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大概是影卫文。 只是很想狗血,非常想狗血,不狗血就睡不着。 就是萌从王子变影卫的梗。 cp是开篇的这只小的和将来的某只。 本人受控。 序 当宫里连续三天的混乱终于安静下来之后,他终于被人带到了殿上。 他在大殿中央冰冷的石板上跪下,看到石板上还留有依稀的血迹。他想,大约是太匆忙了吧,所以就连王宫的正殿都不曾好好清洗。在他的记忆中,无论是年节大典,抑或是父王举办的宴会,这里的地面总是光可鉴人,从无污垢的。 他伏地行礼,行的是对天子的大礼。 “允,抬起头来。”上面传来一个声音。 “是。”他尽量清晰的回答。已三日未曾进食,饥饿使他十分虚弱。他抬起头,静静的仰望远在王座上的那个人——他的哥哥,之前的太子,现在的天子。 王座上的人站起身,走过来。他并未穿戴仪典才用的冠冕,仅着了一身便袍,但绣遍全身的金色火鸟却十分醒目,就像是曾无数次在父王身上见到的那样。这一刻,他很希望走下来的仍是父王,就像以前那样,微微抬手说:起来吧,我的儿子们。于是他们就可以站起身,回到各自的位置上,他就可以回到最末的角落,继续安静的呆着。 他静静的看着那个人走近,心中却十分清楚那一切是回不来了。他在等待审判,尽管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你可知罪?” “是。”他回答。 “什么罪?” 他回答不上来。六岁的他似乎还没有犯罪的能力。父王驾崩之后,他就一直在自己的房间中安静的呆着。看着外面的宫人哭嚎往来,看着有人进到他的屋子,将那些精美的摆设揣入怀中逃走。他一直记着几年前母亲临终的话:允儿,你要乖,你一定要乖乖的。他不知道怎样才算乖,但他始终紧紧拉着母亲的手,直到那手变得冰凉。 他总是很安静,从不多说话,安静的接受他们为他安排的一切。 或者,活着也便是一种罪罢。便如他的那些同父异母的哥哥们,在这大殿上只留下一些血迹。 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静静的仰望了一阵天子。默默的垂下眼睛,再次伏身行礼。 刚刚继位年轻天子看着他,看着这个伏在脚边的最小的弟弟。他叫允,只有六岁,还只是一个孩童,宫女之子,向来安静,从不多语,众人甚至对他没有什么印象。从名字就可以看出他从没有被期待过,作为天子之子,允,仅仅是被允许作为王之子存在罢了。 天子提起剑,精钢铸就宝剑在火焰的照射下发出奇异的光芒,剑柄雕着繁复的火鸟图腾。 允跪在地上小小一团,双手交叠,额头贴地,却没有发抖,似乎不知道对方只要稍稍动手,就可以砍下自己稚嫩的脖颈。 年轻的天子看了一阵,掉转剑,捏着剑身将剑柄在旁边的火焰上烧得通红,重重的按上了伏跪着的孩童的手背。 “嗤”,剑柄抬起,允的右手背上留下一个清晰的焦煳烙印,火鸟的图案。 “惠王七子允,废王姓,削为奴,着入影门。” 天子说完,便回转身,看也不看一眼跪伏在地的最后一个弟弟,离去了。 一直侍立在侧的两个侍者一个追着离去,另一个老侍者走到允身侧,将他拉起来。“允殿下,即入影门,冰息丸还请殿下服下。”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只精致小盒,拿出一粒浑白如玉石的药丸来。 允抬起眼睛看了看。老侍者原以为这小小孩童定然会哭,却发现他仍是安安静静,眼中一点泪痕也无。“这个是做什么的?” “允殿下,您先服了,老奴在跟您细细说。” 男孩却只安安静静的看着他,等待着一个解释。 老侍者一时犯难,冰息丸是王室秘药,知者很少,若非他曾服侍先王多年,对影门多少有些了解,否则也是不知道的。但影是王的影,除非天子或太子,此事都不可讲。王子允虽已被贬成奴,烙了烙印,但终归是个王子,老侍者也不敢对他用强。正在为难,突然看到殿侧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黑衣人,顿时心下一松,让开些去。 那黑衣人只轻轻一迈步,悄无声息,便已近在允的身侧,跪坐于地。 王之影,皆着黑衣,出入无形,王之命便是影之命。 允看到他,似乎并不太吃惊的样子。只静静的看着,等一个解释。 “即入影门,便是门内之人,事无不可讲。”黑衣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似乎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老侍者便闪的更远一点,以免听到不该听的。 “你不是我父王的影。”允突然开口。 “影以主人之命为命。我是你哥哥的影。” “很苦吗?” “不苦。”黑衣人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毕竟是个小孩子,吃药总是怕苦的。“只是会有点冷。” “不是问这个。”允摇了摇头,看着对方藏在黑布后的眼睛。“我会吃那个药的,你不用为难。只是……想弄明白是怎样一回事。” 黑衣人闪开他的目光。原来他想问的是更多,他不知道怎样回答。他本是战乱中的孤儿,被影门捡去养大,自小服用冰息丸,练功多年,对他来说这没有什么不妥。他一直的认知便是有朝一日完成火契,走出山门,追随一个主人,成为主人的影。但是眼前的孩子和自己是不一样的,他避开那双单纯而探究的眼睛。“你以后,总会知道的。” “影门怎么走?” “在圻山,会有人带你去。” 允叹了一口气。一个小孩子叹气,是十分可笑的事。但黑衣人一点都不觉得可笑。几年之后,等他长大,大概也会火契认主。王还很年轻,而影的命通常不长。如果自己死了,那么他很有可能成为继自己之后的王的影。但他其实是王的弟弟,而非奴仆。如果王很短命,那么他有可能成为将来的太子的影。但他其实是太子的叔叔,而非奴仆。这件事一点都不可笑。 允转而对老侍者道:“拿水来。” 一听此语,老侍者如释重负的去了。很快,他端着一碗清水回来。允不再说什么,接过药丸。他的手刚刚受伤,火鸟图腾在手背上鲜血淋漓,他安静的吃下了冰息丸。 刚开始还没有什么感觉,很快腹中就感到一团冰凉,寒气极霸道,扩散到全身。允全身发抖,面色苍白。他原本就三日没有进食,根本无从抵御这股寒气。 就当他以为自己会被冻死的时候,一股温热的气息自后背缓缓注入。 黑衣人扶着孩童的后背,以内力助他。他自有记忆起便开始练功,之后才能够一点一点摄入,慢慢接受冰息丸的霸道。这孩子从无武功根基,若无人以温热内力相助,贸食冰息丸便是致死的毒药。 允慢慢缓过来,沉沉昏睡过去。黑衣人忍不住又想,或许,让他直接死掉才是主人的本意。 正祀二十二年冬,惠王崩。王子待、叙作乱于宫。太子铭遁走于野,得卫、杞候相助,借兵而返,诛待于禁宫。禁宫乱三日,作乱诸子俱伏诛。惠王幼子允,念其幼而发落为奴。太子铭得乘大统,年号承固。 正文: 从山下望去,圻山并不是那么险峻高耸,而是缓缓起伏的丘陵,一层层向上,波澜起伏,终于发展成顶峰终年积着白雪的高山。一道山涧摆在面前,切入那些重重叠叠的山峰中,山路便是沿着山涧辗转而行。 “主上,请容许我等随同进山。”随行的将军谏言。 以安全的考虑,这是必要的,但炎王弘瀚不打算这么做。“选二十个侍卫随我上山,其他人在山下扎营。” “主上……”将军还想再说什么,但是主上已经打马前行了。他只得按照他所说的吩咐下去,亲自挑选了二十个武艺最为出众的侍卫跟随。 来圻山一游本是兴之所至,没有必要那么大张旗鼓。弘瀚认为即便在以前这也不是什么危险的行为,圻山是皇族的发祥之地,亦是皇陵所在,没有人敢在这里乱来。更何况,他刚刚协助天子评定了宋国和依国的叛乱,圻山旁的御城已经作为赏赐划归炎国,成为自己的势力范围了。 他们沿着山涧旁的道路上行。先是经过一处青玉石雕刻而成的石门,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难以分辨,但众人都知道这便是进入圻山的山门。一路上的道路都是青石铺就,并不难走,应该是为了皇家前来祭扫的方便。 穿过山门之后,那些重重起伏的山丘之侧,便可以看到一个个高高耸立的,堆成方锥的帝王陵墓。如果数一数,一共有四十八个之多,迁都之前所有的帝王都葬于此。 “迁都真是愚蠢之举。”弘瀚忍不住开口。“仅仅因为受不了西蛮的骚扰,就将天都东迁,又将御城以西的人置于何地呢?” 身后的将军道:“自帝都东迁之后,天子便逐代式微,如今连一国小小的叛乱都要请诸国出兵相助了。” 炎王弘瀚忍不住哈哈大笑:“若非如此,怎有我国立于西境,又如何拓土开疆呢?” 打马奔驰,一口气穿过起伏的青石道路,皇陵的御道便算走完。这一路上,除了遇到几个守陵人避在一侧探头探脑,竟是毫无阻碍。 山路突然变得陡峭,马蹄走了一阵就变得吃力。 “主上,再往前应是上山,我们这就回返吧。” “我正是要上山。”弘瀚下马,将缰绳交给侍卫,向前跨开步幅。“圻山之阳四十八皇陵,圻山之阴是为影。我正要去影门看看。”他停下脚步,等身后的侍卫们跟上。 这样晴朗凉爽的秋日下午,在书阁能够安安静静的读书,是很舒服的事。所以,当有人不顾‘尽量不要来打扰’的命令,仍然登上了书阁,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的时候,允忍不住皱了皱眉。脚步声很轻,但他仍能听得清清楚楚。“怎么了?” “门主,炎王已入山,径直往后山而来。” “知道了。”允点点头,继续拿起书。“随他们走动吧。” “是。”来人又轻轻地下去了。 也就再翻了两页纸的时间,脚步声又回来了。“门主,炎王一行已经踏入影门。” “约束众人,能避则避。” “可是……影门是皇族禁地啊。”老仆忍不住提醒。 “哦,禁地吗?”允抬起眼睛。御城原是护卫皇陵之意,都已经划给炎,这禁地……不提也罢。“山本无主,他们爱来看就看,看完就走了,不必大惊小怪。” “是。” 这次他回转的更快。“门主,炎王手下在正殿叫嚷,激人与他们比试呢。” “嗯。” “那个炎王说……”老仆吞吞吐吐:“要瞧瞧皇族秘而不宣的,所谓最利的剑,最强的盾,究竟是什么东西!” “嗯?”允终于放下书卷,看了过来。 他的目光总是很安静,老仆的心于是定了定。 “他喊他的,我们不理会不就没事了。” “可是……”老仆低下头。“阿开没忍住,和他们打了一架……不,比了几招。” “谁赢了?” “先是阿开赢了,后来他们换了一个人,赢了阿开。” “然后呢?” “阿平就跳出来,打败了那个人。” “阿平还小,我们果然太贯着他了。” “但是……后来阿平也输了,阿锦就……” “阿锦一向沉稳,怎么也出来了。” “没有,阿锦只是和他们理论,说这是皇族禁地,他们不能擅闯。后来,他们就吵起来了……” 是打起来了罢,允在心中暗想。他将竹签放入书中夹好,以便回来再看,才站起身,拂一拂衣摆。“走吧。” 老仆立刻跟上,心想总算是请动了门主,不然还真不知如何处理闯入的那群人。 允走到门口,停了停。“扶老,如果师父还在会不会怪我太无能了。”他用的并不是问句。 “哪有这回事,您成为门主,大伙儿都高兴得很,孩子们会这样是因为门主宽容的缘故。但确实不能这样下去了,规矩还是应该严格一些的。”老仆诚心诚意的说。 弘瀚站在厅里哈哈大笑。他笑是因为影门大概只有老弱妇孺,而现在站在前头指责他的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完全不像是传说中的,高手如云,神秘莫测啊。亏他在战事中窥见了天子身边的黑色身影,还特意买通了天子近侍打听是什么人。亏他还怀着‘无论如何也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影’这样的心情跑来圻山。 阿平和阿开再次忍不住,向他挥拳。侍卫们并未拔刀,他们不过是小孩子罢了,虽然有武艺在身,毕竟年幼,不必认真对待。 忽然殿里起了一点微风。这里明明是山背,又在深深的殿中,怎么会有风? 众人只看到一抹淡青的身影,似乎有点眼花,随后才发现阿平和阿开已经被拉开。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人,一手拉着一个孩子。“你们怎么这样鲁莽。”他低声训斥。 “门主!”阿锦立时如见了救星,伏地行礼。 这个人什么时候出现的,怎么出手的,怎能轻轻拉着便能将打得面红耳赤的两个孩子从里面拉出来,谁都没有看清。但他也不过二十来岁,这样的身手实在可怖,远非寻常武士在这个年纪的成就。 他面容清秀,容色苍白,似乎少见阳光。尽管很普通的样子,但在那一群服色一样的人中,一眼便可认出他就是门主。有一种人,即使藏在人群中,也会被人一眼找出来。奇怪的是,影门所有人都穿一样的衣服,门主也不例外。 “好。”弘瀚站起来,一身张扬的火红战袍,银色的盔甲闪闪发光。他盯着影门门主,目光如狼,他伸手直直指向他。“我选好了,就是你。” “我要你成为我的影。”他说。 青衫的年轻人静静的看着他,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 他说。“哦?” “好放肆!”阿开跳起来。一只手按在阿开肩头。阿开于是又跪了下去。 “阿开,有客远来,你拳脚相向,这是待客的道理吗?”阿开低下头。 “是他们擅闯禁地,挑衅在先。”阿锦说。 “阿锦,有客远来,你恶语相向,这是待客的道理吗?”阿锦也低下头,但明显很不服气。 允再抬眼,看了看站在殿中张扬跋扈的炎王。“炎王殿下,您远道而来,不问就闯入山门,挑衅伤人,我不知道原来西境做客的风俗是这样的。” 弘瀚哈哈一笑,当即欠身。“弘瀚鲁莽了。”见主上如此,随从的侍卫将军便也都躬身道歉。 允抬抬手,影门众仆及弟子便立刻清理大殿,搬来坐塌。 宾主这才依次坐好。坐好之后却是无话。作为主人,允只是淡淡的喝着茶,等别人先开口。 弘瀚是个痛快的人,最讨厌这等故弄玄虚。炎国原本是卫戍西境的一个小邦,民风彪悍憨直,王族也是一样,说话十分直接。“门主,我曾在王都见到过一个黑衣人,跟在天子身侧,倏忽来去,武功高绝。后来辗转询问,才知道有影门的存在,那个人,便是天子的影。”他拱拱手,“我说话向来直接,炎国虽然地处西境,但在我治理下只会越来越好。我需要很多人,需要有学问的,有武功的,各种各样的人。所以,我想请你随我出山。” 听到他这一番话,炎王的将军和侍卫们都目光善良,露出热切的神色来。他们看着坐在主位的允,心想主上如此礼敬,这个门主应该感到十分荣幸才对。 但允只是安静的看着他。“我很佩服您的直接。但殿下请回吧。” 弘瀚举起茶杯,这里没有酒只有茶。“方才鲁莽,实在抱歉。我以茶代酒,向门主赔罪了。”于是一饮而尽,倒转茶杯示意。 允只是举起茶杯碰了碰嘴唇。这简直是十分傲慢无礼。但他的举动却显得十分自然,一点也不像是要故意给谁难堪,也令人发作不得。“殿下大概有所误解。” “以我所见,这等高手去跟随那软脚天子,实在是憋屈。”想到天子在战车上被箭矢擦到肩膀而大惊失色随后大骂黑衣人不尽职,弘瀚就觉得气愤。 “殿下以为影是高手侍卫?”允终于主动开口了。 “以我见到的,便是这样。” “你错了。影就是影。”允站起身。“有些事,不足为外人道。殿下请回吧。”他竟然这就要走了。 弘瀚唰的站了起来,身上的战甲发出声响。他的将军和侍卫们也立时站起,一片冷冰冰的盔甲在殿中闪着光芒。“影门还是以皇族禁卫自诩吗?便只终于那个已经懦弱到骨头中的天子?”他冷笑着说:“如果今天来的是太子,或者天子遣来的人,你不会这样回答吧。” 允静静的看着他们,点了点头。“你说的对。但是这样讲是没有用的。” “门主大概不知道,在圻山下驻扎的十万军队,正是炎国的军队。” “那又怎样呢?”允仍是静静的看着他,似乎这些都不算什么。“如果你要打,殿内的二十二人不能杀尽影门所有人。我在他们之中取你的人头很容易,你们不能活着下山的。于是你的十万大军会杀上来,我们全部会死。结果无非就是这样罢了。” 他的语气就像是讲别人的事。弘瀚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他们对峙了片刻,允欠了欠身。“失礼了。”他走向殿后。 弘瀚哈哈大笑起来。“好!”他踏前一步,“我不仅会毁了影门,还会放火烧山,烧黄陵,将圻山变成一片焦土。这些你也不在意吧。” 允停住了脚步,回转身。“原来西境炎国竟然是一群强盗。” “你说对了。我想要的,必会得到!” 允垂下了眼睛,似乎在思考。 弘瀚不再开口,让他自己决定。随后看到允看向自己,仍是十分平静的,漆黑的双眸似乎带有一点点探究,一点点无奈。 “你想要怎样?”他问。 “随我出山,成为我的影。”弘瀚说。 “好。”允很简单的回答。 弘瀚的眼睛顿时亮了,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和热情。“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值得跟随的主公!” 影门的庭院形制就像是一个寺庙,炎王一行人就安顿在一处看似客院的地方。 “这么大的客院,从外面真看不出来呢。”随行的将军忍不住感慨。比起方才所看到的前殿,无论是从殿的宽度来看,还是斗拱的高度来看,这里反而更加气派一些。 阿锦瞪了他一眼,引着他们走向偏殿,示意他们今晚住在这里。随后就丢下他们,独自离开了,一点也没有要给他们安排晚餐的意思。 “明明门主都已经答应了,这哪里是招待客人的态度!”将军愤愤出声,环视着眼前荒凉的偏殿。大概只能用荒凉才能形容这个地方了吧,柱子斑驳,地面积尘很厚,人走在上面留下一串脚印。“他们太无礼了!” 弘瀚站在院子中,仰望着正殿,辨认出这是给帝王的规制。从斑驳褪色的梁木上依稀还可以分辨出一点火鸟图腾的彩绘,透过窗格可以依稀看到内部的祭台。“今晚就在院中歇息吧。”他发出了命令,随行的侍卫们立刻开始搭设帐篷。 晚餐是他们自行带来的干粮,以及自行带来的酒。这样未免太过素淡,四周山高林密,既然无人招待,不妨碍他们自行打些野味。这山中大概从来没有人捕猎,几个人走出去没多远,就看到一头呆头呆脑的山獐,毫无对人的防备,略带好奇的望着他们。 有人拉满弓,箭便‘嗖’的一声飞了出去。然而山獐并未如期中箭倒地,一只手从树后伸出,在它之前恰恰抓住了疾驰的箭。山獐受到惊吓,迅速逃掉了。 “什么人!” 树后走出来的是阿锦。“圻山是不允许捕猎的,你们竟然不知道吗?” 在古老的神话中,上天选中王族,火鸟降临之地便是圻山。在圻山,是禁止捕猎杀戮的。 这些传说自小就曾经听过,但也不过是当作故事听听,没有人会当作一回事的。“快快让开!” 听到此处的吵闹,弘瀚走了过来。侍卫们对阿锦喝道:“不过是捕猎几个野物,又有什么人知道!便是知道了又怎么样!” 阿锦嘟起嘴巴。她看起来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刚才也没有动过手,大家便都不把她当作一回事。她一直走到距离弘瀚四五步的地方,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那么说,我在这里把你们杀掉,也没什么人会知道,对不对?”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她突然加速。 众人感觉到一阵扑面而来的罡风,带着极其霸道刚烈的气息向他们袭来! 一个小姑娘竟然有这么猛烈阳刚的力量,实在令人吃惊。他们全部举起武器,脚下仍不免连连后退。忽然一阵和睦浑厚的力量从侧面横切,就像是一阵暖阳,隔开了小姑娘凛冽的攻势。炎王诸人都是一松。 “门主!”阿锦十分委屈的喊。 “阿锦,我找你有事。”众人才分辨出站在林间的毫不起眼的青色人影。 “我不去。”她居然这样对门主讲话。 于是允只好走过来。阿锦突然向他跪倒。“门主,您怎么能答应那个人!他根本就不是皇族!也没有天人血脉!根本就不可能完成火契啊!” “这个并不需要你担心。”允想要将她拉起来,她却怎么也不肯。 “我替您去。”她说,“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的话,我替门主去。” “没有这样的规矩。”允伸手摸了摸阿锦的脑袋,他的右手背上有着十分清晰的火鸟烙印,表明了实际上的奴隶身份。“你起来,不要让别人看笑话。” “真是失礼。”他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很有兴趣围观的弘瀚等人。“门内还有一些事需要处理,在此之前,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但圻山是禁止杀生的,希望殿下能约束部下。” 弘瀚点点头。 阿锦站起来,乖乖的随着门主去了。 此后果然没什么人再来打扰他们。当然弘瀚也不会在主人已经知会了的情况下坚持狩猎。这座山上的动物对人并没有什么戒备心,想必便是因为这个禁令的关系。 简直就像是一个净土,神奇的存在于这个征战杀伐的世间。 山间日头落下的早,他们便早早宿营歇息了。都是习惯了军旅生活的人们,这样子露宿并不会觉得不习惯。除了守夜的人之外,其他人很快便鼾声四起。 弘瀚是在半夜被人推醒的。阿锦向他作出‘噤声’的手势。借着篝火的余烬和月光,他看出这个小姑娘眼睛肿得像桃子,似乎哭过了。 她并没有什么恶意,向他示意‘跟我来’。 弘瀚一起身,随行的将军和侍卫们立刻醒来,守夜的侍卫则很惊讶为何没能发现阿锦的出现。 阿锦很不高兴他们全部跟了上来,但是也并没有阻止。她已经得到过嘱咐,不可以对客人无礼。于是一群人于夜半时分进入到了荒凉的正殿。 阿锦开始点起蜡烛,她绕着殿中央的祭台,将四周的蜡烛一一点起。人们就看清了雕刻在祭台周围的,已经褪了色的火焰状图案。 众人都有些紧张,预感到将要见到一个神秘的,以前只有天人皇族才能得见的什么仪式了。 