照刚才阿布维维和人类多说一句话都脏得不能忍受的态度来看，对方明显只是理所当然憎恨‘明光虎的躯壳被用于摇尾乞怜’。 「……你的心情能不能再波动一点？」伊泽克森的声音传进里卡多脑海里，虽然明显还憋着气，但远没有之前的恨之入骨感。 「它听不见了？」里卡多回应伊泽克森。 伊泽克森撇了撇嘴。 里卡多顺势朝前看了一眼，在魔力风暴中准确地捕捉到对方虎脸上一闪而逝的嫌弃之意。 「说完那句话就忙不迭出去了，还不是离开了你的意识，是直接离开了这个地方。虽然我在统治世界那段时间也觉得人类是蝼蚁，但像它们这样的，我也觉得不可理解，连事情彻底完结的几分钟都等不了？」 知道了第三个生物已经离开，里卡多索性盘坐下来：「也许是怕你反悔。我觉得它远不如外表……嗯，还有此刻的力量看上去的强大。」 「这些力量确实不属于对方，它只能引导，不然我们一个都活不下来。」伊泽克森微微眯起眼睛，它的身体在风暴的洗礼中逐渐变大。原本只冲击灵魂的力量也开始作用于身体，一道道伤痕出现在伊泽克森的躯体上，鲜艳的血液溅射出来，伤口又因为强大的力量而飞快愈合，接着就是再一次地重复—— 白色的老虎很快被鲜血染得斑驳，在这股持续了许久的魔力风暴中，皮肉的撕裂声突然清晰地响起来。 里卡多在振荡的魔法元素中锁定伊泽克森的身影，他明确地看见鲜血突然从对方的背脊处向两侧飞溅，高高扬起的弧度如同羽翼初张，紧接着，明光虎背脊上隆起的两道阴影缓缓张开，脚下的建筑第二次重重振荡，石墙内产生的魔法元素也开始收拢、聚合，跟着一股脑儿投入伊泽克森背脊之上的两道阴影之中。 那是成年后明光虎彻底张开的双翼。 扁平的、漆黑的、骨骼与利爪相连、没有肌肉、皮膜紧紧附着着支架，一点都不像明光虎所会拥有的羽翼。 这是一对属于蝙蝠、翼蛇、黑暗龙、任何一个投入黑暗元素怀抱的生物所拥有的羽翼，是伊泽克森一千五百年前那具身体拥有的羽翼。 石头龟裂的声音突然响起。 成年的明光虎就如同他们在下面所见的斗兽那样巨大：长有三米多长，高也有任何一个成年人的高度。 它站在里卡多的几步外抖了一下身上的毛发，鲜红的血珠如雨一般溅落；它在魔力暴风中眯起的眼睛也跟着张开，澄黄色的兽瞳变成了冷幽幽的绿色。隔着逐渐松动、渐次落下的石头，异色的瞳孔落在里卡多身上。在里卡多想起来要说什么之前，他眼前一花，感觉冰凉的牙齿穿透衣物抵在自己的皮肤上，跟着整个身体都从地上飞起来…… 里卡多在半空中调整好自己的下落的姿势，稳稳坐在了伊泽克森的背上，他还不忘在意识里跟对方沟通：「这里要塌了？安德烈他们呢？」 「里头除了我们早没有人呢。」伊泽克森回应对方，它一步从刚才的位置蹿到里卡多所在的地方，将人叼上后背，又对着墙壁吐出一个元素弹，跟着一敛双翼，整个身躯如流光一样冲出爆炸产生的塌陷。 「哦。」里卡多回复对方。 冲出石塔的伊泽克森并没有选择立刻飞离，而是双足叩进石塔的缝隙，跟着自上而下的坍塌飞快朝地面跳跃。 周围劲风鼓噪得叫人睁不开眼睛，里卡多一连给自己加了好几个魔法，才在伊泽克森几乎和地面成垂直角度的背脊上感觉舒服一点。于此同时，伊泽克森的意识再一次传进他的脑海里，是一句和几分钟前一模一样的话： 「……你的心情能不能再波动一点？」 “有什么好波动的？”里卡多随口回答，又记起来一件事，“先往下看看，别直接跳到他们面前，我没法解释你为什么不见一下子就变成这个模样了。” “你觉得我长得很像蠢货吗？”伊泽克森也跟着出声，它的声音不再像里卡多之前听过的那样柔软，而变成了青年特有的清亮，“要不是他们已经在周围布置了禁戒魔法，我带着你和石头比赛跑干什么？” 里卡多笑出声来。 伊泽克森心头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动了一下，忍不住扭头朝身后看去。 一人一兽的目光正对在一起。 里卡多说：“……喂，小心点！” 一块巨石从后悍然而至！ 伊泽克森仿佛在理解这句‘小心点’，它先顿了一下，跟着抬起眼皮朝上撩了一眼，最后什么也没做，就任由这块半个人大小的石头砸到它的脑袋。 意料之中的事情发生了：轰然一声响动，自上而下坠落的石头四分五裂，明光虎的脑袋则什么事情也没有，继续拖着里卡多往下跳。 再长的距离在骄傲的明光虎眼中也不值一哂，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仅仅不到一分钟的功夫，伊泽克森已经背着里卡多四足落地。它在苍翠的草地上向前小跑几步就远离了颤抖的建筑，等它停下身倒回头的时候，里卡多也从伊泽克森的背上下来。 伊泽克森又扭头看了里卡多一眼，微斜自己的双翼，让背上的人能够直接滑下来。 里卡多在原地跳了一跳，跟着对伊泽克森说：“能变回原来的大小吗？” 伊泽克森用力转了转自己的脑袋，就像是在进行捕猎前的活动一样，跟着它朝旁边的里卡多猛地一跳，在跳到对方肩膀的时候，整个身体已经缩小到原来的普通猫咪的大小了。 随后它在里卡多肩膀上蹦跶了一下：“这样？” 里卡多侧头估量一番，又把老虎从肩膀上抱下来放在手中垫了垫：“差不多……安德烈他们在哪个方向？” “你自己用魔法探寻一下不就知道了？”伊泽克森说。 里卡多耸了耸肩：“我就是觉得你的嗅觉和我的魔法效果差不多……”他说着就准备使用魔法，但伊泽克森恰好抢在那之前装模作样地嗅了一下，跟着朝前方抬抬下巴。 里卡多从善如流地往前走去。 伊泽克森摆了摆自己的尾巴：明光虎的动态视觉非常好，实际上它刚刚冲出石塔的时候就看见安德烈一行人的位置了，但是不知道怎么的，在里卡多询问它的时候它就是要多绕那么一句。 真奇怪。伊泽克森自己也在暗忖，不过应该也不太奇怪吧，也许就是……因为之前的出乎意料？说实话他还真没有想到对方被强制订立了契约都会那么平静…… “对了，我一直忘了问，你刚才为什么那么愤怒？难道真的准备在吞完了力量之后再吞了那一窝明光虎幼崽？”里卡多突然出声。 伊泽克森怔了一下：“我没事吞它们干什么？”它都忘记自己一千五百年前没事就吞一个城池的人的生活了。 里卡多以目光再次询问“那你那么愤怒干什么”。 “阿布维维卑鄙无耻地在给我力量的中途加了契约，你不觉得愤怒吗？”伊泽克森也有些无法理解。契约是直接存在于魔法元素中的，它在刚才只有两种选择：要么不要力量，要么连同契约一起吞进体内。当然愤怒并没有战胜理智，它最终还是睿智的选择了后者。 而且最让伊泽克森不高兴的是，这个契约竟然还不是刻入明光虎而是刻入里卡多的体内……它已经有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神经都被牵动的愤怒感了。 “我倒是不觉得……一个只有‘不允许伤害这一窝明光虎’这样协议的契约非常卑鄙无耻……”事实上里卡多觉得对方大概是出于一眼都不想看到‘渣滓’的因素，所以非常快的直接确定了大方向问题就匆忙走了，因此他不止没有太多愤怒，还或多或少有点同情和好笑，看看伊泽克森再看看阿布维维，虎落平阳被犬欺这句话应该就得到了完美的诠释。 伊泽克森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它突然就叹了一口气。 里卡多这一下真的被吓到了，连抱着伊泽克森的双臂都抖了一下：“你怎么了？” “没怎么。”伊泽克森面无表情地说，它当然不会告诉对方自己在为抱着自己的人类而操心。它从没有看过这样的人——当然事实上它真正看过的人也只有这么一个，但这并不妨碍它发现其他许许多多人以及其他生物的不同之处——它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会替这个人类操上数不完的心。 要命，这种那个蠢货好说话到随时会被拐走的感觉！我的本体可还在他体内啊！…… 如果他真的被骗走了，我可……怎么办？ 树丛深处，前方的黑影一闪而过。 里卡多的脚步稍微慢了慢，就看见刚刚的黑影飞快地一个个自树丛中出现，同时还有熟悉的声音响起来：“里奇？你没事吧？” 里卡多露出一个笑容，他也高声回答对方：“没事，安德烈——队长！”他叫道，紧跟在安德烈之后出现的就是路易斯，跟着，其他所有队员都出现在森林里，他们的样子或多或少有些狼狈，但一个个都完好无缺，相比之下，应该还是毛皮上落了一身血的伊泽克森最凄惨。 这样的凄惨显然也引起了对面众人的注意。走在最前头的安德烈在最初的惊喜之后，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里卡多手里抱着的伊泽克森身上，跟着目露疑惑： “里奇，你没事就好……你怀里的小老虎，它怎么了？” 第39章：星星在微笑 “出了一些意外。”里卡多说，他摸了一下伊泽克森的毛发，“但幸好不太严重。” 伊泽克森装作自己是个天真的小老虎，乖巧地蹭了蹭里卡多的手掌。 “人没事就好。”路易斯做了注脚，跟着他看向还在不住往下坍塌的石塔，微微皱起眉头，“里奇，你进入水里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里卡多仔细思索了片刻，然后说：“水路很长，我一直在水里头传送，但周围有魔法禁制，不能看到更多东西。几次传送后我到了最顶层，那里有一个刻着魔法阵的巨大房间，但在我准备研究魔法阵的时候，坍塌突然就开始了。” 伊泽克森咕噜一声，毛发的遮盖下，它的神色有轻微的古怪：「你骗人？」 「我只是有些没说。」里卡多先这么对伊泽克森辩解。但片刻后，他又沮丧低头，「……嗯，没错，我就是在骗人……」 这点小小而隐蔽的交流并没有影响路易斯和其他人的讨论。 伊戈尔说：“应该没有错，坍塌是在我们打散那个斗兽之后的事情，在我们出来的时候，我还感觉石塔里的魔力彻底混乱了，估计是平衡被打破的关系。” 事实上这种距今几千上万年的建筑里头，发生什么事都是可以理解的，众人虽然有些遗憾出来了一趟什么有用的都没有发现，但也没什么特别不能接受的地方——最主要的是人都没事！ 路易斯“嗯”了一声，然后他说：“关于这次回去后给学校的报告……” 本来围作一团的人群立刻做鸟兽散，衣服没有破损的装作忙碌地勘察周围，衣服有破损的坐在地上大声呻吟，仿佛一瞬间就被敌人重伤了。 路易斯看着还站在自己身旁的伊戈尔和安德烈里卡多。 他最先看向伊戈尔。 伊戈尔淡定地说：“上一次就是我。这一次你爱找谁找谁去。” 路易斯又看向安德烈。 安德烈倒没有回避路易斯的目光，不过他适时地显示了一下自己的肱二头肌，那样子就仿佛在询问“你觉得我真的能够完成任务吗？” 路易斯盯了安德烈两秒，始终不觉得对方能够完成任务，于是他将自己的目光转向站在现场最小最矮还捧着一只猫样老虎的少年。 少年里卡多：“？” 写个报告什么的他倒是无所谓，处理过卡兰城一些事物的里卡多也觉得自己并不会不能胜任。但就在他要开口应承下来的时候，看着他的路易斯不仅立刻转了目光，还一脸十分愧疚的模样。 抱着猫样老虎的里卡多：“……？” 这一回，倒是一直在旁边观察的伊泽克森一语中的：「他是觉得自己虐待童工了吧！」 「喂我成年了……」 「嗯……」伊泽克森说，「我就说个感想？」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里卡多让对方别说了。 但伊泽克森摸了摸自己的长胡子，还是愉快地说了出来：「我觉得一点都看不出来呢~」连尾音都高兴得翘了起来。 “好吧，”这个时候，路易斯拍了拍手掌，“明光虎的聚居地塌了，我们直接回去吧，这次就不写书面报告了，大家直接面对面把事情向学校汇报清楚。” 各种失望的叹息几乎要淹没这块小小的地方了。