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烟霏——沁尘
沁尘  发于:2014年08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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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属性分类:古代/宫廷江湖/未定/正剧 重生,小虐,换攻,狗血,HE。 楔子 何为傻? 他秦方萦便是个傻子。 衣服破烂不堪,身上的伤口仍淌着血,四肢早已因疲累而感到麻木,还能移动不过是生存的欲望所驱使。后头不断传来追捕者的叫嚣声,秦方萦知道没有回头路,只能遵循着本能往前跑,在茂密的树丛间蹒跚地前进。 阴暗潮湿的树林看不清道路,当他再次因脚下的盘根错节而踉跄时,沾满尘土的脸上不禁露出自嘲的笑容。一张足以惊艳天下的容颜,不因此时的狼狈降低震撼人心的力量,更增添我见犹怜之感。 「哼……」 秦方萦使力撑起虚弱的身子,摇摇晃晃,好不容易稳住了身躯,身后的声音也逐渐逼近。 努力集中精神,秦方萦发现前方有亮光透来,该是这座密林的出口。如同饥渴之人发觉水源一般,处于深渊的垂死挣扎者,也会冀望一丝光芒,而他正是这般境地,体内涌出最后的力气,朝着光源前奔。 落魄的身影融入暖阳中,待秦方萦适应了刺眼的光芒睁开双眼时,眼前的景象让原先找到生机的期盼顿时萎靡。前方是一片荒凉,是深不见底的崖谷,而后方又有穷追不舍的追兵,秦方萦欲哭无泪,面容布满绝望之色,愤恨之情油然而生,瞬间填满疲惫空虚的心头。 「啊——」秦方萦大声呐喊,声嘶力竭,随后一阵乏力,瘫坐于地,悲戚的嗓音在山壁间回荡。 崖边狂风乱窜,单薄的身躯几乎抵挡不了,宽松的衣衫随风啪啪作响。秦方萦失神的望着前方,有种一再被戏耍的无力感,但在此刻,他竟是觉得平静,心如止水,静待死亡的到来。 「秦方萦!」 听见身后的叫唤声,秦方萦身子一震,片刻才缓缓地回首。数十位持着兵器的追捕者,当静如死水的双眼移到为首的少女时,渐渐地找回清明,复杂的情绪在秦方萦脸上展现。 苦心积虑将自己逼到这般地步的人,正是这名少女,他血脉相连的妹妹。 「秦雪芸……你可高兴了?」 秦雪芸看着秦方萦那张胜于女人的脸,也是出色的容颜露出憎恶,狰狞的难看。她持着长剑走至兄长身前,居高临下的望着他,神情满是嘲弄,但语气悲痛地道:「秦方萦,你勾结魔教害得秦家惨遭灭门之祸,百条人命你难道没有半分愧疚?就算我再如何敬爱你为兄长,也不能背弃秦家人所望,报这血海深仇!」 听完秦雪振振有词的发言,秦方萦毫不掩饰的笑了,笑得莫名、笑得疯癫,过于艳丽的容貌配上这难得的豪迈之举,倒显现出不同以往的飒爽之姿,目睹的众人不禁分神。 似乎是笑够了,秦方萦站起身,而秦雪芸因他突然的大动作而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被当成笑话,脑羞成怒,手中长剑一鼓作气刺进秦方萦的腰腹。突如其来的场面变化让其馀人大惊,但谁也没出声喝止秦雪芸的行为,许是早已将秦方萦视为魔教之人,是共同的敌人。 没料到如此轻易,秦雪芸一时慌了手脚,想要将剑抽回,但秦方萦却是用右手握住剑身,不让她拔剑。锋利的剑刃划破了手掌,鲜血滴落于地。 「秦雪芸……」秦方萦开口,鲜红的血立刻溢出嘴角,彷佛毫无痛感,神色平静地道:「这一剑,是我赔秦家的,因为我没即时发觉他的意图……还有,你以为他是真心待你吗?