而同样的,隐隐的荣耀感随之升起——这并不是普通人能够见到的场景。 他们等了大约一刻钟,殿后亮起一点光芒,一个老仆举着蜡烛引路。随后他们看到了跟在老者之后的那个人。正是他们日见所见到的,影门的门主。 他和日间全然不同,只穿着一袭单薄的麻衣,赤着足,轻轻地走在青石地面上。他的头发柔顺的垂在身后,还带着湿气,在麻衣上晕开一点微微的痕迹。他一步步走入大殿,像是刚刚沐浴完,十分干净,十分安静。 阿锦忍不住眼圈又红了,老仆也一直垂着头。 弘瀚一直盯着他,盯着他的赤足,盯着他的湿发,盯着他苍白而平静的面容,盯着他右手上的烙印。一点异样的情绪在心田升起,他忽然后悔带这么多人进入大殿了。 允看了一圈,似乎并不意外有这么多人。他走上祭台,看向人群中的弘瀚,向他伸出手。“请随我来。”他十分简单的说。 并没有什么解释,也并没有任何犹豫。弘瀚便走上祭台,握住那只带着火鸟烙印的手。 “主公……” “门主……”阿锦抬脚。 “门主请留步。”允对她说。 阿锦哭了出来。 “天亮之前我们回来。”留下这样一句话,两个人就消失了。 他们在山间飞驰。 弘瀚从不知道竟然能够这样奔驰在山间,只要在岩石山微微用力,或者在树梢上踏踏脚,就能够轻轻地跃起。身体就好像没有重量,就像是能够飞行一般。 他握着允的右手,允的左手扶在他的后背,轻轻托着他。允的手十分冰凉,连他呼出的气息都像是要结冰一般。然而炙热纯阳的气息从冰凉的双手灌入弘瀚的身体,使他能够这样轻盈的奔驰纵跃。这样冰凉的身体竟然有这么阳刚炙热的力量,简直是太矛盾了。 他们在山涧的重叠乱世上飞驰,一路向上,纵横着穿过细细而下的瀑布,那月色下纱练般的水滴都未曾落在他们身上。他们在悬崖间探出的松枝间接力,穿过岩壁中狭窄的缝隙,终于在山顶驻足。 眼前是夜色下苍茫的群山和大地,身后是重重雪山,淡淡的薄云丝绸般自身边滑过,山风空旷,松涛阵阵。他们不约而同的静立了片刻,同时长呼一口气。 “这里是……” “是我练功常来的地方。”允回答。他后退一步,向弘瀚跪了下来。 弘瀚看着他,自来到圻山,这个人一直都是平静淡然的样子,这是第一次做出臣服的姿态。这令他感到愉快。大殿的祭台或许才应该是完成这个仪式的地方,但他却带他来到这样一个无人的所在。“火契是吗?”弘瀚想将他扶起来,一个臣服的姿态已经足够了。“我不在意这些。” 允并没有起身。“您大概并不清楚,没有完成火契是无法离开圻山的。” “是吗?”他等待着解释,然而对方并没有解释。 “上古之时,火鸟应天命降临,选中了人间的帝王。帝王以火德立于世,火之阴即影。影以火生,随火灭。”允缓慢而清晰的说:“所以,影并非侍卫,也非臣子,而是伴生于君侧的,以主之命为命的……影子。” 弘瀚看着他,山顶风很大,他仅着一袭麻衣,单薄的跪在那里,向他平静的说着。他原以为黑衣人是天子的贴身侍卫,武功高强,他也听说了所谓影和火契,但不清楚其中的缘由。 似乎比他想象的更……更令人满意。 “天人血脉是怎么回事?” “您不必在意这个。” 允平伏于地,向弘瀚行礼,乃是服从于主人的姿态。“愿为君之刃,愿为君之盾,事君为主,不负君命。以火契之。” “我该怎么做?”弘瀚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一滴血便可完成。” 弘瀚拔出腰间的佩刀,划破食指,血立刻涌了出来。他俯下身,一滴血正正滴在跪伏于地的允的手背上。在火鸟烙印上溅开一朵血印。 一阵炙热的痛感印上右手,就像是当年被烙印一般! “我要你的手为我拿剑!”弘瀚说。 他拉起允,令他苍白的面容正对着自己,一指又按向他的额间,印下一个清晰的血印。 允只觉得一阵滚烫透额而来,直要沸腾炸裂! “我要你的智虑为我而思!”弘瀚说。 他拨开允单薄的麻衣,最后一指按向他冰凉的心口。 “我要你的心,为我而炙热!” 火热而锐利的感觉几乎将他穿透,允完全无法呼吸。他无法控制的浑身颤抖着,原本因准备仪式而冰凉的身体似乎被激活,那活力从手臂展开,从额间渗入,从心口刺入,便如无情的火焰蔓延,熊熊燃烧,燃遍全身。 弘瀚紧紧抱着他,惊奇的看着血色自所按之处蔓延,恰如一朵火焰,燃起在他的额间,心口。他手背上的火鸟烙印血红欲滴,像要飞出身体。 良久之后,弘瀚感觉到他不再颤抖。再看去,火印已经消退,原本苍白的面色染上一丝红晕,身体也如常人一般温热了。 允才发觉自己被弘瀚紧紧抱着。他微微挣出来,伏身行礼。“主人。” 火契已经完成。他已经成了面前这个人的影。如果主人死亡,影也会随之而死。便如火与影。 “我叫弘瀚。在人前可以称我主公,我不喜欢‘主人’这个称呼。”他看了看允手背上的烙印,那是王室奴隶的意思。“我也不想将你视为奴隶。” “是。” “你的名字是什么。” “您呼唤影,我就会来。” “不。”弘瀚皱了皱眉。“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允低下了头。 “不是说一定会听从主人的命令吗?” “允。我叫允。” 弘瀚哈哈大笑。伸出手,托起他的脸。允便顺从的抬起白皙的面容,他微微垂着双眼,并不与他对视。与主人对视,是十分无理的举动。 一个吻轻轻落在曾经印有火契的额头。他的睫毛动了动,却仍是垂着眼睛。 吻一路向下,点过睫毛,鼻尖,落在嘴唇上。一只手自脑后插入他被山风吹得半干的长发中,将温柔的轻吻变成深入的占有。 允并没有抵抗,仍是低垂着双眼,十分顺从的接受着。火契已经达成,他已属于这个人。无论主人要求什么,他都会顺从的接受。并不是没想过的,会以这种方式来宣示占有,对男人而言大概是十分自然的举动。 “允。我叫允。” 弘瀚哈哈大笑。伸出手,托起他的脸。允便顺从的抬起白皙的面容,他微微垂着双眼,并不与他对视。与主人对视,是十分无理的举动。 一个吻轻轻落在曾经印有火契的额头。他的睫毛动了动,却仍是垂着眼睛。 吻一路向下,点过睫毛,鼻尖,落在嘴唇上。一只手自脑后插入他被山风吹得半干的长发中,将温柔的轻吻变成深入的占有。 允并没有抵抗,仍是低垂着双眼,十分顺从的接受着。火契已经达成,他已属于这个人。无论主人要求什么,他都会顺从的接受。并不是没想过的,会以这种方式来宣示占有,对男人而言大概是十分自然的举动。 感受到对方的决意驯服,弘瀚的动作变得热烈而霸道。他将他拥入怀中,双手深入麻衣,用力摩挲着他温软的身体。他骨架匀亭,肌肤紧致,除了右手的烙印之外,全身一点伤痕都没有,无暇的近乎完美。他的手在他身上游走,带起一簇簇燎原的烈火。他拉起他的右手,重重吮吻那火鸟的烙印。他一路吻上去,在他的手臂、肩头、胸口、脖颈,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 他似是要刻意破坏这具身体的白皙无暇,不放过任何一处地方,只为宣示自己的占有。 弘瀚停下来,解下自己火红的战袍,铺展在崖顶的巨石,随后便拥着怀中的人,将他压在身下。他喘息着,火热的气息喷吐在对方的耳侧,他满意的看到他也微微喘息着,面色酡红。 他一直都很顺从,被拥着的时候柔软的展开身体,接受他的爱抚。但此时那紧紧揪着身下战袍的手暴露了他的紧张。 “别担心,我会温柔。”弘瀚轻轻咬着他的耳朵。他解开自己的衣袍,挤入对方的双腿中,感觉到他柔顺的向他展开,于是自己便沉沉的抵住了他。“允,看着我。”一直顺从低垂着的眼睛终于抬了起来,借着黎明前的微光,他发现他隐有泪光。 弘瀚注视着他的眼睛,迫使他不能移开视线,就这样注视着,身体用力缓缓契入。 他不可抑制的颤抖,泪光更浓了。但他始终驯服,毫无挣扎的意思。 他固定着他,使他无法移动。极其缓慢而又坚定的,直到完全沉入。他们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彼此契合着,毫无间隙。 弘瀚低头,吻去他眼角汇聚的一颗泪珠。“很痛吗?” 允摇了摇头。比起火契的难过,这个还不至于无法忍受。但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何忍不住会流泪。他甚至更希望对方粗暴的对待自己,那么他就可以继续置身事外。而非这样,即坚定,又温柔,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尽力适应着被占据的不适。弘瀚的手穿过他肩下,抚摸着他光滑的脊背。于是允也松开紧抓着战袍的手,探向对方的脊背。 弘瀚突然重重吻住了他。吻住的同时,他大力的动作起来。他突然变得十分狂野,双手固住他的腰身,使他既没办法逃离也没办法迎合。 允几乎不能呼吸,只能放开身体任君驰骋。 这与他而言,本是一场毫无保留的献祭。 与他而言,则是一场恣意彻底的攫取。 弘瀚吻着他,固着他,不再有所怜惜,在他身上蛮横的纵横,打上属于自己的烙印。 允在难言的痛楚中随波逐流,身体越来越热,茫然无措,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弘瀚忽然低吼,用尽全力箍紧身下的人,要将之揉入身体般,撞入他最深处。 允忍不住低哼,一阵炙热的火焰从那痛楚的深处升起,就像是应主君召唤而苏醒的火契,自深处燃起,炙热的蔓延,肆虐的焚烧。他全身颤抖,即痛且快。 他努力抬起头,回应着弘瀚的深吻,抚上他宽阔的脊背。 弘瀚心满意足的抱着他,怀中的人温暖柔软,微微喘息着。他看到他额间的火契又出现了。他好奇的看了一会儿,直到那火契又渐渐消失。“你是我的。”他说。 允平定了一下喘息,很快恢复了平静。注意到自己全身赤裸,他将麻衣披上,仔细的系好束带。弘瀚只是衣服有些乱。他将铺在地上的战袍捡起,折成一叠放在弘瀚脚边。他跪下去,俯身行礼,额头触地,双手亦平贴地面。 “主人。”他说。 明明身具强大的力量,却做出这样完全臣服的姿态,将身体、生命和尊严完全托付给另外一个人。 “为什么选中我?”弘瀚看着跪伏于地的允。之前他曾在前殿张扬的指着影门门主,宣称‘就是你’,并且不惜使用威胁来逼其就范。然而在亲眼看到影所具有的力量之后,在与允达成了火契之后,他不再这么认为了。是允选中了自己,而非自己挑选了允。 允抬起头,看向他的目光仍是十分平静。“主人……” “弘瀚,或者主公。”炎王纠正他。“你是个高傲的人,不必强迫自己使用奴隶的称呼。” 允眨了眨眼睛。从始至终,无论是火契也好,还是之后的什么,他都顺从到近乎卑微,他却仍称自己是个高傲的人。“主公。”他仍是避免称呼主人的名字。“我想离开圻山,但不愿做皇族的影。” 他很简单的解释。“主公给了我一个必须驯服的理由。” 弘瀚想到了自己放的狠话。焚烧皇陵?踏平影门?将圻山变成焦土?他也不禁笑起来了。就算允没有答应,自己大概也不会真的这么做。那简直就是挑战天子的底线,并且对诸国宣称‘我活的不耐烦了,快来讨伐我吧!’相信他们会很乐意组织联军,浩浩荡荡的开往西境,把他的领土瓜分,把他的子民抓去当做奴隶。不,在聚集起足够的力量之前,他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允和圻山看来有着非常深的羁绊。 但无论如何,他现在是自己的了,完完全全属于自己。想到这一点,弘瀚就觉得非常庆幸。 进山时是二十二个人,二十二匹马。出山之时看起来仍旧是二十二个人,二十二匹马。 “允。”弘瀚低声呼唤。一身黑衣的年轻人便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身侧,侍卫们甚至连他怎样出来的都没有看清。 这是准备隐身起来作影卫吗?弘瀚伸出手,拉下了他用来遮挡面孔的黑布,露出白皙的面庞。 骤然被日间的阳光直射,允眯了眯眼睛,有一点不自在。“我不希望你行走在暗处。也不需要。和侍卫们一样就好了。” 他将允拉上马背,置于自己身后。“抓紧,可不要掉下去了。”他突然提高声音,对身周的将军和侍卫们喊:“兄弟们,下山跑一程,来比比马力吧!” “主公您这不是仗着马好欺负我们大家吗?” “上山就已经比过了,还要比啊!” “嘁,我马上驼了两个人呢!” “您亲自制服的马王乌坦,驼两个人根本就不算什么啦。” 弘瀚轻夹马服,乌坦便会意的扬蹄奔跑。侍卫们紧紧跟上。 马背很颠簸,允一开始不得不抱住弘瀚的腰。跑出十几步之后,他找到了规律,于是松开双手。 “抓好了!”弘瀚抓住他的手环住自己。“马背上掉下去可不是好玩的。” 不会掉下去的。以他的功力,就算是站在马头上也不会掉下去。但是允仍旧听话的抱住弘瀚,隔着甲胄,他能够感觉到对方有力的肌体,奔流的血脉,以及混合着金属和汗味的气息。 “以前骑过马吗?”沉厚的声音透过胸腔穿了过来。 “没有,主公。” “你多大了?” “十七。” “哈哈哈!”胸腔震动,大力的笑。“果然是个小孩子!回头找一匹温顺的马给你。” “是呀!跟随主公最重要的,就是要能跟上主公!”策马奔在一旁的侍卫说。 风从耳边呼呼的过。他们一路大笑着,张扬的呼喊着,一阵风一样的穿过参天的密林,一阵风一样的穿过峡谷,一阵风一样的陆续穿过四十八皇陵。那座青石构建的皇陵牌坊越来越近,他们自门下倏忽而过。 “主公,请允许我离开片刻,马上就回。”身后传来允的声音,弘瀚刚刚嗯了一声,正要勒马,身后的人已经不见了。 他自马背上跃起身,轻巧而稳当的落在路边。一众侍卫们从他身边驰过,地面扬起了尘土。他在尘土中走到皇陵门下,向着圻山的方向跪伏于地。叩首三次,起身。再跪,叩首三次,起身。又跪,叩首三次,起身。竟然是三跪九叩的大礼。 对天,对地,对祖上,才会用这样的大礼。 他安安静静的行礼,安安静静的起身。跟上炎王的队伍,离开了圻山。 “呼——”弘瀚舒服的呼出一口气,将身体浸入清凉的水潭中。连日来策马急驰的疲乏便迅速退却了。 一连五日,他们轻装快行,一路向北,已走到了大漠的边缘。他只带了二百人左右,将大军在留在御城整顿。接受一个城池,零零碎碎需要整顿许久,将这些交给将军去办即可,他还有别的事。水潭并不深,也就齐腰,脚底踩在底部的软沙上,十分舒服。他浸在水中,想了一会儿事,便看到坐在潭边芦苇旁的黑衣少年。 连日来的疾驰,他果然跟上了。弘瀚想到他第一日独自骑马的手忙脚乱,忍不住微微笑了。 在圻山的时候显得那么神秘,其实不过还是个孩子。大概是从来都没有出过山的缘故,他不会骑马,连很多日常的事情都不知道。 幸好这孩子武功很好,在马背上片刻之后便摸索到了门路,不必别人仔细教导,便学会了纵马前行。在这几日的日夜奔驰中,也不曾掉队。他大概也不曾见过埋锅造饭扎营建帐之类的事情,帮忙便不得法,每每被众侍卫打趣。当然大家并没有恶意,只是对一个新来的孩子的善意玩笑罢了,所以弘瀚并没有管。军中的汉子们难免会有些傲气,对于这样一个新来的孩子怎么就成了炎王的贴身侍卫有些看法,偶尔会有些试探。 弘瀚并不阻止这样的打闹。一群人,一群男人,一群血气方刚的男人在一起,必然会籍由这些小摩擦来确定地位。然而这孩子对谁都很温和,总是安安静静的,偶尔会带着问询的目光看向自己。在他嘱咐过‘他们吩咐你做什么就去做,不用总看我’之后,他就去默默地做事情了。他总是小心翼翼的,带有一些好奇的学着旅途中的事。 除了在圻山曾经展现的霸道武力之外,这孩子,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在某天傍晚休息的时候,一匹战马受到野兽惊扰,挣脱缰绳逃掉了。这孩子在大家上马追击之前便风一般追上它,跨上马背,他勒紧缰绳,马扬起前蹄人立,几步便停了下来。 干净利落,这不是一个刚刚学会骑马几天的人所能做到的。当他牵着马走回营地,侍卫们上前拿过缰绳,亲切地拍着他的肩膀,弘瀚便知道,此后没有人会在质疑他了。 今夜十分晴朗,月光将沙地染成淡淡的银色,少年屈膝而坐,静静望着月亮,在芦苇旁勾勒出一个年轻美好的身影。 “允。”弘瀚开口。 黑衣少年立刻来到距离他最近的水边。“主公。”尽管被嘱咐做一个侍卫即可,但少年仍忠实的履行着一个影卫的职责,从不让主人离开视线之外。 “你也下来吧。” 允迟疑了一下,慢慢的走下水,来到弘瀚身边。 弘瀚怪好笑的看着他。“让你下来也洗洗,难道你洗澡不脱衣服的吗?” 少年眨了眨眼睛,但是他的衣服已经全都湿了。“没有关系。”他就在水潭中脱着黑衣。但是湿衣粘在身上,很难脱下来。一只手伸过来,帮他将腰带解开,随后又帮他解开里衣。那手环过他,将他轻轻揽住。 允的身体很温暖,微微有一点汗的味道,但是很好闻。弘瀚从背后凑着他的脖颈亲了一下,明显感到少年身体一僵。“如果不喜欢我碰你,可以拒绝。我不会勉强。”弘瀚在他耳边轻轻说。 少年慢慢转过身来。“影的一切都是主人的,您想怎样都可以。”他低声回答,身体微微紧张,却仍很顺从。他张开双臂搂住弘瀚,除了这样的表示不知道该如何。这是在水潭中,是不能跪地行礼的。 弘瀚将他拥在怀中,两个人在水中肌肤相贴,能感觉到少年温暖而顺滑的身体。他吻住了少年,双手在他光滑的身体上不断抚摸着。他的呼吸渐重,四周的水波清凉舒爽,就像是有手在推着他,而少年的身体温暖舒适,想让人抱着不放。 达成火契那晚,他曾在圻山的山崖上要了少年的身体。那时候似乎宣示占有的意味更浓,而没有多少情欲。但是现在他是真真切切的渴望少年温软的身体。 弘瀚不否认自己是个欲望强烈的人,也不会去刻意压制自己的欲望。如果是在城镇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他很乐意去找女人舒解。当然,男人他也不反对。 他从不会找自己的侍卫,不去招惹什么诸如男人的尊严之类的麻烦。虽说人们认为男人之间的爱意才是最为纯粹的,但弘瀚不想去考虑什么爱不爱之类的事情。 虽然也是侍卫,但允不同,他还是自己的影。 能够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驯服而又温柔的人,是相当美妙的感觉。弘瀚抱着允,深吻着将他压入水中。他身体柔软,那么驯服,任他压入水底,身体落在潭底的沙面上。 这个吻如此之久,允在水底无法呼吸。窒息的感觉渐渐涌上来,令他十分敏感,身体被爱抚,嘴唇被揉弄,牙关被撬开,舌探入口中探寻。如果伸手去推,以他的能力能够轻易将弘瀚推开。但是他连一丝这样的想法都没有,任窒息的感觉将自己淹没,渐渐晕眩。 突然他被拉出了水面。他本能的大口呼吸,被头上脸上流下的水呛到,激起了咳嗽。 “即使要淹死了也不会反抗吗?”弘瀚抬起他的头,看着允的眼睛。 窒息以及呛水令少年的眼睛雾蒙蒙的。他喘息着回答,“如果是主人的话。” “唉。”弘瀚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说:“好像招惹了一个麻烦呢。”他吻了吻少年湿漉漉的耳垂。“不舒服了就表现出来,你不能总是这么逆来顺受。” 眼前有湿气漫了上来,允眨了眨眼睛,轻轻回抱弘瀚。在他耳边说:“是。” “好像我欺负了你似的。”弘瀚笑了,“这种事,两个人都应该快乐才对。” 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学着弘瀚所做,去吻他的脖颈。 “别担心,我会温柔。”弘瀚说。这话他曾经在圻山崖顶说过,但后来却一点都不温柔。他的手探入水下,摸索着少年纤细的腰,光滑的腿,探入他的股间,找到那刚刚长成的身体。 陌生的感觉令允有些紧张,弘瀚却一手穿到背后,使他贴紧自己。 感受到身前男子健壮的躯体,以及身前那坚硬滚烫的东西,与自己的碰在一起。他们轻轻磨蹭着,那只手令他们不断碰触,水流在他们之间轻轻穿梭,陌生的感觉逐渐升腾。 允呼吸渐渐急促,他抱住弘瀚,使自己与他贴的更紧,随着一下尖细急促的呼吸,他放松下来。 弘瀚呵呵的笑了。“舒服吗?” 允不知道怎么回答,低低的嗯了一声。 弘瀚看着他,即便是夜色下只有月光,仍能看得出允的脸红了。他在他面颊上轻啄一口,“没有完呐。” 弘瀚看着他,即便是夜色下只有月光,仍能看得出允的脸红了。他在他面颊上轻啄一口,“没有完呐。” 将手抽出来,下一刻,滚烫坚硬的东西抵住了入口。他仍是很有耐心的,却坚定不移的,用力下沉。 允轻轻吸着气来缓解侵入的不适,并非第一次,却仍极度不适。他的腰又被固住了,无从躲避,他也没有想要躲避。侵入一刻也没有停止,尽管尽力温柔,弘瀚骨子里仍是霸道的。从看到弘瀚的第一眼,允就知道他一定是这样的人。 也唯有这样的人,能够将自己带离影门。他无法想像自己会成为皇族的影,更不愿回去天都那座重重叠叠高大阴森的宫殿中。 但他没有想到弘瀚会要自己的身体。火契之后的占有可以说是一种主人的姿态,但是今晚这样,他是完全没有想到。无论如何,他已经是自己的主人,既然作出了选择,那么就必须接受之后的一切。 允尽力放松自己来接纳弘瀚,直到完全进入,两人再次密密的紧贴在一起,他才轻轻的呼出一口气。 “如果难受就叫出来,我会温柔。”耳边传来弘瀚的低语。随后那充满下身的令他难受无比的东西又缓慢的向后撤,撤的极其缓慢,他甚至能感觉到边缘刮过内里留下的刺痛和燥热。 他完全退了出去,又极其缓慢的完全推了进来,重新将他占据。就这样周而复始。 这个过程中他始终固着允的腰身,并且认真的看着他,偶尔垂下头吻吻他的睫毛,亲亲他的眼睛。 细小的刺痛和燥热越聚越多,允身上热了起来,控制不住地开始喘息,忍不住微微扭动身体。 “还痛吗?” 允摇了摇头,并非痛的不能忍,不知道为何却很难受。 弘瀚固住他腰深的手更用力了,“喊我。” “主人。”混合了喘息的声音另允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 “喊我的名字。” “主人。”他微微扭动身体,却不知自己在迎合弘瀚的动作。 “不知道我的名字吗?” 他抬起眼睛,看入对方深深的眼眸中。“弘瀚。”他第一次念出这个名字。 一记猛烈的贯穿令他轻叫出声。 弘瀚不再忍耐,终于大力的动作起来。他将允推向岸边的沙坡,身体便重重压在少年温软的躯体上。他们身下是柔软的细沙,头顶是北地苍茫的夜空,月光如洗,清风凛冽,水波在他们身周随之律动,就像无数温柔的手在抚摸。 