伊戈尔倒是如同一开始就知道一般淡定地让人架起传送门，同时最后一次确定身旁这些受了小伤的同伴不会因为要穿过传送门而导致伤口发生恶化。 黑色的大门再一次在草地上打开，当最后一个人也走进门内，整个大门如星光一般乍然碎溅，消失在森林之中。 附近的一只刚刚落下的雀鸟被这突然的一幕吓了一大跳，扑腾着翅膀飞起一段距离，看见什么都没有发生，又小心翼翼地落回原处，一面啄着羽毛一面盯住大门散碎的方向。 这个时候，里卡多和他的同伴已经坐在了学校的会议室内。 不写书面报告而直接面对面交谈，毫无疑问来自于队长及队员偷懒的心情，因此众人一刻也没有耽搁，一回到学校就直接到会议室里排排坐下。 学校里负责这一方面的魔法师也早就习惯了，他坐在众人对面，一坐下就直接说：“看你们的样子，这次去什么都没有捞到吧？” “白打了一场还差点被石头砸扁。”卡纳抱着双臂长叹一口气。 伊戈尔将战斗时候的录像交给对方：“我们在一层的战斗都在这里，不过中途出了一点意外。” 里卡多接上话：“我被拖进水里了……” “被什么？”魔法师怔了一下，然后将记录球调整到里卡多被拖进水里的那一段。 “或许是一些魔法。”里卡多说，然后将刚才告诉路易斯的事情再重复了一遍。 研究着记录的魔法师一边看一边听，片刻后他对路易斯说：“这样就行了，你们都先去休息吧。还记得奥林杯吗？”这句话是对路易斯说的。 “得了，什么不记得还能不记得这个吗？”路易斯说。 魔法师愉快地笑起来：“在七天之后你们就要迎来第一场比赛了。我期待你们拿回一个好的开头。”他看着坐在面前的学生纷纷站起来，突然又出声，“对了，谁是里卡多？” 里卡多看了一眼魔法师：“我是，怎么了？” 魔法师发现这就是刚才那个在战斗中被拖走的人：“莫隆比王国那边来了几个人，带着分部的命令要见你和……”他回忆了一下命令的内容，“你的宠物……？” “现在吗？”里卡多问。 “当然，我现在就带你过去。”魔法师站起来说，跟着带着里卡多走出房间，再转了个身，走进紧邻着原来房间的另一间房。 里卡多在走进门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坐在主位上正和别人交谈的红袍法师，跟着他和带他进来的那个灰袍一样向对方弯腰行礼：“法师好。” “不需要太客气。”红袍法师停止了和旁人的对话，他的目光停留在里卡多身上，“你是里奇吗？” “是的。” “我看过你的《我们的魔法》，挺有意思的。”红袍法师说。 “谢谢您。”里卡多回复。 “这次过来是因为一点小事，能把你怀中的明光虎给我看看吗？”这一句的前半句，红袍法师是对着带里卡多进来的那位灰袍说的，后半句则是对里卡多说的。 这一句话没有任何过分之处，里卡多完全无法拒绝。他只是点点头，就将手中的明光虎递给对方。 红袍法师摸了摸伊泽克森还粘着血液的毛发。 他睿智的目光和伊泽克森幽绿的瞳孔对上。 片刻之后，老人将明光虎还给里卡多：“这样就好了。” 里卡多微微弯腰：“那么我就先告退了，法师。” 红袍法师点点头，对带里卡多进来的灰袍说：“特罗，你们的校长要什么时候回来，我这次有点事情要找他……” 后面的话里卡多没有再听见，他已经抱着伊泽克森走出房间，看见走廊外黯淡的天空与闪烁的星芒。 又一个夜晚已经降临了。 当天晚上，在里卡多用水球包裹着伊泽克森的身体，一边慢慢清晰对方毛发上的血迹，一边回到自己宿舍的时候，正好呆在厨房里的安德烈看了看伊泽克森，突然蹦出一句话：“里奇，这只老虎是不是突然变小了点？” 里卡多和伊泽克森的动作都停了一下。 伊泽克森在意识里说：「我就说要处理掉他。」 「你安静点儿吧。」里卡多回应对方。 然后他看向安德烈：“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安德烈走过来从里卡多手里拎起伊泽克森，这让伊泽克森幽绿的瞳孔有点发红了，要不是里卡多还站在旁边看着，它打赌自己一口就咬掉对方的半个脑袋。 当然这种可怕的危险安德烈完全没有意识到——至少此刻没有。他拎起伊泽克森用力甩了甩，把它身上的水球和水珠全都甩掉，然后放到肩膀上估计了一下：“没错，确实小了一号也轻了一号。”他纳闷地看了看伊泽克森，“难道是在石塔那边流血流得太多了？” 说完他就将伊泽克森交回给里卡多，这只小老虎绝对不是他的重点，他想问的还是下面这一句：“里奇，在里面你没有出什么事吧？” “嗯，我当然没有事，你看我身上连一个小伤口都没有……”确实没有，如果不算那个聊胜于无的契约的话，“你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一点？” “因为它受伤了。”安德烈指指伊泽克森。 “？” “因为我觉得你不是那种看着宠物受伤自己却什么都不做的人。”安德烈说，不过他随即微笑着揉了揉里卡多的头发，“嗯，不过看来这一次等你做出什么的时候，危险就解除了。”他看了看明光虎又看了看里卡多，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庆幸地咕哝一句真幸运。 “好了，大家都累了一天了，你也早点去睡吧？” “当然，”里卡多说，他向楼梯上走去，走到一半的时候回头对安德烈笑了笑，“晚安，我的侍卫长。” 安德烈也笑起来：“晚安，我的主人，愿您有个好梦。” 但这天晚上，里卡多注定不能有个好梦。 他枕着双手躺在床上，一下子自己之前在伊泽克森体内看见的属于明光虎自己的幼小灵魂，一下子想起安德烈说的‘这头老虎是不是小了一号’，最后他又想起红袍法师将伊泽克森抱走的模样。 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秒钟，但已经足够做很多事情了。 对方是拿走了伊泽克森的鲜血还是毛发，是不是已经妥善保存并准备进行研究了？会不会研究出什么…… “我说过了，直接处理掉就好了。”青年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里卡多将自己看着天花板的目光往下移，一直移到跳到了床上的伊泽克森身上。他暂时没有说话。 但伊泽克森在说话：“明光虎是超阶魔兽，现在我已经有了普遍的成年明光虎的能力。按照人类的分级，红袍法师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只要你熟悉一下自己体内的力量，你完全能够不动声色地杀死对方。” 里卡多说：“你觉得我会这么做？” “我知道你不这么做的后果。” “所以我就应该这么做？”这一句话一多半是在问自己。 伊泽克森不置可否：“这不是你们人类的思维吗？”要是按照他的习惯，杀一个人哪里需要想这么多，一个看不顺眼的直觉就够了。 “也许是吧。”里卡多说。 伊泽克森从这句话中确定了对方的决定，它忍不住有些暴躁起来：“你就这样看着他揭穿你？你在吞噬我的时候连这点准备都没有！？” 里卡多沉默了很长的时间。 他第一次冷冷地对伊泽克森说：“不要试图操纵我的思维，阴影之主。我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也知道阴影到底是什么。他拿走明光虎的血液与毛发，最多就只能确定你拥有的是成年的力量而不是幼年期的力量。” 伊泽克森的胸膛急剧起伏了一会，它没有发怒，只是说：“你从拿出明光虎的灵魂后就不对劲了。” “就因为我打算把那个灵魂养大吞噬，你就感觉嫌恶恶心？”它问，又直直盯住人类的眼睛。 “……我并不意外，”里卡多这么说，“我并不意外你会这么做。我确实感觉嫌恶、感觉恶心，因为我永远不可能认同你的行为。但这种行为是我和你一起完成的。” 很长久的寂静。 里卡多用一句话做了结束语：“伊泽克森，堕落远比想象中的来得要快。” 然后他翻了个身，抱着枕头给了自己一个沉睡咒。 伊泽克森咬着牙将自己冲到喉咙中的怒骂再咽回去，它暴躁地环绕着人类、在床上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它做了一个自己也不能理解的动作：它在床铺上找到最能感觉人体温度的地方，直接趴了下去，一边诅咒着人类莫名其妙的思维，一边学着人类给了自己一个沉睡咒。 只有天空的星星能明白他们的想法。 但星星永远在微笑。 第40章：古堡（1） 当我们沉浸于什么事情的时候，时间仿佛一眨眼就过去了。 里卡多是在比赛前一天晚上拿到比赛的资料的。 作为奥林杯之前供各队伍热身的热身赛，今年的比赛算得上是一场对手以及场地都并不简单的比赛了。 他们这一回抽到的对手是埃因学院，这也是一个和阿贾克斯差不多老牌的学院，加上他们位于同一个国家，几乎自从彼此成立以来就没有停止过互别苗头——谁让优胜者能攥取最多的荣耀与利益呢？ 并且事实上，哪怕不提历史因素和追逐荣耀的精神，这次热身赛之后胜者所能获得的东西，也足以让两个学院都提起兴致： 那是一栋来自第三季但保存得完好的古堡。在此前的一千多年里，它一直被魔法所隐藏，直到最近才因为魔法失效而出现在世人眼前。 可以预料，只要获得了这个古堡的优先探索权，哪怕运气特别差，也至少能在历史领域上获取不菲的成果。 这是一个好天气，来自城市各处的观众已经占满比赛的场地。 里卡多抱着伊泽克森，和带队的灰袍魔法师——也就是沐——一起坐在候补席上。双方的首发队员都站到了进场区准备着，比赛马上就要开始！ “我觉得最近几百年来，最伟大的魔法发明就是眼前的异空间魔法了，你觉得呢？” 从在魔法协会发现对方到亲自去接对方进入阿贾克斯，里卡多算是沐一手带起来的，因而沐始终对里卡多有着相较于一般学员更多的耐心和好感。 异空间魔法始于125年前，由白袍法师霍曼·特兰德发明。该魔法能将人的精神与限定范围的空间完美投射于另一个次元空间。在该空间里，一切和现实一模一样，但任何作用于人体的受伤和死亡统统不会反应到人体身上。 也是因为这个魔法的产生，才有了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各种比赛。 里卡多想了想：“这个‘伟大’限定在魔法之内吗？” 这个回答勾起了沐的兴趣：“如果不限定在魔法之内呢？有什么样不属于魔法的伟大对魔法而言是伟大的？” “这个世界吧。”里卡多一边想一边说。不管是现在安稳呆在他手里的伊泽克森还是前一段时间才见过的阿布维维，都给了他很不一样的感觉，他甚至开始觉得——“我觉得这个世界对魔法而言才是最伟大的。”他在思索着要怎么描述，“你看，我们坐在这里，金币就像雨点一样砸下来……而这些所有的金币，最终都成为我们研究魔法的基础。而后我们又用研究出来的成果获取更多的金币，再然后更多的金币加入对魔法进步的推动……” “这是一个属于魔法的世界。”里卡多下了结论，“我觉得这个世界对魔法而言才是真正伟大的。” “很有意思的论调！”作为一个学者型的魔法师，沐对于这些理论上的东西绝不缺乏兴趣，他正要跟里卡多深入讨论下去，一阵响亮的欢呼突然就自四面八方传来。 “噢噢——路易斯——路易斯！” “喔耶耶耶——伊戈尔伊戈尔我爱你！——” “卡纳看这里！卡纳看这里！” 伴随着整场欢呼的正是已经开始的比赛。这一次的特邀解说员克米特和兰斯的声音也在场中响起，他们就如同代号学生一样在身前给自己弄了个号码牌——由于现在的魔法已经能让不同城市的人民看见别的城市乃至别的国家的比赛，而一场重要的赛事无疑会有许多解说员解说，因此为了方便，这些解说员都会选个数字代表自己，确保沉浸在激烈赛事的人们能够准确地记住他们，以便在随后的解说员评比中脱颖而出——克米特是九号，兰斯是十一号。 