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艳殇(包子)上——檀二爷
檀二爷  发于:2014年08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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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1925年的北平(北京),武痴车夫佟福来遇到在前门庆乐搭班子的名伶少爷沈钺之,成了对方御用车夫,但这位沈老板的爱好实在广泛,不仅喜欢如花似玉的姑娘,还爱风度翩翩的男儿,但是佟福来自知他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类,因为他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美人攻V强受,这是一篇虐文,但保证日更HE,坚持不写悲剧是我的原则,希望各位读者都有美好的生活,并祝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或许你雷双性,但这肯定和你之前看的双性文不同,这就是传说中的强强)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民国旧影 生子 强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钺之,佟福来 ┃ 配角: ┃ 其它:双性 1.佟福来初遇沈钺之 1925年的北平冬天的傍晚,大街小巷一派祥和气氛,文化人儿,三教九流齐聚的天桥前门附近,因为有了众多的卖艺人而名闻全国,小买卖和各色手艺人也在附近摆摊设点,就连拉人力车的车夫也在这块堆儿聚齐儿。 大栅栏东的庆乐戏院门口的台阶边坐着一个穿着深蓝色棉袄的年轻车夫,他想等着大戏散场,拉个客人顺便趁这功夫吃点东西。 他就着白开水和夹着咸菜的大饼,当做晚饭,等八九点钟就收工回家,到时候母亲会下一锅热乎乎的面疙瘩汤给自己,吃了它,就能把寒冷和疲劳一扫而光。 饭刚吃了一半,戏院门口就来了一辆崭新的黄包车,从车上下来一位穿着灰色粗呢大衣,头戴黑色帽子的男子。 此人一从他身边路过就飘过一股香喷喷的味道,他一眼便认出了对方——沈钺之沈老板,在庆乐搭班唱戏的名伶。但凡在京城的戏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他这个没怎么进过戏园子的车夫也认得哦。 “ 不用等我了,今天我挺晚的。”沈钺之对包车的车夫说,人家也得养家糊口,一月10块包车费赚的不容易,既然他啥出来没谱,就让老刘去再拉点零活吧。 “谢谢沈老板,我先走了。”车夫连连道谢,然后就拉起车子去附近找活计了。 沈钺之刚想迈上台阶,就发现了坐在门墩旁边的年轻车夫,对方的眉眼倒是生得挺俊的,就是风吹日晒黑了点儿,而且难能可贵的是下巴四周没有令人生厌的胡茬,看起来倒是挺干净,挺让人舒坦的,身形算不上魁梧,却也不瘦弱,总之是很适中的身材和胖瘦,有点儿筋肉的男人还是蛮合他胃口的,呵呵! 他对现在的车夫老刘很满意,就是那个邋遢劲儿让他受不了,有时候坐在车上都能闻到老刘身上的汗臭。 “拉车的,有没有人包你的车?”他拿腔拿调的问。 年轻车夫抬眼傻呆呆的望着他摇摇头,沈钺之这么个红角儿居然和自己主动搭话,他是不是做梦呢?这位在台上便化作婀娜多姿,仪态万方的美女,俊美迷人的武将,台下却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俊朗男子,人家的皮肤好白,看起来比大姑娘的还细嫩。 “我包你车,每月10块,今晚你候着我吧?” 他还没来得及说下句话,车夫就憨憨的说道:“您不用车的时候,我能自己支配么?”对方说话的音调倒是很悦耳,让他心情一下子愉悦起来了。 “你倒是挺会算计,我一般白天很少出门,晚上都在庆乐戏院泡着,你住的不远吧?”沈钺之问道,不守时的人他最讨厌。 “骡马市,您几点出来?”车夫算计着是否能再接两小活儿。 “十点多,你十点前回来就好,哦……你叫什么?”他总不能叫人家车夫,至少要知道姓氏的。 “佟福来。”车夫答道,但眼睛还是没离开沈老板的俊脸,这么标志的长相,谁不想多看几眼? 好俗气的名字,哎,不管了,姓佟,他记住了。 “我进去了,十点前回来。”沈钺之说完就迈进了戏院门口,快步向后台走去。 虽然沈老板走了,却留下了一股香风,佟福来好半天都没琢磨过味儿来,呵呵,他能给这么个“风流人物”拉车,也算是光荣,以后和车行的其他人侃大山,就有吹牛的资本了。 沈老板来到戏院后台,班子里的人就纷纷和他问好。 “沈老板,刘玉红先生请您去他母亲的寿宴上唱堂会。”管事老王拿过了红色的请帖,里面把时间地点以及酬金写得清清楚楚。 沈钺之打开扫了两眼就冷冷的对老王说道:“让小慧他们去吧,就说我嗓子不舒服,我这戏台上都不怎么唱了,还有功夫搭理他的堂会,给他脸呢!”刘玉红是警察署长的舅舅,在城里开了好几家金货店,仗着这层关心在北平很是吃得开。 “好,我去安排。”老王说完就跑出去打电话了。 “小慧,新戏你们排怎么样了?”他问道,这也是他今天来戏楼的目的。 小慧是戏班里唱旦角的姑娘,刚二十三,她笑盈盈的走过来,回道:“三天后您抽个功夫看看。” “行,你们就等着挨骂吧,今天这出《玉堂春》,我得从头看到尾。”他还是不大放心现在班子里的年轻人,现在他不大喜欢上台唱戏了,风口浪尖上的,总会招惹是非,他得慢慢的推到太后面,让这些孩子们唱,他只要坐着数钱就成了。 “我们等着您骂了!”小慧很了解老板的心思,一定是对方那“飘忽不定”的性子又开始作祟了,总是喊着要不再开嗓了,但却老是推不掉票友们的热情,老板就是心肠太软,别人说两句好话就动摇了。 不过目前来说,光靠小慧他们还成不得场子,所以没星期他都得来唱上一两次,有时候是《玉堂春》里含情脉脉的苏三,有时候却成了《挑滑车》里英姿飒飒的岳飞,演什么像什么,吸引了北平众多票友的支持。 沈钺之是个学戏的好材料,从三岁就跟着母亲学唱旦角,后来又跟着杨小楼师傅学武生,十三岁初次登台唱的便是这《玉堂春》,他演的旦角比武生更受欢迎,但他个人却更喜欢武生这个行当。 “有事儿楼上找我。”他吩咐,然后就穿过走廊,到了戏院的二楼包厢,那里有个他的留位。 他刚坐下一会儿,伙计就端着茶和点心走了过来,和和气气的说道:“沈老板,请。” “庆子,你帮我盯住了,要是林太太来了赶紧通知我,我好躲起来。”他现在被一个小寡妇缠上了,两人只是吃过一次饭,但那女人却硬是认真起来了,还好之前他没一时冲动和对方睡觉,不然就被吃得死死的了。 “成,今个儿还没瞅见呢,估计不会来了吧。”庆子答道。 “拿着,给我盯好了。”他说完就塞给庆子一块钱,伙计乐的合不拢嘴,连忙说着“是是”跑下了楼。 2.沈老板夜避小寡妇 沈钺之端起茶杯,悠然自得的喝了两口,庆子就急急火火的奔上了楼。 “沈老板,林太太来了,您赶紧撤吧。”他刚去戏院门口瞅了一眼,就看到那个女人下了人力车。 “咳咳……呛着我了,我先走了,让他们有事家找我去。”他避之不及,赶忙仓惶逃跑,火速从后门快步离开,刚好看到姓佟的车夫要离开,便一嗓子喊住了对方。 “佟……兄弟,赶紧拉我回西四大拐棒胡同,快!”他催促,敏捷的跳上了车。 佟福来觉得这位“佳人”根本不像看起来的那般手无缚鸡之力,反倒像个练家子出身。 他拉着车,快跑起来,并不算魁伟的身姿在车前小跑着,显得到很轻松,娴熟,其实车上的人可不轻呢。 “沈老板,您是不是练过?”他好奇的问,这是他最感兴趣的事儿,除了拉车,存钱,他唯一的爱好就是习武,最喜欢各处拜师,每天早晨他都会抽两三个钟头学拳,晚上洗漱完也会再练一会儿。 “打小跟着舅舅学,你喜欢练练?”他翘着二郎腿大爷一般的问话。 “我是个粗人,就喜欢这些耍把式的玩意儿。”佟福来饶有兴致的说道,这也算是他和沈老板能找到的唯一话题了吧? 沈钺之心情忽然好了,因为这个新车夫的脚力快,走得又稳,而且身上没有浓重的汗臭,反而闻起来还有股香甜的味道,就和奶糖似的,让他甚至有几分愉悦。但他稍稍一转头,就看到身后跟了一辆人力车,车上坐着的正是林太太,这下可把他吓坏了。 “佟兄弟,赶紧给我进那个胡同,快点儿。”他命令道。 “哦,好。”人家让怎么拉,就怎么拉好了,他加快脚步,拉着车拐进了这条狭长的小胡同,但这么走下去他们就是往南,岂不是离西四越来越远了? 沈老板小心翼翼的偷看后面,林太太还是穷追不舍,他可不能暴露住处,不然还不得三天两头的上门堵自己? “帮我甩掉后面的车,随便走哪儿都成,今天我给你一块大洋!”他豁出去了。 佟福来一听一块大洋,就立刻来了精神,他紧要牙关,脚下生风的跑了起来,专拣曲里拐弯的小胡同扎,这附近他可是相当的熟络,,只要出了永定门,再往前走就是永定门外了。 沈钺之有些坐不稳,赶忙抓住了扶手,但他却觉得这挺好玩儿的,还乐呵呵的叹道:“你跑得真快!”他打算长期雇用这个车夫了,凭这个脚力,就算是再多几个小寡妇他也能及时开溜。 车夫边擦汗边往前跑,渐渐的就把身后的人力车甩开了,但眼瞅着两人就过了永定河,来到了城外的地界。 沈老板听到他开始喘了起来,便赶忙说道:“咱们找地方歇会……我请你吃饭,等晚一点儿,你送我回西四,就这儿吧?”他指了指路边的一个小饭馆,便让佟福来停了车,稍事整理了一下衣服,下了车,走到了饭馆内,挑了个靠里的位置坐下。 不一会儿,佟福来边用毛巾擦汗边走进了饭馆,坐到他对面。 “来,喝茶。”看到对方满头大汗,沈老板就帮车夫倒了杯花茶。 “谢谢!”虽然他很好奇,这位为啥药躲那个女人,但他却知道这话不能随便乱问,就接过茶杯喝了几口热茶,顿时舒坦了。 但沈钺之却自己把事情吐露了出来:“刚才跟着我的是个寡妇,死切摆列的要和我好,我就是和她一起吃过饭而已,至于么?” 福来这才傻乎乎的点了点头:“哦,我说她怎么追你呢?” 沈老板倒是颇有几分得意的拖着下巴说:“这你就不懂了吧,做我们这个行当的,这是常有的事,所以我现在都尽量不抛头露面了,惹上这种事麻烦死!”他说完就点了菜,然后便把目光转向了车夫的脸上。 佟福来瞧见他托着下巴盯着自己瞧个没完,就不好意思的扭过了脸。 “呵呵,你就是黑了点儿,但长得挺俊的。”沈钺之眯着眼睛说,原本他只对细皮嫩肉的梨园小生感冒,但这年轻的车夫倒也别有一番风情,听说干体力活的耐久力都好,他倒是有几分好奇起来了。 车夫放下茶碗,闷闷的说道:“沈老板,您是不是就喜欢拿我们这些粗人开玩笑?” 他撇着嘴摆手:“我说实话呢,真的,没人夸过你俊么?” 福来摇摇头,家里就他和母亲两人,也没和其他亲戚走动,又会有哪个人闲来说这些话呢? “怪可惜的,你要是早些年遇到我就好了,我教你学戏,多大了?”沈钺之忽然来了和他说话的兴致,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 他答道:“二十。” “哦,不大么,有媳妇了么?”沈老板狡黠的一笑。 说道媳妇,佟福来就有点儿惆怅,他挠挠头答道:“我还没存够娶媳妇钱呢。”不过快了,娘说只要有五十块大洋就能下聘办喜事了。 “呵呵,只要给我好好拉车,就能多存点钱了,你也不用太辛苦,来,陪我喝两盅。”他说完就拿过伙计拿来的酒,给佟福来斟上。 “一会儿还要拉车,我就喝一盅。”他说完就几口把酒干了,然后便略微抬起头来,刚好和沈老板的目光撞个正着,他有些脸红的垂下了头。 沈钺之勾起嘴角笑了,他拿起酒杯,就和喝白水似的把就喝干,然后就笑盈盈的说:“你叫佟……” “佟福来。”他拘谨的答道,依然不敢抬头,耳朵根子都红了起来。 “哦,记住了,明天下午五点来我家门口候着,别晚了,要不可没下回。”他还是觉得这个名字好俗气。 车夫连忙认真的点头,但视线还是不敢往那张英俊的脸上放,他真怕拔不出来,以前他曾经在戏园子里瞧过一次沈钺之演的《春秋配》,将那楚楚可怜的姜秋莲表演得活灵活现,惟妙惟肖,把台下的男男女女迷了个七荤八素,就连他也找不到北了。 至少在台上的沈老板就是他理想中“媳妇”的榜样,哪个男人不想有这么个妖娆多姿,又能莺歌燕舞的娇妻呢? 正在佟福来胡思乱想之际,对面的沈老板却眯起眼睛打起了坏主意,或许今晚他不仅仅收获了一个脚力好的车夫,还勾搭到一个禁折腾的“姘头”,对此他很期待,枯燥乏味的日子似乎有了些许新鲜感! 3.酒腻子调戏憨车夫 沈钺之有个坏毛病,就是特喜欢借酒撒风,因此他一般情况不和别人一起喝酒吃饭,也较少应酬。 今儿个他就逮着了机会,疯疯癫癫的闹了一路,自始至终,他都是坐在人力车上的,而拉车的人还是佟福来。 靠在车上的沈老板,以男人的姿态唱着《李慧娘》里的选段: 冤枉……冤枉…… 可恨贾似道,只为一言便将我杀死。冤枉…… 可叹人间事不平, 孤魂怨鬼日益增, 含恨枉死有谁怜, 负屈错杀冤难伸, 某明镜判官是也。 他那如泣如诉的唱腔回荡在深夜的胡同中,听来虽然凄美却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呵呵……我唱得好吗?”他得意洋洋的问,这憨车夫刚才在饭桌上害羞的样子,他倒是觉得挺有意思的。 “沈老板是旦武双绝,梨园独一份儿,您自然唱得好了。”车夫抹着汗回答,眼瞅着就过了前门,再一会儿他们就能回到西四大拐棒胡同了。 车上的人摇头道:“票友都喜欢听我的旦角,我就单单喜欢武生,学旦角纯粹是为了讨好我们家老太太。” “哦,我听说过您的母亲也是梨园世家出身。”他以前听别人提起过,说沈钺之的母亲当年也是红遍京城的名伶,只要一在台上亮相,台下的男人们就开始喝彩了,是个艳名远播的尤物。 “算是吧……福来,你明日里没事做喜欢干什么?”他好奇的问,男人无怪乎就是那几件事儿,吃喝嫖赌呗。 “学拳,练拳,要么就是帮我娘做些家务。”他如实答道。 沈老板拧住眉毛:“你骗我……你就不喜欢逛窑子,喝花酒?” 车夫憨厚的笑了:“那都是有钱人做的事儿,我穷得连媳妇都娶不起,哪儿有闲钱往窑子里扔,喝酒么,也就是逢年过节偶尔两杯罢了。” “你这日子过得真没意思,人生在世就得高高兴兴,快快活活的,你看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多滋润!”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等戏班子的人都捧起来,他就可以提笼架鸟,过上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的日子了,当然,如果再有一两个可心的“姘头”(无论男女),月上柳梢头共享云雨那就更欢乐了。 “我的日子虽然辛苦,但也挺开心的,可能我是个知足的人吧?”他只要存够了娶媳妇的钱,就算是去了一块心病,只要娘抱了孙子他的人生就能圆满了。 “看来这个话题,我们不适合聊。”他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了解一个车夫的世界的,他一抬眼就看到了熟悉的景致,两人拐进了一条很长的胡同,马上就要到家了。 佟福来将车子停在了一个三层台阶的院落前,院子门口蹲着一对几乎全新的石狮子,大门的油漆也是新鲜的朱红色,看起来很是气派。 “扶我下来。”沈老板带着几分醉意说,当然他还没有醉到站不稳的地步。 车夫来到他身边,礼貌的伸出了手将这位搀扶下来,酒气夹杂着古龙水的香味随着夜风吹到了他鼻翼,令他精神为之亢奋。 沈钺之迈下一只脚,故意把身子往前斜,顺势就抓住了车夫的胳膊,将这个人完全拉进了自己的怀中。 他抱着福来的肩膀,笑眯眯的说:“你身上的味儿挺好闻……用什么洗澡的?” 起初车夫并没觉得特别不好意思,就老实的答道:“用胰子洗的。”可当沈钺之的手从他的肩头滑向他的腰际之时,他就开始面红耳赤了,对方将下巴几乎枕在了自己的肩头,还一个劲儿的往自己耳后吹气。 “让我再闻闻……是汗味儿,不过很好闻,像奶糖似的!”他凑近了又仔细闻了闻,就是有那么一股子奶香味儿,顺着棉袄的领口使劲的往上窜,香喷喷的勾人欲望。 佟福来很不好意思,只得尴尬的劝说:“我送沈老板进屋吧?” “好。”进了屋就别想走了,沈钺之乐不得呢! 他掏出钥匙开门,整个身子斜靠在车夫肩头,就像只癞皮狗似的缠着人家。 车夫把他搀进院里,便问道:“哪间屋?” 院子里南北西东都各有一间大房,也不知道这位到底睡在哪里? 他指指北房。 佟福来就推开门,把他扶进了北屋。 “扶我上床……。”他打开灯,房里就亮了起来。 四白落地的墙面,地上铺着讲究的瓷砖,屋里的陈设西洋味儿十足,老实的男人将他掺进卧室,就看到了一张很大的席梦思,被褥的颜色也是淡蓝色的,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床的外侧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个深棕色的衣柜,衣柜旁还有张写字台,整齐的码放着稿纸,窗台上养着君子兰,文竹盆栽和假山盆景。 两人来到床边的时候,倒是沈钺之猴急的扯住了他的胳膊,把他压在了软绵绵的床上,他这才使劲一挣,可对方的力气却大得惊人,一抬眼才发现此人的眼底浸着欲望,就像只发了情的公狗! 沈老板把他压在身下,带着一丝笑意问:“你刚才不是被我迷住了么……怎么现在倒是不肯了?” 福来咽着口水答道:“我不喜欢男人。” “那你是迷上戏台上的我了?”他并不生气,因为这不是第一次了,以前和他勾搭的男人里,十有八九都是冲着自己旦角的扮相上钩的。 车夫没吭声,他算是默认了吧。 “可惜我只喜欢搞别人,绝对不能被搞……我保证让你舒服。”他话音刚落,就去扯佟福来的棉袄,结果差点让人一拳撂倒,还好他躲得快,滚到了床脚。 车夫有些慌乱的低吼:“别碰老子!” “身手挺利索的。”沈钺之迅速翻身,一下子就窜到了他的身上,凭蛮力攥住了他的手腕,迅速的在毫无防备的嘴上“啧”的亲了一口。 佟福来只觉得又羞又怒,这家伙顶着他胯骨的东西越发的硬,他不由得呼吸急促,下半身发热起来,这种感觉让他不知所措,一时间竟然忘记发起反攻了。 “你乖乖的陪我玩儿……明早我就给你10个银元。”他倒是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哪个窑子的女人一宿能值10银元?尝鲜价倒也不算太贵,想到这儿他就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 但车夫却摆出一副死也不从的姿态,飞起一脚就朝他的裤裆击去,这可是他的命根子,他可还没娶妻生孩子呢。不过是个拉车的,竟然敢朝他的老二下狠手,今晚他要是不折腾死这小子就不姓沈。 4.佟福来送羊入虎口 沈钺之躲过致命一击便张牙舞爪的攻了过去,他想捏住佟福来的胳臂肘,但这小子却像条泥鳅似的每次都滑溜溜的闪开,反倒是每一招一式都能把他遏制住,让他不能自如的发力进攻。看来这车夫确实是个练家子! “你有完没完?”福来低吼,他被沈老板缠得心烦,几番折腾已经出了一身的热汗。 “没完!”沈钺之哪肯轻易放手,就像猴儿一样的敏捷的用胳膊抵住了对方的腰身,麻利的将车夫的棉袄扯开,顿时就有一股淡淡的香味窜入鼻孔,好似奶糖,甜甜腻腻的。 他一头就扎到佟福来的胸前去了,边闻边用亲吻,碰到左胸的珠蕊便用舌尖绕着胸尖连连吸舔。 佟福来的精气神儿煞那间就被这个动作击溃了,他不由得抓住了身旁的被褥,咬着牙轻哼起来,一股热气随着沈老板的撩拨向全身扩散。 看到此人的反应如此激烈,钺之就暧昧的一笑,右手迅速的拽下了福来的裤腰带,使劲往下扒裤子。 车夫这才惊觉的“啊”的叫了一声,拼命的捂住了裤裆。 “呵呵,你这么怕干嘛,我又不会咬它!”沈钺之觉得他的样子很有趣,硬是要拉扯佟福来的棉裤,几番挣扎纠缠之后,用腿压住车夫的双手,刷的一下把人家的裤子扯到了膝盖之下。 “不……别看!”憨厚的人惊呼,羞愤难当的扭过头,紧紧闭上了眸子。 这小子不紧紧是身材好,有着并不夸张的筋肉,腰身还很纤细,而且胯骨大,屁股也圆乎乎的,捏起来手感不错,他继续向下扫视,呵呵,连那个玩意儿也很可爱呢,粉粉嫩嫩就和少年一样的青涩秀气,而且看起来好像只有一个小蛋这倒是有几分奇怪,不过好像听说有人从小就只长一个的,他也就没太在意,继续往下摸索,在会阴和老二之间有个绵软的地带,正是男人的敏感处之一,只要稍加摆弄就能让男人硬起来。 可他却摸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你?”他惊异的看着身下之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触觉,连忙分开佟福来的腿仔细查看,马上就露出了万分惊讶的神情。 佟福来咬着嘴唇,耻辱的说道:“看够了没有?” “呃……你是。”他有些说不出来那三个字,但眼前的这位就是传说中的“阴阳人”啊。没想到他能亲眼见到,这是“三生有幸”。 “……有什么好看的,滚开!”车夫低吼,把他一下子推到了床脚,随后便利索的整理好棉衣,棉裤大步迈出了屋子。 沈钺之坐在炕头愣神:“我这是捡到宝儿了啊……哎,佟福来,你等等!”他这才想起来追出去,要是就这么着放此人走了,他得后悔一辈子。 他追到院门口,便看到福来拉起车正要离开。 “我还没给你钱呢。”他笑眯眯的说。 憨厚的人头也不抬的回道:“明天下午我再来要,你还包车吗?”不知为何他没办法再称此人为您了,不过他却单纯的以为刚才的行为纯粹是因为这位喝醉了。 “当然包车了,呵呵!”这人不是脑袋里缺根筋,就是真的太缺钱了。 “下午五点来等你行么?”福来问,他身上的热浪到现在还没退去呢。 “行,我等着你!”沈钺之眯起眼乐呵呵的说,目送着车夫拉着车慢慢的走远了,那雪白的车棚渐渐的消失在夜色之中。 佟福来把车锁好,回到大杂院中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但他家的屋子依然点着灯,母亲还没睡,在等他回来呢。 他推开门,说道:“娘,我回来了。” “我给你下点疙瘩汤去?”母亲正坐在煤油灯前给他缝褂子,看到他回来了,便露出了笑颜。 屋子不大,中间升着炉子,母亲睡里屋的小炕,而他则睡在外屋的大炕上,家里出了一张饭桌,两个衣柜和三个木箱以外,根本没几件像样的家具。 “我吃过了,您别忙了。”他说完就从盆架上拿起脸盘,去院子里的水缸里打了点凉水,回屋对上了炉子上的热水,打算擦洗一下就睡觉了,明天还要早起去天坛和师傅练功呢。 “哦,我给你把褂子补好了,等过年再给你做身棉衣,棉花我都买好了,就是布料还没扯呢。”瘦弱的母亲头发花白,皱纹已经爬上了面庞,她只希望儿子能早日娶妻生子。 福来一边洗脸,一边对母亲说:“您别忙了,我不是还有换洗的么,您眼睛不好,别总做针线活,缝缝补补的我自己也能来。” “我在没事情做……早点睡吧,我也歇着了。”她从炕上下来,从儿子身边走过,隐约闻到了一股刺鼻香水味儿,难道孩子去窑子里找女人去了?可仔细一闻,这味道和女人的脂粉味儿又不大一样,她便没说什么便回屋去了,福来都二十了想女人是天经地义的,她不应该过问太多,只要能顺顺利利在明年之前存够了娶媳妇的钱就好,她和乡下的媒婆都讲好了,三十个银元就能娶个品貌端正,能操持家务的儿媳。 佟福来洗完脸,便脱下棉衣用热水擦洗身子,他一低头就闻到了古龙水的香味,这都是刚才从沈老板身上染上的,想到这儿他的脸上就一阵发烧,更糟糕的却是他身子的秘密让那家伙窥见了。 可明天下午还得去给此人拉车,男人说话不能不算话,更何况他还没收到钱呢。至于沈钺之调戏自己的事儿,自当是对方喝醉酒失态吧,反正他也没吃啥亏。 他抬起胳膊,用毛巾擦了擦最容易出汗的腋窝,忽然想起对方说的话来了“你乖乖的陪我玩儿……明早我就给你10个银元”,睡一次就10个银元,他这么值钱呢?呵呵,那多睡几次不是连媳妇都有了,不过,他是男人,定然不能陪有老二的爷们睡觉,再说他也不靠出卖皮肉赚钱。 但台上千娇百媚的沈钺之,台下竟然是个如此粗野无礼的男人,这也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他原以为沈老板是个彬彬有礼,儒雅有涵养的文化人,却不成想是个贪杯好色的下三滥,想到这儿,他不觉有些失落之情! 5.梨园小生搔首弄姿 第二天下午五点,沈钺之便收拾好步出了家门,刚推开院门,便看到了佟福来正坐在车旁等自己,像是已经来了一会儿了。 “哟,真等着呢……你先拉我去趟胡同口,我得和以前包车的老刘说说,别让人家白等我。”他笑盈盈的上了车,眼睛却盯着车夫的脸看,这小子似乎不敢抬头瞅自个儿,害羞的样子实在是可爱! “我刚才在胡同口看见他了。”福来说着便拉着车跑了起来,可车上的人的嘴就和开了闸似的说个没完。 “为了雇你,我得多给他一月包车费,他也算是帮我拉了小半年的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看你长得不壮,力气却不小,每天都练功?”他可是很久没习武了,不是睡懒觉就是搂着美人颠鸾倒凤,真真儿的荒废了不少时间。 车夫不紧不慢的答道:“嗯,要是不练两下子就没力气拉车,而且现在兵荒马乱的,如果不学点儿防身的本事,以后兴许会吃亏。” 沈钺之连连点头:“对,对,你确实应该学防身之术。”长着这么奇异的身体,自然要习武才好,不然哪天碰到歹徒就糟糕了!像他这么彬彬有礼,温柔可心的人不多见,要是换了别人昨晚必然成就“好事”,先来一次再说,呵呵。 佟福来并不清楚沈老板所指何事,把车拉到胡同口的时候,就慢慢的停了下来。 沈钺之走下车,步行到米店前和等在那里的老刘说了几句,又拿了钱给对方,这才又坐回车上,笑眯眯的说:“去戏楼吧?” 佟福来“哦”了一声便又拉着车子小跑起来,路过车夫老刘身边的时候,还被对方狠狠的白了一眼,他并没在意就快跑了几步上了大路。 沈老板把车上的毯子盖在腿上,又饶有兴趣的问:“你就没想过干点儿别的,不用非得靠拉车过活吧?” “我就有把子力气,别的啥也不会。”他如实答道,今天这位依然是香喷喷的,这到底是什么香水呢,和洋人身上的味道一样。 “你识字么?”沈老板并没有啥期望,这些社会底层的苦力,有几个识字的。 “认识的不多,都是我娘教我的。” 听到这位识字,沈钺之就更有兴趣和对方聊天了:“你识字就找个店铺当学徒,再怎么也比拉车强吧,你不应该干这种粗活,坐在店里算算账,写写字才适合你。”虽然拉车的人不算完全的女人,但也不是纯粹的爷们,他忽然生出一股怜香惜玉之情。 车夫淡淡一笑,让过了前面的一辆人力车答道:“当学徒要熬,我娘身体不好,得看病抓药,还是拉车赚钱快些。” 听到这番话,沈老板才微笑着点头,这位还是个孝子,他喜欢孝顺的人,他就是个孝子哦。 两人聊着聊着就到了前门外,拐进胡同便来到了庆乐戏院的后门。 佟福来停好车,沈钺之便走了下来,脚跟还没站稳,就被身后的一个人叫住了:“沈老板。” 讲话的人肤色雪白,穿着棕色的皮大衣,头戴灰色礼帽,留着时髦偏分,五官俊秀,眉眼细长,说话的语气也斯斯文文的,但举手投足之间却有几分娘们。 “吴老板,你可是稀客哦。”沈钺之好声好气的说话,这位可是他的老相好,在天乐园驻场的旦角吴璧凌。 “今天我休息,刚好找你来喝茶,走吧?”他瞄了一眼憨厚的车夫便提着长衫的前襟先一步迈进了门内。 沈老板连忙回头对福来说:“晚上十点来接我,你可以忙活去了。”虽然佟福来的身子他想要,可眼前这位送上门儿的万万不能拒绝。 “好。”他连忙抬起车把,打算去附近转悠着找几个活去。 沈钺之和吴璧凌并肩上了楼,直接便坐到了留位上,庆子手脚麻利的给两人上茶,端点心,然后就到楼下候着了,万一林太太来他还得通知沈老板呢。 “你换车夫了?”吴璧凌悻悻的问。 “是,我得换个体面干净的,来,喝茶。”他帮对方倒了茶,便将目光投到舞台之上,大戏没开演呢,台上正有个说书的在讲《三国演义》。 “我找了陈先生写新戏呢,你要不要也拜托他写一出?”他朝对方挑起嘴角一笑,眉眼间的媚劲儿让沈老板心花怒放。 “好啊,得你去帮我说了,他那人古怪,我处不来。”陈先生本是琴师,但最拿手的还是编戏,这人本事可大,精通诗文,熟悉音律,手里还有很多前清那会儿的戏谱。 吴璧凌边喝茶边说:“其实陈先生蛮好相处的,下次我请他去正阳楼吃饭,你作陪就好了,别忘了带上重礼。” “好,你来安排。”排新戏自然好,他的班子确实不能再唱那些老戏码了,得有点儿新鲜的,这样才能和其他的场子竞争,拉拢更多的戏迷。 “晚上去你那儿?”吴璧凌浅笑盈盈的说。 “成,我还想约你来着,但这个月忙着给小慧她们排戏,就没顾得上。”他这话却有一半儿是假的,前些日子他都在往第一舞台跑,有个唱大鼓的妞儿他特别中意,最近他有空儿就去捧人家场呢。 “切,谁信啊!”他也知道这人没几句实话,不过他们相好这么久了,脾气秉性相投,换个人伺候,那还不一定对自己胃口呢。 “我听说你要娶媳妇了?”沈钺之也是听几个票友说的,但他还没证实这消息是否可靠。 “嗯……我爹娘订下的婚事,你也逃不过,别高兴得太早!”他最近竟为结婚的事儿伤脑筋,但不弄个孩子出来(还得是公的),爹娘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的。就算是兔子,也得下一窝小的! “我爹不在北京,呵呵,他管不着我,管我大哥去吧。”他现在就是乐不得呢,每天日子都逍遥自在,无拘无束,但成家之后就不同了,就像脖子上套了个枷锁,横竖都不自在。 “你就过一天算一天吧,等娶了媳妇,绝对把你管得死死的。”他说完便放下茶杯,瞅了几眼台下的表演,顿觉无趣,又将视线转向了对面的男人。 沈老板拖着下巴摆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考虑太多没用处,就和这大总统似的,今天是他,明天还指不定是谁呢?” “话不能瞎说。”他做了个“嘘”的手势,这位的老爹还是张作霖麾下的军长,本应随父从军,但就偏偏爱上了梨园行当,和生母一样是个戏痴,偏爱这声色犬马,虚幻浮华的大戏台。 6.糖炒栗子收买人心 看完大戏之后,就快十点了,沈钺之带着梨园小生步出戏院后门,佟福来连忙把车棚放下,还在棚子周围挂好了棉帘,今晚北风呼啸冻得人脚丫子都快结冰了。 “璧凌,你坐后面的车吧,大冷天的让小兄弟省点儿力。”他怜惜车夫的身子,于是又给璧凌叫了一辆车。 吴璧凌婉转一笑:“你这悲天悯人的性子还是改不了。”但视线却在车夫的脸上晃了几下,这孩子长得倒是不错,可惜就是黑了点儿。 福来其实力气蛮大,拉两个成年男子不是问题,但既然沈老板一番好意,他也就心领了,一股暖流在他心中回荡,这个人其实心肠不错,就是太好色。 待沈钺之上了车,他便抬起车把小跑起来,不消一会儿便回到了西四大拐棒胡同。 沈老板打开院门,先请吴璧凌进去稍作,然后便把刚要离去的佟福来叫住了。 “这一块大洋你先拿着,等到月底我再给你剩下的,你索性搬到我这里住好了,我这儿的西房可以腾出来给你白住,这样我用车也方便些。”他说完就把钱塞到了车夫手中,对方的手很粗糙,但手指却很纤细。 佟福来把钱收好,有些为难的说:“我和我娘一起住骡马市……要是都搬来您这里会不会不方便?” “我倒觉得无妨,但是日常帮我打扫一下院子,做些简单的家事就好。”沈钺之一个人住在小院里有些寂寞,他其实一直想找个老妈子,但又怕下人传闲话,所以就暂时作罢了。 佟福来听到他这么说,便有些动心,每月他们还要缴房租,如果有了住的地方就能多省些钱了,于是他抬起头说道:“要是我搬来您这里就不自己找零活干了,没事我多帮您做些家务,出门我就给您拉车。” “好,这两天你收拾一下就搬来吧,屋里有家具,你带点儿细软过来就好,我进去了,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他说完便匆忙进了院子,插好了门,兴高采烈的去找吴璧凌调情去了。 福来边走边笑,他觉着能给沈钺之拉车是很幸运的,更何况他自己的车子下星期就能去取了,以后他就有自己的人力车,不再受车行黑心老板的压榨了。 他紧赶慢赶就回到了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母亲。 老太太听了自然高兴,儿子要是能给这样的主子拉车就能少受些罪了,更何况还能住在沈先生家,省了不少开销。她就能早些迎儿媳妇进门,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这两天我们把家当收拾一下就搬过去,妈会帮着沈先生做家务,煮饭的,你给人家好好拉车就成。”她边说边收拾放在柜里的衣物,把原本不多的衣服放到木箱里去,被褥卷成铺盖卷放到车上直接拉走就好,还有一些零碎等明天找到纸箱再拾兜吧。 “行,您别忙了,等明个儿上午我帮您收拾,我要下午才去接沈老板呢。”他依然用热水擦洗身子,等搬了家要去澡堂泡个澡,再理个发,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总之不能给沈老板丢脸才是。 “你不找何师傅练拳去了?”她问,儿子这几年学拳风雨无阻,每天都准时到天坛报到。 “等我回来就帮您……我先睡了。”他洗完脸,便脱下外套躺到了床上,钻进了冰冷的被窝,家里果然应该有个女人啊,至少冬天还有人给自己暖被窝,就算再苦再累也不觉得辛苦了。 母亲一看他睡下,便也不再收拾了,赶忙灭了煤油灯,把火封好回里屋睡去了。 第二天中午,睡得昏天黑地的沈钺之才被吴璧凌给摇醒,他睁开眼迷糊糊的问:“我的姑奶奶,您这是要干嘛啊?” “爷要去逛东安市场,你请我吃涮肉,给我买礼物,今天是我生日。”他半露酥胸,趴在枕头上使小性子。 “行,行,等我洗漱完的,昨晚榨干我的精气,今个儿又来榨我的钱袋子。”要不是对方提起,他都忘了璧凌的生日了,他披上衣服爬下床,伸了个懒腰,迈着四方步来到了外屋,不紧不慢的倒水洗漱。 这时候,梨园小生已经穿好长衫,来到外屋,拿过窗台上的牙刷和漱口杯问:“你今晚上戏么?” “明晚,你呢?”他问,虽然伺候这位有些费精神,但他们都能享受愉悦,确实是件乐事,恐怕成家立业之后都还会藕断丝连的偶尔睡上那么一两次,这倒也无妨,呵呵。 “也是明晚,不然怎么敢找你来过夜。” 吴璧凌说完便低下头刷牙,但心里却还为结婚的事发愁,他才二十三,还年轻呢,要是这么早就被老婆孩子拴上,以后还能随便和沈钺之睡么,而且也不能隔三差五的和朋友出去喝酒玩乐,这可是很郁闷的! “想来就来呗。”他违心的说,一会儿要陪吴璧凌去逛东安市场,这可是个体力活儿。 下午,沈老板和梨园小生在东安市场逛了好几个小时,吃过晚饭他才和此人道别,随便叫了辆人力车回到了住所,但走到院门口的时候,他就看到了等在一旁的佟福来。 “哦……我把你给忘了,今天我不出去了,太晚了,明个要上戏,下午三点你就过来吧?”他看到车夫缩成一团在路灯下蹲着,心里怪不落忍的,连忙从纸包里掏出了一把糖炒栗子,塞到了福来的手中。 福来把栗子揣到腰间的口袋里,吸吸鼻子问:“您晚上不出去的话,我和我娘可以搬过来么,这样您明天用车就方便了。” “行,那我就不出去了,来的时候敲门就好,我回屋歇着了,你也赶紧去收拾吧。”在昏暗的路灯下,他看到佟福来的脸冻得红扑扑的,像十月里上市的苹果一般,就忍不住笑了,随后便推门走进了院子。 “好,您歇着,我回去搬东西。” 佟福来拉着空车大步往前跑,时不时还将手伸进口袋里去摸那些栗子,这可是沈钺之送自己的,想到这儿他心里就美滋滋的,甚至都不舍得吃这些栗子了,回家给娘吃吧,他尝一两颗就成。 7.雌雄皆宜生冷不忌 沈老板在北房客厅坐着看了一会儿《申报》,便听到了院子里的叩门声。他连忙快走几步,来到院门口,打开了门,便看到了汗涔涔的车夫拉了很多家当站在了院门前。 “进来吧。”他连忙把佟福来领进门,还帮对方把东西搬到了西屋前。 “沈老板,您别沾手了,我自己来就成。”福来手脚麻利,没一会儿就把东西堆到了门口。 “不碍事儿,你一趟搬不回来吧?”沈老板问。 “我还要去接我娘,打扰您休息了。”福来说完就转身出了门,匆忙拉着车走了。 沈钺之站在院子里微微一笑,自语道:“你住我这儿,以后就方便了,呵呵!”住在一个屋檐下,还怕没机会得手?总之,佟福来很快就是他的人了。 车夫拉着母亲和剩下的家当回到大拐棒胡同的时候,天空中忽然飘起了洁白的雪花,这是今年第一场雪呢。 老太太一进门就礼貌的和主人问好:“沈老板,扰您休息了,以后有什么活儿,您尽管招呼我就成,洗洗涮涮,做饭什么的,我做起来还是挺顺手的。” “您客气了!”他瞅瞅这个不起眼的老太婆,虽然她年纪大了,头发花白,气色不佳,但说起话来却温和有礼,走路的身段和姿势都很端庄,像是有教养人家出来的。 “您要是不嫌弃,我就煮点儿面疙瘩去?”她觉着这位应该有吃夜宵的习惯。 沈钺之点头:“那就麻烦您了,我还真有点儿饿了。” “成,您等会儿,福来,娘去做吃的,你一个人先收拾。”他们其实还没吃晚饭,一整天都在整理东西,正所谓的破家值万贯,很多东西都舍不得丢,但又没有用处,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丢了,于是她就叫了个收破烂的把用不上的东西都卖了,因为把一堆破烂放到别人家,主人会嫌弃的。毕竟是寄人篱下,还是要注意些。 “好,我自个儿就收好了。”他搬着箱子来到门口,沈钺之就帮他打开房门,拉开了电灯。 房子是里外两间的,外间刚好有个长椅,铺上被褥就能当他的床了,而里面的小屋留给母亲住。 屋子不小,比他们先前住的大不少。 “炉子没火,你去我那屋捡点儿煤球过来,先把火隆上。”他说道,可能因为长期没人住,屋里有一股淡淡的潮气。 佟福来把箱子搬到里屋的衣柜旁放好,就客气的说:“好,那我去您那儿拿煤球儿,今晚挺冷的。” 沈钺之便带着他来到了北房,递给他一个铁皮桶,捡了几块烧得旺的煤球拿到了西屋,又烧了些报纸,总算是把炉子点着了。 “可算是暖和了,我还有个小暖炉,拿给老太太用吧。”钺之说道,毕竟里屋没有炉子,三九天晚上肯定会冷得受不了的,他屋里就有一个备用的,放在床边,办事的时候就算是赤身裸体也不会觉得凉。 “谢谢您了!”他赶忙道谢,沈老板果然是个大好人。 “没事儿,以后有难处直接和我说,别客气!”他说完这话还故意拉住佟福来的粗手,挑起眉眼笑了笑。 憨车夫害羞的低着头,抽挥手道:“谢谢沈老板。” “你手都要长冻疮了,擦点油,买副皮手套,要不真可惜了这张俊脸了。”他叹息,要是这孩子生长在富户人家命运也定然不会这么悲惨,但生就这么个身子,又是穷人家的娃,恐怕也就只能做这种苦力来维生了,若是落到窑子那种可怕的地方只怕会更惨!那么说起来,还是佟福来也算幸运了。 车夫不好意思的说:“您别夸我了,我粗手粗脚的,和俊沾不上边儿。” “哪儿的话,我说你好看就是好看……不好看我能对你那样么?”沈钺之说完就心情愉悦的回到了北屋,他倒是想让车夫对自己投怀送抱,对付打情骂俏没啥经验的人,他还是有十足的把握的。 福来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被母亲的话唤醒:“福来,帮我给沈先生送碗疙瘩汤去。” “哦,来了。”他来到西屋边上的小厨房,拿了一碗疙瘩汤来到了北屋,拍拍门说道:“沈老板,我进来了。” “好。”钺之正坐在桌前打算吸烟,看到他端着夜宵进来,就示意让他坐下。 “我娘做的,不知道和不和您胃口。”他把疙瘩汤和筷子摆好,就拘谨的坐到了沈钺之对面。 沈老板拿起筷子尝了几口,连忙点头:“你娘手艺不错。”这味道让他回想起儿时母亲为自己做饭之时的感受,现在她老人家正在东北和大娘他们一起生活,只有他一个人住在北京。 可佟福来却有几分尴尬,索性问:“明儿我三点来找您?” “嗯,没事儿,就陪我去戏园子后台坐着等我。”他倒是有个跟班的了,以后就不发愁没人和自己聊天了。 “哦,那我回去接着收东西了。”他刚想起身离开,却让沈钺之叫住了。 “等等!” 福来挠挠头,莫名的望着他走到身前,搂住了自己的肩膀。 “让我闻闻。”钺之被他身上散发的奶香深深的吸引住了,贪婪的抱着人家闻了又闻,尤其是出了汗之后,这味道就更浓。 车夫羞红了脸,只能任由雇主趴在他肩头像只狗似的嗅来嗅去,沈钺之的热气吹到他脖子上的时候,他就全身发飘,有些站不稳当了。 “好香,要不你晚上和我睡得了?”虽然昨天他刚和吴璧凌欢好一宿,但现在他的欲望却又被这味道给煽动起来了。 佟福来这才回过神,连忙推开他慌张的说:“我是爷们,不能和您睡觉。” “呵呵,和我睡觉的有男有女,只要是漂亮的人儿,我便不在意他是男是女。”他挑起眼角瞟车夫,把人家看得更紧张了,连忙扭过身不敢抬头。 不在意睡觉的人是男是女?他倒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人,觉得有几分奇怪,但又讲不出哪里不好,因为在这偌大的京城啥人都有,就算是留恋八大胡同的有钱人,偶尔也会找个“相公”去尝尝鲜儿的。这些人还都妻妾成群,而且女人们对自己的男人和相公欢好从不过问,在她们认为这只不过是“癖好”而已,完全威胁不到她们的地位,反倒是很在意爷们儿去嫖窑姐。 8.佟福来情迷俏佳人 第二天一大早,佟福来依然像之前一样去何师傅那里学拳了,何师傅师从程氏八卦掌(游身八卦掌)的宗师程廷华,此人曾被清宫大内总管收为养子,得了些宫廷秘书的“真传”因此在京城也是颇有人脉的。何师傅身形健硕,是个重义气的中年男子。 在这些弟子当中,佟福来虽然来的比较晚,但练得却是最刻苦的。 何师傅是个爽朗的汉子,对他也格外的照顾,习武四年已经熟练掌握推、托、带、领、搬、拦、截、扣、捉、拿、勾、打、封、闭、闪、展16个基本手法,他现在刚过了初学阶段,马上就要进入“活架子”的熟练期了,他就盼着师傅能多教些东西给自己,他尤其想学腿法,但不知师傅是否能传授与他。 “八卦掌,走为先,收即放,去即还,变转虚实步中参。 走如风,站如钉,扣摆转换步法清。腰为纛,气为旗,眼观六路手足先。 行如龙,坐如虎,动似江河静如山。阴阳手,上下翻,沉肩坠肘气归丹。 抱六合,勿散乱,气遍身躯得自然。扣摆步,仔细盘,转换进退在腰间。 脚打七,手打三,手脚齐进莫迟缓。胯打走,肩打撞,委身挤靠暗顶膝。 高不扼,低不拦,迎风接进最为先。数语妙诀掌中要,不用纯功亦枉然。”何师傅让院子里的弟子们每日都背诵总决,但个人的资质不同,就算是天天背来,也不见得能在学拳的过程中懂得融会贯通。 弟子们一边背诵一边随着口诀扎马步,按照一定的节奏左右击掌。 偌大的院子里几乎都被弟子们站满了,大家都不畏严寒纷纷只着单衣练拳,身形手法也都有模有样。 约摸十点多,练拳习武的时间算是过了,福来穿好棉袄刚要离开,就被何师傅叫到了北房,师母还帮他泡了茶,笑盈盈的坐在一旁。 “师傅,您叫我来有啥事儿?”他问道。 何师傅笑笑:“你师娘帮你寻了门亲事。” 师母连忙说:“这些弟子里就属你模样俊秀,人老实了,所以我就帮你想着这事儿呢,姑娘的爹娘在哈德门外开了个小茶叶铺,不过那姑娘有点儿残疾,是聋哑,但人生得漂亮。” 福来听到姑娘是哑巴,倒也没说嫌弃,他皱着眉问:“人家能看得上我么?” 何师傅听到弟子这么说,就点头道:“怎么看不上,福来,人生在世不能妄自菲薄,也不可狂妄自大,这才是为人的道理,你虽然是洋车夫,但凭的是一身力气赚钱,乃是光明正大的男儿汉,那哑巴姑娘应该格外青睐你才是。” “可是……。”他没好意思说出口,他的身子毕竟与常人不同,所以娘才琢磨着从乡下找个姑娘娶进门,这样人家便不会挑三拣四了。 “没什么可是的,你哪天得了空就去哈德门外廖记茶铺看看,姑娘就在店里帮忙呢,若是看不上咱们再等别的姻缘。”师母说道。 福来盛情难却就默默的点了点头,哈德门外廖记茶铺,他要不要这两天过去呢?但这么偷偷摸摸的瞧个姑娘家,他又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吃午饭的时候,佟福来便回到了大拐棒胡同,刚进院门,就听到母亲在厨房里喊:“福来,去叫沈先生起来吃饭吧?”老太太一大早去菜市场买了菜,简单的炒了个白菜,又炖了肉,整个院里都香喷喷的。 “好。”他来到北房,敲了敲门。 “谁?”睡在炕上的懒虫问,连眼睛都不想睁开。 “我,福来。”他揣着手,站在门口等着,今天真冷,一会儿他得加件毛衣,省的晚上拉车冻坏了。 “进来吧。”沈钺之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边挠前胸边瞅站在门口发愣的车夫。 佟福来傻了,面前的人,皮肤雪白,手脚细长,但身材却不纤细,肌肉依稀可见,比自己要壮实不少呢。 “娘叫我和您说可以吃午饭了。”他连忙低下头说话,耳根子却烧得荒。 “哦,等我洗漱完的。”他披上长衫大言不惭的从福来身边走过,但手却不老实的捏了一下人家的屁股,圆乎乎,软软的手感不错。 车夫惊讶的扭过脸看他,他却戏谑的一笑:“男人光着膀子有啥不好意思的,你不是说你也是爷们儿么?” 福来想解释,可却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他“我我”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又不是在澡堂子。” “澡堂子?那地方你敢去?”沈老板来到盆架前打水漱口。 “我围着毛巾。”他老实巴交的答道,虽然在澡堂里也挺不自在的,但他这样去女的那边怕是更不行吧? “哦。”钺之一边刷牙一边点头,这倒是个不得已的办法。 “我出去端菜了,您来西屋吃饭吧。”他说道,从沈老板边上过去的时候便下意识的捂住了屁股,生怕人家再捏一下,这个动作倒是把刷牙的男人逗乐了,差点把漱口水直接喝了。 午饭过后,沈钺之做出了一个决定,他打算给福来加工钱,每月十五块,那五块就算给老太太做饭,打扫房间的薪酬。 下午车夫便拉着沈老板去往前门的庆乐戏院,今晚上演的是《穆家寨》挑大梁的便是沈钺之扮的穆桂英。因为有沈老板上大戏,所以戏园子里坐满了票友,只等着七点开锣呢。 沈钺之坐在后台化妆,福来就呆在一边候着,他还从来没到过戏社里参观过呢,眼前的一切都很新奇,几个年轻的小姑娘看他憨憨的样子,就在一边掩嘴嗤笑。 “小慧,你们别拿我车夫开玩笑,人家可是老实人。”沈老板对着镜子说道,管事的老王则坐在一旁细心的帮他妆扮。 活泼漂亮的小慧来到佟福来的身边,给他倒了杯茶:“喝点儿水吧?” “谢谢大姐。”他接过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 “我才不是你大姐呢,你多大?”小慧有些生气,她看起来有那么老吗。 “二十。”他答道,这姑娘长得真标志,要是他未来的媳妇儿也这么水灵就好了。 “我十九,你得叫我妹妹!”她挑起眉说,随后就坐到椅子上继续化妆去了。 福来傻呆呆的望着姑娘苗条的身姿,啥话也说不出来了。 沈老板冷不丁的瞅了车夫两眼,人家的魂儿都让小慧这丫头给勾走了,虽然此人半男半女,但还是渴望姑娘的柔情蜜意,看来要让福来心甘情愿的委身于他,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9.清华园泡澡叙闲情 沈钺之披上行头,化完妆,一亮相就把身后的佟福来迷住了,这小子瞪着双眼呆痴痴的盯着自己,就像个傻蛋似的!他心里可得意了,故意拿起鞭子亮了一下身形,浅笑着:问“这扮相好看么?” “好看,好看!”车夫连连点头,这个男人只要穿上戏服就成了绝代佳人令人不敢直视。 沈钺之全身披挂着蓝色的戎装,两条修长的翎子微微晃悠这定然是活雉鸡的尾翎所制,头盔下挂狐尾,背后亦是蓝色靠旗,稍稍一动便犹如仙子下凡,英气逼人,完美得令他只能仰视。 “等下去楼上我的位子坐着看吧。”说完他就穿着行头来到了后台的走廊里练起了身形,最近没怎么练功吊嗓,身子都硬了,再这样下去会变笨拙,嗓子也会不亮堂的,不能再好吃懒做,光顾着玩儿了。 小慧今儿个是去丑旦丫鬟的角儿,她换上戏服后,就扭脸对福来说:“沈老板对你够好的,还让你楼上坐着。” 他只得苦笑,但楼上岂是他这粗人去的地方,他站在楼下远远的瞅瞅就成了。 天色一晚,大戏就开场了。 开始都是孟良焦赞的戏码,二人一同去会那穆柯寨的穆桂英。 第三场,穆桂英才同丫鬟(小慧)龙套,女兵,下手一同上场,锣鼓家伙齐响,楼上楼下的戏迷们纷纷喝彩鼓掌。站在一楼柱子旁的福来也使劲鼓掌,他都有两年没进过戏园子了,唯一的一次就是看沈老板演的《春秋配》。 沈钺之华丽的亮相念点绛唇牌:“习练兵戈,深通战策,声名赫,威震穆柯,扶保锦山河。”随后落座。 这出《穆家寨》演的也颇是时候,五卅惨案过后,百姓对外国势力的反抗之声尤为强烈,面对日本和欧美等国的欺压已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北洋政府的妥协让生存在底层的人们近乎绝望了。 面对接连不断的军阀战争,呼吁统一的声音也越发的高涨,因此位于南方的国民革命军(南京政府)也在寻找时机进行北伐,10月的长江流域,吴佩孚、孙传芳指挥下的直系军阀为争夺北洋政府领导权,向以张作霖为首的奉系军阀发动了战争,就在歌舞升平的北京城不远处的山海关,锦州,等北方城市,两军对垒混战一直在持续升温,但鹿死谁手还尚不可知。 “我本仙家一门徒,文韬武略世间无。练就连环金锁阵,胜似当年八阵图。奴家穆桂英,我父穆洪,宋室驾前为臣,被奸臣陷害,多亏梨山老母,将奴救去,传授道法。今奉师父之命,命我下山,扶保宋室社稷。临行之时,师父道,奴的终身,应配杨元戎之子,这且不言。看今日,天气清和,不免下山打猎。丫鬟听令。”他念白,眼神扫向观众席,瞥见了柱子旁的憨车夫,心中却有一丝窃喜!但戏台上表演,可不能走神,他马上就把私心杂念抛在脑后了…… 散戏后九点刚过,沈钺之在后台匆忙脱下行头,又在管事的帮忙下卸了妆,这才把注意力从新投到坐在小马扎上候着的佟福来身上。 “我今天唱得怎么样?” 福来笑着答道:“唱得好。” “竟说好话……一身汗,拉我去澡堂子,咱两去泡澡。”武旦的戏都很劳神费力,但唱起来却挺过瘾,他今天也算是演的畅快。 “好,您给我指路就成。”福来很少去澡堂,因为自己的身体毕竟和一般男人不同,他多少还是有些顾忌的。 “当然是清华园了。”他可是那里的常客,每次都是雅间伺候,泡澡,搓澡,修脚享受一番。 “哦,知道了。”果然是有钱人,连澡堂子都要挑特等的,像他们这样的洋车夫怎么进得起“清华园”这种奢侈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佟福来便拉着沈老板来到了王府井八面槽的清华园,他本想在门口候着,但却被人家硬拉了进来。 干净宽敞的澡堂子,毫无异味,地砖柜子就连犄角旮旯都一尘不染,每个人都彬彬有礼的侍候着。 “两位,洗澡搓澡修脚。”柜台的伙计朝里面喊道,随后便把牌子的一半交到了两位客人手中。 这时候站堂的伙计赶忙过来伺候,帮沈钺之宽衣的那位还笑呵呵的说:“沈老板,您可有些日子没来了。” “最近都在清华池洗,犯懒,就没往你们这儿来。”他的眼睛却在打量边上的车夫,瞥着对方栗色的肌肤和筋肉分明的身躯。 “我自己来就好!”福来拒绝别人帮他脱衣服,硬要自食其力,他其实是怕人家发现自己的异常之处,其实不窥见隐私之地是完全不必担心这个的,可这便是他的“毛病”吧? 他利索的脱了衣服,接过伙计拿来的毛巾,围在了腰上,这才和沈钺之一起进了雅间。 雅间内有两个宽大的浴缸,舒服的座椅和茶几,已经放上了热腾腾的水,旁边备了香皂,牙粉牙刷和干净的毛巾,也可以要茶水和点心在包间里享用。 钺之倒是很大方的拽开浴巾躺进了浴缸内,立马闭上了眼睛,边呼气边说:“真舒坦!” 看到伙计出去了,福来才进了浴缸,顿时就让满盆的热水给治愈了,他躺在盆子里,全身放松的舒了口气。 “你和女人睡过么?”沈钺之忽然问道,在他认为这些拉洋车的爷们都有点儿不好的嗜好,比如赌钱,睡窑姐,甚至是抽大烟之类的。 佟福来不假思索的答道:“没有。”这个问题有些令人难堪,但他确实没沾过女人,先前他存钱买洋车,现在他又要存钱娶媳妇,就连洋烟都舍不得抽。 他的脸上便浮出笑意,赶忙转过头望着对方又问:“干嘛不找女人睡觉?” “我得存钱娶媳妇。”车夫说完便睁开眼,拿起身边的香皂,利索的洗头发。 “哦。”这个答案显然不让沈钺之开心,看样子这人是铁了心的要娶妻生子,满以为自己是十足的男儿汉呢。但长了女人的娇羞之处还能算男人吗,呵呵,他就不信吃不到这只嘴边的“稀罕物”。 10.处子之身殊为可贵 沈越之扭过头嬉皮笑脸的问:“这么说你还是处子之身了?” 听到这个字眼儿,佟福来就把脸扎进水里去了,这话说得不假,他乃是如假包换的童子之身。 “呵呵,这有啥不好意思的,精贵啊,我就很稀罕!”他说完便从浴缸里跨出来,一把拽住福来的肩膀,在那张薄薄的唇上亲了一口,惊讶万分的人瞪着眼睛瞅自个儿,微微张开嘴像是有话要说。 他索性就钻了空子,将舌头探了进去在福来的嘴里轻轻搅拌,细细的撩拨,果然是个雏儿,连亲嘴儿都不会,呵呵! 佟福来哪里遇过这种事儿,慌张无措的用手撑住浴缸边,要不是沈老板搂住了自己的肩,他就直接出溜下去了。 眼前的人时而是舞台上妩媚动人的美女,时而又变成了俊朗迷人的男子,他都不知道是在做梦还是现实了,对方亲吻自己的“啧啧”声跃入耳轮,让他得都要钻到地缝里去了。 见到被调戏的人儿已经迷得找不到北,他就更加大胆的捏住了福来的“七寸”,从底到上的撸了起来,原本萎靡的地方立刻变硬变大,但和他的比起来还要短了不少呢。 一股股热流刺激得憨厚之人小腹阵阵的发紧,他那里被人家摆弄着,脑子晕晕的。 