允不再感觉到痛,身体内涌动着一种奇怪的情绪,似乎很难过,又似乎很快乐。他想哭,又想大声呼喊。出口的却只有细碎的喘息声。 喘息声就像是催情的迷药,弘瀚松开固住允的手,俯身抱住他,用自己精壮宽厚的身体盖住少年白皙的胸膛。他吻住允,舌探入对方口中纠缠。 允反拥住弘瀚。拥抱使他安心,他发现自己喜欢弘瀚的碰触,尤其是拥抱。原来火契认主并非那么可怕的事。他曾经恐惧着那一天的到来,恐惧着自己成为某个人的影,尤其是想到皇族,他就不可抑制的感到恐惧。但是现在他终于安心了。他是幸运的。 尽管这个人并非皇族,尽管总有一天自己会被杀掉,尽管…… 他已经不想思考了,将来怎样并不太重要。 他已经不能思考了,一阵不可控制的颤栗袭过他的全身。 弘瀚低吼,将他紧紧箍住,似乎要将他折断一般。 炙热从身体深处爆发,随着颤栗席卷,焚烧全身。允这一刻几乎失去了意识,只觉得自己会被这焚身的烈火化成飞灰。 弘瀚喘息着平静下来。再次看到允的额头出现了火契。他再低头,果然在允的胸口也出现了火契。他拉起允的右手,将因火契而变得殷殷欲滴的火鸟烙印给他自己看。“每次都会出现啊。”他笑着吻了吻身下仍在喘息的少年。 允看了一会,露出迷惑的神色。“我不知道会这样。” “你自己也不知道吗?” “火契达成之后就会消失不见。”允摇头。“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主人死去。” 弘瀚哈哈大笑起来,“刚才确实是……死亡般的快乐啊!”这样想着,忍不住再次血脉喷张。 身下的少年感觉到占据体内的物体动了动,脸唰的红了。 弘瀚吻着他额上渐渐淡去的火契,“这个很漂亮,我会让它再出现的!”感觉到允身体的柔软顺从,以及能够适应承受自己,弘瀚不再克制,放纵自己在少年身上任意驰骋。 明月西滑,寒星寥落,两个人从沙潭中走出。 弘瀚的衣服一早安放在岸边,那起来就穿。他颇为好笑的看着允从潭里捞起湿透的黑衣,在水边将它们拧干。原以为会丢在芦苇上晾干,自己也做好了抱着他在沙地上休息的打算,却看到少年将湿漉漉的黑衣一件一件穿了起来。 “大半夜的穿着湿衣,会生病的。”他忍不住开口。 允却微笑着走过来。“不会的。”他从水边走来,不过十几步的距离,身上就冒出了热气。 他在弘瀚身边坐下,替他穿戴薄甲。他身上水汽氤氲,双目却闪亮。“我们所修炼的武功,名字叫做‘赤焰’,是一种炙烈刚猛的武功。”他停了停,“还是有很多用处的。比如,我不怕冷。” 用自身的功力将湿衣蒸干,这种事可不是随便一个武者能够做到的,何况眼前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这太令人不可置信了。 弘瀚看着他渐渐干掉的衣服,却突然想起火契那天允冰凉的身体,那天他身上的寒气简直想让人忽略都不行。“但是那天……” 允敏锐的明白了他的疑问。“那是为了火契所做的准备。我在寒泉中浸了四个时辰,把全部的功力消磨掉才可以接受火契。” 消磨掉功力对武人而言是十分残酷的一件事,他不仅做了,还说得轻描淡写,不知道那四个时辰是如何一点点熬过的。幸好他现在无恙。弘瀚竟然感到有点心疼。“那怎么又能立刻恢复了?” 允点点头,十分坦白。“达成火契,就突破了第十层赤焰。以后不再需要寒泉了,所以我可以离开圻山了。” 听到这个弘瀚很不开心,练功的进境也好,离开圻山也好,原来自己被人利用了。“如果我在山崖上反悔了呢?” 允垂下眼睛。“我大概会大病一场,丢掉性命吧。” 于是弘瀚又觉得自己太没良心,怎能责怪他呢。如果这是一场赌注,那么允在一开始就押上了所有,比他要有诚意的多了。“跟着我的人,有人想要地位,有人要名利,有人想要将来的权势,有人想要成就功业。当然也有很多人是迫不得已。你想要什么?” 允看着他,似乎不大明白。 弘瀚却知道他是听明白了的。 良久,允垂下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您将来原谅我。” “原谅什么?” “我也不清楚。” 他们一路向北方,奔驰了十日。大多数时候他们是穿越山岭和密林,有时候会看到一些丘陵上的村庄,或者是河谷边的田地。农人们通常露出惊恐的神色,在他们马队到达之前慌忙的逃入树林,或者是伏在村前哀哀颤抖。 但是他们毫不停留的奔驰而过,即没有踏过等待收割的田地,也没有闯入村子顺走牛羊鸡鸭。 他们只是一味的赶路。 “你们都是我挑选出来的勇士!将随我巡视炎国的疆土!”在临行之前,弘瀚曾在御城集结队伍。“我希望你们中的每一个人都能跟随我的步伐,我不会等待,也不会回头。只有能跟上我的,才是勇士中的勇士!” 二百人简装轻骑,就这样出发了。 作为一国之主,这样的巡境简直就是冒险。但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就连一向稳妥至上的,跟随弘瀚多年的将军都不曾反对。在弘瀚还不是炎王的时候,他作为国君的弟弟戍守西疆,就以疯狂的举动和快速的奔袭驰名。而在兄长病逝之后继位的弘瀚,第一次巡境仍使用这样的方式,实在是再自然不过了。 “我简直就是为了处理麻烦的包袱而存在的管家婆啊!”将军在目送他们离开后忍不住哀叹。 抵城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城。 从空中看去,碧绿的山川和田野在此处突然结束,继之以枯黄的沙漠。抵城就像是缝在黄绿两块布料之间的一颗纽扣。它的城墙用致密的黄土夯成,坑洼的墙体在历史的侵蚀中摇摇欲坠着,箭楼早已倾颓,不复当年的健壮精神。 籍坎坐在土城最高处的一处土堆上,抱着一支长长的木杆,木杆的顶端一方旗帜在秋风中微微抖动,老旧的旗面展出一个‘天’字。如果不幸看到了远方的马队,自己大力舞动旗子的话,它会不会彻底破裂呢?但愿今年的蛮匪不要来得太早。他默默地想着。 据说天都东迁之前这里曾经是一处重要的边境城防,但在籍坎有限的二十年的记忆中,这里只不过一年比一年荒废。他从来不曾见过传说中天都的使节,也从未见到过哥哥每年都念念不忘的军备官员以及他们应该带来的东西。甚至他觉得哥哥的‘抵城守备官’这样的头衔也是抵城人自己想出来的罢了。 他感觉到有些异样,站起身看向南方,在绿色的地平线上,一些黑点正在移动,缓缓地扩大着——那是黑色的,疾驰而来的马队。 “蛮匪!”他立时吹起胸前所挂的牛角号角,并且用力的挥舞起手中的旗帜。 呜——号角声穿透了小小的抵城。土城外在田野中劳作的农人就像是受惊的蚂蚁,纷纷跑向这唯一的庇护之地。不过一刻钟,城门关闭,凡是能够作战的壮汉们,已经拿起所有的武器爬上了土墙。 今年的蛮匪为何来得这样早?连田中成熟的粟米都还没能收割完毕。这可不像是他们的作风。往年都是在他们恰恰收割完毕,还未能及时入仓的时候才来打劫。那些整天只知道骑马放牧的蛮族可是完全不会处理这些长在穗子中的粟米。 更奇怪的是,为何蛮匪会从南而来? 怀着种种疑问,人们紧张的望着那一群从南而来的马队。 来者奔驰的很快,看起来像是几十人的小队,但马蹄的声势却像是有上百骑的样子。 不,那确实是上百骑!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紧凑却能奔驰的这样快速的马队。之后,他们惊喜地发现骑手们的衣着并非蛮族的羊皮衣裙,而是和自己一样的棉布衣衫。 气势汹汹而来的马队在碧绿的田野上驰骋,所过之处扬起一片尘土。但他们的马蹄全部踏在田间的小路上,一点也不曾踏入那些未曾收割的,坠着粟米穗的田里。他们越过谷场,也一点儿没碰那些被匆忙丢下的,一堆堆正在打粒或者晾晒的谷物。 当靠近抵城的时候,马队迅捷的奔驰一点儿都没有减速。人们甚至能够预料到这样莽撞的奔驰将会撞上他们看起来破烂实际却很坚固的土城,以及之后人仰马翻的混乱的状态了。但是马队在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之时突然煞住了,仅仅在十几步之间就从疾驰完全停了下来,只是在地面扬起一大片尘土。 陌生的来者透过尘土仰望着土城上的惊惧的人们。“天子册封之西境炎国国主!奉敕令巡查边疆!速速开城迎接!” 随着这句话,一只箭射上了土城,带来一卷敕书。敕书上象征天家敕令的鲜红火鸟印纹鲜艳夺目。 片刻之后,土城那对厚木多次加固过的城门吱嘎嘎的打开了。 籍坎在城头上看着自己的哥哥第一个跑了出去,一下子单膝跪在尘土之中,他那身全城唯一一套完整的皮盔都不能隐藏他兴奋激动地心情。 “抵城守备籍梁恭迎炎王!” “恭迎炎王!” “恭迎……” 随之出城的守备军也好,百姓也好,哗哗啦啦跪了一大片。 即使是漫天的黄土,都传达着人们喜悦的心情。 “殿下请这边走,原先的阶道已经塌掉,现在我们垫了这条土坡上城墙。”籍梁一边在前引路,一边表达着自己所会的所有礼节和恭敬。“原本在土坡下面修建有囤积粮食和兵器的仓库,但是年久失修,已经塌掉了。” “反正仓库也没有什么用处,兵器早都不够用,连人手一件都不够呢。”他带着一行人走过土城顶上的箭垛。“就连弓箭都不够了。” “不,不是因为没有足够的木材,而是因为没有足够的箭镞。每次蛮族来之后,我们都会十分仔细的打扫战场,无论是我们射出去的,还是他们射过来的,全部都会小心的捡回来。” 籍坎跟在队伍后面,觉得自己的哥哥实在缺乏沟通技巧。“未免讲的也太多了,好像我们就会哭穷似的。”注意到身边的少年疑惑的目光,他忍不住说:“不是说我们不需要武器和人手,只是你们来之前我们不是照样挺过来了吗。怎么就不讲讲我们的英勇战斗呢。” 少年点点头,继续跟上炎王殿下的步伐。 真是一个尽职尽责的侍卫,籍坎忍不住想。和队伍里其他的侍卫不同,他显得格外年少,并且没有那种在军中磨砺多年的粗糙感。这让籍坎生出一种‘原来是需要照顾的嫩瓜新兵’这样的亲切感觉。 “别看我比你大不了多少,可算是身经百战呢!”他欢快的跟上参观的队伍,在最后喋喋不休的小声呱噪着。“我从十二岁就加入守备军了……” 少年侍卫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是专注的跟着炎王的步伐,既不会太远,也不会太近。 籍坎感到有些挫败。“啊!就是那里!”他虚张声势的叫着,试图引起这个听众的兴趣。“我第一次打仗就是在这个箭垛后面,差点就没命了呢,幸好我哥把他的头盔给我了。你知道吗,有一支箭就擦着我的头盔飞过去了……” 少年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疑惑为何他头上没有头盔。 籍坎摸摸光秃秃的脑袋,呵呵笑着。“既然知道那是好东西,当然要还给我哥啊,他才是会带队和蛮匪作战的。我不过是躲在箭垛后面放点乱箭罢了,反正只要躲好,又不会真的被射中……”说出这句话,他突然意识到这样显得自己很矬,于是大声说:“我也不是总躲在城墙上啦,要知道我可是抵城最好的游哨!”看到少年注视他的目光,他还特别加了一句:“不骗你,是真的!” 少年终于笑了,对他点了点头。“你和你哥哥……感情真好。” 籍坎的声音实在有点大,走在前面的人不由回过头来。于是弘瀚第一次看到允在笑,竟然和一个人愉快的讲话。这在之前是不曾发生过的。 “籍坎!”守备官忍不住直呼弟弟的大名,提醒他注意礼貌。 他们都老实了,队伍继续参观。然而队尾总是时不时地,隔三岔五的传来嘀嘀咕咕的声音。 他们走过城中晾晒粮食的平场,这里堆积着刚刚晾干的粟米,一堆一堆分开摆放着,在装袋入仓之前进行晾晒和扬皮。少年似乎从未见过这些极其寻常的事情,好奇的一路看过来。 “小心点啦。”籍坎猛地拉住少年的胳膊扯向一边,结果却意外没有扯动。一大片纷纷扬扬的粟皮对他们当头罩下。 “哎呀,真抱歉!”扬粟的农人看到他俩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居然来了这么一阵怪风。” “你是故意的!”籍坎大声说。 弘瀚再次回头,看到那两个人都是一头一身的粟皮,抵城的小兵十分热烙的在允身上头上拍拍打打。 “胡闹!”守备官终于对弟弟忍无可忍了。“用不着你跟着了!该干嘛干嘛去!” 籍坎吐了吐舌头,顶着一身粟皮跑了。 “幼弟顽劣,还请炎王莫怪。”籍梁行礼表示歉意。“不过他确实是抵城最好的游哨,能独自一人策马深入蛮族几百里,半月后悄无声息的回来。” “你这是打算向我举荐令弟?”弘瀚说。 “抵城边境小城,朝不保夕。幼弟如能追随炎王殿下,是他的荣幸。” 弘瀚却看了看不远处的允,少年正在拍打身上的粟皮,尽管穿着黑衣劲装,拍打衣服的动作却像是一个皇子在殿前从容的整理仪容。“可以,我准了。”他扶起行礼的籍梁,“抵城能孤立坚守十数年,必不会朝不保夕。我知道你领我看着一大圈,是想让我知道你需要兵器人手和马匹。我答应你,可以给你兵器和马匹,人手你自己去找。” 籍梁闻言大喜,激动的抬起头来。“谢殿下!” 直到晚饭之后,籍梁才发觉事情的奇怪之处。炎王一行轻装简行,马匹并无富裕,武器也不曾多带,就连干粮也每人只带五日左右的份,又哪里能够给他兵器和马匹呢?正在纳闷,却有人来报炎王殿下有请。于是急匆匆地去往马队驻地。 炎王带来的队伍没有驻扎在城里,无他,城内的兵营早已破败,一时半会打扫不出来。他们是夜驻扎在城外深沟边。大约是轻装简行的关系,并没有什么营帐,因着天气晴好,大多数人只是将马匹聚拢在一处,在地上围着篝火席地而卧。就连炎王殿下,也不过是有一顶不足一人高的帐篷,里面最多容纳三四个人席地而坐,遮风挡雨足够,却一点都不足以显示王家气派。帐篷里的灯火投射出男人跪坐的身影,守备官在帐外通报了姓名,得到允可之后便弓着腰进了帐篷。 籍坎等在外面有些无聊,却也不好在人家营地里面乱走,只好在那个出奇朴素的王帐附近等着。这时候他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那个黑衣服的……就是你啊!”他真是懊恼自己竟然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少年终于向他走过来,看起来有点意外。 “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吧,你已经知道我是‘身经百战的最佳游哨籍坎’,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这太不公平了。” 少年再次笑了。“我叫允,允诺的允。” 于是籍坎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么以后就是朋友了。放心,我身经百战,肯定会护着你的!” 少年不置可否,籍坎已经自顾自的开始讲话。“我哥去见炎王了……呃,呸呸呸,这么讲可真奇怪!我哥去见你们主公了,或许从明天开始我也该叫主公也说不定。虽然我整天想着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但是我哥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这么做,真是很过分……我说,你不爱讲话吗?” “嗯。”允仍然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安静的坐在地下,只看着王帐的方向。 “明天就要背井离乡了,我现在很有离愁。”籍坎夸张的叹了口气。“明明以前也跑出去很多次。第一次被我哥骂得好惨。于是我出去之前都哥哥说一声,告诉他大概什么时候回来。虽然每次都不怎么守时……但是我想他其实很担心的。你能明白么?” 允终于转过了头。“不明白。”与其说是感受到了籍坎的离愁,不如说他感到很羡慕。他也曾经有哥哥,曾经有好几个哥哥,但籍坎表达出来的这种感情对他很陌生。他一直以为,哥哥是一种必需远离的危险存在。 这时候远处传来一声呼唤。“人呢!”籍梁走出了帐篷,在夜色中呼唤弟弟。“籍坎!我们要走了。” “唉!我走了!”籍坎跳起来,摸了摸少年的头,跑向了哥哥。 允没有躲开他的碰触。回转过身,他看到弘瀚站在帐篷外,脸色不豫的看着自己。 允。他并没有出声,只在黑暗中做了一个口形,允便已经意会,随他进入了帐篷。 “天啊!”籍坎惊讶的猛拽哥哥的胳膊,让他看炎王的帐篷。那顶被灯光照亮的帐篷中,男人和少年的身影清晰的投影在淡黄色的篷布上。男人猛地将单薄的少年压倒在地。就像是…… “看什么看!”后脑无情地遭到了哥哥的巴掌攻击。“当心长针眼。” “啊……”他目瞪口呆的被哥哥拖走了。 允一进帐篷就被男人沉重的身躯压倒在地,尽管帐篷内的地面铺了油毡,仍然硌的他后背生疼。他感觉到了对方隐藏的怒气,他不知道弘瀚为什么生气。 弘瀚看着允因惊讶而瞪大的眼睛,却想到少年在日间对陌生人露出的温和笑意。他粗暴的扯开允的衣服,将少年白皙的身体袒露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切令允很困惑,也很窘迫。帐篷内十分明亮,他很不习惯在如此明亮的地方赤身露体,何况面前的主人有着十足的侵犯意图。他伸出手去,想要熄灭那盏油灯。但弘瀚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将之按在头顶。随后另一只手也被他抓住。 他没有反抗,任他用自己的腰带将双手在头顶捆了起来。 其实他不会反抗主人,只是想要熄灭油灯而已。腰带的束缚并非不能挣脱,但弘瀚捆的这样紧,显示出不容抗拒的意味。 随后那双粗糙的手在他身上揉捏,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粗暴。他在他身上吮吻啃咬,那样用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霸道。他有意在允的脖颈留下一个个青紫的印记。 他草草的扩张了一下,仍是固住他的腰,便立刻闯了进来。不容反抗,一气到底。 允因疼痛而抽气,却并未挣扎。他只是侧头看着帐篷。油灯将他们的身影投影在浅黄色的帐幕上,他看到男人耸动的身影,以及下面少年隐约的轮廓。自己能看到的,和帐篷外能看到的剪影是一样的。而帐外是营地,有露天而宿的二百骑兵。在十来日的奔驰旅途中他虽然不能和他们变成朋友,却仍是不可避免的认识起来,他不能记下很多人的名字,却知道自己已经是他们中的一员。 允感到难过,这难过不知从何而来。他不会因为身体的痛楚而难过,在漫长的练功的岁月里他早已习惯。他不会拒绝主人的要求,也不理解自己的难过。他尽力侧过脸,想要将面孔埋入那被丢在旁边的衣服中。 弘瀚看出了他的意图,松开固住他腰的手,留下几处瘀青,探手扳过他的脸,迫使他与自己对视。他一边霸道的占有着他,一边看着他的眼睛,似乎要看入他一直少有情绪的平静无波的眼眸,看入他波澜不惊的内心。 “喊我。”他说。 允的下巴被他钳制着,艰难的开口:“主人。” “你的主人是谁?” “是您。” 一阵疯狂的律动令允微微吸气。他很想转过头去,但是弘瀚不许。他很想弘瀚能低头吻吻他,但是弘瀚没有。他很想弘瀚能搂住他的后背,但是弘瀚没有。他只是看着他,一味的占有。 之后他感到了熟悉的战栗和深处的炙热。 弘瀚微微喘息着停下来,看着允额头一闪而逝的火契。少年的身体上青紫遍布,下面乖顺的低垂着,在这一场单方面的占有中没有一丁点快乐可言。但火契仍然出现了,似乎在提醒着弘瀚,这个人无论是身体还是生命,全都归他所有。 弘瀚平复了一下,将允被缚的双手解开。 “你出去罢。”他说。 允静静的跪坐起来,拿过旁边的衣服,一件件穿在身上,又用方才捆住自己的腰带将它们系好。他安静的出去了。 他庆幸现在是夜晚,在出来的时候不必直接面对那些营地中的目光。他低垂着头,尽量不引人注意的走出营地。但是他知道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帐篷上的影子,所有人也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自己在天亮之后该如何面对他们。 他已经找不到最开始的,置身事外的态度了。 他用最快的速度下到营地旁的沟底,在溪水中草草洗了一下,便回到了营地中。他找了一处远离篝火的暗处,即能够避开人们,也不会距离那顶帐篷太远,在能够看到和听到那边的动静的范围之内。 或者,这才应该是影所应该呆的地方。允想。 不一会儿之后,那顶帐篷就熄了灯火。四周营地的篝火也渐次熄灭了。 当周围彻底黑暗之后,星光便显得十分清晰。允轻轻的舒了口气,抬头仰望夜空。 无论是在天都,还是在岐山,他都不曾见过如此广阔,不被遮挡的夜空。秋季的夜间很凉,允穿的单薄,体内缓慢流转的阳刚气息使他不会冷,但他清晰地感到流转的内息在经过心口的时候那一点滞涩感。 师父没有骗他,他想。哪怕只是有一些不情愿,赤焰都忠实的反应着。这浑厚刚猛地力量,虽然是十几年来一点一点修炼而来,却并不属于影,而是属于影的主人。 天微微亮的时候,允听到了帐篷那边传来的细小响动。他功力深厚,耳力也是极好,又习惯浅眠,主人那边一有什么动静就醒了过来。随后,他看到弘瀚低头走出帐篷,在微明的天光中四下看了一圈,找到了他所在的方位。 此时营地还很安静,除了最外围的守夜人之外,所有人都卷着油毡睡着。弘瀚轻轻走过来,看到允坐直了身体,他示意他不必起身。允仰头,晨曦中面容不太清晰,但沉静的双眸却透过来望着自己。 “我做了一个梦。”弘瀚在他身前坐下,他的语气不似日间那样果断和强硬,而是微微沙哑,有一种怀念的情绪。他方才梦到自己很久之前养的那只獒犬。那时他十五岁,刚刚被派去驻守西疆,当地的牧人送了他一只幼獒。他少年心性,十分喜爱这只幼獒,走到哪里带到哪里,从不离身。很快幼獒就长成一只威猛的巨犬,随他征战西疆,成为最忠实的伙伴。后来父王驾崩,他回京奔丧,再回到西疆却被人告知巨獒死了。 