九号说：“一年一度的奥林杯又要来了，在度过了毫无赛事的无聊的半个繁花季后，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新一年的比赛？看着那些我们熟悉的学生再一次站在比赛场上，你们是否从内心感觉到了热血沸腾？是否想起了自己求学的阶段？是否为随之而来的，热血的！狂放的！迅疾的！恣意的！血腥的！暴力的比赛！而陷入癫狂呢！？” 出于比赛的公平问题，坐在准备去的阿贾克斯成员在双方接触之前并不能看见比赛对手的情况，因此他们也不能听见现场的解说。不过比赛安排的解说员名单倒是在一早就写在注意事项上了。这一回，在现场声音响起的时候沐就去翻了翻手中的比赛注意事项，当看到上面的其中一个名字的时候，他忍不住吐槽说：“怎么又是克米特？他的解说风格简直太奇怪了，我真不知道魔法协会为什么一直没有取消他的解说资格——事实上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他每一次的解说评比都名列前茅。” 里卡多：“就是那个特别激动的解说员？” “没错，就是他！” “我爸爸也喜欢他。”里卡多笑道。 沐：“……” 里卡多顺了顺伊泽克森的毛：“克米特的搭档好像是兰斯吧？我更喜欢兰斯，他的解说没有那么吵闹。” “谢天谢地我不用在看台上受他的摧残。”沐打了个寒噤。 “也谢天谢地我能坐在听不到他声音的地方。”里卡多顺势开了个玩笑。 十一号这一刻的脑波完全与沐对接：“我看现在陷入癫狂的只有你吧？”他一击脱离，立刻将话题导入正轨，“双方的选手都正式进入了赛场。大家或许已经知道了，这次的赛场是一栋位于奥布兰地区的古堡，在一个月前出现。经过当地魔法协会的初步勘定，这栋古堡源自第三季文明，经历过大崩毁时期却依然完好的建筑。我们可以在里面发现——” “发现什么呢？”九号突然抢过话头，“我们完全可以好好琢磨一下，是枯骨，是金币，是神秘莫测的魔法馈赠，还是来自于黑暗的邪恶狂笑？” 十一号冷冷描述场景：“现在我们已经能看见古堡的内部了。我们的学生在一间房间里醒来。这个房间的正中间摆着一张巨大的餐桌，周围的窗户被厚厚的绒布窗帘遮盖，墙壁上绘制着彩绘——大家都能看见，这些彩绘会动，我们初步估计它是一种魔法——我们的学生就分别坐在餐桌旁的位置上，现在他们一个个睁开眼睛了，他们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摆在面前的银制盘子和刀叉，但是盘子里的东西被盖子盖住了，我们不能看见里面有什么东西……” “最先准备的是伊戈尔！”九号振奋叫道，“伊戈尔是全队毫无疑问的核心人物！他一睁开眼睛就给所有的队友套上了他的拿手好戏：土神庇佑与影子戏法！这是两个针对性很强的魔法，土神庇佑是土系防御魔法，能在魔法承受者遭遇攻击的时候形成一圈土制盾牌环绕在承受者周围。影子戏法则是将任一魔法攻击转移到附近十米内随机的无生命物体身上。等等，噢噢噢，卡纳在伊戈尔刚刚念完魔法咒语的时候马上就做出动作了！” 相较于简直比观众还观众的九号解说员，十一号的声音在喧闹热烈的场地中听起来都有一股冰冷的味道：“作为一个完全的进攻型性格，卡纳直接将面前餐盘上的盖子掀开了。我们看见……” “……好恶心。”这是卡纳掀开盖子后的第一句话。 深红色的液体覆盖了银质的底盘，液体之上，一颗三分之一浸润在餐盘里的有婴儿拳头大小的果实对着卡纳发出了因而如夜枭一般尖利的啼哭：“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救命，不要吃我！——” 卡纳果断地砰一声盖下盖子！ 他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的同伴。 几个同伴互相看看，路易斯说：“数一二三，一起来。一、二、三……开！” 十一个银盖子被打开，十一个褐色表皮的果实咧开嘴刚刚要大哭，银色的盖子们又统一地落下了。 路易斯从座位上站起来，他很快地扫了一眼周围，然后对众人说：“你们看这四周的墙壁。” 费高说：“不是精神魔法。”他沉默了一会，“墙壁里头有东西……太久了，已经不能算是纯粹的生命了，这简直太残忍了……” “你说哪种魔法师喜欢这样？”路易斯像是在自言自语。 “邪恶的、疯狂的、精通召唤系魔法的。”伊戈尔给出了准确的答案。 “期待这样的魔法师把自己的房子弄得像种满草莓的阳光小庭院简直就跟期待埃因那群傻瓜会不战而降并大喊三声‘我们是傻瓜’……”卡纳说。 “行了，我们先走出去看看，大家都做好准备，这栋古堡不会太平静。”路易斯说，他第一个离开餐桌，朝着紧紧闭合的大门走去。 现场的解说目光已经落在另一个队伍身上。 “阿贾克斯的学员准备离开餐厅了，现在让我们来看看埃因学院的学生们。”十一号说，“他们出现的位置非常不错。这一定是古堡的主卧室。在主卧室中一般会有许多重要的东西能够发现——当然，这在现在来说没有什么意义，现在两方学生要做的就是在古堡中安全地相遇，然后分出胜负，胜者能够在随后自由地不限时间地探索这个古堡——他们在一张很宽大的床上睁开了眼睛……” “十一个人在一张床上睁开了眼睛！”九号惊叫，然后他用一种说不出奇怪的、能让所有明白人心领神会的语调说，“什么人会拥有这样尺寸的大床呢？大家是不是联想到了什么呢？” 十一号的声音已经可以将普通人冻成冰渣子了：“让我们来看看埃因学院这一个赛季的人员变动。如同阿贾克斯一样，埃因学院这几年也在走下坡路，但相较于大手笔换了三个代号学生的阿贾克斯，埃因的反应乏善可陈：它还是沿用老一套的班底，唯一因为年龄而走掉的空缺，也由埃因本来的学生补上。” “让我们看看埃因的学生有什么发现。他们都从那张大床上下来了，最善于观察的乔吉站在大床边，他在今年终于完成了替补学生到正式学生的转变，这一点完全不出大家的预料。他研究了一会，然后告诉自己的队友——” “全是骨头制作的。”这是一个金发的少年，看上去就和里卡多差不多的纤细与英俊，“床板、支架、栏杆，”他的手指从上到下移动着，“每一处，全是骨头。” “就是说这个古堡果然是一个邪恶魔法师的老巢？”法伦说，他在埃因的位置和伊戈尔差不多，算是全对的防御者。 “大家做好准备，这个古堡不会很平静——但尽量不要触发那些存在的机关。”乔吉简单地说，“探索是之后的事情，我们不需要兜圈子，保持好队形，直接和阿贾克斯的那一帮人碰面，然后确定胜负。” 没有人反对，众人丢开对古堡的好奇，跟在乔吉身后鱼贯走出卧室。 这一时刻，阿贾克斯位于一楼大厅，埃因位于三楼卧室。 场中的解说十一号一直冷冰冰的语调这一回终于出现了一点波动：“埃因学院在这个赛季居然把乔吉作为核心！让我们再来回顾乔吉的经历：这位今年刚过十七岁的少年在两年前加入埃因学院。在最初加入埃因学院的那一年就作为替补出现在赛场上过。但是整整一个赛季，除了赛季初的热身赛之外，乔吉始终只坐在准备区观看比赛；而第二年中，这样的情况得到了好转，这位年少的学生开始作为雷打不动的替补，在每场比赛替换的时候进入赛场，但这也只是在第二年的前期，到了后期，这位学员甚至不怎么出现在替补席中——” “但从埃因现在的战术来看，我们可以推测，上一年乔吉之所以不出现在替补席中，完全是因为这位少年正在研究一道对埃因非常具有意义的魔法，或者是在全面地提高自己的实力。”九号难得正经地说了一句话，“兰斯，你认为埃因将乔吉作为核心，是出于什么考虑？” “或许是对方的冷静。”十一号说。 也是同一时间，坐在准备区的沐对身旁的里卡多说：“你怎么看？” 两方人马还没有见面，阿贾克斯的准备区能看见的暂时只有阿贾克斯队伍的画面。里卡多思考片刻：“我觉得如果两队都不想绕圈子的话，他们应该很快就能见面了。不管这个古堡是不是邪恶巫师的地盘，在餐厅、大厅、走廊这些每天都要经过的地方，应该不会有太多的陷阱在。” 阿贾克斯及埃因两队随后的行程完全验证了里卡多的说话。 他们很轻易地从餐厅与卧室出来，经过了不同的走廊，一个来到大厅上楼梯的位置，一个来到三楼下楼梯的位置。 并且在这个楼梯旁边，他们非常轻易地从不同楼层看见了彼此！ 两方人马都怔了一下，然后乔吉对着身后的队员做了一个手势，队员们像先前一样，跟着乔吉不紧不慢地从楼梯上往下走，目的地很明确，就是路易斯一行人所在的大厅。 路易斯一眼就看出了对方的打算，他没有再上楼，而是带着人退后几步，站在大厅之中：既然双方都打算速战速决，那这个宽敞的大厅就无疑是交手的最佳地点了。 三十秒。 一分钟。 一分三十秒。 当乔吉带着埃因学院的队伍走下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战斗毫无征兆地拉向！ 两方人马几乎同时发难，两个巨大的魔法阵同时从两方人马的脚下亮起！ 阿贾克斯的“绝对立场”，埃因的“颠倒世界”！ “战斗一触即发！”九号解说突然正经起来，他的声音简洁有力，“阿贾克斯和埃因选择的都是自己最拿手的魔法阵，当然这种由十一个人共同聚成的举行魔法阵研究并成功配合需要非常多的时间，一般而言每个队伍只会专门研究两到三个特别符合队伍配置的魔法阵。” “我们现在来看，阿贾克斯的绝对立场是大幅增加领域内队友的魔法效果。埃因的颠倒世界则相反，一切都是不可控制的随即，所有在这个魔法阵领域内的魔法随机削弱，随机增强！我记得我们很早就吐槽过埃因魔法阵的选择了吧？” “是你。”十一号的解说真·简洁。 九号解说仿佛就没有听见对方的话，他继续兴致勃勃地对观众说：“我和兰斯很早就吐槽过埃因这个魔法阵了。颠倒世界的效果对人品要求非常高，它能成为主人手中锋利的刺刀，也能成为别人手中刺向主人的锋利的刀。而自从埃因使用颠倒世界的一年多以来的成绩看，我们都知道，埃因的人品和颠倒世界的人品显然不是同一个人品——” 十一号忍了忍，忍住自己骂人的欲望，他用重重的语气继续解说：“让我们看回赛场。这一次两队人的进攻都很犀利。红头发的剑士突进到对方的阵营中！来自队友的辅助魔法立刻跟上，他和路易斯的配合直接冲破了对方的阵型——这个红发剑士是阿贾克斯今年入学的新人，一入学就获得了代号学生的位置，从目前犀利的开场来看，他已经堵住了一大半质疑的声音——好！”十一号突然叫道，这是他在今天的解说中第一次提高声音，“看安德烈和路易斯的配合！绝妙的配合！！第一个高朝！！！” 就在十一号解说高声大叫的时候，安德烈和路易斯已经借由站位形成了二对一的局面。 安德烈的巨剑重重劈入面前长发青年的护盾，就在长发青年脸上绽出一丝微笑的时候，路易斯的魔法已经准确切入，并且准确地、就在这一瞬间瓦解了长发青年的护盾！ 安德烈的巨剑如同完全没有碰到阻塞切入长发青年的胸膛！ 对于完美模拟现实的次元空间而言，如果这样的伤害在现实中能使人死亡，那么在这里，受到同样伤害的人也必须死亡。 长发青年的笑容僵在脸上。 路易斯与安德烈的目光刚刚移到下一个人脸上，这个应该已经死亡的青年身体突然出现一阵水波似地波动，紧跟着就毫无征兆地从安德烈的巨剑下消失！ “等等，快看，发生了什么！？”九号解说大叫一声，“埃因最擅长风元素魔法的曼达在安德烈的巨剑下消失了！是因为他在安德烈巨剑劈砍之前就如同旋风一般出现在赛场的另一个角落了吗！？” “是因为颠倒世界。”十一号解说难掩自己的震惊，“曼达并没有来得及使用魔法，但在路易斯瓦解曼达的魔法护盾，安德烈将巨剑砍入曼达身体的前一刻，乔吉对曼达施展了一个镜像术！颠倒世界使这个初级的魔法进阶为高级的镜影术，救了曼达一命！” “完全的巧合吗？