花费十年时间精力养大的人,他都能毫不犹豫的利用丢弃,而他的目的正是要彻底铲除秦家,你真以为凭着两年的虚情假意,他会留你一命吗?」 「不过是败犬的噑吠,别以为我会信以为真!」 「呵……我以为自己够可悲,原来无知之人更是可怜。」秦雪芸的反应不出秦方萦意料,他仅是同情的看着自己的妹妹,继续道:「我有错,不过是爱错了人。而你,用不着我提醒,百条人命你难道没有半分愧疚?」 秦方萦因身体虚弱,说话声音并不大,秦雪芸不担心两人的对话让别人听去,但埋藏于心底的罪恶感,让她在听见秦方萦的话后,脸上血色尽褪。 想说的都说了,秦方萦左手覆上右手,咬紧下唇,双手使力将长剑迅速抽离自己体内,腥红瞬间染浸衣料。几乎无力支撑的身躯在山崖边摇摇欲坠,看得胆颤心惊。秦雪芸望着几乎算陌生的兄长,有股欲上前搀扶的冲动,但内心又有另一股力量在拉扯——想将爱人独占的欲望,终究胜过淡薄的亲情。 站在崖边,强风几乎要将秦方萦刮走,他抬头看着远处天际,嘶喊道:「逄渊!只愿来生不、再、相、见!」 「啊!」惊呼声此起彼落,却无人来得及挽回那翩然向后坠落的青年。 舍一条命,他不愿再做众人耻笑的傻子。 1-1 卯时甫过,天光初蒙,于秦府后山的一座华美雅阁升起袅袅炊烟,已有活动的迹象。此时,二楼右侧的窗户被一双小手推开,黑色头颅随之探出,一张眉眼精致、神情灵动的小脸,宛如仙童下凡似的,令周遭的山岚翠景立即失色。 「少爷,清晨露气重,怎不多加件衣服呢!」下方一名女子见趴在窗沿的孩童只着件单衣,朝上大声嚷嚷道。 「早,清姨。」孩童笑眼眯眯,被人念似乎也很愉快,「娘醒了吗?」 被唤清姨的女子真名为方清,年纪不过二十出头,手中正端着热腾腾的早饭,应属侍女身分。她回道:「夫人在梳妆,少爷换好衣服就下楼用早饭吧!」 「知道了!」 孩童有个勉强称得上尊贵的身份——秦府的嫡长子。但随着一个月前秦府内部变化,这身份就不再重要了,只因秦府老爷娶了偏房,甚至带着已四岁的女儿进门,而长子今年不过六岁,大夫人的处境不但难堪,连地位都摇摇欲坠。 大夫人并非善妒之人,但秦老爷婚后两年便生异心的原因,众人心照不宣。大夫人嫁进秦府前,容貌出众,只差没冠上天下第一的封号。而与秦老爷相恋也称得上一则佳话,毕竟秦家太爷曾任武林盟主,江湖的名门望族,后秦老爷专心从商,江湖之事也保有一席之地,财富名声遽增。大夫人出身于没落的世族,好歹算是名门,虽仅是义女,但出众的外貌和良好的教养,也是多人倾慕的对象。 大夫人在入门一年后生下长子秦方萦,名字继承母亲闺名,因女人出嫁后便失了名独留姓,算是纪念。谁知生下孩子没多久,大夫人便染上怪病,脸上出现异变,半张脸颊溃烂成疤,美貌不再,见不得人。 有人说是老天嫉妒大夫人,但真相为何谁又知晓呢? 于大婚后两天,秦老爷便以养病为由,向大夫人提出迁居的建议,地点正是后山位置偏僻的一座雅阁。这座楼阁是秦府老爷秦严光当年迎娶大夫人时特别建造的礼物,不过七年光阴,曾是幸福证明的雅阁,却成了下堂妻后半生的唯一居所,实在讽刺。 秦老爷突如其来的决定,不过某人吹耳边风所造成的,除去第一眼中钉,剩下的目标就是嫡长子。而秦方萦再怎么说也是长子,秦老爷虽不喜这外表稍嫌柔弱的孩子,仍希望儿子能留在身边。 一个自小被妥善照顾的孩子,在长相骇人的母亲、偏僻无聊的处所,及优渥舒适、又是熟悉的环境两者间择一,选择留下是很正常的。 偏偏这个孩子已不再是原先懵懂无知的孩子,而是经历一世悲惨的傻子秦方萦,知晓留下就是被欺侮、冷落的开始,他是绝不可能选择留在本宅。 