他昨夜梦到那只獒犬,不,确切的说是梦到自己变成了獒犬,日日守在城外的土路上,遥望着西京的方向,等待着一个迟迟不归的人。醒来已经不大记得具体的梦境,只有那份等待和失落久久驻留在心头。 “獒犬是西疆一种十分凶猛的巨犬,但终其一生,只忠于一个主人。”弘瀚看着面前的少年,拉住了允的手。即使天光还未明,也能看到少年手腕上的淤青。昨夜自己的行为很明显伤到了他。“疼么?”他把允的手拉起来,轻轻揉着受伤的地方。 允摇了摇头。 少年的手很柔软,很温暖,乖顺的任他拉着。弘瀚将那只印有烙印的右手攥成拳。“如果觉得受伤或者疼痛,你可以打回来,我不介意。” 允仍是摇了摇头。 “就像这样。”弘瀚攥着少年的手捣向自己胸口。他几乎没有用力,只是象征性的在自己心口轻轻捶了一下。 允却痛苦的弯下身体,胸口就像猛然被利刃穿透了。他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却连这也做不到。 弘瀚看着他缩成一团,抑制不住的颤抖,良久之后才慢慢平复。“我明白了。”他将允从地面拉起来,少年的手此时变得冰凉,仍能感觉到微微的颤抖。他将少年单薄的身体拉入怀中,在他耳边说:“我明白了。” 不是不能,而是根本无法反抗主人。“影门真是好手段啊!”弘瀚忍不住感慨。 不知是用了什么方法,才能训练出如此服贴听话的影卫。皇家贵胄们,那一代代的天子和太子,就这么害怕身边的人有威胁吗?他呵呵的笑了起来。如果连这都不能信任,人生还有何乐趣可言? “允,看着我。我不是什么皇族,更不是天家的贵人,但既然闯上圻山把你抢了出来,让你成了我的影,就必须搞清楚一些事。”他看着少年雾蒙蒙的眼睛,“现在,无论是什么,只要是你知道的,就告诉我。” 允有点疑惑,他原以为已经说清楚了。他的清楚只是在影门多年的背景下认为清楚了,但对于既不是皇族也非知情人的弘瀚,显然不够清楚。 “刚才那是什么?”弘瀚已经知道他不会主动解释。 “是反噬。”允回答。“不能对主人出手,否则会遭到反噬。” 果然和猜想的一样。“是如何做到的?” “是赤焰,功力越深厚,反噬的力量就越大。” “除了动手呢?连想想都不行?” “是。” “只是一味的听从主人的命令?” “是。” “如果主人死了呢?就自由了?” “不是,主人死去,火契便会出现。” “然后呢?” “就会将影焚化。” “焚化?” “是。赤焰会破体而出,将影焚化。” 弘瀚突然呵呵冷笑。“这样,还算是个人么?” 允一直平静的注视着弘瀚,此时却低下头。“入了影门,原本就不能算是人了。” “便是奴隶也还要自由些,至少谁也拦不住他们怎么想。”那帮天人皇族果然好手段。 “允。”弘瀚抬起他的下巴,直视对方乌黑的眸子。“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 简直就像是诱惑。当有那么一个人,抛弃了一切身为人的尊严臣服在自己面前的时候,真的很难不作出过分的要求。更美妙的是,无论什么样过分的要求都会被无条件的满足。 “我从来不要求别人绝对的臣服,我所要求的只有忠诚。驯服未必是正确的做法,主上也未必不会犯错。”弘瀚说。“即便是无法反抗,你可以开口讲,不必默默的忍耐。” 允静静的看着他。 “我虽然很霸道,自知也不是细心的人,但绝非蛮不讲理。” “我希望你能在忠诚和驯服之外,能够做一个人。” “能够有自己的判断和看法,有自己的喜好和朋友的,能尊重别人和被别人尊重的,完整的人。” “我不希望将来跟我征战四方生死相随的人,是一个唯命是从的影子。” 弘瀚将这些话一句一句说出口。不知是因为天渐渐亮了,还是晨曦的微光恰好照在少年的面庞,允的眼睛也一点一点亮起来。弘瀚知道他本质上是个高傲的人,没有任何理由,从看到的第一眼就这样确认。尽管他一直用顺从和卑微的姿态来面对自己,逆来顺受,从未主动要求什么。他只是将真实的自己深深地隐藏起来。现在,他的眼睛一点点亮了,整个人便生动起来。 “昨晚的事,很抱歉。”弘瀚轻轻说。 他拥住少年,在他耳边问:“很疼吗?”他听到少年微微的呼吸,之后在他耳边回答了一个字:“疼。” 此时天光大亮,营地中大部分人刚刚起身,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 在晨曦中,主公给了少年侍卫一个深深地拥抱,并在他额头印下一吻。 炎王的队伍在清晨离开了抵城。籍坎加入了这个队伍——全城唯一一身能凑齐的皮甲套在了他身上。他的哥哥站在城头目送队伍离开。 他们连续向东奔驰了四个时辰,在下午终于遇到了那队作乱的蛮匪。蛮匪只有大约六七十人,不过是在边界游牧的牧人们组织起来趁着秋收来打劫而已。放在以前戍边的军队绝对不会容许这种事,但现在已经成为家常便饭。 炎王的队伍亮起旗帜,以狼群围剿野羊的姿态冲入蛮匪的队伍。之前的长途奔驰就像是预先的准备,他们的队伍纹丝不乱,三五趟就将匪队冲散,将那些蛮子掳下马。 他们收缴了蛮子的武器,牵走了他们的马,甚至连他们身上的皮甲都统统剥了下来。明明是一队装备精良的轻骑,作风却比强盗还要强盗。最后让那群蛮子几乎是光着屁股跑回去。 于是籍坎终于知道,炎王允诺给自己哥哥的那些马匹和武器,是怎么回事了。 “哈!哥哥收到这样的礼物,一定会为我感到自豪的!”他从那些战利品中挑选出一套最为坚固漂亮的,对旁边的允说。 “是的。”允笑着回答。一场战斗打得利落极了,允从不知道在马上征战竟然是如此痛快,这是他第一次参加马上战斗。 “唉唉,我还以为你是个嫩瓜呢。”籍坎想到了方才的战斗,允的身手极其利落。他看起来不太习惯马战,但是一旦交锋开始,竟然只能用勇猛来形容。“以后要罩着我啊!” “好的。”允又笑了。 队伍中响起尖锐的哨声,他们拨转马头,跟上炎王的旗帜。马在旷野上撒蹄狂奔,扬起一路恣意烟尘。 不能称为大纲的大纲: 由于某种原因,一个抽风的作者想写一个关于找回被压抑的人性的故事。于是诞生了小受。作者饱受古风耽美荼毒,于是很自然的,没有比影卫更合适的背景了。 第一件事是把他从某个高位上打下来。不是所谓的位高权重,而是比较有为人的观念的所谓贵族吧。于是,小受是个不受重视的皇子,在屡试不爽的夺嫡中被牵连了,从皇子变成奴隶,被扔到了影门接受训练。从此被迫不再想起以前的身份,所受到的一切教育就是不再把自己当成一个人。 他一直都逆来顺受,生来就是这种性格,所以对这种命运也就接受了。但毕竟是个人,是人就有不甘心,越长大约不甘心。后来他做了唯一一件出格的事情,就彻底的出格了——决定成为某个闯上山的家伙的影卫,而不是按部就班的做皇帝的附庸。 命运离开了原本的轨道,故事开始了。 这个小受叫做允。 把小受抢下山的,是个某附属小国的信任国王,年轻,有野心,而且比较不羁。不羁的例子有:从小就在市井混;喜欢撒风耍野;15岁跑去西疆打仗;没事假装土匪,结果收服了一群土匪。其实这些事对于一个偏远的附属国的王子来说不算啥。更出格的事情是,他老爹死了即位给他哥,他哥也死了(或者是撂挑子不干了),即位给了他。 小攻觉得做国王不是什么好事,而且是一个小破国的国王,没前途,于是绕着圈子不去上任。这时候诸侯打仗,天子召人,他就跑去打架,回来的途中二病发作闯上影门,带走了小受。 这个小攻叫做弘瀚。 于是这个故事的内容是一个从小被教育的失去自我的人如何找到自我;以及一个狂野的家伙如何能在‘可以不把他当人看’以及‘无论如何要尊重对方’这之间做出选择。 这大概可以解释为何大猫姑娘觉得人格分裂了。 小受下山了,第一个问题出现了:小攻白得了个大杀器,结果不知道使用说明。 小受下山了,第一个问题出现了:小攻白得了个大杀器,结果不知道使用说明。 不知道影卫的使用说明,这个很是个可以虐的点。但是作者慈悲心发作,决心做亲妈不做后妈(明明选影卫文就应决定了虐的必然,还在这里挣扎)。 小受下山,第一感觉是:好奇好奇好奇! 第二感觉:世界好大世界好大! 第三感觉:骑马好难…… 小攻得到小受,第一感觉是:高手高手高手! 第二感觉是:服从服从服从! 第三感觉是:难道我怎么欺负他都可以么? 当一个小孩,第一次见到一只蜗牛,可能会谨小慎微的观察研究,很温柔的对待。但是当摸清了蜗牛的脾性之后,恐怕在小孩子手里这蜗牛就渣都不剩了。最天真的是小孩,最残忍的也是小孩。 很不幸,小受现在就是小攻的蜗牛。 在第一时间的新鲜之后,内里的柔软被发现了,于是弘瀚忍不住蠢蠢欲动的要欺负他。 但是,他是个有良心的人。在欺负了小受一次之后受到了良知的谴责。 良心说:人家是个人哎! 黑心说:口胡,他是我的影卫,明明都发誓了的。 良心说:人家是个人哎! 黑心说:你瞧让他轻轻捶我一下,他都受不了,我自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良心说:人家是个人哎! 黑心说:又不是我给他搞成这样的,是皇家的手段,我不拿白不拿。 良心说:人家是个人哎。 黑心说:他是自愿跟我的。 良心说:那人家也是个人哎…… 黑心说:…… 服了你。 于是小攻告诉小受:别把自己当影卫,你得当个人。 说完了,自己也恶心半天。 于是小受开始学着把自己当个人。 他6岁之前是个皇子,但他娘就是个宫女,所以很不受重视,从小处处得懂礼貌容让,过得很憋屈。 后来他哥把他贬成了奴隶。关于为啥就贬成奴隶,在夺嫡这种情结里面,总能找到很多种方法解决这个疑问,所以我懒得讲了。总之他就成了奴隶,还被迫吃了个冰息丸,送到影门。冰息丸其实就是皇家用来控制影卫的东西。于是不得不认真练功,虽然6岁才开始有点晚,但天分很不错,居然早早就成了个高手。 影门的训练自然是泯灭人性的。第一条戒律是必须服从主人。 第二条戒律和第一条一样。 为了防止主人死了影卫就自由了的情况出现,并且为了让影卫能够全心全意为主人服务,认主的时候有个火契,把影卫的命和主人的命契在一起(当然是单向的作用)。这当然也是冰息丸搞的鬼。 这么一来,影卫就是想有点自己的作为也很难,不得不乖乖成为附庸。 弘瀚说要让允做个完整的人。之后就啥也没干,他们就跑路来着。 之前说过弘瀚是个有点疯狂的家伙(说过吧)。不大想接小破国的烂摊子,在外头绕着圈的不回去。这次就绕的更远了,准备从关外绕一圈。 人人提起关外都很害怕,不过弘瀚不怕,他在西疆呆了很多年,自己也当过土匪,知道怎么混。于是就带了百来个人,土匪样的冲出去了。 哦,路上路过一个破败的边塞小城,收了一个叫做籍坎的啰嗦鬼当向导。顺便感慨了一下当前天子的无能。 出关之后他们狂奔,想要从关外奔到西京。 同行的人除了弘瀚假装土匪时候的匪伴(这些都是死党),还有后来一路上不知道怎么附庸过来的一批人。大概是看好一个国王(尽管是个小国),还是打算报效投靠一展抱负。 于是这一路奔驰有几个作用。走通了抵城到雁鸣关(借用一下)的路。奔驰中训练了部队的凝聚力,培养了一批将领苗子。大大的吓唬了关内的懒散贵族们。也大大地吓唬了关外的游牧部族。 结果游牧部族在快到雁鸣关的地方集结了几千人,等着拦截他们。 部族头领一开始没把他们当成事。听到底下人来哭喊的时候还不相信。 什么?向来都是我们打劫他们,怎么会有汉人打劫我们狼族子孙?不可忍! 什么?没追上?我们马背上长大的民族,竟然追不上那群整天拿锄头的土人?不可能! 不怪部族头领后知后觉,实在是弘瀚他们一群人跑得太疯狂。而且一路上做足了土匪的劲头,能抢就抢,毫不客气。不过他们没怎么开杀,所以才有接二连三的跑去部族头领那哭诉的小族长。 头领大怒,集结了几千人在雁鸣关外头等着。 为什么是雁鸣关?因为弘瀚他们就是跑了一条直线,想不猜出目的地都难。 于是,200人的马队,和几千人的马队,在草原上对上了。 深秋,草原,长河,落日。 200人的马队一字排开,孤零零的对阵对方几千人的大军。 马蹄都在不安的踏地,攥着缰绳的手心都在冒汗。 部族头领喊:这么点人来挑衅我们狼族?你作死! 弘瀚喊:作死你个头!抓他们头头! 一夹马腹,一队人整整齐齐的冲了出去,没有一个落下的。 草原部族集结的部队看起来人多,其实在正规军眼里不过是乌合之众。弘瀚的一队人马被训练的铁板一块,跟尖刀似的插入了乌泱泱的蛮族军中,直冲着部族首领就去了。 部族首领也是个勇猛的,看这阵势带着亲卫就冲上来打。不怕自己这么多人淹不死他。 两军相逢勇者胜。 允是个武功高手,武功高手的价值就在于能在千军之中取敌首级。在两队人马冲杀的过程中,把部族头领拎下马,活捉了。 于是两边都住手,等着看挟持方有什么话说。 允自然不会有什么话说。 弘瀚对部族头领说:我们是爱好和平的土匪,动刀子不好,应该坐下来谈谈。 部族头领看看捉着他的人,心想这个模样怎么会是个高手嘞,他心里不服,但自己总归是被捉了。按照草原的规矩,他得用什么东西把自己赎回去。 部族头领说:你放我回去,我的部下就不杀你。 弘瀚说:你的命不能这么便宜,得好好盘算盘算。 部族头领说:你想怎样? 弘瀚说:我要酒要肉。 部族头领说:好办。 酒肉就送来了。 弘瀚说:让你的人后退二十里,找几个说话管事的人,我们在这里谈谈吧。我请你吃肉喝酒。 部族头领那边出了十几个小部族的族长,弘瀚这边带了十几个亲卫,在两军的中间地带点了篝火,开始喝酒吃肉。 两边开始谈协议。 部族头领是个狡猾狡猾的人,心说我先差不多谈好了,等你们要走的时候再大军杀上去,你们能怎样?我一时不慎被捉了,还能再被捉一次么。别以为我们狼族没有高手。在路上了。 弘瀚心说你们草原蛮族真的不适合阴谋诡计,用肚脐眼都能看出来你想什么。弘瀚说:你看,你是部族头领,我是炎国国主,我们这是历史性的会晤。 部族头领直截了当:你想怎样? 于是弘瀚开始提条件,狮子大开口。第一要蛮族不准再来打劫;第二要他们的牛羊马匹;第三要他们出产的矿石。 部族头领说:那你要了我的命算了。一众小族长也纷纷表示这个条件太苛刻,不能接受。头领在心里泪奔,你们好歹也珍惜一下我的命啊。 弘瀚说:听我说完啊,我还没说给你们什么,历史性的会晤哪能这么不平等。 这个时候他不是以一个土匪的状态讲话,而是以炎国国主的身份在讲话了。国主给的条件也十分具有诱惑性:不白要你们的牛羊马匹,而是在城外设置交易点,用粮食布帛交换牛羊皮草,用铁器盐茶交换马匹矿石,用丝绸美酒交换金银宝石。 他给的条件其实很公平,基础物资换基础物资,战略物资换战略物资,奢侈品换奢侈品。但是有一条,只允许物品互易,不允许直接购买。 部族头领听的眼睛都直了,不仅他,小族长们的眼睛也直了。这些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这趟买卖,简直是划算的不得了。 部族头领说:天朝设立边城的时候严禁和我们狼族贸易,除了走私没人敢明目张胆的干,你这样不怕天朝惩处么? 关外的人不清楚,可是关内诸国都明白的很,天子都衰败了那么多年,他炎国地处偏远,有啥可怕。弘瀚说:这个你管不着。 部族头领嘿嘿一笑,说:你不怕我们得了这许多东西,将来打入关内去? 弘瀚哈哈一笑:我们难道没得东西么?你们能有一分强,我们便也增长一分,你大可以来试试。 部族头领说:你这家伙有野心,我回头就叫人杀了你。 弘瀚说:你不会,因为你也有野心。你得了这些东西,一定会先统一部族,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现在四分五裂。 弘瀚说:你们蛮族…… 头领说:是高贵的狼族! 弘瀚说:你高贵,你全家高贵!你们高贵的全家就算打入关内,难道把土地都用来放牧么?你们会种田么?会养蚕么?你们喜欢的美酒丝绸粮食布帛,这些没有一样是你们擅长的。在关内跑马,动辄就是沟沟坎坎,要不就是河道纵横,你们高贵的狼族不会喜欢的。这是生活方式问题。同样,我们也不喜欢没事跑到关外去,我们爱好和平。 部族头领心说你爱好和平个头!这么重大的事我们得商议商议。 弘瀚说好,今晚先喝酒。 这时候有人跑进来说,不好了不好了,外面有人打起来了。 外面一群人在围观打架,看到他们走出来,就让开一个缺口。 弘瀚一看,怎么是允?他从来不惹事啊,怎么和蛮族打起来了。 部族头领一看原来是大巫,高手终于来了!可算能让那小子吃点苦头了。 允在乱军之中抓部族头领的时候其实就吃了点苦头,刀剑无眼,难免挂了点彩,而且他的马也受伤了,肚子上被人扎了一刀。好不容易现在能休息了,忽然跳出来一个厉害的家伙跟他打架。 大巫穿的和那些蛮族都不一样,别人都是羊皮坎肩牛皮靴,他是狼皮坎肩狼皮靴,年纪挺大的,肩膀上还抗个狼头当装饰,非常的后现代。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狼族的。 在草原,巫是很超然的存在,每个部族都有巫,治病占卜,很神秘。大巫是地位最崇高的一个,只有他能在肩膀上抗狼头。别人都很尊重。大巫不喜欢住在一处,长年在草原上游荡,这一年正好游荡到这个地方。听说部族头领被人给抓了,而且是在乱军之中被一个年轻人给抓了,大巫坐不住了。 年轻的时候大巫也是一个热血青年,现在是个热血中老年。有热闹看一定会来的。 允是高手,但打的很吃力。自从下山,还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厉害的人。他知道自己的武功厉害,练十年抵得上别人练几十年。但没想到关外会有这么厉害的高手。 大巫更觉得吃惊,他和草原的莽汉们不同,是个武痴,曾经走遍中原,现在发现竟然人家一个年轻人就要赶上自己练了几十年的状态了。要是中原的武功现在都这么厉害了,那还了得! 弘瀚在一边看着着急,允在白天受了伤,现在这么打下去很不妙。他说:快叫你的人住手! 部族头领说:那个可不是我的人。再说怎么不是你的人先住手?咱俩打赌吧,看他们谁赢。 弘瀚说:打你个头的赌! 众人还在津津有味的围观,打架的两个人突然同时住手了。 别人看不出来,但是允知道是大巫先住手的。他也就住手,他看不出来自己有什么理由非得和这个人打下去。 大巫说:你的伤口裂开了。 允说:谢谢你。 大家都很诧异,他为啥这么说。 允说:如果你刚才不住手,我就要输了。 大巫比他功力深厚,能一直打下来是因为他比较年轻,身法灵活敏捷,但是伤口裂开了,越来越影响行动,这样下去他必输无疑。 大巫哈哈一笑,说:你本来就受伤了,这不公平。来,我有药。 弘瀚终于挤过来:上药这种事,居然无视我啊。 弘瀚把允拉到一边去包扎,允之前身上没有一丁点伤痕,除了手上的烙印之外。于是这些新添在手臂、肩膀上的伤痕就很刺眼。弘瀚说回了西京,就找最好的上药,不让他留疤。允不介意疤痕,但是弘瀚这么说,他心里是高兴的。没有人这样关心过他。 这时候气氛很好,没人不识相的跑过来打扰他们。 结果突然有人在很近的地方说:喂! 弘瀚吓了一跳,看到个狼头转过来,原来是大巫。 大巫眼里就跟看不见弘瀚似的,对允说:我刚才想了想,你的武功很奇怪。 弘瀚瞪他,大巫还是视而不见。大巫说:你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但是已经武功大成。通常深厚的内功要练个三五十年才能大成,但是那时候身体的耐力敏捷都下降了,一涨一消,均衡的很,这个是天道。但是你居然能集两者一体,达到巅峰…… 允眨眨眼。 大巫说:这个事很奇怪,不符合常理。 大巫说:事出异常必有妖。 弘瀚怒:你才是妖!你全家是妖! 大巫继续无视他,说:我劝你练功以后悠着点。 允说:我知道了,谢谢你。 允去看自己的马。他的伤都是些外伤,不严重,但是他的马比较严重。一支箭射到了马腹,伤口虽然不大,但射的比较深,拔出来之后流血不止。 有经验的人看到就摇头,告诉这孩子说这匹马不行了。 但是允不肯放弃,给它涂了金疮药,用布条将马腹裹起,慢慢的牵回来。籍坎看他这样做,就只能叹气。 到了晚上,允的马站不住,终于趴地上了。 马都是站着睡觉的,如果趴下起不来,就是真的不行了。 允抱着马的脖颈,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这匹栗色的马从出了圻山就归他了,鼻梁上有一条白,性格十分温顺,跑的也很快。允非常喜欢它。但是现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放弃它吧。”弘瀚蹲下来看着允。“给它一个痛快。”他从靴筒里面拔出一把匕首,递给允。 允看着马。 马的眼睛很漂亮,食草动物的眼睛都很漂亮,水润明亮,睫毛很长,善良无辜的样子。马也看着自己的主人。 “它哭了。”允说。他看到马的眼睛渐渐湿润,就好像知道自己会被主人放弃了一样。 “如果你不给它一个痛快,明天它也走不了,只能留在这,慢慢的等死。或者是被野兽吃掉。就算你留在这里,也不过是陪着它慢慢死掉罢了。你还是什么也做不了。” “给它一个痛快,之后将它的肉吃掉。” “吃掉?” “这样它就永远和你在一起了。不是被你吃,就是被野兽吃。” “我可以把它埋了。” “那不过是给地下的虫子吃。没有两样。” 允看着马,马也看着允。他对马说:很抱歉。让你疼了这么久,但是马上就会好。 弘瀚没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的,匕首已经准确的刺入了马的心脏。他只看到少年抱住了马头,然后马头一点点的沉了。弘瀚去拉允,惊讶的发现。允哭了。 后来他们一起将马尸分割,烤熟了吃掉。 一起吃的还有他们队伍中的人。但是大家都很沉默,有肉吃,但没人笑,也没人闹。就像是举行一个仪式。 “在西京有一个马苑,都是良种,回去以后我带你挑马。”弘瀚说。 “小栗是我第一个朋友。” “小栗?”弘瀚才发现这是马的名字。“不是说不要给马起名字!” “不起名字就会忘记了。” “就是要忘记。”弘瀚常在马上征战,会对马匹非常在意非常好,但从来不会给马起名字,因为负不起这个债。 允突然看着他,说:我的名字叫允,我的姓氏是玘,我叫玘允。 弘瀚想,原来他有姓氏,原来是天下最普通的姓氏,也是皇族的姓氏啊。 部族头领考虑了一晚上,觉得对方开出的条件确实很诱人,没有道理不答应。就算将来有什么变数,到时候再说。 