难道颠倒世界的人品终于和埃因的人品出现了重合？”九号解说也很十分地震惊。 十一号嘴角抽了一下，这个时候，场中的形式也再一次变化：“路易斯和安德烈的合作很精彩，但颠倒世界的正反颠倒规律谁也摸不准，这一次的成功救了埃因一个人，而阿贾克斯的失手导致他们的队友也陷入危险，埃因针对的是哪一个呢……” “费高，是费高！”前一句的话音还没有落下来，十一号又突然高高扬起声音说，“作为阿贾克斯中两个专攻风系魔法的魔法师之一，费高成为了埃因的首选！这一次埃因表现出了可怕的配合，所有人的魔法在同一个空隙落到了费高身上，连伊戈尔都没有反应过来！费高已经出局！阿贾克斯先少一人，让我们看看阿贾克斯的准备区，下一个进入赛场中的人会是——” 里卡多已经从准备去来到了进入区准备进入。他看见自己旁边的费高动了一下手指，从沉睡中清醒过来，跟着就感觉一道魔法作用在身上，再跟着，他的感觉比视线先一步捕捉到了占据周围所有空间的混乱动荡的魔法元素。 他已经进入赛场！ 第41章：古堡（2） 接连两个属于魔法的微光在里卡多身上亮起！ 依旧是土神庇佑和影子戏法，里卡多飞快地意识到他接受了哪些魔法，褐色封皮的魔法书“啪”地出现在他手中，他的拇指也已经按在了魔法书的纸页上……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费高的离场似乎引爆了某个隐性的炸弹，仅仅一出一进的时间，赛场上的战斗已经完全白热化了，两个队伍都在高速运转着攻击对方，刚刚进来的里卡多几乎有点不知道从哪里融入进去！ 还有一点最关键的，里卡多凝神注意埃因的“颠倒世界”，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埃因已经…… “埃因已经完全掌握了颠倒世界！”十一号解说的声音再也不能维持平静了！事实上他一脸遮掩不住的震惊也完完全全地出现在赛场的观众眼里，“不，我们得注意一点，埃因的颠倒世界目前完全是由乔吉在掌握！他控制着任何一个进入颠倒世界的魔法，将其中最关键的魔法颠倒为刺向阿贾克斯的利剑！这就是乔吉之所以成为埃因核心的原因吗？” “出人意料！简直出人意料！”九号解说没有理由比十一号还不更不激动，他一边高声叫道，一边用力拍着桌子给自己伴奏，“我们都知道上两个赛季埃因在颠倒世界这个魔法阵上吃了多少亏，无论任何报纸杂志，都在宣称埃因的校长已经老糊涂了，但是现在看看，乔吉完全掌握了颠倒世界！是乔吉适应了埃因，还是埃因选择了乔吉？不管真相到底是什么，全攻全守，他们已经进入了这个节奏，这场比赛无与伦比地精彩，所有等着看赛后录像的人们必定要陷入遗憾的深渊！！” 比赛完全进入振奋人心的节奏，十一号解说也宽容地不再去注意坐在自己旁边的二货，他专注地盯着赛场，在第一时间给看球赛的众人送上专业的分析：“让我们的看看场中，一连串绚丽的魔法已经遮蔽了交战双方的上空，整个赛场里毫无疑问是路易斯最引人注目，他的魔法绚丽又犀利，哪怕最普通的一道冰箭，也能在他的控制下开出盛放于魔法中的璀璨冰花——但是这一次！是的，这一次！乔吉以完全不逊于路易斯的姿态脱颖而出！他掌控了整个颠倒世界，就如同这个魔法阵的名字一样，他在完美地掌控整个世界！——” “还有那个新进入赛场的新人，他从进入赛场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动弹。”九号适时接话，“是因为什么呢？他好像根本没有找到在赛场上的节奏，茫然无措地就像在迁徙过程中和大队伍失散地小小鸟。” “让我们来看看这个新人的资料。”十一号翻动着面前的资料。 九号微笑：“让我们来看看这个小小鸟的品种。” 十一号嘴角又抽了一下：“这位在随后进入赛场的新人叫做里卡多·雷特，和红头发剑士安德烈·雷特拥有同样的姓氏，据说是阿贾克斯在同一个地方找到的。这倒比较特别，我们很久没有看见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代号学生了，更别提他们还在刚刚加入学校的时候就一起出现在同一个赛场上……” “哇哦！”九号突然的惊呼打断了十一号的解说，就在十一号想着要不要人道消灭对方的时候，九号一下子抢过话筒，大声说，“快看，快看，看埃因的乔吉和阿贾克斯的里卡多！无与伦比的精彩和激烈！！没有人会质疑这场比赛的票价合不合理，如果主办方提前知道这场比赛的发展的话，被称为吸血鬼的他们一定会将票价在现在的基础上再上翻一倍！！！” 一件衣服突然自看台上丢向解说台！ 大嗓门的观众怒吼：“你这个白痴，说比赛！” 一秒钟的寂静。 像平静的大海突然泛起层层叠叠的浪涛那样，无数杂物纷纷抛向天空又如雨珠般争相落下，笑闹在这一刻几乎冲破天际：“说比赛，说比赛，噢耶耶耶——” “……哇哦，”九号说，“观众席上好像发生了一些可怕的事情？不过要我说的话，我觉得一定是赛场上强烈的气氛引导到了观众席上的观众，这就跟笑容一样，是由视觉传递给彼此的……” “让我们看回比赛！！”十一号的气息都不稳了，“魔法的光焰如同盛大的礼花，激烈的对战一如既往！但是真正的关键点在乔吉和里卡多身上！里卡多正在破坏乔吉对颠倒世界的控制！！没有人发现里卡多是怎么将自己的魔法触角渗入埃因的颠倒世界上的，但在我们质疑阿贾克斯对于新人的选择的时候，这个新人已经完成了这一壮举！他的魔力已经渗入埃因的颠倒世界，并破坏了部分乔吉对颠倒世界的掌控！大家看到罩着埃因学员的半透明罩子了没有？那就是颠倒世界魔法的具现，上面每一道流转着的光焰，都是乔吉与里卡多的魔法触角！” “埃因的阵型有点乱了！”九号突然一本正经地说，“没有了乔吉的完美掌控，颠倒世界再一次变成了看脸给钱，而众所周知，埃因的脸一向不是颠倒世界喜欢的那张脸……好！！！颠倒世界又发威了！一道小小的冰箭变成了冰霜咆哮，两方整整七个人被冻僵，虽然他们很快就在自家的辅助魔法下恢复，但双方一波比一波强的对攻还是出现了停滞！接下去他们会怎么选择呢？是帮助乔吉稳定颠倒世界，还是帮助里卡多进攻颠倒世界！？” 一连串的嘶喊让十一号的声音有点沙哑，比赛进入暂时的僵滞，十一号正好放慢语速，声音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冷冰冰：“现在让我们来分析一下双方的战术。乔吉对颠倒世界的完美掌控无疑在开场就给阿贾克斯重重的一击。” “阿贾克斯的绝对立场从这方面来讲简直就是颠倒世界的辅助魔法。”九号补充说。 “阿贾克斯的魔法自家的绝对立场加成后，本该攻击埃因的学生。但是在颠倒世界下，许多威力极大的魔法都返回给了阿贾克斯。”十一号解释，“在这样快节奏的比赛里，阿贾克斯很难重新选择新的魔法阵，只能花费两倍三倍的精力去防患埃因。但就算如此，天平依旧准确地朝着埃因便宜。在刚刚一波对攻之后，阿贾克斯不止换进来了一个里卡多，还失去了另外两个同伴；反观埃因，只有一个人被清扫出去。” “我们可以预见，”认真起来的九号和前头简直判若两人，“如果里卡多没有在这个时候控制住乔吉与颠倒世界，只要埃因再将阿贾克斯的人清出一两个，这场比赛就毫无悬念了。” “没错，”十一号说，“现在就看双方的选择了……” 这个时候，双方确实在做激烈的选择。 来自魔法的短暂停滞并没有让双方的魔法师做上片刻的停顿，伊戈尔与埃因的防御者同时撑起强力大型的魔法护罩，并在由魔法护罩挣得的时间里和同伴快速交谈。 「里奇，你能支持多少时间？」路易斯快速问。 「你们不用帮我。」里卡多的声音第二个响起来，他飞快地回答路易斯，「我能控制这个。埃因那边会帮助乔吉吗？」 「肯定会，而且帮忙的人数绝对不少。」路易斯毫不迟疑。 里卡多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仿佛是在思考：「不，路易斯，待会你们都帮我。」 「嗯？」 「让事情变得就像是我们在和对方争夺颠倒世界的控制权一样。」里卡多强调说，「你们待会一开始就都帮我。」 「看上去？」路易斯问，「你的意思是？」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里卡多飞快地将自己的猜测和计划都说了一遍。 路易斯仅仅沉吟几秒钟：「行，就这样，大家都做好准备！」 来自意识的讨论比现实世界的时间可快上许多。就在九号和十一号解说员刚刚停下喝了口水的时间里，赛场上的情况再起变化！ “让我们看看！”九号赶紧拍桌子叫道，“他们都确定了接下来的战术吗！没错，他们都确定了——天啊，孤注一掷的是阿贾克斯！除了红发剑士，包括伊戈尔在内，所有人都帮助里卡多争夺颠倒世界的控制权！看看埃因，看看埃因！只分出一半人帮助乔吉的埃因一定看傻了！他们以为一半的人就是稳操胜券的大手笔了吗！当然不！看看阿贾克斯疯狂的决断吧！” 在赛场之中，两方人马几乎同时开始新一轮的交锋。但确实如同九号解说员的解说，自以为分出一半已经是绝对大手笔的埃因一出手就被阿贾克斯打懵了，而紧跟着来自于颠倒世界的崩溃和乔吉的怒骂更让准备攻击阿贾克斯防御罩的人连忙中断手中的魔法，纷纷加入对颠倒世界控制权的争夺中！ 这个时候十一号出声了：“现在双方都倾全力争夺颠倒世界的控制权。这个选择比较出人意料，已经趋于下风的阿贾克斯应该是想通过打时间差来给埃因照成一些损失，但是阿贾克斯一定没有想到埃因对颠倒世界重视程度到了这样的地步，几秒钟的领先并没有给阿贾克斯带来任何天平上的倾斜，阿贾克斯现在又会怎么做……” “阿贾克斯全员撤离！！！”九号用破音的尖叫说！ 十一号这时候也目瞪口呆，阿贾克斯的实际行动和他分析的完全相反……干解说这么多年，他还没这样丢人过！ “一波流！一波流！我草一波流啊！”九号像被屠宰的公鸡一样拉长脖子尖叫，“一波流破坏了埃因的防御罩，一波流带走了埃因的一位学员，但里卡多能够坚持吗！离得这么远我们都能看见对方摇摇欲坠的身影，埃因马上就要夺回颠倒世界的控制权了——阿贾克斯敢再来一个一波流吗！他们会不会恐惧又一个队员像费高那样因为自己人的攻击而被带离赛场呢！看，里卡多的控制已经——” 轰———— 来自精神领域的炸响让埃因全员的动作都停滞了一下。 里卡多唇角露出一丝微笑，毫不迟疑地和早已准备好的队友一起，全力反扑！ 埃因方面，最先回过神来的是乔吉，在发现颠倒世界已经在自己失神的情况下被控制了三分之二的时候，他毫不迟疑地选择了爆炸魔法阵！ “天啊……” 第42章：古堡（3） 刚刚那句‘天啊’正是九号发出的震惊的声音。这个不由自主溢出来的声音一半是因为由埃因的失神导致的场面逆转，另一半则是因为两方学员先后毫不犹豫地爆炸了己方的魔法阵。 赛场看台上的观众哪怕看不明白，这个时候的光影效果也足以让他们目眩神迷。但作为解说，却不能彻底沉浸在眼前激烈的对抗之中。 只见他继续往下说：“是什么魔法让埃因的全员出现了集体的失神？这是一个堪称可怕的错误！在这个长达三十秒钟的错误之下，场上的形式完全逆转了！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刚才阿贾克斯给埃因全员施放一个长达三十秒的魅惑术并且还获得了成功？” 未免场上的观众再次发出像之前一样愤怒的吼叫，尽管本身也极为震惊，十一号还是飞快地接上了九号的话：“让我们来回顾一下，刚才，嗯，四十三秒钟前，场中出现了一个足以决定双方胜负的转折！大家可以回顾赛场切出来的小画面，没有错，在阿贾克斯全员撤离攻击埃因、并且在埃因马上就要夺回颠倒世界的控制权的时候，埃因集体失神！