沈钺之索性一条腿跨进浴缸,将佟福来抱住,用自己膨胀的那根蹭着对方的老二,尤其是敏感的领口,继续含住那可爱的嘴拼命亲吻,此人喉咙里溢出的“嗯嗯”的轻吟,让他不由得加快力度,使劲的让两人快些出来。 不一会儿憨厚的人腰就向上挺了几下,射了很多在沈钺之的手里,没过几秒钺之也出来了,他这才敢抬眼望对方,四目相交之余,心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 沈老板这才放了他,笑盈盈的回了浴缸,又继续泡起澡来,就和啥也没发生似的。 倒是佟福来快要羞死了,他连忙扭过身,使劲往脸上洒水,想让自己快些清醒。刚才都是因为太突然才会发生这种事儿的,他不断的自我安慰,却没办法将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抹煞,沈老板究竟想干嘛?莫非逗弄他这个怪物有意思,即便人家喜欢男人,但也不至于找他这样的粗人吧?那天和沈老板回家的吴璧凌不就是个美男子么,他又如何能和对方媲美?莫非说沈钺之腻烦了奶油小生,想拿他这粗汉子开涮? “福来,你跟我吧?”沈钺之随意的问,他认为“跟”和“约定”不划等号,“跟”只是一种随性而短暂的“姘头”关系,他是有权利随时喊停的。 车夫不吭声,他显然不能答应啊,因为自己可是要娶老婆的,怎么能和男人相好? “别不说话啊……同意不同意?”他很不耐烦,这绝对不是亏本买卖,他还能白睡此人不成? 福来摇头:“我不和男人睡觉。” 沈老板叹了口气,只得反问:“你要是个纯粹的男人也就罢了,但你……明明不是,唉,得了,得了,不聊这个了。”车夫是一根筋,他今天就算是磨破了嘴皮子人家也不会答应的,还不如等待机会再下手为好,用不了多久福来就会是他的人了,到时候他可是要前后通吃的。 佟福来见他不再说话也就闷闷的洗起澡来了,他还不明白人家早就把自己当成端上桌的盘中餐了。 回到家之后,两人便各自回屋睡了。 但福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总在琢磨澡堂里发生的事儿,越想脸就越烧得慌,沈老板问他的式他虽然拒绝了,但却没能抵抗得住对方的诱惑,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么? “咳咳……。”母亲忽然咳嗽起来,福来连忙下床,去给母亲倒水,还拿了中药丸进去。 “娘,您还是吃点儿药吧?”他打开灯,把药送到母亲手边。 她把药就着水喝了下去,然后又咳嗽了很久才说道:“怎么睡不着了?”儿子之前都是沾枕头就着的,今晚却翻来倒去的不睡觉,是不是和沈先生出去玩儿太高兴了? “可能是泡了澡,身上冒汗,我睡了,您也歇着吧。”他来到外屋,又躺到了小床上,明天得再给娘去抓药了,娘的气喘是老毛病了,这么多年就没见好过,他一直在四处求医,但都没什么结果,只能靠药来维持,这样多少能让她老人家犯病的时候好过一些。 老太太关了灯,便躺了下来,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得赶紧给儿子娶个媳妇,这样就算哪天突然撒手人寰,也不会没人照顾福来,她也能走得更安心些! 第二天上午,福来从何师傅那儿学拳回来,就看到沈钺之正在院子里拿着马鞭练身形,吊嗓子,他觉得挺稀奇,便上前说道:“您今天起的够早的。” 钺之放下马鞭,瞥了他一眼:“早起练功呗,你又学拳去了?” 他点头:“是,沈老板,您的拳法是谁教的,我看着像通背拳。” “臂圣张策师傅传授的,你想学?”沈钺之问,从七岁起他就开始习武了,但这两年荒废了,所以他的体力不如从前好了,得赶紧加紧练习才是。 “哦,果然是名师教的,我不学那么杂,学好八卦掌就成了,我现在刚有些基础,要是乱学其他功夫只会啥都学不好。”他虽然不聪明,但却明白贪多嚼不烂的道理。 某人却不赞同这个说法:“练拳和学戏一样,得博采众家之长,你练练给我看吧?” 佟福来有些不好意思,他挠挠头:“那我就献丑了。”说完就摆好了架势,昂首挺胸,膝盖微曲,双手分开在胸前画圆,然后便一左一右的挥出掌风,步伐也随八卦之变化而游走,看起来令人赏心悦目,犹如一只翩翩起舞的仙鹤。 沈钺之站在一旁看得仔细,这小子学八卦掌还蛮用心的,套路纯属,身法手法也很优美,他脸上不由得露出淡淡的笑容,只是不知道这刚柔并济的内家掌法放到实战上会如何,改天他一定要和此人切磋一番! 11.三心二意朝秦暮楚 最近几天,吴璧凌一直往沈钺之这里跑,原来是两家剧社打算合演《白蛇传》,吴璧凌扮白素贞,而沈老板则演那遭人恨的许仙。 但这样一来,两个戏社的收入就会大涨,周五,周六在庆乐演两场,而周三和周日则再天乐园演,所以他们便日里排戏,夜里同床,如胶似漆,形影不离。 沈钺之虽然觉得有些麻烦,但晚上有美人相陪他倒也没啥不乐意的,只是排戏占用了他大量的休息时间,他也觉得有点儿累,不过眼下兵荒马乱的,很多有钱人都离开了北京,戏园子的票房也都不温不火,为了大家伙的温饱,他也只能忍了。 当初他离开东北的时候可是对父亲说了狠话,不需要家里再接济自己,不过母亲还是会偷偷的送些钱给他,但他一个二十郎当岁的男人若是总吸父母的血还算人吗? 这天晚上,他和璧凌排了戏泡澡回来便急不可待的上床去了。 佟老太太在厨房里忙着做夜宵,他知道沈先生有晚上吃东西的习惯。 福来却闷闷的躺在外屋看报纸,最近沈老板没怎么和自己说话,是不是还为了那天的事在和他生气? “福来,给沈先生,吴先生拿点儿夜宵过去。”她对屋里的儿子大声说。 “哦,好。”车夫赶忙到厨房里端了蒸好的包子,来到了北房门前,但还没等他开口,屋里头就传出了一阵令人尴尬的声响。 显然是沈老板和梨园小生在办事,吴璧凌妖娆娇媚的呻吟声撞击着他脆弱的心脏,他差点儿把手里的包子打翻在地。 而屋里的沈钺之看到了窗前的人影,自然知道是福来在门口,就按着床上人儿的杨柳细腰,笑眯眯的说:“把屁股抬高一点儿,让我好好的疼你!” 璧凌乖乖的用胳膊撑住后腰,张大了腿,那个东西就捅得愈发深了,他连忙扬起清秀的面庞抱住了这个男人的背,还眼泪汪汪的恳求:“钺之……用力,我还要。”下个月就要成亲了,他恐怕再也不能像现在一样的随便和这家伙睡觉了。 “肯定会给你很多的!”沈老板咬着牙使劲顶身下的人,嘴角却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他觉得屋外的人现在的心情肯定不咋的。 佟福来把包子拿回西屋,就垂着头坐到了床上,母亲进屋看到他的样子便问:“沈先生他们没吃?” “他们休息了。”他答道,便叹息着躺到床上。 母亲看他不开心的样子就没说什么,把桌上的包子放好,也回屋歇着了。 福来翻身,平躺着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完全琢磨不明白沈钺之的想法,人家到底还是喜欢男人吧?对他这种不男不女的家伙,恐怕也只是一时的兴趣。 可他既然拒绝了沈老板就没必要再这么小家子气了,吴老板和沈老板很般配,两人又能在戏台上合演,也算是神仙眷侣了,他只配在台下给两人鼓掌喝彩。 第二天中午,吴璧凌回自己家去了,沈钺之便独自在北屋吃饭,但整个上午他都没见到福来,便问在里屋打扫的佟老太太:“福来呢?” “他去何师傅那儿了,他师娘给他说了门亲事。”她很高兴,虽然姑娘是个哑巴,但听说人生得漂亮,还能写会算,若是福来娶了人家日后就有家人照顾了。 他放下筷子,皱着眉问:“哦……姑娘家事怎么样?”自己还没得着车夫呢,可不能先让女人抢了先,他不由得郁闷起来,看样子不能再干等了。 “家里是开茶叶铺的,不过姑娘是个哑巴,但我们也是贫苦人家,便没这么多的要求了,只要日后她能对福来好,我就放心了。”她一边擦桌子,一边说道,希望今天福来能和姑娘家的人聊得好。 钺之听到老太太这么说便就没再多问,等下午他抽空和那小子聊聊,看看能不能套出点真话,呵呵,反正对方也不会说谎,根本就是个呆子。 过了午饭时候,佟福来才从外面回来,一眼就看到在院子里练拳的男人。 “福来,到我屋里说话去。”沈老板收了招,和他一同进了北房。 沈钺之关好门,让他坐下。 “您今天不去戏园子了?” 他摇头:“歇息一天,明天要排到很晚,我听你母亲说你今天去相亲了?” 福来摘下皮帽子,憨笑着:“呵呵,我娘怎么啥都和您讲。” “别废话,人家瞅上你了么?”他拿眼角斜此人,看样子似乎不太顺利哦。 车夫把帽子放到膝盖上低声道:“他家要30大洋聘礼,我拿不出来,刚换了自己的洋车,手里没多少钱了。” “啧啧……呦,可真拿自个儿闺女当宝贝儿,咱不嫌她哑巴,她家到是漫天要价了,不打紧,你犯不上娶个哑巴媳妇儿,我上回和你说的事儿还算数呢,咱们住在一块儿,每天见面,想睡就睡,要老婆干嘛?”他边说边挑眉,还把手放到了福来的腰眼上轻轻的揉了几下。 他埋着头问:“您不是和吴先生要好么,干嘛还来勾搭我?” 沈钺之板住脸狠狠的掐了他的屁股一下,咬牙切齿的说:“少他娘啰嗦,我和谁睡觉还得你批准不成,我真得意你?” 福来揉着屁股,撅着嘴道:“您要是和吴老板睡就不应该再找别人,这么做不地道。” 他听到这话哪儿能乐意,就白了车夫一眼:“两个男人在一起就是彼此玩儿乐,你以为是俞伯牙钟子期啊?” 佟福来抬眼瞅他,又低下了头,便忍不住说道:“我没念过书,大道理不懂多少,可这是做人的本份吧,和人相好得专心一意,三心二意不诚恳,两人都朝三暮四还不如花几个钱儿逛八大胡同呢。” 沈钺之听到他说的话,鼻子差点气歪了,他托着下巴阴阳怪气的问:“我还真低估了你,你看起来傻乎乎的,到是挺有点儿心眼儿,你的意思就是想让我和别人断了才能和你睡?” “我可没这么说!”车夫捏着皮帽小声道,他哪里敢生出这种妄想来,倒是沈老板想得太多了。 但一旁的钺之却抓心挠肝的,他这简直就是不打自招,他决定和对方上床的时候绝对妥妥儿的“狠狠”伺候着,让这位痛的哭爹喊娘! 12.吴沈合演惊艳四座 从一月开始,《白蛇传》就开始公演了,虽说沈钺之和吴璧凌并不是像梅先生,尚小云那样数一数二的角儿,但他们也有不少忠实戏迷,两人凑在一起演戏反响自然不错,半月内的票都被抢售一空了。 首演是在庆乐戏院,周五那天座无虚席,甚至卖起了站票,不大的戏园子楼上楼下都被挤得水泄不通,但导板一响剧场内就立刻安静了下来。 小慧扮的小青和吴璧凌扮的白素贞先后上场,二人一个白衣胜雪,一个青衫伶俐,让人望去赏心悦目,柱子旁站着的佟福来连忙和众人鼓掌,吴老板的旦角比沈钺之的多了分柔媚,却少了份端庄,他倒是更爱后者的仙子气质。 白素贞唱 :“离却了峨嵋到江南……人世间竟有这美丽的湖山!这一旁保叔塔倒映在波光里面,那一边好楼台紧傍着三潭;路桥上杨柳丝把船儿轻挽,颤风中桃李花似怯春寒。” 小青活泼的四处观望随后便说:“姐姐,咱们可来着了!这儿多有意思啊。瞧,游湖的人都是一对儿、一对儿的。” 白素贞道:“啊,青妹,你我姐妹来在江南,领略这山温水暖,好不爽快人也。青妹,你来看,那前面就是有名的断桥了。”他随后一指远处。 小青:“姐姐,既叫“断桥”,怎么桥又没有断呢?” 西皮剁板响起。 白素贞唱道:“ 虽然是叫断桥桥何曾断,桥亭上过游人两两三三。对这等好湖山我愁眉尽展,也不枉下峨嵋走这一番。” 小青劝说:“姐姐,要下雨了,咱们回去吧?” 随后白素贞唱道:“霎时间,天色变风狂云暗。” 小青又四处眩么,随后惊喜的说道:“姐姐,你看,那旁有一少年男子往咱们这儿走来,好俊秀的人品哪!” 白素贞顺着小青所指方向望去,不禁唱道:“好一似洛阳道巧遇潘安。” 小青又道:“下雨了,走吧,姐姐!” 小青和白素贞走远,沈钺之扮的许仙便身着蓝衫撑着伞上场,此时台下马上响起鼓掌和喝彩声,支持沈老板的戏迷难得看到这位小生的扮相,都觉得很新鲜。 西皮散板过后,许仙唱道:“适才扫墓灵隐去,归来风雨忽迷离。百忙中哪有闲情意!” 福来从没见过沈钺之演的小生,总觉得有一种不言而喻的反差,但就是这种反差才让钺之在众多的京剧名伶中脱颖而出,让他显得更加与众不同。唱腔圆润洪亮,听来让人愉悦不已。 这一场《白蛇传》唱下来大概一个多小时,刚好八点过点儿。 沈老板在后台卸妆的时候,福来便很自觉的在边上等着了。 “没听过我唱小生吧?”他站着让管事的老王帮自己脱行头,身后坐着的车夫越看越顺眼,他真是等不及要抱对方上床了。 “没有,您唱得也挺好的,别有一番韵味儿。”他答道。 正在这时,吴璧凌走了过来,脸上的妆容还带着,但已然换好了衣服。 “钺之,晚上要不要去吃宵夜?”他问。 沈老板扭过头来笑了:“今天累了,改日吧,你回家早点歇着,明天还要演一场呢。” “哦,好。”他的秀眼瞄瞄坐在马扎上的车夫,就失落的到另一边去洗脸了。 沈钺之脱了行头,便来到福来跟前说:“咱们今天早点儿回去,让你娘给我弄疙瘩汤喝。” “好。”他笑得很开心。 小慧却不适时宜的走了过来,递给沈老板热茶,又对车夫说道:“佟大哥,你可得帮我们伺候好沈老板,要是他病倒了,我们可都没饭折了。” “人家是车夫,又不是我使唤丫头。”沈钺之有点儿不高兴,小慧似乎对福来有好感,逮着机会就和对方说话,但他也没辙,自己的班子日后还要靠这姑娘撑着呢。 她又帮福来倒了杯茶,半开玩笑的说:“您自个儿住西四,我们大家伙都不放心呢,现在有佟大哥和他娘照顾您,我们都挺高兴的。”沈钺之不仅是她的老板,还是她的恩师,是这个男人把自己从窑子里捞了出来,让她脱离了苦海,有了个糊口的本事。 “我会给老板好好拉车的。”福来朴实的回道。 小慧乐了:“就知道拉车,你就没点儿别的了?” 他不好意思的说:“我会点儿拳术。” “是嘛?”她饶有兴趣,会拳术的男人能保护家人,能让女人更有安全感。 “可我学艺不精,只是花拳绣腿罢了。”他解释。 沈钺之插了句:“遇到毛贼倒是能应付应付,不过他可打不过我。”他坐下来洗脸,老王把脸盆放到边上,递上了香皂,洗完脸之后他还要擦点雪花膏。 佟福来点头,两人第一次见面的那晚他们就比划过了,他确实不是此人的对手。 过了一会儿,沈钺之便和车夫出了戏院,来到了后门。 福来拿着抹布擦了擦车,当他低头查看车子的时候,脸色就变了,不知道是谁用刀子把自己的车胎都扎破了,两个车轮瘪了下来,根本就不可能拉人了。 “怎么?”钺之问。 “车胎被人扎了,明天要拿去车场修。”也不知道谁这么缺德,他直起腰左右查看,但凶手早就逃之夭夭了。 沈钺之撇撇嘴:“没关系,咱两叫个车回去吧。”说完就叫了辆洋车,把福来也拽了上去,他也觉得很奇怪,这车可是福来刚买的,此人肯定很心疼,到底是谁这么可恶? 给沈老板拉了这么久的车,还是第一次和对方一起坐车,他很拘束的捏着膝盖,闷不作声。 身旁的男人却眯着眼说道:“以后我让庆子找个人帮咱看着车,就不敢有人再动手动脚了。” “还是我自己守着安心!”唉,这车可是他拉了一年多车才存出来的钱买的,每天都仔细的擦两次,结果还没几天就被人扎了,他这是招谁惹谁了? “不碍事,让别人看着吧,大冬天在外面怪冷的,我怎么忍心让你冻着呢?一会儿咱两在北屋聊会儿。”沈钺之故意和他靠得特别近,这样就能闻见福来身上的味儿了,就像奶糖一般的甜腻,他真恨不得抱住使劲嘬几口。 佟福来没往别的地方想,还在心疼新买的洋车,却没留意到身边之人眼神中流露出的别样风情。 13.耐不住色诱被破瓜 回到家,吃了佟老太太做的疙瘩汤后,沈老板便拉着福来在北屋里侃大山,聊得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他看到西屋的灯灭才走到门口拉好窗帘,来到福来身边浅笑着问:“今晚和我睡吧?” 车夫皱着眉摇头,怎么他还没忘了这档子事儿呢?但不知为何,他心里却有那么一丁点高兴! “我的心肝儿,你就别再吊我胃口了。”钺之不想再等了,一路上他都被对方身上的香味蛊惑着,他能忍到现在都已经算是奇迹了。 福来起身道:“我回屋睡了。”再呆下去恐怕又要被骚扰了,他得赶紧开溜。 沈钺之咬着牙横在他面前,不悦的说:“不行,我今儿都回了吴璧凌了,你要是不陪我睡车也别拉了。” 呃,这人怎么如此卑鄙无耻,他可万万没想到! 他苦着脸道:“您干嘛非得和我这不男不女的人睡?” “我稀罕你这身子……而且你又是处子,我想当你第一个男人。”他微微一笑,立马就抱住了福来的腰,贪婪的吻着对方的面颊,随后又将嘴唇滑向了耳后,很有技巧的挑逗没有经验的车夫。 佟福来头晕目眩,险些站不稳,听到这番话,他就开始紧张了,可他不能和这人睡啊,他生下来就被当成男人养,以后也会有老婆孩子,要是糊里糊涂的就和爷们滚上床,会不会变成离开男人就活不了的兔儿爷,相公了?不成,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他推开沈钺之,气喘吁吁的说:“我不喜欢男人……您还是找吴老板去吧,要是您不让我给您拉车了,我明儿就搬出去。” 钺之听到这话却更恼火了,他低吼:“敢和老子耍脾气,你不就是比男人多长了个洞么,既然你认为自个儿是爷们就别和娘们一样吝惜贞洁,你要是跟了我,日后我还能亏待了你不成?” “我……真的不能伺候您!”虽然这些话有侮辱人的成分,但他却没太在意,因为沈钺之可是他着迷的角儿啊,就算是个好色之徒,但对他和母亲都不错,更何况他也不想丢了这个差事。 “别废话!”沈老板不耐烦的说,拽住他的胳膊就推推搡搡的把车夫弄进了里屋,按到了床上。 但佟福来却不配合,挥掌就打,他闪过一击,便用蛮力夹住了对方的腰,面目狰狞的说:“以前我要什么人,只要随便勾搭就能上钩,你偏偏软硬不吃,我今儿个还就不信弄不了你!” “你休想!”福来气不过的曲起膝便要攻击沈老板的裤裆,但却让人家给挡住了,还冷笑着说道:“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想和我比划?”说完毫不费力的拽下了他的棉裤,掏出裤子里的物件就贴了过来。 佟福来扭过头,咬着牙:“我原以为你人品不错,谁知你却是个流氓无赖!” “骂我也没用……别夹这么紧,劈开腿。”他根本就进不去,对方使劲夹着大腿,就是不让他得手。情急之下他只得低头含住了福来的左胸,卖力的吸吮,舌头时而灵活的挑逗敏感的粉蕊,引来身下人连连的娇喘。 他就趁着这个机会抓起福来的右腿,把已经硬了的东西挤到了兰蕊的RU口处,拿捏着分寸轻轻的来回摩擦,虽然他这次算是用强,但却不能暴力到底,要是对方不舒服也不会让自个快活的。 佟福来满脸通红,他哪里被人碰过那儿,奇异的感觉充斥着下半身,被骚弄的部位溢出热流,酥麻无比,而且他还感到那里流出了TI液,他害臊的抓住床单急急的喘息,腰部却不知为何扭了起来。 “别嘴硬了……你下面倒是挺喜欢我的老二,想让我进去呢,你就认命吧,福来,你这身子就是我的!”他趾高气昂的捏着硬朗的地方小心的往里挤,但那里未经人事,哪里能容得下他的家伙,虽然滚烫湿润却咬合得太紧,根本就不让他拜访。 福来痛苦的皱着眉,喉咙里发出难过的“嗯嗯”声,他并不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沈钺之只好把他的腿抬得更高,一边晃着胯一边柔声细气的劝道:“心肝儿,别紧张,要不咱两都不好过。” 他倔强的扭过脸,难受的咬着牙根,但被折腾的地方却钻心的疼,更重要的是有一种屈辱的感觉,但这个男人却很有经验的握住了他疲软的物件,捏着顶部,这才稍微让他好受了一些。他细细的喘着,脸儿看起来却似秋日里的桃儿一般的可爱,令钺之越发的心动。 过了一会儿,沈老板觉得下面略有松动,就趁着这个机会好不容易的把前端挺了进去,他等不及似的便左右的轻轻摆动起来。 车夫疼得额头冒冷汗,那里就像有个利刃搅着他娇柔的嫩肉,但一阵阵的目眩头晕却让他拿不出全力来反抗,或许这都是因为他对此人有仰慕之情吧? 顾不得说话的男人抱住他的腰,使劲顶了几下,他仿佛听到了花蕊撕裂之声,便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他果然是被这个人迷住了…… 沈钺之欣喜的看到在俩人密合之处渗出了几滴艳红的血珠,这让他亢奋的伏在了福来的身上殷勤的耕耘起来,但福来却怎么也不让他吻了,只是锁着眉头闭着眼,似乎在等待一切结束一般,可他却动得更加激烈了。 福来刚被破瓜的生涩之处,让那滚烫的铁棒倒弄得火辣辣的疼,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得分开了双腿,总之,只要让这人出来他就能少受点儿罪…… 天色微亮,沈钺之就睁开了眼睛,看到睡在身边的佟福来,嘴角便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如假包换的处子果然好滋味,那一抹鲜红的血滑落在他身下的情景他恐怕会记一辈子的。 他搂住福来的腰,在人家的背后吻了两口,便自语道:“好可爱的人儿!”虽然昨晚的作为算不上光明磊落,最多勉强是半推半就,但最后还是他胜利了。 佟福来早就醒了,他被折腾得够呛,腰酸腿软,所以只能躺着休息。他听到沈老板的话心中却不是滋味儿,到头来还是让此人得逞了,以后还怎么和这个人相处呢?他还能像之前一样假装啥都没发生过么,他肯定做不到啊! 但他也不能就这样睡到天亮吧,要是母亲问起来他要如何回答?想到这儿,他就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干嘛去?”沈钺之很惊讶。 “我回屋了。”福来利索的穿衣服,但刚站起来,腿就酸的要死。 “天还没亮呢,再睡会儿吧?”他赶紧缩回被窝,屋子里好冷。 “我娘会问的。”福来咬着牙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走出北房。 躺在床上的人却叹了口气,但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佟福来的第一次算是让他尝到了,可这位显然是生气了,要是再想和这人睡觉恐怕有难度,而且万一福来一气之下不给他拉车了怎么办?他不由得担心起来,一定要不想个法子讨人家欢心才是。 14.事后倾尽万般温柔 第二天一早,佟老太太起床洗漱,发现儿子还在床上睡觉没去何师傅那儿学拳,便很吃惊,她以为儿子病了,赶忙过去摸他的额头,但并不烫手,哦,昨晚估计和沈老板聊太晚,累了。 她给孩子盖好棉被,就把炉子的火眼打开,又添了些煤球进去,这才穿上棉袄,拿着菜篮子出去买菜。 这时候,沈钺之刚好起来吊嗓子,看到佟老太太还礼貌的问了早:“您起这么早?” “每天如此,早起买的菜新鲜,咱们晚上吃饺子。”她觉得今天沈先生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福来呢?”他眼睛往西屋里瞄,那个可爱的人儿可算是归了自个儿了。 “还睡呢,我出去了。”她说完就走出院子,关好了院门。 佟老太太刚走,他便耐不住性子钻进了西屋,到了佟福来的床边,搂着睡得迷迷糊糊的人狠狠的亲了一口。 “我的心肝儿啊……你太美味儿了!”他色兮兮的说。 车夫这才睁开眸子,微锁眉头问:“几点了?”要是这家伙都起床了,那时间肯定不早了。 “八点多,你接着睡吧,今个儿也不用陪我去戏园子了,反正车坏了,就在家歇着吧。”他越发的疼惜这个人了,昨晚使劲折腾人家,要是今天再让人出苦力那他成啥人了? “哎……我怎么睡到这个时候了?”他很后悔,这是他第一次误了学拳,他连忙坐起身,可被蹂躏过的地方却隐隐刺痛,而且似乎流了些液体下来,他咬着牙禁不住抬起头瞪了沈钺之一眼,想到昨晚的事儿他就恼火! 钺之笑嘻嘻的搂着他说:“别生气了,你想要点儿什么,我送你。” “我啥也不要!”他甩开此人的手,筋骨酸软的走到盆架前刷牙。 “你好好想想,要啥我都送你!”沈钺之望着他的背影露出了笑容。 福来只是低头刷牙,根本懒得搭理他,一会儿他得去前门把坏了的车拉到车场去修,最晚明天就能用了。 “要不我给你买件皮袄吧,你身上的棉袄不够暖和。”明天去鸿记皮货店逛逛,给这位挑一身暖和又体面的。 他没吭声,漱完口之后就到院子里打水洗脸了。 沈钺之挠挠脖子,无趣的叹了口气,看来人家还是不买自己的帐,这会不会是欲擒故纵?他望着水井边的人儿,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总之他是不能让任何人拿住软肋的,他要掌握主动,占尽上风。 下午,沈老板照样坐着洋车去了戏园子,他在镜子前刚上完妆,便发现佟福来来到了后台,照样坐在小马扎上等自己。 “我不是让你歇着么,怎么又来了?”他带着责备的语气问。 福来答道:“我把车修好了,晚上拉您回去。”他眼瞅着吴璧凌披着白色的行头来到了沈钺之面前。 “钺之,周老板的堂会你陪我一块儿去吧?”他一个人可不敢过去,那老家伙逮着机会就动手动脚,但周老板却不敢惹沈钺之。 沈老板本不想答应,但他也知道周老板是啥货色,于是只得说道:“你就不能推了他的应酬?” 他坐到钺之边上,把手放到了对方的腿上,撒娇一般的说:“我都推了好几次了,要是再推辞怕会得罪人,你就和我去吧。” 沈钺之叹了口气:“成,我跟你去。” 吴璧凌高兴的贴着他的耳际悄声说:“等忙过了这阵子,我好好犒劳你。” 钺之眯起眼睛一笑,但从镜子里瞅见佟福来瞧着他们二人,便转而正色的说:“咱得先把这月的《白蛇传》唱好才是。”他又想起福来说和别人相好不能三心二意的事儿了,再怎么说当着车夫的面儿也不能和其他人太那个了,要不刚到手的“稀罕物”说不定就会飞了。 这一天的戏唱得也算顺利,散戏之后,吴璧凌买了些点心请大家伙吃,可却找不见沈钺之了,他很纳闷便问小慧:“你们老板呢?” 小慧边吃东西边道:“和佟大哥去逛大珊栏了。” “走了也不和我说一声!”他面带愠色,等找到机会可要好好骂此人一顿。 她只好偷乐,但依然说了一句:“沈老板让我和您说一声,他怕皮货店关门,所以就赶紧走了。”其实戏班子里有几个人不知道沈老板和吴老板的关系,但就算是“相好”也不至于像个女人似得斤斤计较吧? 吴璧凌气呼呼的招呼自己的车夫离开了戏院,心里却在咒骂某人,他总觉着沈钺之对那个车夫似乎特别“宠爱”,就连泡澡堂也会叫上那小子,对一个吓人至于这么好么?他琢磨来,琢磨去,便大胆的猜测会不会是钺之对车夫动了那个心思,是不是他们已经那个了? 他坐在洋车上脸色发白的拽着腿上的毛毯,那家伙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老毛病又犯了,但这回竟然是个洋车夫,莫非他吴璧凌还比不上一个粗鲁的下人不成? 而此时的沈钺之正带着福来在皮货店里挑衣服,他左挑一件,右挑一件,但都不太满意,最后总算是选上一件棕红色的皮袄,他递给福来说道:“试试去?” “不了,我有棉袄的,您不用破费。”他怎么好意思收这么贵重的礼物。 “让你拿着就拿着,你不试我可生气了!”沈老板带着命令的口吻说,不由分说的将他推进了试衣间。 佟福来只好脱了棉衣,换上了漂亮的皮袄,这皮袄里面是羊羔毛的,外面则是上等羊皮,穿上刚好能遮住最怕冷的大腿,还能护住腰身,肥瘦长短也合适,他走出试衣间有些别扭的说:“我穿不习惯,怪不自在的。” “挺好看的,老板,我要了……再把那双皮手套给我拿上。”他说完就付了钱,然后便让伙计把福来的棉袄装起来,带着他新到手的“姘头”出了门,来到繁华的前门大栅栏,他想找个地方吃饭,弄点滋补的给福来,因为昨晚上床的时候他一直觉得对方的手脚冰凉,这种女人容易得的毛病,身体异常的福来也有,多吃点儿羊肉就好,小时候他常听外婆和母亲这么说,身子虚寒吃羊肉汤温补最好了。 “我回去拿车,您在这儿等着吧。”福来还是放心不下放在戏院后门的洋车,他可不忍心再让宝贝车子受到一丁点儿“伤害”了。 “今个儿不是说好了不拉车吗,昨晚让你那么辛苦,我怎么忍心还让你拉车,等会儿先找地方吃饭,吃完了咱们再坐车回去。”他说完就拽着福来的胳膊过了马路,准备到正阳楼吃晚饭,那里的涮羊肉想来就让人食欲大开。 15.福来剪不断理还乱 这天晚上,福来回到西屋,母亲便一筹莫展的坐在椅子上叹气。 “娘,您不舒服了?” 她摇头:“没有,就是可惜了你这桩亲事,要是咱们手里再有点儿钱就好了。”哑巴姑娘虽说要三十大洋礼金,但毕竟能写会算,肯定是个持家的好手,总比农村的丫头好多了,更何况农村的媳妇也要五十大洋呢,只是这五十大洋算是买个媳妇儿,人家不能跑,无论如何也得跟着儿子过。 福来却笑了,他坐到母亲身边柔声道:“没关系,师娘说以后还会帮我说媒的,您就别操心了,咱们现在不是挺好的么。” 老太太点头:“说的是,沈先生人不错,大方事儿少,他睡了么?” “睡了,我去洗洗,您别瞎琢磨了,早点儿睡吧。”他说完就去倒了热水,一会儿要好好擦洗一番,而且还得把大裤衩洗干净了,因为那上面沾了几滴昨晚的血渍。 “唉……这就是你和那姑娘没缘分吧。”佟老太太说完就进了屋,照这样看,给儿子娶媳妇的事得再等等了。 福来一边在窗前擦洗,一边向北屋望去,里屋还亮着一盏灯,沈老板好像正坐在书桌前写什么。 此时的沈钺之正在给沈阳的母亲写信,每半个月他必然会给家里捎信,否则母亲会担心的发来电报,嘘寒问暖。 他的字写得很工整娟秀,落笔有劲力,就连书信的措辞都很讲究,以前在奉天的时候他上过私塾和中学,算是个很有文化的伶人了。 他在信中写道: 母亲: 儿子近日在忙于《白蛇传》的公演,此次是和吴璧凌一起合演的,我去许仙,他则扮白素贞,这几日的票房甚好,大家也都很有干劲儿,只是稍显疲惫,这大概是因为我之前疏于练功所致,儿今后自当勤加练功才是。 我现在有了自己的车夫,福来和他母亲和我住在一起,将我饮食起居照料得颇为不错,您且放心好了。 您和父亲身体是否安康,大哥在南方前线近况如何?今年过年本打算回奉天,但戏院的老板拜托我多演些日子,一时无法推脱,所以到来年春暖花开之时再寻机会回家小住些时日…… 他放下毛笔,抬头看看窗外,便披上衣服来到院中,对在西屋擦洗身子的福来招了招手,示意让此人到他屋里坐坐。 佟福来擦完身,便换了干净的衣裤,来到了北屋。 “您找我有事儿?” 钺之给他泡了花茶,然后便柔声问:“我看你今天不太舒服,现在可好些了?” 他低着头:“我没事儿。”虽然现在大腿根儿还有些酸痛,但比起早晨已经好多了。 “那便好,喝点儿茶吧,正阳楼的涮肉好吃吧?”他们晚饭就是在那里解决的,还带回来一大块羊头肉,明天老太太会用它熬汤给他们喝。 福来点头:“好吃,不牙嗔(就是没那么多筋头巴脑的意思),不膻气,调料也很香。”他还没吃过这么美味的涮肉呢,以前带母亲下过几次虎坊桥的小馆子尝过涮羊肉,那里面卖的羊肉都是挑剩下的部位,吃起来塞牙,而且还特别腥。 “以后我常带你去,你想吃什么,用什么尽管对我说,我给你买。”他摆出一副“金主儿”的姿态,俨然把此人当成“大姑娘”来对待了。反正他接触的男姘头也都和女人没啥差别,无怪乎要些细软,吃点儿好的。 但佟福来却垂着头答道:“我啥也不要……您别再给我买东西了。” 沈钺之却笑了,边喝茶边道:“我既然要了你,就得大方点儿,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第一个男人么。” 福来很尴尬:“昨晚的事儿您别放在心上……我不在意的,我再怎么说也是个站着撒尿的,不能和娘们一样矫情,您还是我的老板,我只是您的车夫,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您不用为我做这么多,我受不起。” 呃,这话的意思就是还不买他的帐,沈老板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了,他放下茶杯挑挑眉:“我的心肝儿哟,你真爱拿搪子,反正我有的是时间,你想这么玩儿,我就陪你耍耍。”他就不信胡撸不顺这个小车夫! 显然沈钺之没明白他的意思,他只得叹了口气,端起茶杯喝了几口茶便起身告辞:“谢谢您请我喝茶,我回去睡了。” “成,这两天好好休息,星期二晚上到我房里来,咱两接着玩儿。”他拖着下巴眉飞色舞的说,对方却像看到妖怪似的逃回屋去了。 他捏着手里的空茶杯,笑盈盈的说道:“呵呵,我还能让你跑了不成?只要老子想玩儿,你这孙猴子就甭想逃出我的五指山。” 天刚亮,佟福来又来到了何师傅家同师兄弟们一起练拳。 师傅看到他和一个师弟比划,还走过来问:“福来,你昨儿是不是病了?” “哦,我……发烧了。”他乱编理由。 “集中精神,你气怎么这么散呢?”何师傅说道,福来看起来好像有心事,心不在焉的,这可不像平常的他。 “是,师傅。”他马上调整好姿势,绕着八卦的阵法和师弟认真的练习起来,但他掌风绵软,不似以前那么有劲力了,马上就让师弟逮着了空子,把他差点推了个跟斗。 “佟师哥,对不住了!”师弟嘿嘿乐着,平日里都是师哥把自己打个落花流水,今天他可算是报了仇啦。 “没事儿!”他笑笑,但却在怀疑是不是自己没了处子之身泄了真气,因为八卦掌本身就是内外兼修的内家功夫,之前他是童子身所以占了便宜,学东西也比其他师兄弟快,私心杂念少,而现在则不然,沈钺之的脸时不常就会冒出来让他分神,他知道这样不好,可又没办法把此人的样貌从心里赶出去,这就是动了凡心吧? 何师傅回到客厅就对老婆说:“福来是不是为了亲事不成在烦恼呢?” 师娘把油条和豆浆端到桌上,低声说:“唉……这孩子也够命苦的,佟大姐把他拉扯大真不容易,我再帮他好好说说,你别急。” 何师傅扭过脸问:“佟大姐身体好些了么?” “我前两天在大珊栏碰见她了,还是老样子,但她就怕自己哪天突然不行了,一直拉着我说给福来说门亲事。”她垂下头,有点儿想掉眼泪,佟大姐的命真苦,但好在福来是个懂事的孩子,孝顺又听话,没一点儿坏毛病。 他“嗯”了一声,就陷入了回忆之中: 二十年前,佟大姐抱着刚出世的福来来到他们家门口向养父求助,他当时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呢。腊月里冰天雪地的把母子两人冻坏了,养父马上就请大姐进屋,还妥善的加以照顾。 养父告诉他佟大姐本是镶黄旗人,佟佳氏,乃是前清重臣隆科多的直系子孙,但为何落难在外,养父并没有言明,只是安排了住所,每月按时接济,佟大姐会做些针线活,就在琉璃厂摆摊子卖布鞋养活福来,但因为终日操劳,郁郁寡欢就烙下了气喘的顽疾,久治不愈。 他也算是看着福来长大的,这孩子就好比是他的半个儿子一般。 16.梨园小生醋意大发 一个寒冷的清晨,北京火车站外停了一辆黑色的福特汽车,在车旁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军官,他看到车站内走出的一位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马上就毕恭毕敬的迎了过去,很礼貌的说道:“佟先生,您怎么一个人来的,这样太不安全了。” 男子笑着摆手:“呵呵,没必要搞这么隆重,走吧,赵副官。” “是,佟先生。”他打开车门,请中年人坐进车里,随后便坐到驾驶位上,发动了车子。 “安排好我和他们会面了吗?”佟先生问赵副官。 “已经安排好了,等他们到了,我会通知您,您先在湖广会馆住下,我会负责您的保卫和出行。”他说着,便轻松的笑了,五年前在黄埔军校一别就像是昨天的事一样。 佟先生摘下眼镜,望着窗外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景色,悠悠的说道:“已经二十年没回北京了,很多地方都有些认不出来了。” 赵副官边开车边说:“北京是您的老家,您可要多住些日子,我二十四小时都呆在您身边,想出去随时喊我就好。” “好,能带我去趟地安门么?”他惆怅的说。 “行。”他马上就在下个路口转了弯,直奔城北。 大街小巷行驶的机动车寥寥无几,大部分都是洋车,绿色的有轨电车往返于前门和西直门,司机开车的时候踩着脚下的车铃当当作响,所以老百姓把它唤作“铛铛车”。但洋车夫们可不怎么待见这东西,甚至还为了电车抢了他们的生意举行声势浩大的罢工,更有甚者还破坏车站,把电车当成活靶子,以泄私愤! 赵副官开着轿车来到了繁华的地安门,佟先生便让他将车停靠在钟楼下,他下了车四下环顾曾经很熟悉的景色,叹息的说道:“还是变了些,但变化不大。” 赵副官来到他身边,瞅着附近的胡同和店铺,低声问:“您过去住这里么?” “嗯,不过二十年前就迁到广州去了,房产也变卖了,现在恐怕没几个人记得我了。”他颇为伤感的望着对面胡同里的那个院子,却没有勇气走过去看看,这大概是因为他内心的愧疚之情吧。 “走吧,去湖广会馆。”佟先生说完便坐回汽车里,但心情却有些悲凉,心中却映出一句词来:二十年物是人非,不知故人今何在? 赵副官看出佟先生有些伤感,便没再讲话,他不快不慢的向南开着车,不一会儿就来到了虎坊桥的湖广会馆。 但他还没停好车,就看到一辆洋车从他们前面窜了过去,害得他踩了一脚刹车。 他很生气的把车停在会馆门口,将头伸出车窗,朝车夫喊叫:“拜托你看看路好吗?”这些拉洋车的真要命,脑袋里根本就没有交通规则这东西,想怎么跑就怎么跑。 车夫停下车,不好意思的说道:“对不起您了,我刚才光顾着看前面了。”说话的人正是福来,他拉沈钺之来湖广会馆参加堂会的。 “佟先生,您没事吧?”赵副官关切的问。 他和蔼的一笑:“没事,他们也是讨生活,不用太计较。”说完就下了车,站在一旁等着副官给自己拿行李。 但眼睛却在打量面前的年轻车夫,觉得这孩子长得倒是蛮清秀的。 不一会儿,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挑模样俊美的男子,笑盈盈的和车夫低声说着什么,车夫似乎有些腼腆,只是闷头帮男子拿行李箱,锁好车后,便跟着这个人进了朱红色的大门。 沈钺之扭过头对福来说:“璧凌已经到了,咱们先吃饭,等晚上唱完了泡澡去?” “哦,我听您的。”他跟在钺之身后,时不时还回头看看自个儿的洋车,自打上回车带被扎,他就落下了毛病,在戏园子坐不了片刻便会到后门瞅瞅情况,生怕他的爱车再次“遭遇不幸”! 今天是京城富豪周先生母亲的六十大寿,他请了吴璧凌,沈钺之的班子唱炙手可热的《白蛇传》,邀请的宾客坐满了整个大厅,全都是有头有脸儿的人物,一般的伶人可是得罪不起的。 沈钺之带着福来到了会馆后院,进了一间很大的厢房,戏班子里的人都在里面准备妆扮,看到他到来,便纷纷问候。 “钺之,快过来吃饭吧?”吴璧凌热情的招呼,他正和小慧,管事的老王坐在桌边吃晚饭,但点的都是清淡的菜,因为吃得太油腻会影响嗓子的。 “好,我先洗手。”他脱下大衣,把衣服交给了福来,随后就走到了盆架边,管事的老王马上给他换了干净的温水过来。 “老板,周先生说唱了戏想让您和吴先生过去陪老太太坐坐。”老王道,他知道这位不爱应酬,可该给面儿的时候还是得给的。 沈钺之不耐烦的低声说:“得,得,知道了,反正我帮璧凌挡着那老色鬼就成。” 福来把老板的衣服挂好,又将箱子放到角落里,这才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蹲了下来,大家都忙着一会儿上台,只有他是闲人,帮不上啥忙。 小慧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儿,就过去搬了个凳子给他,柔声道:“你不会自己找个椅子坐啊?” “我看你们都挺忙的,就别跟着添乱了。”他坐了下来,但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等会儿出去找点吃的吧,刚才看到马路边儿有卖馄饨的小摊儿,弄两碗馄饨,再来两烧饼就能饱饱儿的了。 沈钺之一转身,便看到了和小慧说话的福来,他的脸就耷拉了下来,可当着这么多的人又不好说什么,便悻悻的坐到了梨园小生身边,微笑着的问:“给我点葱爆羊肉了么?” “唱大戏还吃羊肉,你不怕破嗓啊,喏,先喝杯茶吧?”璧凌给他倒了杯绿茶,随后又帮他盛了碗饭。 “婚事筹备怎么样了?”他问,这位月底就要成家了。 吴璧凌垂着眸子回答:“我妈操办呢,我不管,到时候多喝点儿滚进洞房就得了,反正一觉到天亮我就啥都不知道了。” “洞房花烛夜,可是小登科之喜啊,你该高兴才是,而且我听说你媳妇是个美人儿呢。”他一边夹菜一边说,却没留意到对方脸上的忧郁之情。 璧凌瞟了他一眼,放下筷子:“哪壶不开提哪壶,甭跟我说这个。” 趁着饭桌上没别人,沈钺之就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我可得说说你了,就算咱两再怎么要好,也不能开花结果不是,身为男人就得传宗接代,延续香火。” “你干嘛不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去,你还比我年长两岁呢。”他原本就不乐意这么早娶媳妇,可爹妈偏偏不答应,唉,他的感受又有几人能懂呢? 钺之摇头:“我和你又不一样了,我有个大哥,凡事他顶着,我暂时想干嘛干嘛,你可是长子,有这个义务。” “我们家老头子就像让我弄出孙子来,只要有了孩子,他也就懒得管我了,不自由就一两年而已,到时候咱们还能在一块儿。”他说完便朝沈钺之一笑,虽然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承诺,可也算是好了两三年,他一时半会儿是离不开这家伙的,只是此人总三心二意,又爱追寻新欢,但转了一圈儿之后还是会回到自己身边的,对此他已经有了经验,所以就算是钺之看上了那个车夫也无妨。 沈老板应酬似的笑了,便把视线转向了坐在角落里发呆的福来身上了,小慧忙着化妆去了,没人和这小子说话,大概觉得很无聊吧? 车夫低头望着地面发了好一会儿的呆,便听到沈钺之喊自己:“福来,过来吃饭吧?” “哦。”他高兴的来到饭桌前,却冷不防的让梨园小生白了一眼。 “坐啊,别客气,吴老板又不是外人。”钺之递给他筷子,拉着他坐下。 佟福来别扭的拿起筷子扒了几口饭,也不敢去夹菜。 “光吃白米饭干嘛,来,吃菜。”沈钺之温存的给他往碗里添菜,但坐在一边的吴璧凌却看不下去了。 他冷冷道:“我吃饱了。”说完就起身离开,他纯粹是气饱了。 懂事理的车夫拧着眉说:“吴老板生您气了。” “没关系,他爱耍小性子,一会儿就没事了。”以前他们相处的时候,吴璧凌也常常因为他“移情别恋”而大发脾气,他都自当没看到似的,因为他清楚这不会影响两人继续在一块儿睡觉,但这次好像有点儿不一样,他也说不清楚是为了啥,或许因为福来太“特别”了吧? 17.佟参谋长老谋深算 傍晚,堂会上的《白蛇传》演到了最高朝的部分,断桥上的白素贞,小青和许仙重逢,百感交集。 台下的宾客连说话之时也尽量压低了声音,坐在中间席位上的周先生和其母亲春风满面,周氏在北京是做洋货行的,主要卖东洋进口货,他的儿子周礼夋也是北京的大混混儿,终日游手好闲,吃喝玩乐,挥霍祖产,周先生拿他的独子毫无办法,只得以听戏来抒发心中的郁闷。 白素贞唱道:“哎呀,断桥哇!想当日与许郎西湖相见之时,也曾路过此桥,如今桥未曾断,素贞我,却已柔肠寸断了哇!” 西皮散板响起,又一段忧郁的唱腔响彻大厅,感染了在场的宾客。 吴璧凌泪光盈盈悲愤交加的唱着:“西子湖依旧是当时一样,看断桥桥未断却寸断了柔肠。鱼水情山海誓他全然不想,不由人咬银牙埋怨许郎。” 小青提剑义愤填膺:“这样负心之人,小青早就劝过姐姐舍弃了他,姐姐不听。如今害得你有孕之身,这样颠沛流离,我小青若再见那许仙之面,定饶不了他!” 白素贞又唱:“为姐也深恨许郎薄情无义,只是细想起来,此事也怪法海再三离间,以至如此。” 小青使劲敲锣边:“虽然法海不好,也是许仙不该忘了前情,听信他的挑拨。” 白素贞为许仙辩解:“官人害怕也是常情,还是怪那法海不好。” 小青又道:“事到如今你还是这样的向着他,难道你的苦还没受够吗?姐姐!” 西皮散板过后,小青唱道:“贤姐姐你虽是真心不变,那许仙已不是当日的许仙。叫天下负心人吃我一剑!” 此时,小青和白素贞停在路边歇息。 西皮散板过后,许仙急匆匆的上场了。 扮许仙的沈钺之心急如焚的唱道:“不分日夜奔家园,一路上寻妻妻不见。” 台下的众人一片掌声,马上就要到最经典的段落了。 正在这个时候,佟先生也从花园里散步至此,身后的赵副官说道:“您觉得太吵了吧,今天是洋货行的周庆富给母亲过六十大寿,八点就结束了,您稍微忍一下。” “不碍事,京剧我还是很喜欢的,这几个年轻人唱得不错。”他站在门口看台上表演,正旦柔媚多情,花旦俏丽活泼,小生唱腔清脆响亮,三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定是现在京城里很走红的名伶。 “我看过他们的戏,正旦是吴璧凌,吴竹馨的独子,小生是沈钺之是范仙娥的儿子。”他也是个戏迷,但却没那么痴狂,因为公务比较繁忙,所以难得有时间去戏园子看戏。 佟先生有些惊讶:“范仙娥可是我们那时候最出名的青衣,京城为数不多的女伶人,她现在也得有四十多岁了,她嫁给沈慕函做妾之后就再没出来唱过,可惜了。” “当时我年纪太小没听过她的戏,不过听我父亲说,她可是个大美人。”他说道,台上的花旦倒是挺合自己胃口,据说是个新星,艺名叫卢筱慧。 佟先生点头:“嗯,确实是美人儿,只怪沈慕函下手太快了,呵呵,我们还没来得及示好,人家就抱得美人归了。”那时,他也是京城有名的顽主,玩弄风月是他的嗜好,但人过三十便收敛多了。 两人正说话之时,从大厅的人群中走过来一个穿棕红色皮袄的年轻人,赵副官一眼就认出了他,这位就是适才在大门前和他们抢道儿的洋车夫。 福来看到这位军官,马上就鞠了个躬,连忙道歉:“之前在门口实在是对不住了。” 赵副官见他态度很好,就淡淡一笑:“没关系,佟先生也没受伤,以后注意便好。” 福来一听到“佟”这个字儿就倍感亲切,虽然人家未必和自己同姓,或许是另一个童也说不定,但他却觉得这个戴眼镜的老先生很面善,便也向佟先生鞠了个躬。 “我以后会注意的,您二位听戏吧,我去办事了。”他说完就匆忙绕过灰色的大影壁,奔出了会馆朱红色的大门。 “这车夫倒是挺有礼貌的。”佟先生说道。 “北京毕竟是皇城么,不像其他地方的人那么不懂礼节,我带您去吃晚饭吧,改天我请您去天乐园听整场的《白蛇传》。”赵副官说完便带着佟先生出了会馆,坐汽车奔了东安市场。 在车上,佟先生拿起了今天的《申报》,便对开车的年轻军官说道:“先解决眼下最棘手的事吧,孙传芳那里派来的人要马上接上头。” “好的,您放心,这件事我来办。”他明天一早就发电报联系。 “你这次就和我回广州吧,没必要留在北京了,这里用不了多久就会出乱子的。”佟先生翻着手里的报纸说,虽然这些消息他大部分都最早知道,但还是有再浏览一下的习惯。 “一切听您的安排,佟参谋长。”虽然佟先生此次是便装出行,但实际上却是国民革命军某师团的参谋长,也曾是黄埔军校的教官,他便是这位一手栽培的。 佟参谋长叹道:“唉,要是荣飞能像你一样我就不发愁了。”他的儿子不喜欢当兵,就爱念书,出于多方面的考虑他也没勉强儿子参军,就让老大在广州的银行里任职,小女儿已经出嫁和女婿在家里帮着老婆打理商行的生意。 “佟公子是个经商之才,您要是硬让他扛枪杆子,他也不乐意的。”赵副官说完就按了按车喇叭,前面又有一辆人力车在挡道儿,他真是一点儿辄都没有。 佟参谋长放下报纸,有几分无奈:“要是我能再有个儿子就好了,唉……眼下局势未明,没有几个可靠的左膀右臂不行,宇鹏和你都是我的亲信,但光有你们还是不够的。” 赵副官只得安慰他:“其实您这么安排也不错,当兵打仗本来就是把项上人头提在手里过活,荣飞是您的独子,要是有个意外就不好了。” 他点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人都不知足,没什么想什么,就算到了我这个年纪也难以避免。”话说到这儿,他就回想起某个要被他遗忘了的孩子,如果那个孩子还活着或许……但过了二十年,他又到哪里去找呢,更何况那孩子是个“怪胎”,这样的孩子不要也罢,想又有什么用? 但就算是有异常,只要头脑没问题,身体健康,找回身边也会有些用处的,他转过头,眯着眼睛反复思忖,右手手指慢慢的磨擦。 赵副官看到他这个表情,就知道佟参谋长一定在考虑事情,也就没再打扰,静静的等着上司发话。 “耀辰,你去警局帮我查个人。”他出神的说道,脑子里还在前思后想。 “行,警局副局长是我熟人,您要找的人在北京?”赵耀辰试探着,他很少看到佟参谋长露出如此严肃的神情。 “嗯……她是我妹妹。”他说完就靠在了后座上,闭起了眼睛。 赵耀辰并没多问,依然安安稳稳的开车,他知道这是佟参谋长的私事,不喜欢别人多嘴,他只要听此人的命令行事就好。 18.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佟福来过了十字路口,来到了一家茶叶铺,他要帮沈老板买一斤龙井,还要带些胖大海回去,因为那位最近用嗓子较为频繁,所以需要喝点胖大海润喉。 从茶叶铺出来后,他忽然被一个卖糖炒栗子的摊儿吸引住了,这些栗子闻起来很香,他便忍不住买了一斤,赶忙把包着栗子的纸包揣到了怀里,便小跑着回了会馆,坐在厢房里等沈钺之。 而此时,沈老板却和吴璧凌在向老太太贺寿。 “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钺之笑眯眯的说,就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吴璧凌也道:“我祝您身体安康,笑容常驻!” 老太太坐在位子上乐的合不拢嘴:“好,好,你们也要生意兴隆,场场爆满哦。” “借您吉言。”沈钺之说完就瞥了老太太边上的周先生一眼,对方看梨园小生的眼神十分猥琐,让他有几分生气! 虽然吴家早先是混在相公堂子里的伶人,但如今却是正经的梨园人士,前清的时候男旦都会为了生计和有钱有势的人应酬,也有些人为了眼前利益出卖色相,供别人玩弄取乐,但璧凌却不是那种人。 周先生见沈钺之一直在打量自己,也就略有收敛,连忙说道:“沈老板,吴老板今天辛苦了,请去后面歇息用饭吧?” “周先生您太客气了!”吴璧凌笑盈盈的说,随后便和钺之走出了灯火通明的大厅,往后院走去,但在廊前他们却碰上了个人。 白白胖胖的周礼夋正和一个年轻男子有说有笑的往他们这边走过来。 “周公子好。”璧凌赶忙问候。 “璧凌,沈公子,今天辛苦了,这是我的朋友,藤田先生。”周礼夋赶忙把朋友介绍给二人。 叫藤田的日本人很有礼貌的鞠躬,然后便自我介绍:“吴老板,沈老板晚上好,我是藤田修二,日后还请多多关照。”他中文讲得很流利。 吴璧凌细细的打量此人,虽说是个小日本但个子倒是不矮,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的,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笑起来挺好看,穿着一套笔挺的黑色西装,脚上的皮鞋擦得锃亮,蛮爱干净的样子。 “您好。”他也客套的说了一句,对方似乎在向他示好,视线都没离开自己的脸。 沈钺之对日本人没啥好感,但也强打笑颜说道:“藤田先生好。” 藤田修二笑容满面的说:“我十分喜欢京剧,改日鄙人做东,请二位吃饭,望请两位务必赏脸。” 呃,还有这么请人的,沈老板觉得有点儿好笑。 “等有时间吧,周公子,我们先回后面歇着了。”吴璧凌说完就仰着头从藤田身边擦了过去,留下了一股芬芳的脂粉香。 望着两位伶人渐远的背影,藤田便依依不舍的叹道:“吴璧凌果然是天姿国色,之前我在天乐园见过他几回,即便不上妆也很漂亮。” 周大公子拍拍他肩膀,小声问:“您看上他了?” “不敢,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你们中国的古话是这么说的吧,伶人之美就在于那种遥不可及的魅力,若是真的玩弄于鼓掌间到会失了风雅之情。”虽然他心里也很渴望,但面对这么完美的事物,还是有些不知所措,这种望梅止渴的感触,他倒是颇为享受。 周礼夋表示不理解,他皱着眉道:“京城的戏子多是风月好手,吴老板也是出了名的,要不我给您牵个线得了?” 听到他这么说,藤田修二的脸色略有不悦,他淡淡的说道:“谢谢周大公子的好意,还是算了吧。”这个酒囊饭袋又怎会明白风雅人士的情调,唯美的东西若是囫囵吞枣还有何意思,得慢慢的品味,享受过程才是最美妙的! 回到后花园,沈钺之就对梨园小生开玩笑的说道:“那日本人看上你了。” “看上我的多了,我都要和他们睡一遍么?”他说话的口吻就像只骄傲的孔雀,至少目前他只中意身边的这个男人。 “呵呵,那到不必。”他进了厢房,便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福来,脸上立刻就现出了笑意。 佟福来马上从怀里掏出还热着的糖炒栗子,快步来到沈老板跟前,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您吃点儿栗子吧?” 钺之很高兴,接过热着的栗子,柔声道:“难得你还记得我爱吃栗子,等我换了衣服咱就回去,乖!”他几乎无视了身边的梨园小生,眼里只有这个憨车夫了。 福来有些害羞的挠挠头:“您之前给过我糖炒栗子的。”那次的栗子他只吃了两颗,其他的都给母亲了。 沈钺之这才想起:“呵呵,你不说我都忘了,等我啊。”他匆忙去后面换行头洗脸了。 吴璧凌上下打量着佟福来,不冷不热的说道:“看不出来你这人还挺有心计的!” 福来揣着手,只得苦笑,他知道说错话会得罪人,索性就别多言了。 “碍人眼!”他甩了下袖子,便回到了桌前让人伺候着卸妆,但心里却很不高兴,这两人明明就是搞到一起了,沈钺之毫不避讳的和车夫打情骂俏,这到底什么意思?今天无论如何他都得问个清楚。 他麻利的换了衣服,洗干净脸上的油彩,就来到了正在喝茶的沈钺之身前,板着脸道:“和我去后面说话。” “你这又是跟谁啊?”