于是这一场对峙,劫持,要挟,谈判,到达成协议,就这么顺利的完成了。两军从敌对状态很快就变成了表面上的友好。 部族头领不再拦截,放他们过路。 部族头领心想且先答允了他们,过得十年八年,我部必然强大,一统草原,再回头去啃中原的肥羊。 弘瀚心想先和北边搞好关系,励精图治个十年八年,炎国必然强盛,称霸诸侯,再回头去北方打狼。 两人各怀鬼胎,面上冠冕堂皇称兄道弟,盟约友好,话别不提。 大巫也来找允话别。他很喜欢这个年轻人,送他一个狼牙挂坠。据说是巫的信物,以后拿着这个来草原,各个部族都会对他客气。 允向老人家道谢,可惜自己没什么礼物送他。 大巫说:能为了马哭的人都不会坏。以后常来草原玩。 允也想邀请他去中原,但是自己也没个家,这话就说不出口。 这时候弘瀚很大方的说:以后有空来西京玩。 大巫哈哈大笑,终于不无视他了:你这小子讲话没几句真的。 弘瀚说:我是诚心诚意的。 大巫说:狗屁。你小子会诚心诚意,就和他会撒谎一样不靠谱。 两天之后,雁鸣关外出现了炎王的队伍。仅仅靠着二百来人就横穿草原,而且人马没有损失多少,这事很轰动。关内的一众大小领主都很惊诧。雁鸣关开关迎接国主归来,大鸣大放的要一路风光回西京。 弘瀚在外头晃荡了很多年,对于这么个回京的方式很满意。这么个风光战神的劲头,没人敢对这个新任国主说半个不字。 炎国作为一个边境小破国,拆东墙补西墙的过了很多年。 他们一路往回走,一路看到变成,村庄。果然是个很穷困的小国。田地沟沟壑壑,路上没几个牲畜,但是老百姓勤勤恳恳的在土里刨食。 弘瀚说:你信不信,不出十年,我要让炎国成为西境强国。 允看着他在马背上的张扬身影:我信。 自从下了圻山,允一直在等着来自天都的报复。他私自跑掉了,皇家肯定不会放过他。但是他们跑得太快,一路跑出了中原,又横穿草原。皇家的人没什么机会找到他。他原以为到西京的时候天都来的人差不多能到,没想到一入关就追到了。 那时候是晚上,他们正在雁鸣关休息。好容易能在有房顶的房间睡觉,以及能有热水可以洗澡,也不用担心蛮匪突然出现,所有人都比较放松。保暖思银欲,弘瀚洗干净了,就想做点什么爱做的事。 于是他们就很自然的h了。 这段h中间会穿插一部分两个人相互认识的思考。 比如说在出关之前,弘瀚对允是比较占有性的,肉 欲的,因为对方太顺从。出关之后,整天奔驰没有休息的时间,他才开始转为比较侧面的观察。可以说,先结婚后恋爱,先肉 欲后柏拉图(谁说认主不是另外一种结婚呢?)。 而对于允来说,之前对弘瀚是全然的服从,可能会有不舒服,但历来的训练让他从来不会考虑自己的想法。出关之后,带着‘好好做人’的目标,允谨小慎微一步步地接纳周围的世界。他不知道该怎么做,获得别人的尊重是别人的事,他无法强求,他能做的就是尊重别人。在他看来‘别人’都是一样的(主人除外),无论是东部来的西部来的,以前是贵族还是平民。他只好都一样的尊重。甚至对他们打劫时候躲在草垛来不及逃走的蛮族妇孺,他也尽力不去惊吓他们,在不得不面对的时候,会说‘很抱歉我需要拿一些肉干’,或者是‘你不要乱跑我们那点东西就走’。 他知道队伍里面有些人看不起他,他并不在意,只要和愿意当自己朋友的人在一起就好了,比如籍坎。 他也知道千军之中掳了敌方酋首之后,队伍里所有人都很看得起他了。他也并不在意。 总之,允是一个很温柔善良的的人。他努力接受世界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带有一些疏离。就好像一个初入人世的妖,法力无边,却不晓人事。 这一场h应该是极尽温柔的,是两人开始真正认识了对方之后的。真要写出来,还要穿插以上种种分析,还要穿插的不露声色,估计很要命。 更要命的是,他们刚刚h完,允就在弘瀚耳边说:房顶好像有刺客,我出去一会。 一跳上房顶,允就确定来的人是天都来的。他没想到来的那么快。对方也穿着黑衣服,但是不是影,是个暗卫。 暗卫也很惊讶,他只是想来先探一探,没想到刚上房顶还没来得及揭瓦就被发现了。出于先下手为强的心理,他抢先出招,对了一招他就后悔了,跳回来逃走。结果允跟的很紧。他们在黑夜里房顶上跳来跳去,后来暗卫放弃了,蹲那等着。允走过来也不杀他,只是隔了一点距离看他。 暗卫决定套近乎:大人,别来无恙?说出口他又后悔了,他们之前根本没见过,这招呼打的太虚伪了。 如果允按部就班的成了天子的影,那暗卫确实应该称他一声大人。本质上他对影还是比较尊重的,因为人家是贴身影卫,自己属于暗卫。人家是终生制的职位,自己不过是合同制。到期了就转侍卫或者捕快的什么,虽然轻松了,但待遇要下降很多。他们暗卫有十几个人,出身都是贱民(贵族谁干这个呀),什么门派的都有,所谓练成好武艺,卖给帝王家,就等着攒够了钱转职。 允大概看出对方挺害怕的,就没有靠近过来。远远的打了招呼,说: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只是想问问天子是不是很生气? 是啊是啊,生气的都砸了杯子。暗卫如实回答,当时他们都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呢,后来哥儿几个就被派出来公干了。他们挺喜欢为数不多的出公差的机会,只是这次好像风险大了点。所以自己才仗着轻功好来探一探,哪里知道立刻就被发现了。他想到了天子身边那个神出鬼没的黑衣人,心想影门的武功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跑了一个候补影卫,天子发那么大的火。 允又说:那他想要怎样? 暗卫心想我为啥要告诉你。可他还是说了:陛下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允打量他一会,又问:你们来了几个人? 暗卫说:我不告诉你! 允说:也好。不过我劝你们还是回去吧。 暗卫心下顿时松了一口气,他一个人肯定打不过面前这个少年啊,幸好他没想把自己怎么样。刚要走,又回过头来,好心好意的说:那个啥,我劝你玩够了还是跟我们回去吧,陛下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你要是乖乖回去,可能陛下不会开杀。等将来您成了影,我们还得称您一声大人,承蒙您照顾。 允说谢谢啦,但是我不想回去。 暗卫就很憋屈的走了。这趟公差不容易啊。他年纪不小了,本想攒点差旅补助回家就退休了,结果摊上这么个麻烦事。他得回去跟几个兄弟商量商量。 允跳房顶回到弘瀚下榻的院落,弘瀚正在院子里等着。 他问:打走了? 允说:没打,劝走了。 弘瀚没再多问。允一个刚出山的年轻人,怎么会有仇家?仇家必然是冲着炎王而来。弘瀚强势上位风光入关,肯定触动了西京某些人的利益。眼看着自己不是个能考虑各方意见的主,估摸着有人动心思了。 不过他不担心,他相信身边侍卫,以及允。他自己的武功也是不错的,只是主要作为强身健体的锻炼,不追求成为顶尖高手。但真要打起来,对付个把刺客是没问题。 之后的几天允一直等着暗卫们再来,结果毛都没看到一根。倒是对付了几波杂七杂八的刺客。 炎王一行入了关就不再那么奔驰了,而是换了车马打起旌旗,一路招摇的巡边回京。 允发现刺客渐渐的多了,质量也逐渐提高。 最早是在外围就被侍卫们拿住,后来能混在下人当中行刺,再后来各种各样的高手都出现了,还会协同作战,调虎离山。 弘瀚终于明白何为‘最强的盾’。但是令他担心的是允的伤口一直都不好。在草原上受的外伤并不重,但是伤口愈合缓慢。弘瀚问允:你以前难道没受过伤么? 允说,大伤没有,小伤是经常出现的。 弘瀚说我怎么没见疤痕? 允说,影门练功的寒泉有疗伤的功效,大概是习惯了寒泉,离了它反而愈合的缓慢了。 弘瀚心说以后少不得带允再去影门泡温泉(他自动理解为温泉),疗伤不说,能美容美肤也是好的。 他们招摇的走了一个月,终于回到了西京。这一路上弘瀚得罪了不少领主,改革总是不那么容易的,地方势力根深蒂固。弘瀚的态度强硬,手段蛮横,底下的反弹比较大。反应到西京,就是大贵族们对于新任炎王很忧虑。 弘瀚入住西京的宫殿第一天,召集在京的贵族们举办欢宴。 宴会上自然有一番辩论,什么治国之道啦,地方势力啦,人们贵贱啦。略过不提。 允坐在弘瀚后头,听着觉得挺新鲜。这时候使者送过来一个帖子给他,居然是个邀约。写的恭恭敬敬的,请他前往后花园比试,署名是一个‘暗’字。允就笑了,心说等了那么久都不来,居然这么正式的拜帖。看看宴会上没自己什么事,就起身去了。 四个暗卫在王宫后花园等着,也没有刻意躲藏,侍卫们都为了宴席在前殿,这里比较荒凉。看到允独自走过来,他们也现身行礼,说:对不住了大人,我们必须请您回天都。 允说:谢谢你们等我伤好的差不多了才来,但我真的不想回去。他空手做出了‘请’的姿态。 四个暗卫就一起亮出了兵刃。 四个暗卫这次是谋划许久,有备而来。 自从带头的暗卫在雁鸣关和允过了一招,他们就知道一对一打架是没戏的。既然对方也是专业人士,他们必须拿出专业人士的手段来。 回京的一路上都远远观察,那些不怕死的大小刺客们成了他们参考的前车之鉴。最后他们制定了一个稳妥地计划,找了一个稳妥地时间,动手了。 允第一次和四个高手对阵。之前在关外大都是草原蛮族,唯一一次高手对阵是大巫,一对一,点到即止的比试。这几个人一对一都不是他的对手,但很快允就发现他们互补的很好。 不愧是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士。 暗卫们一边打,一边劝:大人您还是跟我们回天都吧。 允不说话,打打打。 暗卫甲:我们不会告诉天子您有拘捕行为。 允不说话,打打打。 暗卫乙:我们一定会说是炎王逼您的。 允不说话,打打打。 暗卫丙:我们会添油加醋把过错推到炎王身上的,您放心好了。 允郁闷了:他没怎么逼我,我是真不想回去。 暗卫丁:我们不想搞出人命来呀! 允说:你们撤手,我也不想杀你们。 四个暗卫很有默契的向后撤,允也适时向剩下的唯一一个方向跳开。突然而起的打斗就这么突然停下了。 允一落地,就听到脚下咔哒一声,一跟锁链把右脚给锁住了。 暗卫乙:老大果然神机妙算! 原来是他们事先布置好的机关,怪不得要邀约在这个地方,怪不得说住手就住手。允动了动脚,顺着链子摸到一块大石头,右手发力往大石头上拍。结果又是咔哒一声,得,右手也给锁上了。 四个暗卫瞪眼瞧着,看差不多了走过来。领头的暗卫甲说:别挣了,那个是精钢特制,人力是扭不开的。你还是跟我们走吧。 拿着链子就走过来。 允不回答,在他走近了的时候才发招,结果手脚受限,不能一击得手。暗卫们发现他很倔,还是得打。 这回再打就和刚才不同了,允受制的很,发挥不出来。暗卫们也不想杀他,只是想消耗掉他的体力,等累得不行了,就能打包扛走。 前边的宴会已经接近尾声,后花园清静不了多久了,速战速决是要的。专业人士的暗卫们一边打,一边在允身上留伤口。都不是要命的伤,但能让他迅速流失体力。 弘瀚在宴会快结束的时候发现允不知道干嘛去了。他从来不会离开自己这么久。于是差不多的时候弘瀚就离席了,问了内侍,说是去后花园醒酒了。 弘瀚想想允喝醉觉得挺好玩,就一个人来到后花园,结果看到好几个黑影缠斗在一起。大喝:什么人! 允喊:主公别过来! 本来还看不清谁和谁打,一听到允的声音,弘瀚就拔刀过来了。 暗卫分出一个人来拦截弘瀚,铺一交手就发现炎王比想象的厉害。他做个手势,又叫来两个同伴。准备先放倒援兵,再解决允。 允更着急了。暗卫是什么人,武功如何他很清楚。一个人弘瀚还能对付,三个人那是绝对对付不了。偏偏被锁在大石头上,旁边还有个暗卫持剑和他打,让他没法专心脱身。耳听得弘瀚那边打得叮叮咣咣,干脆不管不顾了,双手运全力去拍石头。轰的一下石头终于碎了,允的手被暗卫刺了个穿,鲜血淋漓。 暗卫也没想到能刺的这么重,吓了一跳。接着就看到允挥着锁链无比凌厉的跳去帮炎王,把自己丢在这儿。 他反应很快,立刻就知道今天这事成不了了,尖声打了个呼哨,示意大家跑路。但是已经晚了,几个人刚刚收手,炎王的侍卫们已经团团围住了后花园。 劫持炎王做人质? 炎王身边站着面色冰冷一身黑衣的允,手紧抓着锁链就像捏着鞭子。 得,还是硬闯吧。 暗卫甲刚要硬闯,就听到允说:主公,请您放他们走。 他们很吃惊,弘瀚也很吃惊。 允说:他们不是刺杀您的。 弘瀚说:刺杀谁都不行! 允说:他们无意杀我,请您放他们走。 很少见他要求什么,还要求了两次,弘瀚于是点点头。手一挥,侍卫们闪开一条道,让他们跑了。 你为什么不喊人!弘瀚觉得很生气,看允的样子应该打了有一阵了,开口喊侍卫来有这么难么? 允压根就没想到有开口喊人这回事。 弘瀚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了。抓着允说:别光想着当我的护卫…… 这一抓,弘瀚吓了一跳,允的衣服湿乎乎的,竟然浸满了血。夜黑中黑衣染血根本看不出来,他的手上的伤也很重,被他抓着在微微发抖。他怒道:既是我的人,我也容不得别人伤你! 转头对侍卫们下令:去搜捕,把那几个人抓回来! 医生来给允清理伤口,回报弘瀚说都是些外伤,只有手伤比较重,最近不要动手比较好,其他的包扎起来养着就成。 弘瀚的心情总算好了一点。 刚刚回到西京,这件事让他反省了一下。 第一是既然当了国主,入了京,就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疏忽大意,必要的防备是要的。第二是看起来允不想他想的那么简单,也是有仇家的,需要问问清楚。第三是……不能让他再穿黑衣,啥都看不出来! 弘瀚带着一肚子的问号走进来,打算好好问问允这是怎么回事。结果在看到他的时候,就只剩下了惊叹号。 允身上的伤口都用绷带绑好了,手,胳膊、腿、肩膀、腰,绑了很多处,有些地方还渗着血迹。他手腕脚腕上的锁链还没能撬开,想是一时半会弄不开了,索性先这么挂着。白色的绷带,红色的血迹,黑色的镣铐,苍白干净的人。有种凌虐的美。 允正努力用没受伤的手穿衣服,因为锁链的缘故很不好穿。听到动静抬头,看到是弘瀚,他眼睛就亮了,露出微笑。他平常很少笑,因为不懂得需要敷衍别人的感受而微笑,他是真的开心的时候才会笑。 伤成这样还高兴?弘瀚走过来,看到他还要穿黑衣,就把他好不容易穿好的一半衣服拉开。 在漫漫的回京路上,允已经习惯了弘瀚,习惯了他脱自己的衣服,也读的懂他眼中的情 欲。于是他伸手去解弘瀚的外袍,说:这些伤没关系,你今天说的话我很感激。 弘瀚说了啥?他想了想就明白了。他抱住允,说:我不会让人伤你。告诉我他们是什么人。 是天都来的暗卫。允说。天子很生气我跟你走了,所以派人来捉我回去。 弘瀚说:是我带走你的,干嘛不来找我麻烦? 允摇摇头。 为了一个逃走的人跟一国之主过不去,就算是天子也未免小题大做。影的事之前只有天家知晓,也不便明着讨要,难道还真的大张旗鼓的写国书敕书之类的。弘瀚想想,也就明白,这事只能暗着来。 弘瀚说:你以后有事要直说,打架也记得喊人,不要老是闷着。我这人很直接,也不顾上那么多事,提前说好也有个准备。还有,以后不准穿黑衣服。 他把允的黑衣服远远丢开。 允脱掉了弘瀚为了宴会穿的华丽外袍,轻轻抬头亲了亲他的唇角。他从来没有主动过,尽管一直很驯服和顺从,但那和主动是两回事。他的眼睛亮亮的看着对方,眼底的欢喜藏都藏不住。他又去吻弘瀚的颈侧,在他耳边轻轻说:弘瀚。 他以前只在弘瀚要求的时候才会念他的名字。 弘瀚本不想在允有伤的时候动他,现在哪里还忍得住。捞起掉落的外袍,将允一裹,就抱了起来。 等在外头的老内侍看到国主抱着一个人蹬蹬蹬往寝殿去了。他一眼就瞥见外袍下缠着绷带的身体,血迹,锁链。顿时就悟了,脑补了很多东西。看来是个好这口的主啊! 他赶紧跟上,路过一群跪地等待的美女的时候,使了使眼色,让她们散开。 这群美女正是宴会上各个贵族领主献上来的,虽然暗里会为了利益派出刺客,可明里庆贺新主上位,还是献了很多礼物和美女。 美女们本来还想着不知道哪个可以在国主归来的第一天有幸入寝殿,哪知道炎王竟然抱着个男人过去了。 她们也看到了绷带、血迹和锁链,还惊诧于是抱着进去的。于是脑补了更多的内容。 允在早上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发现睡在一堆锦被中,头顶上是华丽的床,床外挂着纱帐。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自己还是在天都的深宫中,父皇还健在,母亲还活着,并且帐外有疼爱自己的姆妈等着。 现实的一切就像是一个逼真的不得了的梦。 他动了动撑起身,右手的疼痛让他清醒了,也看到了身上的绷带,发觉了扔挂在手腕的锁链,体内的赤焰内息仍是十分充盈。所以现实还是现实。 他发现弘瀚不见了,自己竟然睡的这么死。即便是失血疲累,也不应该主人醒来了自己还不知道。 他一起身,老内侍就发觉了。走过来口称公子,喊人来给他洗漱。 老内侍一直在西京,不是跟着弘瀚出关的那批人,所以彻底误解了允的身份。但是看在是炎王喜欢的人的份上,他本本分分的服侍着这人起身。然后他就发觉这个人大概是个天生的贵族,让人洗漱,举手投足让人穿衣服,都先出骨子里的习惯别人服侍的自然。这不是后天的富贵能养成的。 老内侍拿过准备好的天青色外袍。允皱了皱眉,问有没有黑色的衣服。老内侍说这个是殿下吩咐给您的,一会儿还要让工匠拿工具来开锁链。 允穿上外袍,这个不是收口的短打,而是士族贵人的服饰,比较宽大飘逸,不适宜战斗。他穿好衣服就要往外走,老内侍拦着他。后宫的人是不好去前殿的,他自动把允当成应该属于后宫。 允说声抱歉,人一闪就晃到了门外,老内侍都没看清是怎么回事。 门外候着等待开锁的匠人,允从托盘上顺走一把锉刀,就闪没影了。 弘瀚在前殿的偏殿办公。允自侧门悄悄进来,侍卫们跟他早都很熟了,没拦他,也没通报,默认他就应该跟在主公身边的。看到允终于不穿黑衣了,侍卫们惊艳了一下,看不出这人很贵气呢。 允走到殿后某个偏僻的地方坐下,一边在侧后看着弘瀚办公,一边暗暗挫锁链。 弘瀚一上午接见了四个贵族三个大臣,用了半个时辰,另外一个半时辰接见了一个穿的很寒酸的人。 这人大概三十来岁,又黑又瘦,说话带有西南的贡岭口音。他说是某城的河监后人,家里世世代代都是河监,但是最近河堤朽坏,泛滥的不行了,不得不前来求国主准许大修。他年前就等在这里了,结果先王死了,新的炎王又久久不回京,一住就住了大半年,才等到面见国主的机会。这人说话的时候显然有怨气。 之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古旧羊皮地图,指给弘瀚看城如何,河如何,山如何,哪里决堤,哪里快要决堤。 弘瀚摸摸鼻子,问他:你想要怎样? 那人说:给我钱,我把河堤给你修好。 弘瀚说:你要多少钱? 那人说了一个天价。 弘瀚指了指周围,说:你看看把这宫殿都卖了值不值这个价? 炎国一直不强盛,宫殿也没多宏伟华丽,正是新王登基百废待兴。刚才弘瀚才被财政大臣说的头疼不已,这会就来了个要钱的。 那人说:不是要一次付这么多,而是分二十年五十年分期付款。 弘瀚汗:分期付款买房子啊。 那人说:大王想要堤坝能管十年,还是五十年,一百年,还是千年不朽? 弘瀚说:要是真有可能,自然要一劳永逸。 那人就说:那就不要怪修堤的价高,我这里有一个计划。他又从怀里拿出一张图来,是设计图。他就开始解释,说这里这里挖开,这里这里筑堤坝,这里分水,这里开渠。 弘瀚是外行,但是仍旧能提出一些问题,比如说你怎么知道水量多少云云。 那人又从怀里拿出一本小册子。说我家世代都在这里做河监,记录了上百年的水量变化,从没有偷懒过。要不是天都东迁,这边不受重视了,也不会年年破败下去。现在新王登基,我们都很希望您能把这个治好了。 弘瀚不懂治水,看那小册子也知道这人不是胡说。就问:治好了有什么好处? 那人又从怀里拿出一张图来。 弘瀚就囧了,这家伙百宝囊啊,怀里什么都有。 那人说:大王您放心,这是最后一张了。 展开了,是张挺大的图,不仅有当地一隅的水路山川,还包括了西境整个的地貌。那人在地图上比划,治好了这水,洪水能够解决,而且还能灌溉这一大片地方,这里原本缺水,就可以变成良田。炎国多山缺水少良田,治好这一出,能给大王您一个鱼米之乡。 弘瀚看的眼睛都绿了,最后说:我不能听你一面之词,回头叫上几个衙门部的专人,你准备跟他们辩论一下。 那人说:没问题,我早都准备了很多年了。萧冰随时听候您的传召。 弘瀚忙了一上午,一回头看到允在一边看着自己,那堆锁链已经弄开,堆在一边。他们走出偏殿,外面日光大好,弘瀚心情也大好,看着允穿的衣服漂亮,心情就越发的好。 弘瀚说:走,去吃饭,吃了饭想办法找钱。 午饭挺丰盛的,大概是照顾允受了伤,有很多补气血的补品。 允的右手给包扎着,拿筷子不方便,所以用左手吃,吃的比较别扭。弘瀚就不断给他夹菜,决定要把他养的白白胖胖。看着他吃饭,忽然就感觉到一种在外漂泊多年一朝得到家人的温馨,有了种老夫老妻过日子的感觉。 允被搞得十分不好意思,顾左右而言他,说:既然到处都要钱,午饭就不要这么丰盛了,俭朴一些也是好的。 弘瀚哈哈大笑,觉得老婆甚是贤惠。说:该花就花,还不至于吃顿饭都吃不起了。钱不是省出来的,是赚出来的! 允说:吃不掉很浪费啊。 弘瀚看看那一大桌菜,就招呼外头的值班的侍卫们进来一起吃。侍卫们都是跟了他多年的老人了,从西疆跟到现在,在军中的时候常常同吃同睡,一见招呼,立刻就不客气地过来了。风卷残云。 允对这些都不懂,就看着弘瀚等他解释。 弘瀚也不卖关子,说:关外那谈好的一大笔生意,我们绝对要独吞,光盐铁一项,就能大赚。 允不懂,但是吃饭的侍卫们就说:但是产盐的是某贵族的封地啊,不好整啊。 另一个侍卫说:整什么整,咱们拿起老本行,抢了他算了。 再一个侍卫说:不可不可,我们已经从良了,不,是招安了。 弘瀚哈哈大笑:从良你个头啊!事情得一个个干,我们得有人手。 就这样,炎王开始治理国家。