这并不是一个可怕的集体失误，很难想像有什么失误会在同一时间发生在足足十一个人身上。从倒回去的画面中，我们能看见在就在埃因失神之前，有一股白色的气体出现——” “没错，相信的大家对这个画面非常熟悉。”九号飞快说，“这是典型的精神攻击魔法具现后的模样！我们现在发现了埃因的集体失神是因为精神攻击魔法，但是另一个问题出来了，这个范围极大涵盖全场的魔法显然不是由阿贾克斯施放出来的，就算再大意再想争夺颠倒世界的控制权，埃因也不会任由自己的敌人施放这种大规模的精神系攻击！” “而且埃因的队员并非没有针对精神系攻击的防御，”十一号又说，这个时候两个人配合分外默契，“但是在被攻击乃至攻击之中，埃因都没有任何反应和抵抗，这说明了攻击的非常规性！” “这个时候我们就能得出结论了，这个攻击并非来自埃因全神防备的阿贾克斯，而是来自他们从战斗开始就一直忽略的古堡！”九号大声说，“让我们来做一个简单的回顾：阿贾克斯进入古堡的时候是出现在餐厅里的，他们从餐厅的餐盘上看见了可怕的一幕，每一个人的盘子里都盛满了血一样鲜红的液体，液体之上还有一个会像小孩子一样哭闹的果实！而埃因呢？他们在卧室中醒来，乔吉发现了他们躺着的床铺的每一个部分都是由骨头制作而成的。这个时候，两方人都确认这个古堡的主人是一个邪恶的、危险的法师。他们小心翼翼的避开可能会出现攻击的地方，直奔现在的战场：古堡的大厅。而事实证明两方人马运气确实不错，没有经过任何阻碍，他们就碰面并成功对对方发动攻击了。但是作为一个邪恶的、危险的来自第三季的魔法师，这位早就作古的人会同意有生物不经他允许就在他精心布置、没事喝喝小酒，有事做做实验的可爱的小窝里大肆破坏吗！不，当然不，哪怕他死了也不行！” 九号说着说着又激动起来了，还做了个类比：“大家会同意有人在不经你允许的情况下进入你的家里，还不好好做客非要像熊孩子一样在墙壁上乱画在沙发上蹦跳把水果和饼干漫天抛洒吗！不，绝对不，哪怕他是我爱人的侄子也不行！！” 越听越不对的十一号深深后悔自己没有在发现话题歪了的时候就果断抢走话语权，他长吸一口气，然后飞快说：“没错，显然这个古堡的主人不是什么好脾气的老人。并且依照着现在的情况，我不得不做两个推断：要么事情一切掌握在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手中，要么事情一切掌握在阿贾克斯手中。” “我觉得大家都会倾向于相信后者。”九号安静下来了，他微笑着说，“看看现在场中的情景，我们不能忽略谁是最后的既得利益者。” “是的，战斗的天平在来自古堡的精神之中彻底掉了个个，显然相较于埃因，阿贾克斯并没有忽略来自古堡的威胁，并且他们计算得非常精准！”十一号说，“我现在比较好奇，做出这种准确推断的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能够将时间掐得这么完美？” 九号说：“这件事估计得等赛后的总结会了，大家有没有兴趣开个盘口赌一赌？你觉得哪个学员会是在此时此刻，挽狂澜于将倾的英雄？” 十一号：“……让我们再看回比赛。” 两个解说员一句接一句的说得热闹，赛场中，接连爆炸了己方魔法阵的双方队员也一刻都没有松懈。 虽然凭借着对古堡的精准估算取得了决定的转折，但里卡多依旧没有料到对方魔法阵的控制者居然能在一醒过来甚至还没有完全清醒的时候立刻判断出形式，并且毫不犹豫地爆炸了魔法阵，将剩余的所有能量，全都用于冲击阿贾克斯的阵型！ 这个时候，做出立刻而正确反应的就并不是他而是伊戈尔了。 这位从开始就全力防御着埃因攻击的副队长在第一时刻窥视出乔吉的打算，并且同样的、毫不犹豫地做了和对方一样的决定！他同样爆炸了魔法阵，将所有的能量，全部用于冲击埃因的阵型！ “这是形式逆转后奠定胜利的一个决定！”九号解说又开始像观众分析赛场中学员的行为了，“伊戈尔不愧为阿贾克斯的老牌队长，在时机的把握与决断上有着非同一般的准确与魄力。大家看，虽然在古堡上犯了致命的错误，但是作为埃因新赛季的核心，乔吉今天的反应是相当的可圈可点。不管是最开头对颠倒世界的掌控，还是紧接着毫不犹豫地爆炸魔法阵，都堪称精彩！” “当然我们还必须直视另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在魔法比赛中，精彩并不等于胜利。因为永远有许多的、更多的精彩的画面即将出现。”九号说。 这一段难得使十一号心生赞同，他补充了九号刚刚没有说清楚的话头：“为什么说伊戈尔的爆炸魔法阵是足以奠定胜利的决定呢？此刻双方爆炸的光焰差不多消失了，大家能够看清楚场中剩下的人数，埃因七人，阿贾克斯九人。在拥有两人优势的情况下，阿贾克斯不会惧怕任何正面对攻行为！没错，大家看，现在的阿贾克斯就在一个个集火将埃因的学员带出去，他们现在已经打出了节奏，并且逼着埃因不得不跟上他们的节奏了。这个时候，埃因的任何迟疑的行为，都将使他们距离失败更进一步。” “当然双方对攻，埃因和阿贾克斯两方的集火对象也必须慎重选择。我们先来看看阿贾克斯。阿贾克斯放弃了埃因的核心乔吉，也不去管埃因的防御者，而将第一选择放在埃因的主攻手上。这是一个很常见的选择。在到了双方互相集火的时候，主攻手总是更受亲睐的……倒是埃因对阿贾克斯的选择出人意料。他们选择了阿贾克斯的金发少年，那是阿贾克斯这个赛季新选来的代号学生，也是在这场比赛中主动去掌控颠倒世界的学员！——” “我猜这一定是因为他身上的仇恨值太高了。”九号插嘴说，“要说现在埃因的窘境，可是完全来自于对颠倒世界的控制权的争夺上。” 十一号可没接这句话，他说：“看场中！阿贾克斯的里卡多和埃因的一位主攻手同时被清出现场了！现在阿贾克斯八人，埃因六人！” 九号也在旁边振奋地接话：“据可靠消息称，将红发剑士安德烈与里卡多同时带到阿贾克斯的魔法师现在正坐在阿贾克斯的准备区中，我毫不怀疑会在对方脸上看见春风得意的微笑，还有什么能比得上自己的眼光完美地度过考验更值得骄傲的呢？……好了，我们现在看见了阿贾克斯的准备区，但遗憾的是魔法师呆在帽兜里，我们根本看不见他的表情，倒是他身边的那只宠物猫，正不耐烦地用前爪拍着地板……咦？看来我们的赛场需要翻修一下了，阿贾克斯的准备区里竟然有一块地面碎掉了……” “现在让我们再注意比赛。”十一号将话题及时拉回正规，“全员集火虽然爽快，但并没有太多的波折，我们现在能看见埃因已经一步步走向失败。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到了这边已经差不多决定胜负了，埃因是会选择就这样结束，还是——” 就在里卡多从进入区清醒过来的时候，赛场中，埃因的防御者突然撑起了一个大型的防御罩！ 阿贾克斯的几个人都怔了一下，这个时候，以乔吉为首的埃因学员飞快地朝楼上飞去并四散分开！ 两个解说员都精神一振！ “埃因并没有放弃！”十一号解说员简洁有力的说，“埃因的防御者留下来为剩下的队员争取了四散分开的时间！显然埃因是想要利用古堡本身的危险来化解两方的实力差。我们相信这个思路是有乔吉提出的，不管这个思路在实行上到底有多少困难，结果最终又会怎么样，在这场比赛中，乔吉已经做了所有他能够做出的选择！” “相信在比赛之后，会有一大批人为乔吉献上掌声！”九号解说员也补充说。 这个时候，里卡多正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他稍微转了转自己的脖子，就听坐在旁边的费高说：“这真是我碰到过的最激烈的热身赛。” “差不多。” “差不多。” 接二连三的赞同声响起来，里卡多正要说话，就看见伊泽克森蹿到自己面前。 他下意识对对方伸了手。 伊泽克森看了他一会。 「？」里卡多在意识里给了伊泽克森一个疑问的情绪。 对方没有回复，但接着，黑白相间的小老虎轻巧地跳到里卡多伸出的手上，又继续往上一蹦，坐到了里卡多的脑袋上。 而紧跟着、确实如同九号所说的满面春风的沐走过来，他正要给里卡多一个拥抱，就看见呆在里卡多脑袋上对自己虎视眈眈的老虎。沐犹豫了一下，一边看着伊泽克森与一边跟里卡多说：“干得非常不错！” “谢谢。”里卡多笑道。 周围的人同样要笑不笑的看着里卡多。 最后是一向不怎么说话的费高说：“你确定不教你的小宠物有什么地方是不能呆的吗？……我看它特别喜欢你的脑袋。” “这个啊……”里卡多向上抬了抬脑袋，“没关系，它爱呆在哪儿就呆在哪儿吧。而且这样不是挺可爱的吗？” 众人：…… 里卡多：微笑。 第43章：赛后 热身战的最终胜利并不出人意料，在埃因分散逃离的最后，阿贾克斯以4vs0取得比赛胜利。 这算是一个比较常规的大比分胜利了，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埃因最后的战术：分散逃离，试图利用古堡本身的性质扭转败局。 这个战术严格上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是危险性太大、胜利面太渺小。古堡对于两方来说都是一个陌生而危险的地点，任何轻率的入侵都是一个并不明智的决定。但在阿贾克斯差不多取得比赛胜利的情况下，唯有再加入变量，才可能改变注定失败的结局。乔吉正是看见了这个渺茫的希望，才试图做最后一搏——小比分失败和大比分失败都是失败，除了前者会让脸上好看一点之外，没什么实际的意义。而相反，分散逃离尽管希望渺茫，总还有一些希望，又给了同伴另一个训练的机会，要选择哪一个做结束，似乎根本不用多加思考。 当然现实与理想素来有着不小的差别。在分散之后，阿贾克斯由路易斯带队，向二楼走廊逃跑的乔吉最先被众人追上，在花费一番功夫并付出一个人的代价之后，总算把乔吉清出赛场。而剩下的几个学员，在阿贾克斯追上他们之前，就先一步倒在了古堡的魔法之下。 可圈可点的热身赛至此结束，因为太过精彩反而憋了一肚子问题的各方记者也迅速在总结会上就做。等两方学员来到总结会上坐好后，阿贾克斯照例由路易斯发言，并在发言的最初就介绍了几个新的代号学生；而埃因则在老队长离开后，直接有乔吉担任发言人。这下，不管是阿贾克斯还是埃因，两者在新赛季对自家学员的安排都昭然若揭了。 “我有一个问题！”进入记者提问环节后，《檬果日报》的记者第一个站起来，问出了在场绝大部分记者都打定主意要找到答案的一个问题，“阿贾克斯与埃因对战的转折点在于古堡中突然出现的精神攻击。来自古堡的精神攻击最先是由谁发现的？这是巧合还是一种战术？如果是战术中的一部分，你们是怎么判断出精神攻击并将其完全防御的？” “尽管魔法上有许多巧合，但并不包括在战斗中。”作为阿贾克斯的发言人，路易斯说，“来自古堡的精神攻击当然是我们战术中的一部分，伊戈尔在随后完成了对这个精神攻击的完全防御，虽然第三季的魔法师十分强大，但我们的同伴也并不弱小。至于是由谁发现的，我想在场的各位也有自己的想法……” 在场的记者低声交谈着。 路易斯微笑起来：“这一场热身赛的胜利来自于古堡的精神攻击，也来自于发现古堡精神攻击的里卡多·雷特。” 扩音筒晃悠悠飘到了里卡多面前。 正优雅地坐在最旁边，保持着脸上完美的微笑实则完全走神正在意识里和伊泽克森交谈的里卡多一下子警醒过来。他不动声色地按了按膝盖上的伊泽克森，免得自己说话说到一半桌子后突然冒出一个老虎脑袋来，同时对着扩音筒说：“大家好。” 记者们顺着扩音筒的转移方向一看，毫不犹豫地就拿起记录水晶一阵记录——这位坐在最旁边的新人太上相了！