钺之捋着刘海跟着他来到山水画屏风后。 吴璧凌垂着头低声问:“你是不是又和车夫搞上了?” 沈钺之很不耐烦,但还是陪着笑脸:“别捕风捉影,没那回事儿。” 他抬头盯着对方的脸,努力压低了声音质问:“你蒙不了我,我就不明白了,你要是找个大闺女我也认了,这回居然是个洋车夫,是不是他身体结实,能让你可着劲儿的折腾啊?” 沈老板叹了口气,贴着他的耳际答道:“我的姑奶奶,您就别给我添乱了,陪您唱了一天堂会,您非但不犒劳我,还变着法儿的抓我把柄,得亏您不是娘们,要不我还不得给您拴上?” “怎么着,我是爷们你就能随便踩鼓我了?”他不能输给个浑身汗臭的车夫啊,这口气他怎么咽得下? “得,得,今儿不和您较劲,累都要累死了!”他不耐烦的转身要离开,却被吴璧凌一把揪住了。 “今儿不说清楚,你就别想走!”他皱着眉低吼。 “没有,成了吧,无理取闹!”沈钺之一时没压住火儿,喊了出来,他很生气的走到屏风前,向福来招招手,示意该回家了。 大家都纷纷朝他们这边儿观望,都不明白这二位究竟闹啥别扭了? 屏风后的人却气得咬牙跺脚…… 19.半推半就成其好事 深夜,坐在床头给福来做薄棉衣的佟老太太又开始咳嗽,她赶忙放下手里的活计,来到外屋倒水吃药,好一会儿才止住咳嗽。 她望着窗外北风呼啸的景色,又看看屋里的挂钟,不禁自语:“都十二点多了,是不是又去澡堂子泡澡了?” 但在门口站了好久还是不见两人回来,她便回里屋关了灯睡下,明天一早还要买菜准备饭,再不睡就起不来了。 可躺下之后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乱哄哄的,忍不住便琢磨起福来的婚事了,要是这块心病去不掉她就每天不安生,明天得去何师傅那儿去一趟,和大妹子商量商量,看看还有没有合适的姑娘,来年必须让福来娶上媳妇,这样或许她就能亲眼看着小孙儿出世了。 想着想着她就进入了梦境,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似笑非笑的望着她,柔声说:“燕儿,爹和娘虽然不在了,但还有哥呢,哥照顾你一辈子!” 她一下子就给吓醒了,全身冒冷汗的躲在被子里打哆嗦,每次在梦中见到那个男人她都惊恐万分,但无论怎么逃终还是不能躲过对方的纠缠,她紧锁眉头,又忍不住剧烈的咳了起来。 这时候,福来和沈钺之才从院外进来,两人又去泡了澡,身心都很舒畅。 佟福来把洋车拉进院子停好,就进了西屋,听到母亲又在咳嗽,马上关切的问:“娘,您吃药了么?” “刚吃了。”她答道。 “我给您倒点儿水去。”福来说完帮母亲倒了杯水,端进了里屋。 老太太坐起身,喝了几口,捂住嘴说道:“我没事儿,你歇着吧。” “哦,我擦把脸去。”他出了屋,关好了房门,便来到盆架前洗脸,可一抬头就看到了沈钺之站在北屋的台阶上朝他招手,这是让他过去呢。 他没多想,就关了灯,和对方进了北屋。 钺之美滋滋的拉好窗帘,柔声道:“今儿个可是星期二,咱两说好了的,你得陪我睡觉。” 福来这才想起这件事,慌张的往后退了一步,苦笑着说:“您还是早点儿歇着吧,今天够累了。”吃一次亏就罢了,要是一次又一次的上当,他不真成傻瓜了? “我不累……我最近都老老实实的,没和别人勾搭,你不能随便找理由推辞我,反正你都是我的人了,就别害臊了,以后你就会发现那种事儿的乐趣!”他边说边步步紧逼,直把对方逼到了墙角,一屁股坐到了太师椅上,但他却戏谑的低头盯着福来慌乱无措的神色嗤笑,这人儿实在是太可爱了! “我……。”车夫的话还没说完便让沈钺之抬起了下巴,他面色潮红的侧过脸,不敢和对方的视线相交。那晚的情景又浮现了出来,他是如何在这个男人身下辗转喘息,甚至是有那么一点儿快活的!但他却变着法儿的想要忽略,逃避这一切,他觉着再这样掉进去怕会拔不出来,这让他很不安,很焦虑! “我的心肝儿,别犹豫了,让我好好的疼你,进屋吧?”他看出福来下不定决心,索性就扯住此人的胳膊把人家抓进了里屋,一把就将这个人儿推到了床上。 福来的脑子里愈发的混乱,但还没容他反悔,沈钺之就拽下了他的裤子,叼住了他的老二很熟练的XI吮,他惊的“啊”了一声,胯间泛起的热浪让他筋酥骨软,自然而然的曲起了双膝。 钺之捏着福来东西的根部,舌头却在最敏感的前端来回TIAN弄,被自己挑逗的人完全失去了抵抗意志,抓着被子舒服的轻哼,他口中的腥膻之气越发浓重,被他吸着的玩意儿也变得硬若铁棒,显然马上就要出来了。 坏心眼的人却不肯这么轻易的就让福来到,更何况一会儿他还要爽快一番呢,他右手伸到了娇柔之处的RU口,轻轻的按摩,只被自己享用了一次的领域需要准备一下才能再次接纳他。 福来的腰猛的颤了几下,就羞臊的咬住嘴唇泄了出来,趴在他身上的男人吐出他的物件,擦了擦嘴角,眯着眼睛说道:“好浓……下面该我了。” 这句话将他从迷乱中拉了回来,他连忙推着沈老板:“我不能让你再玩儿了。” 沈钺之皱着眉很是生气,他掏出自己的那根,愤然的说:“你倒是舒服了,我怎么办?” 佟福来望着此人手里膨胀的东西,也很为难,但他又没办法就这么答应,只得说闭着眼不吭声。人家说的是实情,他不能自私自利的只让别人服务,让对方憋着吧? 看到车夫如此表情,他就笑了笑爬到床头,抱住这个人儿的腰,捏着他的老二慢慢的往里捅。 福来抬起胳膊,抓住了脑袋边的枕头,有些难过的呻吟着,尚未适应男人的地方还是不习惯的绷紧不知如何才能让自己松弛下来。 “张开腿……听话,要不你还会疼的。”沈钺之恨耐心的说,他这次不打算像第一次似的猴急。 佟福来很乖的分开了腿,深吸了一口气,随时做好准备承受那利刃搅动下体的阵痛,但钺之进来的时候他还是耐不住的叫了两声,腰肢挺得笔直。 沈钺之却舒服得要死,滚烫的小径咬得他禁不住的摇摆乱晃,只听得福来阵阵轻喘,和偶尔溢出的“嗯嗯”之声,这音色有几分沙哑却很性感,乍听之下难辨雌雄。他兴奋的把福来的腿撑开,更深的刺入,随后温存的说道:“心肝儿……你太和我心意了!”原本他就是个男女皆宜,左右逢源的博爱之人,碰到此等“稀罕物”就如了他的意,正好省了选择玩伴儿性别的麻烦,男人,女人有的,福来都有,可以满足他的一切需求,何乐而不为呢? 沈钺之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抽插的幅度也越发大了。 身下的福来却不怎么好过,隐秘之处被胀大的老二塞得满满的,那里又湿又热,还有一丝刺痛,他整个人都跟着沈老板上下晃动,忽然间,他觉得那个东西突突的跳了几下,煞那间就被注入了一股激流,他刚睁开眼睛就让沈钺之吻了去,顿时就没了半分理智,内心却有一分淡淡的欣慰,他这样“残破”的身子还能让沈老板享受愉悦,他是不是应该开心 钺之松开他的嘴,抽出家伙,微笑着说:“今晚儿可不许走了。” 他摇头,他们的事儿不能让母亲知道的。 沈老板叹了口气,合好被:“那也得先睡一觉再说。” 福来忽然觉得很疲劳,眼皮都要抬不起来了,他默默点头,歪过头闭上了眸子。身旁的男人也躺了下来将一只胳膊搭到了自己的腰上。 “真好闻!”沈钺之贪婪的闻着车夫的脖子和耳后,这味道让他特别舒心,甚至有几分的贪恋。 20.戏院内小慧表爱意 第二天早晨,佟福来就被一股剃须水的味道弄醒了,他揉着眼睛,穿好衣服,便看到沈钺之站在外屋的窗前对着镜子刮胡子。 他走到外面看看墙上的挂钟,才六点多哦,今天怎么这个人起这么早? 沈老板一边刮胡子一边说:“以后我得早起练功了,你是不是要去师傅家学拳?”他放下刮胡刀,洗了脸,然后才转身看福来。 车夫点头:“我回屋了,您今天什么时候出门?” “三点,今天要上戏的。”他上前抱住了福来的腰,在那张其实很秀气的脸上“呗”的亲了口。 福来默默的推开他走出了北屋,回到西屋洗漱去了,还好母亲睡着没起,不然就穿帮了。 沈钺之却叹道:“唉……真是个榆木脑袋!”他们昨晚明明如此“恩爱”一下床就翻脸不认人,但他倒是觉得蛮新鲜的,喜欢尝鲜儿的他倒是不反感你追我赶的模式,反倒是自得其乐呢! 下午三点,沈老板带着福来坐着洋车去往前门。 福来从专职车夫变成了跟班的,好像每次和此人睡了觉,第二天他就暂时不用拉车了。 到了天乐园戏院的后台,吴璧凌已经开始化妆了,看到沈老板连招呼都没打,还在为了昨天的争吵闹脾气。 “老板,您来了。”小慧瞅出这位和吴老板出于冷战之中,便笑着问好,她中午就来了,一直在后院练功。 “嗯,这些日子辛苦了,等过了这个月,咱们休息五天,我和庆乐的老板说过了。”他体恤班子里的人最近的辛苦,所以适当的放几天假还是应该的。 小慧连忙给他拿来行头,笑着说:“您真好,我们这些日子可真累坏了呢。” 他坐下来,让老王帮着自己上妆,便说道:“应该的,咱得把《白蛇传》唱好了,不能掉了吴老板的架,对吧?”说完还瞅了边上的璧凌一眼,这么僵持着会影响演戏时的情绪,说点儿软话哄哄得了。 吴璧凌扭过身,不去看他,眼睛却在瞄坐在对面椅子上的佟福来,今天此人换了件淡蓝色的棉袄,看起来倒是挺顺眼的,这车夫属于越看越漂亮的类型,眉目清秀,嘴边也没有胡须印,虽然因为风吹日晒并不白净,但这肤色还是蛮健康的。 他知道钺之喜欢的类型,要么是漂亮迷人的,要么就是有气质脾气温顺的,估计是这车夫会伺候人,很得那家伙的欢欣。但这么个土不拉几的粗人在床上也能让钺之爽快,他倒是有些不敢相信。 这时,小慧来到福来跟前,低声问:“佟大哥能帮我拿点儿东西去么,道具都放在后面的小屋里了,一会儿要用的。” “成。”他痛快的答应了,跟着小慧来到了走廊下面的一个屋里,小慧走进屋,打开木箱,拿出了马鞭,宝剑之类的道具,递给了他。 “佟大哥,我听说你还没娶媳妇,对吗?”小慧的脸上带着厚厚的脂粉,但眼神却有些炙热,那双杏眼像是会说话一般,忽闪忽闪的眨着。 福来抱着一堆家伙事如实答道:“还没,我是个穷拉车的,没姑娘肯跟我。”其实穷倒是其次,主要是他这个身子毕竟有异于常人。 小慧向他一笑,捏了捏他的鼻子说:“你啊,笨死了……只要你有把子力气,还怕饿着老婆孩子不成?” “话虽这么说,可让人家跟着我受苦,于心不忍哦。”这也是一个原因,所以他一直在犹豫,即便有年轻姑娘向他示好他也不敢主动追求。 她垂着眸子,揪着衣角问:“要是我呢,你乐意么?” 佟福来愣了,他还是头一回被姑娘家这么告白,一时间竟然不知所措,语无伦次的答道:“小慧你……这么漂亮,跟我不是……。” “不是什么呀不是,没你这样儿的!”她说完就撅着嘴跑掉了,好不容易拉着脸讲出来,还让这块木头给拒绝了,她羞死了! “小慧!”他这才觉得自己说的话欠妥,连忙抱着东西追了过去。 回到后台的时候,便发现姑娘已经坐到了桌前继续梳妆打扮了,刚才的事儿好像根本没发生似的。 福来把东西放到长桌上,又坐到了椅子上,这时,沈老板的脸基本上画好了,正在穿行头。 他揣着手呆了半晌,想和小慧解释一下,可四周都是人,他又怕别人看到说闲话,毕竟人家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哦。 坐在镜子前的姑娘的脸依然在微微发烫,身后的年轻男人时不时就朝她这么望,她怎能心安,可一会儿还要上台唱戏,她不能胡思乱想了。 沈钺之换好行头,一转身就发现了福来正打量坐在窗旁的小慧,顿时就锁住了眉头,这小子真不老实,明明归了自个儿还敢勾搭大姑娘?等回家一定得好好收拾收拾此人! 细心的吴璧凌发现了这件甚为有趣的事儿,幸灾乐祸的笑着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唉……这人啊,就是没什么想什么!”说完就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用旦角的身形走到门口“咦咦咦,啊啊啊”的吊嗓子去了。 钺之的心情可想而知,他想发火却得暂且憋着,因为戏马上就要开演了。 傍晚,《白蛇传》一开场,戏园子里就沸腾了起来。 坐在二楼包厢里的佟参谋长和副官赵耀辰则一边听戏,一边低声讲话。 “过两天那边就会派人来,您稍安勿躁。”赵副官低声说道。 眼下整个广州已经归了国民政府,北伐的时机越发成熟,现在正是联合其他军阀的时期,孙传芳就是其中之一,因为对方占据了江南,掌握兵权,又是江苏督办,若善加利用可以牵制住北方的张作霖,但孙传芳是个久经沙场的军阀,对刚失去孙中山的国民政府和其他军阀采取的态度暧昧不明,谈判恐怕是个艰苦的过程。 “嗯,看戏吧。”佟参谋长端起茶碗,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舞台上,但心里却还在琢磨寻找妹妹的事儿。 21.二人合力制服歹徒 约摸八点多,当天的《白蛇传》算是顺利演出完毕,可回到后台的沈钺之却很不高兴,他卸了妆之后便对等在一旁的佟福来说道:“走了。”连招呼都没和吴璧凌打。 福来看出他不大高兴,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帮他拎着包。 出了戏院门口,沈钺之就冷冰冰的质问车夫:“你是不是看上小慧那丫头了?” 福来的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没,我从没想过。” “那你盯着人家看?”他有些不大相信。 车夫挠挠头:“我一没钱,二没念过书,我知道自己是什么命。”所以小慧那样的姑娘他配不上,假若他们结合,只会害苦了她。 听到他这么说,沈钺之反倒有些怜惜之情,心里的气也消了一半,他对福来说:“咱们回家吧?”随后便叫了一辆人力车,把福来拽了上来。 车棚一放下,棉帘垂下,沈老板就握住了佟福来冷冰冰的手,疼惜的说:“怎么手这么凉,刚才干嘛去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帮老王他们搬行头去了。” “那事儿不用你管,让他们干,你伺候好我就成了。”沈钺之很喜欢和福来抱在一起睡觉,因为这个人身上的香味总能让他很安生。 佟福来沉默了很久,才低着头说道:“您这么看中我,我很高兴……我……怕您要是哪天厌了我,我就再没办法给您拉车了。” 呃,他倒是没想那么远,但这确实是个问题。 沈钺之把福来的手放在心口上,甜言蜜语的说道:“心肝儿,不让你拉车,我找个粗手粗脚的车夫么,别乱想!”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他和车夫分开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不过今朝有酒今朝醉,他是懒得考虑那么多的,人生在世须尽欢么! 佟福来只得苦笑,他真是多余说这话,可就像这位说的,他们两人只不过是玩乐而已,互相取悦对方,这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关系十分不牢靠。就算有一天沈老板不再对他这么好了,他还是希望好好的为人家服务,踏踏实实的拉他的洋车。 就在洋车穿过观音寺街的时候,静谧的夜色下突然蹿出两个人影,紧接着就听到三声枪响。 洋车夫赶忙停下车,躲到一边的胡同口观望,还对车上的两人说:“二位爷,出事了,咱先躲着。”眼下兵荒马乱,讨生活都要多长一只眼啊。 沈钺之掀开棉帘,这才看到不远处的黑色轿车旁站着一个军官正向朝这边逃过来的两人射击,两人都拿着枪,其中一个受了伤,一瘸一拐的跑得勉强。 “抓歹徒!”军官边射击边喊,但这两个混蛋已经逃出射程了,乱开枪会伤了周围的百姓的。他正是赵耀辰,要不是他反应快,车里的佟先生可就凶多吉少了。 钺之一听这话,就对身边的人喊道:“你呆着,我出去看看。”虽然四周一片昏暗,但借着路灯他依然能看出来那个军官的黄色军服,定然是奉系的军官,和老爹是一个派系的,他必须帮忙。 福来哪肯坐着,他说道:“我和您一起。” 沈钺之和福来跳下洋车,便朝那二人奔去,两个歹徒一直在注意身后的军官,还没回过神就让钺之两脚踹翻,佟福来也过来帮忙,他们二人合力没用片刻功夫就把持枪的歹徒按倒在地。 这时候,三个警察也吹着哨子赶了过来,帮着他们把歹徒捆好押往警局。 一番询问之后,沈钺之便和福来出了警局,正要离去却被身后赶来的赵副官喊住了。 “两位留步!” “真麻烦!”沈老板叹息着转过头,还以为警察又要问话,他这闲事真不应该管。 但一转头便看到了刚才开枪的军官和一个穿着黑色皮大衣的长者,这个男人大约五十上下,头发花白,中等身材,但目光如炬,气质不俗。 “二位还有事么?”他不禁问道。 赵耀辰赶忙走过来,带着感激之情道谢:“刚才感谢仗义相助,不知两位高姓大名,改日自要登门道谢。” 佟福来看到两人觉着很惊讶,原来是那天在堂会上碰到的,那位先生和他一个姓氏,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音同字不同。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我姓沈,他姓佟。”钺之最怕麻烦,但看到对方如此诚恳也就只能应付一下了。 佟参谋长也记起了对面的年轻人,这孩子是个车夫,而身边的人应该是他服务的主子。 赵耀辰听到这话,就仔细打量了钺之几眼,然后才恍然大悟:“我说怎么您看起来如此眼熟,原来是沈钺之沈老板,我听过您的戏,呃……我真是眼拙,竟然没认出来,没想到您身手如此矫健,连我这个扛枪的都自愧不如。” “您过奖了。”沈钺之向二人抱抱拳,又朝长者点头示意,他觉着这位的地位应该和他们家老爷子差不多,看上去就特有官架子。 “鄙人佟孝桀,最近在北京办事,住在湖广会馆,改天叫赵副官请二位来住处小聚,当面言谢!”佟参谋长微微一笑,他已经知道这个沈钺之的来历了,此人是沈慕函的公子,他有必要好好拉拢的。 “佟先生客气了,天色晚了,我要和福来回去歇着了,您二位也早些休息吧。”说完这话沈老板便带着福来告别了二人,坐着人力车回了西四。 在路上福来还对他说道:“那位佟先生很和蔼的样子。” 钺之却摆手道:“他和我们家老头子一样,是靠枪杆子吃饭的,老江湖了。” “您怎么知道?”莫非这人会相面? “我从小就接触他们这样的人,当兵的和普通老百姓不同,特有气势,。”他说着就看了看身边的福来,越发觉得这人儿的可爱了,关键时刻还能出力打倒坏人,这点吴璧凌就比不了,对方遇到这类事件只会像女人一样躲在自己身后,根本不可能挺身而出。 福来挠挠头,不解的问:“我脸上有东西?” “没,晚上在我屋睡吧?”他已经上了瘾,完全离不开这副奇异的身体了,要是晚上还能搂着睡觉就好了,呵呵! “不……我会起不来的,今天去师傅那儿练拳,他就骂我来着,说我下盘不稳,还问我是不是昨晚去逛窑子了!”他很尴尬,虽然师傅说的是玩笑话,兄弟们儿都在一旁笑话他,他面子挂不住。 沈钺之“噗哧”一声乐了:“你师傅真厉害,连这个都看得出?” “我现在气息乱,总是集中不起精神,再这样下去师傅是不会把腿法传给我的,巫山云雨的事还是别做为好,扰人心智。”他无奈的说,可每次都禁不住对方的诱惑陷了下去。 钺之搂着他的腰低声问:“看你一副吃了亏的模样,跟我就这么委屈?” 福来爽朗的一笑:“……您不是说男人之间只是互相取悦,娱乐么,我自然不会在意的!” 福来想开了岂不是更好,他们就可以无拘无束的在一起了。但沈钺之听到这话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他还是喜欢“姘头”上杆子自个儿,若是人家不在意,他倒觉得恼火了! 22.沈老板挺身助小慧 《白蛇传》连演一个月之后,终于在一个周五在庆乐戏院暂时落下了帷幕。戏班子里的人都很开心,因为接下来他们可以稍事休息几天了。 晚上八点多,坐在后台卸妆的吴璧凌刚洗好脸,抬起头,就看到管事的老王抱着一个很大的礼篮进来了。 “吴老板,戏迷送您的,还有张帖子。”老往把帖子递给他,就帮沈钺之泡茶去了。 璧凌看了看帖子的内容: 吴璧凌先生: 鄙人藤田修二,在湖广会馆周先生的堂会上曾有幸一睹您的风采,您和沈先生合演的《白蛇传》实在是精彩万分,令人过目难忘,恳请吴先生和沈先生后日中午十一时赴东兴楼,鄙人做东请二位小酌一叙,恳请务必赏光…… 他冷冷一笑,是那个日本人,果然请自己吃饭来了,但他根本就不想去,可这事儿总要和钺之商量商量吧。 于是他抬起头,问一旁翘着二郎腿的大爷:“钺之,那个日本人送来请帖,让咱们去东兴楼吃饭,去不去?” 沈老板抬起眼皱眉思忖了片刻,干脆答道:“找理由推了吧,没兴趣。”虽然日本人现在有钱有势,但他可没兴趣巴结,弄不好落一身骚。 “好,老于,你去向周大公子打听一下日本人的住址,告诉他后天我们不去,就说我们身体欠佳,不便外出。”他叫来了班子里的跑腿,叮嘱了一番,然后才拿起了桌上的茶碗。 “是,吴老板,我这就去办。”老于赶忙转身出去了,周家就在不远处的东单,来回一趟很快的。 沈钺之看看对面的梨园小生,便走过来坐到了他身边,微笑着问:“不生气了吧?” 吴璧凌斜了他一眼,拿着劲儿答道:“我爱搭理你!” “呵呵,咱两谁跟谁啊……用得着那么多假招子么?”他虽然暂时没了和这位睡觉的欲望,但还是不能得罪了这个朋友的,因为梨园本来就是个行当,大家要标着膀子一块儿干才好讨生活,必须围好了人缘,要不日后有了事儿,谁都不会帮你。 “你那车夫呢,好半天没瞅见了。”璧凌问,整个下午他都没看到福来。 “他去帮我买东西了,过会儿就来。”沈钺之笑嘻嘻的答道。 “哦……陈师傅那儿我约好了,明儿个咱两一起过去,带他老人家到银锭桥潞泉居吃烤肉,陈师傅就好那口儿。”日子一久,他对此人也就不生气了,因为他们今后还得在一块儿唱戏呢,这次《白蛇传》可谓大获成功,两家戏院都等着他们的新戏呢,就连第一大舞台也来了话,让他们今后有了好戏就过去赶场。 “成,明儿我上家找你。”他们吵架归吵架,但多年的情谊可不是因为争风吃醋这种俗世就散伙的。 吴璧凌贴着他的耳畔吃味儿的问:“你还没对那车夫腻味呢?” “呵呵,我和他没什么。”他不老实的答道。 “哦?那我今儿晚上去你家?”吴老板就要试试,让这家伙不说实话。 沈钺之马上摇头:“别,我太累了,伺候不起您,等过些日子的。” “呸,过些日子我还就没时间了。”他生气的站起身,招呼自己的车夫回家,懒得搭理这根儿花心儿大萝卜了。 沈老板亲自把吴璧凌送出门,但抬眼就看到周大少和小慧正站在门口说话。看到周某人眉飞色舞的样子,他就觉得事情不妙,这小子八成是对小慧动了心思,他可不能让姑娘上了此人的狗当,于是马上笑容满面的走了过去和周礼夋打招呼:“周大公子,您怎么来了,刚才给我们捧场了?” 周礼夋看到他赶忙上前应和:“沈老板,我刚过来,要请小慧去宵夜呢。” “哦,我正好没吃,要不咱们一起?”他笑呵呵的问。 小慧不知所措的低着头,说不出话来了,虽然周礼夋的人品不咋的,但对她却是出手阔绰,最近送了不少贵重的东西,她再薄人家面子就太不好意思了。幸好沈老板来了,不然她真不知道怎么应付这场面。 “好……好,一起吧。”周礼夋心里自然不痛快,但拒绝对方又不行,更何况人家后台也很硬,得罪不起。 正在此时,福来也拉着车从胡同口跑了回来,看到三人在戏院后门说话,就把车停到了一旁,抹着汗问:“沈老板,您现在要回去么?” “和周公子,小慧吃夜宵去,走吧。”他说完就上了车,又帮两人各自叫了两洋车,四人这才一同前往王府井。 到了“润明楼”,沈钺之就做东点了菜,然后才对三人说道:“这月底吴老板大婚之喜,咱们一起过去给他道贺吧?” 周礼夋有些无聊,但还是答道:“好,哦,对了,藤田先生不是请两位去吃饭么,二位怎么回绝了?” “最近太累了,璧凌身体欠佳,我也十分疲劳,只想在家里好好的睡上几天,您和藤田先生道个歉吧。”他说着就给三人倒了茶,又瞅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小慧,这丫头只是低头不语,好像很不自在的样子。 当然,更不自在的到是佟福来,因为他上次和小慧的事儿还没绞股清楚呢,今晚又坐在一起吃饭,他都不敢下筷子了。 “好,我一定转告,今天刚好都在,就喝两杯吧。”周大公子给四人倒上酒,然后先站起了身。 三人也纷纷起来碰杯,几乎都是一饮而尽的。 “这酒还不错,就是淡了些。”钺之说道,他瞅了眼边上的福来,这小子也不吃饭,只是傻呆呆的坐着,盯着桌面,和个木头人似的,这是干嘛呢? “改日我请沈老板和小慧去福全馆吃水晶肘子,那肘子的味道真是香得不得了啊。”他不禁赞道,但眼睛却一直在瞄身边的小慧,这丫头要能当他的姨太太就好了,只是不知道家里的母老虎是否肯答应,不答应也不要紧,他偷偷的养在外面,只要小慧生了一男半女,爹妈一定会乐意劝说老婆让她进门的。 “好,下次就烦劳周大公子做东了。”沈钺之也觉得这饭吃得不是滋味,只想赶紧结束快点回家搂福来上炕睡觉。 23.佟福来委婉拒交欢 吃完夜宵,沈钺之就推说小慧住在他家附近,便拽着姑娘上了一辆洋车,送她回家了,他自然是不能让班子里的姑娘被人随便占便宜的。 到了胡同的大杂院门口,小慧便下了车,付了车钱,然后才对停在路边的两人说道:“谢谢沈老板帮我解围。” 沈钺之坐在车上叹了口气:“都是自己人就别说客套话了,周大公子的人品你应该清楚,和他搅合在一起你会吃亏的,外面太冷,回去歇着吧,有什么话等歇息过了再说,我们走了。” 小慧欠欠身便转身进了院子,她真是太糊涂了,但要摆脱周某人的纠缠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谁让她收了人家那么多东西呢?她咬着嘴唇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前,掏出了钥匙,打开了冰冷的房门,屋子里冷冷清清的没个人影,连点儿热乎气儿都没有。 她关好门,把炉子的火眼打开,随后才开灯,坐到了炕上。现在她的生活虽然算不上富裕,可却也衣食不愁了,用不着靠男人的施舍过日子,可她总要嫁人的。 原本她看上了佟大哥,可人家却不敢要她,她真的很伤心!但这不能怨佟大哥,谁叫她是个下九流的戏子呢?戏子只是富人玩弄的华丽摆设,和窑子里的女人没啥分别。她没有沈老板的好家事,所以找个靠山还是有必要的吧,要不以后年老色衰唱不动的时候靠什么维生? 她坐在炕头上反复思忖,不由自主的摸摸自己的肚子,嫁人真的行么?谁会要个不会下蛋的母鸡?即便是佟大哥也不会要她这种没用的女人吧?想到这儿她就凄凉的笑了! 回到家之后,沈老板便拉着福来喝茶,实则是想问问对方和小慧到底是怎么回事。 佟福来见他半天没说话,便问:“您有事要讲?” “嗯,小慧那丫头是五年前我从窑子里赎出来的,她一直跟着我学戏,很刻苦,人也机灵。”沈钺之十分正色的说。 福来有些诧异,因为这个男人从来也没如此正经的和他讲过话,但这些事为何要跟自己说呢? 他抬起眼瞅着车夫,又说道:“她不能生育了。” 福来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他苦涩的问:“您为什么把这些告诉我?” “你别和我装糊涂,她这样的身子你能要么,不能要就别惦记人家!”他说话的口气很严肃,他知道即便是福来这样的人也会想要女人生孩子的,因为就算是再穷苦只要有后代就还有希望,或许自己的孩子争气,以后说不定整个家族就发达了呢? 佟福来摘下皮帽,吸了吸鼻子,低声道:“人家不嫌弃我就算好事了,我还怎么敢挑对方的毛病,要是真心在一起,其实这不是最重要的。” 沈钺之白了他一眼,不悦的说:“得了吧你,别净说便宜话,到时候就不是你了,男人有哪个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就算是吴璧凌那样的小兔儿他也乐意要儿子的,退一万不,你娘能乐意娶不生养的媳妇进门吗,甭蒙我了!” 福来摇头:“我说的是真心话,虽然我娘不同意,但要是我喜欢对方,这便不要紧,两人在一起踏踏实实过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你喜欢她?”钺之板着脸问。 他又摇头,喜欢真的谈不上,但对年轻姑娘的憧憬还是有那么一点儿的,他毕竟是个二十岁的老爷们啊。 “不喜欢,又不能娶她,就别和她搅在一块儿,走,回屋睡觉去吧?”沈老板殷勤的笑了,这才是重点哦! 佟福来却站起了身,局促不安的答道:“我回屋睡,我娘这两天身体不好,我得守着她,您歇着吧。”说完他便转身推开门,快步回了西屋。 沈钺之挑挑眉,无所谓的自语道:“逃?我看你能逃几次!”虽然今晚孤枕难眠,但来日方长么,佳肴要慢慢品尝才更有味道。 上午十点多,福来便拉着沈钺之来到了三眼井胡同的吴家,但刚进门就看到了一个不速之客,正坐在客厅里和吴璧凌喝茶,此人正是藤田修二。 梨园小生看到他进门,就高兴的迎了出来:“钺之,我刚才还念叨说你怎么还不来呢。”一大早他就被这日本人堵在了家里,只好勉为其难的请人进来喝茶。 沈老板眼前一亮,吴璧凌应该很早就起来洗漱了,身上穿着的蓝色缎面貂皮镶边的棉袄,头发用发蜡梳了个偏分,衬着雪白的肤色看起来分外的漂亮,这种只有男旦才有的妩媚气质也很令他喜爱。 “呵呵,我起的晚了些,藤田先生好!”这个厚脸皮的家伙居然追到家里来了,看来此人的目的真的是璧凌的人。 藤田修二依然是西服革履,整洁精神的打扮,就连小细节也毫不马虎,衣裤上连一点褶子都没有,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他起身鞠躬,向沈钺之微笑着问好:“沈老板好。” 璧凌来到钺之身前,赞叹道:“你今天真精神!”在他眼里,这位大爷总是俊朗迷人,温文尔雅,而且还有那么一点点儿坏劲儿。 深灰色的羊绒大衣配以黑色西服看起来时髦潇洒,钺之的身材高大,是个穿衣服的好架子,所以和他配戏的小生,武生要求都很高,至少不能比这位矮才行,穿上靴子勉强只比这位略高而已。 “要去见陈先生么,不好好收拾一下怎么行?”他笑笑。 藤田修二见到两人打算离开,也就不便久留了,于是说道:“我刚好和朋友约好了,就先告辞了,改日再请二位小酌。” 吴璧凌赶忙说道:“我送您。”虽然他并不待见这个日本人,但人家怎么也是自己的戏迷,而且和周大公子还是朋友,所以起码的礼仪还是要讲的。 佟福来就站在门口等他们,他总觉得这个日本人看梨园小生的眼神很怪异,不禁让他想起沈老板每次要和自己睡觉之时的样子,看来这个男人也喜欢兔儿爷,这种雅痞连日本人也有,他倒是觉得有几分新奇。 24.福来脚伤急刹钺之 待藤田离开之后,两人便坐着各自的洋车来到了后海的银锭桥边,等候住在附近的琴师陈先生。 不一会儿,这位须发皆白的瘦弱老头就背着手穿着一件泛白的棉袄慢悠悠的从北官房胡同走了出来,见到二人便轻轻的招了招手,脸上却不带任何表情。 “陈师傅!”吴璧凌赶忙过去迎接,钺之也随后跟来。 “陈师傅好,今日晚辈沈钺之特来向您讨教的。”他毕恭毕敬的说道。 陈先生捏着嗓子答道:“让你们等久了,嗯,我认识你母亲,我和仙娥是旧识,她现在好吗?”那姑娘离开北京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呢,跟了一个沈姓的小军阀做姨太太,梨园行里的人都为她的隐退而感到可惜,当时能拉的上台面的女旦屈指可数,仙娥原本可以唱得更红的。 沈钺之陪着老先生边走边说:“我母亲很好,身体不错,她住在奉天。” 陈先生转过头对璧凌说:“你们要改的戏,我这里有古本,从里面挑两个便好。” “麻烦您费心了。”他很高兴,用不了多久戏社就能排演新戏了,其实很多京剧都是根据晋剧,川剧,甚至是评书,小说改编的,其他戏种的改编占大部分,因为那样最为快捷。 五人来到烤肉馆,两位名伶和琴师坐一张桌子,而车夫们则坐在另一个位子上,但钺之给他们点的东西和自己的那桌完全一样,还特意给福来要了碗牛肉汤。 沈钺之给陈先生倒酒,又将大八件的礼盒奉上,当然这礼盒里还有沉甸甸的大洋,接过礼盒的老先生满意的笑了,这两个晚辈倒是挺懂事的。 他连忙说道:“来,你们看看,各挑一本吧?”说完就从随身的旧皮包里掏出几本线装的旧书,全都是手抄的戏本。 沈钺之和吴璧凌挑选了半天,各自拿了一本,将戏本推到了陈先生跟前。 老先生捋捋胡子,笑眯眯的说道:“这可都是别家戏社没唱过的,要等一个月才能重新写好。” 璧凌道:“我们自然会耐心等着,您安心写吧,您辛苦了。” “好,一月必定能改完。”他觉得这两出戏都挺适合他们的,只不过沈钺之挑的《金瓶梅》比昆曲《拜月亭》改编更为复杂,因为它本是一个杂剧戏本,所有的唱词,谱曲都要重新修改,就连戏服也要找人专门画好范本讨论。 “钺之,《拜月亭》还是你我合演吧?”他媚眼如丝的望着身边的男子,虽然他是个爷们,这辈子都没办法和此人成为连理枝,但戏台上扮演夫妻,甚至是拜堂成亲到无妨,多少也能满足他内心的一丝失落之情。 沈老板笑着点头:“好,才子佳人悲欢离合这种戏老少皆宜,人人都爱看。”但他却偏偏喜欢香艳的悲剧《金瓶梅》,因为这个戏演起来才有意思,才会引起轰动。 三人在讨论戏本的时候,福来却和吴老板的车夫张大哥聊了起来,这个山东汉子比他年长几岁,身板硬朗魁梧,说起话来都是瓮声瓮气的。 “福来,咱要拉车就不喝酒了,喝点儿茶。”张大哥帮他了好茶,又王铁板上倒了一盘腌好的羊肉,配上洋葱和香菜,孜然闻起来香喷喷的勾人食欲。 “谢谢张哥。”他喝了茶,但还是忍不住偶尔朝对面的三人望去,今天沈老板没怎么和他说话,恐怕又是在生自己的气了。 唉,现在搞得他也有些烦恼,可又和人家睡觉不就真的成了“相公”“兔儿爷”了么?眼前的两个男人才是真正相配的,他们台上能一起唱戏,台下又常有话题,就算是睡觉也会更有情趣吧? 他呢,不过就是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家伙,还是老老实实该干嘛干嘛吧,就别和沈老板他们捣乱了。 福来拿起筷子夹肉吃,但如此美味的烤肉到了他的嘴里却变得索然无味,但他依旧固执的认为自己必须和沈钺之撇清关系才好,不然最后让母亲知道了实情必然会伤心,动气的! 聊到下午三点多,沈钺之,吴璧凌才拜别了陈先生,各自坐上自己的洋车往回赶。 两人在地安门要分道扬镳的时候,后面车上的吴老板忽然有些忧郁的说道:“钺之,我已经派人给你送婚礼的请柬去了,到时候你可要多陪我喝几杯。” 沈老板扭过头,向他挥手:“好,我一定陪你喝个够。”但璧凌脸上的表情却是那么的矛盾,让他看后心情无法平静,他只得转过头坐好舒了口气,若是两个男人太过重视感情,那就大为不妙了。 他不禁盯着小跑着的车夫,想开口问话,却又抹不开面子,只得暂时作罢。 当两人行至西安门路口的时候,刚好有一辆洋车从边上擦了过去,沈钺之一看才认出那人是以前给自己拉车的老刘,车上没人,老刘用很不屑的眼神瞥了一眼佟福来,便大步跑到前面去了。 福来也没在意,依然全神贯注的拉车,他也觉得多少有些对不起老刘,因为自己,人家失掉了一个好主顾哦。 到了大红罗厂,准备拐弯的时候,左边也来了辆运货物的卡车,福来一看这情况便马上靠右闪。可前面的老刘不知怎地突然间停了下来,这个动作太快,福来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但他车上有人定然不能抛下钺之自己躲到一边,只能略微侧身尽全力赶紧刹车,但当他刚要站住脚的时候,老刘的车又往后倒退了两步,恰好撞到了福来的左脚,他顿时疼得青筋直跳,可还是尽全力用右脚着地停住了车。 这时,车上发愣的沈钺之才反应过来,赶忙跳下车跑过来查看。 “福来,你没事吧?”他看到车夫蹲在地下捂着左腿咬着银牙,表情甚是痛苦,老刘这家伙,一定是故意报复的。 但他刚要开骂,老刘就拉着车像兔子一样的溜掉了,临了还幸灾乐祸的说了句便宜话:“对不住了,我没看见!” “王八蛋!”沈老板本想追上去揍这家伙一顿,但眼下还是福来要紧,他连忙扶住车夫的肩膀,蹲下身摸了摸对方的脚踝,肿得好大,他仰起头问:“我帮你把车锁好,咱去找个大夫看看。” 福来忍着痛答道:“不碍事,休息两天就好了。”以前他也受过伤,但都是自己上点跌打酒,没两天就继续去拉车赚钱了。 “那怎么行,我帮你拉着车,到对面那个药店里看大夫去。”说完沈钺之就不顾身份的搀扶着福来,帮他拉着洋车来到了马路对面,把车锁好,然后才走进药店里去看大夫了。 25.佟先生揭福来身世 大夫给福来青紫的脚踝轻轻按摩了一番,然后又上了药,还很负责的帮他把了脉,随后才说道:“身体虚寒,要注意保暖,不要吹冷风,我再给你开个方子,至少要坚持吃两三副,看看效果,然后再来找我,要是不注意以后会得老寒腿的。” 福来刚想开口,却让沈老板抢了话:“您给开个好方子,我就说他身子寒气大,正好趁这次您给仔细看看。“说完他就拿出了诊金,塞到了大夫手里。 大夫点头:“嗯,不过这位兄弟好像……。”他没好意思把后面的话讲出来,因为他也不敢确定,面前坐着的年轻人身体很特别。 “您有话直说吧。”佟福来淡然一笑,他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严重的病呢。 大夫只得压低了声音问:“你是不是身子异于常人?”因为男人是不会有这种脉象的,而对面的人脉细而弱,却好似女人,他在书上曾经看过阴阳人的记载,这种人的脉象和容貌仔细甄别其实很容易分辨的。 福来脸有些红的悄声答道:“您说的没错,我生来就是个半男半女的身子。”他没有必要欺骗大夫,因为人家是在很认真的给自己诊病呢。 大夫和蔼的点头:“那我就写方子了,我之所以问你就是怕有些药用错了,你要是这种体质吃了自然没问题。”说完就把方子用工整的楷体写在了白纸上,交给了药铺的伙计,伙计便按照方子给福来去抓药了。 就在二人在药铺里等着配药的时候,大拐棒胡同的沈宅却来了两个客人。 佟老太太去开门的时候,立马就愣住了,她倒退了好几步险些摔倒在地,面色煞白的说不出话来。 站在门口的正是佟参谋长和赵副官,而佟孝成则面带微笑的说道:“燕儿,二十年没见了,哥很惦记你!”二十年前还是一朵鲜花的妹妹,如今却已经成了面容憔悴的半老徐娘,他一时间难以接受,心中隐隐刺痛。 佟春燕难以置信的望着这个男人,步步后退紧张不已的问:“你怎么来了?”看到他就犹如看到了魔鬼似的,她吓得瑟瑟发抖,手扶着墙,才勉强站稳。 “我自然是来找你的,我要带你和孩子回广州去。”佟参谋长平静的说道,他跨进院子里,环顾四周,好像除了妹妹,并没有其他人在的样子,院子里空荡荡的,院中有一棵榆钱树,东屋的角落里还有口不大的水井,这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宅院而已。 佟春燕猛地摇头,有些激动的喊道:“不,我们不跟你回去,我们和你没关系,你快走!”虽然她很怕对面的人,可为了福来,她必须撑下去,于是她拿起墙角的笤帚一挥,就要赶亲哥哥出门。 赵副官一看这情形就马上护住佟参谋长,劝说道:“您别激动,有话好好说。”这个女人既然是佟先生的妹妹他便也不能太过分,而且先生的意思是想把妹妹的孩子带回广州,他听副局长说那个孩子已经是个二十岁的小伙子了。 “我和他没话说,你们滚出去!”她咬着牙根子挥起笤帚就往赵耀辰身上打,副官只得用手遮住脸,还要护着身后的佟先生,显得十分狼狈! 正在这时,沈钺之扶着佟福来进了院子,刚迈进大门就看到了这个场面,两个年轻人都很诧异! “娘,怎么回事……这两位先生不是上次在警局碰到的么?”福来很纳闷,按道理说这种身份的人应该不会随便到人家里偷盗吧,是不是有了啥误会? 佟老太太看到儿子回来,才放下了笤帚问:“福来,你的腿怎么了?”她心疼的扶住儿子,估摸着又是在拉车的时候碰伤脚了。 “碰了一下,没事儿。”他憨厚的一笑,却发现佟先生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这让他颇为不自在,赶忙扭过了脸。 倒是沈钺之见过大世面,他察觉到老太太肯定认识这个姓佟的老者,于是便说道:“两位先生请屋里坐吧,没啥好招待的,但上好的花茶倒是预备了些。” 赵副官立马松了口气,拍拍满是灰土的军装先让佟参谋长走在前面,自己则跟在后面,他也忍不住再次打量了福来几眼,别说,仔细一看这年轻人长得还真像佟先生,不愧是一家人。 倒是佟老太太一时间没了主意,她只得对福来说:“和娘进去,我有话对你说。” 福来“哦”了一声就在母亲的搀扶下回了屋,可他却忍不住往北屋望了几眼,佟先生和那个军官已经和沈钺之进屋坐下了。 钺之从炉子上拿起水壶,泡了一壶香气四溢的花茶,这才给每人都倒上,客气的问:“佟先生,您今天来我这儿是为了上次的事情么?” 佟参谋长黯然的摇头:“唉……我也不知道会有这么巧的,但给您拉车的年轻人确实是我失散多年的小儿子,把孩子拉扯大的是我妹妹春燕,当年我们全家迁往广州,在路上我和妹妹走散了,她很怨我这些年没来找她和孩子,可我也是有苦衷的。” 坐在一旁的赵耀辰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原来那年轻车夫不是佟参谋长的外甥,而是亲生儿子,那福来的母亲又是哪位?但他知道这个问题大概佟参谋长是不会对其他人说的。 沈老板这才点点头:“哦……原来如此。”这么说,福来根本不是穷人的孩子,而应该是个阔少爷了?不知为何,他却有些接受不了。 佟先生又叹息着说道:“我妹妹这二十年来吃了不少苦,所以希望这次能把他们带回广州一家团聚。” “广州?”沈钺之很吃惊,那里不是国民政府的所在地么,这个男人莫非是那边的官员?这样一来,福来不是要离开北京了么!他们可是刚开始相好的,他怎么舍得让福来离开自己身边呢? “嗯,我早在广州定居了,福来还有一个哥哥和姐姐,都在广州生活,到了那边我会帮他安置好的,沈先生尽管放心!”他看得出来这个年轻人对儿子很照顾,所以就特别强调了这一点。 “既然福来是您的儿子,这便是您佟家的家事了,我一个外人是不便插嘴的,但今天大婶对您还有误会,不如您改日再来和她谈吧?”他知道现在老太太是没可能和佟先生冷静谈话的,虽然他是个晚辈,但面对福来的问题他还是必须出面的。 “好,那我们就告辞了,明天傍晚我再过来,福来和我妹妹就烦劳你照顾了,哦,上次沈先生仗义相助,佟某要再向你深表谢意的。”佟先生连忙站起身来向沈钺之道别,他身后的赵副官也深鞠了一躬。 “我送两位出去。”钺之说完就送他们出了门,随后便返回院里,他不禁往西屋望了几眼,佟老太太正坐在屋里和福来说着什么,两人的神色都很忧虑,尤其是老太太眼中却似带着几分哀怨和悲苦。 26.知身世后万分纠结 福来听了母亲讲的一番话后便神情恍惚的问:“娘,您说的都是真的……他是我爹?” 她愁苦的叹着气:“嗯……他是你亲爹。”虽然这很令她羞耻,悔恨的过往,但生下福来却是件很幸福的事,她这辈子也算是没白活。 佟福来坐在床头发愣,刚才佟先生来家里就是为了和自己相认么? 她紧锁眉头捂住脸说道:“他不仅是你爹,还是我的亲哥哥。”虽然这件事难以启齿,可她总要面对儿子的。 此话一出口,福来就更加震惊了,他哑口无言的望着憔悴的母亲,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佟老太太捂着脸又颤巍巍的说道:“你爷爷奶奶去世的时候我才十二岁,你父亲十八岁,正是所谓的长兄为父,我们兄妹俩守着一些祖业维生,你父亲后来去了日本留学回国后就当了军官,起初他在北洋政府任职,我们还住在北京,但那个时候你父亲就和变了个人似的,他把我看成了他的东西,动不动就会对我发火,虽然那个时候他已经结婚有了两个孩子,但还是会和我在一起,没过多久你就出生了……我听说你父亲要把你送到乡下让别人养,就和他闹翻了,偷偷的把你带了出去,从此和他一刀两断。” 福来听到母亲说的话便慢慢的垂下了头,看来他一出生就是被父亲“嫌弃”的,假如他是个正常的男儿汉,退一万步讲,他哪怕是个闺女,父亲都不可能将他扔在一边,不闻不问。但这不能怪父亲,怪只怪他生成了这幅摸样。 第二天一大早,佟大婶出门后,沈钺之就来到了西屋关切的问躺在炕上的人:“好些了么?” 福来若有所思的盯着屋顶呆痴痴的答道:“没事了,休息几天就好。”他一夜都没睡好,反复思量昨天发生的事,他突然间有了爹,而爹竟然是母亲的亲哥哥,这便是乱仑啊,所以他会生成这般模样,呵呵,这便是佟家家门不幸,他这样的儿子父亲为何又想要相认呢?他左思右想也不得其解…… 钺之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你娘都和你讲了吧,你父亲的事?” 他眼神空洞的点点头。 “佟先生昨天和我说了,他想带你们回广州。”虽然他并不乐意福来离开自己,但他又怎好阻止这人一家团聚,骨肉相认呢? 福来这才转过脸追问:“他真的是这么说的?” 沈老板“嗯”了一声,抚着他的刘海说道:“我不想让你离开,可你爹说他会安排好你的生活,到了广州你就是佟家的二少爷了,再也不用每天辛苦的给别人拉车讨生活了。”其实他还是很为福来高兴的。 佟福来却摇头,他苦笑着回答:“我娘不让我和我爹相认,她更不会让我去广州的。” “为什么?”沈钺之甚为不解,他真搞不明白老太太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我娘不能原谅他,当年爹曾经要把我送给别人寄养。”说到这儿,他就锁住了眉头,但他却不能埋怨父亲的。可母亲却没办法谅解父亲,她认为自己应该和哥哥,姐姐拥有一样的权力,因为他也是佟家的血脉啊。 这下子沈钺之才明白过来,原来老太太是因为这件事在和佟先生生气,换做是他恐怕也很难原谅对方的。可既然佟先生已经说要接他们回广州,就证明已有悔意,无论如何认祖归宗对福来来说都是好事,应该把前尘往事都暂且搁在一边,福来的钱途最重要,拉洋车以后肯定是没出路的。 “你怎么打算的,最后还是要你来决定。”钺之温和的一笑,就坐到了床尾,将福来受伤的脚从被窝里小心的捧了出来,仔细查看,看上去没有昨天肿得那么大了,过两天应该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福来扭过头看着他说:“我得陪着我娘,她辛苦的把我养大,我不能让她伤心,得顺着她,否则就是不孝了。” 钺之把他的脚放进被里,柔声劝道:“要是去了广州,你娘有人伺候,病也能好得快些,你得多为将来打算。” 车夫望着他那双精神奕奕的眼瞳,有些犹豫的问:“到了广州一切都能顺利么,我心里没底儿。” 沈老板拧着眉摇头:“这……我也说不好。”福来的担心确实很有道理,佟家的情况现在谁也不知道,或许一入豪门深似海也说不定,毕竟每个家族的情况都不尽相同,倒是有不少兄弟之间为了利益反目为仇的例子,当然他们沈家没这情况,大哥人比较厚道,对他从小就很关爱,而大妈也很疼爱他,每当和父亲争执的时候还会向着自己说话。 他揉了揉有些发麻的太阳穴,低声道:“要是去广州,成了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就不好了,我不想碍人眼。” 沈钺之觉得他的说话的口吻就是自暴自弃,便很严肃的说道:“别把事情想得如此糟糕,既然你爹要你和大婶回广州,他便会把事情都安排妥当的。” 佟福来转过身微闭眸子:“还是暂且别谈论它好了,您这两天外出么?”他现在腿脚不方便,没办法给沈老板拉车,这便是他的职责没尽到哦。 他摇头:“不,哪里也不去,在家歇息,你好好养伤就成。”不仅如此,福来本来就是个有钱的少爷,当然不能再给自己拉车了。 车夫听到这话,才踏实下来,点头说道:“好,我再睡会儿。” 钺之帮他盖好了被子这才轻轻的走出了西屋,关好房门,随后便回北房看报纸去了。但他的内心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平静下来,果然要是福来突然离开北京,他还是很不舍得的,但他好意思对人家说你留下来继续给我拉车么?这更不像话,可他又能如何对福来负责,把个男人“金屋藏娇”么? 他放下报纸,摇了摇头,没想到他堂堂的沈二少爷却拜倒在一个车夫的脚下,这可有失他万花丛中走,片叶不沾身的做人准则。 27.慈母为福来细思量 佟老太太此时正在何师傅家中,将昨天发生的事向何师傅和师娘娓娓道来。 何师傅听完她说的话便抽起了烟斗,他皱着眉问:“大姐,您打算怎么办?” “我不能让他带走福来,更不想去广州。”佟春燕咬牙切齿的答道,现在她对那个男人只有恨。 何师傅的老婆雅兰看到她这个样子,只得劝道:“大姐,您也得为福来今后考虑,虽然拉洋车能糊口,但福来到了四五十岁的时候怎么办,您也知道上了年纪的车夫活得有多凄惨,我觉得您应该仔细想想。” 何师傅朝妻子使了个眼色,示意让她别再添油加醋的说风凉话了,佟大姐肯定有自己的顾虑,否则怎么可能咬着牙独自抚养福来呢? 佟春燕垂下头,黯然的说道:“妹妹有所不知,当初我几番恳求,他还坚持要把福来送到乡下去,他嫌孩子是累赘,可福来确实是个好孩子啊,又孝顺,又懂事,他凭什么要把孩子丢掉,福来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因此她更加的痛恨哥哥,不仅仅是他夺了自己的青春,还要把他们的亲生儿子扔掉,她怎能原谅这禽兽不如的男人? 何师傅放下烟斗,也委婉的劝说:“姐姐,您容我说句公道话,这件事您应该让福来决定,而且雅兰讲的也有道理,当初是他弃养福来在先,但如今他想悔改,想补偿你们,不如试着给他个机会。” 听到何师傅也这么说,佟春燕就沉默了,每次看到福来因为拉车而累得满身大汗,或是受了伤的时候她真的心疼得要死,但哥哥是怎样的人她却是很了解的,他真的能诚心诚意的善待福来么?她已经风烛残年,没几年活头了,但儿子还有几十年的路要走,她个人的仇怨是否应该暂且放下,试着和那个人谈谈? 回来的路上,佟春燕都在思忖这件事,走进大拐棒胡同的小院之后,沈钺之正在院子里吊嗓子,她连忙说道:“沈先生,我回来晚了,这就去做饭。” “大婶辛苦您了。”钺之看得出她心事很重,可他是晚辈却不能随便插手别人的家事,只好忍住不问。 “这是我应该做的。”她说完就进了厨房,先洗了洗手,就开始烧水下面条,但心里却还在挂记福来今后的生活,或许她可以试着对哥哥网开一面让儿子回到佟家,嫂子其实人蛮好,但却一直不知道自己和哥哥的丑事,更不知她生的儿子是哥哥的亲骨肉,应该会善待福来吧? 过了一会儿,锅里的水滚开了她才发觉,连忙往里面下面条,忽然听到有人敲门,沈钺之就先一步过去开了门。 哥哥又带着那个军官来了,还笑容可掬的和沈先生问好。 她马上就扭过脸,继续煮面去了,可心里却越发的不踏实起来! 佟先生和沈钺之打完招呼便问:“我想和福来说说话,他在哪个屋?” “西屋,他脚撞伤了,躺着呢。”钺之说完就带两人进了屋。 推开门的时候福来正坐在床头慢吞吞的看报纸,这些报纸都是沈先生屋里拿过来的,遇到不认识的字他便用字典来查,闲来无事的时候他就会学着认些字,现在读书看报都没问题。 “福来,佟先生来看你了。”沈钺之说着就把佟孝成请进屋,然后便和赵副官一起回了北屋,让父子二人单独聊聊。 福来看到父亲进门就赶忙收了字典和报纸,很紧张的说道:“您坐吧,我给您泡茶。”他说着就要下床,却让父亲制止了。 佟孝成坐到了椅子上,温和的笑着:“你腿不方便,坐着别动,我不渴,昨天我本来就想和你谈谈,但你娘还在生我的气,所以我才今天过来的。” 他不敢抬头直视生身之父,有些局促不安的抓着被角说道:“她现在好些了。” “嗯……你娘都和你说了吧,我想带你们回广州的事,你是我的儿子自然要回到佟家的,你哥哥在银行做事,姐姐开了家贸易行,我的意思是想让你跟在我身边,我会送你去黄埔军校的,你毕业之后就是军官了。”他已经给福来规划好了未来,甚至将来毕业之后的去向都考虑得甚为仔细了,他说话的时候一直注视着儿子的神情,虽然他们彼此之间还很陌生,但毕竟是血浓于水的至亲,他认为福来应该会听从自己的教导的。 佟福来听到这番话却有些莫名,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莫非父亲是军人? 看到儿子愣愣的神情,他就舒了口气,只得耐心的又说:“我在国民政府的参谋部任职,所以我希望你能继承我的衣钵,做一个优秀的军人。”现在正是大好时机,如果抓住机遇,说不定就能功成名就,重振佟佳氏一族,所以他需要一个至亲骨肉来帮自己。 福来漠然的望着父亲,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的未来就是要和父亲一起奔赴沙场,行走于硝烟之中么?他只不过是个普通的车夫而已,车夫又怎能飞出鸡窝,变成英武的神气军官?这简直就是笑话啊! 佟老先生看到儿子的表情,索性坐到了福来的身边,拍拍他的肩:“福来,爹会给你安排好一切的,等从军校毕了业,爹就帮你张罗婚事,给你娶个漂亮贤惠的媳妇儿,早早的为我佟家开枝散叶。” 他埋头答道:“我……还是要问问娘的意思。”无论如何他也不能丢下母亲,即便父亲那边给他铺平了道路,往后他可以平步青云,升官发财,但这些都及不上母亲重要。 “我会和你娘谈的,你歇着吧。”佟孝成说完便走出了西屋,来到了厨房。 他看到妹妹正站在灶火前发呆,就柔声问:“春燕,我这次是真心诚意的要接你们回广州的,请你原谅我吧,我年纪大了,只想让儿女都呆在身边,你要回到佟家来啊。”这些年来,他确实总想起离家出走的妹妹,但他却没勇气去找寻春燕,因为他当时还不太明白多一个儿子的重要性,即使这个儿子身体异常,但也总是他的亲骨肉,是完全能够信任的人。现在他终于恍然大悟了,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带福来回广州去。 28.前途迷茫尚不可知 佟春燕盯着灶台,冷冷的说:“我不会和你回佟家的,至于福来,你必须善待他,不然我饶不了你!” “但你不去广州,他是不会和我走的,而且你现在身体这么差,一个人留在北京怎么行,到了广州家里有佣人伺候,你就可以安心休养了,春燕,别宁了,跟哥回去吧。”