他发了告示,广招人才,不仅仅任用炎国人,对外国来投奔的人也乐意重用。只要这人有才就行。 炎王派了使者去卫国,表示愿意贸易,进口丝绸首饰之类的奢侈品。之后又运到北疆和蛮族交易。他派去使者联络楚国,进口药材茶叶之类,之后又运到北疆和蛮族交易。于是他们的马匹牛羊金银就一点一点多了起来。 但是这样还是不够的,国内的势力被各地的贵族们把持,因为分封的关系,土地的出产都归了贵族,只需要给国王缴纳不多的一点贡物。弘瀚表示很不满意。他需要大量的粮食布帛和人手,这些远远不够。 矛盾了几次,弘瀚终于忍不住铲了一家冒头的贵族。 各地领主大惊失色,这年轻的国主要干什么!这样下去还了得! 原本贵族们只是在各自利益受到威胁的时候派点小刺客什么的。这一下被触动了根本利益,私下联络起来,决定除掉炎王。 按照风俗,入冬之前会有狩猎活动,弘瀚本来忙得没时间搞,结果贵族们联名邀请国主,去参加一年一度的狩猎大会,地点在某个大贵族的私有山地,据说野物丰富,保养得非常好。 弘瀚知道他们有反弹情绪,但他想做的就要一定做到。这是他的性格。他决定去。他喜欢速战速决,与其拖着慢慢周旋,不如摆明了大干一场。 唯一有点担心的,是允的身体。倒没有什么岔子,只是伤好的非常慢。之前草原的伤总算是痊愈了,留下一些疤痕,新的伤才结痂不久,看样子又要增加很多疤痕,王宫的所谓好药对他一点用都没有。 想想在圻山见到允的时候,身体白皙完美一点瑕疵都没有,怎么跟了自己之后就不断地添疤痕。想到这个,弘瀚就郁闷。 他不止一次的跟允说将来一定要去圻山泡温泉,把疤痕都去了。 允就笑着摇头,说:圻山没有温泉,而且我也不想去掉疤痕。 他说:有些是在草原上留下的,有些是在回来的路上留下的,有些是在后花园留下的。这些事情我都不想忘记。 弘瀚无话可说,只能抱住允‘吧唧’亲一口。觉得老夫老妻的日子真的很幸福。后宫那些送上来的美人他看都没看过,有允在身边,他已经很满足了。 到了秋狩的日子,炎王点起侍卫,众贵族们带着私兵,牵黄擎仓,各怀鬼胎,浩浩荡荡的开往了猎场。 天公不作美,大队人马刚到了猎场,就开始下雨。于是马也圈起来,够也拴起来,鹰也罩起来,人都窝在帐篷里,无事可做。 贵族们原本安排好打猎的时候出点意外,再拥立留在西京的前王的儿子。结果一场雨,杀手和猛兽都在秋雨中瑟瑟,白等了。 弘瀚倒是很开心,悠闲的带着允和侍卫们在附近市镇微服转转,也算是考察一下民情。他们路过一个面食摊子,允就看到了那个坐在篷布下面默默吃面的黑衣人。 允对弘瀚说:我看到一个人,你们先走,我跟他聊聊。 弘瀚很惊奇,从没见过允会这样。说:什么人?仇家? 他一直记得上次在后花园伤了允的那几个暗卫,后来大肆搜捕却没能捉到,估摸着跑回天都去了。再后来两个月相安无事,几乎把这个给忘了。他看看坐在那里吃面的黑衣人,问:是他? 允点点头,说:是故人。 弘瀚就放心了,留下两个侍卫在一边守着。允刚走了两步,又回转来,说:有没有银子?我想请他吃饭。 弘瀚一头黑线,从旁边侍卫身上摸出几块碎银子,递给允。 允道了谢,就去了。 深秋的雨不会很大,但是连连绵绵,带着落叶砸在地上,有种凄清的味道。汤面的热气就飘散在这种凄清中,带来世俗的烟火气息。 允走了过去,没有坐在那人身边,而是坐在他的旁边。 黑衣人看起来不到三十岁,默默地喝汤。 允说:清汤面没有味道,西境比较出名的是牛肉烩面。他转头对老板说:来两碗牛肉烩面。 黑衣人终于回过头来看着他:你长大了,允。 允露出笑容:当年承蒙您照顾了。 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他在影门的师父。影门从来不称呼师父或者师兄之类的,尽管武功是跟他学的,但在门中的时候喊他门主,后来……就没有后来了,门主离开影门,成了天子的影。 影门除了门主,大家都是直呼名字,允知道他叫作白,但是却叫不出口。 白看着允,又说:看来你过得不错,以前你在山上从来不笑。 允说:弘瀚是个好人。 白说:看得出来。 允说:我不要回天都。 白说:先不说这个话题,外头在下雨,雨天打架不舒服的。 允又笑了,他现在很爱笑。是啊,在下雨呢。 牛肉烩面来了,两个人一人一碗,坐在棚子下面一边看雨一边吃。 白:影门怎样了? 允:现在门主是阿锦。 白:看来她的武功也很好了。 允停了一下:也不是,只到第八层。 白皱眉:怎么这么慢,你十二岁就到八层了,她资质并不差。 允只好承认:我管教不严。 岂止是管教不严,白走了之后,允当了门主,但是他一路练功过来的感受是,赤焰修炼的越慢越好。于是他不但不催促下面的人练功,反而时时叮嘱他们,慢慢来,千万别着急。赤焰到了九重之后很难控制,而突破十层只能靠火契,这之间的日子很难过,他不想后来人重蹈覆辙。 白叹了口气:你总是心软。太子已经十二了,等不了多久。如果你不来,下一个只能是阿锦。 允有些想念阿锦,这丫头性子倔又直,有时候又顽皮可爱,如果做太子的影……他也叹了口气:是我任性了。 面吃完了,雨还没有停。 允不想离开弘瀚太久,走之前他问:那几个暗卫如何了? 没有完成任务就逃回去,不知会有什么惩罚。 白说:完不成任务还有什么用。打了一顿板子,提前退了。听说转去天牢当看守了。 允就舒了口气。却听到白说:他们挺明白的。如果真杀了你,我不会让他们好过。 允转头看着这个实际上是师父的黑衣人,他总是冷冷的不苟言笑,但在圻山帮自己太多了。练功早期的日子,寒毒日日发作,全靠他用自身的功力一点一点熬过来。没有白,自己早就死了。 大概是早有预感,天子会派白过来拿自己,毕竟影门的人,只有影门能对付。 允说:我希望这雨一直不要停。说完,他走出了雨棚,离开了。 雨停的时候,就是与白交手的时候。 他以前从未想过会有这一天,而离开圻山之后,就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 雨一直下,我们还是先回西京吧。允看着帐外的秋雨说。 弘瀚笑一笑,亲亲允的脸颊。我谋划了这一局,就等着请君入瓮呢,怎么会被坏天气吓走。他们不走,我自然不走。 于是允便不再说什么,回转头回应弘瀚的亲吻。 这一场局,弘瀚调用了很多人,甚至连在西疆时期的人马都暗暗埋伏下了。就等着贵族们按奈不住发动攻势。但在此之前,他们要下足够的饵,且不能让人发觉。 允这两天对弘瀚十分主动,极其温柔的任其索求,有些抵死缠绵的意味。 弘瀚觉得自己和他是越来越默契了。 缠绵中,允轻轻问:如果,到时我帮不上呢? 弘瀚说:别来帮最好,我哪里舍得老让你受伤。 允微笑,紧紧抱住弘瀚,全然的接纳他。 三天之后雨停了,空气有些冷冽,满山的红叶被雨打落不少,秋色反而淡了。 狩猎的人马整顿完毕,一队队开往山中。允跟随在队伍中,走出营地不远,就看到了立在路边一棵梧桐树下的黑色人影。白的目光透过人群静静的看过来,允知道他来做什么。 他很纠结。如果径自随了炎王上山,白必然会跟来。白的目标只是他一人,但他们一旦动手,弘瀚肯定不会旁观。在这个谋划很久的局当中,没有白的出现。 弘瀚发觉了允的不对劲,于是看到了立在树下的白。弘瀚上次听到侍卫的回报,两个人果真就是吃了碗面,谈了一阵。看样子果然是很久未见的故人。这时候故人出现,允愿意离队是好的。弘瀚知道等上了山会有一场恶战。以允的性格不会袖手,他真的不想让允再添伤痕。 弘瀚说:去吧,你去请他吃面,把各种面都吃一遍。你现在算是我西炎国的人,要尽地主之谊。 允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说:你要平安,弘瀚。 这一次他说的不是主公不是主人,而是喊的他的名字。 弘瀚以为他最近已经渐渐放开了,没有太在意。如果他更在意一些,就应该能看出允眼中的诀别。但他心中惦记着接下来的事,没有太在意。 允带着白离开山脚。他们施展轻功,在山林里纵跃,最后停在一处有巨石和瀑布的地方。因为刚下过雨,瀑布水量很足,发出水流的声音。 允并未穿黑衣,而是一身青色的猎装,在秋日的阳光下年轻漂亮的几乎透亮,向白深躬一礼。白受了这一礼。说:雨停了。 是,雨停了。允也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 是,我知道。 那你怎么还不动手? 我不想先对您出手。允说。 好吧。白叹了口气。他站起来,人便已经不见了。 允微微侧身,接住了突然出现在身前的白击来的第一掌。 炙烈的内力,就像火焰般刚猛无匹的袭来。允相信他没有留手。他接的十分勉强。他们同是影门的人,修习同样的武功,同样经由火契达到十层赤焰,同样都是全力迎战。谁也不比谁弱,谁也不比谁有优势。端看哪个慢上一点,犹豫上一点。 白一掌接着一掌的拍出。 允全部都在被动的接招。 拍出掌力的人,挥出刚猛的力道。而接招的人,用浑厚的力量将之化解。即便是化解,也是接受力道在先,身体和经脉承受剧烈的震荡。 白一掌接着一掌的拍出,面色越来越凝重。 允依旧是被动的接招,面色越来越苍白。 混账!我教过你这样迎战的么!白忍不住吼。一掌将允拍飞。 允落在地上,气血翻腾,终于吐出一口血来。他曾经设想过自己会怎样死。自从离开圻山就知道这个是命定的结局。能在关外有那些纵马奔驰的日子,他就觉得很足够了,更何况之后还有那么一段和弘瀚的甜蜜生活。他很知足。 如果说一定会被终结,他希望来杀掉自己的是白。 白一步一步走过来,很悲哀的看着允。 这个时候山上传来一点响动。他们应该开始了,允想。可惜我不能去了。 为什么不认真的打?白走到他面前,蹲下。 允张口说话,又吐出一口血。他说:已经是全力了。 胡说!功力是一回事,但我从没教过你这么样打法。 允说:我的全力,如果加上招式,最终能赢过您吗? 白摇头:但你至少死的像个……像个影。 允笑了:结局不会变,您还会重伤,何必呢? 白垂下眼睛,他太熟悉这个孩子的想法,性格柔和,逆来顺受,对谁都心软。只有任性了那么一次,却是决绝到底的没有回头路。白说:我原以为你最终会超过我,可惜你走错了路。 允不再说话,而是专心听着山上传来的零星响动。他们战斗的如何了呢? 白抽出匕首。我知道你不会活着跟我走。 允凝神听山上的响动,现在安静了,什么都听不到。 白提起匕首:你放心,会很快,不会让你很难过。 匕首一闪,扎向允的心口。 叮,匕首被挡住了。允捏着弘瀚曾经给他的杀马的匕首,挡住了白刺来的一下。 对不起,我后悔了。允一掌拍向白的肩头,将他拍离自己。他浑身的经脉乱七八糟的疼,但赤焰仍旧浑厚刚猛,叫嚣着袭向对手。允站起来,喘息着说:我原本想着死在您手中是很好,但我后悔了。请您,请您等我从山上下来吧。 他说完,咬牙运起功力,在山石上一点一翻,迅速的向着山顶纵去。 他不能放着弘瀚不管,做不到。 贵族和领主们已经领人把炎王一行围在山上的。其实他们本想借着打猎的机会干掉炎王,奈何他们太警醒,就是不往实现设计好的山谷去,而是上了一个险峻的山,易守难攻的。 领主们乱了一阵,攻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于是就先围起来,一面准备困死山上的人,一面派人去给西京报信。说是这边即将成事,那边可以拥立新王了。 跟着来参加秋猎的贵族们并不都是事先联络过的,有些人一看出事了,都很纠结。弘瀚虽然勇猛,但看起来带的人不多。究竟是勤王救驾当功臣呢,还是跟着一并拥立新君当功臣呢? 闹事的领主们派人大喊:炎王无德啊!整天听小人的言语,惘顾我们这些贵族啊!这是对国家栋梁的不敬啊! 犹豫的贵族们听到这么喊,觉得有道理。 围山的继续喊:不仅如此,还要让我们交税啊!从来没听说过贵族还要交税啊!这和贱民何异啊! 犹豫的贵族们觉得有道理。 继续喊:不仅如此,还轻信外来的酷吏,要治我们犯法,和贱民同罪啊! 这简直更有道理了。 继续喊:现在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遣下白虎来责罚昏主啦! 后山山谷里面本来藏好的白虎,终于给驱赶过来了,被引着往山上冲。 那时候人们很信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白虎是瑞兽, 不能随便杀的,看那几只白虎可着劲往山上扑,果然是对炎王有意见啊! (白虎表示很冤屈,我也怕人啊,山下几千人在那里喊,吓死我了。山上还比较安静,自然没命的往那边跑啊!) 那些犹豫不决的贵族,散了一小半,一大半带着随从加入了谋反的队伍。山下旌旗招展,人声鼎沸。 弘瀚在山上看着,心想:真能忽悠啊! 他带了几百人上山,都是精锐。一上山就很快速的把守了各处,把这山变成了一处易守难攻的堡垒。底下有人往上冲,就遇到如雨的箭。底下也往上射箭,但是从下而上,没有什么力道。 他的兵马埋伏在了这片山地的西边,只要坚守一日,大军合围,这群造反的贵族就一网打尽了。 白老虎们跑到半山,山上锣鼓齐鸣,只好又下来。到山下,几千人挥舞着兵器喊叫。没奈何,只好在中间转来转去。最后终于咆哮发狂,决定往上冲。 贵族领主们几千人渐渐围拢队形,也终于统一了口号:炎王失德,天降惩示!替天除暴,以正乾坤! 口号越喊越威武,几千人一起喊,声震四野。 山上的人听得很不爽。弘瀚说:射死那几匹老虎! 下属说:那个是瑞兽啊! 弘瀚说:瑞个头啊,看不出那是有意饲养的么! 但是白虎很灵活,一时半会竟然射不到。 这时候突然有一支箭穿过僵持的战场,极其凌厉迅疾,噗的射中了白虎。一只白虎扑地而死,连挣扎都没有。 大家都惊呆了,有人还看到那箭带着红光,就跟有火焰附着其上一般。 嗖的一声,第二支箭应声而至,这次所有人都看清了箭上腾起的火焰光芒。第二只白虎扑地而死,穿透它脑袋的不过是普通箭支。 这么远的距离,能有这么强力的箭,而且还有火焰光芒……简直不让人想起传说的毕乌箭。传说中火鸟化为人形,跟随青帝征战四方,一统中原,最出名且标志性的,就是具有神火之力的毕乌箭,中者立仆,无人能敌。 四下顿时安静了,大家都惊呆了,忘记了喊口号。有敏锐的人往箭来的方向看去,看到山下纵跃而来的青色身影。 众人正在惊疑,青色人影发出了第三箭,怕人看不清似的,这次箭上光芒更胜,在空中拉出一道红痕。最后一只白虎扑地而死。 山上有机灵的立时大喝:是毕乌箭!尔等矫天意,犯上作乱,上天震怒啊! 弘瀚的部署们立刻跟着大喊:尔等矫天意,犯上作乱,上天震怒啊! 只见箭来的方向一阵混乱,一人冲开阵脚,十分快速切轻盈的冲了过来。挡在道上的兵卒简直形同虚设。那人一道青影直奔上山,迅捷不似人力。 弘瀚看到了,微微一笑,登上巨石迎接。 青影一直奔到弘瀚面前方才唰的停下,山上山下才看清原来是个俊朗的年轻人。他一摆袍服,向弘瀚单膝跪下:主公,恕我来迟! 这句话不是喊出来的,但山上山下的人都听清楚了。 毫无疑问,是这个年轻人射出了毕乌箭。 毫无疑问,这个年轻人管弘瀚叫主公。 这说明了什么? 几百年未现身的毕乌箭重现人间,他选择归顺弘瀚。这必定是上天的选择! 山下的人乱了起来,有些本来就不怎么坚定的小贵族小领主,一看这个架势,偷偷的带人撤了。 几个共谋的头领自然知道这人就一直护在炎王身边的那个派多少刺客都没用黑衣侍卫。但他们没想到这个侍卫竟然这么厉害! 退兵?都做到这份上了,回去等人慢慢算账?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几个人咬咬牙,收拢力量,安抚人心。一阵混乱之后,山下的几千贵族乌合之众,只剩下不到两千。但这两千都是死心塌地要造反,并且都是私家精锐。 起来吧。弘瀚当着众人把允拉起来,就看到他胸前的血迹,怎么一会儿不见就又受伤了。皱眉:怎么回事? 允站起来说:无妨。 弘瀚看看他,目光清亮,身上看不出什么问题,就点点头。 山下乱完了,重新整队开始攻山。双方打的十分激烈,石头木头弓箭到处乱飞。还点起火把准备烧山,可惜刚刚下了好几天秋雨,到处都湿透了,轻易点不起来。 弘瀚打架很猛,带着几百人,挡住一波波的攻击。允在这种攻防中,也显不出什么大作用,只是紧跟弘瀚身边,替他拨开流矢。到了晚上,双方终于歇了。弘瀚一行人都习惯了奔袭,带的都是干粮。很快吃完。弘瀚走到山上一处视野良好的地方,环顾底下星星点点的火光。果然是将小山围了个水泄不通。 弘瀚坐下来,说:看不出还挺有战斗力的,要是对外能有这么大劲头打就好了。 他拍拍身边的石头,允也就一起坐下来。弘瀚问:怎么你今天突然变厉害了? 允说:主公,因赤焰突破了一个关窍。 他原本被白重伤,经脉受损,赤焰功力在体内乱走,完全控制不住。因为挂念弘瀚,在林中纵跃奔驰,根本不管不顾了。听到几千人同时喊号,诋毁弘瀚,更是心中大恨。当奔入敌阵,抢夺弓箭,射出第一支箭之时,身体已是痛极。一箭拼命全力射出,就忽然轻松了,便如江河入海,豁然开朗。于是允终于明白,书上曾经说过的关窍是真实存在的。 弘瀚拍着他大笑:想不到毕乌箭还能现世,更想不到你居然跟了我! 允在众目睽睽之下射出毕乌箭,在众目睽睽之下称他主公。不仅破掉了之前传唱呐喊的污蔑之词,更是昭告天下,弘瀚是有上天相助。 今天日间散掉的几千人马,回去之后自然会将这件事传开。 在西境炎国,还有什么人敢怀疑弘瀚的正确?上天最大! 弘瀚目光炯炯的说:北冥有鱼,名为鲲,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名为鹏,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允知道,这个是逍遥游里面的。 弘瀚看着允说:你之于我,便如翼之于鹏。 允颇惊讶。 弘瀚又说:回西京之后,你便是我炎国的祝卿。 祝卿是掌管祭祀的公卿,和草原的巫差不多,地位很超然。 允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烙印,说:主公,任命一个奴隶身份的人为祝卿,十分不妥。 弘瀚说:我是那么在意身份的人么?再说你有毕乌之能,谁敢说什么! 允没回答,停了一下,突然说:主公,允许我离开一下。 弘瀚问:来刺客了?他已经习惯允这种对待刺客的方式了,总是和自己告知一声,不声不响的就把刺客处理了再回来,但是这方式他不喜欢。弘瀚说:我的侍卫们是装饰用的吗?还用得着祝卿出手? 允笑了一下,说:来的是高手,何必让侍卫损伤,我去去就来。 刺客高手们速度很快,已经无声无息的靠近了他们说话的地方。能看到黑色的身影了。他们能趁着夜色悄悄突破几层护卫,着实很厉害。不愧是贵族们搜罗了很久,重金悬赏之下的勇武之士。 弘瀚看了看他们,有七八个人之多,拔出自己的刀,说:你一个人搞的定不? 允说:若是千军万马,还得仰仗您的侍卫队,但若来的是刺客,不管来的是谁,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弘瀚就大笑:好狂妄,我喜欢! 允的身影已经动了,极其快速利落的,放倒了最近的几个人。但凡和他交手的,都能感觉到炽烈霸道的力量,没人能正面铎其锋。剩下的刺客一看,这简直不是人啊,转身就逃了。 允也没有去追,只是走回弘瀚身边,又安静的坐了下来。 他想等明天下山,再去找白。现在白已经杀不掉自己,杀不掉和不杀是两回事,杀不掉,白就不是违令了。 但是他不知道,在他转身的时候,白就已经走了。 这一晚双方都没怎么休息。相比山上的人,围山的人们更加心惊胆战。派去的刺客没什么动静,来回来回话的都没有(要跑路的已经自己溜了)。派出去联络后援大队的人也迟迟未归,计划好的共同举事的城主都木有动静。更有胆小的,不敢逆天行事,趁着夜色偷偷溜走。 早上起来一看,竟然只剩下一千人不到了。一场叛乱,最后竟然如此凄凉。 等弘瀚的部队按时开来,这群人不等开战,已经有人绑了叛乱的首领,白旗投降请罪了。 弘瀚在山上看了直摇头,若是坚持到底,也敬他们是汉子,这群出尔反尔东摇西摆的,也能成事?就这种人,也能当得国之栋梁? 杀!他一声令下,山上的几百人马冲了下来。 秋狩的叛乱,开始的声势浩大,结束的荒唐凄凉。 炎王一声令下,最后围山的人,无论是贵族还是庶民奴隶,全部剿灭。 回到西京,弘瀚的看着被捆成个粽子推上殿的侄子,他撂挑子大哥的大儿子,年方十二,已经长得挺健壮的。允站在一边,看着这个场景,觉得似曾相识。 弘瀚看着跪在底下的那人说:你有什么可说的? 侄子不是被自己的人马捉到的,而是自请捆了来请罪的。 侄子挺着腰说:受人蛊惑,做了大逆的事,我没啥可讲。叔父要杀就杀吧!只是我手下有一拨人,是父亲留下的能人,还请叔父善待! 弘瀚心说你小子可以啊! 如果不杀你,你打算怎么做? 侄子抬起头来,说:请允许我独自去西疆。叔父十五岁去西疆,做出了好大的事情,西境都以叔父为首领,我心里也佩服的很。如今炎国根基不稳,边境宵小觊觎,请允许我去西疆建立功业! 弘瀚心说你马屁拍得直白,要求也要求的够直白。 好,我准你去。但是西境诸族一日不服,你便一日不可回西京。你需要记得一件事,我们的血,是用来保卫国家的,不是用来窝里斗的! 侄子大喜,显出磨拳擦掌的神色来。说:我炎国的男儿,自然应当扫平蛮夷,开疆拓土! 弘瀚走下去,挥剑把绳子隔开,说:你去吧。 侄子磕了个头,义无反顾地走了。就跟不是被流放,而是被委以重任去边境开阔疆土似的。 弘瀚回头,看到允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问:怎么了? 允摇了摇头,微笑起来:没事,你很好。炎国的王族,很好。 弘瀚终于巩固了国主的位置,并且捞到了第一桶金。从造反的大贵族那里查抄的钱很多,修水利的某冰父子终于不用愁了,军备,国家垄断的贸易都开展的风风火火。不仅如此,其他闻风丧胆的贵族们,不是献上钱财,就是献上土地,或者默默准备转移财产逃到别的国家。也有看到了机会自荐的能人们,总之国家在混乱之后,发展与机遇并存,风险与财富并存。 炎王处理这些国事的时候,允仍旧在一边默默看着。他已经是祝卿,基本上没什么俗事要管,只需要做好一个吉祥物就好了。 就这样忙忙碌碌的,就过了新年。 唯一有一件比较特别的事,就是阿锦来了。