不多记录几张简直是对不起自己！ 第一个记者的问题并没有问完，因此他还是盯着里卡多。 还好里卡多至少保持了一分注意力在总结会上：“之所以能在比赛中发现古堡的精神攻击，得益于我并没有在一开始就进入古堡。” 众记者耐心地听着里卡多的话，还包括其他学员——从战斗结束到总结会上，并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他们先行询问里卡多。 里卡多整理了一下语言，很快说：“古堡里头存在着一种魔法力场。这是一种逐步叠加的力场。在一开始的时候，它非常弱小，这是一个隐蔽和迷惑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进入古堡的人会逐渐适应并习惯这种力场，这样等到同样的魔法排列出现的时候，就有了出其不意的效果。更何况当时我们正和埃因进行激烈的战斗，两方都没有足够的精力分神分析周围的魔法构成。” 在座的记者尽管不是真正的魔法研究人员，但或多或少都对魔法有着较之寻常人更深的了解，因此几乎里卡多一说完他们就刷刷地做了准确的记录——至于具体要怎么分辨两者，得了，那是研究人员的问题。 第二个记者站起来：“在这场热身赛上你和安德烈的表现都可圈可点，你们拥有同样的姓氏，这是巧合吗？” “不，我和安德烈是一起长大的。” 第三个记者：“是什么促使阿贾克斯一连挑选三个新人？” 这回是路易斯回答：“实力，这三个新人都有很强的实力。阿贾克斯不会拒绝任何有实力的学员。” “那又是什么促使你选择了阿贾克斯？”这一次的问题是针对里卡多的。 里卡多礼貌的微笑从头到尾都没有改变：“阿贾克斯适合我。阿贾克斯需要我。” 一阵低低的哗然，本来已经趋向沉闷的总结会立刻又活跃起来，《天天魔法》的记者最先抢到机会，他犀利地问：“你的意思是阿贾克斯没有你不行吗？” “我的意思是我对阿贾克斯同样是一个很好的选择。”里卡多说。 “是什么让你这么自信？” “是实力。” “那这份实力能让阿贾克斯到达哪一个程度呢？” 路易斯直接接过了话题：“不管能够走到哪一个程度，阿贾克斯都会竭尽全力。大家还有什么其他的问题吗？” 稍微的安静，又一个记者站起来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们觉得这场比赛埃因如何？” 路易斯的回答非常具有官方感觉：“埃因是一个很强大的对手，我们非常期待在正式赛上和埃因的再一次见面。” 胜利者的总结会到此结束，接下去的埃因的总结会中，记者在确定乔吉为埃因新赛季雷打不动的核心之后，也问了一个同样的问题：“你们觉得这场比赛阿贾克斯的发挥怎么样？” 场上的乔吉犀利又果断，在对颠倒世界的控制上更堪称智谋无双，而场下的乔吉看上去却是一个非常温和的少年。他说：“阿贾克斯的发挥非常好，在整场比赛的后半段中并没有给我们任何可趁之机，比赛的结果并不出人意料。” “关于阿贾克斯新人里卡多·雷特对于古堡精神攻击的运用，你怎么看？” “没有察觉到古堡的精神攻击，这是来自我的失误，我会在赛后对学校做出检讨。”乔吉说。 底下的记者一听：好嘛，这还真有队长的风格，绝对勇于承担失败的责任！于是话题一下子又拐弯了：“你在两年前就加入了埃因，埃因也是从两年前开始将‘颠倒世界’加入到战队的魔法阵之中，是不是在那个时候，你和埃因就有默契了？” “确切地说应该是在一年零三个月之前。”乔吉解释，“我在刚加入埃因的时候给学校递了一份计划报告。经过近一个赛季的考察，学校同意了我的观点。” “也就是说在第一个赛季末尾的时候，你已经是内定的未来队长人选了？” “是的。” “埃因中的其他成员是否对此有不满的情绪？” “埃因是一个整体，我们的任何决定都会参考所有成员的想法。”这是埃因新闻官的直接回答。 “在新赛季中，埃因想要取得什么样的成绩？” 话筒又回到了乔吉面前。乔吉的笑容和里卡多的笑容非常相似，他以同样的礼貌和温和说：“只有第一，才是我们的追求。” 《阿贾克斯适合我，阿贾克斯需要我！》 《只有第一，才是我们的追求！》 第二天上午，两个大大的黑色粗体标题直接出现在《檬果日报》与《天天魔法》上面，下面附有两个学员的清晰照片。在有关埃因的报告上，还有一个非常吸引眼球的诘问：“埃因之所以选择新人乔吉作为队长，是否是因为乔吉父亲，维恩公爵对于埃因的赞助？” 对此埃因官方的回答是：“维恩公爵的赞助来自维恩公爵本人的意向，乔吉的实力毋庸置疑，他人的行为并不会影响埃因对于战队队长的判断。” 接着就轮到里卡多了。相较于从小生活在这里、在社交界上频繁出现的乔吉，作为莫隆比王国过来的完全的新人，有关里卡多的报告一出来，吸引到的注意力反而比乔吉更多。 至少在某个特定的阶层，光光看到里卡多的照片，就有不少人疑惑地回忆着莫隆比公国的贵族中是否有一个叫做雷特家族的，而另一部分年纪更大的人，则因为奇怪的熟悉感翻出几十年前的老报纸或者记录水晶，将里卡多的图片与其对比，在发现里卡多确实和几十年前的帝国明珠爱薇·法兰德长得十分相似之后，纷纷私下交流，甚至有些人问到了法兰德家族—— “里卡多和法兰德到底有什么关系？” 蓝白色的浪涛安静地蜷缩在美人鱼的鱼尾下，明亮的光线使鱼尾上的水光闪闪发亮。 莫隆比王国分部的红袍法师正伏案研究着一份魔法报告，一直到翅膀扑棱的声音突兀地在室内响起。 他抬起脑袋，探究地看着从窗户飞进来的渡鸦。这个比乌鸦大上许多的魔法生物正将一只爪子递到他的面前：这只爪子上正用红丝带系着罗维斯家族的家徽。 红袍法师解下了代表着罗维斯家族的家徽，家徽一接触到他的魔力就在他手中飞快地雾化消失。两方证明了自己的身份，红袍法师问：“罗维斯大公有什么事情？” 渡鸦口吐人言：“向会长问好。很抱歉在这个时候进行失礼的打扰，这次来是想向会长寻求一些帮助的。” 红袍法师说：“大公想要？” 渡鸦说：“就我所知，里卡多·雷特正是在莫隆比完成魔法师登记的，是吗？” 红袍法师一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法兰斯家族和罗维斯家族在政见上的不统一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作为标准的保皇派，罗维斯家族自从血腥十月之后就一直和法兰斯家族不对付，并且在这二十多年间，双方已经针对对方实行了多起暗杀……不过这和魔法协会可没有什么大关系，尤其是不应该将主意打到魔法协会的魔法师身上。 渡鸦后的人显然能预料到红袍法师的想法，它在红袍法师皱眉之前，先一步往下说道：“会长不必急着拒绝，里卡多并不算是单纯的魔法协会成员，他还是法兰德家族的一份子，这就如同魔法协会成员也有国籍一样。” “里卡多·雷特。”红袍法师强调对方的姓氏。 渡鸦做出了一个很人性化的表情——它非常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爱薇·法兰德是血腥十月的重要参与者，是近一百年来唯一凭借军功取得外国女大公爵位的女性，更是唯一一个在之后抛弃了爵位去当游侠的女性。我并不相信这样的传奇人物会就此消逝。” 这关魔法协会什么事情呢？红袍法师同样不以为然，但他的涵养让他没有将想法表露在外：“爱薇夫人已经去世了。” “但爱薇夫人的孩子还在世呢。”渡鸦说，“会长也接触过里卡多，难道您觉得里卡多身上没有一点奇异之处吗？比如他身边的那个明光虎。” “一只明光虎而已。”红袍法师说。 “那只明光虎的成长速度太快了，不是吗？作为魔兽，明光虎的幼生期就有足足300年。里卡多是在几个月前才刚刚得到这头明光虎的，但在阿贾克斯和埃因的热身赛上，这个明光虎随意一拍，就能将附着了魔法的地面拍碎，这可不是什么幼生期的魔兽能够搞出来的动静。而从里卡多本人最近的行动上看，很难叫人相信他对明光虎遗迹上的描述的真实性。” “所以？” “一个实际上并不太诚实的孩子，不是吗？”渡鸦说，“会长不妨先看看这些。”它从嘴里吐出了一份卷轴。 红袍法师用手指点了卷轴一下。 羊皮纸打开，密密麻麻的字迹出现在红袍法师眼前。 红袍法师沉吟片刻：“大公想要什么？” 尖利的笑声响起来，渡鸦说：“一些并不太复杂的东西……” 第44章：树精灵 暂时还远在莫隆比的事情并不足以影响里卡多的生活。热身赛过后，阿贾克斯进行了三场奥林杯比赛，由于对手是公认的排名较次的学员，因而阿贾克斯取得毫无疑问的三场胜利。这三场比赛之中，里卡多上了两场，在显示出自己足够实力的同时，也暴露出他目前的短板：并不能完全无缝隙地配合队友的行动。 所有参与奥林杯的学院都这个弱点进行研究，试图找出能克制阿贾克斯的方法；阿贾克斯也同样在赛后有意识地进行着弱点修补，其中一项修补，就是安排代号学生在赛后进行古堡的持续探索，以锻炼彼此间的配合。 又一场比赛结束。众人在一天的休息之后，纷纷在古堡的餐厅中集合。 “第一层我们都研究了三个星期了，还是没有足够的结果啊。”双脚架在餐桌上的卡纳深深地叹息道。 路易斯低头用叉子滚动餐盘里的果实——圆滚滚的褐皮果实正在整个餐厅里进行高低起伏、抑扬顿挫的哭嚎——说：“耐心点。” 卡纳又重重叹了一口气：“你能把盘子盖起来吗？这简直是女妖的哭嚎简略版。” “波长还没有完全记录下来呢。”路易斯也听得头疼，他用指关节按了按脑袋。 站在晚餐壁画前同样研究了三个星期的伊戈尔跟路易斯一样，看到属于自己的部分就感觉脑袋发胀：路易斯必须忍受果实の哀嚎，他则得盯着最后的晚餐，看着壁画上的人哭着笑着将自己身体上的一部分咀嚼吞下……简直就是一对难兄难弟。 卡纳不抱希望地说：“你们觉得这个赛季结束前，我们能把古堡完全分析完吗？” “有点困难，如果没有什么具体突破的话。好了，准备一下，我们再次记录一遍。”路易斯说。 这回是四重奏的叹息声，呆在餐厅里的四个人全都坐回桌子上，摆出自己最容易进入冥想的姿势。 路易斯做了个手势，然后他猛地一叉子叉穿果实！ 鲜艳的果汁争先恐后地从果实的伤口中涌出来，果实的尖叫在一瞬间在现实中停止却又在一瞬间响彻众人的精神！ 足足三十秒钟的时间，作用于精神的魔法消失。 路易斯丢开手中的银叉子，将自己捕捉到的魔法波长显示在魔法书上：“我们对比一下。” 众人纷纷将魔法书递到中间。 片刻后，路易斯合上魔法书：“没有问题了，果实部分结束。伊戈尔，你的壁画吗？” “别说‘我的’壁画，我可没有这么恶心的壁画！”伊戈尔纠正，“我们休息一下，然后准备壁画的工作。” “我头疼，要不明天来吧！你说是吗？费高？”卡纳立刻叫道。 费高懒洋洋地看了卡纳一眼，像之前一样不发表任何意见。 “你明天也会头疼的。”路易斯不为所动。 “那就后天！”卡纳说！ “后天我们要开始准备下一场比赛了。”路易斯继续不为所动。 卡纳整个人都蔫了：“……好吧，听你的。” 路易斯敲定：“休息五分钟，然后大家准备记录壁画的魔法波动。” 两分钟后。 卡纳说：“我想喝杯水……” 路易斯将盛了满盘子的红色液体往卡纳的方向推推。 卡纳刚做出一个嫌恶的表情来，就忽然感觉到周围的魔法波动，他奇道：“壁画的魔法波动到时间了吗？”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选在壁画发动魔法的时候拓印波长？”伊戈尔说。 说完之后，餐厅里的四个人都坐直了身体，他们的目光先集中在面前的餐桌上：餐桌上的银质餐盘与餐具乃至摆在正中央的烛台，都突然开始颤抖起来。一个个盖子从桌面上飞起来盖在餐盘上，燃烧着苍白色火焰的蜡烛突然熄灭又突然亮起，火焰恢复成普通的红色。