他苦口婆心的说道。 她慢慢转过身,冷笑着问:“那你怎么和嫂子解释?说他是我和你生的孽种吗?”这个不知羞耻的男人,夺了她的幸福,禁锢了她的自由,现在还要把儿子也从她身边带走,不怕天打雷劈么? 佟先生叹了口气,深锁眉头的答道:“我会和他们说生母另有其人,是我拜托你在北京照顾福来的。”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应付了,生米煮成熟饭,就算是秋霞也没法子说自个儿,而且福来已经二十岁,生的端正,人也厚道,妻子是不会为难小儿子的,倒是荣飞和晓鸾可能会有点儿难以接受。 春燕转过身把煮好的面盛到了碗里,然后才低声答道:“让我想想。”她现在已经开始动摇了,让福来跟着哥哥确实要比留在北京当车夫强,无论如何孩子也能有个安稳舒适的生活。 “好,我住在湖广会馆,晚上一般都在,今天我先回去了,你要注意身体,别太操劳。”他用极为温和的口吻说道,随后就来到北屋和沈钺之告别。 沈老板赶忙和赵副官走出屋门。 “佟先生您要走了?”他问道,看样子老人家没和大婶谈妥,否则不会这么快就离开。 “嗯,还得烦劳沈老板照应我妹妹和福来,这两天我有些事情,白天都在外面应酬,晚上回会馆休息,等我忙完一定要请沈老板喝酒!”他说道,没想到沈慕函的儿子还是个相当热情直爽的人,没有官场上人的世故老练,呵呵,这也难怪,这孩子是混在梨园里的伶人么,自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官家子弟。 “晚辈真是不敢当,应该晚辈上门拜访才是,我送您们。”说着他便陪着佟老先生和赵副官出了门,将二人送到胡同口,直到他们开车离去才返回院子。 刚进院门,他就瞧见福来拖着受伤的脚来蹲在洋车边用抹布仔细的擦着落在车上的灰尘,认真的样子就像在照料个心爱的人似的。 “福来,你还不回去躺着,出来干嘛?”沈钺之很生气,连忙走上前去催促对方。 可佟福来却憨笑着答道:“我没事,车子每天都要擦的,不擦我就不安心,我爹他们走了?”说道这儿他不禁有些踌躇,按道理说他应该亲自送父亲出门的,可是他就是很不适应,他是不是太不孝了?即便父亲没有抚养他成人,但也是给了他生命的人,他更不能埋怨记恨,但他心中还是有一丝怨气的,他还没办法把佟先生放在”父亲的位置”上,因为父亲对他来说还是个完全不了解的陌生人。 看到福来锁着眉头的样子,钺之便低声问:“是不是没法子接受佟先生?” 车夫直起腰,愁苦的答道:“……我并不清楚有父亲是何等感觉,也不明白该如何对待他,我只是……觉着惶恐!” 沈老板扶住他的肩膀说:“可能我并不完全理解你,但凡人都会犯错,他毕竟是你的父亲,你就试着原谅他吧,恨只会让人陷入更多的苦痛之中,但学着释然放下会让你活的更愉快些,人不能钻牛角尖,尤其是这种兵荒马乱的年月,更要有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的心性啊?”所以他就凡事都看得很开,甚至有几分玩世不恭,但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状态绝对是不行的,这只会让人活的更加的疲惫,更加绝望! 佟福来并不是很明白钺之的意思,他眨眨眼闷声问:“您的话太高深了,我不懂。” 沈钺之笑笑:“来我屋里说话吧,外面怪冷的,再说也该吃饭了。” “哦,好。”福来就在他的搀扶下进了北屋。 不一会儿,母亲也端着煮好的炸酱面过来了。 她给两人盛面,随后便有些没气力的说:“沈先生,您和福来吃吧,我先回屋歇着了,等晚一点再过来收拾。”她心里烦乱不堪,依然拿不定主意,她得好好思量,细细斟酌一番,要把今后的事情理出一个头绪来才好。 “您歇着吧。”钺之自是了解她的苦闷,于是便理解的点点头。 福来望着母亲瘦弱的背影走出了屋子,便担忧的锁住了眉头,就连食欲都提不起来了。 沈钺之便把筷子递给他,耐心的说道:“先吃饭,民以食为天,吃饭最大。” 他这才接过筷子,吃了几口面,便忍不住抬头问:“沈老板,您家里是不是很和睦?” 钺之边吃边到:“还好,我父亲是个武夫一年到头都没几天在家,总是在外带兵打仗,我母亲闲时就唱戏养花,自得其乐活得悠闲自在,我大妈操持家里的大小事,现在还帮着我哥照顾嫂子和侄女,我大哥就跟在父亲身边当参谋,照顾父亲的生活起居,这样我才能安心的在北京唱戏。”他时常在信里问候大哥,可却已有几年未见过大哥的面了,今年若是有机会他定要回奉天一趟,要是能见到大哥自然更好,不过对母亲和大妈尽孝也是理所应当。 佟福来倒是很羡慕他,禁不住淡淡的一笑:“您从小到大都被家人捧在掌心里,到哪儿都光彩熠熠,备受瞩目,我倒是有几分羡慕呢。” 沈钺之放下筷子撇着嘴角说道:“心肝儿,你哪里知道我的烦恼,人活于世,哪个没有苦恼,你以为我跳出三界成佛成仙了不成?” 车夫木然的望着他,摇了摇头,他实在想不出这样的人物还能有啥烦恼的。 钺之望着窗外阴霾的天空,悠悠的说道:“当初我来北京,父亲是断然反对的,不过我大妈和母亲都支持,父亲说唱戏是下九流,被人瞧不起,他的儿子必须活得体面,呵呵……我因为这个和他闹翻了,愤然离家出走,要不是我大哥拦着我父亲,他恐怕早就把我绑回奉天了,到现在我们的关系依旧还是很紧张呢。” “哦,原来如此。”福来点头道,沈老板和父亲不和,为了唱戏只身一人跑到北京来闯荡,他倒是佩服人家这股勇气,他也应该勇于面对今后的道路,可最关键的是他还不清楚将来要走哪条路…… 29.璧凌大婚醉卧洞房 晚上吃了饭,佟春燕就把儿子叫到了身边,打量了孩子好久才抓住他的手有些愁怨的说道:“福来,娘这几天想了很多,还是觉得你去广州更好,留在北京拉车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可他却猛摇头:“我得陪着您,您在哪儿我在哪儿。” 她抚摸着儿子粗糙的手掌,眼底流露出慈爱的情感,很温和的劝道:“男儿就应当出外闯荡,守着爹娘父母会有啥出息,娘知道你孝顺,可你有个大好的前途要紧,娘怎么能放心你一个人去,娘会陪着你,照顾你的。” 福来听到母亲这么说他舒了口气,可他内心却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即将离开北京,恐怕日后都难见到师傅,师娘和没正经的沈老板了。 “您如果真的愿意让我去广州,我去便是。”但他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无奈,可正是所谓的母命难违,看来他日后必须跟在父亲身边了。 佟春燕深知儿子的性格,就和蔼的问:“你舍不得何师傅,师娘吧?” 他默默点头:“嗯……还有沈老板,他对我们很照顾的。” “沈先生是个大好人,这段时间都是他在关照我们,你一定不能忘了人家的好儿,定然不能做忘恩负义啊。”她自然知道沈钺之对儿子照顾有加,等去广州之前要请他吃顿丰盛的才好,日后回了北京自当探望拜会。 福来连忙说道:“我肯定不能忘了沈老板的好,过两天要找个体面的地方请他喝酒吃饭。” “好,娘这里有钱,你拿些去就是。”说完佟春燕就从自己的枕头里掏出了一个红布包,里面放了这几年来积攒下的几十大洋,她拿了十个给儿子,又叮嘱:“好好的陪人家喝几杯,多多言谢,往后回了这儿要来探望沈先生。” “嗯,我会的,您放心好了。”他仔细的将钱收到粗布钱袋内,揣进了怀中。他脑子里想的却是如何向沈钺之道别的事儿,可心头就像被人狠狠揪了一把似得难受,为什么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他最难以割舍的却是刚刚认识几个月的名伶少爷呢? 眼瞅着就要过年了,吴璧凌的婚事将近,梨园行当的友人都赶来参加,结婚的那天吴家张灯结彩比过年还热闹,但新郎官的心情可不咋的,就算是披上新装坐上绿轿子去接住在菜市口的新娘,他脸上也没露出几次像样子的笑容。 一行人吹吹打打花了一个来小时才从南城到了位于城北的三眼井胡同,宾客此时已经到齐,把并不算小的院子挤得水泄不通,院里搭上了临时的帐篷,烧着炉火,所有的宾客都在棚子内吃喝闲聊,到来的人没有一百余,也足有八九十口子了。 厨子都是从京城有名的餐馆特意请来的,烹饪的也是徽菜,因为吴家的祖籍本事安徽黄山么。 宾客当中,站着两位年轻男子,这便是沈钺之和佟福来,两人依旧是以主顾和车夫的身份前来参加的。 望着一对新人在客厅内向吴老先生和夫人行三拜之礼,沈老板便和福来咬着耳朵说道:“新娘子很漂亮的。” “您怎么知道?”他不明真相,露出困惑的表情,人家明明盖着厚厚的盖头的。 钺之搂着他的肩膀笑眯眯的说:“璧凌的媳妇儿刘小姐也是梨园世家的千金,北京城梨园行的漂亮姑娘我哪个没见过?”当年他来北京的时候,就曾经特意拜访过几乎所有的梨园世家的前辈,顺便欣赏了一下未出阁的大闺女,哦,就连小媳妇也没放过,所以哪家有美丽迷人的女儿他自然了解得很。 福来很莫名的望着他眨眨眼,这家伙果然是个浪荡公子,要是刘小姐和吴老板没订亲,恐怕就会成为此人的“目标”了。 “呵呵,我对她没别的意思,刘小姐不是我喜欢的那种。”他的话刚说完,酒席就开始了,宾客们纷纷入席,长辈们上座,而年轻的晚辈们则坐在靠外围的位置上。 沈老板的戏社占了一桌,管事老王,小慧和其他的伶人都有说有笑的喝酒,看到新郎过来敬酒,就纷纷站起身迎合。 吴璧凌很不真诚的笑着,对众人说:“感谢今日来参加鄙人的婚礼的诸位,先敬沈老板一倍,来!”他垂下眸子来到了钺之身前,有些踌躇的和此人碰了杯就将喜酒一饮而尽了。 沈钺之明白他心里不情不愿,便柔和的一笑,轻轻捏住他的肩膀说道:“小登科之喜后,贤弟便是有家事的人了,往后为兄当和你倾力合作,多演些好戏出来。” “谢谢沈老板关照。”他心里却如煎熬,还抬眼瞥了瞥站在一旁的车夫,看样子人家两位正打得火热呢,因为沈钺之已经很久没和自己睡了。他倒是愿意今晚把新娘子丢在洞房里和这个人去逍遥快活呢,但这不行,他是独子有义务将吴家的香火延续,否则他便对不起父母和两个出嫁的姐姐了。 “不必多礼,我们不是外人。”沈钺之说完就又给自己斟满了酒,和吴璧凌碰杯,仰头一饮而尽。 佟福来默默的看着两人,他总觉着吴老板似乎并不乐意结婚,因为此人的眼瞳中染上了一层寂寥和无可奈何,莫非这个男人对沈老板犹如女子青睐男子一般的挚爱? 梨园小生去别的桌敬酒之后,沈钺之才和众人坐下继续吃饭,可他却忍不住盯着吴璧凌清瘦的背影出了很久的神。 夜幕降临,宾客陆续散去,吴璧凌也被二姐扶进了洞房,他早已喝得脚底发软,头晕眼花了,别说圆房,恐怕就连睡觉都得让媳妇伺候了。 刘小姐刘青莲赶忙将丈夫同二姐扶到床上,掀起盖头说道:“姐姐,您歇着去把,我来就好。” 刘青莲肤色粉白,瓜子脸,一双眸子清澈透亮,眉如新月,樱桃小嘴,颇有几分古典美的韵味,但她身形却略显单薄,并不丰满。就因为这一点吴老太太对她其实不是很满意,风韵的女人才好生养哦,但看在两家至交的份上免了面了合八字的种种老规矩,就这么着把青莲娶进了门。 二姐见她很懂事,便帮弟弟把鞋子脱掉,随后才说:“行,今天他喝这么多,怕是要劳烦你伺候了,以后咱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难处尽管和二姐说。” “谢谢二姐。”青莲笑笑,就给璧凌盖好被送二姐走到了门口。 关上房门之后,她索性取下了盖头,望着床上躺着的男人羞涩的垂下了头,谁知却听到丈夫闭着眼含糊不清的叨咕着:“钺之……再陪我喝几杯,莫要走得太早,我们说好的……。” 她这才回到床边,帮他脱下了棉袄和外裤,扑鼻的酒气袭来,她蹙蹙眉,扭过了脸,看样子今晚她要和烂醉如泥的丈夫睡在一张床上了,不喜欢烟酒的她自是有些烦躁的,可既然嫁了这个人,她就要宽容些,从今往后要和他同甘共苦,共同进退,好好的过日子,这才是为人妻的职责。 30.你情我愿彻夜缠绵 沈钺之和福来从吴家出来之后,就坐上洋车回了西四。在车上钺之一直沉默不语,只是靠在车棚内闭目养神。 福来见他的样子就试探着问:“您有心事?” 他这才睁开眼,凝望着车夫其实很清秀的脸庞答道:“嗯……璧凌结婚,你也要去广州了,以后我不知道要和谁去混呢?”他说完话之后就无奈的笑了,看来他得找个新欢了。 福来揣着手“哦”了一声,他还没正式和沈老板说这件事呢,看来今天无论如何也得向此人辞行了。 回到院子里,他先是进西屋洗漱了一番,然后就对里屋的母亲说道:“娘,我去沈老板那屋聊会儿,我得和他说去广州的事儿了。” 佟春燕听到儿子的话,就放下手里的针线活道:“嗯,你去吧。”她今天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只等哥哥来接她和儿子去广州。 佟福来披着棉袄来到了北屋门口,犹豫了片刻,才敲了敲门。 坐在床头的沈钺之就答道:“进来吧。”他的心情略有些烦躁,可除了睡觉也没啥好干的。 福来走到里屋门口,站在门边踌躇的说:“沈老板,我还没和您说和我娘要去广州的事儿呢。” 他抬起头苦涩的朝车夫笑着:“我都知道了,为了你的前途还是去那边更好,你原本就不应该当车夫的。” 福来不知道如何表达此时此刻的心情了,面前的男人和自己毕竟有过肌肤之亲,他就算再忽略不见,也没办法丢弃心头的抽痛! 看到佟福来执着且热诚的眼神,沈钺之很温柔的挑起了嘴角:“你这么看着我,不怕我再把你抱床上去?” 福来低着头小声答道:“我可以不走的。”他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这话的,因为要不了多久他就要去广州了,他们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 沈钺之用胳膊撑着身体,仰起头乐了:“哦?你想用这种方式和我告别?” 车夫没吭声,或许这么说是对的,但除了这幅残缺的身体,他也没有什么可以给这个人的了。 沈老板却很犹豫,他怕越和这小子睡就越难从这种困惑和憋闷的气氛中抽离而出,这便是陷入情网的征兆哦。尽管眼前的人看似普通,却又并不普通,是个身体奇异的少爷,有着很好的出身和殷实的家底儿,将来也会和吴璧凌一样成家立业,有妻儿相伴,即便不离开北京,他们分开也是板儿上钉钉的事儿。 两人沉默了很久,福来才挠挠头尴尬的笑了:“我不打扰您歇息了,等明后天,得了空儿请您去喝酒,我回去了。”他说完转过了身,但心脏却“噗通噗通”的狂跳不已,他的主动献身被沈老板拒绝了,真他娘的丢人! 突然,沈钺之猛的起身,一个健步上前搂住了他的腰,轻声说道:“我的心肝儿,你就喜欢折腾我是吧,今晚我可得好好疼爱你,让你到了广州也时常惦记我,没办法和其他男人鬼混。” 福来苦笑:“我不找其他男人。” “为什么?”钺之让他转身面对自己,捏着他的下巴问,对方低垂眼眸害羞的样子让他喜欢得不得了。 “我毕竟还算个爷们,但您对我这么好,我……愿意。”他的脸蛋发烧,被钺之碰触到的地方似乎温度更高了。 可沈老板听了这话却不乐意了,他撅着嘴蹙眉反问:“呦,谁对你好你就和人睡觉,那今后你得和多少男人滚上床?” 福来想都没想就连忙摇头:“不,我只和您睡。”但话一出口,他就更臊得慌了。 钺之眯起眼,用甜腻的口吻说:“嘴可真甜,男人就爱听这话,来吧……。”他说完就拽住车夫,到了床边接吻,没一会儿就把此人压在了炕上。 这一次不同于以往的那两回,他们两人都全情投入,没有一个半推半就的,不一会儿就除了衣衫赤身裸体的抱在了一块儿,激烈的热吻,抚摸。 沈钺之借着书桌上的台灯望着怀中人儿粉扑扑的面颊,健美的身形既有男性漂亮但却不夸张的筋肉,腰身却似女人般的纤细,尤其是那浑圆的屁股,捏上去肉呼呼的,颇有弹性,令他爱不释手。他便柔声道:“这次我得让你先舒服了。”之前的两晚基本都是他一个人快活,而福来看上去却有点儿难受,今晚他就不信不能让此人开心的“嗷嗷”乱叫。 福来温和的一笑,低声说:“我对床笫之事不甚了解,还是沈老板您领着我好些。”事到如今扭扭捏捏已经毫无意义了,他索性抬起了没有受伤的那条腿,很大方的将神秘的部位展示给身上的男人看。 面前的沈钺之肤白胜雪,一抹浅笑的望着他,肌肉分明的身体牢牢的将他搂住,即便这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娘们儿也无所谓了。 钺之滑向福来的胯间,很熟练的揉着很羞涩的幽兰,唇舌却在挑弄对方的男儿象征,这让可爱的人儿不知所措的抬起了腰,轻轻的晃着臀部,喉咙中溢出辗转缠绵的哼鸣,伴着阵阵的娇喘让他兴奋不已,就连自己的老二都硬了起来,很想马上进去“玩耍一番”。 直到指尖渐渐的被花蕊浸湿,他才抬起脸爬到福来的身上,攥住那根硬物拨弄着湿哒哒的娇小花心,并不急于进入。 佟福来只觉得被搔弄的地方越发的痒了起来,他半张着嘴唇抱住了沈钺之的肩膀,像是急迫的求欢一般,那双的燕眼半睁半闭,湿润媚人,这姿态可让沈老板爱死了,一口就将他吻了去,亲了好半天,这才按捺不住的把硬邦邦的东西慢慢的塞入。 福来还是疼得蹙了蹙眉,但确实不像头几次那样的不适应了,因为那儿足够润泽,所以疼痛感几乎消失殆尽,即便是钺之开始了辛勤的耕耘,他还是没感到特别不舒服,被占据的甬道越发的热辣滚烫,他很无措的睁开眸子望着不停晃动的沈老板。 31.一夜温存互诉衷肠 “怎么了,心肝儿?”温柔的人关切的问,稍微放慢了抽 动的频率,但挖掘的深度却增加了。 他咬住牙根儿,忽然摇了摇头,只觉得被摩擦的地方燃起了火焰一般,全身的热量都朝着他们的连接点涌去,他紧张的挺起了小腹,往上送胯,每次被戳弄的时候,那儿就有了回应,一阵阵的抽搐,缩紧,他忍不住“啊”的一声高叫出来! 沈钺之觉得那里已经开始死命的咬自己的老二,就笑了:“舒服吧?”但他却不着急的停了下来,打算过几秒再继续,这样福来就可以再到一次。 福来急促的喘着,点了点头,他羞耻的察觉到他们密合之处流下了很多属于自己的汁 液,甚至将身下的被褥都浸湿了。 钺之坏坏的一笑,一边动着,一边将右手的拇指探入了老实之人的菊穴,压着上面的柔软部分,轻轻拨弄。 车夫的瞳仁立马就染上了一层情欲的艳丽,他发现被沈老板手指玩弄的地方竟然也很舒服,情难自控的张大了腿把疼爱自己的东西吞得更深了。 沈钺之拧着眉,闷哼了几声,连连挺腰,这小车夫不消几次就要变成妖精了,他被吸得魂儿都要掉了,老二蓄势待发犹如上了膛的子弹一般随时都能呻出来,只是他一再强忍才没先一步泄了,但全身的热量都集中在那里,他可是坚持不了多久的,无奈之下他只好用手指使劲的刮福来的后茓,果然听到了对方绵长的呻吟。 他心满意足的猛的撞着娇羞的兰蕊,深深的顶了几下,将一股激流灌入了小径内,这才察觉到小腹间沾染上了粘腻的液体,福来的那根就在后面的带动之下竟然也呻了出来。 “要回来看我哦?”他捧住车夫的脸儿柔声道。 福来“嗯”了一声,额前的发丝被汗水润湿,他看到沈钺之胸口也渗出了热汗,随着对方的呼吸慢慢的往下淌,漂亮的身姿和雪白的皮肤相得益彰,让他觉得目眩神迷,这个风口浪尖儿上的人居然搂着他共赴云雨,到现在他还是很难相信啊。 沈老板这才开心的抽离了软下来的玩意儿,抱着可爱的车夫进了被窝,还戏谑着说道:“心肝儿睡了……等醒了再玩儿一次。” 福来刚躺好,但湿漉漉的地方让他有些刺痒,只得皱着眉问:“我能擦洗一下么?” “我给你拿毛巾去。”钺之颇有风度的下了床,到外屋把干净的毛巾用温水浸湿,殷勤的递给了福来。 车夫爬出被窝,跪在炕上,背对着沈钺之有些不自然的擦着下身,他觉得还是回屋睡比较妥当,但却也有些难以抗拒和这位同床共枕的诱惑,因为那种感觉却是无比的甜蜜幸福的。 天色微明,几只小麻雀“叽叽喳喳”的站在房檐上吵闹,不成想就惊扰了北屋里睡着的二人。 沈钺之搂过福来的腰,贴着他的耳畔问:“饿不饿,我给你买点儿早点去?” 车夫揉揉眼皮,很尴尬的答道:“饿了,昨天的酒席没吃饱。”他在外面吃饭的时候总是不好意思下筷子,最后只能勉强混个半饱。 “还早呢,你躺会,才五点多。”钺之穿上青色的长衫,到外屋麻利的洗漱完后便穿好大衣,戴着帽子匆忙出了院门,去胡同口买早餐了。 沈钺之冒着严寒,端着早点返回的之时,忽然听到路边卖报的小孩儿喊道:“号外号外,东北三省宣布独立……” 他连忙掏钱买了一份报纸,便端着早点步入了院门,他注意到头版头条就是这个新闻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年前奉军刚讨伐了倒戈的郭松龄,张作霖一怒之下将其和夫人枪毙并暴尸三天,北方的局势愈发紧张起来了。日本人,直系的吴佩孚,还有屁股都没坐热的总统段祺瑞和在南方逐渐积蓄实力的国民政府以及麾下的国民军,早晚会有一场争夺主权的大混战,到时候恐怕又会引得生灵涂炭了。但分裂的中华百姓还是盼望统一的,只是坐山观虎斗的帝国列强并不希望中华统一,这样就不便于他们控制,瓜分中国了。 他回到北屋,就把早点放在餐桌上,对屋里的福来说:“若是不累了就起来吃吧,馄饨还热着。”说完便把注意力集中到手里的报纸上了,最近没有收到家里的回信,他是不是要拍个电报去问候一下? 福来也睡不踏实了,他穿好褂子和长裤,披上棉袄来到了外屋,看到面色凝重的沈老板便关切的问:“出什么事儿了?” “张作霖通电全国,宣布东三省与北京政府断绝一切行政关系,以镇威上将军名义主持东三省军政事务。东三省法团联席会议通电,实行三省联治,推张作霖维持东北秩序,宣布从即日起,北京政府一切命令和约束,概不承认……这下可麻烦了。”他念道,随后就无奈的叹了口气。 佟福来坐到他边上又问:“您是不是担心家里的情况,实在不行就回去看看吧,坐火车很快就到奉天了。” “下午我拍个电报去,老帅把队伍都撤回地盘驻防了,看样子马上就要打仗了,你离开北京也对。”虽然他现在是个把政事置之身外的伶人,但毕竟是在军阀家庭长大的少爷,他对这些事还是很敏感的,大战在即的硝烟味儿似乎已经飘散在北京城周围了。 福来皱着眉道:“打仗对老百姓可是苦痛折磨啊,还是不要打的好。” “所以我才不喜欢跟着父亲当兵,但他们自有一番道理,觉着自己才是中国的大救星 ,可我不信!”钺之固执的说道,毅然放下了报纸,内心还是有些挣扎的,他很担心父亲和大哥的安危。 这些年来,军阀混战带给中华大地的伤害远远多于利益,一介草民的他即便是关心也难改变残酷的事实,所以他索性抛开一切,漠然置之了,他便是鲁迅笔下典型的阿Q,但不做阿Q他又能做什么? 时代的弄潮儿不过是死得快点儿罢了,他承认他没有戊戌六君子的胸怀和抱负,也没有辛亥革命志士的热血,父亲骂他是个“没有筋骨只爱风花雪月的懦夫”,七年前他还曾因为这话和父亲争执,他辩说京剧是他的挚爱,他会唱一辈子戏的,至于让他当兵门儿都没有!这番话气坏了父亲,直接拿个花瓶朝自己捙了过来,要不是他身手好,恐怕头上早就开花了。 听到沈钺之这么说,福来也想到父亲准备送他去军校的事情了,但他的心态却比对方平和的多,在他的内心深处依然遵循着忠孝礼仪的准则,总之父母之命才是最大,他还没有意识到成为军人之后生活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的。 32.藤田送贺礼表心意 正在两人坐在房内为局势踌躇之时,昨夜醉卧洞房的吴璧凌也从床上爬了起来,他坐起身的时候才发现身边睡着的媳妇青莲,顿时觉得有些别扭,连忙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匆忙洗漱了一番,这才狼狈的逃出了新房,来到了院子里。 刚穿过走廊的时候,老李头儿便提着一份装在漆木盒内的贺礼走了过来,对他说道:“少爷,有位叫藤田的日本人给您送来的贺礼。” “哦,他人呢?”通过上次的谈话他倒是觉得那个日本人并不是那么讨人厌了,但昨天的婚礼他倒是没请对方过来,这似乎有些失礼,可礼物是断然不能退回去的。 “走了,而且很匆忙,我还想留他喝茶呢,他说有要是在身,您去东屋用饭吧,太太和老爷还没起呢。”说完老李头儿就将礼物和贺贴交给少爷去打扫院子了,婚礼过后留下满室狼藉他和老妈子得收拾好半天呢。 吴璧凌提着礼物,慢慢的向东屋走去,边走边看手中的贺贴: 吴老板: 在下藤田修二闻听您今日大喜,于是特来送一份薄礼。 但出于各种因素,我还是不便打扰您新婚之喜的,虽说成家立业是每个男儿的分内之事,但我总觉着先生这种犹如仙子一般的人只应被人仰视,远远的欣赏,那些地上的凡夫俗子是配不上先生的,我这么说确实太过猖狂了,但先生给我的感觉就是美得一尘不染的荷花,即便出淤泥也会不染片丝尘埃。 在下愿做先生的戏迷,甚至妄想做您的知己,即便我们只可书信往来,而不能总在一起促膝长谈,我也颇为知足了…… 虽然信件的内容看了不免让人起鸡皮疙瘩,但吴璧凌还是很开心,他算是多了个铁杆戏迷,且这个戏迷还是日本人。他也听说今年春天小杨月楼也要赴日演出了,这是继梅先生之后的第二个男旦赴日演戏,他也想过这些,并在一直寻找机会,所以维系好每个戏迷是至关重要的。 考虑再三,他吃了早饭后,就到书房里研好墨,给藤田修二写了封较为妥当的回信: 藤田先生: 十分感谢您送来的贺礼,但遗憾的却是我起床时您已经离开了,这便是我的失礼! 我深知您几乎场场不落的听了《白蛇传》,您对京剧的热爱令我感动,作为一个东洋人能如此了解中国文化,如此喜欢我演的戏,只言片语是无法表达我内心谢意的,改日定当请您喝茶…… 他拿起信反复的看了几遍,书信上用的是娟秀的行书,他对自己的一笔字还是颇为满意的,当年父亲专门找过私塾先生来教自己,写不好就要打手板,他可是怕得要死!但学戏的时候他挨得打却更多,曾经有一次他偷懒傍晚不练功,就让父亲打得屁股开花,要不是母亲拦着,估计会一两月没法子下床的。 现在父母对他管教就松多了,除了结婚这件事催了很多次之外,他和谁来往,去哪里睡觉几乎是睁只眼闭只眼,但戏班子的事父亲还是偶尔过问的。现在父亲已然不唱戏了,但还在收徒弟,有时也会来戏院走走。 他把书信封好,就出了书房将信交给了老李头儿,还叮嘱道:“您把这封信下午之前送到这个地址去,我给您车费。”说完还从口袋里掏出了钱,塞到了老人手中。 “好,等我打扫完院子就去……少奶奶醒了,等您去给老爷夫人敬茶呢。”他说道,话音刚落,少奶奶青莲就从后院走到了廊前。 吴璧凌有些乱了方寸,他马上来到妻子跟前礼貌的说:“咱们走吧,爹妈都等着呢。”等回了屋子再和青莲道歉吧,昨晚他醉得不醒人事,根本就没和人家圆房,今晚就算硬着头皮也要殷勤万分的对待她,就算是装也得装得像点儿,万万不能让媳妇儿知道他喜欢的是男人,虽说男旦这行当“兔儿爷”为数不少,但每个人都有家事的,都是私底下暗中来往,多数是为了和有钱人应酬,也有他这样乐在其中的。 青莲很羞涩的应道:“嗯。”就跟着丈夫往前院的客厅走去了,她要给公婆奉茶,还要改口叫二老“爹和娘”了。 吴璧凌和妻子迈进客厅的大门,爹和娘正端坐在太师椅上望着小两口。 青莲欠欠身,微垂眼帘说道:“媳妇拜见爹,拜见娘。” 笑起来更像是个白胖老太太的吴先生说道:“青莲,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了,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尽管和我们讲。” 干瘦的吴老太太也说道:“嗯,老爷说的是,璧凌你往后可要好好的对青莲,不能欺负她哦。” “是,娘。”他嘴上答应,但心里却在烦恼,到底怎么做才算是对得起妻子?他觉着不找女人这点儿,自己倒是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做到。 此时,老妈子端过两碗茶,青莲就先后给公公婆婆奉茶,举止落落大方,看起来端庄娴熟,就连站在一旁的吴璧凌也露出了欣赏的神色,尽管他对女人真的毫无兴趣,但爹妈给他找的老婆确实是百里挑一。 媳妇儿奉完茶后,吴老太太就给青莲包了红包,还特别叮嘱了一句:“来年希望咱们吴家三代同堂,我们可是盼着早点儿抱孙子呢。” 新媳妇儿很不好意思的低着头,不吭声。 作为丈夫的吴璧凌只得笑得很勉强的说道:“娘,此事不能太急了,我们才刚成亲呢。”都没洞房哪里来的孙子?他虽然是只兔子,但总也得和配偶“吭哧”出一窝儿小的来,这是他身为人子的义务。 吴老先生也点头道:“是,璧凌说的对,你就是太心急了,你们歇着吧,这里没你们的事儿了。”他其实多少知道儿子的癖好,所以婚礼之时还是有些担心的,但现在看来两人还算相处融洽,反正夫妻的感情是日积月累培养起来的,要慢慢来。他希望璧凌能早日摆脱断袖之癖,体会到妻子的温柔细腻之情。反正,他就是这么过来的,所以他相信儿子也能趟过这道坎儿。 “那我们就歇着去了。”璧凌说罢,就和青莲转身出去了。 来到走廊的时候他才低声对妻子说:“昨晚对不住你了,我喝太多了。” 她淡淡一笑,摇了摇头,洞房之夜错过了也没什么,往后他们还要在一起相伴几十年呢,她虽然有点儿害怕,但内心更多的却是新娘子羞涩的期盼。 33.小酌过后吐露真情 下午,沈钺之便给家里发了个电报,询问父亲和大哥以及家人是否平安,他估摸着明天差不多就应该有回复了。回到院儿里的时候忽然看到那天和佟先生一起的赵副官正在西屋里和福来,老太太说话,只是今天此人穿了便服而已。 看到沈老板进门,赵耀辰赶忙出来问候:“沈先生,打扰了。” “不必客气,佟先生呢?”他很纳闷。 赵耀辰答道:“佟先生赶回广州了,他有要事在身,我来安排老太太和福来去广州的事。” 钺之这才点头:“哦,你们何时动身?” “两天后。”他答道。 听到这话沈老板的表情马上就变了,两天后福来就离开北京了,可他们还没亲热够呢,他笑得很不自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尽管说,正好这几天我不是太忙,不用每天去戏园子的。” “好,那就烦劳您再照顾老太太和少爷两天了,我刚好要去采购些东西带回广州去,到汉口我们还得转车才能到广州,一路上的吃的用的都要预备好,老太太身体弱,佟先生叮嘱我去同仁堂多开些药带过去。”先生其实是赶回广州去参加紧急会议了,和孙传芳的谈判终无结果,东北三省又闹独立,冯玉祥决定支持国民军,因此政府方面还是决定三月一过就要坚决的开始北伐,将盘踞于北方的军阀们一举消灭,此次北伐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一定能不负众望,取得最后胜利的。 沈钺之想起上次给福来开的方子便说道:“你们少爷的身子也弱,我上次带他去开过一副方子,你也带上吧,走之前我交给他,您一定要叮嘱他按时吃药。” 赵耀辰连忙点头:“沈老板您对少爷真是太照顾了,我已经退伍了,现在的任务就是照顾二少爷和老太太,待到了广州还要给少爷补习文化的。”这是佟先生交给他的新任务,等福来少爷上了军校他再参加国民军,现在一切都以二少爷为主。 “补习文化?”钺之有些不解,福来不仅识字,而且会算账,莫非佟先生还要送福来去留洋么? 赵耀辰耐心的解释:“佟先生要送福来少爷去黄埔军校,不过少爷之前没有念过学堂,文化上要差一些,所以先生就让我来做少爷的老师,给他补习文化,赵某虽然不才,没喝过洋墨水,但也是中学文凭。” 他爽朗的一笑:“赵先生不要谦虚。”话刚说到这儿,佟福来就从屋里走了出来,有些愁怨的望着他,大概是在为了两天后的分别而伤心! “沈老板,明天我能不能跟您去趟戏园子?”福来用温和的口吻问。 “行,咱两下午三点坐车过去。”他以为福来要来听自己唱《穆家寨》呢,但实际上人家却是另有目的。 车夫听到沈钺之答应就说道:“我先进屋帮我娘收拾东西了,等晚上我请您喝酒。”他得找个机会和小慧道别,上次伤了人家的心,他不能这样一声不吭的就走了。 “好。”沈钺之压根儿没心情喝酒,他只想趁这两天多和福来同床共枕,以慰藉日后袭来的相思之苦,现在他就开始为此忧愁不已了。 傍晚,赵耀辰离开之后,佟春燕和儿子便把东西都收拾打包了,只等着出发的那天一起拉到车站去。 福来和母亲说要同沈老板出去喝酒,就穿好棉衣推开了北屋的房门,却看到钺之正坐在椅子上闷闷的抽洋烟。 “怎么?”他抬头看车夫,却笑得不怎么自然。 “我想请您去喝酒。”他局促不安的说道,僵硬的站在对方面前不肯坐下。 “酒,我这里有,咱们就在家里喝得了,晚上我要抱你上炕。”他很大方的说,并不容此人反对。 佟福来听他这么说,便坐了下来,垂着头道:“我也不知道会这么快走,可是听赵先生说,爹要我们赶紧离开北京,他说这里可能会不安全的。” “你爹的担心不是没道理的,我去拿酒。”沈钺之说完这话,就来到柜子前,打开门,从里面拿出了一坛三十年的桂花陈酿放到了桌上。 福来笑笑“有酒有菜才好,我去弄两凉菜吧?”说完就走出门,进了厨房。 “成,我还没尝过你手艺呢。”钺之又找出杯子,只等着福来做好下酒菜一起享用。 不一会儿,佟福来便端着一盘糖醋口的凉拌白菜,油炸花生米,和中午剩下的肘子肉回到了北屋,摆上了桌儿。 两人面对面坐着,沈钺之便给他倒满了酒,桂花陈酿不是那么容易上头的,劲儿小,他也希望不要让酒力破坏了美好的夜晚,毕竟酒后的“节目”才是重头戏。 “到了那边要常给我写信,地址你记下了吧?”钺之端着酒杯愁眉苦脸的说,就算是再缺心少肺,但面对和相好之人的离别也还是会不免伤心的。 福来点头称是:“记下了,我们住的地方还在安排,娘说不和爹住在一起,所以赵先生要带我们去广州找房子。” 钺之对车夫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就放下酒杯继续叮嘱:“到了广州要是不适应的,随时可以回来……我不是说你到了那边会过得不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他怎么好意思直接和这个人说让人家留下来别走,留在北京呢,他能给福来何种承诺,他本来就是吝惜山盟海誓的人啊。 车夫憨直的笑着,喝了口酒:“我懂您的意思,虽然我不精明,但我会留心的。” “嗯,我听说你有哥哥,姐姐,要想办法和他们相处好,能不能在家里立足和他们有很大的关系,莫要让他们觉得你是为了争家产来的。”在这件事上他就撇的很清,即便是离开家的时候也没拿父亲半毛钱,当然母亲是偷偷给了他一些的。 福来把双手放在桌面上,禁不住问道:“嗯,我知道,我诚心诚意的待人,不要家产便是。” “别,你不能这么说,待人厚道是你的优点,但防人之心不可无,生逢乱世,人心叵测,尤其是嫉妒之心那可是害人的利器,不管你和他们是何种关系,老刘撞你脚踝的那次不就是么,这还算轻的呢,你需记住。”他觉着福来实在是太老实了,正所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是要让人欺负吃亏的。 佟福来却笑着点头:“您说的是,但我觉着只要真心实意的对别人,人家便也能善待你的,就像您对我一样。”他当然念沈钺之的好了,可却没侧面想想,要是自己真的是个姑娘,可是吃了大亏的,被某人夺了处子之身,一而再再而三的抱进被窝,呵呵,这也就是男人才会如此不在乎的。 沈老板哭笑不得,他托着下巴轻声问:“你觉着我对你好?” 车夫愣愣的望着他,不明所以。 沈钺之又喝了口酒,然后才带着一丝笑意自问自答:“你还真把自个儿当爷们了,别人对你好也不能好到和他睡觉哦,我可想当你唯一的男人呢。”他倒是不排斥福来和女人睡,但男人就不行了,不过人家就要离开北京,不受自己控制了,他还如何约束福来呢?再说此人也没这个必要遵守哦! 福来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闷声答道:“我没勇气让其他人见我的丑态,我生成这样您不嫌弃我,还对……。”他话没说完,就让沈老板抓住了手,放在了胸口上。 “……我喜欢,你的身子和你的人我是真的喜欢!”他觉着自己一定是喝多了,可也才两杯下肚啊,但再这么逃避就太虚伪了。 佟福来从未觉得如此幸福过,尽管和他说情话的不是水灵灵的大闺女而是个堂堂的男人,他也高兴得不得了,连忙羞涩的垂下了头,低声说道:“您这么说一定是安慰我,不过我打心眼里高兴,长这么大还没有人和我说过这种话呢。” 沈钺之撇撇嘴,叹息着:“我平实说话确实不着四六儿,但我这次可是真心实意的。”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机会我一定会回北京看您的。”他实实在在的说,眼瞳里的沈老板依然英俊不凡,风流倜傥,即便是过上十年八年也会是男男女女打破了头都要抢到手的目标。 或许他们的分别是两个男人之间的无奈,就算再情投意合也不能够地久天长,更确切的说这只不过是即兴而来的“露水姻缘”罢了,情话说多了反而会伤人太深! 钺之抓起他结了老茧的手轻轻亲了一口,随后才道:“别忘了你说的话!”今夜他一定会倍加珍惜这美妙的春宵的。 34.小慧泪湿福来衣衫 第二天中午,刚起床的沈老板就收到了一封母亲发来的电报,将家里的近况用简短的语句告之: 近日剑华重伤于家休养恐会瘫痪,你父安然无恙,家中忙乱,盼钺之早归…… 他放下电报顿时就僵住了,大哥受重伤恐怕还会瘫痪?身材魁伟,性格爽朗的大哥若是真的成了瘫子,大嫂和小侄女将来就可怜了!此事一出,他是必然要回去的,等福来和佟大婶去了广州他就立刻动身。 此时,坐在床头看报纸的佟福来问道:“您家里有事吧?”对方的表情无比凝重。 “我大哥受重伤了,我母亲说他可能会瘫,等送你和大婶上火车,我便回奉天,大概要半月才能返回。”他放下电报,就走进里屋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李,后天去火车站的时候就把回奉天的票买了。 福来连忙关切的说:“你应该早点儿回去,不用送我们,这可是急事。” 沈钺之摇头,拧着眉道:“不差这两天的,奉天有很多不错的洋大夫,能给好好治疗的。” “哦,那便好……要不是我脚还有毛病,就可以拉车送您去戏院了,我的车就放在您这里,日后雇个可靠的人给您拉车就好。”他现在还是忘不了自己的职业,还很舍不得他的这辆洋车,但他这辈子估计都没办法再拉车了。 沈钺之苦笑着:“福来,你以后再也不用靠拉车维生了,这其实是好事,还是说你真的特别喜欢当车夫?” 他挠挠头,憨笑着:“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个养家糊口的营生罢了,但是我真的喜欢给您拉车。”这好像很没出息,可却是他的肺腑之言。 沈老板怜爱的把他拽到怀里,抚摸着他的背:“你要是乐意,等改明儿回了北京再给我拉车,我帮你好好的保养车子,等你回来的时候,肯定和新的一样。” 福来听到这话就高兴的笑了,他靠在钺之的怀中提醒道:“差不多该去戏园子了,我换身干净衣服,您等我一会儿。”说完便轻轻推开对方,站起了身。 沈钺之点点头,他打算明天去拍个电报告诉母亲过两天他就回奉天的消息,今天刚好要去戏班子和小慧老王他们交代一下,把事情都安排妥当,这样他才能放心。 下午三点多,沈钺之和佟福来到了庆乐戏院,按之前的安排今天是要演《穆家寨》的,但他至少要在奉天呆半个月,这段时间的戏还得烦劳小慧和璧凌照应了,但璧凌大婚还在家中和老婆甜蜜,他怕小慧一个人难以撑起台面来,真是烦恼不已。 沈钺之坐下来画脸,换行头的时候,福来便来到了已经上完妆的小慧身边,带着一抹笑容问:“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姑娘放下镜子,低着头问:“你想说啥?” “我后天就要去广州了,想和你道个别。”他说话的时候,另一边的沈钺之却在竖着耳朵偷听。 小慧这才起身小声说道:“我们去后边聊吧。”这些日子她前后细思量,觉着上次自己做的事有欠妥当,她太急了,这会把老实巴交的福来吓到的。 两人下了楼梯,来到走廊内,她才摆弄着衣角问:“佟大哥怎么突然要去广州了?” “我爹要送我去军校。”他答道,现在是一月份,没有生火的走廊里有几分寒冷,喘气都会喷出白色的哈气。 小慧摸了摸发辫,扬起脸问:“你不拉车了,当兵打仗可是很危险的,你还没娶亲呢。” 他爽朗的笑了:“不碍事,我只是先去军校而已,咱们以后见面的机会不多了,我送你件东西。”他说完就从怀中掏出一个翠色的兔子玉坠,递到了姑娘手中。 这只小兔子比鼻烟壶略小,静静的趴在她手心中,雕工细致,看起来活泼可爱,她不禁笑着:“你还蛮会挑东西的。”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很值钱的玩意儿,但她真的很喜欢,可送礼物的人却要远走异地了,想到这儿她就一阵阵的伤感! “留着做个念想吧,我能认你当妹子么?”他斗胆问,只怕人家姑娘不答应。 小慧把玉坠收好,白了他一眼:“谁稀罕做你妹妹!”言外之意就是他们之间没可能了,她顿时很失落。 福来挠挠头,难看的说:“哦……没关系,你要是不乐意就算了,今后我就把你当成亲妹子来待。” “要你做哥哥又啥用,你都不在北京,能照顾到我么?”她鼓着小腮帮问,眼前的人绝对是个靠得住的好男人,但她又深感配不上人家。 他也觉着自己说了大话,但随即又道:“你说的是,我不在北京没办法照顾你,但要是有朝一日你需要我帮忙,我定当尽力而为。”恐怕也只有这么说了吧,小慧戏唱得好,人又漂亮,日后一定能嫁个好男人,恐怕不会劳他出力的。 小慧听到他的话,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她眼眶禁不住湿润起来,便抓住了他的胳膊,难过的问:“你还回北京么?” 他点头:“有机会当然要回来的。”他放不下的人太多了,师傅师娘,面前的姑娘,还有沈老板沈钺之。 她便忍不住掉下泪水来了,情难自控的抱住了车夫的肩膀,靠在他的胸前捂住嘴轻声抽噎。 佟福来虽然不是沈钺之那种老练的浪子,但却因为身子特殊而有着女性的细腻和温存,他连忙搂住小慧,柔声道:“我会回来看你们的,妹妹可要提防那个姓周的,别让他占了便宜,要是遇到忠厚老实又重情义的男人就嫁了吧,靠唱戏维生老爷们来做到无所谓,但女人就太过辛苦了,我只希望妹妹将来能过上舒心的日子,不再为一日三餐奔波。” 小慧抹着眼泪:“你太坏了……明明就是不想要我,还竟说好话。” 他轻抚姑娘的肩膀,无比温和的说道:“我生若浮萍,不敢耽误你的终身。”他现在都还不清楚未来会是咋样的,怎敢轻易的向姑娘许下承诺呢? 她摇头道:“听说当兵也很辛苦,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就算是上了战场也别冲在最前面,保命要紧。” 佟福来“呵呵”的笑了:“我爹是参谋,他让我以后跟在他身边,应该不会让我上前线的,不必担心!”但这都是他的猜想,实际情况现在还未明朗。 她转悲为喜,擦干眼泪说道:“那就好,佟大哥是个好人,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他放开手,继而说道:“小慧你是个好姑娘,也一定会有好姻缘的。” 她却撅着嘴说:“佟大哥你要娶个贤惠漂亮的嫂子哦。” “我尽力。”他还没想这么远,眼下更应该考虑的是到了广州之后如何同哥哥姐姐好生相处,跟着赵先生学些文化,早日考入黄埔军校。 傍晚,《 穆家寨》开演后,福来照样还是在一楼的柱子旁站着听戏,台上的人演出的穆桂英雌雄难辨,巾帼不让须眉,唱腔时而嘹亮时而温婉,舞弄红缨枪的飒爽英姿,爱煞众人! 他的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舞台,将那沈钺之表演的一颦一笑,一招一式,一字一句都看在眼内,记在了心中! 35.无可奈何被迫分离 星期三,沈钺之便送福来,佟大婶和赵耀辰去火车站,在站台上他依然对坐在火车上的车夫说道:“一定要给我写信,到那边要多注意身体。” 佟福来微微一笑,但心里却是酸溜溜的。 “嗯,等我们住的地方稳定后我就给您写信。”他的喉咙发酸,声音也极尽哽咽。 钺之平静的点头:“好,佟大婶,赵先生你们也保重!”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了汽笛的嗡鸣声,火车马上就要开了。 当车子“咔嚓咔嚓”的向前移动之时,福来的眼眶红了,他赶忙扭过脸靠在了窗边,假装拿起了报纸,实则却一直再忍着就要掉下的泪水。 佟老太太察觉到了儿子的神情便起身拿着水杯去泡茶了,她心里却在想前天一早的事儿,那天她起床的时候看到福来没在外屋躺着还以为这孩子去何师傅家了,但来到院子里打水的时候却发现福来正和沈先生坐在客厅里说话,两人好像不太高兴,全都沉着脸。 大概是儿子和沈先生很投缘吧,福来从小就是她一个人带大的,没体会过和其他人生活在一起的日子,这几个月在那个小院儿里他和沈钺之同出同入,肯定已经十分熟络了,她带着福来的这二十年中,经常搬家,因此儿子也没什么朋友,沈先生应该是福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了,所以福来才这么舍不得离开。 沈钺之望着火车慢慢驶远,就扶扶礼帽,黯然神伤的离开了站台,向售票处走去,他买了张第二天去奉天的火车票,准备回家后再收拾一番,但心情却无论如何也好不起来! 两天后,沈钺之就披着皮大衣提着一只旅行箱回到了阔别三年的奉天,上一次回来还是三年前的春节了,但他只在家呆了十天便匆忙返回了北京。 相比起三年前来说,现在的奉天显得更加繁华了,越来越多的日本商人涌入奉天,在城内开商铺,贸易行做生意,大发中国人的横财。但也正因为东洋人和西洋人的投资才使奉天越来越发展得像个真正的城市了,繁华的闹市区耸立着各色洋味儿十足的建筑,银行,商店,西餐厅,杂货店应有尽有。 沈家的宅院就位于陆军学堂的南面,这是一座乳白色的三层小洋楼,住了沈家上下七口人和三个老妈子,六个护院的仆从,这座房子是父亲在四年前委托俄国建筑师设计并修建的,洋楼前有个很大的广场,停着一辆黑色轿车,铺着红色青砖的林荫道边种着梧桐树和枣树,在房前还专门栽上了常绿灌木。 沈钺之刚走到铁栅栏门外的时候,看门的仆人老黄就惊喜的迎了出来,高兴的说道:“二少爷,您可回来了,怎么不提前和太太说一声呢?”他连忙抢过了钺之手中的皮箱,带他进了门。 看到头发花白的老黄,他就倍感亲切,老黄已经在沈家干了十来年,他还小的时候也是对方经常追在自己屁股后头伺候着。 “没关系,我又不是不认识家,我大哥怎么样了?”他现在很难露出开心的表情,因为还不知道大哥的伤势如何。 老黄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大少爷回来的时候老夫人就昏过去了,家里现在乱得很。”他也记着那个情景,大少爷从车上被抬下来的时候全身上下都是纱布,虽然神智清醒,但却动也不能动了,吃喝拉撒都要别人伺候,德国的洋大夫在家里住了半个月才走,现在还是会有两个护士轮流在床前看护,可他听太太说大少爷估计这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动不了了。 沈钺之一看老黄的神色就知道大事不好,急忙快走几步,跑进了家门。 一进门便看到了坐在沙发上唉声叹气的母亲,立刻上前问道:“妈我回来了,大娘和我哥在哪儿?” 她是个年过四十的女人,但看起来还是很年轻的,没有白发,身材匀称,皮肤白皙,只是仔细看来有几似皱纹,五官漂亮精致,还把自己好的基因都传给了儿子钺之。 范仙娥看到儿子,惊喜外分,她赶忙抱住了钺之伤感的说:“在楼上,你父亲刚出门,要晚上回来,他还催着我再给你发电报呢。”她这些日子也跟着大姐操心着急,但最急的还是丈夫,眼看着老大就这么瘫痪下去,沈家的香火不能没人延续啊,所以他才催着自己给钺之发电报的。 沈钺之轻拍母亲的后背,耐心的劝道:“我这不是回来了么,您别着急,我会帮着大妈照顾哥哥的。” “你快上去吧,我这两天都没睡好,得先去歇会。”她抹着眼泪,伤感的抬起头,眼中的儿子似乎比三年前成熟了几分,看起来越发的像个好男人了。 “好,您歇着吧。”他说完就脱下大衣和帽子,快步上了楼,来到了大哥和嫂子的房门外。 屋子的门敞开着,床上的男人正是大哥沈剑华,原本硬朗的身体就像个憋下去的皮囊一般僵硬的挺着,本来俊郎英气的脸庞现在看起来却蜡黄枯干,他眼神涣散的盯着天花板,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而坐在床边温柔贤惠的嫂子则在给他读报纸。 “大哥!”他难过的喊道,赶忙跑到了这个人身边,握住了此人的手。 “钺之,你可回来了!”嫂子放下报纸,悲伤的低下了头,她面色憔悴,原本端庄秀美的面庞也老了好几分一般,眼圈发黑,嘴唇苍白,就连头发也是随意盘上的,并没有像之前那般细心的梳理。 躺在床上的男人看到自己,就笑了笑,用很虚弱的声音说:“钺之!”现在沈家的担子都转移到弟弟身上了,他觉得很内疚,可他现在就是个废人,就连和老婆生孩子这么简单的事儿都干不了了。 “嫂子,您辛苦了……哥,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现在还不清楚大哥是怎么受伤的,母亲在电报里也没解释清楚。 大哥苦苦的笑了,在巨流河和郭松龄的决战中,他不幸被炮弹击中,就这样成了残废,但老天爷却没拿走他的命,这虽然是幸运的但自己却成了家里人的负担,他就像根碍眼的刺一样,每天都躺在这里,让众人参观,他心里断然不好受,但却只能承受命运的残酷安排! 36.残障大哥了无生趣 “被炮弹打中的!”他看似平静的答道,眼前又闪出了当时那可怕的画面,震天的炮火声“轰隆隆”的响彻云霄,大地在颤动,原本在河对岸的掩体后指挥作战的他成了叛军打击的主要目标之一,爆炸声响起之时,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全身巨痛难忍,足足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才被送回奉天的家中继续修养。 沈钺之紧握着他的手,哽咽着说道:“大哥……你不该跟着父亲打仗,你本应该做个文人。”大哥沈剑华以前很喜欢舞文弄墨,中学的时候就写得一手好文章,但为了支持父亲他就进了陆军学堂,留在军中做副官,以至于后来成了营长领兵打仗。 沈剑华舒展开眉头笑了:“这都是我的命。”他也唯有认命了,但只因为他的残疾要把弟弟再拖入泥潭中,他就于心不忍了,看上去父亲是有这个意图的,至少会先让弟弟赶紧结婚生孩子,否则沈家就无后继之人了。 “我就不信命!”沈钺之忍住悲伤,咬着后槽牙说,这二十多年来他一直在和自己应有的命运抗争,如今也算是在北京的梨园行里站稳了脚,不仅能自食其力,还可以养活班子里的人了。 嫂子红霞见小叔子有些激动便说道:“你们兄弟俩个聊着,我给你们泡茶去。”她说完就起身出了屋,又忍不住掉下泪来。 她刚下楼便看到了亲妹妹蓉芮,她手里捧着一本张恨水的小说《金粉世家》,依然是低头看路,行色匆匆的样子,脸上少见笑容,梳的也是时下最流行的“三齐”,身材干瘪,没有女性的曲线可言,普普通通的五官,搭配细小的眯缝眼和黑框的镜片倒是相得益彰,身上的旗袍也是灰扑扑的深蓝色,和蓉芮的年龄明显不符。 “姐,你干什么去?”她问道,姐姐这几天都在伺候姐夫,从早忙碌到晚,就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了,小侄女也都是她在带着,她觉得姐姐好辛苦,当初还不如不嫁给姐夫呢。 “给你姐夫和小叔泡茶,钺之从北京回来了。”她说完就匆忙下楼去了,小叔子进门连口热茶都没喝上是她照顾不周哦,虽然现在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若是她不坚持往后闺女小娴该怎么办?假如她倒下了,放弃了,丈夫便只会自暴自弃的。 蓉芮一听到“钺之”回来的,迷茫的眼底即刻闪出光彩,她低下头微微一笑,便上楼去了,来到姐姐和姐夫房门口的时候,她便支了支眼镜,礼貌的说道:“哥哥,您回来了?” 沈老板转过脸,朝李蓉芮一笑:“是,我刚到家,这段时间麻烦你受累了。”这姑娘还在念师范,平时就是个书呆子,每天扎在小说堆里出不来,虽说才十八,但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不过她似乎并不着急,好像靠一堆堆的书就能获得满足一般。 “都是我应该做的,我回屋看书去了,刚买的小说。”她有些羞涩的欠欠身,便脸红心跳的快步走到走廊的另一头,钻进了房门,关上门之后她就高兴的原地转了个圈儿,细声自语:“钺之哥哥回来了,太好了!” 从七年前她和姐姐踏进沈家,她就喜欢上了二少爷,但她又自知相貌平平根本不可能让对方多看自己一眼,不过这却不妨碍她在每个晚上躺在床上对沈钺之进行各种臆想,甚至偶尔还会做害羞的春梦。 昨晚她在老爷和太太的房门口听到了两人的谈话,老爷的意思是想让二少爷回到奉天来继承家业,因为姐夫已经残废了,更不可能和姐姐再生孩子了,虽然这对姐姐来说很不公平,可她却能每天见到心爱的人,这也算是件好事吧。 到了下午,身材略胖的沈夫人就从药铺回来了,她给剑华配了些调理的中药,让她听说钺之回来了,一直挂满愁怨的脸上总算是看到了一丝难得的笑容,发间隐约能看到银丝,虽说年轻时算不上美女,举手投足却很得体,气质不俗,沈太太本性赵,祖上是奉天本地的士绅,做药材生意,她和沈慕函算是父母给订的娃娃亲,结婚后两人还算感情融洽,连忙上楼来到了儿子的房间。 “钺之,你可回来了,你爹天天都催着我和你娘给你发电报呢。”沈夫人望着眼前的年轻人,高兴不已,虽然钺之是仙娥生的,并不是她的亲生子,但也是沈家的血脉,现在沈家只有靠钺之传承下去了。 “大妈,您憔悴多了!”沈钺之急忙起身,抓住了大妈的手,看样子她最近为大哥的事操碎了心。 “没关系,你回来就好。”她随后便望向病床上的儿子,每次看到剑华的时候都难过的要死,但还是抱有一线希望的,或许将来儿子还能再站起来,至少不用每天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剑华用很微弱的声音问:“您去哪里了?” “我到药铺去了,刘大夫帮你开了两个房子,等晚上让周妈熬了给你喝,刘大夫说这是补阳气,固肾的。”她带着笑意说道,希望能让剑华开心一点儿,她不想每天都看到儿子苦着脸。 但剑华却无奈的笑着:“其实您不用这么麻烦的。” 站在一旁的沈钺之察觉到了大哥的沮丧和颓废之情,便立马劝道:“虽说西洋医生厉害,但咱们老祖宗的东西也不错,方子要坚持吃,哥,你可不能让大妈的心血白费啊。”毕竟是亲兄弟,他是很理解大哥的想法的,但越是在这种时刻,他就越发不能让大哥丧失生存的勇气。 沈夫人也微笑着说道:“钺之说的是,刘大夫说只要坚持,状况一定能有改善的。” 听到弟弟这么说,沈剑华只得“嗯”了一声,但他内心却是不情不愿的,他觉着这是浪费时间,白费力气,可又不好和母亲对着干。现在,全身上下只有脖子能稍微动动的他,和死人又有何区别? 傍晚,洗了澡之后沈钺之便躺在床上思量最近的事儿,他翻了好几个身,还是睡不着,可父亲还没回来,就算是他们父子关系紧张,他也还是要去问候的,而且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作为儿子的他更加不能不闻不问,就算不需要他帮忙也要表达愿意出力的意愿啊! 37.父子谈话陷入僵局 晚上八点多,一身戎装的沈慕函才从外面回来,他刚进门姨太太仙娥便亲自帮他拿过大衣和帽子。 沈慕函体格健壮,肤色略有些发黄,虽然没有白头发,但额前却已经生出了一条条浅浅的沟壑,尤其是眉骨前端的皱纹更是明显,这都是经常为了各种大大小小的事物烦心而烙下的痕迹。 但性格果断决然的他是个不会轻易认输的人,即便是儿子被炮弹击中伤残,他也没有落下一滴泪,在人前他虽然显得严肃异常,但他的内心却是孤苦愁闷的,他不喜欢多言,和正房秋霞相敬如宾,不过却没啥话可讲,但与姨太太仙娥倒是偶尔还会诉诉苦的。 “老爷,钺之回来了。”她对丈夫说,但儿子已经回房睡了,大概要到明天一早才能起来。 “哦,赶快让他倒书房去,我要和他谈谈。”沈慕函既着急,又很高兴,他已经三年没见过小儿子钺之了。 仙娥温和的一笑:“他在楼上睡觉呢,刚下火车太累,要不明天一早我再去叫他吧?”她心疼儿子,而且也担心父子二人会因为不愉快的事儿吵起来。 “哦,好吧,等明早。”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小儿子沈钺之已经拎着长衫的前襟下楼来了。 “钺之,你不是睡了么?”母亲望着儿子一脸倦意,就很心疼的问。 “还是先和父亲谈话吧,不然我睡不踏实。”他勉强的笑了笑,当视线移到父亲脸上的时候却被这严肃冷淡的面孔给挫败了,不得不收起了招牌一般的笑颜,尽量不让脸上现出任何感情色彩。 沈慕函做了个手势便带着儿子一同走进了书房,仙娥也给父子二人都倒上茶,这才离开帮着关上了门,可还是不放心的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 沈钺之刚坐好,父亲就很郑重其事的说道:“你这次回来就别回北京了,安心留在奉天吧。” 端着茶碗的他僵住了,缓缓的抬起头来问:“您什么意思?” 沈慕函端起茶喝了一口,随后便说:“戏社不要管了,现在你大哥已经成了这样,今后你就要担起长子的责任,沈家如今已是一脉单传,你必须得快点儿成亲,帮沈家延续香火,而且我打算让你去陆军学堂学习,以后代替你大哥跟在我身边,不过我反复考虑了一下,就让你任参谋官,不上前线带兵杀敌。” 钺之是沈家唯一有能力延续后代的儿子了,他就算是拼了老命也要护着,再也不能让悲剧重演了,虽说这次老大受伤残废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就算他再狡辩也难逃家人的责难,为此秋霞和他闹了好几次,哭得死去活来,他的心里又怎能不痛?但最对不住的还是儿媳和小孙女。 沈钺之觉得这话犹如晴天霹雳,他想开口讲话,却不知如何反驳父亲,锁着眉头踌躇了很久,才放下茶碗辩驳:“让我成婚我无话可说,但让我参军,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他并没像之前那样暴跳如雷,反而很有耐心的解释:“我带的队伍你应该清楚状况,如果没有自己人帮着很容易被取而代之,甚至是暗算,你擅长和人打交道,能帮上我很大的忙,至于婚事让你娘去操持,其实这两年她一直在给你选,最后你挑个中意的便好。” 沈老板揉着太阳穴长叹一声,随后就皱着眉说:“原来这就是您让我回来的目的,您先是赶紧让我完婚早生娃娃,还硬要拉我参军,您虽然参加过革命,可您却不肯民主,不给儿子们自由,您的脑袋里依然立着块封建的牌坊,您害惨了大哥,现在还要来拉我下水,这根本就没有道理!” 就算是小儿子说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沈慕函还是没有发火,他内心有愧,从某个方面讲,儿子说的话确实一点儿都没错,他就是个顽固不化的“老东西”。 “钺之,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可这不单单是我的事,而是关乎整个沈家的未来,我希望你能留下来,虽然现在老帅腹背受敌,但我们还是挫败了郭松龄,以后东北会更加稳定的,我们沈家在这里扎根也能兴旺起来。”他是老帅的拥护者,但对于少帅也是很恭敬的,因为等老帅年纪大了自然是要让位给少帅的,只不过现在少帅年纪尚青还不能独揽大局,老帅总叮嘱心腹要好好的辅佐,带领少帅。 他沈慕函平时做人很谦卑,低调,遇事不抢功,所以才能平平安安的把脑袋保住,但却因此而屡屡被其他人算计,凡事危险的事都一脚踢给他,到最后连大儿子也搭了进去,他真的开始怀疑当初的选择,或许早就应该跟着岳父去经商,打什么仗,参什么军呢?但事已至此,他骑虎难下,即便他要告老还乡老帅也不会答应的,更何况他戎马半生为的是啥,不就是要早些熬出头么?中途放弃,有违他做人的原则。 沈钺之苦涩的笑了,随后就面对这父亲说道:“在您眼里根本就瞧不起任何人,先不拿我们梨园行的来说,您觉得无论是经商的还是文人,医生,都比不过军人,手里有枪最了不起,谁都不敢惹!” 沈慕函舒了口气:“这是当然的,就算你到了北京,他们也都因为你是我的儿子所以才不敢惹你,你不是也因此受益了么?”看来钺之很难同意他的安排,实在不行就强迫儿子,他现在根本就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他虽然有几个亲信,但在这乱世也都是人心隔肚皮,郭松龄的事既给了老帅教训,也给他敲响了警钟,所以他必须把钺之弄到身边拉来。当然如果死活儿子都不答应,他也不勉强了,但至少要把钺之的婚事办了,让沈家能早些抱上孙子。 “您说的没错,我确实曾经向别人亮出过您的名号,这点我承认。”他说完就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刚才他情绪激动了,现在必须冷静一下,如此无理的和父亲说话确实是大不孝了。 沈慕函觉着再这么谈下去又会和儿子吵架,说不定还会控制不住的动手,他可再不能这么干了,他必须学着克制,于是他放下茶碗平静的说:“你考虑一下吧,但相亲的事不能再拖了,你都二十五岁了,早就应该成家立业了,这次回来再怎么说也要把媳妇娶了。” “哦,我知道了。”沈钺之虽然心里不情愿,但也只好答应了,对这场危机,他最不能推卸的就是结婚生子的责任,要是他推脱,就连瘫在床上的大哥也不会答应的。 望着小儿子钺之走出书房的大门,沈慕函才算是松了口气,看来儿子是答应要结婚了,至于参军的事还是留到后面慢慢商量吧,毕竟京剧才是钺之喜欢的东西,他虽然看不起梨园行当,但也应该尊重儿子的选择,更何况他自己也是个戏迷,否则就不可能认识仙娥了。 38.初到广州诸多不适 在路上颠簸了好几天之后,佟福来和母亲,以及赵耀辰来到了繁华热闹且富庶的广州。 福来觉着这里的空气很湿润,虽然现在是一月底,但这儿就像是北平的春秋天一般,气温不高不低,很舒服,穿个毛衣和外套足以御寒,只是他对当地的粤语极为不适应,压根听不懂。 而且广州给他的感觉是时髦,洋气,大街上的很多年轻男子都会着西装,这大概就是他们的便服,只是有时候却偶然会发现他们脚下蹬的不是西洋皮鞋,而是中国布鞋罢了,还有为数不少的人上衣着西服,下身却着中式的腊肠裤,这种中不中洋不洋的打扮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虽然广州的气温不低,但年轻人们都喜欢戴围巾,各色围巾充斥着大街小巷,无时无刻不向福来提醒着他来到了南国的大城市广州。 赵耀辰给他们安排的临时住处就在沙面岛附近的公寓内,这里住的多是外国人,很少有中国人在附近出没。沙面岛四面环水,绿树成荫,环境优雅,倒是很适合佟老太太修养。 这套公寓是西式风格的,刚好有三个独立的房间,而且还有外国人最习惯使用的卫生间,而非恭桶,痰盂,安装了白色的陶瓷马桶,只不过尚不能自动冲水,而需打水来冲洗,浴室甚至还有洗澡的浴缸,当然水还是要自己烧的,公寓每天都有老妈子过来打扫两次,不需烦劳佟春燕动手。 不过这样的环境对于佟福来来讲却已是帝王般的待遇了,但只稍作休息了三天,第二天赵耀辰就带着福来上街去了,到吉祥路去逛百货店,服装店,佟先生特意叮嘱了要给福来买些新衣服,得让儿子从车夫变成体面的佟家二少爷。 自始至终赵耀辰都扮演着跟班的角色,抢着提东西,但拿主意的也是他,因为福来好像并不具备足够的审美观,挑的衣服都透着一股市井贫民的土气,这也怪不得二少爷,人家根本连学堂都没上过,哪里会有审美意识? 在洋服店里换了一身灰色呢子西服,搭配浅黄色的领带,手腕上还戴着一只瑞士的银色手表,脚上穿着黑皮鞋的福来看起来就像另一个人似的,刚理过的头发上带着香香的发蜡,但从不用发蜡的福来却觉得特别别扭,总是想去挠头发,但又怕破坏了新做的发型。 他站在镜子前,拉了拉领带,很为难的皱着眉头,他总觉着这种衣服不适合自己,可赵先生说了,有时候去参加一些特殊的聚会是很需要的,有钱人必须注重仪表仪容,就算他心里一万个不乐意也要学着适应。 “不错,广州的千金小姐一定有不少愿意嫁给您的。”赵耀辰望着眼前的男子露出了笑容,佟先生年轻的时候就是个玉树临风的俊美男子,荣飞少爷也生得俊朗潇洒,而二少爷虽然经历过多年艰难生活的磨砺,但毕竟是佟家的骨血,五官比大少爷更加精致,秀气,尤其是那双像姑娘一样的杏眼,只要细细打量就很难从对方的眼瞳中发现,二少爷给人的第一印象并不是很出众的,但只要仔细端详就越发觉着漂亮,让人过目难忘。 福来“呵呵”一笑,扭过脸说道:“怎么可能,千金小姐都喜欢留过洋,有知识的富家少爷,我连一天学堂都没念过,配不上她们的。” “话不能这么说,很多有作为的人都没念过书,更何况佟先生不是叫我来帮您补习文化么,咱们有半年时间呢。”他说完便看了看手表,也差不多该到回去的时间了,老太太等着他们吃饭呢,明天一早佟先生就会过来带二少爷到佟家见夫人和大少爷,二小姐。但他也为福来担心,因为二小姐和大少爷都是很有心机的人,二少爷憨厚浑朴恐怕会被他们排挤,因此佟先生特意叮嘱了一番,要在身后给二少爷出谋划策,有情况随时告知。 福来听到他这么说,忽然对未来充满了信心,或许听从父亲的安排也不错,要是有了文化日后就算不拉车,也能有个谋生的本事,他一定要刻苦些,多学有用的知识。 “赵大哥,咱们差不多该回去了,我娘说今晚做了莲藕排骨汤和叉烧肉,她说要犒劳您,多谢您这几日的照顾。”佟福来的肚子已经饿了,娘的手艺这么好一定能让赵大哥胃口大开的,在北京的时候沈老板就对她的厨艺赞不绝口,还说娘绝对有做餐馆大厨的水准。 “好,走吧。”说完耀辰就提着两大包衣服和福来走出了洋装店,来到了繁华热闹的吉祥路。 这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与北平有所不同的是,广州有更多的外来人士,甚至是外籍人士,除了粤语之外,还能听到熟悉的北方口音和其他省份的各色乡音,但居住在广州的人无论是神情还是精神状态都要比传统甚至是有些闭塞的北京人活跃,生动得多了,人们更乐意享受生活,抽出时间娱乐放松,而并不乐意过多的关心政事。 在大街上,佟福来却发现,好像周围的人都在打量自己,莫非他脸上有什么东西?看自己的不乏很多年轻女子,有些大胆开朗的还朝他别有心思的含情微笑。 赵耀辰叫了辆洋车,就带着二少爷上了车,随后便笑着说:“人靠衣服马靠鞍,只要换身行头您就成了上等人,人们看您的眼光就变了,少爷您要适应新生活,学会做有身份的人,这本来就是您应得的。”这几日的相处让他更加了解了福来和佟老太太,老太太含辛茹苦的养活二少爷,过着贫寒艰难的日子,如今也该是他们享福的时候了,其实就这件事上来说他还是有些埋怨佟参谋长的,但二十年前,佟先生不过就三十而已,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大概也有不得以的苦衷吧?总之评论他人的是非是不好的,更何况佟先生还是他的恩师。 车上的福来目光却在注意给他们拉车的中年车夫,看到对方戴着瓜皮帽,呼哧带喘跑在前面的样子,他就不由得想起以前在北京拉洋车的生活来。他们两个大老爷们分量不轻,他完全能体会车夫辛苦异常的感受,特别想下来再雇一辆车。 “赵先生,能不能让我再雇个车?”这里离他们住的地方不算太近,他不忍心看着洋车夫受这么大的累。 耀辰望着他憨厚的神情,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连忙说:“当然可以了……车夫麻烦您靠边停一下。”他连忙说道,等车夫在石桥上靠边停下他就自己下了车,招呼了后面的一辆空车坐了上去,两人这么一前一后的跑在路上,约摸半小时后就回到了公寓。 佟春燕一看到他们进门,就笑脸相迎:“赶快洗手吃饭吧,我和徐阿姨学着煲汤,也不知道好不。”她已经和打扫的老妈子熟识了,徐阿姨每天都来和她聊天,主要是这位大妹子是山东人,她们讲起话来没有隔阂,互相都能听得明白,也有可聊的话题。 赵耀辰把买来的东西放好,才说道:“麻烦您受累了,我本想找个老妈子来做饭的,可又怕您吃不习惯,北方人会觉得粤菜偏甜又油腻,所以还是自己做着吃顺口。” 福来脱下新买的黑色羊毛大衣,去卫生间里洗手,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他都觉着陌生,就好像穿了套蹩脚行头的丑角似的,但这就是爹娘要他变成的样子,他作为人子必须尽孝,不能干有违父母意愿的事儿。 当他擦干手的时候,忽然想起了远在奉天的沈钺之,不知道对方的家人怎么样了,也差不多是时候该给沈老板写信了,虽然人家不会及时回复,但只要回到北京就会给自己回信的,而且他们的公寓里装了电话,联系起来很方便的,想到这儿他的脸上就浮现了笑容 与此同时,在惠爱路的一幢红色小洋楼内,佟家却陷入了一场风波之中,风波的男主角便是佟先生佟孝成。 一家人都坐在客厅里等着佟先生说话,长子佟荣飞刚从银行下班,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被妹妹晓鸾拽到了走廊里,还神神秘秘的说:“哥,快过去,爸爸有话要跟我们说。” 佟荣飞身材高挑,皮肤偏白,儒雅俊美,虽说是单眼皮,但看起来却另有一番魅力,在广州也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他总爱梳偏分,每天出门都会用头油或发蜡细心的维护发型,并且一年到头都穿西服,对于长衫和短褂可是丝毫都爱不起来的。 因为人家可是从英国留学回来的学士,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其实他不太认可那些土生土长的精英人士,不管是政客,军阀,还是文人,富商,他觉得这些人都很不入流,话语之间只透露出本人的无知狭隘和脑子里顽固不化的封建残余渣滓。 总之,他是很看不起这些乡巴佬的,但无可奈何之下他还是听从了父亲的安排回国就职,不过他清楚这只是起点,而非终点,二十四岁的他还有大好前途呢,父亲从军从政,他做金融,妹妹经商这便是所谓的珠联璧合的最佳组合。 荣飞望着烫着卷发穿藕荷色旗袍的俏丽丰满的妇人,皱着眉问:“有什么大事?” 晓鸾欠着脚尖趴在他耳边说:“父亲从外面带回来一个私生子,说是姑妈一直在北京养大的。” 荣飞的脸色大变,低声问:“谁告诉你的?” “当然是母亲了,她昨晚一直躲在房里哭,大概是不相信父亲会做这种事吧?”她自然是站在母亲一边了,而且家里多个人,就会多一分是非,她最怕的还是父亲把贸易行的买卖交给私生子,那她和丈夫鸿海就白忙活了,要是父亲这么安排她就要去闹的,她可不能吃亏! 他皱着眉,连忙抓着妹妹下了楼,低声说道:“这不重要,哪个男人没有风流史,但我们多个弟弟这就严重了。”姑妈失踪二十年突然出现,他觉着这根本就是坏事,更没心情去庆祝亲人团圆,他想到的只是父亲会如何安排那个私生子的未来,此人会不会威胁到他的利益,这才是至关重要的。 “肯定的,谁知道那个私生子是什么样的人。”她嘟着嘴,刚抬眼就看到了坐在客厅里抽雪茄的父亲,和一旁一声不吭的母亲。 母亲周桂娟低垂着头,虽然身材消瘦,容貌普通,但贵在皮肤白净,气质算得上十分出众的,当年也是北京城里大户人家的千金,嫁给父亲的时候父亲还没有发迹,只是靠着祖业过着小活罢了。母亲嫁过去还带了不少嫁妆,都用在了自家的生意上,后来父亲去留学也是靠母亲的支持,可以说没有母亲就没有现在的佟家。 兄妹两人一言未发的坐到了对面的意大利天鹅绒沙发上,老妈子于婶就端来了茶和点心,然后便识趣的离开了,她看得出老爷心情不好,夫人也在闹气。 佟孝成放下雪茄,不紧不慢的对儿女宣布:“明天我就带福来到家里来,一是见见你母亲,二是来和你们打个招呼,你们都是亲兄妹,往后还要团结一致重振佟家,你姑姑今后会带着福来在别的地方住的,我会安排他去上军校,咱们家的生意还是让晓鸾打理,至于荣飞还是继续留在银行供职,等日后有了机会再做打算。”他自然知道两个孩子的想法,所以一定要把福来的安排讲清楚,二儿子并不是为了来和荣飞,晓鸾争家产的,而是来帮自己忙的。 听到这儿,性格率直的晓鸾便很认真的说道:“我们听您的安排就是。”她可算是松了口气,原来父亲是要私生子去参军哦,那么对她和哥哥来讲就谈不上任何的威胁了。 但荣飞可不这么看,他觉得妹妹太幼稚,太没见识了,所谓人心隔肚皮,即便是父亲以后安排对方参军走仕途,那该拿到的家产人家也不会放弃的,谁会嫌钱烧手,除非此人是傻蛋! 可他又不能不表态,只好点头说道:“无论如何也要叫姑姑和二弟来家里吃顿团圆饭,对吧,母亲?”他知道现在最不高兴的就是她老人家了,但事已至此也就只能认了,更何况父亲必定是有自己的打算,他们做儿女的明面上不能违抗,可私下里却要谨慎提防的。 周桂娟听到儿子这么讲,也就只能默默的点了点头,她明白这样闹下去对自己不好,但既然春燕他们要单独住,她也就没必要再斤斤计较了,更何况孝成也不是个做事没分寸的人,她就算再不乐意也不能不给丈夫颜面。 佟孝成看到儿女和妻子都点了头,就露出了一抹笑容,随后又说道:“福来出来广州,对周围的环境很陌生,你们还要多耐心的指点他,要尽到哥哥,姐姐的责任,如果他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也要多提点他。” “这当然了,我们都是同胞手足么,父亲您尽管放心好了。”荣飞说完就瞧了瞧墙上的挂钟,已经七点多了,今晚他约了朋友应酬的再不走恐怕就要迟到了。 佟先生看到儿子的表情就知道今晚老大恐怕又要不归家,他索性转头对妻子说:“荣飞的婚事也该斟酌一下了,二十四岁该娶妻了。”他一是着急要孙子,二是怕荣飞一天到晚在外瞎忙活女人,染上恶习,这可是千万要不得的。 桂娟温和的答道:“我已经在看了,不过荣飞对这些姑娘都不满意,还是要找个喜欢的人才好。” 佟荣飞满脸堆笑的应付:“母亲说的对,要是碰到适合的姑娘我必定是要赶紧结婚的,可是见过的都不太合适。”结婚?拉倒吧,这么早结婚他以后还有自由么?现在多好,他想睡哪个就睡哪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逍遥快活,而且他觉着男欢女爱不过是一时的中意罢了,很难长久,一旦失去了新鲜感就索然无味,所以至少他得找个让自己很有兴趣的女人才好,这也不能算是挑剔吧? “你总有的说,要是不让你母亲操持,自己去找一个给我们看看?”他很不喜欢老大说话的口吻,透着一股洋派作风,结婚是严肃的事情,不门当户对哪里会有幸福可言?而且婚姻就是一桩交易,婚姻好的男人一生都能受益,所以荣飞的妻子一定要符合他们佟家的“需求”,当然福来也是一样的,尽管那个孩子身体有异样,但并不妨碍结婚生子,总之,佟家的后代越多越有利。 佟荣飞却很痛快的答应了:“行,我一定找个令父亲母亲都满意的儿媳。”但他还真没碰到那样的女人,可他是佟荣飞哦,招招手有哪个女人不主动送上门来,他至今还没遇到过拒绝自己的姑娘呢! 39.虚情假意疲于应付 星期天清晨,刚过八点,佟孝成就来到了公寓,帮福来挑选了一套米白色的呢子西装和银色条文领带,又叮嘱耀辰给儿子打理头发,这才来到妹妹的房内和她谈话。 佟春燕还是没给哥哥好脸儿,但与往常不同的是她今天特意换了件绿色的缎面旗袍,平常不加装饰的发髻还别上了青色的点翠珠花,脸上淡淡的扑上了粉,涂了点很紧俏的口红,这是福来昨天特意给自己买的,听说是美国进口货。 她冷冰冰的说道:“我们得把话说圆了,你怎么和嫂子的讲?” 他坐到妹妹身边,很温柔的答道:“我说福来是我和一个年轻姑娘生的,对方现在早就嫁人了,你帮我把孩子带大的。” “嗯,好,就这么说,反正我和福来不跟你们一起住,我觉着这儿挺好。”她不想招惹是非,只想安宁的过日子。 佟孝成看着妹妹憔悴的面容,又禁不住自责,二十一年前,是他因为一己私欲将已有了心上人的妹妹强行占有,怀上了福来,可以说妹妹的一生都毁在了他手里,所以他就多补偿母子二人吧! “行,我答应你……要是你觉着无聊,我就过来陪你,家里有电话,找我很方便。”这话说得厚颜无耻,但他觉着妹妹对自己至少还有亲情,他当然不敢再奢望别的了,而且他们现在都老了,早就没了曾经的热情,对这种事慢慢的看淡了,但二十多年前却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佟春燕白了他一眼:“我一个人很好,不用你来陪,福来会照顾我的。”她哪会再和这个男人搅在一起,她老了,不再是二十几年前的年轻姑娘了,想到这儿她就往边上挪了挪,不想和身边的男人离得太近。 “好,咱们走吧。”他说完便站起身,来到了客厅,福来正和耀辰等着呢,儿子看起来很俊秀迷人,虽然做了几年洋车夫,可身板却很挺拔,这都是因为坚持习武的关系,他听耀辰说这孩子每天早晨六点都会准时起来练八卦掌,福来若是穿上军装就更会添几分风采的,他很期待儿子成为军官的那一天。 他说道:“耀辰,你开车吧。” “好,礼物我也准备好了。”赵耀辰很懂人情世故,他帮福来和老太太挑选了些礼物送给夫人,滋补药材,京八件,上好的茉莉花茶。 佟孝成满意的点头,把妹妹和小儿子交给这个年轻人他还是很放心的,日后耀辰也会被他委以重任,但主要还是帮着他们佟家做事。 三人坐着黑色的轿车来到了惠爱路的沈宅,车子刚开进庭院,夫人桂娟和女儿晓鸾亲自出来迎接,两人都特意打扮了一下,看起来贵气十足。 当四人从车上走下来的时候,沈夫人先迎过来对小姑子说:“春燕,这些年来你辛苦了,福来长得可真俊气!”她虽然嘴上称赞,但心里却很不舒服,虽然她无奈之下认可了这人的存在,但并不代表她就能诚心诚意的接受了,而且面前的年轻人五官俊秀,身材匀称,笑起来尤其好看。 佟春燕拉住她的手,温和的说:“嫂子,咱们都是一家人,福来今后还要你和荣飞,晓鸾照顾了。”她心里多少有些紧张,从嫂子的眼底她隐约的看出了怨愤之情,但为了儿子她也只有忍了。 “大妈好,姐姐好!”佟福来鞠了个躬,他觉着沈夫人和姐姐都在仔细的打量自己,这让他颇为不自在。 晓鸾也虚情假意的过来拉住了福来的胳膊,笑眯眯的说:“弟弟别见外,大哥一会儿就回来,等中午咱们一家人吃顿团圆饭,我们昨天就开始准备了,姑姑,您老人家。”丈夫在福建办货,要下月才回来,都是自己在盯着贸易行的生意,现在她又多了个事情,就是陪母亲分忧解难,出出主意。这个私生子面似老实,但必然是个两面三刀,八面玲珑的人物,她可不能掉以轻心。 看到二姐对他如此热情,福来提着的心就放了下来,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二姐,往后我还烦劳你照应了。” 晓鸾笑而不语,就将目光转向了姑姑。 这时候,佟春燕也赞道:“晓鸾真漂亮,今年二十二了吧?”她觉着这姑娘很精明,自己离开佟家的时候,这孩子刚学说话,走路还不利索呢。 “是哦,我都成家了呢。”她答道,虽然心不在焉,却要耐心的应付,但她对姑姑可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所以就更谈不上亲情了。 佟夫人拉着小姑子的手热情的把他们带进洋楼的大门,她心里却在琢磨别的事儿,二十一年前丈夫对自己说小姑子要去天津亲戚家住几个月,回来的时候就抱着了个娃娃,起初大家都以为这孩子是春燕的骨肉,所有人都避而不谈,谁不成想这孩子竟然是丈夫和别的女人厮混的孽种,小姑子实在是太厉害了,不仅包庇那女人,还帮着养孩子,她却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这才是她恼火的缘由,在丈夫眼里她始终是个外人,而亲妹妹才是最可信赖的。 佟福来打量着这所房子的环境,觉得犹如进入了“天堂”似的,这里比他们住的公寓大得多,三层式的小洋楼,外墙是粉红色的,花园的外围有高高的灰墙和洋味十足的铁栅栏门。 洋房的窗户是纯白色的,院子里种着桃树和精心修剪过的月季花,蔷薇,只是尚未到开花的季节,看上去有些萧条。 进到房子里面,他的视线就被客厅里全套的意大利木制家具吸引住了,地上铺着红色的波斯地毯,不管是茶几上,还是柜子上都摆着盆景和鲜花,两个老妈子正在客厅里忙碌,隐约还能闻到檀香味,这才是富人住的地方哦。 可赵先生叮嘱过他要落落大方,不能像没见过世面似的,就算是装洋蒜也得淡然处之。 佟孝成对儿子说:“福来,坐我旁边来。”他要给小儿子在家里树立威信,福来就是二少爷,是他亲生儿子,而且还是妹妹含辛茹苦养大的。 “好,父亲。”他坐到佟先生身边,但还是忍不住紧张,只得把双手放在膝盖上,轻轻的握着。 对面的佟夫人,姐姐和母亲却在低声谈话,但他却没见到大哥,听赵先生说大哥是个纨绔子弟,但留过洋,很有学问,说话油腔滑调,叫他一定要留心,别在大哥面前乱讲话。 此时,赵耀辰则坐在车里等候,他倒是很为福来少爷担心,但有老爷在身边应该不会有啥大问题的,他趴在方向盘上抓过了今天的“广州日报”,想看一看本地的消息,但还没看完一个新闻,就听到了一阵清脆的车铃声,门口停着一辆洋车,从车上下来个身着浅灰色西服的年轻男子,此人正是佟荣飞,看样子又在外面风流快活了一宿,正春风满面的哼着小曲儿大步走进门来。 荣飞看到车里的赵耀辰,便笑着招了招手,他见过这个人几次,是父亲的心腹手下,莫非老爹让此人跟着那个私生子了?看来他真的不能等闲视之,一会儿就去会会佟家的“二少爷”。 佟荣飞进了门,便看到父亲和一位面容俊秀的青年低声说话,而母亲妹妹也在和苍老的姑姑谈话,表面上气氛好像还不错,实则每个人心里都有笔小算盘,他立刻调整了自己的神情,热情非常的走上前对佟春燕说道:“姑姑,都二十年没见您了!” “荣飞成大小伙子了!”她以前还曾帮着嫂子带侄子呢,那时候荣飞还是个三四岁的小娃娃,如今已经是个成熟的男子了。这孩子留过洋,又深得哥哥的“真传”一定是个精明得不得了的人,福来一定会吃亏的,所以她才坚持不在佟家住下来,因为离得远是非就会少,对大家都有好处。 “您走的时候我还是小孩子呢。”他说完便来到了父亲和弟弟身边,友好的伸出了手。 佟福来打量着戴金丝边眼镜的大哥,愣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和对方握了握手,谁知却让大哥很热情的拥抱了一下。 “福来,你长得太像父亲了。”他称赞道,这个私生子除了肤色偏深之外,看起来倒是很俊美,眼眉却更像年轻时的姑姑。 “听父亲说,哥哥是留过洋,见过大世面的,往后我还要多和你学习。”福来中肯的说道,大哥这才松开胳膊,朝他点了点头。 “不用客气,都是亲兄弟么。”他说着就坐到了弟弟身边,心里却算计着找些什么话题来闲扯,反正只要撑过吃午饭,这个人和姑姑就该回去了,到时候再和妹妹,母亲聊聊,顺便探听一下父亲的真实想法。 谈话持续到中午十一点多,佟家的人便来到餐厅去吃饭了。 为了不露怯,福来听从母亲的叮嘱吃饭尽量不发出声音,也不随便乱讲话,反正八旗子弟的家族是很讲究这些个老礼儿的,他虽然之前是个出卖体力的洋车夫,但现在他必须转换角色做福来少爷了。 果然,在吃饭的时候一家人没有一个讲话的,这气氛令人极为不舒服,福来很怀念在北京和沈老板住在一个屋檐下的生活,那时候他们经常有说有笑的在北屋一同吃饭,但美好的日子却一去不复返了。 午饭过后,佟春燕把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了嫂子,侄子,侄女,然后佟太太也作为长辈送了福来礼物,她自然帮儿女各自准备了一份儿,瑞士手表,英国进口的手杖,还有很漂亮的礼帽,彰显佟家的大方和阔绰。相比之下,佟春燕送的东西就显得廉价一些了,不过她就算心里不满,也不能说出来。 荣飞,晓鸾带着福来到楼上中式风格的书房,房间足有二十余坪,两扇很大的窗户朝阳,地上铺着深绿色的地毯,挨着雪白的墙壁陈列了三个红木书柜的藏书,从古代的文史,典籍,到国外的着作应有尽有,但福来的目光却被宽大书桌上的地球仪吸引住了,他觉着这倒像是学堂里才有的东西。 书桌的对面靠门的位置摆放着一大一小各一的黑色皮沙发,足够四个客人促膝长谈的。 荣飞让老妈子给福来端来英式午茶,然后就和和气气的说道:“我在广州住了二十年,对这里相当熟悉,以后我带你去各处玩玩好了。”他其实是想趁这个机会找到福来的弱点,这样他就可以防患于未然了。 晓鸾也帮腔:“是啊,弟弟,你跟着大哥去熟悉熟悉广州,顺便认识一下那些场面上的人,虽说父亲让你参军,可还是要和那些达官贵人搞好关系的。”这也是父亲昨晚反复叮嘱的,虽然她不耐烦,可还得答应不是,这件事刚好让大哥去处理,她就省的操心了。 佟福来喝了两口茶,小心的把杯子放到茶几上,淡淡的一笑:“大哥来安排就好。”他自然不知道大哥是个花花公子,出入的也都是舞场,夜总会那样的风月场所,也不明白所谓的上流社会的种种规矩,但赵先生叮嘱过,要尽量迎合哥哥和姐姐。 “我去安排,下周刚好有个聚会,我带你去好了,那边有很多朋友的。”他笑眯眯的说,主要是有很多名媛美女,他怎能放弃这么好的猎艳机会?或许这个“弟弟”见了女人比自己还要亟不可待呢,男人有几个不好色,除非是真的没能力! 晓鸾坐在一旁打量“私生子”的侧脸,觉着他长得比大哥更像父亲,可眼眸中却透露着一股不自信,她索性试探着问:“弟弟之前在北京哪所学校念的书?” 这个问题赵先生教给他了,所以他就假装轻松的答道:“我上的是私塾。” “哦……父亲应该让你去留学的,到国外转转见识不一样啦。”她心里却带着嘲讽的意味,别看她是姑娘家,但也上过女子中学的。 福来只得笑而不语,心里却很失落的,在哥哥姐姐都享受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富庶日子的时候,他就已经为了生计而四处奔波了,十七岁之前在餐馆里做跑堂,后来就开始拉洋车了。 “其实念什么样的学校确实不重要,不过有机会我倒是要带弟弟你出去看看的,对了,下月我们去趟香港吧,那里是英租界,有很多有意思的玩意儿。”他几乎每月都会去香港看看,偶尔还能钓到金发碧眼的洋妞儿,不过洋妞睡睡就罢了,真的要结婚还是得娶本分的中国女子,面对婚姻这么严肃的问题他倒是并不糊涂的。 佟福来点头:“好,我不懂英文,还要多麻烦大哥了。” 佟晓鸾挑着嘴角插了一句:“不用客气啦,都是一家人么。”虽然对方穿着入时,可还是遮掩不住身上的土气,她一会儿可要和母亲,大哥好好的发发牢骚。 下午四点多,佟春燕便带着儿子,坐着轿车返回沙面。 一路上,赵耀辰都在问福来情况,看样子一切都很顺利,至少太太和大少爷,二小姐表面上还过得去,这都是因为佟先生在一旁坐镇,但有朝一日要是佟先生过世了,情况可就大不一样了,少爷非但不会分得半毛钱家产,还会被佟家完全排斥,所以眼下必须让福来快些自立,等能够自食其力之后,就算是不要祖产也能过得舒舒服服,这样便是最好的。 佟春燕坐在后面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她觉着侄子,侄女都不是省油的灯,以后还是少踏进那个大门为妙,至于哥哥给福来日后的安排她也必须仔细考虑,要是让儿子做危险的事,她定然不允许! 回到家,福来便钻进房间,拿出钢笔和信纸,迫不及待的给沈钺之写了封信,告诉对方自己的近况: 沈老板: 见信好,我来广州已经第五天了,今天刚刚见过了哥哥姐姐和大妈,他们对我和母亲十分和蔼,还送了些昂贵的礼物。 广州和北京果然不同,这里的人都讲粤语,我根本听不懂,但也有些来自五湖四海的人。给我家做帮佣的大婶就是山东人,母亲经常和她聊天,心情和气色也都好了起来,我无聊的时候便看报纸和书籍,都是赵先生给我买来的,他是个很好的人,稳重成熟,总是叮嘱我应该注意什么,他说最为精辟的一句名言就是“言多必失”,所以我现在都尽量少说话,多听别人说的。 父亲和赵先生为了让我做体面人,给我买了很多衣服,多是西服,也有长衫和短褂,母亲还把我过去的衣服几乎都丢掉了,我倒是觉得甚为可惜! 沈老板在奉天过得好吗,您的大哥是否康复?我想听您讲讲那边的事情,不过还要等些日子才能收到您的回信吧…… 他放下笔,叹了口气,自己的字迹虽然还算工整,但离漂亮还是有距离的,以后他还要多多练习才是。尽管对新生活适应还需要一段时日,但他最不高兴的却是无法和沈钺之随时见面了,他们总算是友人吧,而且此人是他的第一个“朋友”。 40.劳燕分飞各有麻烦 吃过晚饭之后,佟荣飞,晓鸾便和母亲在三楼的小客厅内低声聊天,谈话的内容都是围绕佟福来和姑姑的。 桂娟心烦的托着下巴,皱着眉道:“他们送的东西真不入流,难道不知道我们佟家在广州是很有身份的人么?”她可是给丈夫面子做足了,大大方方的送上了手表,木质手杖,礼帽和洋服,哪样不是高档洋货?看看小姑子给的是啥,人参鹿茸那些东西家里有的是,她才看不上呢。 晓鸾拉住母亲的手说道:“您不要在意啦,他们本来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土豹子,那个福来只念过私塾而已,连中学都没上过,不值一提的,我看父亲只不过想找个跟班的,至少比用外人放心。” 荣飞站在窗前抽烟,他扭过脸说:“你可别想得这么简单,若是将来他跟着爸爸,比我们还要占便宜的。”虽然他很讨厌军队的人,可现在的世道却是他们最有权力,说不定那个私生子赶上机遇,到会平步青云,节节高升呢,更何况还有父亲从旁推波助澜。 “不要再谈那个人了……你们姑姑才难对付呢,她一直和我说福来如何懂事孝顺,只字不提以前怎么和你父亲瞒着我养私生子的事,好像理所应当似的,气死我了!”她现在胸口还发闷呢,还好他们没有住在家里,若是抬头不见低头见,那她非得活活气死不可。 荣飞掐了烟,坐到母亲对面:“您不能总忍着,应该和父亲抗议,不要和他吵架,要表明您的立场,不卑不亢,您接受了私生子是您的大度,但也不能让他们骑在头上欺负,这样父亲会念您的好,凡事能多考虑您的感受。”爹娘闹不和对他们来讲绝对不是好事,所以得委婉的劝解才是,虽然他也不想再看到佟福来这个人了,但他再怎么说也是父亲的儿子,法律上是有权继承家产的。 桂娟听到儿子这么说,便放下托着腮的手,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说:“不想这些了,明天晓鸾陪我去按摩师傅那里,我现在全身都难受……荣飞,你爹催你婚事,你可要抓紧,最近别总在外面过夜,小心他发脾气!” 佟荣飞伸了个懒腰,无所谓的答道:“我会留神的。”今晚没有聚会,但过几天就有个派对,他可是不能不参加的,因为李公子专门为自己约了董小姐,人家姑娘可是极少在外抛头露面的,要说整个广州城哪个姑娘够得上做他妻子的标准也就唯有那位小姐了。 星期一清晨,佟福来照常六点便起床,洗漱之后,他就换了灰色的长衫来到公寓楼下的花园内练拳。 一般他都会坚持打上两个小时再上楼,之后冲个热水澡,再跟着赵大哥上课,按照父亲的吩咐,他还必须学英文,而且这周就会有英文老师每隔一天来给自己上课,虽然这无异于拔苗助长,但谁让他是个白丁呢?所以唯有更加努力才能追上鸿儒,别无他法。 他最喜欢历史,和地理,至于算数和语文倒是不太感兴趣,可为了下次给沈老板写信语言能够更加优美流畅,他还是耐心的在学,晚上睡觉前也会在灯下练字,字是人的半个门面,若是能写得一手好字,将来也能谋到好出路的。 正当福来站在树荫下,打着堪称优美的游身八卦掌之时,一位姑娘从马路对面的洋房小跑着朝这边过来了,妙龄女子身上穿的红色衣服很奇特,不仅十分贴身,而且还紧绷绷的,这便是俗称的运动服。 姑娘肤色粉白,圆圆的脸庞配上清秀的眉毛和清澈如水的明眸,小巧的鼻子,红润的朱唇,体形十分匀称,俨然就是典型的南国美人,她脑后扎着一根长长的马尾,随着她奔跑的姿势活泼的摆动着。 她跑到林荫道上,好奇的打量着在一丝不苟练拳的佟福来,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就轻盈的从他身边跑了过去。 佟福来也没在意,心中一边默念口诀,按照师傅传授的要领练习脚法,在离开北京之前,何师傅特意将八卦掌的七十二暗脚传授给他,虽然时间紧凑,但他却牢记于心了,他这花架子经过苦练便能真正的硬朗起来,实战的应变性提升了一个档次,说不定下次和沈钺之切磋的时候便可以和对方抗衡了。 过了一会儿,姑娘跑了个来回,香汗淋淋的来到了他身边,慢慢的停了下来,边舒展胳膊边调整呼吸。 他倒也不受影响,继续挥掌,踢腿,但因为套路尚不纯属,显得很吃力,劲力更加使不出,他必须熟能生巧,早早的将脚法牢记于心。 “你打得是什么拳?”姑娘用粤语问。 福来听到她和自己讲话,便暂时收了招式,疑惑的皱着眉:“不好意思,我听不懂广东话。” 她婉转一笑,用带有南方口音的国语说道:“你打得是什么拳,挺好看的。” 他这才如实答道:“八卦掌。” “哦,我听过的。”她抬起秀眼,大大方方的观察眼前的人,觉着这个小伙子长得蛮俊俏的,身材适中,腰杆笔直,尤其是那双燕眼更是深邃迷人,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在北京很多人都练八卦掌。”他察觉到到这姑娘在盯着自己看,就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你刚搬来这里吧,以前我没见过你。”她今天起得有点儿早,而且不按照老路线从北边慢跑,而是来了洋人公寓附近。 “我们上星期刚从北京来的,姑娘也住附近?”他这才关注起人家的长相来,这可真是位佳人,落落大方却不轻浮,一看便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有钱小姐。 “我住对面的那幢房子。”她指了指道路另一头的黄色洋楼,住在附近的人基本都知道董家,看来这个人果然是个外来户哦。 “哦,你每天早晨都会跑步么?”他很新鲜,而且并不明白姑娘家为何要像男子一样锻炼身体。 “对哦,我叫董佩芸,你呢?”她没多思量就将这句话讲了出来,但又有几分后悔,一个姑娘家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矜持了? “佟福来。”他觉着姑娘很健谈,就没有顾及的和人家聊了起来。 两人坐在花坛边闲谈一会儿,佩芸才先一步告辞,临走之前还特意说道:“明天见。”说完就挥手,过了马路。 福来目送着她走远,才返回公寓,推开家门的时候,母亲正要出门买菜,看到他进门便叮嘱道:“刚才荣飞来电话了,约你这星期六和他出去参加聚会,你和他讲话的时候要留神。”她毕竟是活了四十几年的人了,从谈话间就能察觉到荣飞是个油腔滑调的纨绔子弟,她怕侄子把儿子给带坏了。 “我知道,您放心好了。”他说完就进屋洗了洗手,随后便回到了客厅,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日历,信寄出去两天了,过了年也差不多能收到沈老板的回信了吧? 佟春燕瞅瞅儿子,就拿着菜篮子下楼了,她刚对周围的环境熟悉,已经知道去哪里买菜了,但能和自己说上话的人却不多,所以觉得有几分寂寥。但为了儿子,一切都值得,她也得适应广州的生活才好。可能是这里的空气比北京清新,她来广州之后还没怎么犯过病,新开的方子吃了之后病状确实有所改善。 此时,赵耀辰也洗漱完,抱着一摞书本走到了福来身边:“上课吧,二少爷。” 他尴尬的凝住眉:“您别叫我二少爷,就叫我福来好了。”他到现在都不适应这个称呼。 “好,福来,咱们上课了,抓紧时间,下午英文老师就来。”虽然二少爷没上过学堂,可人却不笨,记东西很快,就是对音乐,画画之类的没感觉,毫无艺术细胞,但这和当兵八竿子打不着,所以并无大碍。 他赶忙打开房门,拉开了窗帘,让明媚的阳光照进屋里。 “算数的口诀都记下了,今天我就来考考你。”赵耀辰说完就拿出了一份抄写好的试题,递给了福来。 他坐好后,就用出铅笔在草稿纸上慢吞吞的算了起来,虽然还不太熟练,可是他却做得很仔细,加减乘除母亲以前教过自己,但对小数点却不甚熟悉,更没接触过数学公式这东西,但这些却是一个参谋应该掌握的,数学好的人逻辑思维能力都很强,这样便能很客观的分析当前情况做出最为合理的判断。 赵耀辰坐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就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倒是觉得佟先生能有这么个踏实忠厚的儿子实在是幸运,但凡是在某个领域有作为的人多少都会有些木讷,不过他们专注钻研不受花花世界诱惑的精神倒是甚为可贵的。 当佟福来在广州开始新生活的时候,远在奉天的沈钺之却在忍受人生中最憋屈的时光。 他好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儿似的,没了自由,每天除了和大哥坐着聊天,就是跟母亲切磋京剧,他成了个吃闲饭的人,百无聊赖,很是郁闷! 吃了午饭,钺之就进了大哥的房间,嫂子红霞刚帮哥哥擦洗完,就对他说道:“小叔子,你坐着吧,我刚好要带孩子出去买东西。” “嫂子放心好了,我会守着大哥的。”他觉着嫂子真是个好女人,大哥瘫痪之后,她毫无怨言,一心照顾,这便是他们沈家的福气! 等妻子关好房门离开,元气恢复一些的沈剑华,脸色已经不像之前那般蜡黄了,但说话的声音依然虚弱异常。 “爹和你讲了吧,让你去陆军学堂的事?”他现在只能躺在床上,没办法呆在父亲身边,根本就放不下心,在北京的弟弟自然不知道军中的种种黑幕和混乱,他想和钺之掰开了揉碎了说清楚,父亲必须有个心腹办事才好。 他坐下来答道:“说了,他让我好好考虑,但结婚的事必须快点定下来。”这才是烦人的地方,最近母亲没做别的,一直在拿姑娘们的照片给自己看,边展示告诉他对方的家事喜好,但没有一个他瞅得上眼的。 剑华“嗯”了一声:“找个媳妇儿好,像你嫂子一样贤惠的……虽然我没权利要求你听从爹的安排,但大哥想求你,现在大战将即,父亲没有心腹是很难稳固地位的,咱们沈家本就算不上人丁兴旺,能信赖的人就更不多了,我希望你能呆在爹身边,他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不容易。” 沈老板捂着头沉默了好久,才问道:“要是没人在父亲身边,父亲就会有性命之忧么?” 他长叹一声哀求道:“现在的军阀根本不讲仁义,倒戈,弑主屡见不鲜,加上东北又被日本人垂涎,他们两次都要除掉老帅,虽然吴佩孚和我们算是握手言和了,但还有南方的国民军,冯玉祥若是真的支持了他们,情况就危险了,如何生存下去,万一……奉系倒台,我们的退路呢,这些都要有人随时和父亲讨论,他人耿直,不善于处理这些繁琐的事,钺之你脑子灵,又善交际,一定会比我做得更好的,更何况父亲也不会让你去上战场指挥作战的,他只是要你做副官而已。” 沈钺之抬起头,望着床上的男人,苦笑着:“从小到大我最听你的话,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有退路么?”但他放不下北京的戏班子,大家都指望着跟他混出头呢,他花了七年才熬到如今,让他就这么丢了,放弃了,他哪里舍得!京剧是他最喜欢的,他愿意为了唱戏忙碌一生,即便自己不再开嗓,看着班子里的人演戏也是种莫大的享受,特别有成就感,因此他以前的生活是快乐满足的,但日后呢?他不敢想象。 剑华自然理解弟弟的想法,温和的又说道:“父亲总说你忤逆不孝,那是他不够了解你,其实你心地很善良,就算大哥我利用你的弱点好了,跟父亲去参军,快些成家立业吧,至于北京的事可以托付朋友,你不是有个好友吴璧凌么,他能把你的班子都接收过来吧?” 他点头:“能是能,不过觉着可惜,都是我一步步带出来的人,花了无数心血。” “等日后天下太平了,你再唱戏也不晚。”沈剑华觉着自己的话特别假,但他也没有办法了,说服弟弟参军才是最紧要的,因为这事关沈家和父亲的将来。 沈钺之梳理了一下刘海,强打笑颜:“别这么说。”但凡关注政事,有文化的人都看得清楚,这根本就是个乱世,一旦踏入兵戈之地就很难再回到过往了。 沈剑华闭上眼睛,紧紧的拧着眉头:“要是我没残废就好了,你照样还可以过从前的生活。” “没关系,我会替大哥好好的呆在父亲身边的。”他说完这话,便上前帮哥哥挪了个位置,用枕头垫着侧面,让剑华能侧躺着,否则的话很容易生褥疮。 待嫂子回来后,沈钺之才回到了房间,但屁股还没坐热,母亲就兴冲冲的推门走了进来,手里照样捧着一打照片,又是给自己说亲事了。 “钺之,今天我从陈太太那里拿到了一个姑娘的照片,你肯定满意。”仙娥坐到床头,拉着儿子将两张照片放到了他手中。 沈钺之本来没在意,但看到一张穆桂英扮相的相片之后就将目光转了过去。照片里的女子无论是眼神,还是架势都颇有一番韵味儿,绝对是个京剧的票友,他又抽出姑娘的便装照片,对方着长袖旗袍,留着一根长长的麻花辫,面容清秀,虽说身材偏瘦,但却是个俏丽的淑女,她端坐在太师椅上,后面的布景是一个山水画的屏风。 见到儿子在端看照片,她又说道:“她叫吴叶岚,家境算不上太富裕,父亲是经营布店的老板,家里三个兄妹,她是老大,年龄稍微大了点,二十岁了,不过和你挺般配的,师范学校毕业,现在是小学教员,很迷京剧了。”她开始还有些犹豫,觉得女方的家境一般,但因为吴家都是戏迷,所以才勉强答应下来,而且吴小姐的母亲很乐意这门亲事,一直在说好话。 沈钺之放下照片,淡淡的说道:“那就见个面吧。”反正是要结婚的,就得找个能谈得来的对象才是,至于家境到不重要。 “好,我去约吴小姐。”她刚想下楼去找人通知吴家,就被儿子喊住了。 “妈,我同意去陆军学堂了,不回北京了。”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一会儿就给吴璧凌写封信,拜托他照应戏班子里的人,不能让大家伙儿没饭哲。 仙娥赶忙转过身,惊讶的问:“真的要跟着你爹去军队?”其实对于儿子改行做军官这事,她心里可是一万个不乐意的,虽然梨园行不入流,但也没有性命之忧啊,倒是军旅生涯危险万分。 “我不能把责任再推给大哥了,都是他的付出我才能自由自在的过了七年。如果再不承担下来,天地难容,就算是回了北京也会被朋友和班子里的人指责的。”他说话的时候,带着万般无奈,但却别无选择。以前的逃避都是因为哥哥的辛苦支撑,而如今那个人倒下了,他便不能再任性下去了。 她抱着胳膊,摇了摇头:“其实妈不想让你去军队……可你父亲又不能没人照应,但既然你决定了,我就不再说什么了,陆军学堂听说夏天才能招学员,就用这半年把婚事办了吧?”希望儿子能快些找到未来的儿媳,而这个吴小姐看来是大有希望的。 “好,如果吴小姐人品没问题,能和我谈得来,就找个黄道吉日把婚事办了。”他现在纯粹是破罐破摔,尽管现在心里惦记的是福来,可他却没办法娶个男人做媳妇。面对婚姻他和老相好吴璧凌一样的无可奈何,总之,已经到了他该担起家族重担的时刻了。 41.台下多了个痴情种 还有几日便到春节了,北京城依然是热闹非常,虽说现在局势紧张,但茶楼和戏园子里依然还有很多客人。 吴璧凌坐在梳妆台钱洗干净脸,就对身边的跑腿说道:“帮我去买份夜宵,要热的馄饨。”现在刚八点,他打算去泡个澡,但却不能像从前一样的晚归家了,因为妻子会等他回去的,虽然这感觉不错,可他更多的还是不自在。 “好的,吴老板。”跑腿的小伙子立马就拿钱出了门,但迎面就看到了戏院的张老板。 张老板瘦高个儿,四十来岁,戴着酒瓶底一样的眼镜,手里总拿着鼻烟壶,他笑眯眯的来到吴璧凌身边,低声问:“周先生又要办堂会了,他的孙子满百天,想请您去唱戏。”他知道如果没有沈钺之相陪就难请得动璧凌,但周某人可是戏院的豪客,他是不能薄这个面子的。 “您帮我推了吧,我才刚结婚,忙着呢……等下次有机会的!”他挑起眉眼一笑,便披上了大衣,拿了洋烟走出了门。 张老板的脸就像被浆糊粘住了一般,很不高兴的硬着头皮给周老板回话去了,要不是看在老吴的面子上,他才不会对这小子和颜悦色呢,但是没有办法,就是有为数不少的戏迷买这只“兔儿爷”的帐,他的戏院还得靠此人撑下去,所以只能忍忍了。 吴璧凌来到戏院后门,刚迈下台阶点了支烟就看到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向他走了过来,礼貌的鞠了个躬。 “藤田先生!”他的烟还没沾到嘴唇,就惊呼出来,之前还说要请人喝茶,他却因为烦乱的事把此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吴老板,我又来捧您场了。”他抬起头,望着眼前披着白色羊绒大衣的“美人儿”心中却在狂跳不已,这位确实是天生的“尤物”,就连捏着烟的姿势也如此漂亮。 “谢谢您……我最近实在是太忙,所以没抽时间请您喝茶,实在是不好意思!”他不是言而无信的人,但有了家室之后就是这样的,不能再随意支配时间了。 “没关系,我理解您,要不我们就到前面的茶楼坐一会儿吧?”他知道人家刚做了新郎官,有漂亮的妻子相伴,自然会忘记其他事情了,可他却听说吴璧凌喜好的是男人,中意的对象正是沈钺之,莫非那是谣传? “好。”吴璧凌没多想就和这个日本人走到了胡同口的茶楼内,进了一个雅间。这里的环境算不上高雅别致,但打扫得很干净,雅间是用木质屏风隔开,梨花木的桌椅,茶具都是紫砂的,为了让客人暖和,还专门在桌上放了个小炭炉。 两人点了毛尖和点心,这才开始闲聊。 藤田先说了声:“失礼了!”说完就摘下眼镜,取出干净的眼镜布颇为仔细的擦着上面的水雾。 吴璧凌喝了口茶:“您之前总坐在二楼的雅间吧?”他有好几次都看到了对方,但却从未打过招呼。 他带好眼镜答道:“是,我喜欢安静的欣赏您唱戏,楼下比较吵闹。”他不太喜欢中国戏迷大声喝彩鼓掌的样子,就算看到再精彩的表演他也不会过分的表达,最多只是笑笑罢了。 “戏迷们热情么。”璧凌觉着这人似乎不大好相处,他们之间这么坐着谈话恐怕就只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下回了。 藤田专情的凝视着对面人儿柔声问:“吴先生新婚生活很幸福吧?” 他勉强挤出笑容来:“还好,就是过日子。”虽然结婚也算不上太坏,可他却套上了枷锁,无论做什么事都要为青莲考虑,算是多了个牵挂吧。 “我听说您的内人是刘家的千金,刘老先生的武生可是京城一绝。”他对京剧颇有研究,有名的梨园世家的情况还是知道一些的,青莲是吴璧凌早就订好的未婚妻。 “岳父现在已然不唱了,改行做生意了。”他原以为此人只是迷恋京剧的外在皮毛,没想到还真的下了一番功夫呢。 “我听说了,不过我倒是觉得刘小姐配不起您,主要是您太过耀眼,让您的夫人黯然失色。”吴璧凌完全就是为了戏台而生的,即便是卸了妆容,换上便装依然美得令人不敢直视。 这恭维的方式璧凌真有点儿吃不消,他委婉的说道:“您这么说我都不好意思了。”其实妻子青莲确实是美女,他没有丝毫的不满意,但本身就有几分自恋的他,也觉着普通的女子不过是庸脂俗粉,没有惊为天人,魅惑众生的气质。戏台上的他却能做到,戏迷票友们为他痴迷的眼神,为他疯狂鼓掌叫好的样子,让他无比愉悦兴奋,这感触恐怕只有同为男旦的沈钺之才能和他产生共鸣。 