没错,就是影门的那个小姑娘。 已经很久没有刺客敢来炎国宫殿,最近出现的都是一些挑战者。 毕乌箭现世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各国,国主们一边惊疑不定,一边面子上表示祝贺。而那些游侠剑师们纷纷都往炎国来,会一会传说中的高手。 阿锦来的时候,允还以为又是胆大的偷偷闯进来的游侠,他正坐在大殿的角落看书,弘瀚正在办公。听到动静,允站起来,习惯性的说:主公,有人来了,我去去就回。 弘瀚说:去吧去吧。 允刚走到外头,房顶上就飘下一个人来,大喊着:师父! 阿锦来了。 允吃了一惊:你喊我什么? 影门的人不管辈分如何,都互相喊名字,向来没有什么师父师兄之类的称呼的。阿锦以前没出过山,不知道外头的世界。这次出来了,和一些游侠同路,渐渐的也就了解了外头的规则。觉得这些称呼很有趣。 阿锦说:难道你不是我师父吗? 允说:影门不管这些的。 阿锦只管喊:师父师父师父! 允:…… 阿锦拉住他的袖子:我想死你了。 允说:你怎么不在山上。 阿锦说:因为我想你了。 允无奈了,拉着她进去见弘瀚。弘瀚是认识阿锦的,不少侍卫也曾经在山上见过阿锦,甚至跟她吵过架,这一见面,分外亲切。 同炎王见过礼,允带着阿锦去吃东西。 厨房的管事一见是祝卿大人,十分殷勤的准备了一大桌面食,担担面,莜麦面,宽面窄面猫耳朵……阿锦吃的开心死了。吃完了,抹抹嘴巴,看着她师父乐。 允说:好了,饭也吃了,人也见了,你可以回去了。 阿锦现出十分委屈的样子说:我之所以跑出来,是因为白来过一趟圻山。 允点点头, 回天都会路过圻山,不奇怪。 阿锦说:太子要让我去天都呢。白说我练功太慢,必须抓紧,到了第九层,就立刻去。 允点点头。 阿锦说:我不想去啊,所以就收拾包袱来投奔师父了! 允发现,自己带了一个很坏的榜样。他张了张口,也不好责备阿锦,从小到大,他都没办法严厉的责备任何人。允说:离开了寒泉,你练功怎么办? 赤焰必须依赖寒泉才能练,因是十分炙热霸道的武功,必须有至寒之物才能压制。赤焰功力越高,发作起来越离不开寒泉,除非通过火契到达第十层,否则很难离开圻山。 阿锦早都料到会被这么问,立刻笑嘻嘻的拎起自己的包袱拍了拍:放心吧师父,我把山上的冰息丸都带来了,好大一包呢! 允觉得,自己的教育果然很失败。 这时候弘瀚处理完事情过来了,插口说:既来之则安之,我这里多养一个人还是可以的。 阿锦立刻喜上眉梢,对弘瀚躬身喊:师公好! 弘瀚愕然:什么? 阿锦皱眉:难道要喊师娘吗? 允一头黑线,觉得自己的教育失败彻底了,小姑娘才出山没几天,就跟人学歪了。 弘瀚哈哈大笑。 阿锦被安排住在了祝卿所在的祈台,被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允不住在这里,而是和炎王住在一起,阿锦觉得理当如此。允不能够陪她出门游玩,因此弘瀚派了侍卫带游玩西京,阿锦也觉得理当如此。 派来带她玩的是籍坎。几天之内,带她去吃了小吃看了天都东迁之前旧天宫遗址去了西山看某贵妃曾经泡过的温泉。 任务很轻松,籍坎却觉得自己悲催的要死。堂堂一个侍卫,竟然被派来招待一个小姑娘。更可恨的是,兄弟们竟然对这个任务表示了眼馋! 他一个对西京一点儿都不熟悉的北方侍卫被安排这个活儿,是队长想让他趁机游玩呢还是想让他也趁机游玩呢…… 总之每天回到队里吃晚饭的时候,天可怜见,那小姑娘会跟着他跑来吃晚饭!队里的兄弟就会围住他们问这问那,小丫头是个高手,却没有一点架子,不由得人不喜欢。有些兄弟居然还会把要送给小丫头的东西塞给自己,让自己转交!他们是不是男人啊! 阿锦过的很开心!投奔师父的做法真是太对了! 每天晚饭之后还能在回去之前看到允,总是和弘瀚在一起。允会过来问问他今天去了什么地方。弘瀚有时候就过来摸着她的头,告诉她更多好玩的地方,一定不能错过。籍坎只好苦着脸。 看到籍坎的表情,弘瀚哈哈大笑,说:作为一个从来不会迷路的人,应该把西京附近都搞通了吧! 籍坎只好长长的叹气。 离开圻山的第十五天,阿锦感觉到了内息的躁动,无论怎样运功都无法平复下那些造反的火焰了。于是她拉出包袱,取出一颗冰息丸。在圻山放书的竹屋中她曾经找到过古早的记录,说是以寒泉水辅以药物制成的冰息丸,可以替代寒泉的功效。无论是练功还是火契,都可以用它替代。这是天都东迁之后,为了解决圻山遥远的问题而发明的。 她刚要吃下那颗冰息丸,就听到允的声音:不可以。 这时候夜已经很深,允是独自来的。 就像以前她练功的时候一样,无论什么时候,允总是在她恰好需要帮助的时刻出现,替她平复躁动的赤焰,或是驱赶寒泉的冷意。阿锦喊:师父! 允说:不是这样用的。他探了一下阿锦的手腕,便确知了她内息的状况,将冰息丸切下一小片,放在水中化开,递给了阿锦。 阿锦立刻把药水喝了。一股带着寒意的清凉立时平息了赤焰的躁动,使之回归平和状态,恰好合适,不多也不少。 允说:不可以贪功冒进,赤焰总是要一点一点练才好。 阿锦哼哼唧唧说:可是师父练得时候并不是这样。 当年她是眼见着允如何泡在寒泉中,一边嘴唇青紫,一边却又头顶热气蒸腾。所以才能那么快就突破了九层。她只比允小三岁,当年由白交给允,便被他一路拉着手长大,既是师兄也是师父,亲眼目睹了他是如何练功的。 允正打算耐心解释一下,阿锦便抢先说了:师父我知道,你当初是服了整颗的冰息丸,寒毒发作,必须尽快练功才能保得性命。可是也正因如此,才能早早赤焰功成,才能火契出山啊。苦是苦了些,可是我不怕啊! 阿锦说:我也想早日到第九层,这样就能找一个喜欢的人,完成火契,一辈子跟在他身边啦! 允呆了。 喜欢的人?你以为火契是什么? 阿锦跳起来:师父你别害羞,谁都看得出来你喜欢炎王殿下啊!炎王殿下也喜欢你啊!你们相亲相爱,这样很好啊! 允忽然严厉起来,按住她说:阿锦! 阿锦从没见过师父这么严肃。只见允一字一句的说:你下圻山,来炎国,这些都没关系,但你心里要清楚,你迟早会成为太子的影,也只能成为太子的影! 阿锦瞪着允,对方一点儿也不让步。她鼻子一酸,低下头。她看到允握着自己的手,师父手背上的火鸟印记年隔日久仍是很清晰。她忍着眼泪,挣脱允,大声说:师父你偏心! 她被转身靠墙坐着,直道听到允离开的声音,才回过来看着门口。 允就她一个徒弟,虽然之后还有阿齐阿平,但他们还只是在练功筑基,并未真正接受赤焰的力量。这匪夷所思的内息并不能由自己修练获得,必须由前辈相助,自前人那里获得。就像是一个火种,在体内培育着,一代一代的传下去。她体内最初的赤焰内息,也是由允慢慢灌入的。 她是允唯一的徒弟,但仍觉得师父偏心。为什么师父可以选择一个喜欢的人,而自己就不行?为何别人可以任性,自己就不行? 她偏不要什么太子,什么天人王族,她见都没见过他们,凭什么就要和那些人过一辈子?她就想要找一个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人,那样才心甘情愿的达成火契,把命给他。她才不要给什么不相干的人。 这样想着,阿锦拿出刚才那颗缺了一块的冰息丸,一口吞了下去,端坐练起功来。 白说的没有错,她确实练得太慢了。她要快快到第九层,然后找一个人…… 籍坎那张欠扁的笑脸不知怎么就出现了,啰里啰唆的带着她逛来逛去。 我可是北地排名第一的游哨籍坎……小丫头,我亲自陪你逛西京,你应该很荣幸啊! 喂,旧宫很大,别跑那么快啊,丢了怎么办! 喂,已经吃了三碗了,还要吃,这么能吃将来谁养得活你啊…… 喂,打人不要打脸,男人要有面子的,懂不? 允坐在殿侧,看着处在高位上的弘瀚。 他现在已经是祝卿,不需要像影卫一般在角落中,而是可以坐在距离弘瀚最近的位置,看着他接待各国使节。 开春之后,冰雪融化,各国的通路重新打开,使节们可以走动了。炎王新近上位,各国都派出使节前来走动。之前弘瀚以雷霆手段肃清叛乱,并且整的贵族和领主们服服帖帖的手段,已经传遍了各国。传的更多的,是毕乌箭现世且认炎王为主公的事情。 因此各国使节们一边应对着炎王的问答,一边偷偷打量坐在祝卿之位上的那个传说中的人。 不过是一个青年,看起来文气柔和,双手交叠,安安静静的坐着。不知道的话根本想象不出这样的人身居神力,也看不出那样一双手能射出毕乌箭。唯一与众不同的,是那人手背上藏也藏不住的火鸟图案。或许这便是神力的来处吧。 各国使节们带来的礼物很多,有特产奢侈品以及美女。 弘瀚一一笑纳,并赠以回礼,应答十分得体。 这种场合自然少不了谈论一件事,国与国之间,王室是必然会有姻亲的。弘瀚上位已经一年,回到西京也大半年了,后宫却依然空虚,使节们必然抓紧机会推销本国的公主。 炎国群臣觉得这事大好,计议之后,向弘瀚提议娶了周边三个国家的公主为夫人,为了防止后宫混乱,按照习俗,求娶一个天都的皇族公主为正室。 贸然以周边任何一国的公主为正室,都会令另外两个国家不悦。皇族已经没落很多年,但作为古法别人无法找茬说什么。 弘瀚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就拍板应了。 各国使节欢天喜地的离开了,西京也组织了一支求娶皇族公主的队伍,带着国书往天都去了。 允坐在殿侧,所有的安排和计议,都一句不漏的听到了。他从不发表自己的意见,只是安静的在旁看着。这一切是十分自然且顺利成长的。原本在宫廷长大的允,自小便晓得父皇不可能只有一个妃子,而母亲也不能要求什么。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何况弘瀚很好,从始至终弘瀚只是考虑国家的需要而作出种种安排。那些贵族们献上的美女也好,使节们带来的美女也好,他从来都不怎么看。 晚间,弘瀚抱着允,似乎是感觉到他心中所想。在他耳边轻轻话说:别担心,不管来多少女人,她们都和你不一样。 允回应着弘瀚的亲吻。这个时候,阿锦的声音在心底喊:你们相亲相爱,这样很好啊…… 他顺从的展开自己的身体,接纳对方的侵入,满足他的一切索求。但是,久违了的一点滞涩感在心口挥之不去。 允尽量不去想这些,他告诉自己:我不是女人,也不会成为妃子,相亲相爱与我无关,我是你的影,唯一的,生死相随的人。 第一个到达的婚庆队伍是卫国的公主,到达的时候正是各种花开满了骊水两岸。公主乘着船入城,颇有当年禧妃入天都的几分景象。 第二个到达的是宋的公主,入城之时设置十里锦帐,用牡丹花瓣开路。 第三个到达的是荆国公主,随行的上百歌舞姬沿途且歌且舞,简直像是一队自天宫走出的仙女。 西京的百姓大饱了眼福,整个一个春天都在谈论究竟哪国的公主排场更大,婚礼更盛,哪国的美女更好看。 允许要重新适应自己的生活。自从第一个夫人入宫,他便不能够像以往一样进入弘瀚的寝殿了。无论是他,还是大臣,或者侍卫们,后宫有了一道壁垒分明的分界线。那后面是炎王和他的女人们的世界。 在日间,允仍如以往,以祝卿的身份随在弘瀚身侧。但是当夜幕降临,宫门关闭,他就应当回到祁台去。 但是他没有回去,而是坐在一处能看到寝殿的宫宇顶上。他的身发太快,如果他想去任何地方,没人能够阻拦。但是他只是选择了一处不是太远也不是太近的屋顶,在暗处坐了下来。在这个距离,如果发生任何事,他可以在第一时间回到弘瀚的身边。 宫里的人越来越多,先是卫国人,后来是各国的人,纷纷攘攘,花枝招展着。允清楚地知道这是必然的,也清楚地知道在寝殿的屋顶之下每晚换着不同的女人。弘瀚很懂得平衡之道,不会连续两天宠幸同一国的女人。 允并不怕冷,何况天气越来越暖,屋顶上并不难过。国家安宁,也很少有刺客了。如果是天子的影,是在寝殿之内还是寝殿之外守候呢? 允相信是在寝殿内,因为影不能算是人,天子从不在乎被影看到任何事,而宫妃们则不会知道他们的存在。但是允不会这么做。无论是自己,还是弘瀚,恐怕都不喜欢的。弘瀚没有明确的命令,但是他却清晰的知道。 除了各国的夫人,还会有天都来的公主。 会是谁呢? 太子才年方十三,公主们更加年幼。适龄的公主,大概只有自己的姐妹了。允当年离宫的时候年幼,对姐妹们已经毫无记忆。他唯一能够想起来的事情,是当年照顾他的姆妈,在他五岁的时候前来辞行,因他大了不再需要姆妈,要去做十二公主的姆妈了。作为一个王子,他身边不再有软弱的女性跟随,而将交给老师教导。 他就跟着兄长们去了一年,父王就死了,后来一切都变了。 等到湖里荷花开的时候,天都的公主终于来了。 不像其他几国的公主,她的队伍只不到五十人,丝毫也不招摇。 天宫已经负担不起那么大的排场了。 在他们入城的时刻,允第一眼,便看到了跟在公主马车旁,他原以为已经忘记了模样的,却在第一眼就认出来的老太太。那是他的姆妈! 和迎娶夫人不同,尽管公主的车驾没有那么多,随从没有那么多,陪嫁没有那么多,仍是要作王后的。因此这次婚典不是在王宫而是在祈台,在祭天的场所,将由上天来见证。 允作为祝卿来主持这场婚礼。他穿上繁复的祭祀礼服,戴着面具,模仿成神灵的样子,牵着十二公主的手,将她交给弘瀚。 公主垂着眼睛,看到牵着自己的那只手上的火鸟烙印。 她知道这是谁了。小时候发生的事她早都不记得,她还太小,宫内的杀伐和一个小公主也没什么关系。但是临行之前,身为天子的兄长曾经交给她一个任务,找到手上有火鸟烙印的人,设法把他弄回天都。她带来的人中,有几个是皇兄的暗卫,为的就是这个任务。 她没想到能这么快就找到了。 那只手牵着她,将她引到另一边,另外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手。 那只手很大很温暖,并且粗糙有力,将她整个手掌包裹住,她的心禁不住一跳。 耳边传来祝卿的祝词,是用上古艰涩的语言念出,祝夫妇偕老白头的意思。祝词念的并不用力,但所有人都能听清,并且感到其中真诚的祝福之意。 公主抬起眼睛去看炎王,是一个多么英挺有男子气概的人啊! 比之之前的公主,她是多么幸运啊! 只一眼,十二公主就爱上了弘瀚。 允从来没觉得当祝卿竟然会这么累。尤其是亲手将一个女人送给弘瀚,还要讲出祝辞。他讲的很诚心,因为这个女人,是他的妹妹,尽管他根本不记得她。 他从没想过一天,自己的妹妹会嫁给弘瀚。 允坐在能看到寝殿的一处房顶上,尽力压制着心头传来的不适。用赤焰的力量来压制赤焰,根本无济于事。 弘瀚十分宠爱王后,自从大典之后,绝大部分时间都会回到王后的寝殿。不同于对待其他的夫人,他毫不掩饰对王后的喜爱,也不允许其他的夫人嚼舌。他并未苛待夫人们,只是想让她们明白,什么是规矩,什么是尊卑,谁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他维持着一个十分平衡的后宫,就像他现在驾驭着一个蒸蒸日上的国家。 这个人是天生的王者。连女人们,也全都对他倾心。 允曾经被王后召见一次,弘瀚也在。因为王后很好奇能射出毕乌箭的人是什么样的。见到之后大为惊奇,没有想到就是看似文气的祝卿大人。而允则清晰的看出了十二公主眼中对弘瀚的倾慕。 弘瀚大笑,说:不仅如此,在关外纵马,也是允建了奇功啊! 公主说:大人有毕乌之能,非选择天都王族而是追随大王,可见大王也有大能。 她只是说大能,而不敢讲炎王得了天意之类的,虽然在外面已经有这样的传言。身为王族后人,十二公主自小就耳濡目染,知道先人得火鸟护佑,平定中原成为王。火鸟神力如果为外人所得,是必须除掉的。但是看着允,十二忍不住想: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成为威胁呢? 而他为炎王所重,如果自己的人伤了这个人,炎王会不会因此不喜欢自己?会不会阻碍到他呢? 十二公主忍不住纠结起来。 是夜弘瀚既没有宿在王后寝宫,也没有招任何夫人,而是在书房一直工作到深夜。 允。他轻轻说。果然不出所料,允立刻出现在了殿侧。 弘瀚看着允,他们日日见面,但自从女人们来了之后,他几个月不曾碰过允了。今天王后召见他,他才发现允看起来冷漠了许多。 弘瀚走过去拉住允,说:最近冷落你了,我相信你懂得。 允点点头,任弘瀚将他拉向书房的床榻,就像之前许多次那样,就像是半年前的样子。 弘瀚抱住他,亲吻允的耳朵。我跟你说过,无论有多少女人,你跟她们都不一样。 允却忍不住想,抱着的感觉也不一样吗?他有些僵硬,心口滞涩的感觉更重了。他努力去转移弘瀚的热情,说:王后殿下还在等着您。 弘瀚有点不高兴:只有我们的时候,不要提起女人。 在他看来,王后也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 允却说:王后对您十分倾心。 弘瀚停下来,似乎有点明白了,他是在嫉妒吗? 他笑着问:那你呢?对我倾心了吗?看到对方一瞬间的怅然,他俯下身将允压在榻上。允一向都是那么顺从,柔软的展开身体,无论他要求什么都不会反对。 但这一次,他将弘瀚向外推。尽管力量非常微弱,弘瀚仍是感觉到了。他压着自己的激情,仔细看着允。你不愿意? 允点了点头。 弘瀚便放开他起身了。我说过,如果你不同意,我不会勉强。你出去吧。 允很快出去了。 弘瀚停了片刻,自己往榻上一倒,和衣睡了。 允一步步走出办公的书殿,侍卫们看他出来,并不拦阻。 他一直走到殿内门口不可能看到的地方,才痛苦的捂住胸口,吐出血来。 在以前他从来不曾在弘瀚面前掩饰什么,无论是开心还是受伤,处理伤口的时候也是坦然让对方接手。但是这一次,他不想在弘瀚面前吐血,也不想露出任何脆弱的样子。 这是允第一次拒绝弘瀚。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哪怕赤焰在心口反噬的那么剧烈,他还是拼尽全力去推开弘瀚。他明明知道身为一国之主弘瀚必然会有很多女人,并且在此之前他也曾有不少女人。 此前他从不在意,但在十二公主来了之后,他真切的感觉到自己的羡慕。羡慕她能站在弘瀚身侧,成为他的王后。 但她又何其可悲呢,因为弘瀚并不是真的喜欢她,她对他并不比别的女人更特别,他对她好,仅仅因为她是王室之女。但她仍可以要求,因为她是他的王后。 自己能要求什么呢? 很久以前弘瀚曾经问过自己要求什么,他要了一个原谅。因为早知自己会有一天离开弘瀚,不管用何种方式,他想先求得一个原谅。 但是现在他想要的更多,多的自己都不敢去想。 允在殿外的石阶上坐下来,完全无视不远处侍卫们问讯以及担忧的目光。他细细体味着这一次真切的反噬,胸口的剧痛,无论调用多少内息都无法压制的混乱,只能静静等着疼痛过去。他想这果然是很可怕,反抗主人果然很难过。 书殿的灯熄了,炎王已经休息了。 允仍坐在外面的石阶上。 一个急匆匆地人影从外面进来,告诉他外面有人急找。是找祝卿大人,而非炎王。允一走出来,籍坎就跪倒在地,抓着他大哭。 允看到籍坎十分狼狈,手上沾满了血,也不知道怎么了,吓了一跳。 籍坎说:祝卿大人,请您救救阿锦吧! 籍坎是允的好朋友,也是他下山之后最早的朋友,他们之间除非公务场合从来不会这么称呼。允一沉吟,就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在哪里?他问。 籍坎说:在祈台。手上一松,允已经消失了。 允疾奔回祈台,阿锦果然不在她的房中。他想了一下,转而去了祭天的高台。果然在那里看到了容色苍白,呆坐于地的阿锦。 阿锦只穿了一袭麻衣,赤着脚,长发湿湿的披在身后,容色苍白而绝望。看到允,她微微抬了抬眼睛:师父。 允一看就知道她是在做什么,奔到她身前:你怎么这么傻! 阿锦笑一笑,说:师父,我赤焰到了第九层了。 她的手冰凉冰凉的,连呼吸的气息都带着寒气,在夏日的夜晚带出白色的雾气。她已使用冰息丸完全消去了自己的功力,这是达成火契所必需的步骤。 允抱住浑身冰冷的阿锦,说:你怎么这么傻,我跟你说过你只能是太子的影。 阿锦说:师父偏心。你能够找一个喜欢的人,为什么我不能?我喜欢籍坎,他也喜欢我,为了我可以性命都不要,为什么我不能跟他? 允说:你不是不知道,火契的达成必须有天人血脉,籍坎不是王族! 阿锦说:师父骗人!你一定有什么方法没有告诉我,焱王也没有天人血脉! 允停了一下,缓缓说:阿锦,天人血脉,他没有,但是我有。 阿锦瞪大眼睛。 允继续说:所以,我大概是影门里唯一一个可以自行择主的人。 阿锦瞪大的眼睛涌满了泪水, 她说:师父骗人! 允说:惠王七子允,废王姓,削为奴,着入影门。阿锦,我没有骗你。 阿锦摇头:师父骗人! 允抬起手,给她看火鸟的烙印:这个,就是证据。 王室的图腾,王室的奴隶。这是千真万确的。 阿锦突然抓住允的手,说:师父,那让我成为你的影! 允摇了摇头:火契只能达成一次…… 阿锦放生大哭:师父我羡慕你!这不公平!老天何其不公!为何师父可以择主我却不能!为何同为皇室王子,有人可作天子有人却成奴隶!老天何其不公! 允搂着她,看她在这祭天用的高台上,在黎明前的黑夜中,哭的好不伤心。 等她哭得差不多了,允把她抱起来。允一边抱着她走,一边说:你别担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仅仅听他这样说,阿锦就感到安心。 火契若是没有达成,影的体内也没有了赤焰内息,多年练功的寒毒会不受压制,要了人的命。她不怕死,但是师父说了能救,她就坚信不疑。 籍坎终于赶了过来,允将阿锦交给他,说:带她去房间,我一会儿过来。你在外替我们守着。 一直等到天大亮,允才从房中走出来。籍坎立刻迎了上去,看到对方一脸疲色。 允说:阿锦没事。 籍坎便立刻要进去,允去拦住他:如果你真的喜爱阿锦,便不要再尝试火契。 籍坎已经知道他们的举动有多危险,早都悔恨万分。立刻说:是。我对阿锦恨不能护在心坎里,哪能再让她受苦? 允看着籍坎,这个同他一起出关的青年一向很罗嗦,但对人真的很好。如果阿锦跟他在一起,应该会快乐的吧? 允说:不要让人知道阿锦是影门的人,远离任何来自天都的人。她的身体没事,但是等赤焰恢复了之后,每隔一阵会发作,发作的时候会很难过,需要冰息丸来缓解。若是没有火契,便会一直这样下去。所以,你一定要对她好。 籍坎点头,恨不能跪下发誓,一辈子会对阿锦好。 