最后，这些餐盘依次摆放在四个人的面前，卡纳的那个方向，还多出了一个盛着清水的杯子。 众人对望一眼。 还是坐在主位上的路易斯先掀开餐盘，但出人意料的，银色的圆顶盖子下什么都没有，没有果实，没有鲜血，盘子干干净净地，连苍蝇站上去都得滑上一跤。 众人再对视一眼。 伊戈尔向周围扫了一圈，突然一指墙壁。 盛在盘子里的内脏变成了肉干，杯子里干涸暗红的鲜血变成了葡萄酒，铺着白布的篮子中的人体前腿变成了香软的白面包…… “如果不是我们中间的人突然触动了未知的魔法的话，就是我们中的某个人找到了关键的东西。”伊戈尔说，“再考虑按照这个邪恶法师的习性，他准备的魔法应该不会这么切合人心……所以我猜我们中的人找到了关键的地方。” “别这样，说不定这种正常人的审美是邪恶法师对我们的迷惑呢！”卡纳说，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补了一句，“我也猜这是我们的人搞出来的动静。” 剩下的两个耸耸肩膀，也买了自己人一票。 壁画中的人一个侍者突然笑了起来，这个弯着腰穿着制服的侍者转身面对众人，脸上保持着彬彬有礼的微笑，嘴巴一张一合，里卡多的声音随之从壁画中响起来：“我找到了这个古堡的中枢，你们从二楼的杂物室进来，里面有个镜子。镜子后面是另一个空间。穿过镜子的魔法是这个。” 一行行字迹在壁画上浮现。 众人直接拿出魔法书将其拓印下来。 侍者最后说：“这里有些有趣的东西……” “……唔，队长，你说我们这个赛季都不一定探索得完古堡。”几秒钟的沉默，卡纳突然对路易斯说。 “没错，但我还说‘如果没有具体的突破的话’。”路易斯将自己的话补充完整，他将几个人赶了出去，并通知分散在古堡各处的队员全都照着里卡多说的方向走，自己则落后几步，走到最后问伊戈尔，“你怎么看？” “我？”伊戈尔说，“我看哪怕在比赛中是我后面进入这个古堡，也不一定能发现这个古堡的魔法力场。里卡多对魔法的敏感度出人意料的高。” “我也这么想，再回想他第一次和我们一起战斗……他的进步简直惊人。”路易斯附和说，接着他们就来到二楼杂物室的镜子前，念动魔法咒语。 第三季魔法的传送与现在的传送并没有太多的不同，在感觉到短暂的身体被扭曲拉长之后，众人来到了镜子中的世界。 这应该是一个书房与实验室的结合体，承续着邪恶法师的一贯风格，这里的主色调是黑色与红色，墙壁上镶嵌着火焰下盛放的是能够永久燃烧的深海鲛人族的油膏。再仔细一看，在那些油膏里游动的正是鲛人的灵魂…… 没有人想要认真研究鲛人的灵魂在自己身体熬制出来的油膏里游动会不会舒服，他们飞快地将目光转移到其他方向，比如说一个接连一个的顶到天花板的书架，还有密密麻麻码在书架中的羊皮卷。 路易斯走上前，先确定了书架上并没有布置太多的魔法，接着从其中抽出一份羊皮卷。 《论如何提炼魔法生物灵魂》 毫无疑问的来自第三季的邪恶魔法，至少在阿贾克斯的图书馆中并无这个方面的内容。 他将手中的魔法卷轴放回去，又随意挑出了另一个。 《灵魂与肉体融合的必要条件》 又一个邪恶魔法。 路易斯将魔法卷轴再放了回去，他看向自己的队友。 队友们也将手中随意挑选的卷轴放回书架，然后最活跃的卡纳做了总结：“这里的内容我们基本上没有听过。哪怕阿贾克斯的魔法书籍收集得并不全面，也不至于连个总体的概论书籍都没有。” “除非这个概论也很宝贵。”另一个队员在一旁补充。 “没错，所以可以预计，我们这次取得了惊人的收获。”路易斯说，“当然别忘了魔法协会的规定，我们不要擅自翻阅这些魔法卷轴……里卡多呢？” “应该还在里面。”伊戈尔从前面的书架中转出来，“前面有个楼梯，楼梯下可能是城堡主人的实验室。” 路易斯点点头，他带着众人往楼梯下走去，很快就看见了站在实验台前的里卡多。 金发的少年背对着他们站在一个巨大的实验台面前。 实验台上放置着一个类人型生物。 她赤裸着身体，长发、尖耳、面容白皙美丽，就像书中形容的森林中的精灵——事实上，确实应该是。 精灵正是在第三季中灭亡的种族之一。 实验室中的气氛有些奇怪，众人留在入口处，路易斯以一种偏为缓慢的速度靠近里卡多。他先观察了一下缠绕在尸体头发上的树枝，又观察了对方的手腕：那上面同样有一圈树枝与树叶的刺青。 “树精灵？”他问。 “我猜是。”里卡多说，跟着他指了指对方的头发上的树藤和手腕上的刺青，“非常典型的特征，每个树精灵都酷爱并绝对会佩戴这种装饰，而其他类型的精灵则并不。” “真残忍。”路易斯说。他的目光从精灵空荡荡的下半身扫过，又来到对方割开并被掏空了的胸腔，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树精灵的脸上。对方翠绿色的眼睛已经失去了生气，但身体上仿佛还残留着一丝热气…… “这里有一个时间魔法。”里卡多突然说，“非常漫长的保鲜膜法，她一直停留在这一瞬间，虽然意识恐怕已经消失了很久，但肉体却一直饱受折磨。” 整个实验室里十多个人竟然没有一个敢接里卡多的话，未知的力量使他们闭紧了自己的嘴巴。 懒洋洋趴在地上的伊泽克森用自己和树精林一样颜色的眼睛扫视了实验室一圈。 并没有魔法波动。 纯粹的气势。 里卡多和他的灵魂的融合又更进一步了——不过也或许，这一次，仅仅只是这个少年愤怒。 暂时栖息在明光虎体内的阴影耸了耸自己的肩膀，重新趴了下去。和这里的其他人差不多的，他也并不想在这种时候接近里卡多——不管怎么样，总还是有些压力的。 短暂的安静。 撤消了魔法之后，实验台上的精灵尸体开始飞快地衰老：她先变得干枯，接着剥落，最后又成为了一小堆灰烬。 里卡多先打破沉默，他转头对身旁的路易斯说：“控制城堡的中枢、古堡主人的研究都在这个地方。我们的任务应该完成了吧？” 路易斯停顿了两秒钟：“当然。”接着他拿出自己的魔法书，翻到其中的一页，在实验室中投射出脱离古堡的传送门。 阿贾克斯学院中。 一个接一个的学员从意识中清醒，路易斯醒过来的第一件事是找了找伊戈尔，伊戈尔恰好也在寻找路易斯。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碰，然后一起转到里卡多身上。 里卡多正在用魔法整理有关古堡的内容。他注意到路易斯和伊戈尔的视线，对着两个队长说了一声稍等，五分钟后，就将古堡的调查报告清楚写完，接着他将东西交给了路易斯。 路易斯飞快翻看一下：“行，我们直接去找负责古堡的法师。” 这一回，并没有所有人都前往会议室，路易斯让大多数人回去休息，自己则带着伊戈尔和里卡多来到会议室。 接到通知的灰袍法师已经等在了会议室中，路易斯将有关古堡的资料全部交给对方。 灰袍法师稍微翻了翻资料，确定没有太多问题后，他抬头对路易斯说：“你们有什么要求吗？” 路易斯看了里卡多一眼：“其他没有。不过实验台上的那个树精灵……我希望探索队能直接取消魔法，让她的身躯按照时间的准则消逝掉。” “这个完全没有问题。”灰袍法师说，“我会向上反映的，你们可以回去准备下一次的比赛了……对了，里卡多留下来一下，我们有事要找你了解一下。” 会议室中的三个人都愣了一下。 最后，里卡多问：“是什么事情？” 第45章：质疑 会议室里，里卡多与学校的魔法师面对面地坐着。 魔法师询问：“你知道我将你留下来的目的吗？” 大概每一个犯了事的人出现在这里他都会选择这句话作为开头吧。里卡多身上的秘密不少，但有关阿贾克斯学院的，他在脑海里将自己最近的行程过了一遍，差不多得出结论了。但他说：“不，并不知道。” 魔法师皱了一下眉，他的目光在会议室里逡巡一圈，然后落在里卡多抱着的伊泽克森身上。 这一道目光验证了里卡多的猜测：果然是有关明光虎的遗迹的……唯一的问题是，为什么突然重提这件事了？ “你手头上那只明光虎，”魔法师就差不多明示了，“在之前去明光虎遗迹的时候没有碰到什么事情吗？” “您的意思是？”里卡多问。 魔法师立刻就厌倦了这种试探工作，他直接表示：“我们怀疑你在明光虎遗迹中违反了学校的纪律。我再问一次，你包括你的宠物，在明光虎遗迹里什么都没有做吗？” “我按照学校的要求完成了对遗迹的探索。”里卡多说。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魔法师说：“希望你明白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在这边呆一会吧。”说着，他站起来走出房间，并在房门上施放了一个警戒魔法，这样不管是有人进入还是有人出去，长在房门上的扩音花都会第一时间放声高歌。 只剩一个人的会议室里，里卡多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天花板，然后听见伊泽克森的声音： 「现在开始准备逃亡，怎么样？」 里卡多瞟了小老虎一眼：「听上去你很期待？」 「准确地说是非常期待。」伊泽克森从里卡多的膝盖跳上桌子，跟着在它在桌子上蹲坐下来，用碧绿碧绿的眼睛注视着里卡多，「但你要搞清楚，虽然这是我的期望，但现在有危险的是你——还是你打算让他们把你送上绞刑架？这样你吞噬了我又有什么意义？」 门又一次被打开了。 刚刚离开的魔法师连同两位新的法师走进来。 最开头的魔法师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腔调说：“跟我们去一个地方，里卡多。” 里卡多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没有做过多的询问或者辩解，以一种非常配合的态度，乖乖地和三位学校的魔法师往外走。 但这三位魔法师显然不太放心，他们以品字形将里卡多夹在中间，每个人的魔法书都拿在了自己的手上，身上还有魔法护盾的痕迹。 里卡多听见了来自伊泽克森不屑的轻哼。 他接上刚才的话题，告诉对方：「虽然你说的没错……不过有一点，现在可没有绞刑架了。从第三季覆灭开始，这个处刑就被取消了。」 伊泽克森给予的回应依旧是冷冷一哼。 里卡多不再注意伊泽克森，他跟着三个魔法师来到学校外，坐上了马车，其中一个魔法师对他施放了催眠术，他的意识很快就变得浑噩，眼前的景物也渐渐远去……等到再一次清醒的时候，他已经身处在一间豪华的房间里。 还是一间没法使用魔法的房间。 里卡多从床铺上坐起来。 他的目光最先被正对着大床的巨大油画所吸引。那是一幅秋日狩猎图，图中的一部分为勇士在森林里追逐着猎物，另一部分则是少女依偎着白鹿。作画的画家想展示的大概是力与美的冲突……但这些对里卡多而言并不重要。他之所以被这幅画吸引了目光，只因为如果他没有看错，那位倚着白鹿的少女应该是他的母亲。他年轻时候的母亲。 “我睡了多久？”里卡多走下床。 “一两个魔法时而已。”伊泽克森漫不经心地说，它已经恢复了成年的身体，正坐在油画前欣赏着画作。它在里卡多走下床后用自己的尾巴指指画面上的女孩，“这是你的什么人？” “我妈妈，怎么了？” 伊泽克森歪了歪头：“你妈妈和画作里的一样？” 这个问题听起来仿佛有点奇怪，不过里卡多毫不费功夫地领会了伊泽克森的意思，他对画作评估了片刻：“差不多，这画画得很好，我觉得和我记忆里的母亲很相似，除了没有这样锋芒毕露之外。” “那我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什么？” “你能够吞噬我。”伊泽克森说。 这个话题挑起了里卡多的好奇心。他转向伊泽克森，问：“稍微详细一点？” 