他抬眼看看藤田,立马就被对方的视线抓住了,莫非这个人能剥去他浮华的外壳看到他龌龊的本质?他连忙不动声色的垂下了眼眸,假装淡漠的拿起了茶杯。 “吴老板理想中的人是什么样的?”藤田修二微笑着,他猜测那个沈老板恐怕就是吧?那个男人长了双桃花眼,一看就是个万花从中走的蝴蝶,很难为一个人做停留的。 吴璧凌抬头想了想:“恐怕只有戏台上的那些人才算得上吧。”存在于戏曲世界中的众多鲜活人物,敢爱敢恨,敢作敢为,他从小耳读目染,无论那些京戏中的人物是否真的存在于世,但也算是给他并不丰富的内心带来了多姿多彩的乐趣,所以唱戏既是他的职业又是他的精神支柱。 “沈老板不是么?”他趁热打铁的追问。 璧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悠悠的说:“钺之是很有魅力的男人,但不足以托付终身。”他也是很明白这一点的,等有朝一日那个人成家立业了,他们之间的“亲密之事”也就宣告结束了。 这么说他听到的消息是可靠的,吴璧凌真正喜欢的还是男人,他的眼瞳中忽然闪出了一丝异样的神采。 “看来沈老板辜负了您。”藤田修二说着,之后便端起茶碗喝了口茶。 可吴老板却狡猾的笑了:“我只是打个比方,我们毕竟是多年的朋友了,我是比较了解他的。”虽然他喜欢和男人睡,但也不会随便就把这种事往外说的,更何况此人还是个没啥交情的日本佬。 藤田听他这么说便顺势给了个台阶:“我是开玩笑的,我对您的所有事都很好奇,希望能了解您,不知道下次是否还能有机会和您坐在一起聊天。”吴璧凌对自己毫无兴趣,怎么才能让这位美人上钩,这可是个大难题。 一晃就到了腊月二十七,广州城沉浸在过年的红火气氛中,一年一度的春节花市又要开始了,整个春节海珠附近的花市都会开门迎客,家家户户都会出动去购买鲜花,盆景和各种观赏植物,这期间也是走亲访友,聚会小酌的高峰。 这天,佟荣飞带着福来到东林寺附近的一所豪宅参加聚会,据说举办人是当地李姓富商,他的公子是荣飞的“狐朋狗友”之一,两人经常在一起“切磋”追女经验。 这所宅子也是三层的,但要比沈家的洋楼规模更大,因为李老板广姨太太就有四个,而且还生了九个子女,想让十几口子人都住下的房子面积自然不能太小。可这所洋楼却并非纯粹的西洋式,而是颇有几分南洋的色彩,色调为暗红和米白,柱子和窗户都用了原木来制作,能清晰的分辨出木头的纹路,走廊和客厅内也铺着木质地板,家具也多为竹木所制,房内陈设着山水画,盆景和瓷器,偶尔会在房间里发现从未用过的壁炉,西洋挂钟等西洋装饰物。 荣飞领着福来先是见过了李先生和几位太太,然后才带着他来到了二楼的宽大书房,这个房间少说百余平方,完全是西式装潢,只是没有铺设地毯,窗台下摆着一台留声机,里面播放着西洋的爵士乐,年轻人坐在沙发上边听唱片,便喝鸡尾酒和好友们闲聊。 “荣飞,你可来了,我们等你好久了。”李云建连忙上前招呼,他是李家长子,日后是要继承船行的生意,只不过他和荣飞一样都是贪图女色之徒。也都在英国留过学。此人看起来其貌不扬,身材矮胖,长了个肉头鼻,小小的眼睛倒是奕奕有神,他喜欢穿浅色的西服马甲配以深色西裤,口袋里总放着个金怀表。 “我去沙面找我弟弟了……云建,这是我弟弟福来,往后还要多照顾他,他刚从北京来广州,对这里很不熟悉。”他向好友介绍,可眼睛却瞄角落沙发上和两个姑娘聊天的董小姐不放,曾经在其他聚会上见过她几次,但每次过去说话对方都爱答不理的,实在是令他恼火! 佟福来恭恭敬敬的欠了欠身:“李大哥好。”他其实很不自在,因为所有人都在打量自己,为了让自己不紧张他只得面带微笑,实则咬着牙根子,只希望能快点儿结束这次社交活动。 “没问题,福来,以后你多和荣飞参加聚会,我们帮你引荐广州的士绅名流,用不了几个月你就都认识了,来,我们去那边喝酒。”他领着两人坐到了沙发椅上,佣人马上就端过了调好的红色鸡尾酒,名曰新加坡司令,通体透明的高脚杯上装饰了两颗熟透了的樱桃,酒液中放了冰块,闻起来有水果的清香。 三人各取一杯,没尝过洋酒的福来不着急喝,静静的坐在一旁观察李少爷喝酒的样子,他发现人家不会去吃樱桃,光饮酒,而且也不像北京人喝白酒似的“啧啧”咂么滋味儿,就像喝水一般淡定。于是他也仿效着去做,这样便不会出洋相了。酒入口甜润冰凉,就像是饽饽铺里卖的果味儿糖水似的,倒是不难喝。 42-43.只盼那鸿雁早来到 李云建端着酒杯小声对荣飞说:“董小姐我帮你请到了,就看你的了。”他知道这位一直因为追不上她而烦恼,所以就让母亲去向董夫人递的话,人家这才肯给面子来的。 荣飞低着头说道:“她看都没看我一眼!”他哪里配不上这丫头,他好歹也是个喝过洋墨水的学士,英文流利,见识广博,而且还很有鉴赏品味。董家就算再有钱也只不过是跟着洋人屁股后面的一只哈巴狗罢了,董老头仗着有美国人撑腰做起了洋药的买卖,后来还开了一家医院,院内的大夫好多都是洋人,每天都门庭若市车马喧,生意好得不得了。 “别急,你先过去打个招呼。”李云建觉着他太着急了,女人只要多追追,多送礼物就到手了,没有姑娘能禁得起男人软磨硬泡的。 “好。”他刚要起身,忽然看到董小姐朝他们走了过来,难道是要和自己打招呼?他连忙整理了一下领带,打算热情的问候一番,可姑娘却朝弟弟福来走了过去。 “福来,真巧哦。”董佩云穿了一件紫色的长袖蕾丝连衣裙,长长的秀发盘了起来,发髻间插了根很漂亮的玛瑙簪子,看起来雍容华贵,又不落俗。 佟福来连忙起身问好:“董小姐……是很巧,这是我大哥荣飞,李少爷您肯定认识了。”他也学起场面上的客套话了,赶忙向大家闺秀引荐。 佩云很吃惊,她万没想到福来是花花公子荣飞的弟弟,怎么兄弟两人会差距这么大呢?莫非不是一个母亲生的? 佟荣飞的脸色忽的很不好看了,他皮笑肉不笑的问:“董小姐,你怎么认识我弟弟的?”他想知道的是这个“土豹子”是如何勾搭到佩云的。 那个姑娘就不是池中之物,眼睛长在脑袋顶上,很多男人都没办法攻陷她,于是就使劲的说董小姐的坏话,诸如“目中无人,骄傲自大,自以为是”,甚至还有更龌龊的谣言,说董小姐不喜欢中国男人,专爱混身都是毛儿的洋人,因为洋人的那里大。 董佩云答道:“我们住得很近,有时早锻炼的时候会碰到。”这几天她都会特意到花园里和福来聊一会儿,她觉得这个男人实诚稳当,虽说见识不多,可心肠倒是很不错,因为她见过福来帮附近的老太太提东西还将阿婆送到了家门口,否则那次她也不会主动过去搭话的,她很在意人的德行,这也是父亲教给自己的,说择友优先考虑的便是品格端正,诚实可靠的人。 “哦,原来如此。”这下佟荣飞的脸上才浮出了笑容,既然都是巧合他就没必要计较了。 边上的李云建赶忙说道:“佩云,和我们三个聊聊吧,你可是很难请到的稀客。” 董佩云也没推辞,就坐到了福来身边的沙发椅上,饶有兴趣的问:“我比较忙,空闲的时间不多,所以就很少参加聚会了,你们兄弟两人怎么一个在北京,一个在广州?”她话一出口才觉得甚为不妥,可她就是想知道真相。 佟荣飞抢着回道:“福来从小跟着姑妈住在北京,最近才来广州的。” 他倒是不想抢大哥的风头,索性打算闭上嘴不讲话了,“言多必失”这个词反复在他脑海中浮现,这仿佛是个信号灯,不停在闪着,随时都提醒他不要轻易发言。 她“哦”了一声,便转头看着身边的人静静的做听众的神情,好像福来并不喜欢这种场合,这点倒是和她一样呢。 四人闲聊了一会儿,董佩云便对憨直的人说:“福来,陪我去花园里走走?”她很理解这个男人的无奈,他们就像在喧闹的化装舞会里素面朝天,便装出场的过客,所以她想逃开,顺便也帮福来一把。 “哦,好……大哥,李公子,我们一会儿就回来。”他说完便起身和董佩云并肩走出书房,下了楼。 “嗯,行。”荣飞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他们刚离开,李云建便有几分幸灾乐祸的说:“你弟弟实在是厉害,董小姐这么难搞定的都手到擒来了?”他虽然和佟荣飞表面上是朋友,但暗地里却对此人的狂妄自大烦透了,可他们两家有生意上的往来,所以这是必要的交往。 “还不一定呢!”荣飞的心情可想而知,但他也知道佩云是个什么样儿的女人,那些谣言丝毫不能动摇他追求董小姐的信心,当然,这多半是为了满足男人的征服欲,每次把追求的目标搞到手,他就无比的得意,还会在好友们面前炫耀一番,这可是社会精英分子应有的魅力!。 来到楼下的花园里,佩云就坐到了凉亭的椅子上,傍晚外面空气新鲜,多少还是有些阴冷的,毕竟广州的冬天算不上太温暖。 看到姑娘冷得缩肩膀,他就把外套脱了下来,披在了她的身上。 “谢谢,坐啊别站着。”她往右边挪了挪,让福来坐到了自己旁边。 佟福来温和的问:“你也不喜欢聚会?” “当然,要不我怎么拉着你出来呢,我知道你也不喜欢。”她抬头仰望朦胧的月色和漫天银色的繁星,深深的舒了口气,看来还是她的个性有问题吧?要不然怎么所有的人都能在热闹的场合与众人同乐,而她就是无法全身心的融入其中呢? “董小姐在广州朋友很多吧?”他是个初来乍到的异乡客,而这位姑娘却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董佩云摇头:“其实我没几个朋友,我平常爱运动,游泳,晚上一般写东西打发时间,其实我们有些相似……你和荣飞不是一个母亲生的吧?”她愈发觉得这兄弟二人不相像了。 “嗯。”他如实回答。 “难怪你们不像,我不喜欢你大哥,他和那些公子哥一样,整天就知道插科打诨,追女人,而你总是老老实实,安安静静的,不过你也不能太规矩了,这样有谁会喜欢上你?”她开玩笑的说着,隐约看到福来露出羞涩的神情,这倒是很可爱呢! 他垂下头不好意思的答道:“有过的。”他指的自然是沈老板,但如今他们却无可奈何的分开了。 “哦,是嘛,她是什么样子的?”她很好奇,原来佟大哥已经有心上人了。 福来捏着手答道:“他是个梨园行的角儿,现在在奉天老家呢。” “那你们不是分开了么,你肯定要回北京看她的吧?”原来这个男人喜欢的是伶人,这可是需要很大勇气的,梨园行的都是风口浪尖上的弄潮儿,对方必然是个美人儿。 “有机会我会回北京的。”他每晚都会想起沈钺之,此人眯着眼睛的坏笑和凝视自己的神情,还有很会撩拨人情绪的双手和嘴唇,甚至是他们肌肤相亲的种种片段,他已然成了思春的娘们,翻来覆去的躺在床上睡不着,羞于见人的地方总是传来阵阵的热浪,每当此时他就会越发的思念沈老板。 佩云会心的一笑:“看来你很喜欢她,有机会我一定要见见你的心上人。”她到要看看对方有啥本事能把佟大哥栓得这么牢,就算是她有那么一点点儿的嫉妒之心吧。 这倒是为难了他,他只得苦笑着答道:“等有机会的……可能他也会来广州的。”他听说过梅先生曾在广州演过几场,所以沈老板或许能来广州,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过是暂时团聚,用不了多久就又会分开各自在不同的地方生活了。 董佩云柔声道:“我希望你们早日团聚,别再分隔两地了。” 福来挑起嘴角笑了,虽然他知道不能奢望,但即便是奢望他也要大胆的妄想一番,他只盼着能早日收到回信,现在沈老板一定在忙着照顾受伤的大哥和家人一起准备过年吧? 正如佟福来所想的那样,沈钺之现在正和母亲,大妈,嫂子一起准备着过年,几乎每天都要跟着她们去处买东西,充当跟班。 这天下午,他更进门就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北京的吴璧凌打来的。 “钺之,你那边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要退出梨园行,咱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去全国巡演的么,你把以前说过的话都当饭吃了么?”吴璧凌是在邮政所给他打的的电话,他的脸都被对方给气青了,一宿都没睡好。他们两人能否一起睡觉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们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的合作唱戏了。 沈钺之坐到沙发上,揉着额头苦恼的答道:“我信上都说了,我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所以,我只能舍弃北京的戏社了。对不起,璧凌,班子里的人还得请你多加照料,小慧那丫头麻烦你收下她,她肯吃苦,以后必然能出头的。”他觉得很对不住吴老板,当初他来北京白手起家,四处碰壁之时就是这个人第一个向他伸出了援手,就算是他们日后再无“瓜葛”但依然还是很好的朋友,并不会因为情欲之事就会坏了交情的,他们可是挚友和戏台上的最佳搭档哦。 吴老板咬着嘴唇,很不客气的骂道:“我原以为你是个有责任的汉子,谁知你只是市侩之人,你的班子我会接下来的,但你做的事我却没法原谅,你好自为之吧!”他气得想直接挂上电话,可在奉天的男人却用恳求的口吻求了他。 “璧凌,你骂我我无话可说,偌大的北京城算得上我真正朋友的唯有你和福来,我想拜托你到我家里去看看,老王那里有钥匙,若是福来给我写信麻烦你转到我奉天的住址来,我这段时间恐怕很难回去了。”他惆怅万分的说道,福来一定给自己写了信,正眼巴巴的盼望着回信呢。 吴璧凌听说了福来被父亲相认去广州的事,他也了解沈钺之的寂寥心情,于是便吃味儿的说:“你倒是挺会安排的……不怕我偷看?” “看就看吧。”他苦笑,福来不是个能讲出肉麻话的人,信上恐怕也就是常规的嘘寒问暖罢了,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想看看那个人亲笔所写的字迹。 璧凌冷冷的捏着电话:“我才没这个闲工夫呢,我要回戏院换行头了,今天要唱苏三,有事给我写信吧。”他不能再聊了,已经四点了,六点开场可不能耽误。 “好,今晚我给老王和小慧都各写一封信,把事情交代一下,你忙吧,福来的信一定要帮我转过来,多谢了,再见!”他说完便挂了电话,但心里却放不下身在广州的福来,可他现在的状况已经是混乱不堪了,根本就帮不上人家啥忙的。 44.藤田智救梨园小生 吴璧凌挂了电话,付了话费之后便心事满腹的走出了邮电所,来到了寒风呼啸的大栅栏。 已有不少做买卖的人离开京城回老家过年了,往日的繁华似乎已去,四周都萧索而凄凉,即便是开着门的店铺,老板和伙计也都懒洋洋的趴在柜台内,没了做生意的精神头。 就连戏班子里的人也如此,懒洋洋的不出全力,让他发火骂了好几次,尤其是一起合作的小生,上台走神不说,还会弄错唱词,若是钺之的话必然不会犯这种没水平的错漏。 他回到戏院后门,刚要进去的时候,又看到了藤田修二微笑的面庞,这家伙怎么又来了? “藤田先生。”问候是必须的,他不能得罪“戏迷”,这些人都是衣食父母。 “吴老板,我听说您要去参加周先生初一的堂会,那天我也会去的。”他客气的说,到时他定要敬这位几杯酒。 “哦,原来如此。”他原本想推了堂会,可周老头直接把请柬送到家里,还是亲自和老头子说的,他是骑虎难下了。 “咱们堂会见,您忙吧,打扰了!”他说完便鞠了个躬,就像对一个淑女似的向吴璧凌投去殷勤无比的目光,这火辣辣的视线马上就和“美人儿”通上电了。 梨园小生扭过脸,不再看他:“好,感谢您又来捧场!”他逃也似的进了门,心慌慌的,面颊有些发热,他这是怎么了?难道说几个月不碰男人就憋得不行了,见到年轻顺眼的爷们便禁不住引诱,他可不是那么随便的人,自贬身价只会令人轻视。 过了几天,终于到了周先生举办堂会的日子,他包了湖广会馆的大厅,无论是戏台还是来宾的席位,楼上楼下都挂着红灯笼和绸带,就连桌布也是崭新的,图案为黄色的金鱼数尾,象征金玉满堂,周老头儿把这次堂会和孙子的满月酒一起办了。在菜色和细节上都特别准备了一番,川鲁粤俱全,邀请的宾客比上回老母亲大寿的还要多,足有三百余人。 跑堂的和厨师都忙忙碌碌的准备晚饭,虽然刚过五点但却已经有些宾客上门了,主人为他们准备了上好的普洱和点心。 而班子里的人还和从前一样在后院准备,今天他们唱的是《西厢记》,但小生的角儿却不是吴璧凌最钟爱的沈老板,而是另一个专门请来的小生,但比他班子里的要好多了,至少不会唱错戏词。 六点整,酒席开始,周先生叫儿子周礼夋抱着刚过百天的小孙子岳晨出来见客,每个来宾都随了红包,说了祝福的话。 但周先生却因为今早的抓周而烦恼,岳晨抓的居然是女孩子的胭脂盒,他就怕孙子以后和儿子一副摸样,只会喝花酒厮混,但夫人却安慰“这都是抓着玩儿的,老爷别往心里去,不准的。” 席间他还是坐着叹气,直到京剧开演,吴璧凌饰的红娘迈着小碎步,身着紫红色女帔上场,他紧锁着的眉头才稍事舒展开,可这位“美人儿”却从不肯买他的帐,每次都推脱应付,就是不让他一亲芳泽,但他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红娘唱道:“风静帘闲麝兰香散,启朱扉我这里摇响双环。绛台高金荷小银缸犹灿。”随后向闺房内望去。 红娘说道:“哎呀,小姐敢情她又睡了。” 随后才开口唱:“贤小姐拥绣衾春睡方酣。玉钗横宝髻偏乌云乱挽。”然后埋怨道:“小姐,你好懒哪!” 她又唱道:“梦沉沉哪知道日上三竿?”随后便用白皙的手把小简藏在梳妆盒内。 此时扮崔莺莺小慧着蓝色的女帔莲步轻移走上台来,忧郁的念着:“十分心事一分语,尽夜相思尽日眠。”唱腔稍嫌稚嫩,没有吴老板和沈钺之那么气定神闲,端庄稳当,略微有些不自信,但这次堂会也是吴老板特意为她安排的,她倍加珍惜机会,最近一月都每天从早练到傍晚,很下了一番功夫。 红娘急扶崔莺莺坐妆台旁,崔莺莺发现信,拆开兴奋地看。 红娘捧茶上。 崔莺莺见红娘有相轻之意,不觉怒形于色。 红娘大惊:“哎呀,糟了。” 崔莺莺面有愠色:“红娘过来。” 红娘慌忙答道:“有。” 崔莺莺指书简:“这是哪里来的?” 红娘犯了难:“这——。” 坐在宾客席位上的藤田修二,几乎对眼前的美味佳肴不闻不问,自始至终都在看吴璧凌绘声绘色的表演,他很喜欢“美人儿”的这股浪劲儿,所以红娘倒是更适合璧凌,殊不知在戏台下除去衣衫之后又会是何等倾城倾国的艳姿。 但从周某人的口中得知,吴璧凌是个风月好手,当年是被个军阀给捧起来的,后来就勾搭上了沈钺之。对于这些闲言碎语,他都尽量充耳不闻,因为他只相信看到的。 一场大戏唱完,堂会算是接近尾声了,无奈之下卸了妆换上便衣的吴璧凌就在周公子的软磨硬泡下来到了大厅陪周先生喝酒,顺便还给小公子包了个红包。 他到周老头儿的桌前之时,藤田修二也在场,正在和周先生聊生意上的事。 “吴老板,快来和我们喝两杯。”周先生按捺不住的上前拉璧凌的胳膊,让他坐到自己身旁。 梨园小生笑得像朵迎风微颤的白玫瑰,他轻轻推开老头儿的手,柔声道:“这回您可别埋怨我了,来,我敬您一杯,祝周家的生意来年更兴隆,小少爷健康聪颖!”他心里却是烦得要死,可脸上依然要保持美丽的笑容,随后就斟好酒一饮而尽。 周老头儿乐得合不拢嘴,连忙干了一杯。 坐在一边的藤田修二却默不作声,只是在细细的打量这两人,偶尔假装夹几口菜。 周礼夋趁着这机会便对父亲说:“爹,我去找个朋友聊聊。”他惦记的可是小慧那丫头,趁着姑娘还没走,他得赶紧找机会拉住,拐去茶楼单独聊聊,然后再送她回家,说不定晚上就能得手了。 “好,别回去太晚。”他瞅了一眼儿子,又将视线移到吴璧凌的脸上去了,他赶忙给这位“佳人”倒上了酒。 璧凌歪过头,望着日本男人笑眯眯的说:“我敬藤田先生一杯,还没和您喝过酒呢。”前两天在戏院后门他走得匆忙,确实是失了礼。 修二马上端起酒杯,很礼貌的说道:“鄙人三生有幸,我先干为敬。”他将杯中的酒一滴不漏的饮尽,就又看到周老板给璧凌满上酒,这老王八到底安了什么心? 梨园小生原本就不胜酒力,五六盅下肚之后,顿时觉得头昏脑胀,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了,就用胳膊撑着沉甸甸的身子,脚跟发软的说:“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 “吴老板,我送您回去吧,我开了车来的。”周老头儿不失时机的扶住了吴璧凌,心里却乐开了花,今晚他可算是找到机会下手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沉默寡言的藤田忽然扶扶眼镜猛地起身道:“周先生您不用麻烦了,我就住在地安门离吴老板家很近,今晚风大,这种体力活就交给我吧。”他说话的时候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但眼神却射出两道寒光。 这可把周老板吓住了,他的买卖还需要仰仗这个日本人,若是得罪了就不好办了,即便是另找合作的日本人也需要时间啊,这次就算了,他忍了!没想到这个倭国人也对吴璧凌有兴趣,他今晚忍痛割爱让藤田这孙子先尝尝“美味”吧! 于是他把要讲出的话咽了进去,忙不迭的说:“那就感谢藤田先生了!” “在下告辞了。”他扶着吴璧凌的肩膀,慢慢的向门口走去。 周老板见他们走远,才低声骂了一句:“别让这小蹄子把你吸干了!”他听说沈钺之要退出梨园行了,吴璧凌恐怕很寂寞,急迫的要找个年轻爷们来满足欲望,他年纪虽然大了,可靠着补药还能扛枪上阵的,绝对不会比藤田差。 藤田把吴璧凌送到门口的轿车旁的时候,吴老板的车夫老张连忙拉着洋车跑了过来,用带着山东口音的国语问:“老板,您要坐汽车回去?” 梨园小生带着几分醉意摇摇手:“你先回去我和他一起。”他双眼发花,一步没走稳就倒在了修二的怀中,闻到了淡淡的香水味儿和烟草的清香,这不由得让他惦记起在奉天的沈钺之来了,这忽的让他心情很低落,烦乱。 日本男人和气的对老张说:“我会把吴先生送到家的,你安心回去吧。”可是他却不大想见到璧凌的夫人,但没办法,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就算是硬着头皮也得说到做到。 “麻烦您了,我走了老板。”张大哥这才拉着车过了十字路口,往北新桥的家赶去,他要陪着父亲,老婆和两个孩子过年呢。 藤田修二一边扶着吴璧凌站不稳的身子,一边掏出钥匙开车门,可他刚把钥匙插进钥匙孔内的时候,璧凌突然抱住了他的腰,埋怨道:“你这没良心的就算你不和我睡了,也不能扔下班子里的人啊,他们跟你好几年了,你不怕个个都骂你么?” 看来吴老板是把自己当成沈钺之了,他只得转过身扶搂住了吴璧凌的腰,耐心的劝说:“我送您回家,您喝多了。”虽然被当成了另一个人的滋味很不好受,但这可是他头一回听到人家的肺腑之言,此人和沈某的关系匪浅,绝不是谣言了。 吴璧凌抓住他的胳膊,秀眼中闪动着泪光,他已然把面前的人当作某个家伙的替身了。 “你不是说不回北京了吗,怎么又来烦我,你这个人真是。”璧凌再也说不下去了,紧紧的缠住藤田修二,抱着对方的脖子将那滚烫的唇送了上去,纠结无比的吻着。 日本男人起初有些惊讶,但面对“美人儿”如此煽情点火的进攻也就闭上眼睛安然笑纳了。 45.亦真亦假暗生情愫 凌晨时分,吴璧凌就让恼人的头疼给弄醒了,他撑着身子坐起来,却觉得冷得要命,这才又缩进了被窝里,可屋子里却飘散着淡淡的檀香味儿,周围一片昏暗,看不清环境,但他绝对不在自己家里。 他下意识的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赤裸,于是慌忙叉开腿,向股间摸索而去,那里柔软且半张着,沾着黏糊糊的体液,连忙惊恐万分的转过了头,他只记得在周老头儿堂会上喝多了的情景,不会是被那老家伙给弄了吧?他禁不住的恶心,虽然他不是女子,不必在意贞洁,但他也不是“人尽可夫”的银娃荡妇。 当他看到枕边睡着的人之时,悬着的心方才放了下来,和他同床共枕的竟然是那个日本男人。 “怎么不睡了?”璧凌的动作吵醒了藤田修二,他连忙打开床头的花型台灯,温柔的端看床上的“美人儿”。 这时吴老板才看清楚周围的陈设,这间房子似是刚刚粉饰过不久,墙壁雪白无暇,地下铺着铜色的木地板,床前放了一块两米见方的蓝色波斯地毯,床是西洋式的席梦思,四围垂着白色的纱质床幔,看起来华贵无比,床垫软软的,被褥都是很干净的水蓝色。在大床对面的桌子上放了一只三寸高的狐狸翠色玉雕,它昂首挺胸的半蹲着像是在眺望远方,被放置在一个红色的小软垫之上,玉雕的近前还拜访着一只白色的香炉,这大概是日本人崇拜的神明吧?两个衣橱摆放在房间的最南侧,衣柜边右面有个穿衣镜和木质的枣红色挂衣架。 “我……头疼,喝多了。”吴老板连忙背对着此人解释,脸上却在发烧。 “我给你倒杯茶。”日本男人坐在床头披上了宝蓝色和服浴衣,来到外屋的客厅泡茶,然后又点了小炭炉,过了半天才托着一个白色的瓷盘回了卧室,把炭炉放在床边,又递给美人儿茶碗:“喝点热茶能好受些。” 吴璧凌爬出被窝接过了茶碗,喝了半杯,这才觉得舒服了几分,他问道:“几点了?” “两点半,你不会现在就想回去吧?”修二皱着眉问。 他摇头:“不,明早再说吧。”头痛欲裂,浑身乏力,腰也有点儿疼,他不想再折腾了,更何况这还会搅了藤田休息。 虽然是酒醉失态才和这个人发生了关系,但欢好之时被敲碎的片段跃然于脑中,就想电影似的反复播放着。 是他把藤田当做沈钺之勾引,先亲人家,然后又在车里抚摸,有哪个男人能禁得起这诱惑?到了滕田住的小院之后,他主动宽衣解带先把人家压倒在床上乱吻一气的,即便是两人开始办事的时候,也是他抬着水蛇腰主动坐上去的,许久没被慰藉过的肉体确实得到了最大限度的释放。总之,藤田修二让他很快活! “你也累了,睡吧。”说完日本男人就关了灯躺了下来,但却发现吴璧凌还是愣愣的坐着,好像在琢磨什么事。 “哦。”他把茶碗放到床头柜上,这才慢慢的躺了下来,可还是睡不着,脑子里想的都是方才和这个男人在床上“玩乐”的情景。但重要的是今后该怎么办,藤田毕竟是他的戏迷,而不是沈钺之那样的同行,若是传扬出去,他的名声就受损了,到底要怎么处理才好? 就在他绞尽脑汁挖空心思想对策的时候,藤田修二却先开口了:“吴先生,您喜欢的果然是沈老板……今晚是我趁人之危了,我向你道歉,不过我真的很开心!”他原以为要等很久才能一亲芳泽,但谁知他的运气却不错,正好赶上了昨晚的机会,他算是得偿所愿了,不过他却不觉得这就是终点,而只是他和吴璧凌的起点,有了这次的倾情交流他们的距离会被拉近的。 呃,这人果然是个异类,怎么还会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的?吴璧凌嘴角轻轻的向上一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但现在他怎么也要表明态度,至少应该说句话安慰一下,毕竟几个小时前此人为他提供了“令人舒适惬意的服务”。 他低声道:“我喝多了,你没有责任。” “但我可以直接送您回家的……面对您的时候我没办法像个正人君子,想得都是很龌龊可耻的事。”他觉得自己还是配不起吴老板的,虽然他还算有些家产,可比他预想的程度还是差了很多,他想做的是关东第一富商,所以才远渡重洋来中国经商的,而在北京城他却遇到了这个风骚入骨,惊为天人的白玫瑰。他在台下仰望着,欣赏着,胸中涌起的欲望和憧憬让他枯燥无味的生活注入了无限的热情和期盼,恍若一个情窦初开的国中生似的。 吴璧凌背对着他说道:“男人和男人睡在一起只是互相娱乐,无需认真。” 但藤田却很执拗,他翻过身抱住了“美人儿”,有些急迫的说:“我对您并非玩乐。”他不知道这么解释是否能把心意传达,因为他早已陷入情网无法自拔。 这话却让璧凌有些害怕,他转过身望着修二踌躇的面庞,委婉一笑:“这么说只会让我诚惶诚恐……现在还早,不如我们再来一次好了。”他其实是想用这个办法堵住日本人的嘴,更何况他最不相信的就是海誓山盟了。 藤田也松开了皱着的眉头,马上就将璧凌压在下面,稍加摆弄楠根就硬朗如铁,在穴口摩擦了一会儿便缓缓的顶了进去。 璧凌张大了腿,享受的哼了起来,忘我的勾住了日本男人的脖子,摆着细腰迎合,滚热的幽深被巨杵撞得火花四溢,似乎要爆炸开来,他抚上了自己的物件,微启唇瓣上下套弄着,想让前后都能获得极致的快感。 但这个男人毕竟还不熟识,他只得眯起眼睛把藤田想成沈钺之,但是两人的攻陷自己的方式明显不同,沈钺之喜欢一边说甜言蜜语一边办事,而藤田则始终不发一言,可每个力道都拿捏得很精准,绝对是情场老手,默默注视自己的双眼热诚温柔。这让他十分焦虑,只好又睁开了眸子。把藤田当成钺之的替代品是不公平的,他就算是做“婊子”也得显得坦诚些。 过了一会儿,藤田觉着含住自己东西的小径忽的“突突”跳了几下,便赶忙集中劲力使劲摩擦小穴上面的柔软地带,抽插的频率虽然降低了,却因为太过猛烈的撞击让吴璧凌把持不住的尖叫,原本白皙的肌肤也因为即将到来的高朝而染上了甜腻的桃色,宛如四月里盛开的杏花一般。 “我要呻了……啊~!”璧凌高喊着,右手拿捏的器具已然喷出了白色的经验,溅落在他的小腹之上,他还没来得及体味余韵就让后面传来触电一般的感觉抛入了九霄云外的天国,连忙抬起臀部使劲加紧藤田的物件,舒服得弓起腰身,勾紧脚趾。 藤田修二趴在他身上调整着呼吸,随后才拔出性器,平躺下来,打量着枕边的吴老板,有些没自信的问:“以后还能来我这里么?” 璧凌微闭眸子柔声道:“我若是不答应你能放过我么?”他最害怕的就是流言蜚语,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 “这……若是以此威胁您就是无耻小人了,但我宁可做小人而非君子。”他回答得极为巧妙,因为他猜出吴老板还没下定决心。 吴璧凌侧过身用手枕着脸蛋说道:“你怎么这么会说话……在日本一定有很多相好的吧?” 藤田转而一笑:“吴先生高看我了,平日里我除了看京剧和忙着生意之外几乎没什么爱好,当然偶尔还是会和中意的对象睡觉的,不过都直是短暂的关系。” “哦?”那还口口声声的发誓,他也不过是过客而已吧?男人说的话果然都是骗人的,就连他也会偶尔在妻子跟前说些情话,这都是为了拉近关系而已,不可当真。 “当然,我对您是很在意的,绝不是儿戏。”藤田修二说完就帮璧凌盖好棉被,又将此人搂到胸前,吻吻“美人儿”的额头。 这般温存却是梨园小生很少享受过的,他知道这个男人至少在此时此刻是真心实意的喜欢自己,可肉体的新奇感又能维持多久?三五月,半年?最多不需一年就会慢慢的淡了,直到不相往来。他已经习惯了,及时行乐,不问将来才能更潇洒自在。 第二天一早,藤田修二就开着车把吴璧凌送回了家,很巧的却是昨天下午青莲回娘家了,他算是躲过了一番盘问,心里好生欢喜! 但在前院看到父亲的时候他的脸色就变得有些苍白了,因为以前父亲曾经旁敲侧击的讲过,不要和男人走得太近,他自然清楚父亲的用心,可还是一次次的管不住自己。 “上哪儿去了?”吴老爷子背着手问,他看得出儿子昨晚没休息好。 “去了个朋友家,我喝多了。”他笑眯眯的答道。 吴老爷子望望大门口开走的汽车,就板着脸说:“以后不能这样,赶紧回去洗个澡。”老头儿隐约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膻气,立刻就猜到了缘由,但这种事明说不好,等找机会再和儿子谈吧。 “好,我回屋了。”他也知道身上肯定有味道,连忙溜回了屋,打算收拾收拾就去清华园洗个澡去。 46.无可奈何必须娶妻 星期天下午,难得是个好天气,明媚阳光洒在大道上,让原本冷飕飕的空气也荡漾着暖流,仿佛在宣告着春天已经来了。 而这天刚好是范仙娥带着儿子和吴小姐相亲的日子,两家人在小东门外的宝发园订了一桌酒席,溜肝尖,溜黄菜(豆芽鸡蛋),溜丸子这些看家菜必不可少,当然还要有好酒下菜才行,不过今天只有吴太太和小姐在场,所以他们只点了花雕而已。 仙娥为吴太太和吴小姐叶岚斟酒,然后便很热情的笑着说:“今天咱们就算是小聚,让钺之和叶岚见个面,熟悉一下,别客气,想吃什么就点。” 身着藕荷色旗袍的吴叶岚害羞的低着头,压根不敢正眼看沈老板,刚才进门的时候她只是远远的看了几眼,沈钺之是京城名伶,她一个平凡的女子要是能和这个男人结为伉俪也算得上是高攀了。无论是学识,相貌,还是家庭背景沈钺之都无可挑剔,更何况范阿姨还说过,以后钺之要去陆军讲武堂学习,未来是要做军官的,这倒是打消了她之前的顾虑,因为梨园行毕竟不是个简简单单的行当,好比一潭浑水,踏进去的人岂有不湿鞋的,男人很难在那种环境下洁身自好。不过既然钺之已经离开了戏台,就无大碍了。 “姐姐太客气了。”吴太太边说边观察对面的沈钺之,这小伙子似乎有些腼腆,除了进门之时问了好之外,始终都一言不发,还以为梨园行的人都很放得开,没想到是蛮守规矩的,希望他们两家的亲事能谈成,女儿早些嫁出去他们老两口也就放心了! 沈老板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却有些烦闷,他看得出来吴家的姑娘是个本分人,知书达理,性格比较温和。可啥话也不说确实不太合适,他只好举起杯对吴家母女两人说:“我向伯母和叶岚敬酒,住您家的生意兴隆,一家和美,这就算我给您和小姐拜了个晚年。”今天已经是初七了,年也过了一大半,可他还是没收到福来的信,会不会是璧凌忙得把转发信件的事忘到脑后去了? “谢谢沈少爷叶岚,快给沈少爷敬个酒。”她喝完杯中的酒后,连忙提醒身旁的女儿,姑娘家矜持端庄是美德,但闷葫芦就不好了,搞不好会错失姻缘的。 吴小姐这才起身,抬头说道:“沈少爷,祝您往后一帆风顺,大有作为。”她觉着说这番话较为妥当,毕竟从伶人到军官是个重大的转变,应该多鼓励人家才是。 沈钺之笑笑:“多谢吴小姐,我定当记下!”这姑娘果然是念过书的,颇有些头脑,不过他却对往后的军旅生涯提不起兴趣,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咬着牙继续前行了。 仙娥看看两个年轻人便对吴太太说:“妹妹,明天要是没事做,就到我那里喝喝茶。”她觉着儿子八成是看上叶岚了,这门亲事有戏。 “好,那下午一点我到府上。”她心里自然很高兴,如果不出意外这门亲事应该能谈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可是天作之合啊。 沈老板垂下眼皮,夹了两口菜,却还是放不下在广州的佟福来,莫非是福来没给他写信?人家已经不再是洋车夫,而是阔少爷了,自然会有新的朋友甚至是心上人了,人是善变的,即使是福来那种憨直的家伙也会被花花世界所诱惑,这次倒是他犯了傻,成了痴情种哦! 有些沉闷的相亲结束之后,沈钺之便和母亲坐着轿车返回了沈家的宅子,刚回到家母亲就把他拽到了楼上的书房内,迫不及待的问:“你是不是还要单独和吴小姐见个面?”年轻人现在都喜欢恋爱,不像他们老一辈的,只听从父母和媒妁之言,应该多给他们相处的时间。 钺之摇摇头:“我认为没必要,您就和吴家直接提亲好了。” “哦,好。”她很意外,没想到儿子答应得这么痛快?以前提起婚事的时候钺之总是推三推四,可这次怎么如此干脆,难道只是为了给丈夫一个交代么? 她锁着眉问:“你真的喜欢吴小姐?” “只见一次面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但觉得她能做个好妻子,反正我必须结婚,对象是谁无所谓,以她家的情况来看应该会对这门亲事满意的,这样总比娶个门当户对的要好些,我不会让个悍妇做媳妇儿的。”他说完就舒了口气,至于婚前的单独相处他倒是觉得没有必要。 范仙娥连忙劝道:“就算再急也不能娶个不喜欢的女子入洞房啊,娘知道你的脾气秉性,婚姻之事不可草率,你从陆军学堂毕业后再结婚也不迟的。” 他却轻松的摆摆手:“不必了母亲,就按照我说的办吧,我知道什么样的女人适合我,相处等到结婚后再来也不迟的。”这只是他说服母亲的藉口罢了,眼前摆的就算是碗黄莲汤他也要勉为其难的下咽,父亲和大哥都想让他早日成家,早为沈家添丁,他也知道自己没时间再耽搁下去了。 她听到儿子这么说只好“嗯”了一声,便烦闷的走出了书房,刚来到走廊却看到老黄拿着一封信跑上了楼。 “二夫人。”他向仙娥问好。 “怎么这么急?”她随口问。 “有二少爷的信,少爷特意叮嘱我如果来信要马上给他。”他老实的回话,然后就小跑着进了书房。 范仙娥也没在意就下楼去了,她打算找姐姐商量一下钺之的婚事和聘礼,让姐姐拿主意,毕竟人家才是沈家的大房。 老黄把信递到沈老板手中的时候,他就发现对方耷拉的脸立刻映出了笑容,这一定是少爷的朋友寄来的。 “老黄,谢谢你。”沈钺之看到信封上恍若小学生的字迹,就高高兴兴的捧着信回了房间,迫不及待的拆开信封,坐在床头读了起来。 知道了福来的近况,他也算是松了口气,看来佟先生已经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了,至少表面上佟家人算是接受了福来。 他赶忙坐到写字台前,拿出纸笔,研好墨,写了回信: 福来: 见信好,你可知我等你的信等得有多急切么?不过拿到你的信之时,所有的愁云惨雾都消散了,但还是渴望能见到你的样貌,甚至是将你再次揽入怀中,你憨直的笑容,朴实无暇的言语都让我念念不忘,这绝不是只言片语能够表达的。 现在且来说说我的近况好了。 我大哥已然全身瘫痪,恐怕以后只能让嫂子来伺候了,我便因此受了牵连,父亲说要让我早日成婚,还叫我去陆军讲武堂学习,日后跟随他做副官。 当我知道实情之后本是坚决不答应的,但大哥却苦苦哀求,因为能为沈家传宗接代的男丁只剩我一个了,我断然不能再自私下去,无法游戏人间了。 可让我丢了北京的戏社,不再上台唱戏却是极为残忍的,但我又能如何?再像从前一般和父亲闹翻,愤然离家么?于是我只得忍了,这是为沈家,为了大哥,也为了父母亲人。 今天母亲带我见了个女子,对方才貌还算不错,人也端庄贤淑于是就答应了这门亲事,但心里还是颇为不乐意的。不过我更无法推脱的却是这个责任,于是也就面了“恋爱”这种麻烦事,总之是要结婚的,索性就是这位姓吴的姑娘好了。 你在广州现在过得如何,是否有了新的意中人?若是女子我倒可以接受,但要是男子我断然不许,不要忘了我们在床上讲的那些情话,你说过不和别的男人睡的。 至于你信上提及的烦恼,我身在奉天却爱莫能助,这实在是煎熬。 人活于世就似在戏台上表演,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你要学会应变贯通,淡然接受,无论周遭的人是怎样看你,待你的,一笑而过好了,你是有肚量的男儿,所以便不要放在心上,那不过是唱大戏罢了。当你觉着心中不平,又没人可以交心的时候给我写信便是,我为你分忧,帮你解难。 总之,要快快告诉我你的近况,盼你早日回复! 沈钺之上 他封好信,按照福来的地址写到信封上,便匆忙走出屋子,打算亲自将信塞入邮筒之中,刚好家门口就有一个,大概明早就会被邮递员取走,七天左右便可到达广州了。 傍晚吃过饭,蓉芮还没回房就被姐姐拽住了,她笑盈盈的说:“妹妹,明天你带小君一天,我要和大妈二妈去买东西。” “哦,姐夫有人照顾么?”她难得看到姐姐露出笑容,家里有什么喜事?她支支眼镜,颇为不解。 “有小叔呢,小叔终于要娶媳妇了,把大妈二妈和公公高兴坏了!”她也为钺之的婚事而开心,算命先生说今年沈家有灾星入门,所以办个喜事来冲一冲是最好的。更何况沈家现在还没有男孩,这个责任就得让小叔和未来的弟媳来承担了,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连丈夫都笑了起来,还说一定要让她准备一份厚礼给弟媳呢。 蓉芮一脸冷漠的“哦”了一声,便低声说道:“行,明天我带着小君。”内心却掀起了巨大的风浪,她喜欢的男人才刚回奉天一月有余就要和别的女人结婚了?她的美梦这么快就要碎掉了,这让她心如刀割,痛苦难忍,她到要看看嫁进沈家的女人到底是何种模样,比她强在哪里,凭什么要和她来争夺钺之哥哥! 47.可怜福来身怀六甲 过了十五,年就算都过完了,佟福来又恢复了往常的生活,同赵大哥一起学习,早晨则在小花园里练拳,偶尔会和董小姐碰到聊上一会儿,两人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董小姐常常告诉他广州的趣事,哪里有美食,哪里好玩,哪里能买到有意思的东西之类的,他都一一记下,打算和母亲空闲的时候出去逛逛。 父亲偶尔会过来看看,但每次只呆一两小时就离开了,有时还会穿着军服,大部分时间着长衫。但母亲对父亲依然冷漠,不怎么和父亲讲话,不过他倒是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差,至少母亲的病情有所好转,气色好了,脸上也常见笑容了。 他近几天却有些不适,尿频,总是睡不醒,偶尔还会反胃。这天早晨,母亲从外面买了肉肠粉回来做早点,便唤他来吃。 刚看到桌上的食物之时,他又开始犯恶心了,赶忙捂着嘴跑进了卫生间,刚好撞见赵大哥从屋里出来。 “福来,你不舒服么?”他关切的问。 “没事。”福来说完就关好门,埋下头向水槽吐了起来,似乎把昨晚吃的东西全都从胃口里倒了出来,以前他中暑的时候也有过类似的情况,应该找点藿香正气丸吃,可现在还不到三月,天气不热,他怎么会中暑呢? 佟春燕擦干净手,把洗好的水果放到盘子里,然后就走到卫生间门口问:“福来,哪里不舒服?” “可能是吃坏东西了。”他漱口之后,便推开了门,但嘴唇却发白,就像是生了重病一般。 “一会儿我带福来看看医生去吧,路口药铺里面有大夫坐堂。”赵耀辰边吃边说,他知道福来十七岁就开始拉洋车,身子骨说不定烙下了伤痛,所以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便不能耽误,必须去看医生的。 “不用了,我吃点儿药就成。”他虽然还是不太舒服,但又觉得看医生没必要,更何况还会浪费钱。 母亲却摇头:“还是和耀辰去看看的好,顺便再帮我抓些药。”她也觉着这几天儿子的脸色不好,而且起的比之前晚了,有时候她出去买菜福来还在床上睡呢。 “行,我去。”既然娘这么说了,他就别再拒绝了。 “福来,吃饭吧,等吃了饭,咱们就去药铺。”赵大哥连忙招呼他过来坐下。 但佟福来却没胃口,看到油腻的肉肠粉他又有点儿想吐了。 坐下来吃早饭的春燕看到他捂着嘴的样子却锁起了眉,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中午,赵耀辰和福来到了药铺,先给老太太抓好了药,就来到大夫那儿号脉。 须发皆白的老大夫一边号脉一边皱着眉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用浓郁的广东口音说道:“这位……身怀有孕了。” 不懂广东话的福来自然没听明白,而一旁的赵大哥却愣住了:“您说什么?” “这位怀孕一月有余了,他身体有异常人。”大夫说道,虽然这种人极为稀少,但他行医四十余年却偶然遇到过一位,这个年轻人是第二个。 “赵大哥,大夫说了什么?” 赵耀辰这才瞪着眼答道:“大夫说你怀孕了,可你是个男人啊!”男人怎么会怀孕,他脑子一时间转不过弯儿来,认为一定是这庸医胡诌。 佟福来怔住了,他的脑海一片空白,沈钺之笑盈盈的面庞忽然浮现眼前,莫非他这残障的身子真的能孕育生命?而孩子还是沈老板的骨肉,这到底是喜事还是祸端他无从判断,更多的则是茫然无助…… “不要胡说八道,我们少爷可是男人!”赵耀辰朝大夫吼叫,要不是看这老头年纪大他还真相给对方两拳头呢。 大夫只得叹了口气:“鄙人行医四十余年,第二次遇到你们少爷这样的世上有人天生具有男女的特征,有些还能和常人一样生育子女,这也不是什么特别奇特的事。” 福来垂下头,咬着嘴唇说:“赵大哥,大夫没说错……我真的可能有了。” 赵耀辰张目结舌的愣在一旁好久说不出话来。 此时,大夫却已经开始写方子了,他把抄好的药方拿到佟福来眼前用不熟练的国语说道:“这是安胎滋补的药方,你要注意休息,养好身子,等下月再过来,我会帮你继续调养的。” “谢谢您。”他却是百感交集,不自觉的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肚子,这里面已经有了个活泼可爱的小生命,即使这个孩子生就“残缺”之身,他也会像母亲一样不辞辛苦,不离不弃的抚养孩子长大的。只是他很担心父亲知道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想到这儿他就焦虑起来,但他是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这个孩子的。 回到公寓之后,福来就把母亲叫到了自己房里,将这个意外的消息告诉了她。 老太太的脸沉了下去,好半天没吭声,过了很久才低声问:“你打算怎么办?”她自然猜到了孩子的父亲是哪个,除了沈钺之还有谁?怪不得沈老板会对他们母子两人如此关照呢,这都用儿子的身体换来的,她忽然间觉得很悲伤,这大概是就她应得的报应吧? “我要生下来。”福来坚定的说道,而且他认为自己有能力将这个孩子抚养长大。 佟春燕垂下眼皮,默默的点了点头:“妈知道了,我会和你父亲谈的……可即便你要生下孩子,也不能把这件事告诉沈老板,那样你的前途就毁了,懂吗?”儿子身体的秘密千万要守住,尤其不能让嫂子,侄子侄女知道,那样的话福来一辈子都会抬不起头来的,注定终身都活在众人的嘲笑中,小外孙也会因此而遭到歧视和白眼。 “可是……。”他觉得不告诉沈钺之有些不妥。 佟春燕是过来人,她完全能体谅儿子的感受,她拉住福来的手劝道:“沈老板对你不差,可他能娶你做妻子么?你父亲既然让你回了佟家就是要把你当做继承人了,你不能让他颜面无光,娘会帮你照顾孩子的,放心吧。”如果让沈钺之知道了这件事只会让家里乱成一团,她不能冒这个险。 听到母亲这么说,他只得惨淡一笑:“我懂,我毕竟是个男人,不能光为自己考虑。”可这就意味着他要做孩子的父亲,还需要编造孩子母亲是某某人的谎言。 她握紧儿子的手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喜欢沈老板,但你们是没办法在一起的,娘不想让你受委屈,所以早早断了才好。” 福来听到“断了才好”这四个字就犹如万箭穿心,虽然他也知道这是他和沈钺之最终的结局,但即便是美梦也别让他醒来的这么早,他还没来得及体味真正的幸福,就已然迎来了痛苦和无奈的别离。 他垂下头,捂住了脸却不愿在母亲面前掉眼泪,但事到如今他唯有独自吞下苦果了,从今往后孩子便是他活下去的支撑。 第二天早晨,福来就收到了从奉天来的回信,当他看到信件的内容时,心里就更加难过了,他的鼻子发酸连忙扬起了头。母亲说的对,沈老板果然是要成家立业的,这是他们身为男子的责任,即便是他这样的“怪物”也会有那么一天,看来还是断了的好,这样就再无牵扯了,可他哪里下得了这个狠心呢? 可沈老板依旧惦念着他,还想着自己,他觉得这就够了,如今人家要娶妻生子,他至少要说些祝福的话吧? 百感交集之下,他便拿出了钢笔,在信纸上慢慢的写了几行字,但却觉得不妥,连忙揉成一团丢到了垃圾桶内,这样反反复复了四五次之后,他才算是把较为妥当的回信写完了: 沈老板: 今天早晨刚收到您的信,听闻您要娶妻我感到很高兴,只可惜身在广州不便参加您在奉天的婚礼了,谨此表示祝福,祝您和未来嫂子和和美美早生贵子。 我的状况面前还不错,依然跟着赵大哥和英文老师学习,我觉得自己不懂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唯有加倍的用功才是。 您要离开梨园行做军官的事我感到很意外,可如今沈家也唯有靠您了,所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决定,我想吴老板和小慧他们是能理解您的。希望不久的将来能看到您英姿飒爽骑在骏马上的样子,那时候说不定我也是一名军官了…… 他封好信,披上衣服下楼,准备把它投到楼下的信箱内。 但刚到客厅就听见了母亲和父亲谈话的声音,两人好像起了争执,母亲明显不示弱,一直在朝父亲咆哮。 “生下孩子又怎么样?”佟春燕瞪着哥哥,她觉着这个男人和二十一年前一样,还是那么的冷酷无情。 佟孝成却皱着眉吼道:“他今年是要进入黄埔军校的,我已经给他报了名,这件事传扬出去,我们佟家的脸就丢尽了。” 她叹了口气:“不会有人知道的,军校明年再去也一样啊,我带着福来搬到乡下去住,那里没人认识我们的,孩子生下来姓佟,佟家多个孙子难道不好吗?”她能读懂哥哥的心思,知道他一直盼望着抱孙子。 佟孝成一听,觉得也有几分道理,但还是忍不住发火:“那个男人是谁,总得让我知道吧?”虽然福来二十年不在身边,但毕竟也是自己的儿子,到底是哪个家伙干了这么无耻的事? “沈老板的。”佟春燕没打算隐瞒,而且她知道哥哥不敢对沈钺之做出格的事,毕竟人家是奉系军阀的儿子。 佟孝成呆了半晌,便走到窗前悠悠的说道:“难怪那小子对你们如此照顾。”知道了实情他反倒是放心多了,至少外孙有个出身不错的生父,这层关系说不定今后还能派上用场,生就生吧,自当佟家多了个孙子。 48.送子苏绣聊表心意 福来偷听了父母的谈话,这才放下心来,他摸摸肚子,低声自语:“娃儿,爹会好好照顾你的。”在他指尖和腹部接触的地方溢出了一丝暖流,这是他和孩子才能懂得的温情,九个月后娃娃就能面对面的和自己交流了,那将是多大的欢乐啊。即使他再也不见那浪尖上的蝴蝶男沈钺之,再也无法和那个人温存的共度良宵,但人活于世总是痛苦多于快乐,总会有遗憾和缺失,他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更不敢奢望再多的幸福了。 说完这番话,他就披着大衣下了楼,给沈老板发信去了,可光送信不送份贺礼是不应当的,他还需准备一份礼物才是。 于是送完信,他就直接去了董小姐的家,按响了白色铁栅栏的门。 老妈子把他领进客厅之后,他就坐在法国进口的木质沙发上等候,沙发异常柔软,扶手包着棕色的牛皮,抹上去也是软乎乎的。茶几也是配套的边角雕刻着玫瑰花纹,上面放着几支黄色的郁金香。客厅内陈设的多是油画和古董,倒是少见金灿灿的俗物,看样子主人是品味不错的人。 这时,佩云从楼上走了下来,高兴的说道:“福来,你可是稀客,怎么想起找我来了?” 她刚才还在楼上写作,正发愁没有灵感呢,就听到老妈子说佟先生来了,于是赶紧换了件能见客的紫色旗袍走出了书房。 “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我朋友要结婚,想请你帮着挑件礼物。”他自知审美观念不佳,于是就来请教董小姐。 佩云痛快的答应了:“行,现在去吗,你的朋友是男子还是姑娘?” “男子,二十六岁,是梨园的伶人,以后要改行做军官了。”他答道,虽然他拿不出昂贵的礼物,但也得略表心意的。 “哦,走吧,我让司机送咱们去荔湾的上下九。”她知道那里能买到价格实惠又好的东西。 “谢谢。”他就知道佩云会帮这个忙,而且女孩子总能知道很多男人不了解的绝佳购物去处。 “谢什么,咱们都是朋友了,刚好我也写不出半个字来,和你出去散散心也好。”她说完这话就接过了老妈子递来的白色大衣,披在了身上和福来一同出了门。 两人在陶陶居吃了午茶后,便在附近繁华的商业区溜达,佩云把他带进了一个门脸不大的老旧古董店,她说父亲是这里的常客,老板只会推荐好的货色给他们,绝对不会以次充好。 不过福来却很为难,因为橱窗里摆放的都是看起来很贵的东西,估计他一件都买不起,他不好意思的对老板说:“老板,我买不了昂贵的东西。”他今天出门的时候拿了十几个大洋,早知道应该多带些的。 中年老板摸着胡须笑了:“好,既然是结婚的贺礼,送古董不太合适,我这里有件苏绣,你看看,原本是我要拿去送人的,不过既然是董小姐的朋友,我就让给你了。” 老板说完就从身后的木柜里取出一副一米多长的圆形黄色苏绣,上面刺着的是麒麟送子的吉祥图案,手工细致,绣面生动有趣,用了金线和银线镶边,看样子也是价格不菲哦。 佩云看到他皱着眉头就大方的说道:“没关系,我带了些钱,不够我帮你垫上,主要是你觉得是否合适……我倒是觉得不错。”她很喜欢上面的小男孩,白白胖胖笑容憨厚可爱的,手心里托着一朵莲花,骑着蓝色的麒麟腾云驾雾从天而降,苏绣的外围还镶嵌着象征福寿的云朵花边,更显得精美别致,一定是位苏绣老师傅的作品。 “等回去我就还给你。”他也觉得这件礼物很喜兴,于是便决定买下来了。 老板给了个最低价,他身上带的钱刚好够,等拿到包好的礼物后,他就高兴的走出了古董店,但却不知沈钺之是否会喜欢这件“薄礼”。东西送到奉天一路颠簸,还是选不易破损的物件为宜,等日后沈老板有了孩子之后他再补送一份大礼就好。 在回来的路上,佩云问福来:“佟大哥好像认识很多北京伶人呢?” “其实不多,有几个而已。”他把装着礼物的盒子放在膝盖上,却因为晕车而有些恶心,只要向后仰头,这样才不那么难受了。 佩云托着下巴,望着窗外的景色悠悠的说:“我还没去过北京,很多有名的文人都住在那里,很想去拜会他们呢。”她最近在一些报纸期刊上发表了散文和短篇小说,算是个文坛新秀,但她觉着自己的文章都没有“筋骨”,不过是些风花雪月,无病呻吟的肤浅玩意儿,她对此很不满意,却无法挣脱这个无奈的框框,毕竟她的生活阅历还很浅薄。 “等时局再安稳些再去也不晚。”他说道,现在到处都人心惶惶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真的打起仗来。 她点头:“我父亲也这么说,他原本还想去北京开家药店的,可也怕打起仗来,所以就暂时没这个打算了,我希望国民军能胜利,至少这些年广州是大有起色的,中国以后可能会迎来三教九流都能和睦相处的社会吧。”