允拍了拍他,显出很累的样子,转身离开了。 籍坎进了房间,看到阿锦睡在塌上,呼吸已经正常了,去拉阿锦的手,也恢复成正常的温度。 籍坎在一边坐下,抓着她的手,低低的说:阿锦,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实在是太傻了。等你好了,我带你回抵城,那里的黄土一望无际,我哥哥是抵城守备,我们每年都在那里防备着蛮族。天都的人一定找不到我们…… 允回到房间,倒头就睡了。他此前从未在这个属于自己的房间睡过,都是在焱王宫中。 给阿锦疗伤并不容易,他之前刚刚受到赤焰的强烈反噬,现在强运功力给人疗伤,十分勉强。何况阿锦已经到了第九层,相应的寒毒也就到了第九层,想要压制十分不易。 他迷迷糊糊睡着,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 他梦到自己在天都的宫殿中奔跑,内官在身后紧追,他觉得自己十分着急,又一定不能被追上。直到进到一处偏远的宫殿,他才发现自己是想来救母亲。但是母亲已经喝下了殉葬的毒酒。母亲抱着他泪流满面,说允儿一定要好好活着啊。 内官们来拉走他,他奋力挣扎,忽然发现自己功力惊人,轻易就甩脱了他们。再转头,母亲已经不见了,而是弘瀚,他们正站在圻山的山崖上。他的心立刻怦怦跳,就像是曾经死过,又重新活了。 弘瀚说: 我要你的手为我拿剑! 我要你的智虑为我而思! 我要你的心,为我而炙热! 最后弘瀚抱住他,说:你是我的! 他不知道为何而努力挣扎,真奇怪,现在的挣扎便没有反噬了,他很轻松就挣开了,他想说:我是你的,那么你也是我的吗? 他还没有问出口,弘瀚就被一群女人簇拥着离开了。四周原本是春暖花开的景色,瞬间就变成了枯冬冰雪。 他觉得好冷啊,自从练功有成,他就很少怕冷了。 但是这冷意是从内而来的,就像是……就像是很久以前寒毒发作的感觉。 允突然醒了。 他发现,自己双眼被覆,手足被精钢锁链牢牢锁着,似乎在马车上摇晃。更糟糕的是,他的内息损耗太过,小时候如影随形的寒毒又发作了。 十二公主感到很不安。 随她而来的暗卫已经得手,并且押送允出了西京,将要辗转他国的道路送回天都去。她其实什么都没做,只是在一开始告诉他们祝卿就是那个人。在那天晚上,她在深夜中走到书殿的外面,远远看到了允和籍坎,之后他急急离开了。十二及时告诉了暗卫们。他们果然抓住了机会。 但是十二很不安。因为她做着背叛焱王的事,而这个人是她爱上了的。 如果他发现了,会怎么样呢? 弘瀚在第二天就发现允消失了,他从来不会离开自己身边,但那天上午殿上属于祝卿的角落空了。 午饭的空当,籍坎来见弘瀚,支支吾吾的讲了他和阿锦的事,请求大王准许他们回去抵城。弘瀚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立时派人去找允的房间,果然已经没人了。 毕乌之名已经远扬天下,如果是什么其他国家劫走了允,一时半会还不会伤害他。但如果是天都的人…… 弘瀚来到王后殿外,发现王后迎出来,一副请罪的样子。 王后说:大王,臣妾失察,随我来的有四个侍卫不见了。 弘瀚大怒,下令封锁交通,查! 焱国各处都戒严了,大肆搜索了十来天,毫无结果。 弘瀚下令放弃搜索。 逼得太紧,恐怕反而令人对允不利,不若直接去天都找他。 是年秋,将要举行卫国国主登临霸主的大典。天子将在诸国诸侯的注目之下,承认卫国的霸主地位。弘瀚决定以参加大典为由,前往天都。 只要是他的人,要也罢,抢也罢,他一定会弄回来! 谁都别想夺走,就算是天子也不行。 允在马车上浑浑噩噩的过了很多天。他已经知道劫走自己的是四个暗卫。他们行动非常小心,并且显然打听过前辈的前车之鉴,可说是准备完全。 锁链,令人浑身无力的药物,让他没有丝毫的可趁之机。其实完全不必这么麻烦的,允心想。现在只怕他们任何一个自己都对付不了。而药物失他无力,连仅剩的赤焰内息都无法好好调集,来抵抗寒毒的侵袭。 真是一路令人万分痛苦的行程,相比小时候去圻山那一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允并未觉得有多么难以忍耐。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弘瀚,被打劫走其实也不错。如果不是前往天都就更好了。 天都终究是到了,他被关在一处十分偏僻的宫殿。除了四个暗卫看守着他,还有一个年老的使者给他送吃食。他记得这个老侍者,当年便是跟在天子身边的,曾经劝他服下冰息丸的。 除此之外他见不到别人。 得到几日的休息之后,某天夜里,他被带去沐浴。 看到地上用巨石造成的池子,允就知道要做什么了。 池子里是乳白色的水,并不温暖,而是散发着寒雾,并着一些草药的气味。也不知道多少冰息丸才能融出这一池水。 允没说什么,踏着石级就走了下去,泡在水中。 火契之前,必须在寒泉中浸泡,消去全身的功力。 允在池中泡了不一会儿,身上就被寒气所侵,嘴唇发青,身体也开始颤抖。他原本所剩赤焰功力就不多,一路上也没有善加恢复,自然也受不住这样的寒气。 老内侍看着不对劲,赶紧出去禀报。不一会儿,有人进来了。 允抬起眼睛,看到是白,终于露出微笑,但他冻得说不出话来。白没有死,他很高兴。违逆了天子的旨意,影很可能会死掉。但是白还活着,而且看起来也没有受到什么残酷的惩罚。这太好了。 白走过来,拉住允的手臂,一股炙热浑厚的内心便流入他的经脉。允终于觉得好多了,能够走出水池。 白取过一件麻衣,给他裹在身上。他在前引路,允跟在后面。 这是去见天子,天子是有多怕自己呢,不这样都不敢见面。 允在后面对白说:你不用担心,火契不会成功的。 如果他成了天子的影,白就会死去。就像是人只有一个影子。 白停下来,看着他,说:我担心的是你。 他们走到天子所在的宫殿,四周的宫人早都被谴走了,只有那个老内侍还在。 天子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自己的弟弟,他注视着走进来行礼的穿着麻衣的年轻人,他手背上的火鸟是自己亲手烙上去的。他抬起脸,天子在那个年轻的面庞上找到了当年的小孩子的影子,以及自己父亲的影子。天子说:允,你好大的胆子! 允也在看天子,这个人是他的兄长,十几年没见,变化非常大。当年是个英姿勃发的青年人,现在竟然面容枯槁,双颊凹陷,眼眶发黑,像个老头了。他回答说:多年未见了,兄长。 他既不是管他叫天子,也不是喊作皇兄。 天子大怒,这个弟弟早都被贬作了奴隶,竟然敢这么喊他。若不是养一个成功的影要耗费多年时日,而身边这个已是强弩之末,直接杀掉允也没什么可惜的。 他压下自己的怒气,用一柄黄金小刀割破手指,走下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允:即便是喊我兄长,你也没有别的选择。 一滴血滴在允的手背上。 允很平静的望着他,似乎有些悲悯。 那滴血沿着火鸟图腾慢慢的滑下来,一点都没有火契的迹象。 天子喊:怎么回事! 允却说:原来兄长的血,也是温热的。 天子大怒,挺起小刀刺向允。允微微闪开,即便是没有丝毫功力,躲开这样一刺也是不费劲的。允说:难道他们没有告诉您,我已经达成过火契了。 天子说:怎么可能! 允说:天人血脉,不仅你有,我也有啊,兄长。 天子怒:是焱王!真是造反了! 允说:兄长,您没有能力阻止皇族的衰退。 天子一惊。 允说: 每当叛乱的时候,您不得不请求各国出兵,而之后又只好划割城池和领地作为答谢。皇族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一只待宰的鹿。他们表面对您尊敬,实则是互相忌惮着,并垂涎着你的肉罢了。从天都东迁至此,一代代便是这样过下来的。这中原,其实早就不是皇室的中原了。 天子惊住了,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幼弟会这样讲。 允说:当您不得不尊卫王为霸主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很明白了。 允说:那么,原本属于皇族的影,或者具有火鸟神力的毕乌箭,被他人得到,又有什么奇怪呢?而您就算是得到了这些,也不过是在鹿身上增加了一块可口的肉罢了。 他向天子行跪礼,之后便默默地出去了。 天子一身冷汗,坐在地上,片刻之后环顾四周,幸好除了自己的影和那个老侍者,这番话无人听到。 弘瀚在定下来要去参加卫王的霸主大典之后,便使人放出风声,说是已经遣具有毕乌之能的祝卿前往天都,作为特使先遣去了。 毕乌之能的事早已在中原传开,各国国主早已听说。卫王当即就表示很期待在天都能见到祝卿,并且私下表示了招揽之意,许了本国的上卿之位。其他几国一看如此,怎么能落在后面,纷纷也表示了态度,并且期待在霸主大典上能见到神奇的祝卿。 这一下,天子真的不能把允怎么着了,只能暂时好吃好喝的养起来。 但是,允的身体突然变得很差。 阿锦那次火契失败,是被允救回来的。现在允被消掉了赤焰的功力,谁又能救他呢? 白守在允的身边。如果是以前,他可以救允,但自从那次猎场之行,允的赤焰已经不是第十层的状态了。就像是用火种点火,可以用木柴点燃木柴,但绝不能点燃用来练钢的石炭。他现在无能为力,只是用自身的功力来减缓寒毒的发作罢了。 允醒过来,看到白守在身边,就笑一笑,很开心的样子。 白说:都这样了有什么开心的。 允说:现在这样,就像小时候在圻山啊,师父。 白皱眉:你叫我什么? 允说:师父啊。 白说:影门没有这些称呼。 允说:但即使喊名字,在我心里仍然是师父,还不如直接说出来。 白叹了口气,想到了阿锦的事:你们真是……一个比一个任性。 允又笑了:是我管教不严。 白说:我也管教不严。 他们一起笑了。 太医过来给允医治,很是诧异于如此深重的寒毒,竟然还没有死。几个太医讨论纷纷,没有定论,最后拿出一些不温不火的方子。 允喝着汤药,躺在他小时候住过的宫殿中,享受着难得的平静。 在天都的宫殿中,这平静和安全,也是弘瀚给的。 他觉得很开心,因为弘瀚在意,并且为了自己不惜大费周章。这种被人关注,被珍惜,被人担心着的感觉,大概就是幸福吧。 在平静的等待中,秋天来了。 霸主盛典,定在仲秋之日。不少国家的国主都来了,一则是表示庆贺,二则是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大家商量一些国事。 还有一些受了冤屈的小国,准备找霸主哭诉。 一些受了边境侵扰的国家,准备商讨事宜。 总之,这些大事里面,都没有天子说话的余地。他就是一个借了场子给大家的屋主罢了。反倒是坐在天子下首的,盛装出席的祝卿大人十分受人关注。 几乎每个国主都要来客套几句,喝一杯。 但这位祝卿大人面色苍白,似乎重病缠身,完全不像是有毕乌神力的人。 卫王看到之后有点失望。 允就说:毕乌之能乃是神力,在下以一介犯人冒犯神力,自然在事后 要受到惩罚的。 这说明:第一,他的确懂得如何使用神力,第二,解释了为何身体差。这解释顺利成章,卫王顿时肃然起敬了。 焱国并非强国,在宴席上位置较为靠后。他也没有上前找允说话。一段时间不见,弘瀚居然绪起了胡子,腮帮子上长了一圈胡子茬,若不是穿的好,简直就像是个土匪。 中原各国一直对西境的印象就是土匪横行,暗地里瞧不起焱国。但最近焱王搞得风生水起,贸易作的很好,不得不看中几分。 有国主便套近乎说:那祝卿本来自焱国,焱王怎么见面了不去交谈? 焱王回答说:诸位国主都没见过我祝卿,自然要让客人们先交谈,这才是待客之道。 好么,完全把允当成自己的了。 酒过三巡,允借口身体不好就离席了。回到房间,却发现弘瀚坐在那里等着。 你怎么来了? 弘瀚说:不想看到我吗? 允说:怎么会。只是天宫守卫森严,你怎么过来的。 弘瀚说:是阿锦。 允很吃惊:阿锦还没走吗? 窗外就传来阿锦的声音:师父,我哪有那么没心没肺,怎么能丢下你不管! 允很无奈。 弘瀚则看着他。 阿锦又说:你们好好谈,我走的远远的保证什么都听不见!你们好好谈哦~ 听着她远去的声音,允叹了口气:是我管教不严。 弘瀚则看着他,说:你瘦了。 他拉起允的手,说:你有没有想我? 允却轻轻的甩开他的手。放在以前,他绝对无法做出这样的动作,即便要做,也会受到强烈的反噬。但现在他没有丝毫的赤焰内息,反噬自然也就无从说起了。 弘瀚露出疑惑的表情。 允却笑了,抓住弘瀚的手,说:现在,我终于可以想怎样说就怎样说,想怎样做就怎样做了。 弘瀚却发觉他的手冰凉冰凉的,以前那种温暖如火焰的感觉消失了,并且似乎十分无力。你怎么了? 允却拉着他,说:弘瀚,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弘瀚觉得他的状态很不妥,好像生了重病快要死了似的。甭管说什么,你跟我回西京先。 允明确的说:我不想回去。 弘瀚大为吃惊,不仅方才他甩掉了自己的手,并且现在明确表达了拒绝的意思。影不是不能违抗主人的意愿吗? 允的表现实在是太反常了。弘瀚忍不住想起草原大巫说的:事出有异必有妖。 允拉着他说:弘瀚,从我跟你离开圻山,已经一年多了。你带我出关,带我穿越草原,带我去西京,带我去猎场。是你告诉我,要我做一个完全的人。 允看着他,眼睛从没有这么清澈,这么亮。他说:但是直到今天,我才可以在你面前做回我自己。 允说:这个房间,是我小时候住的。 允看着弘瀚,说:我叫允,姓玘,是惠王第七子。 弘瀚并没有显得特别惊讶。 在草原,当允杀掉他的马之后曾将全名告诉自己。之后他便派人查过。玘姓是大姓,同样也是王姓。他早已得知允的身份,但没想到他会告诉自己。 以王子身份做了奴隶,成了自己一个边境小国主的影,弘瀚以为他会将这个秘密守一辈子。不是所有人都能坦然面对这种事。 允说:我很开心。真的。原以为任性一次,哪怕死了也好。但是我遇到的是你,我真的很幸运。我想能够和你一起看着一个国家强盛,是多幸运的事啊。有多少人,一辈子遇不到一个明主。 允从来没有一次说过这么多话。他身体不好,说一阵就有些喘,但是他很想把话说完。 我原以为能够一直看着你,看着你让国家强盛,看着你生儿育女子孙满堂。但是后来发现我做不到。当看到你被一群女人簇拥着,成为他们的丈夫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快要走到头了。我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在一旁默默看着你,守护着。尽管,影必须如此。 允说:所以,我没有办法再做一个影了。 弘瀚想要抱住允,说:我以前也并不是没有女人。 允避开了弘瀚的拥抱,说:我知道。而且我知道你一定会有王后,会有夫人们,会有很多女人。我是皇宫中长大的,我比谁都清楚。 弘瀚说:难道不能像之前一样么? 允看着弘瀚笑了,摸着弘瀚的脸。说:不能。因为那时我还不知道什么是情爱。 允说:弘瀚,我喜欢你。他亲吻弘瀚的嘴唇。 弘瀚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就想要揉进身体一样。允的身体很冷,他想要使他暖起来。他很温柔的对待允,就想对待自己的珍宝。 允并不像以往的顺从,他主动的回应着弘瀚。 弘瀚就知道他是愿意的,因为现在他可以自由的说不,并且自由的表达拒绝的意思。 他看到允白皙的身体上曾经的伤痕,有在草原留下的,有在回京途中的,有在西京的,有在猎场的。他一处处挨个吻过那些伤痕。允曾经说过,不想让疤痕消失,因为他不想忘掉那些记忆。弘瀚感到心疼,他细心的对待着身下的人,试图让他感觉到自己的爱意。 当他们登上巅峰之时,弘瀚看到允额上的火契又出现了。他忘情的吻着允的额头。他是他的,永远都是。这就是证明。 他喃喃的说:你是我的,永远都是。 允平静了片刻,额上的火契渐渐褪去。他轻轻说:是的,我永远是你的,但你注定不会是我的。 天快要亮了,霸主大典将要开始,弘瀚得离开了。 临走之前,他说:无论如何,你还是会跟我走。 在他出门之后,允轻轻说:是的。你的要求我全都不能拒绝。 白捉着允的手腕,露出惊奇的神色:怎么突然好起来了? 已经被冰息丸完全消解的赤焰功力,竟然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这样下去,他是能够恢复的。 允收回手:是因为火契啊。 白更加奇怪了:但你不是早都…… 允说:我也没有想到,但大概只有火契主人召唤,赤焰才会醒来吧。白看着允,忽然说:你跟焱王回去吧。 允说:师父嫌弃我吗? 白说:只有跟在他身边,你才能好起来。 允想到了什么,抓住白的手,掳开他黑衣的袖子,便看到了有着重重叠叠陈旧伤痕的胳膊。他心中难过,问:那时候,你从焱国回来,天子有没有为难你? 白不动声色的放下袖子,说:没什么,早都过去了。 允似乎作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师父,如果,我想要毁掉影门,你怎么看? 白回答说:皇族会很生气。 允说:我问你会怎么想。 白说:你也是皇族,影门始于皇族,终于皇族。我会很高兴! 这时候阿锦探出头来,不耐烦地喊:还没有准备好吗?大典都要开始了! 他们俩答应一声,便往外走。 白说:你看,至少阿锦会开心的笑。 允说:是啊,我管教不严。 白说:我也管教不严……我希望你能像她一样笑。 霸主大典在仲秋之日。在皇族祭天的场所。 天子带领各国诸侯祭拜过上天和祖先之后,当众宣布卫王成为霸主,代天子统领各国的事宜。 卫王是个很强势的人,看天子当众向自己施礼,感觉放眼天下为我独尊,心情顿时大好。于是向天子要求说:现在天下诸侯以我为尊,我是不是可以把陵墓也按照帝王的规制,建造成九级的陵墓? 天子抬起头来,说:卫王以为,目前除了陵墓的规制,天子还有什么特别的待遇区别于诸侯呢?如果我连这个也能够答应,我还有什么面目去面见先祖呢? 他站直身体,在诸侯之前难得的脊背挺直。 允在一边看着,觉得在秋风中,显出一股萧瑟之意。王室的辉煌终是已经过去了。 从祭典归来,卫王大宴诸侯,并在宴席上正式提出了邀请允去卫国做上卿。天子原本在一边默默喝酒,并不说话,这时候却站起来,说:卫王不知,祝卿本是惠王第七子,乃是寡人唯一的弟弟。 这话一出,除了弘瀚,诸侯们都吃了一惊。 天子说:毕乌之能原是王族所遗的天人神力,他是王室中人,去往何处便是由寡人指定。我不愿强迫弟弟,你们且问他自己,他愿意去往哪国,便去哪国罢! 诸侯们一听,立刻都热切的看相允。 允却望着天子,他发现自己的兄长真的老了。 一时间席上诸国都开出自己的价码,有赠以城池的,有送美人珠宝的,有许以公主的。唯有焱国国主不同,他说:西境盗匪横行,蛮夷为祸,我愿请王弟相助,共赴边疆,攘夷尊王,不知可行? 允看着他。他一直在等着弘瀚说话,其实不论他说什么,他都会同意。因为他无法拒绝弘瀚。但没想到弘瀚会这样讲。 允说:我愿去往焱国。 十二年前,允被贬为奴隶,手上烙了烙印,带着冰息丸的寒毒,登上一辆马车远远的前往圻山。他被迫忘记自己是谁,被迫接受一个既定的命运。 十二年后,他在旌旗招展的队伍护送下,以王弟的身份,将跟随焱王西出御城,前往西境焱国。他知道自己不会再回来。 离宫之前,他前去面见天子辞行。 兄长。行了对天子的跪礼之后,允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哥哥。 天子一夜之间又憔悴了很多,简直与他身边的老侍者看起来差不多了。 天子问他说:你恨我吗? 允想了想:曾经恨。小时候每次寒毒发作,我都非常恨你。 天子说:仅仅因为这个?你不恨我把你赶出皇宫,让你成了奴隶? 允摸着右手上的烙印,说:兄长给了我这个烙印,使我成为奴隶,但兄长心中何尝没有烙印?您又何尝不是一个奴隶? 老侍者斥道:大胆! 天子挥挥手:让他说吧。 允说:身为王子,没有一日的生活是为了自己过的。您即位之前和众位兄长要争斗,即位之后却又担忧着王位不稳,担忧着诸侯强大而天子式微。 允说:兄长,你是否又能找到,自己究竟是谁呢? 他向天子行礼:我以前恨您,但在十几年后再见,就一点都不恨了。我很可怜您。您是我唯一活着的兄长,是世间和我血缘最近的人。但您没有日天开心的日子,我很可怜您。 他说:兄长,我感谢您,感谢您当年不曾杀我,感谢您送我去圻山。影门自皇族开始,也将终结于皇族,今后,不会再有影了。不管是神力也好,还是天人的恩赐也好,都会有消失的一天。 离开前,允说:请您保重,因为很多人的命,是依附您而活的,不仅仅是影。 看着远远离去的弟弟,天子感到了孤独。 影,他轻声呼唤。多年来跟在身边的黑衣人应声出现了。 天子看着他,他很少如此认真的看这个人,只知道他是自己的影,不得不依附于自己而活。他问:你叫什么? 黑衣人有一瞬间的迟疑,跪下行礼:白,我叫做白。 焱王回国的队伍在御城停留,一队人马驰向圻山。延续数百年的神秘的影门,就此终结了。阿齐和阿平成了普通的侍卫。 弘瀚派人填平了后山的寒泉。他本已为那是疗伤的温泉,在得知事实之后,毫不迟疑的令人填平了。自此,在没有可供赤焰练功的寒泉了。 弘瀚是个疯狂的人,回到西京不到一年,任用了一大批各国才俊。之后便将国政交给大臣们,带着兵马直奔西境。 十年间,焱王纵横西境,扩地千里,焱国终成大国。 二十年后,萧冰已经死了,他的儿子终于完成了水利的修建,焱国获得了一大片鱼米之乡,终于有资本成为强国。 弘瀚死在西境的战场上,十几年间他很少回到西京。他的侄子即位,经过许多年的励精图治,焱国终于成了一代霸主,推行尊王攘夷。 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值得追随的主公! 你相不相信,焱国会成为西境强国。 我希望你能做一个完整的人。 我叫允,允许的允。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