伊泽克森长长的尾巴甩了甩：“用比较浅显的话来解释的话，你妈妈和我是同类，不过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同类。是一种感觉——打个比方，如果你是光明阵营的话，那我和你妈妈就都是黑暗阵营的。” “如果只有你，我很怀疑你会生出‘吞噬我’这个想法，但加上你妈妈的话，我并不奇怪我会被你吞噬。”伊泽克森说，“这样说你能够明白了？” “我明白了。不过以上这一长串的结论，你只看了一幅画就得出来了……？” “还有灵魂啊。”伊泽克森抽动鼻子嗅了一下，“这幅画上残留着一丝你妈妈的气息呢。” “……画家的神迹？”里卡多问。 “如果是你脑海里的那种的话，没错，画家的神迹，和什么邪恶魔法没有半点关系，也不会对你妈妈照成任何伤害。不过其实现在说什么都迟了，不是吗？”伊泽克森说。 “嗯——” “怎么？” “我觉得好像自从你变大之后，智商也有了长足的进展……”里卡多说。 伊泽克森摇摆的尾巴一不小心就把地面上昂贵的地毯抽出了长长的裂缝，它愤怒地瞪了里卡多一眼，却发现刚才还站在油画前的人类已经转到了长椅上翻阅书籍。 那本书籍是—— 没错，是里卡多的魔法书。 “你在干什么？”伊泽克森问。 里卡多举了举手中的魔法书。 伊泽克森从坐的地方站起来，走到里卡多身旁看了他翻到的书页——和猜测的一样，是有关魔法理论的部分。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伊泽克森说。 “因为需要着急的不是我。”里卡多说。这是一个被设置了禁魔领域的房间，但他依旧轻松地用魔法变出了一支笔。 禁魔领域归根到底也是一个魔法，那么当领域中的魔法量比禁魔领域本身的容纳量大得多的时候，禁魔就只是一个笑话而已。 这也是里卡多一点不在意学校的魔法师将自己带到哪里的主要原因。 经过明光虎的遗迹后，他体内的魔法量甚至足够比拼魔法师中最顶层的白袍法师了。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确定自己此刻的处境，以及尽量……不让事情朝更坏的地步滑去。 目光停留在魔法书上的里卡多神情忽然一动，他将魔法书收进空间里，同时看了一下旁边的伊泽克森。 伊泽克森从里卡多的脑海里得到了答案，它撇撇嘴，变回了原来小巧的模样。 里卡多稍等了一会，来自楼梯的脚步声到了走廊的位置，跟着又停留在他所在房间的门口。 他稍微等了一下，房门就被敲响，侍女的声音自外头传来：“您好，我家主人请您下去说话。” “好的。”在说这句话的同时，里卡多已经打开了房门。他跟着站在门外的侍女往下走，并在一楼的餐厅看见了侍女口中的“主人”。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他有一头银白色的短发，鹰钩鼻，眼睛也像鹰隼一般锐利，但整个人的气质却显得十分阴郁。 里卡多确信自己并没有见过这个男人。但他应该和他的妈妈认识——这从他刚才醒来的那间房间墙壁上的油画就可以推断出来。 男人对里卡多比了一个坐下的手势。 里卡多依言在长桌的对面坐下。 城堡的侍女将一盘盘菜肴依次端上来，松软的面包，喷香的熏肉，还凝着水珠的水果，还有暗红色的葡萄酒。 「你不觉得很像你们之前研究过的古堡吗？」伊泽克森在里卡多的意识里说道。 里卡多没有回答对方。其实他也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因此一点儿吃东西的欲望也没有。 不过显然对面坐着的人的重点也不是和他分享一顿晚餐。在东西都摆上餐桌后，周围的侍女全都离开了，男人也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你身旁的明光虎就是阴影吗？” 没有声音。 没有一点儿声音。 里卡多彻彻底底地愣住了，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难道伊泽克森不仅刻意在赛场上表现出自己的力量引人注意，还将它的身份告诉了别人……？ 但同一时刻在脑海里感觉到的震惊让里卡多飞快抛弃了这个想法，他开始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试图找出一些能够回答的话语，但伊泽克森的声音先一步在他的脑海里响起： 「你刚刚说什么？」 「没有什么。」这个时候，里卡多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来回答伊泽克森，他飞快地回答了伊泽克森就继续自己的寻找，可是伊泽克森的声音再一次在他的脑海里响起，并且对方用了重音： 「你想过‘伊泽克森不仅刻意在赛场上表现出自己的力量引人注意’。」它说。 「是的，我这么想过。」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伊泽克森的声音近乎质问。 里卡多沉默片刻：「……因为你这么做了。你在赛场上是特意将地面拍碎的，不是吗？」 「……」伊泽克森。 「你不是吗？」里卡多又问。 「没错，我是特意这么做的。」伊泽克森最后说。 第46章：结尾 伊泽克森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沮丧感。 这种沮丧感使它克制不住地用自己的爪子在里卡多的衣服上抓挠，将一件好好的衣服抓成一缕一缕的，然后又因为这样一缕一缕的衣服陷入更深的沮丧之中。 天知道它在干什么。 天知道它现在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在它统治世界的那些日子里——好吧，不提那些辉煌的年代——但就算如同阿布维维说的那样，‘在它匍匐在肮脏的角落里’的那些年代，它也没有像今天一样，闹不懂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它当然希望自己的生命共同体能够放弃掉那些毫无意义的善良、正义、道德、约束……事实上它明白自己的内心，它希望对方摒弃掉除它以外的任何东西。 血缘不再能使对方动容、正义不再能使对方变色、任何一个除它之外的东西，都不能再真正吸引对方的注意。 大概是它想法的概括，毕竟这个世界上除了它意外，还有什么东西存在意义？ ……勉强来说的话，现在它的共生体算是一个吧。 所以它们重视彼此不就完全足够了吗？ 可怜阴影之王已经完全忘记自己在最开头对这个弱小的人类的愤怒，并发誓要将对方碎尸万段永世折磨的诅咒了。 而在它纠结于自己的想法之际，里卡多也已经和坐在长桌对面的男人搭上了话。 “它只是一只明光虎。”里卡多镇定地说。 鹰钩鼻男人笑了笑，他没有就伊泽克森的问题继续纠缠下去，而是抛出了另外一个问题：“你知道我和你妈妈的关系吗？” “抱歉，”里卡多说，“我妈妈并没有聊过她在这里的朋友……” “她有跟你聊过她的朋友吗？”鹰钩鼻男人问。 “当然，我的妈妈是一位非常受人欢迎的——” “我的意思是她过去的朋友，”鹰钩鼻对里卡多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她真正的朋友。” 里卡多微微皱眉。 鹰钩鼻笑道：“想必没有吧？她不会告诉你汉森、巴克、尤莱亚、伊迪丝、玛佩尔……这些她过去的已经长眠在地下的同伴。” 他说：“我注意到你对你妈妈或许有些误会。你觉得一个可以生出‘让阴影与自己儿子结合’这个念头的女人会是一个善良贞静的女人吗？” “如果你再就此说一个字，”里卡多神情平静，“我将向你发出挑战。” 鹰钩鼻男人说：“这真的符合你从小学到的知识吗？‘接受真理，摒弃谎言’？”他说了一句《福音录》里头的句子。 “当然，我带你过来这里并不是要跟你讨论你妈妈怎么样，想必过了不久之后，你会十分清楚血腥女王爱薇法兰德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我找你过来的唯一目的，仅仅只在于一件非常非常小的事情……” 一个魔法时之后，里卡多再一次坐上了马车。 这一次，骏马踩着阳光的碎片，白金色的马车车厢上，荆棘缠绕郁金香的家徽闪闪发光。 里卡多坐在车厢内，随着马车来到法兰德大公的住所。 他怀抱着伊泽克森走进城堡，在书房内，和一位须发洁白的老人面对面坐着。 刚刚上楼梯的时候，他又看见了那副秋日狩猎图。 他的妈妈倚着白鹿，笑意盈盈地看着前方的鲜血与猎杀。 里卡多在自己外公家里听到了一些有关自己妈妈过去的事情。 比如有关阴影这个课题，是他的妈妈自从学生时代就开始关注的。 但那个时候，谁多把这当成一个比较有趣的玩笑。一直到她的妈妈在攥取绝大权利之后却突然放弃自己的领地，成为游侠，再发展到那些曾经在一起研究过的朋友一个一个地死亡…… 最后连他的妈妈也消失无踪。 这显然不是一个很好的回忆。 里卡多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伊泽克森的毛发。他在思考着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但是在他思考出结果之前，法兰德大公说：“好了，现在你回去学院吧。” “现在？”里卡多抬起头。 “有什么问题？”大公问。 “不，并没有……”里卡多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那么下次见，外公。” “你叫我什么？”大公皱起眉头，他的脸上有着经年累月的严肃与冷厉。 “外公。我叫错了吗？”里卡多问。 大公的嘴唇抿了抿，这让他看起来更为地刻薄。他刚刚要开口说话，等候在门外的管家就适时进来，装作没有看见自己主人不悦的眼神，笑容可掬地说：“里奇少爷，请跟我走。” 他跟着这一位老人走出了大公的城堡。 伊泽克森又一次跳到他的脑袋上。它在他心里懒洋洋地说：「我早就叫你解决他们了，看看吧，现在情况暴露了，你要怎么办？」 「从你和我妈妈的结局来看，你真的觉得杀戮能够解决问题吗？」里卡多说。 「能够消灭问题不就好了？」伊泽克森反驳。 里卡多觉得伊泽克森的嘴皮子终于厉害了少许，但他接着想道：「那你最后怎么失败了呢？」 伊泽克森顿了顿：「……我是在最后失败了。可你眼看着现在就要失败了！」 「显然还有很久。」里卡多说。 「我怎么看不出来？」伊泽克森抬杠。 「明显我的外公和那个带走我的人达成了共识，至于他未来要我做什么，可以未来再说。我们现在缺乏的不就是时间吗？」里卡多说。 伊泽克森算是默认了。 里卡多等了一会不见伊泽克森说话，不由愉快地想：「这样就对了，事情不能这么简单粗暴地解决，就像你不能因为喜欢什么东西，就直接拿铁链套在他的脖子上，然后再将他本来拥有的其他东西一一拍碎……」 伊泽克森怒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了什么？」里卡多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 「你刚刚难道不是特指？」伊泽克森狐疑问。 「……我特指了什么？」里卡多真的没有多想，他好冤枉。 「……」伊泽克森的猫脸红了一下。 它从里卡多脑袋上一扑腾跳下来，踩着步子仰着头向前走去。 在它身后，人类亦步亦趋地跟着。 太阳将他们两个的影子拉得长长地，最后都交叠在一起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