她的想法虽然幼稚,却是当今知识阶层的一致愿望,虽然某些进步份子说这是奢望,但每个人内心深处多多少少还是带着些渴望的,都希望能亲自鉴证中国的复兴和强大。 “洋车夫和富人都公平的世界么?”他苦笑着问,对此他是没有信心的,尽管赵先生也让他读了《三民主义》,这对于还未脱离洋车夫意识的他来讲却有些范范了,几乎就是高谈阔论,难以施行。但他却觉得首先解决教育才是国之根本,下层劳动者普遍目不识丁,哪里谈得上国富民强,要想实现富强就必须先武装百姓们的头脑,让民众都能掌握知识,加大技术人才的培养,让中国也有能造出先进飞机,火车,轿车的科学人才。莫要让一切都依赖进口,就连洋车也要用日本产的,这简直就是落后国家的悲哀。 “是,我和父亲去过一次美国,我觉得那个国家真得很好,虽然只有百余年历史,但人们都很自由,每个人都能做喜欢做的事。虽然他们也有穷人,可就是和咱们这里不一样,我也说不出是为什么。”或许以后她就能明白吧,父亲却说这便是“现今最极致的民主自由”了。 福来听到她的话,也颇有兴趣:“不知道我能不能有机会去美国看看?”恐怕没有吧,他以后要做的事太多了。 “一定会有的。”佩云笑得犹如一朵盛开的茉莉花,清纯动人。 佟福来望着她俏丽的脸庞,不由得叹道:“你今后定能嫁个好丈夫。”董小姐性格好人漂亮,又有知识,所以才会对选择男友这个问题分外的慎重。尽管大哥厚着脸皮追求,但佩云依然不理不睬,这都是因为姑娘很有心机,能识破男人虚伪的面具。 “呵呵,我知道,算命先生讲过,我要到二十五岁才能嫁人呢,所以我不着急。”她觉着生命中的那个男人尚未来到,所以她必须耐心守候,女孩子是万万不能草率的。 福来点点头:“有时候听听他们的话也蛮有用的。”以前母亲也找过人给他算命,但那个瞎老头只说自己将来能有一番作为,其他的一概都没说,母亲追问之下,他只说天机不可泄露。 现在他的命运也算是发生了转变,或许他真的能有作为,能为佟佳氏做出些贡献。 阳春三月,乍暖还寒之时,沈钺之的婚期也定了下来,下月的初五是黄道吉日,所以婚礼便定在那一天了。 沈钺之收到了福来的回信和贺礼,他总觉得福来好像没有将所有的事情都讲出来,似乎是报喜不报忧,于是他赶忙研好墨,故意挑了两张粉红色的信纸,很顺畅的写了几行娟秀的字: 福来: 谢谢你送来的苏绣,我甚为喜欢!我已经把它放到玻璃框内挂在了卧房内,每天都会抬头看看,总觉得这小孩子的眉眼和你有几分相似,呵呵,这大概就是睹物思人吧。 你真的一切顺利么?一定要把所有的遭遇都讲给我听,千万不要避而不谈,更不要将我当做外人。 八月我就要去陆军讲武堂学习了,到时候可能会忙起来,你什么时候入学?佟大婶身体可还好,听说广州湿热,眼看着就要到夏天了,你们要注意身体才是。 这几天家里人都在给我忙活婚事,到处都乱七八糟的,我懒得去管,基本上都是母亲和大妈在操持,不说也罢。 你最近有什么新的见闻,说来给我听听,我还没有到过广州,以前也曾和璧凌商讨过去那边巡演的事,但一直未能成行,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去那里探望你的!但今年恐怕是抽不出时间了,唉,唯有让这些文字化作思念寄与你…… 写完信后,他便抬头看了看那副“麒麟送子”的苏绣,之觉得分外的好看,越发的顺眼,那个小娃娃和福来有几分神似,笑起来颇为单纯可爱! 49.何时能抱得美人归 阳春三月,广州已是阳光明媚,一片温暖繁荣之景了。 佟福来依然过着和之前一样的生活,每天都会用六个小时来学习,却是教书的赵耀辰偶尔会露出异样的神色,趁佟二少爷低头写字的时候就会傻呆呆的盯着人家看。 这天下午,福来正趴在书桌上做数学测试题,他写完之后就抬头问:“赵大哥,我写完了。”他这才发现耀辰正目不转睛的自己。 赵耀辰“哦”了一声,慌忙接过试卷,拿着笔批改,可脸上却在发烧。最近这几天他都在琢磨福来少爷的事,原来少爷是个半男半女的阴阳人,还能怀孕生娃娃,这也太不可思议了,而且最关键的是他非常想知道孩子的父亲是哪个,显然少爷有难言之隐,他又不好开门直接问,这感觉让他抓心挠肝的,福来少爷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赵大哥,你是不是有心事?”憨厚的人问道,这几天对方不像以前是的常和他聊天了,好像故意在回避自己。 耀辰低头批改试卷,随后便苦笑着回答:“是……我想问你点私事,不过又觉得不应该开口,所以很为难。” “您说吧,只要我知道一定回答。”福来很单纯的答道。 他放下钢笔,将双手摊在桌面上,压低了声音问:“能告诉我孩子的父亲是谁么……他对您做了这种事,难道不该负责吗?” 佟福来苦涩的笑了:“赵大哥,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可我毕竟是被当成男儿养大的,任谁都没办法娶个爷们儿做媳妇儿吧?至于孩子的父亲……他是个好男人。” 听到少爷这么说,赵耀辰就垂下了头,他踌躇万分的说道:“要是我能早些跟在您身边就好了。”尽管福来这么解释,他却能察觉到对方隐藏的悲苦情绪,这丝伤感是从那双忧郁而迷人的眼瞳中流淌出来,直接渗入了他的心底,让他感同身受,或许福来有他的打算,这是少爷的私事他不应该随便插手的。 佟福来听到他这么说,反倒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他怀孕让爹娘,甚至是赵大哥都跟着操心劳神,他实在是个不懂事的混蛋。 “我会精心将孩子抚养长大的,即便他身边只有我一人,也不会让他觉得孤单,一定要让他快快乐乐的。”他望着赵大哥单纯的笑了,虽然他才怀孕不到两个月,可他似乎真的能感觉到小娃娃在一点点的长大,这种喜悦之情不言而喻,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赵耀辰却叹了口气,只得继续批改试卷去了。前天佟先生吩咐他去中山的乡下找个安静的小院落作为福来和老太太新的安身之处,他们打算四月份就搬去乡下远离喧嚣的广州,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福来少爷身体异常,身怀有孕的事,让他全权负责少爷和老太太的安全。 而且要在少爷临产的时候悄悄的送到博济医院去待产,因为那里的洋人大夫艺术高明,甚至可以用开刀的方法来解救生命垂危的难产产妇。 1926年3月12日,冯玉祥国民军与奉军作战期间,两艘日本军舰护卫奉系军舰进入大沽口,并炮击国民军,守军死伤十余名。国民军开炮自卫还击,将日本军舰逐出大沽口。事后,日本认为国民军破坏了《辛丑条约》,与英、美、法、意、荷、比、西等7国公使,于16日以公使团名义向北京政府发出“最后通牒”,提出拆除大沽口国防设施的要求,并限令48小时内答复,否则以武力解决。同时各国派军舰云集大沽口,用武力威胁北洋政府。 听到这种消息,几千名群情激昂的群众有组织的进行集会和示威游行,要求觐见段祺瑞和,贾耀德,但由于偶然的“身体接触”引发了骚乱,因此警卫开枪还击,最终演变成了小规模的武装骚乱,导致47人当场死亡,伤200余,死者中有女子师范大学的学生刘和珍,令人气愤的是后来军警在清理现场之时,竟然将死者的财物甚至是衣服全部掠去,这便是近代史上著名的“三一八”惨案。 3月19日贾耀德内阁对“三一八”惨案负责,引咎辞职,段祺瑞则下令抚恤。3月23日北京各界爱国人士齐聚北京大学操场,为亡灵们举行追悼大会。鲁迅提携挽联:“死了倒也罢了,活着又怎么做。”后又就此惨案连续写了七篇檄文。由刘半农作词、赵元任谱曲的哀歌唱遍京城。 强大的民意压力迫使段祺瑞政府召集非常会议,通过了屠杀首犯“应听候国民处分”的决议;京师地方检察厅对惨案进行了调查取证并正式认定:“此次集会请愿宗旨尚属正当,又无不正侵害之行为,而卫队官兵遽行枪毙死伤多人,实有触犯刑律第311条之重大嫌疑。”这也算是为那些在天的亡灵讨回了一点儿公道吧? 在这种局势之下,京城的娱乐业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戏园子茶楼里不像往日那样人声鼎沸,热闹异常了,有些生意不好的戏园子索性暂时歇业,落得个清闲。 吴璧凌将沈钺之的班子收下之后就忙着排演新戏《拜月亭》,他打算四月一日再开演新戏,这期间若有堂会唱唱便是,其他的时间就在家休息。 而令他有点儿郁闷的却是藤田修二忽然不见了踪影,自从那天清晨分别之后,两人就再也没见过面,莫非是占了便宜之后溜之大吉了?还是他缺乏魅力?他百思不得其解,偶尔还会在排练的时候分神。 “吴老板,喝茶吧?”小慧帮她泡好了茶,递到了他手中,他们已经从早晨排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大家会儿都累坏了。 “谢谢。”他坐下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喝了两口茶,脑子里却还在琢磨那个日本男人的事儿。 小慧坐到他身边,关切的问:“沈老板可还好?”他们大家都想知道此人的近况。 璧凌答道:“正准备大婚呢,他挺好的,让我给你们带个好。”他每星期都会和对方通个电话,也都是三言两语,因为电话费实在是过于昂贵了,多数时间还是写书信告之情况。 “我们大家买了一份贺礼,还得请您帮着寄过去,明个让老王给您送去。”小慧也为沈钺之高兴,男人成家立业是大好事,就是不知道嫂子是个啥样的女人,她颇有几分好奇。 “好……最近姓周的没来烦你吧?”他关切的问,小慧也是他今后要培养的角儿,他不能让姑娘出了差池才是。 她温和的摇头:“我拒绝了他几次,最近就不来找我了。”虽然周大公子显然很生气,但她真的不能再贪图小便宜了,即便是跟了对方她也最多是个没有地位的姨太太,而且她不能生育的话只会被周家的人看不起,到了人老珠黄的时候就惨了。还是自食其力多赚钱,日后做些小本生意的好。 吴璧凌这才放下心来,小慧是钺之交给自己的人,他可不能照顾不周的。 这时候,拉洋车的张大哥忽然捧着一个黄色的纸箱走进了门。 “吴老板,藤田先生送来的。”他在门口见到了那个日本男人,对方好像有急事,把东西交给自己就匆忙告辞了。 “他人呢?”吴璧凌忙问,接过了沉甸甸的纸箱,打开来看,里面装了各色漂亮的布料和一堆好看的珠花,从风格和质地上来看都是东洋上等货。 “去天津了,说三天后回来。”他答道。 梨园小生“哦”了一声就把盒子放到了一边,他原本以为藤田修二已经被自己迷住了,却不成想人家反倒是将了自己一军,这让他有种挫败的感觉。不过就是个长得俊的东洋男人罢了,他想要多少都有,何必把精力浪费在一个人身上?但他又不甘心,就这么让对方玩弄于鼓掌间,他就非得让藤田拜倒自己脚下不可。 小慧和几个班子里的姑娘则凑过来欣赏稀奇美丽的日本和服面料,发出赞叹,这些料子摸起来手感细滑,光泽又柔美,拿来做戏服或者是旗袍再合适不过了。 吴璧凌把心一横,索性说道:“你们拿去分了吧。”若是自己收了,倒显得他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了,他可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男人。 “谢谢老板!”小慧和两个姑娘开心得不得了,急着去瓜分盒子里的好东西去了。 他托着腮帮,端起茶杯,连忙对坐下来歇脚的车夫说道:“张大哥,明天你帮我去买顶进口的呢子帽,等后天送到藤田那里去当做是回礼,要灰色的。”藤田也比较爱灰色系的东西,大衣,西服也都是偏灰的,送礼要投其所好么,况且那家伙穿灰色西服确实蛮精神的。 “成,明天我去办。”老张觉着吴老板和那个日本人好像走得挺近的,大概是因为沈老板不在北京,寂寞难耐了吧?他自是知道主顾爱和男人睡觉,不过日本男人总是不太合适的。 50.新婚大喜染上晦气 四月初,沈家上下都忙着为二少爷欢天喜地的筹备婚事,而只有一个人高兴不起来,那就是蓉芮。 最近几天,她除了帮着照顾外甥女,就是躲在屋里写东西。 她趴在写字台上怒着嘴唇,斜着肩膀,奋力的用钢笔在纸上描绘着一个充满了她臆想的故事,给《小说世界》期刊写的梗概和大纲她是这么介绍的: 范二少爷是军阀之子,起先在北京城靠唱京剧自食其力的生活,他一直对老家的平凡女学生小梅情有独钟,并暗暗发誓成为全国红角儿的时候便会风风光光的迎娶小梅,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范家大少爷随父征战阵亡,范老先生就将远在京城的二少爷绑了回去,要求他不再唱戏,强迫其参军,还要娶个素未蒙面门当户对的陌生女子为妻,可怜有情人终不能相爱相守,范二少爷郁郁寡欢,想要冲破家庭的束缚和心爱的姑娘小梅私奔…… 她把人物介绍和大纲写完,就冷冷一笑,下面才开始写正文,她会把这本书写得比《金粉世家》更精彩的,因为这是她创造出来的自己和钺之哥哥的二人世界,至于那个未来的二少奶奶她才不会买帐呢! “荣芮,出来一下,给姐帮个忙。”红霞敲敲妹妹的房门,手里提着几个红灯笼,打算把楼下的客厅妆点得喜气一些。 “来了。”她连忙把稿纸收到抽屉里,快走几步给姐姐打开了门。 红霞笑盈盈的说:“走,帮姐和王妈把灯笼挂上去。” “您自己去不就成了,我要读书呢。”她不想参合任何与婚礼有关的任何事宜,还不如让她去伺候瘫了的姐夫呢。 红霞皱着眉低声说道:“你总躲在房里不出来可不成,咱们毕竟是寄人篱下,该帮忙还是要帮忙的。” “哦,知道了。”蓉芮只得关好门,跟着姐姐下了楼,刚好看到沈钺之坐在沙发上打电话,难得看到他脸上露出笑脸。 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二少爷身上,全然忘了自己的使命。 沈钺之正和吴璧凌通话呢,听说戏班子里的人给他寄来了贺礼,他很高兴,又打趣的问:“你和青莲处的好么?”他不在京城,璧凌必然会找新的相好了。 吴老板站在电话前,叹了口气:“还好吧……你是不是想问我有没有人了?”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短了,自然能猜出对方的想法。 钺之笑着点头:“呵呵,既然知道就说吧。” “算有了吧。”他说的自然是藤田修二,至少他对此人的外貌,涵养和体力技术都相当满意。 “恭喜,能被你看上的绝不是等闲之辈,有人照顾你我也就放心了。”他讲的都是肺腑之言,吴老板是他多年的好友(床上伴侣),对方是很需要被男人呵护的,且没有人恭维便会“枯萎”的类型。 “少说酸话,你和福来怎么样了?”上次他遵照这位的命令转发了信件,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在书信往来。 “每星期都会写信,只是不能见面很是郁闷。”其实他是有些失落的,福来上次来信说他和大婶要搬去乡下休养,要明年春节才能回广州,这期间大概不会每个星期都能及时回信了,更重要的是在字里行间他完全看不到福来对自己的思念之情,好像他们根本就只是好友一般。 “不见面总会淡了的,你要是真喜欢他就抽时间去趟广州,好了,不聊了,我们送的贺礼三四天就能到了,就不赶过去喝你喜酒了,大家会正忙着排演《拜月亭》呢,不说了,再见!”他挂了电话,付了花费之后便抬眼望了望电话所里的绿色挂钟已经五点钟了,差不多该回家吃饭了,晚上他还要唱一会儿的。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藤田那家伙该从天津回来了吧? 沈钺之也放下了电话,扭过了头,这才发现大嫂和蓉芮正吩咐老妈子们在客厅里挂红灯笼和大红绸,顿时叹了口气! 蓉芮这才转过身假装整理篮子里的红绸,实际上却在琢磨刚才二少爷说的话,莫非钺之哥哥已经有了喜欢的人,那人还在北京或是其他的地方?她怎么从来没听别人说过,既然有了心上人又为何不娶对方,非要和那个姓吴的女人结婚,莫非在京城的相好是个戏子?这就难怪沈老爷子和大太太不乐意了,虽说二太太也是伶人出身,可毕竟跟着沈老爷的时候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必定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她垂下头,下意识的扯着手里的红绸,她唯有在小说的世界中才能和钺之哥哥长相厮守么? 三天后,婚礼热热闹闹在奉天的沈家宅内举行了,城内的士绅,富商和军中要人都来道贺,将原本宽敞的客厅挤得满满当当的,沙发茶几和其他摆设都撤到了楼上,楼下成了婚宴的举办之处,放眼望去都是喜气洋洋的大红色。 头戴凤冠,身披嫁衣的漂亮二少奶奶和帅气的新郎沈钺之在宾客们面前向双方父母行了三拜之礼,随后又在众人的祝福下喝了交杯酒。 就在大家伙都向两人道贺的时候,蓉芮却一个人静静的站在角落里盯着吴叶岚的一举一动,嫉妒已经把她整个人点燃了,所有的人都在夸赞新娘子实在是漂亮,气质高雅,和二少爷十分般配。 她却打算把小说里的二少奶奶描写成一个靠化妆打扮遮掩丑态的胖女人,而且还贪财没念过啥书。 “吴小姐是师范毕业,文化高,一定能和钺之好好过日子的。”红霞赞道,她却为躺在床上的丈夫难过,原本这么高兴的喜事也应让剑华来参加的,可他却只能独自呆在房间里听着楼下宾客们的喧闹。 蓉芮没吭声,转头对姐姐说:“我有点儿累了,先回去休息。” 这时,外甥女却缠住了她:“姨妈,你带我去楼上玩儿吧?”她不喜欢外面吵吵嚷嚷的环境,只想让姨妈给自己讲故事听。 “行。”她带着外甥女上了楼,红霞又呆了一会儿也回去照顾丈夫了。 她打开门的时候,剑华正笑眯眯的望着自己,比起刚回到奉天之时,他看起来精神状况大有改善,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脖子和肩膀依然有了些知觉,大夫说或许以后依然不能走路,但至少坐起来还是大有希望的。 “楼下很热闹么。”他说道,今早钺之去接媳妇之前先来他这里坐了一会儿,他觉得弟弟今天特别英俊。 “是啊,来了好多客人,只希望他们早点生个孩子。”她帮丈夫翻了个身,擦了擦后背的汗。 说道这儿,剑华也表示赞同:“这可是沈家最重要的事了。”只是弟弟和弟媳不是恋爱结合,因此还需要相处一段才能真正和睦呢。 “说的是!”她坐到床头,握住了丈夫毫无知觉的手,虽然剑华今后可能还是只能依赖她照顾,但只要他活着,自己就很安心,她不想今后独自拉扯女儿,只要丈夫还在身边,她总是有活下去的勇气的! 酒席过后,沈钺之就和妻子叶岚入了洞房。 两人在床头呆坐了一会儿,他才尴尬的说道:“咱们睡吧。”他脑子里忽然浮现出福来笑得憨直的面庞,他第一次把对方抱在身下尽情“欺负”,以及吻着福来的感觉冲击着心房,他从不知自己也会为一个人用情至深的。 她摘下凤冠放到桌上,羞涩的回身答道:“……我帮你端热水过来洗漱。” “好。”他觉得两人就像住在一间旅店内的主人和客人,明明认识才一月却转眼间成了夫妻,果然是他破罐破摔,懒得再和父亲争辩了?果然是他成熟了,脆弱了,胆小了,考虑得越来越多了吧?但他总要有妻子,总要有孩子的,早早的如了父母亲人的愿为好,这样他就可以在众人面前扮演“孝子”了。 等妻子进了卧房之后,他就洗了脸,泡了脚,叶岚在旁边把他伺候得很周到,待床帐合上,关了灯后,他就帮新婚的媳妇除去了衣衫。但脑子里还是会出现福来的样貌,他只得锁着眉,硬着头皮俯下了身…… 深钺之的房间一边挨着大哥和嫂子的卧房,一边则是书房,就在他和妻子洞房之时,趴在书房的墙根儿下偷听的蓉芮可是要被活活气死了。 虽然她只能靠贴着墙根儿听到一点点轻微的动静,但这声音也足以让她妒火中烧,对二少奶奶充满恨意了! 她咬牙切齿的离开书房,回了自己的屋子,从柜子里面拿出一只棕色的小木头人,在那木人的背后用钢笔写下了吴叶岚三个字,随后就翻出剪刀,狠狠的往木头人身上不断的戳着。 “让你和我抢钺之哥哥,扎死你……老女人!”她觉得自己比对方年轻,文化学识又相当,为何沈家就选了吴叶岚而单单忘了她呢?她有哪里差劲了,更何况她的姐姐红霞为沈家不辞辛苦的伺候姐夫,又有谁真心的为姐姐着想了,她越想越恼火,越愤恨,巴不得亲手弄死二少奶奶! 51.福来喜得贵子天禹 第四天的傍晚,藤田修二就来戏院后台亲自拜访吴璧凌了,他头上戴着的礼帽正是昨天收到的回礼。 原本正打算回家的吴老板看到他干净整洁的样子之前的抱怨也就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他让跟班的给日本人泡茶,随后就把班子里的人给打发走了,当然,明天依然要照常排戏的。 两人坐在安静的大屋子里相对喝茶。 璧凌才垂着眼皮问道:“你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 修二一本正经的回道:“我在南满铁路等着接货物,然后又去了趟天津谈生意,刚好把手里的货卖掉了一半,算是小赚一笔。” “哦我还以为你又去哪里逍遥快活了呢。”他浅浅一笑,看来是自己多虑了,生意人当然要以赚钱为主,至于其他的东西都是次要的,他不是也总把京剧摆在首位么。 藤田赶忙紧张的摇头:“我对您是很认真的,只是我必须以生意为先,没有尽早和您辞行的确是我想的不够周到。”他有些后悔,走之前再怎么也应该和璧凌讲清楚的,结果差点闹出误会,真是得不偿失。 吴老板挑起没笑着说:“我知道了更何况咱们也必要讲这么多虚头八脑的,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去吧?” “好,我请您吃烤鸭吧?”他问道,看样子他还没被璧凌讨厌,以后说不定还能再有机会抱得美人归。 “吃点清淡的好了,我找地方,走吧。”他说完就披上了白色的大衣和日本男人并肩走出了戏院的后台,来到了有些寂寥的胡同里,因为受到最近事件的影响,很多人都不敢出来乱逛了,生怕枪炮不长眼误伤了群众。 两人到了胡同口,刚好有辆洋车不长眼的冲了过来,藤田修二连忙将“美人儿”抓进怀中,闪到了一边。 吴璧凌这才回过神,他抬眼望着日本男人的脸,居然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说道:“谢谢!” 搂着璧凌肩膀的藤田低头凝视他勾人的桃花眼,柔声道:“这是我应当做的,您没事就好。”只可惜这个人有了妻室,要不他一定要将吴璧凌“金屋藏娇”,好好的疼爱呵护的。 但吴老板毕竟是个风月好手,他见过男人的殷勤,当年那个军阀追求自己的时候要比藤田修二更花心思,每次见面必然赠送贵重的礼物,甚至还给他置了一处产业,就是现在吴家所住的宅子。但是他其实都不太看中这些的,他只想找个知冷知热,可心的男人为伴,以前他认为那个是沈钺之,但他发现那只是错觉,沈公子只把自己当成能一起睡觉的挚友,而非可以互诉衷肠的情人,或许这个藤田修二可以?但他已然不能轻易相信人了,因为男人之间的关系总会有终结的那天,到时候各奔东西,忙着养家糊口,飞黄腾达,就像他和钺之一样。 不过,眼下他也没有能看得上的男人了,且和这家伙相处一段再说吧?他轻轻推开藤田修二,扭过脸问:“一会儿到你那里坐坐?” “当然可以。”他受宠若惊的答道,可今晚估计璧凌不会和自己过夜的,因为人家毕竟有年轻的妻子在家里守着,但即便如此他也很开心,他也曾听说有人为追求吴老板一掷千金包场三天,但却连人家的手都没碰到,而他呢只不过是因为赶上了好机会,若是没有周先生的堂会,他现在恐怕也只是个坐在台下的普通戏迷罢了。 进入五月,搬到中山乡下的佟福来,母亲和赵耀辰已经适应了乡村的生活,这里虽然没有五光十色的商店,餐馆,也没有车水马龙的热闹街道,却有着清新的空气和优美的山水。 他们住的小院子围墙很高,是个有着一百多年历史的古厝,主人因为去南洋经商因此拜托有人出租,刚好那个友人认识赵耀辰,所以就顺理成章的租了一整年,只是为了不让少爷的事情透露出去,佟老太太要亲自料理家事了,不过她却乐呵呵的,比住在公寓里的时候还要开心,甚至还在院子里养了几只母鸡,每天都拿新鲜的鸡蛋给福来弄了吃,说是自家养的鸡才放心,才够营养。 而福来的肚子也渐渐的大了,入秋之后甚至要穿很宽松的衣服才敢偶尔出门溜达溜达,这还生怕被人怀疑,没一会儿就匆忙和母亲回到家中,无奈的只好坐在院中仰望星空,但他却觉得只要孩子平平安安,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洋医生说预产期是十二月初,但到了十月三十号的深夜,福来就被一阵剧烈的腹痛弄醒了。 佟老太太听到儿子的呻吟声,赶忙跑进来问道:“福来,肚子痛么?” “娘我底下流了好多水。”他有些木讷的说,嘴唇发白,浑身发抖,完全弄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怕是孩子出了啥问题,可肚子却依然抽痛不已,想起来却没有力气动弹。 “羊水破了,耀辰,赶紧开车去,福来要生了。”她惊恐万分,连忙拿来毛巾给儿子擦汗,手忙脚乱的帮他穿衣服。 赵耀辰一嗓子就让老太太喊醒了,他连忙穿好衣服奔出房门,来到后院开车子。 这时候,佟春燕也扶着二少爷出了门,慢慢的坐进了车里。 耀辰边开车边从后视镜里观望福来痛苦的神情,生孩子的确是件苦差,他越发觉得少爷可怜了,到底是哪个男人干了这么混账的事啊?此时,他忽然想起福来经常给奉天的沈老板写信的事,莫非孩子的父亲是那个招蜂引蝶的沈钺之? 他不禁咬咬牙,若真是那家伙他见面的时候肯定要揍此人一顿,无论对方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让少爷独自受这份儿活罪啊?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他们便到了医院,医生护士齐出动,将佟福来推进了手术室。 而老太太和赵耀辰则坐在走廊里等候,过了很久,手术室内才传出一阵清脆的婴儿啼哭声。 “生了,生了!”佟春燕喜极而泣,忙着擦眼泪。 耀辰也感动得眼圈发红,连忙劝道:“咱们应该高兴,可惜佟先生在前线作战,不能亲自过来,他知道了一定也会开心的。”北伐战争已经打响,在蒋中正的领导下国民军胜利在望,北洋军阀步步败退,现在形式越发明朗了,只需要收拾掉奉系的张作霖,中国就能实现统一。 她连连点头:“是,你说的是。”哥哥也希望能早点抱上孙子,虽然福来生的孩子本应姓沈,但他们却打算当成孙子来养,哥哥临走前连孩子的名字都给起好了,男孩就叫佟天禹,女孩就叫天妤。 洋医生推开产房大门将一个很稚嫩且幼小的生命包在了白色的毛毯中,笑盈盈的用不太标准的中文说:“恭喜二位了,是个正常的男孩虽然是早产,但是很健康。”她在中国行医十年,还是第一次为男人接生,“产夫”身体好,特别能忍耐,原本比一般产妇要小的产道能够顺产已经是奇迹了。 护士把全身被汗水浸湿的佟福来推了出来,老太太抱过外孙来到了儿子身边,又忍不住老泪纵横的说:“你看,天禹真可爱。” 福来望着只有四斤多的小宝宝,虚弱的问:“娘,爹也会高兴吧?” “嗯,会的,他可喜欢男孩儿了。”老太太还是有些不放心,连忙掀开毛毯看了看外孙的小嘘嘘,这才踏实下来,这孩子的确是个百分之一百的男娃娃。 赵耀辰觉得少爷的面色苍白,就上前关切的问道:“想吃什么尽管和我说,我去买来。” “谢谢赵大哥,我现在只想睡觉。”他尴尬的说,生孩子比拉洋车辛苦多了,看来他要睡上一两天才能恢复过来吧? “行,你休息吧。”耀辰不由得笑了笑,便和护士一同送福来进了单间病房,他们打算在医院住三天就回乡下休养,当然还需要找个靠得住的奶妈来才是,因为少爷似乎不大有可能亲自哺乳。 从天禹出生的那天起,福来的脸上的笑容就多了,就连佟老太太也跟着沾了喜气,每天都高高兴兴的。 找来的奶妈姓张,人老实本分,除了喂奶,还会帮着做些家务,这让佟春燕省了不少心,她打算过年的时候带张奶妈回广州,接着照顾小少爷。 福来白天依旧跟着赵大哥学习,晚上就和宝宝玩儿一会儿,直到睡觉,出了月子之后,他又恢复了习武的习惯,因为怀孕而长了赘肉的地方很快就瘦了下去,看来学武的好处不仅可以防身健体,还能减肥。 1927春节过后,佟福来和母亲,赵大哥带着天禹和奶妈返回广州的沙面公寓,准备参加明年初中央陆军学校(南京本校)的入学考试,文化补习也进入了最后的阶段,这一阶段主要是学习英文,物理和化学,每个周末赵耀辰还会带福来去打靶场和跑马场学习射击和骑术,对于这部分的学习内容福来可是相当感兴趣的,他很细滑骑马,也很爱射击,最爱摆弄各种各样的枪支,拿起来就爱不释手的。 佟先生在前线拍了电报说要福来和老太太准备六月份迁往南京,因为国民政府已经决定定都南京了,佟家所有的人也会陆陆续续到南京去,他还打算推荐长子荣飞到政府的金融机构去任职,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让福来赶紧成为军官,占到好位置。添了第一个小孙子(实际是外孙)的事,他也份外的高兴,只等着夏天的时候能亲自抱抱小天禹。 52.男人以续香火为大 1927年夏天,沈钺之正式从奉天的陆军讲武堂毕业了,此时,战火已然烧到了张作霖的家门口,匆忙之下他和孙传芳组成了联军一同抗击势不可挡的国民军。沈钺之的父亲也带兵调往了北京驻防,而他也要随后前往,在此之前需要更加努力造人。 结婚一年多,还没有为沈家添丁,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是不是应该增加和妻子同房的次数?面对生孩子的事儿,老婆叶岚比他的压力更大,他应当倍加体谅才是。 这天下午,他正在书房里看闲书,母亲就推开门走了进来,低声问:“钺之,娘想和你说件事。” “您说吧。”他放下手里的《镜花缘》,让母亲坐下。 仙娥坐到儿子边上,低声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叶岚?” “您怎么这么说?”他苦笑,原本就谈不上喜欢,现在依然如此。 她面露难色,但这毕竟事关沈家延续香火,索性就直接说出口得了:“你们同房的次数应该多些,要不娶姨太太好了,娶个喜欢的姑娘做小吧,我去说服叶岚,你大妈和父亲也不会反对的。” 他苦苦一笑:“您别胡思乱想了,我没有喜欢的女人。”男人倒是有一个,只不过他们现在仅仅是书信往来的好友罢了。 她皱着眉道:“总之,沈家就靠你了,妈知道你放不下京剧和那些梨园行的朋友,可这不是没办法么。” “我懂,我会和叶岚增进感情的。”他指的是夫妻亲热的事,这么讲母亲会明白的。 “行,你还要在家里呆些日子,等下月去北京的时候,带点儿东西过去,送给以前班子里的人,往后要是天下太平,你还能接着唱戏呢。”她乐观的说,不过哪里都在打仗,她也就是在睁着眼说瞎话罢了。 “我这辈子也就是扛枪的命了,我都认了,您就别再安慰我了。”他虽说还不适应军中的生活,但他毕竟是个成熟的男人了,已经学会了忍耐,适应了戴着面具阿谀奉承讨生活,无论是在梨园行还是军阀当道的奉天只要他挖空心思多维护人缘,以后定然能站住脚的,父亲直率的个性得罪了不少人,他还需要各个击破,慢慢的去调和关系,可父亲带兵打仗的能力却是奉系军中数得上号的,即便是和父亲结下梁子的对头也不得不承认。 仙娥拉住儿子的手,带着歉意说道:“你是个孝顺的儿子,你父亲每次打电话来也常常这么说,他说以前是错怪你了。” 沈钺之握住母亲的手,温和的一笑:“我爸特别要面子,他是不会对我讲这些的,不过听您这么说我确实很开心。” 正在母子两人讲话的时候,儿媳妇端着茶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妈,钺之,我送茶过来了。” “进来吧。”仙娥说道,她其实对叶岚很满意,只是这孩子有些不爱讲话,总是静静的坐在客厅看书。 叶岚把茶盘放到桌边,就看了一眼俊美的丈夫柔声说:“钺之,你有封信,我放在床头的柜子上了。” “哦,我去看信。”他猜到一定是福来寄过来的,索性丢下母亲和老婆回房去了。 仙娥连忙对儿媳说道:“叶岚,咱娘俩待会儿。”她想随便和儿媳聊聊,也好知道人家对儿子有什么不满,给他们小两口调解调解。 “我正好也想和您说件事儿呢。”她有些不好意思,这件事也是她今早刚知道的。 “说吧,妈听着。”她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这时,在卧房拆开信的沈钺之心情可是好得不得了,他已经半个月没收到福来的信了。在白色的信纸之上落下的字迹不再是小学生一般的笔记,而是刚劲有力的楷体,信上的语句也越发流畅通顺了: 钺之: 已有半月没有给你写信了,因为最近繁杂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忙着搬家装修新房,还要和母亲,赵大哥出去采购,呵呵,我头一次觉得住进新家是件这么麻烦的事,但是住进去之后就是另外一番感受了,这个家就是自己的窝,一个避风的港湾,能和家人在一起格外的幸福! 你已经从讲武堂毕业了,是否要和叔叔去北京?这些都是我的臆想,要是回了北京你就又能和大家伙儿见面了。我只能呆在南京了,恐怕以后也不会离开这里,虽然我们在打仗,可这却不妨碍你我之间的友情。 明年初我也要进军官学校了,现在最恼人的还是英文,我的英文老师约瑟夫说,我现在的水平也就是个小学生,但我已经很努力的在背单词了,可还是觉得词汇量不够,每次和外国人讲话的时候都反应不过来,巴不得随身带一本英汉字典,随时都能拿出来翻看。如果要让我的英文合格,恐怕太阳也要从西边出来了。 不过父亲却给我提了个新的要求,他说英文学得差不多了之后,让我去学日语,我听到这句话就犹如被雷劈了似的,差点昏过去。父亲对我的期望很高,甚至可以说是非常高的,于是我快乐却也痛苦着 沈钺之笑着收好了信,把他装到了一个铁皮的盒内,这里面都是福来给自己写的信,一个盒子已经快盛不下了。 他拿出钢笔和信纸,刚要落笔,就听到母亲说话的声音。 “钺之有喜事,大喜事。”仙娥兴奋的推门而入。 他转过头问:“怎么?” “叶岚她有了!”她高兴的说,这下他们沈家就有希望了。 沈钺之听到这个消息自然也开心,他笑着说道:“这下您放心了吧?” “还没,得孩子生出来,我们才放心,不过你可以早点儿动身去北京了,我和你大妈都会好好照顾叶岚的。”她已经让儿媳去和姐姐回话了,这下老爷也能安心了。 他点头:“好,麻烦您和大妈了。”这样他也能走得放心些,或许下次回来他就抱着自己的儿子了,哪怕是闺女也不错。 当两人在屋里,说话的时候,恰好路过的蓉芮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她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原本她还暗暗笑话二少奶奶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但刚才的话却让她彻底掉入了冰窟窿里,她彻底绝望了! 蓉芮带着一颗破碎的玻璃心逃回了房间,反锁上了门,她奔到书桌前从抽屉里取出稿纸和钢笔,在被该得乱七八糟的小说原稿上又写下了几行字: 这个又丑又没修养的女人在某一天终于向全家大声宣布,她怀孕了,怀了二少爷的骨肉,但却没有一个人发自内心的祝福她,因为她平实待人刻薄,斤斤计较,但她却不知道背地里人们都在说她的坏话 她打算把新想好的情节加入小说中,她就不信这次还会被编辑部退稿!至少在当今的文坛,女作家还是稀缺物品,尽管她才十九岁,涉世未深,但她就不信比不过现在崛起的新秀佩云,她的文笔甚至还要超过那个被人捧上天的美女作家佩云,那个女人还不是仗着家里有钱打通了人脉才能爬到那个位置的?总之这本《鸳鸯梦》一定会红遍中国的,到时候她就是能和张爱玲媲美的北方女作家了。 八月份的广州,是又湿又热的雨季,而在佟家的宅子里却开始了一场浩浩荡荡的异地搬迁。 佟太太站在客厅里吩咐下人把楼上书房里装箱的书运到外面的卡车上,今晚就会直接背上南京了。 “老赵,你动作麻利一点儿,别把箱子里的瓷器碰坏了。”她皱着眉说道,虽说有几个佣人是要带着一起走的,可这个老赵上了年纪,干活不利索,纯粹就是光会吃饭不会干活,等搬完东西给他点钱辞退了的好。 “是,夫人。”老赵很费力的背着箱子下楼梯,汗水渗透了短挂,但为了给一家老小赚点饭钱,现在兵荒马乱再找个合适的生计不容易,他怎么也得咬牙坚持着,虽然今后要去南京生活,可还是可以给四川的亲人寄家用,他已经四十八岁了,还能干几年呢,往后还不是回老家种地。不过现在能赚钱,就多赚点吧! 小鸾看到母亲横眉竖眼,就走过来劝道:“妈,别动气,坐下歇歇。”说完便拉着母亲坐到了沙发上,为她倒了杯凉茶。 “这么多家当都要搬走,真是烦死我了,你哥哥还是整天不着家,在外面疯跑,他就不知道现在需要人帮忙盯着么,婚也不结,那个土豹子都和外面的女人生了个娃娃了,想起这事我就要气死了!”她喝了两口凉茶,但火气还是降不下来,天禹可是佟家的长孙,占尽了便宜,老爷也很喜欢那孩子。听说母亲是个唱戏的戏子,呵呵,真好笑,那种女人能生出什么好种来?不过是野种生下来的小野种罢了。 “您别气,他们毕竟是外人,爸爸分得清,我哥其实最近就在忙着追女人的,虽然董家的千金看不上大哥,但刘先生的长女条件也不差,刘先生将来也要进入政府的,对咱们家可是大有好处,爸爸也很支持呢。”她只能宽慰母亲,虽说刘小姐相貌平平,但贵在有个好出身哦。 “他总是干了件正经事,你们也得抓紧了。”她也希望能快点儿抱小外孙,女婿常年在外面跑,总把女儿留在家里,聚少离多,为佟家付出的很多,等到了南京她还要和老爷美言几句,索性让女婿也到南京任职好了。 小鸾羞涩的垂下头“嗯”了一声,后天丈夫就回来了,他们要好好的甜蜜一番才是,她也很想快点儿要孩子的。 53.重返北京感慨颇多 九月初,沈钺之回到了阔别一年多的北京,面对熟悉的风景他却感慨颇多,曾经熟悉的前门戏园子,经常逛的东安市场却已物是人非。 白天他都跟在父亲身边处理军务,晚上就会约上旧日好友小酌几杯。这天傍晚,吴璧凌便在东来顺设宴为他接风洗尘。 璧凌比从前更妩媚了,理着漂亮的偏分,露着精神好看的额头,用眼含秋水来形容他的眼睛绝对不过分,穿的是真丝质地的白色长衫,但看起来却是无比的性感。 “来,干杯!”他忙给沈某人斟满酒。 “谢谢,看样子你和新相好处得不错?”沈钺之笑着说。 “还好吧。”吴老板现在相当滋润,家有温顺的美貌妻子,外面则有个年轻力壮的多金相好,只要有闲工夫就会来捧自己的场,他现在比从前更走红,两家戏园子每天都有戏唱,但他把小慧捧成了天乐园的红角儿,如今这个姑娘可以独自挑大梁了。 “他是什么人?”钺之很好奇,他们好歹也相好一场,至少要让他知道对方是谁吧? 吴璧凌放下筷子,挑着眉望着身穿笔挺军服的男人,冷冷说道:“你见过,藤田修二。” “呃,日本人!”沈钺之惊呼出声。 “怎么?”他不解。 沈钺之沈副官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问:“你为什么非和他睡,中国男人就没好的了?” 吴老板瞟了他一眼,有些生气:“谁让你跑回奉天的!” “这和我回不回奉天没关系,日本人的手伸得太长了,要是擦枪走火和咱们干起来怎么办?”他身在东北自是看到了日本人在北方的所作所为,上次郭松龄倒戈,老帅是借了日本人的东风才转危为安,趾高气昂的入主北京的,老帅以个人名义和日本人签订了一份秘密协议,现在日本人天天都在琢磨着如何将这个协议变成政府之间的合作条款呢。 “这和藤田有关系么,他又不是当兵的。”吴璧凌毫无政治头脑,他也懒得去管国家大义,反正他就是个唱戏的伶人罢了,他不敢自称爱国,也没能力爱国。 沈副官摘下军帽,整理了一下发型,小声说:“事情没你想得这么简单,这么和你讲好了,岳飞抗金的故事你总是耳熟能详的吧?和金国人交好的有好下场么,就算是没直接干系的也被说成了汉奸,历史便是前车之鉴。” 吴璧凌却满不在乎:“别为我瞎操心了,赶紧去南京追你的小车夫吧!”但他心里倒是有几分在意的,不过藤田修二只是个普通的日本商人,哪里和政府扯得上关系?钺之怎么变得疑神疑鬼的,看来做了军官就要多留几个心眼吧?这么活着可真够累的。 他喝了口白酒,长叹一声:“现在不是时候,更何况福来的父亲还是那边的官员,我们之间走动不大合适。”这件事着实令他苦恼,他可不是那种占了人家清白身子就拍拍屁股跑掉的混账,但福来却没给自己机会。 “呵呵,你现在就是一副官僚嘴脸,实在是看不惯!”吴璧凌觉得沈钺之变了,这大概是他没办法原谅此人丢下戏社和京剧去继承父业的选择吧? 沈副官只得继续喝酒,随后苦笑着说:“我不敢和班子里的人见面就是害怕大家骂我,劝我回来……你们怨我我没什么好说的,反正都是我的错!”可其中的苦涩却只有他尝,他就是那个独自吞苦果的倒霉蛋儿。 “躲没用,小慧他们都吵着要见你呢,你躲得过去么?”他又帮钺之斟上酒,随后自己也喝了一小盅,今天就算是醉了也没事,可以去藤田那里过夜,因为青莲在娘家坐月子,呵呵,他总算是为吴家弄出了一个胖孙子,所以爹娘都懒得管他,对他在外过夜视而不见。 “能躲一天是一天。”他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已经八点多了,也差不多该回去歇着了。 “着急回去?”吴璧凌问,以前这个家伙可是不到凌晨不肯散场的。 “你还以为是唱戏的时候么,我每天天亮就得起来,陪我爹去军营。”他说完就戴好军帽,站起了身。 吴老板有些无聊的托着下巴:“你先走吧,我还没吃饱呢,改天到戏园子找我去,和大家见个面,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们又不会吃了你?” “行,等我忙过了这阵儿的。”他挥手告别,匆忙下了楼,来到了黄昏的大栅栏。 他刚上了一辆洋车要离开,就看到对面的街头晃晃悠悠的走来几个军人,为首的那个人他认得,是杨某人手下的一个姓王的旅长,此人目不识丁,举止粗鲁,吃得滚肥溜圆,也是土匪出身。 王旅长身后跟着两个排长,都是他的远亲,他朝洋车上的沈副官招招手,就歪过头低声对两个表弟带着嘲笑的口吻说道:“沈军长的戏子儿子来了!” 沈钺之也知道这家伙没说自己好话,但还是礼貌的摆摆手,就让车夫跑了起来,他懒得搭理这群人渣,王旅长的靠山杨宇霆自视甚高,桀骜不驯,早晚被收拾,不足畏惧,他更没必要和这伙人为伍,免得日后被牵连。 “表哥,这小子仗着沈老头儿有兵权,根本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他才当兵几天?”身材瘦小的大表弟说道,一会儿他们哥三要去八大胡同的窑子里玩玩儿,顺便抽几口大烟。 王旅长“哼”了一声:“屁都不懂的小鬼,真要打起仗来,还不得吓得尿裤子?”他就看不上这种仗着爹妈混日子的混蛋,这种货色还是擦脂抹粉上台装女人,当兔儿爷合适。 “呵呵,表哥说的是。”小表弟其貌不扬,眼睛总是睁不开似的,他虽然不抽大烟,但离了女人不能活,老家有两个媳妇,生了四个娃,当兵纯粹是为了跟着表哥混点钱花。 “走,别理这小白脸。”王旅长带着两个表弟溜溜达达的钻进了热闹的杨梅斜街,他大老远就闻到了一股香喷喷的脂粉味儿。 在千里之外的南京,颐和路上有一幢二层的红转灰瓦的小洋楼,坐落在这个优美的住宅区之中,虽然不太起眼,看上去却格外的别致,透过铁栅栏能看到一个不大的小花园,栽种着一株一人多高的桃花树和很多盆栽月季,还有一个小小的大理石喷水池,看样子应该是给小孩子夏天在里面玩耍用的,这里便是佟福来和母亲的新住所。 此时,刚过了晚饭时间,福来和父亲坐在二楼的书房里谈话,目前佟老先生暂时住在家里,等大妈和哥哥姐姐都来南京的时候再搬走,对此,佟春燕也没提出异议,但依然不怎么和哥哥说话。 “福来,你收拾收拾和我回趟北京。”佟孝成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这些日子他都在参谋部开会,已经很久没睡个好觉了。 “好,何时动身。”福来并没问为什么,因为父亲是国军的人,有很多机密的任务,所以他从来不去刨根问底。 “后天,你跟着我多学学,我会告诉你要做什么的。”这次他的目的是初步和奉系接触,听听他们的条件,如果谈不妥再做其它打算也不迟。 “好,我会尽力学的。”他有些紧张,虽然现在他不是没文化的人了,但他所学的东西都是一年多拔苗助长的成果,还没有实际演练过。 佟老爷子说完这番话,便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铁盒子,里面放着一支柯尔特政府形手枪,精致的胡桃木手把,复古的流线型枪身,看起来优雅又透着一股冷峻的杀气。 “这把枪你收好,危险的时候防身用。”他知道小儿子学会了用枪,而且枪法不错,耀辰还夸福来的眼神好,连移动的靶子也能射得中,就是对英文应付不来,对无理化学之类的工科毫无兴趣,当然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重要的是实际办事的能力。 福来自然很喜欢这把枪,他开心的接过来,放在手心里欣赏着,抚摸着,随后才问:“赵大哥也去么?” “他自然要去,我已经让他去参谋部报道了。”现在耀辰算是完成了任务,福来已经从一个底层劳动者蜕变成名副其实的佟家二少爷了,绝对可以信任的人,而且他相信危难时刻这孩子绝对会挺身而出为他挡子弹的,当然,应当用生命守护自己的人不是亲生儿子,而是耀辰,他是不忍心让亲生儿子为他流血牺牲的。 “赵大哥还是穿上军装俊气。”他说完这话就把手枪放进铁盒中收好,此时母亲抱着不满一岁的儿子天禹走了进来。 儿子瘪着嘴,伸出小手说道:“爹……!”他要抱抱,每天看不到父亲就会不安焦虑,甚至还会“哇哇”的大哭大闹。 “乖,爹来了。”福来慈爱的笑着,接过了母亲手中的儿子,抱在怀中轻轻的晃着拍着,缓缓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佟孝成看着白胖可爱的娃娃也赞道:“这孩子越长越好看了!”天禹的皮肤犹如女孩子一样的白净,果然是沈钺之的骨肉,鼻子和眉毛和父亲一样漂亮,长大了绝对是个千里挑一的美男子。 佟春燕转身望着哥哥,低声问:“你们要去多久?” “大概要小住半个月,我们不在的时候,你要保重身体。”他想和妹妹多说些温存的话,可她每次都不给自己好脸儿。 她这才转身对儿子福来说道:“到了北京别忘了给你师傅,师娘买礼物,明天跟娘去选些特产吧?” “好,多买些。”他想到要去戏班子里看望小慧和老王,听说他们已经跟着吴老板干了,小慧今非昔比已经是天乐园的角儿了,有时候还会被报纸采访呢。 不过坐在椅子上的佟老先生却另有一番打算,国民政府知道张作霖是个不好对付的硬骨头,在北方的势力已然根深蒂固,东北的局势相当的复杂,日本人,苏联人都盯着那里的利益,即使换了个新的主人,也未必能搞得定这错综复杂的关系,所以对张作霖应该首先考虑招抚,而非直接动武。 54.暮然回首君心依旧 三天后,福来和儿子天禹依依惜别同父亲,赵副官在母亲的目送下坐着轿车直接去了火车站,后天就能到北京了。 这天下午,在军营外的办公室内,沈钺之正和父亲坐在一起商量事情。 “过两个月你要不要抽时间回家陪陪叶岚?”沈慕函知道媳妇儿怀孕了,但儿子要留在军中陪着自己,他倒是非常过意不去。 “没关系,现在正是紧要时刻,我需留在您身边,要不大妈和母亲都会不放心的。”他说完就帮父亲倒了杯茶,现在他们做的事情就是日常的训练,还有负责北京的守卫和安全,以防万一。孙传芳,张宗昌还指望大帅在关外的三十万兵力,但北洋军阀的境地都是岌岌可危的,这个位置怕是张大帅也坐不了几天了。 “我听说南京已经派人过来和大帅秘密谈判了,我们只需等着便好。”他虽然主张拥兵强权,但也明白这场仗还是不打为好,现在国民军的气势如虹,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相比之下北洋军处处都出于略势。 “哦?那就是有希望和平解决了?”这倒是件好事,不过条件不大好谈拢的。 “其实大帅心里很明白,这仗打不得,但总要等适当的机会才好,国民军也如此,争得鱼死网破对谁都没好处。”他点了支烟,皱着眉吸了好几口,这些年断断续续的参加很多战斗,队伍里的兄弟累了,他也累了,他倒是宁愿不再打仗,不过这却是极为不现实的。 “我觉得也是,我们在东北的三十万兵力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区区十几万兵力的国民军不是我们的对手。”他妄下定论,马上就被父亲断然的驳回了。 慕函叼着烟摇头:“国民政府是美国支持的,实力不可小看,无论是蒋介石还是蒋中正都不是好对付的人物,更何况还有民众的舆论倒向。” “哦,可大帅不是也有日本人的支持么?”他毕竟才二十六岁,还没有父亲的老辣,看不清大局。 “我以前和你讲过的,日本人野心太大,他们和苏联,英美不同,这点张大帅也讲过,对于日本人要利用,不能被他们任意摆布。”日本人一直都想拥立满清王室,企图建立满洲国,让满洲独立,但都以失败告终,因为张大帅是不能愿意让别人做自己主的。 这便是外交的智慧,沈钺之觉得他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于是便低声说道:“要不我去打探一下消息吧?” “嗯,多留意,北京城内三教九流都能听到些风声,你那些梨园行的朋友说不定比我们的消息还要灵通呢。”那些唱戏的伶人常与声名显赫的富人要员来往,常常能打听到特别的消息。 “明天休息,我去趟戏园子。”沈钺之打算请班子里的人吃饭,顺便让璧凌帮着留意消息,再也没有人比吴老板更合适了。 “好,跟我去军营里看看吧。”他不放心军士们的训练,在这件事上儿子还帮了些忙,从陆军讲武堂上学到的东西都用在了实处,以前他从来没在意过,出操,例行的训练都很松懈,现在大战将即更要抓紧才是。 沈钺之扶正了军帽,跟着父亲出了屋,来到了门外的操场上,一队队的士兵正在空场上操练,不远处的打靶场也忙忙碌碌的,看上去总算是像一支正规军的样子了。 沈慕函手下的兄弟大多是东北河北招募来的,以前多是农民和穷苦人,大部分都是文盲,更谈不上什么战略眼光和执行力,靠的都是几年来在一起碰撞出的“义气”,但这显然是不行的,在战斗中这种无组织,无纪律性的缺点暴露无遗,他的队伍需要统一化的训练,而教官就让自己的儿子来担任好了,只是现在钺之还没能让兄弟们信服,这是需要时间来慢慢磨合的,他不着急,只是怕钺之失去信心。 “你先不要直接插手他们的训练,先把这些团长,营长搞定,然后我再出面叫他们和你开个会,把你的训练计划提出来,这样他们也比较好接受。”他边走边说,钺之和大儿子不同,总喜欢发表自己的意见,而且特别知道什么样的场合说怎样的话,剑华则喜欢默默的做听众,私下里悄悄的提醒他,也算是各有优劣吧。 “我已经和几个军官私下里吃过饭了,大哥和他们的关系不错,所以他们冲着大哥的面子也是支持我的,其他的我会慢慢的相处。”他觉着这并不是难事,虽然这实在是个装腔作势的苦差事,但他也只能咬着牙干下去。 星期六下午五点多,庆乐戏院门口停下了一辆洋车,从车上下来一位身着灰蓝色缎子长衫的年轻男子,他买了今晚《拜月亭》的戏票,踩着一双锃亮的皮鞋走进了戏园大门内。 虽是故地重游,但他却已是另一番样貌了。 佟福来提着长衫的下摆,上了楼坐到了走廊拐角的一个位置上,点了一壶大叶茶和两盘点心,随后就像其他戏迷一样边吃东西边等着六点钟的大戏开演。 他端起茶碗,喝了两口茶,朝楼下的戏台上望去,一年多以前他还是个啥也不懂的洋车夫,而现在却已是佟家的二少爷,天禹的爹了,三百多个日夜,回想起来就好似昨天一般…… 晚上八点多,这一天的《拜月亭》算是顺利的演完了,这种喜气洋洋的戏码在如今的年月倒是很受欢迎,吴璧凌的班子这边唱着《拜月亭》,另一边的天乐园却在演《苏三》,挑大梁的便是后起之秀小慧。 下戏之后,大家伙儿都在后台卸妆,吴璧凌刚洗完脸就看到一身戎装的沈钺之走了进来。 “沈老板!”管事的老王认出了他,高兴的走过去问好。 “老王,我今天是来请大家吃饭的,可别叫我沈老板了。”他不好意思的笑笑,还不如叫他沈中尉的好。 “钺之,今天怎么突然过来了。”吴老板示意让他坐到自己边上,看来今晚他又要晚回家了,还好没有约藤田,不然又会被那家伙抱怨了。 “早说了要请大家吃饭的,今天正好没有别的安排就过来了。”他坐下,老王马上给他端来了茶,还乐呵呵的说道:“您说巧不巧,我刚才还在二楼的雅座见到福来了呢。” “福来?”沈钺之的心脏像是被蜜蜂给蛰了一下似的,差点从椅子上兴奋的跳起来。福来怎么可能在北京,会不会是老王认错人了? 吴璧凌也很吃惊:“老王,他人呢?” “他说去天乐园找小慧,一会儿就过来。”老王说道,真是人靠衣服马靠鞍,福来穿上好衣服就变成了阔少爷,就连说话的口吻和姿态都变了,整个人充满了自信,但眼神却依然是那么的温和。 “他怎么会来北京?”钺之愣楞的自语,他在考虑要不要亲自到天乐园去找福来,可又怕和福来岔开,只好耐着性子老老实实的坐着等。 璧凌低声说:“大概是来玩儿的吧,他可是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 沈钺之捏着手指,垂着头思忖了半天,还是对梨园小生说道:“我去天乐园找他们好了,要是福来和我走岔了,一定让他等我。”他说完就要起身离开,但佟福来却已经和小慧有说有笑的从门外走进来了。 当福来看到沈钺之的瞬间之时,就像是被一根红线给牵住了似的,移不开视线,他的眼瞳中映出了这个男人俊美的容貌和健硕的身形,那些个火热的夜晚和温存的甜言蜜语依稀在他脑海中闪过,这恍若梦境的重逢让他呼吸急促,心跳不已,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却只能泰然处之,而且他们也不再可能有什么交集了。 “沈大哥,我听小慧说你在北京,居然在这里碰到了。”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因为人家年长五岁,现在他们又不是雇佣关系了,所以称大哥较为合适。 钺之的目光黏在了佟家二少爷身上,福来变得更好看了,比从前更有韵味儿就想朵盛开的橙色君子兰,他身上的美不似吴璧凌那般招摇,妖媚,而是温润如水,暖融融平易近人的,细细品味自会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我刚要去找你们,一会儿我请大家吃饭,我们很久没有坐在一起喝酒了。”他说道,可看到福来和小慧亲密的样子心里又忍不住嫉妒起来,莫非自己还比不上这小丫头? 小慧看到自己的“恩师”和前老板,也很高兴,她笑盈盈的上前说道:“沈大哥,我前两天还想吴老板抱怨您不来找我们喝酒呢,今天您得多喝几杯,大家伙儿都没喝着您的喜酒,您今天可得补上。”她觉得沈老板变成神气的军官更有男人的魅力,她倒是更喜欢现在的沈钺之,而不是那个整天忙着勾三搭四的花花公子。 沈钺之爽朗的一笑:“好,我自然是要多喝的,只不过我酒量不好,各位点到为止吧?”他的目的可不光是为了喝酒,还得让璧凌帮自己打探点儿消息。 福来把手里提着的箱子放到桌上,对戏班子里的人说道:“这次我给大家带了点儿土产过来,请大伙儿尝尝。”说完就把里面的东西分给了每个人,但他却知道身后的男人在盯着自己,那视线仿佛能把自己的衣衫烧穿似的,让他坐立不安,踌躇不已。 吴璧凌来到沈钺之边上,贴着他的耳轮说道:“这下你的相思病有救了。” 他苦涩的一笑,但却觉得眼前的福来变得有些让他不敢随意轻薄了,他也说不出是为了什么,总之这感觉一点儿都不好…… 55.倍加珍视无比疼惜 看着福来给大家分礼物的样子,站在一旁的沈钺之却在暗暗叹息,他们这算是意外的重逢吧?但往昔美妙的回忆撞击着他灰暗的世界,他枯萎的心灵又重新鲜活而美好了,但这快乐的时光却注定是短暂的。 随后,一行十来个人便到了正阳楼吃涮肉,坐了满满的两桌。 沈钺之给大家敬了一圈酒之后,才回到了座位上,他的左边坐着吴璧凌,右边便是佟福来,他倒是落得个左拥右抱的好位置,只可惜哪个都不属于他了。 福来表面上若无其事,还偶尔和小慧聊天,但心里却一直在琢磨一件事儿,他想起母亲和父亲反复叮嘱自己的话,一定不能把有了天禹的事儿告诉沈钺之,尤其是父亲,已经完全把天禹当成了佟家的孙子,万一让沈家知道这孩子的存在,恐怕会掀起无尽的波澜,把两家人的平静日子都搅合乱了,更何况,钺之已经有了个知书达理的贤妻。 “佟大哥,你在南方还适应么?”小慧好奇的问,她听说江浙一带乃是鱼米之乡,富庶美丽,但长这么大她除了去过几次天津参加堂会都还没到过远地方呢。 “还好,不过总是惦记着北京,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还有你们这些朋友呢。”眼前的姑娘更加自信成熟了,不再是那个因为示爱被拒而哭哭啼啼的小丫头了。 她放下筷子带着向往之情说道:“等有机会,我一定要去南方看看。”她现在算是有了点儿名气,以后要是有机会也会像那些梨园前辈一样去上海唱戏,她现在只想把戏唱好,成为大红大紫的角儿,这已然成了她的生存目标了。 看到福来不理会自己,沈钺之只得和吴璧凌说话去了,他咬着耳朵对梨园小生说道:“帮我留意下城里的消息,你和那些有头有脸的人接触多,可能会比我们早听到风声的。” 璧凌一边夹菜一边淡然的说:“嗯我会留心的。”他大概知道钺之想打听什么,但他的朋友中少有混迹军中的人物,商贾居多,不过这些油头滑脑的商人也是有很多消息渠道的,他们偶尔会在饭局中透露一些。 “我和我爹住在西四,晚上一般都在,有时间过去喝茶吧?”他说完又瞧了眼身边的福来,对方似乎也有心事,对满桌的酒菜似乎毫无兴趣,只是偶尔会夹两口菜尝尝。等会儿吃了饭,他一定要单独和对方聊聊。 “行。”吴老板知道他可能没什么时间,除了陪着家人老婆,还得应付藤田那匹饿狼,他都分身乏术了。 饭差不多吃到了十一点,大家才相继散去,先把小慧送进院门,沈钺之才转身对福来说:“咱们找个地方聊聊吧?” 佟家二少爷淡然一笑:“你挑地方吧。”他也想和这个男人多说说话,虽然他们现在能谈及的话题好像已经不多了。 “要是去我家呢?”沈钺之也觉得这个玩笑不好笑,但他却真的很想这么做,现在他就住在福来母子两人以前住的东屋,北房让给父亲了,不过父亲睡得比较早,应该不会知道他带人回去过夜的,而且老爹也不会管这种事的。 福来却很淡定的答道:“到你那儿会聊太晚的,还是附近找个地方坐坐吧。”他婉转的回绝了此人的邀约,回西四的小院和沈老板旧梦重温?弄不好他又会怀上,他明年就要去陆军学校了,再生孩子父亲一定会暴怒的。而且人家已经有老婆了,他可不能当“狐狸精”,再说也没这么丑的狐狸精吧? 钺之倒没急没恼,只好乖乖接受:“好,附近有个打烊很晚的饭馆。” 他带着福来穿过胡同,走了一会儿就来到了琉璃厂,这里有个专做面条的小店,门脸不大但是味道还不错。 两人要了一壶茶,几个凉菜,便坐到了角落里边吃边聊。 “你怎么突然回北京了?”沈钺之问。 “刚好有时间就过来看看,二来是帮我母亲来买药的,同仁堂的大活络丹南方不多见。”他自然不能说是父亲过来办事的,更何况沈某人还是奉系的军官,老子还是个军长。 “哦要呆多久?”就算今晚没机会,那他至少可以奢望明晚后晚吧?虽然这么想很无耻,龌龊,可这真的是他内心的渴望,没必要遮遮掩掩的。 “不超过半月就要回去。”他吃着只有津京地区才有的心儿里美萝卜,觉得还是这个味儿地道,虽然南方的蔬菜更多,但萝卜却没有这般甜脆可口。 “你住哪里,过会儿我送你回去。”他觉着送福来回去是自己的义务,但人家可不是吴璧凌那样需要人来呵护的“小娘们儿”,至少看上去是个极为硬朗普通的男人。 “湖广会馆,不用送了,我又不是大姑娘。”福来笑笑,但心里却有几分开心,看来钺之还没有忘了自己,还是那么的细心体贴。 “你有没有找个姑娘做情人?”沈钺之随口一问,佟先生应该会安排婚事给福来吧,虽然这位身子特殊,可总也算半个男人,不会耽误结婚生孩子的。 “没有,我忙着学习,没时间考虑,我爹说等我从陆军学校毕业了就给我安排婚事,现在不急。”父亲已经郑重其事的和他谈过了,会找个品貌端正的女子给他做媳妇儿,帮着抚养天禹,男人不结婚不行,那样根本没办法在社会上立足,而且也必须有个女人为他操持家务,以后他跟着父亲南征北战,把儿子和母亲独自留在家中,没人照顾他们总是不行的,他会放不下心的。 沈钺之把筷子停在半空中,惆怅的叹道:“还是从前好,咱两都无牵无挂,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 福来只是望着他没搭话,静静的喝着茶,他明白这个男人的苦衷。 沈中尉放下筷子,凝望着福来秀气的面庞,小声问:“没和别人睡吧?” 他默默摇头。 钺之很开心,傻笑了一会儿,便自顾自的说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跟别人。”福来还是他的,至少曾经是他的,往后是不是就不得而知了。 “沈大哥,咱们现在不是挺好的么,经常写信,互相说说心事,偶尔我也会给你打电话的,不过电话费实在是太贵了。”他旁敲侧击的提醒人家别再胡思乱想,他们不能再和以前一样为所欲为了。 沈钺之板着脸道:“不好,一点儿都不好,就算是打电话也没见面好。”他也要耍耍脾气的,因为再不耍就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有机会了。 “只要有时间我会回北京的。”福来觉着他在情绪承诺,但有时候人就得说些善意的谎言,而且只要目的是好的就不算谎言,至少母亲是这么和自己说的。 沈中尉“呵呵”一笑:“你也学会说谎了。”钱能改变一个人,他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但对于福来的改变他就无法欣然接受。 佟二少爷又沉默了,好半天才温和的问:“嫂子是个很好的女人吧?”他希望能有个人能细致入微的照顾沈钺之,就算他们这辈子只是朋友,此人也是他儿子的亲爹,这是没办法改变的事实了。 他答道:“是,贤惠温柔,而且我要当爹了。”这算是一年多来最让他高兴的事儿,原来有孩子是这么的幸福,他都快等不及了。 福来的眉头微微一颤,马上就挤出了笑容:“恭喜了,希望第一胎是个男孩儿。”但他心头却像是被刺了一下似的,天禹是他的儿子,管他叫爹,他就不应该有过多的奢望了,而且他和沈大哥早就已经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了,虽然偶尔会像现在一样停下来小聚一番,却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 沈钺之倒是很大方的说道:“姑娘小子都一样,只要是我的种,我都一视同仁,但我爹可希望是个小子。”有没有儿子都是命中注定的,强求不得。 这话倒是说道福来的心坎里了,他相信如果有那么一天,当沈钺之知道天禹的身世,也一定会善待儿子的。 “你是个好男人,一定会让嫂子和孩子幸福的。”佟福来的鼻子发酸,其中的苦涩却只有他一个人来吞咽,这大概就是命吧?他本就是个不该出生的人,在母亲的牺牲和呵护下长大成人,认识了沈大哥得到了人生中最甜蜜的一段回忆,还意外的收获了天禹,他不后悔,更不会自怨自艾,哪怕今后只有他独自一人承受风雨,经历磨难,为了爹娘儿子他也要挺下去,努力的回报他们。 “我也希望你能幸福,能有个好女人来陪着你男人可不行,我不答应!”他依然以福来的男人自居,福来要好好的,快快活活的,即使他们不能经常见面,即使他再也不能把憨直的“车夫”压在身下。 佟福来苦涩的笑着,他没办法接这个话茬,但心里却暗暗的答应了。 56.暗暗下决心不放手 聊到过了午夜,沈钺之才依依不舍的和佟福来走出了饭馆,但还没等憨直的人招手叫洋车,他就死拉活拽的把福来抓进了一旁的小胡同里,挤到墙角凑上前狠狠的吻了几口。 福来只觉得那张温柔的嘴在极尽可能的用这种相对文明的方式来抚慰他,舌尖在他的口腔中横冲直撞,攻城略地,扫荡着他的唇齿,撩拨着他似乎已经沉睡的欲念,但这却是远远不够的,此人想要的更多,对方牢牢的扣着他的肩膀,将胯贴了上去,包在军裤下的东西没一会儿就鼓鼓囊囊的了,他察觉到了钺之的兴奋之情,但他却不能再草率了。 他使劲推开沈中尉,粗喘着低吼:“沈大哥,我在信上说得很明白了,我们以后只是好友,请不要对我再做这么没有分寸的事了。”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右手下意识的扶住了粗糙冰冷的墙壁,因为眼前的男人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嘴角在微微的抖动。 钺之咬着牙根子吼了回去:“当初我们说好的,你只和我一个人睡,你成了佟家二少爷我就碰不得你了我就不信这个邪。”他怒气冲天,使出劲力要再抓住福来,可却让人家巧妙的躲了过去,几个来回之后,他才发现这小子的功夫精进了,脚法比之前更加灵活,但他却越发的恼火,可越是着急就越摸不到福来。 佟福来和他纠缠了一会儿,终于被抓住了空档,再次顶到了墙上。 沈钺之逞强的捏着他的下巴,钳着他的腰说道:“倒是有进步了,但还逃不出我手心儿。” 福来不想再和这家伙玩儿老鹰抓小鸡的游戏了,于是正色的说:“你就算绞尽脑汁,费尽力气我也不会再和你睡了。”他不能再给任何机会和暗示,他们好不容易扯远的距离断然不能再纠缠下去。 听到此人这么说,沈中尉的顿时沉下了脸,他所幸质问:“你到底想让我怎样?” “我们就不能做好友吗,在你眼中我只是个陪你睡觉的娘们儿?”他激动的甩开昔日的沈老板,他希望他们不再是“姘头”宁可退而求其次的做朋友甚至是知己,因为好友之间是要互相尊重,彼此帮扶,不离不弃的。 沈钺之愣了,他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亦或是他从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因为他和吴璧凌甚至是其他人就是这么相处的。 他垂下头思忖了片刻,随后才慢慢的扬起脸,凝视着在昏黄路灯之下的那双眸子,苦笑着说:“是你想要的更多了但你知道我没办法给你。”即便是福来,即便是纯粹的男人和他加深感情之后也会索求的更多,这不是福来的责任,怪只怪他一人。 佟家二少爷也呆住了,真的是他想要的更多了?做知己比做姘头难,他们必须肝胆相照不计回报的付出。他要的不再是几夜风流的烟花债,而是坚如磐石的关系,因为他们不能像普通男女一样结为夫妻,更不能和女人一样的被钺之宠溺,于是也唯有做个好友至交了。 “福来,你学精明了,或许你从来就不是傻人。”他说完就伸手抚摸着福来看起来无比可爱的面庞。从前,他自以为是,自作聪明,以为可以万花从中走,风流快活,然而他却跳入了福来温柔的陷阱无法潇洒的抽身了。 佟福来垂下眼皮,小声提醒:“沈大哥,我要回去了。”再耽误下去,他怕自己扛不住诱惑,禁不起软磨硬泡。 沈钺之舒了口气,只得先一步走出了胡同口。他帮福来找了辆洋车,先目送着对方离开,自己才上了另一辆车朝相反的方向驶去。 坐在洋车上的沈中尉烦乱无比,久久不能平静,只得点了支烟,福来变了,不再是没有立场任由他摆弄的小车夫了,如今人家是堂堂的佟少爷,但这和他们两人相好有直接关联么?哦,他忽略了一点,福来必然要娶妻生子的,人家不会丢下老婆孩子和自己鬼混的,福来就是福来,单纯执拗还有点儿死心眼,但也正因为这种独特的个性他才会如此着迷的吧,他就是喜欢上了这个看似憨直却很会拿捏分寸的人儿。 第二天早晨,福来刚起床,就让父亲叫到了房里。 “明天和我去趟新华门,要和杨宇霆交涉,原本我是想直接和张作霖谈的,但他现在不能见我,所以就让自己的手下出面,你和耀辰一起跟我过去,学学如何谈话办事的,只管听着便好,不要插嘴搭话。”佟孝成说道,虽然之前他曾带福来参加过几次场面上的聚会,但如此重要的事还是第一次让儿子“观摩”,他给福来安的头衔是秘书,日后便是参谋官了。 “嗯,我知道了。”他看到父亲的脸色有些灰暗,就知道最近几天老人家肯定是在忙着公事,作为儿子他却帮不了什么忙,真是惭愧。 “昨天你回来的似乎有些晚,我和耀辰都睡了,是不是去何师傅那里了?”他随口一问,但看到儿子脸上掠过一丝惶惑不安,就觉得事有蹊跷。 福来坐在父亲身边如实答道:“去戏班子里了,刚好碰上沈老板请大伙儿吃饭,所以回来晚了。”他不敢欺瞒父亲,要不是父亲的照顾,他怎么可能安心的生下天禹呢? 佟老先生拧着眉,低声提醒:“不能让他知道天禹的事,要和他保持距离,你现在是佟家的二少爷,要清楚自己的立场。”但他却没生气,因为儿子和奉系的人走动说不定会打听到一些重要的消息,而且沈钺之也不是个奸猾之人,虽然平日里风流浪荡,但却颇有正义感,所以对于儿子和沈钺之的关系他才没有坚决果断的反对,更何况这个沈钺之今后还是很有用处的。 “爹,我知道,我和沈大哥现在只是朋友。”他昨晚想做朋友的建议可是遭到了强烈的回绝。 “嗯,我知道你有分寸。”他不想过多的干涉儿子的私事,更何况沈钺之毕竟是天禹的父亲,他看得出福来对那个男人是动了心的,他是过来人,自然能理解情到浓时不能自拔的感觉。 “爹,那我回房看书了。”福来正在读《三国演义》他已经着了迷,把关云长视作了榜样,每天都要捧着书入睡才肯罢休。三国时群雄割据,各据一方的格局,总让他联想到如今的局势,所以这本书才最值得一看。 “好,今天没什么事就好好休息吧。”佟孝成说道。 儿子离开自己房间后,他却又抽着烟斗冥思苦想,他要把想说的话拟好,反复斟酌,总之要不卑不亢,既让张作霖感受到诚意,又不能让这群奉天的土匪瞧扁了。国民政府才是中国的统治者,北洋军阀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历史必须沿着新的轨迹前进。当然,眼下最重要的是占好应得的位置,他不能把赌注压在一个人的身上,即便蒋介石将来会得权得势当上国民政府的最高统帅,他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压了筹码,他只需要安静的做份内的事就好,现在表态太冒险。眼下党内因为争权夺利相当混乱,国内的形式也很复杂,他必须沉住气不急着站队,等情况明朗之后再做定夺,一时的吃亏并不代表以后就没有出头之日了,他是个相当有耐心的人,为了一个目标可以运筹帷幄十几年,所以几个月他自然等得起。 而在另一边,沈钺之却整夜没有睡好,他翻来倒去的在床上折腾到凌晨才睡着,今天是休息日,他不需早起,所以就睡到了下午一点多才萎靡不振的从床上起来,这时候父亲正要出门去见朋友。 “爸,您去哪里?”他端着漱口杯来到院子里,边刷牙边问。 父亲穿着沈蓝色的长衫,提着包走到门口,对他说道:“我和朋友约了饭局,要晚上才回来,不用等我吃饭了。” “哦,好。”他倒是不担心父亲的安全,因为外出都有专车接送,还有两个卫兵跟随,他不需操心。 目送着父亲出了门,他才悠悠的叹了口气,昨晚和福来的谈话算是彻底失败了,他还得找机会解释啊,毕竟他不想失去最知心的情人,可怎样才能让福来放下架子和他重归于好呢?他觉着以前惯用的伎俩似乎不大好使了,因为人家也不给他施展的机会,若是不单独相处,他恐怕就连佟少爷的衣襟的沾不到。 他冥思苦想都不得其解,刷完牙之后便蹲在水井边洗脸,人越是烦恼的时候就会越发的想用快捷的方式舒解情绪,但现在他已经是军官了,不能再像从前一样的登台唱戏了,若是还能在台上唱戏,博得戏迷喝彩,被众人青睐,他便能舒服些的,只可惜就连这个最起码的权利也被剥夺了! 乍眼看去,他是个不缺胳膊腿儿的全乎人,但他的内心却已经残缺不堪了,就连能给他慰藉的福来也和他划清了界限,不再和他共享风花雪月。可他哪里会甘心?想到这儿,他便横下一条心,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去湖广会馆再和福来好好的聊聊,他就不信那小子能狠得下心将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拒之门外。 57.赵副官险些诉衷肠 下午两点多,佟福来正躺在床上看书的时候,房外的伙计敲敲门说道:“先生,您有朋友来访。” 他放下《三国演义》,走过去开门,便看到了身着墨绿色长衫笑眯眯的沈钺之,这让他眼前恍惚了一下,似乎时光又倒流回他们相遇之时了,这位还是唱戏的沈老板,而他只是个洋车夫。 “没打扰你吧?”钺之问。 福来急忙摇头:“没,进来坐吧。”说完就让他进来,关好了门,马上就去给客人泡茶了。 “你别忙,我不渴。”钺之的视线寸步不离的黏在福来身上,他打量着这个不大的套房,刚好分成里外间,外间用来吃饭会客,里面便是卧室,他有意无意的瞄了一眼里屋的床,好在够大够宽敞。 福来把泡好的茶放到桌上,坐到了沈中尉对面,和颜悦色的问:“你今天不用去军营么?” “我们也有休息日的,我还怕你出去碰不上呢,昨天我有些话说得过分了。”他需先主动认错,然后再见机行事。 佟少爷温和的答道:“沈大哥没说错,并没有过激之处。”可他能明显的感觉到对面的男人灼热的视线,他们昨晚的谈话并没有让沈钺之恢复半分理智,反而让对方更亟不可待了。 “呵呵,你这是和我玩儿心眼儿呢?”沈钺之倒是觉得这种游戏挺有趣,但只要最后胜利的奖赏是再把福来抱上床他就有耐心和这小子耍下去。 福来倒也不急,给他斟上茶答道:“没这个必要。”他承认他没有从前坦诚了,但这却是出于无奈,如果暴露了真实想法,他们两人都没办法收拾残局了。 钺之端着茶杯,盯着他看似平静的脸又问:“是不是你父亲说了什么话?”他猜测一定是佟先生不让他们再来往的,因为他们的家族毕竟都各为其主,走得太近了反而容易出事。 他随口答道:“父亲没说什么。” “我不信!”沈钺之放下茶杯,忽然抓住了福来的手。 他并不挣扎,只是低声说:“沈大哥,你要我说多少次才能明白,我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 沈钺之却走入了死胡同,冷笑着说:“你想娶个漂亮温柔的媳妇儿,过和和美美的小日子?少做梦……你就算再抵赖,我也是你第一个男人。”说完就把福来扯进怀中,紧紧的拥着,揉着可爱人儿的发丝,闻着福来身上淡淡的乳香。 老实的人依然没反抗,只是静静的任这个男人搂着,沈钺之有些使劲的抚摸他的背,至少这是不带任何轻薄之意的接触,他也很渴望被对方疼惜,但心里却万般纠结,矛盾重重。 “你的心真狠……明明知道我现在什么都没了,还要夺走我最后的一点儿安慰。”沈中尉把他和福来的感情视作某种精神慰藉,他很依赖这小子用简短的文字来治愈他干涸的心灵,每次接到回信的时候他就高兴的犹如小孩子一般。而现在福来却要收回他唯一的情感依赖,他怎能答应? 佟福来刚想说点儿暖人心扉的话,却听到有人推开了屋门,赵大哥提着几包点心高兴的走了进来。 “少爷,我买了……。”赵耀辰一眼就瞅见了抱着福来的沈钺之,顿时怒火攻心,放下东西就冲了过去。 佟福来一惊,刚要出言阻止就被赵副官拽到了一旁。 “沈钺之……你这个王八羔子!”耀辰抓过沈某人的衣领,把对方推到在地下,挥拳就揍。 钺之惊讶的皱着眉,往旁边一闪,险些被打到最宝贵的脸,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家伙会气冲牛斗的扑过来。 “赵大哥,别打人!”福来自然明白耀辰是在为自己出气,但怀孕生下天禹也不是沈某一人的责任,是他心甘情愿的。 “我就是要打这个负心汉,有种你别跑,混账!”赵耀辰虽然参军十年,但毕竟不是从小习武,他的花拳绣腿敌不过沈钺之长年累月练就的本事,马上就让对方钻到了空档脱身了。 沈钺之敏捷的站起身,拧着眉问:“我们无冤无仇的,你为何动手打人?”他其实也很生气,但看在福来的份儿上,他也唯有礼貌些,暂且忍耐下来了。 赵副官咆哮着:“他岂容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轻薄,你这下三滥的男人根本就配不上福来少爷。” 他被骂得莫名其妙,难道是因为自己娶妻生子赵某才迁怒于他?可两男的原本就没办法结合,这个大个子究竟在琢磨啥呀? 佟福来立马拦住了赵耀辰,对钺之说:“沈大哥,今天你先回去吧,等过两天我去找你,我们再好好谈谈。”他很怕赵副官会把天禹的事一时激动给捅出来,那可是要出大乱子的。 沈钺之拍拍长衫上的土,不悦的点点头:“好,那我先回去了,我还住在西四,这几天晚上我不会去应酬的,我等着你。”但他却隐约觉得这两人有事瞒着自己,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询问的时机,等下次见到福来的时候再问也不迟。 看到沈中尉离开了房间,福来才转头对他说道:“赵大哥,这件事不能怪他,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我能……生孩子。”他说完这句话就害臊的垂下了头,和一个男人讲这种事实在是不好意思的。 可赵副官显然不赞同,他扶住福来的肩膀,锁着眉道:“您受了这么多苦,他却搂着妻子在奉天逍遥快活,现在您回了北京他脸嘴巴都没擦干净就想来您这里偷腥,他根本是个流氓无赖!”少爷喜欢男人他能接受,但要是这个人渣可万万不行。因为福来身怀有孕之时,常常独自坐在院子里仰望星空的寂寥神情他一辈子都忘不掉,所以他是没办法容忍沈中尉再来骚扰少爷的。 福来豁达的笑了,宽容的说:“他毫不知情,况且他是有苦衷的,谁能相信我这么个怪物能生娃娃?” 赵耀辰赶忙捏住了少爷的肩膀,焦急的说道:“您不能这么说自己,您是佟参谋长最宝贵的儿子,是要继承先生衣钵的,您很优秀,您像女子一般的细心温柔,又有男儿的豁达心胸和胆魄,所以,您是非常适合做参谋的。” 佟少爷心里舒服多了,赵大哥才是个温存的好男人,他于是半开玩笑的说道:“嫁给赵大哥的人一定会很幸福的。” 赵耀辰有点儿激动,他差点把藏在心里的话一股脑的讲出来,他中意的人正是福来少爷这种温和内敛的类型,只可惜他们是不可能的。 于是他只好松开了扶着少爷肩膀的双手。总之,少爷的未来佟参谋长已经规划好了,他会一直的守在少爷身边,默默祝福的,少爷日后一定能过得很幸福,因为他始终相信好人会有好报。 “谢谢赵大哥替我出手,其实我还真希望你能揍他两拳……别的不说,生天禹的时候真是疼死我了。”他松了口气,连忙坐下来喝茶。 耀辰憨笑着挠挠头:“小少爷漂亮聪明让我们都喜欢得不得了,您受的苦是值得的。”他每次去少爷那里,都会抱着小少爷玩儿,天禹正在学说话,总是指着不会念的东西让大人教自己怎么说,但眉眼却太像那个混球沈钺之了,每当想到这事儿,他就替少爷感到不值,同时也更加怜惜小少爷。 福来示意让他坐下,递给他倒好的茶问:“不说我的私事了,明天跟父亲去新华门,所以想请教一下赵大哥,需要注意些什么?” “哦,其实您只要在旁边听着就好了,参谋长是想让您学习去的,等过个两三年您就能独当一面了,参谋长对您寄予厚望,他总是夸您稳重沉着,不像荣飞少爷那样的浮躁,是个可造之材。”其实他开始也明白佟先生只是想培养一个至亲的助手,但后来就逐渐发现福来的优点,所以便格外花心思的栽培,先生还说只有内敛冷静的人才能在乱世里占得一席之地而不会被对手轻易的绊倒。但二少爷也有缺点,就是人太善良本分,将来恐怕会吃亏的,不过俗话说的好,吃一堑长一智,只要不是无可挽回的错漏,长点教训很有利于人成长,一帆风顺反而不是好事。 “我会认真学习的。”福来点头,谈判是个很考验人智慧的差事,他很欠缺这方面的经验,时常会说出不该说的话,虽然现在有所改善,但还是偶尔会出状况。 就在福来和赵副官喝茶闲聊的时候,沈钺之却百无聊赖的来到了庆乐戏院,去后台找吴老板大吐苦水去了。 今天演的是票房不错的《白蛇传》,璧凌新搭档的小生唱功身形凑凑合合,反正就是绿叶配红花,只要不出错漏,到也无伤大雅。 沈钺之坐在他身边将方才发生的事悄声和吴老板做了一番汇报,就得到了这么一句话:“你今天帮我个忙好了?” 钺之抱着胳膊问:“什么忙?” “你唱一出《穆家寨》吧?”吴璧凌知道好友心中苦闷,于是就想了这个方法,而且他也知道钺之的戏瘾犯了。 听到这话,沈钺之转忧而喜,他耐不住性子的追问:“来得及么,我怕不赶趟啊。”唱戏好,只要上了台开了嗓,一亮相,所有的烦恼忧虑就烟消云散了,比任何方式方法都受用哦。 “小慧那边的人能赶过来,他们七点就下戏了,我让老王去准备,再说戏迷们也惦念你了。”吴璧凌看到好友露出了笑容,也算是放了心,可他万万没想到佟福来能狠下心拒绝这个男人,钺之有哪里配不上对方?有了钱和身份就连屁股都跟着高贵起来了么,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以为大家伙儿都把我忘了呢。”京城的梨园行人才辈出,不少他这么个角儿,竟然有人还在记着他,他自然是很欢喜的。 “你可是沈钺之,家世好,样子又俊,想要什么人得不着,别把心思都放在他身上了。”吴璧凌好言相劝,可此人却还走不出围城。 沈钺之执拗的咬着嘴唇小声说:“我就不信他能一辈子不理我……等着瞧吧,我就要和他睡,而且还得让他哭着喊着挽留我!”虽然这是气话,可却侧面的反映出他内心的焦躁不安,原本是他碗里的东西,现在却不让他吃了,他能高兴得起来吗? 梨园小生只得无奈的叹息,看来他说的话全都白费了! 58.二人帐内春情满溢 吴璧凌将整场《白蛇传》唱完后,戏园子里的老板就亲自上台对在场戏迷说道:“为了感谢各位老少爷们捧场,今晚加演《穆家寨》。” 台下的戏迷原本想离开,但一听是这么精彩的武戏就又坐了回去,也不管最后会耗到多晚了。 擅长刀马旦的沈钺之披着女靠登台亮相之时,众人就响起了掌声,有些戏迷认出了他,连忙兴奋的自语:“是沈老板吗他不是不唱了么?” 当沈钺之开唱之后,戏迷们就喝起了彩。 “是沈老板!”大家十分肯定了,纷纷兴奋的鼓掌,已经有将近两年没看到沈钺之的唱的戏了,沈老板的唱腔圆润而洪亮,身段灵活,尤其是唱刀马旦,每一招一式都潇洒漂亮,看了让人大呼过瘾! 沈钺之的烦恼此时此刻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站在这儿依然是红遍北京城的角儿,每一个戏迷的眼神,每一次掌声喝彩都让他无比的满足,这果然是最合适的放松方式,待到有机会的时候他定然还要上台来过过戏瘾的。 这时,坐在二楼雅间里的三个军官和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却说起了风凉话。 “沈军长的戏子儿子可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休息天还来戏园子做票友,可真有闲心呐?”说话的人正是王旅长,他今天带着两个表弟和新搭上的相好窑姐桂月来戏园子看戏,居然碰上这么有意思的事儿,他今天可算是没白来。 桂月边嗑瓜子边说:“我还真不知道这沈钺之的老子是个军长呢,不过他以前可是我们那儿的常客。”她倒是没这个荣幸接待过这位贵客,人家也只不过是来窑子里应酬,陪朋友喝喝花酒而已,沈钺之是犯不上花钱找女人,想倒贴的有的是。 “这小子可不像个正经人。”王旅长喝了口茶,瞅着台上的假女人,露出轻蔑的神情,等星期一他可要好好的和军营里的弟兄们说说,沈钺之不爱戎装爱红妆,莫非是个爱男人的兔儿爷不成? “男人可没正经的,您不也是么?”桂月嬉笑着说,又为王旅长倒满了茶,随后便把注意力集中在戏台上了,这沈钺之还真是个俊得没话说的男人,女人都会梦寐以求的和他过上一夜的。 王旅长搂住她,很不正经的答道:“我要是正经人能勾搭你吗?”他笑笑,就又瞥了台上的沈钺之几眼。 《穆家寨》演完,已经十点多了,而在后台卸下行头和妆容的沈钺之心情却大好,他打算一会儿请吴老板去宵夜。 可这个时候,后台忽然来了位气质不凡,斯文俊朗的男人,他正是藤田修二。刚才他也在台下看戏来着,对于沈钺之的突然“客串”他也感到很意外。 吴璧凌看到自己的相好来了,立刻喜形于色的迎了上去,柔声问:“你不是说今天去天津办事么,怎么又跑过来了?” 藤田和蔼的答道:“早晨去的,下午就赶回来了。”他惦念着“美人儿”想今晚又抱人家睡觉,但沈某的出现显然让他很不悦。 璧凌看到修二的眼神,就知道今晚他又回不去家了,于是只好来到钺之边上不好意思的小声说:“一会儿就不和你宵夜了,我得陪他。” 沈中尉无奈的笑笑:“成,那我一会儿就回家了,今天唱得真舒坦!”他应该感谢好友的建议,让他抑郁的心情得到了缓解。 “这便好了,那我先走了。”说完这话,吴璧凌就拿起提包和藤田步出门,并肩出了戏园子。 但路上日本男人却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坐在洋车上欣赏周围的风景。 璧凌自是知道他不大开心,但又憋着不发问,因为那样反倒是显得他太得意藤田了,在沈钺之身上犯过的错误他可不想重演了,太在意对方反倒容易让人看轻。 回到了藤田住的小院,老妈子给他们开了门,还帮两人烧好了洗漱的热水,泡好了茶,他们便坐在客厅里脱了外套。 但吴老板依然没讲话,他要等着藤田先开口。 等他们都洗漱完,躺到床上之时,修二才低声问:“沈钺之不是不唱戏了么?” 吴璧凌趴在枕头上回答:“他闷得慌就上台过过戏瘾来了,你有意见?”原来这家伙实在吃醋,他觉得很好笑! “没意见,只是不想让你和他走得太近。”他吃味儿的说,和璧凌相好了一年多,他除了要“谦让”这位的妻子,还得留神别人惦记,有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疑神疑鬼的,但谁让璧凌就是一朵妖艳欲滴的牡丹呢? 吴老板翻过身,抱着情人的肩膀,嗤笑着:“咱们都说过好几次了,我和钺之现在只是朋友,你怎么就是不相信呢?” “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不相信他。”其实他也知道自己和沈某人各有所长,但单从京剧上来讲他就没办法和沈钺之媲美,毕竟他只是个外行的戏迷,而人家可是行家里手,总能和璧凌有谈不完的话题。 “他现在没这个心思,他心里想的全是佟福来,别人可入不得他法眼了。”璧凌笑着说,随后便在修二的嘴上亲了一口。 听到这话日本男人才不再纠结了,索性滑进被子里,握住了璧凌白又嫩的右脚,先是轻轻的亲了几口,然后就含住了白生生的脚趾,颇有技巧的吸T,这让吴璧凌舒服的扬起了脸,面色潮红的哼了起来。 再也不想等下去的璧凌除去衣衫,微喘着说:“快来吧。”有时候他觉得藤田这男人很坏心眼儿,明明知道他禁不起诱惑,还是会隔靴搔痒的勾搭他的欲念。 藤田爬到他身上,拧着眉冷冷一笑,猛的把吴老板翻过身去,用自己的衬衫利索的绑住了他的胳膊,使劲的从后面分开了他的大腿,捏着勃起的部位,挤到了窄缝的入口,绕着圆圈慢慢的摩擦。 璧凌慌乱的抓住被子,失声叫道:“不快进来。”他后面瘙痒难耐,但藤田就是不肯马上满足自己,还捏住了他的老二撸了几下,他只得趴在枕头上撅起了臀部,耻辱的随着这个男人的动作摇摆,这便是修二对自己的惩罚,他虽然表面上抗拒,但身体却已经习惯并且适应了,每当被这么刺激的时候他内心就会涌起一股激动的情绪,让他们的房事来得更兴奋,变得高朝迭起。 日本男人这才俯下身,把自己的物件塞进去,但却不急着动弹,只是在一个劲儿的撩拨璧凌的男性的象征,不断的按摩铃口。 美人儿连忙扭过头,用湿润的眼瞳望着他喊道:“快动,快!” 藤田修二这才使劲的顶了几下,搞得吴璧凌抬起腰“哦哦“的尖叫起来,半月没有被慰藉的身体饥渴难耐,被攻陷的小穴火烫紧致,不知羞耻的收缩,将另一个男人的物件吸到最深处,这可让藤田没办法再如此淡定了,急不可待的搂住了他的腰猛烈的倒弄着。 他粉嫩的男器在一次又一次的猛攻下硬挺挺的左右摆动,他也完全顾不得去抚慰了,因为后面传来的快感足以让他前面激呻出来,他更喜欢享受呻精之前灵魂被抽离的那一刹那,往往在他能得到藤田的一阵热吻。但是今天的这个体位显然没办法被亲吻,他忽然间有些失落。 藤田修二觉得小腹的热量正在往那一点凝聚,立刻就将璧凌翻转过来,让美人儿面对面的和自己对视,从璧凌的眼中他看到了无限的渴望,于是他就笑笑重新进入了此人的体内,摆起了胯。 吴老板很满足的打开双腿,勾起了脚趾,柔声喘着说:“亲我藤田。”他知道再用不了一会儿两人就会相继攀上高峰了。 他吸住美人的朱唇深情的亲了两口,狠狠的往里刺入,随后又迅猛的拔出,反反复复了好几次之后,璧凌就抬着腰高叫着晃起了小臀,与此同时他也按捺不住的将累积了很久的欲念全都灌入了情人的体内。 激情过后,吴璧凌靠在他肩头,带着几分抱怨说道:“你以后可不能在随便吃醋了,我现在就你这么一个情人,我也没功夫去找别人。” 藤田听到这话,便皱着眉转过脸对情人说:“我知道这样会让你困扰,但我现在已经受不了了,我想让你每天都陪着我,每个晚上都能和你一起入睡。”他知道是他提了无理要求,但他真的不想再这么偷偷摸摸下去了。 璧凌搂着他的脖子,无奈的笑了:“早知道这么麻烦就应该第一次睡了便不再理你。”但他们毕竟已经相好了一年多,有了感情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男人不应当太在意这些,不然对两人恐怕都会是个折磨。 “你现在后悔也晚了!”藤田将他搂在怀中,咬着牙说道,他不喜欢再和别人分享吴璧凌,哪怕那个人是璧凌的夫人青莲,他要这个人完完全全的属于自己,不再脱离他的视野范围。 59.旧情难舍痛彻心扉 星期一,从军营中和父亲回到家的沈钺之,心情依然不咋的,刚吃了饭他就呆在房里看《水浒》,住在对面的房内的警卫们似乎在打麻将,他丝毫没有心情参与同乐,脑子里想的还是福来,那小子说过要来找自己的,可怎么还是不见踪影呢?要不他再去趟湖广会馆得了,不行,如果再遇到那只“汪汪”叫的疯狗就不好办了,他最不愿意打架,更何况这场架打不好他还会被福来埋怨的。 他边看书边抽烟,时不时还会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七点了,唉,看来今晚人家不会来了。 忽然门外的警卫员喊道:“沈副官,有位姓佟的先生找您。” 他一听马上就从床上蹦了起来,快步走到了院门口,在一缕夕阳下站着的佟福来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身穿棕色福寿图案的长衫,手里还提着一包东西,应该是送给自己的吧? “福来,快进屋。”他赶忙把福来领进院子,进了东屋。 佟福来望着熟悉的屋子,笑着说:“你又重新粉刷了?”他们以前放在这里的家具基本都没动,他睡的那张长椅都还在外屋摆放着,就连院子里的那辆洋车也用防雨布盖着,擦得干干净净的。 “一年多没人住,有一股发霉的味道,索性就找人来粉刷了,说不定以后还会继续在这儿住,不回奉天了。”沈钺之沏了茶,随后就坐到了福来对面。 佟福来温和的说:“得把嫂子接过来,让她一个人留在老家不妥。”他很理解孕妇的感受,有孩子父亲陪伴在身边一定会很满足的,而他怀着天禹的时候却是孤独寂寥的,若是没有母亲和赵大哥照顾,他恐怕真的很难撑下去。 沈钺之点头道:“是有这个打算,不过要等她生完孩子的,更何况局势尚不稳定,还是等等再说。” 福来的心里却还在琢磨今天上去去新华门和杨宇霆面谈的事,对方很少发言,只是在问他们的条件,似乎要斟酌之后汇报给张作霖,看来他们短时间很难得到准确的答复,父亲说估计过几天就要返回南京了。 钺之凝视着他比从前更加圆润的脸,柔声问:“昨天咱们还没聊完,那个副官就闯了进来,实在是煞风景,你今晚就别走了,和我一起睡吧?”他索性撕掉伪善的面具直截了当的把球踢给这小子,倒要看看对方怎么回答。 佟福来端起茶碗,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道:“陪你闲聊可以,睡觉不行。”他回答的相当干脆,完全不容沈某辩解。 沈中尉摸摸下巴,死皮赖脸的笑着:“咱们当初不是讲好了么,就算以后都结婚有了孩子,还会在一起睡,是你说话不算话。” “我没答应!”福来抬起眼说道,当时根本就是此人自说自话,但他没有严厉拒绝却是不争的事实。 “真有你的。”他指着佟少爷的鼻子说,可面对一脸正色的福来他却鼓不起勇气上前去调戏,只能坐着干着急。 “这是我给你挑的礼物,那天在戏院里人多眼杂我就没带过来。”他将礼物放到桌上,今天来找沈钺之的目的就是把精心挑选的礼物送过来里面是一件苏州产的蓝色真丝长衫。 钺之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东西,耍无赖一般的说道:“谢了你送什么都没有把你自己送我能让我开心的,你要是真想让我高兴就乖乖脱了衣服自己躺炕上去。” “你真憋得慌我干脆请你去逛窑子好了。”福来将这句话脱口而出,却有点儿后悔,要是沈某答应怎么办? “行啊,我正憋得慌呢,看得见吃不到,你还老在我眼前晃悠,你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恶了!废话少说,走吧?”说完就站起了身,但他心里却很生气,别的没学会竟然学着逛窑子,睡婊子了?把以前那个单纯憨直的福来还给他! 佟福来没办法拒绝,索性站起来,走到了门口,可脚还没迈出门,就让这家伙袭击了,他不算轻盈的身体几乎被沈钺之抱了起来。 沈中尉就像只红了眼的饿狼,把福来放到里屋的床上就拧着眉压了上去,粗鲁的撕扯着身下之人的衣领。 佟福来几次三番推他不开,只好心一横,掏出怀里的手枪,对准了沈钺之的裤裆咬着牙低吼:“再过来我就崩了你的命根子!”他的肩膀却在微微发抖,若是不表明立场,他这次定然逃不掉又让此人肆意玩弄了。 钺之抬起腰,起初有些震惊,随后反而把下半身凑近了枪口,无所谓的一笑:“你有本事就开枪!”他的心里却快要痛死了,原本温顺憨厚的福来,从不会狠心拒绝自己的福来,现在却成了高高在上凡人触及不得的神仙,他真恨不得把这小子掐死! 福来出神的看着他发红的眼珠,连忙扭过了头,怕再看下去又会陷入其中不能自拔。 沈钺之撑着胳膊,低头凝视原本属于自己的人,意味深长的说道:“是我犯贱!”说完这话他就抱住了福来,但那冰冷的枪口却依然对着自己的关键部位,可他不怕,他知道福来狠不下这个心,而且他察觉到怀中的人在发抖。这果然太糟糕了,福来依旧真心实意的喜欢着自己,他既欣喜又苦涩,到底应该怎么对待这可爱又可恨的人呢? 抱了佟少爷很久,沈钺之才哽咽的说道:“你回去吧……让我一个人冷静冷静。”说完便松开了怀中的人儿,寂寥的坐到了床头。 福来收好枪,默默的望着他很久,想说点儿安慰的话,却不知道讲啥合适。他的心里也堵得慌,但他却知道必须和沈钺之保持距离,而且他万万不能欺负一个可怜无辜的孕妇,那样的话他就真的成了有罪之人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坐在床头的男人,便整理好衣衫走出了东屋,迎着明媚的晚霞离开了沈家的小院,心情却烦乱如麻,总觉得很对不起沈钺之,因为确实是他反悔,是他改变了初衷…… 这时,屋内的男人才慢慢的垂下了头,他不知道下次两人再次重逢的时候自己还会不会有今天的理智,但这股揪心的痛又是怎么回事?奶奶的,他竟然认真了,而且还是对一个“男人”! 一周后,佟福来便和父亲,赵副官回到了南京的寓所,又过上了平凡而温馨的日子。 他在客厅里抱着儿子来回踱步,天禹握着奶瓶,边嘬奶边对坐在沙发上的老人说:“爷爷,爷爷。” 佟孝成看到可爱的宝贝儿,高兴的说道:“让爷爷抱抱。” 福来将天禹送到父亲身边,就对一旁织毛衣的母亲说:“妈,您能教我织围巾么?” 佟春燕抬眼看看儿子:“你要围巾,给你织就成,男人家不能做这种事。”但她瞅瞅福来,隐约察觉到一丝羞涩,马上就意识到这孩子肯定是要学着织围巾寄给沈老板的,唉,这可怎么好? 佟孝成抱着天禹,充满慈爱的说:“等你长大爷爷带你去西湖泛舟,送你去英国留洋,天禹将来肯定是个有出息的孩子。”他对外孙寄予厚望,可偶尔还是会担心这孩子的将来,就怕沈家的人有朝一日要把孩子领回去,当然,领去是要有相应条件的,只是他现在却不忍心拿外孙当成交换的筹码,因为他实在是很喜欢天禹,更舍不得这孩子离开佟家。 天禹笑呵呵的摸着外公的脸,用小手捏着奶瓶说道:“爷爷……吃。” “呵呵,爷爷可不吃这个,天禹吃。”他抱起外孙,推开大门走进了花园,耐心的教孩子学说话去了。 佟春燕让儿子坐到自己身边,从针线篓子里拿出毛巾针,耐心的教给儿子最基本的平针,福来学得很认真,他打算给沈钺之亲手织一条围巾,因为再过段日子天气就要凉了。 刚入冬,怀孕五个月的叶岚已经大腹便便,成了沈家上下最关注的目标,这天下午,她先来无事就来到二楼的书房里小坐,走到露台边的时候,刚好看到窗前的桌上放着一打厚厚的稿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迹,还有很多涂改过的痕迹。 她好奇的扫了几眼,这才发现上面写的是一篇小说,言语和对白略显稚嫩,看上去应该是个年龄不大的姑娘写的东西。 “你偷看!”蓉芮阴着脸歇斯底里的吼叫,一把抢过了稿纸,抱在怀中,这仿佛是她最见不得人的隐私一般,而且她最讨厌的就是二少奶奶了,偏偏这个人还要偷看自己的小说。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连忙道歉,大嫂的妹妹是个脾气古怪的姑娘,不爱说话,平时也对自己没什么好脸儿,但大嫂人蛮好,所以她也应该善待蓉芮,不能和对方起冲突。 “就是你故意偷看的,哼!”蓉芮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就抱着稿纸跑上楼去了,每当她联想到那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是钺之哥哥的就恨不得将那个女人弄死才解气。自从叶岚怀孕以来全家人都围着对方转,姐姐和她都被冷落了,她倒是无所谓,而姐姐呢,姐姐才是沈家未来的女主人。但自从那个女人来了之后一切都变了,反正她和姐姐的生活就是被二少奶奶毁掉的! 叶岚锁着眉自语:“我没得罪她吧,怎么每次见我都和仇人似的?”家里最难相处的就是蓉芮了,但她也没必要为了个外人费心劳神,眼下好好的养胎才是最重要的。 60.万般思念化作温情 十一月初,沈钺之收到了福来的信和寄来的暖融融的白色围巾,他原本真的不想回信的,但这都是看在“温暖牌围巾”的面子上,因为这可是福来亲手给自己织的。 尽管是坐在温暖的屋里,但他却戴着福来送自己的围巾,捏着毛笔坐在台灯前给福来写信: 福来: 近来可好?我还是老样子,每天跟父亲去军营重复着发条一般的生活,我现在已经着手训练士兵的新任务了,所以算是有些忙碌的,但忙点儿总比闲着好。 时常想起你的样貌,你的笑容,但你却拒绝和我在一起,你可知道我受了多大的伤害? 写到这儿,他不由得停下了笔,反复思忖这句话是否恰当,但憋在心里他又难受,索性就这么写吧。 沈钺之拿起毛笔,又继续写道: 这两个月我都没怎么睡好,一直都在思量我们之间的事,或许我有些理解了你的想法了,但却无法认同。你担心我对你的感情是一时的冲动,用不了多久便会消退,我们已然认识两年了,这期间更是聚少离多,可我依然只惦记着你,这珍视在意的情感甚至要比对待真正的姑娘还在意得多,虽然我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但你就是让我陷了进去,你大可放心了吧?有这么个傻男人为你牵肠挂肚,日思夜想,说不定你看到信的时候是在偷着乐呢,反正这便是我的心里话,说出来果真痛快多了…… 一星期后,收到回信的佟福来也接到了沈钺之送来的蜜饯和点心。 他打开盒子,拿了一个柿饼塞给儿子,随后一边看信一边说:“这是你爸爸买给我们的。”现在孩子还小,他能这么对儿子讲,但孩子懂事之后就不行了。 天禹咬了一口柿饼,觉得甜甜的,于是很乐意的接受了,他还不大明白爹爹的话,可有好吃的比啥都重要。 福来看着信,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怎能埋怨沈钺之呢?更何况他还偷偷的养着儿子,不告诉人家,光这一点就罪无可赦了,若是哪天让沈某人知道恐怕他真会吃不了兜着走。 这时,张奶妈端着粥走了进来:“少爷,我给小少爷喂粥,您歇会吧?” “好,刚好我去写封信。”他把儿子送到奶妈怀中,就匆忙进了对面的书房。 佟福来关好门,坐到写字台前,拿出信纸和钢笔,思索了片刻就在纸上落下了几行工整刚劲的字: 钺之: 刚收到你寄来的东西和信,我们都很喜欢柿饼,这味道总让我想起住在北京的日子。 其实最近我也考虑了很多,但总是越想越乱,索性就不想了,我们就这样简简单单的相处吧。总之,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可以听你倾诉,甚至是抱怨诉苦的朋友。或许你说的没错,是我想要的更多了,我要的是和你做一生一世的挚友,而不是只有肤浅的肉体关系,这便是我最大的私心。 我觉得你穿军装还是很英武挺拔的,和戏台上的沈老板截然不同,你以后定能成为一位出色的军官。过了年我也要去陆军学校了,你也祝福我吧,毕竟一天学堂也没念过的我心里还是颇为忐忑不安的,总之要先过了入学考试这一关才是。 其实你是个很好的男人,但你是表现得不太认真,容易给人轻浮骄傲的错觉,若你对周围的人都能坦诚些多花心思交流,那你会有更多的朋友的…… 他随后又仔细的检查了两遍才把信封好,披上外套下了楼,刚好看到母亲在和父亲通电话。 大妈,哥哥姐姐都搬来南京了,父亲也就不常过来了,但几乎每天都会打电话,碰上星期六总会过来住一天,带着儿子玩儿,偶尔也会和母亲说说话,他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幸福,虽然这幸福中还是透着一丝浅浅的缺憾! “娘,我出去寄信,一会儿就回来。”他说完话就推门走了出去,拐弯的丁字路口就有个邮局,送到那里晚上就可以发出去了。 福来从邮电所走出来之后,忽然想起家里的奶粉没了,他得去买两罐,进口的克宁牌奶粉只有药房出售,国产的奶粉都是豆粉和香精勾兑的,孩子喝了没有营养,贵就贵些吧。 现在他每天跟着父亲去军营,虽然现在百废待兴,一切都显得毫无头绪,但最终的秩序会慢慢建立的,中国毕竟是经过几千年封建王朝统治的国度,人民还不适应新的制度,所以党内普遍的呼声是先让百姓适应新的社会结构,让国民有国民意识和民族自豪感,总之,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依然是基本的纲领。 佟福来走进药房,刚在柜台交了款拿着奶粉刚要离开,就看到一个穿粉色大衣烫着卷发的姑娘神色慌张的走进来直奔西药的柜台。 “麻烦您帮我拿一些肠胃炎的药,呕吐腹泻。”姑娘说完就从皮包里掏出钱,刚要讲话,便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佩云!”福来站在她身旁,友好的笑着问候。 “福来,这也太巧了吧!”董小姐高兴的着,她已经半年多没见对方了,听说福来是跟着父亲一起来了南京,真没想到能在这个小小的药房里重逢。 “我开始没敢认你,你烫发了。”他觉得佩云现在的发型很漂亮,时髦精干,像个大都市的新女性,更有魅力了。 佩云把售货员递来的药装好,又付了钱随后便说道:“我母亲吃坏了东西,我出来帮她买药的,你住在哪里,我去找你喝茶。” “颐和路56号,伯母没事吧?”他很关切的问,以前找佩云的时候他见过老人家两次,是个很和蔼可亲的人。 “可能是昨天去川菜馆吃多了辣的,肠胃受不了,颐和路56号我记住了,星期六下午我去找你,我先走了,过两天再聊。”佩云虽然很想再和福来说几句,但母亲却在受病痛的折磨,所以她得赶快回去了。 “嗯,你先走吧。”他目送着姑娘出了大门,这才不紧不慢的步行回到了家。 刚进家门的时候,母亲便对他说:“福来,星期五要去你爸爸那儿给他过生日。”她虽然很不想去,但这却是嫂子主动提出来的,更何况哥哥过生日妹妹不去祝贺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再说还有福来和天禹呢,她就算是天大的不乐意也得给个面子的。 “好,我们得准备礼物,您说给父亲买什么合适?”他倒是没有母亲这么抗拒,但一想到要和大哥,姐姐碰面就也开始头痛了。 佟春燕坐到沙发上答道:“我都准备好了,你爸爸爱收藏寿山石,我前些日子买了一块田黄冻,他肯定会喜欢的。”这么多年来哥哥的嗜好就没怎么变过,她虽然恨他,却一直没有忘记。 “哦,我也应该买件礼物的。”他拧着眉头思忖,不知道该送什么合适,一时间便没了主意。 “他只希望你能顺利的考进中央军校,你随便看着给他买就好了。”她觉得儿子已经送了一件最珍贵的礼物给佟家了,那就是外孙小天禹。 她一转头,便听到了天禹说话的声音:“奶奶爹。”天禹刚开始学走路,还走不太稳当,奶妈在一旁牵着他,领着他小心翼翼的下楼梯。 “真乖。”她望着每天都在长大的外孙喜上眉梢,但这孩子越大就钺像亲爹沈钺之了,只希望天禹的性子不要随父亲为好,男人还是要沉稳睿智才靠得住。 天禹下了楼梯,就颠颠儿的走到了奶奶身旁,抱住了奶奶的腿想要爬到她的膝上来。 老太太抱起小娃娃,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天禹得快点儿长大,长得比你爹还要高。”福来虽然算不上很高,可也算是中等身材,她希望以后外孙能和亲爹一样高大,因为只要男人高大挺拔就能百里挑一受人瞩目。 福来冥思苦想了好久,才忽然想起了一件东西,他要找个画工好的师傅画一幅扇面上的山水画,父亲应该会满意的。 “娘,刚才我在药房碰到董小姐了。”他来南京之后还没有交到什么朋友,要是董小姐一家也搬来南京那就好了,至少多了个能聊心事的人。现在赵大哥住进了军营,所以和自己聊天的人又少了一个,他觉得有些寂寞,不过要是佩云也留在南京那就不一样了,佩云算是他交往的第一个挚友。 “哦,那可好了,佩云这姑娘很不错,有学问,落落大方,要是你日后能娶到这么个媳妇儿,我就安心了。”她只是随口一说,并没发现福来惊讶的神情。 他慌忙摇头:“董小姐不可能看上我的,我们只是朋友而已,您想太多了。” 她看着儿子傻乎乎的样子,边哄外孙边说:“娘只是打比方,你的婚事是要抓紧了,你爹前几天还和我提过,说要是有合适的姑娘可以先见见,等你从军校毕业再办婚事就好。” 福来“嗯”了一声就默默的坐到了母亲对面的沙发椅上,谈到他的婚事他就格外踌躇,因为毕竟他不是个完全的男人,有哪个姑娘能接受他这样的身体?即便有能接纳他的,对于天禹的身世他又将作何解释?对于要和自己共度一生的妻子,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撒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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