想到被秦府不闻不问的母亲,想到遭受毒害、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的母亲——秦方萦毫不犹豫地要求和母亲一同搬离。对此,秦夫人方氏是既心疼又骄傲,没想到除了结拜妹妹方清之外,儿子竟愿意留在身边「照顾」自己。 居住在雅阁只有方氏母子,和自小跟着方氏的婢女方清。远离乌烟瘴气的本宅,除了秦方萦每隔两天得回去上课之外,这种深入简出的日子,他们倒也适应,只是在方氏心里,始终认为委屈了儿子。 秦方萦在意识到自己重头活过来后至今,足足半个月才接受这事实,内心除了旁徨、陌生和不安外,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恐惧,深怕时光倒流不过是将事情重演一遍罢了。所幸,他还有抉择的机会,能避一祸是一祸。 这一世,秦方萦宁可当个避世俗人,也不愿飞蛾扑火,傻得连灰也不剩。 母亲方氏是秦方萦心头最大的遗憾,在他被骗、被伤得体无完肤之际,才从那人口中得知事情的真相。首先是母亲真正的身世,竟是魔教前教主的爱女。然而魔教之所以为魔教,不过是与正派理念不符、行事风格相异才获得的罪名,魔由心生,这魔教之名也是逄渊上位后才流传,最初不过是小门小派,名不见经传。方父当年为求尚可匹配的身份,才将方氏托于亲戚以养女名义嫁予秦家,而方氏确实只是个愿意为爱牺牲,再普通不过的女人。 秦方萦亦探出母亲死亡的原因。守护多年的小师妹被人夺走,逄渊因此心生恨意,而对方不知珍惜更是彻底惹怒了痴情的男人。逄渊欲带师妹远走高飞,但方氏心系丈夫和儿子不愿离去,逄渊见不得心爱之人为他人日渐憔悴,只好下毒让方氏提早解脱并带走遗体,一把火烧了囚禁方氏也囚禁自己的楼阁。 然而,方氏的死仅是逄渊复仇的开端,秦方萦正是他的下步棋。八岁相遇,十年的照顾宠爱,都是缜密计划的一部份。秦方萦深信连自己的死,都在逄渊的设想之内,毫不惋惜。 『要不是这张脸,我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那人无情的话语,午夜梦回日日纠缠着秦方萦。为他赔了一命不够,重活一世,竟连梦里都不得安生。 1-2 「萦儿,时辰还早,怎么不多睡会儿?」 花了半炷香时间打理好自己的秦方萦,下楼便见母亲已坐在桌前,脸上罩着素纱 ,露出一双弯月般的笑眼,母子俩眼睛的轮廓生得一模一样。 「娘,别唤我萦儿,像叫姑娘似的。」秦方萦小步跑到桌边坐下,亲腻地搂住方氏的手臂,六岁的小孩撒起娇来让人会心一笑。 「名字是娘取的,娘爱怎么唤便怎么唤,不许有意见。」方氏轻弹儿子的鼻头,佯装嗔怒,但话里的笑意显露了她的愉悦。伸手从盘子中取了个馒头递给秦方萦,方氏柔声道:「睡这么少怕长不大,那就多吃点。」 秦方萦喜孜孜地接过馒头,心底对这腻称却是不以为然。萦儿、萦儿,那人也总是这样唤他,但究竟唤的是谁……他还真不敢痴心妄想。但秦方萦也不好驳了母亲的面子,毕竟他是母亲唯一的精神依托。 食不言是大家族的规矩,在只有母子二人的饭桌上,谁也不在乎这些。方氏替儿子盛一碗清粥,再往碗里添些小菜,嘴里不断叮咛着「多吃些菜」、「不能挑食」,多年不曾体会母爱的秦方萦自然是无异议全部接收,乐于当个乖巧听话的儿子。 方氏慈爱的望着儿子,一边用手剥馒头,小口小口往素纱下的嘴里送。秦方萦瞧见总觉得这样用餐不便,开口提议道:「娘,这里也没外人,干脆拿下面纱吧?吃东西也方便。」 听到儿子的话,方氏一愣,随之摇头拒绝,「这么多年,习惯了。」 「娘,孩儿认真的,拿下来较舒适!」秦方萦态度坚定。 「这……」方氏犹豫不决,深怕儿子看见自己毁容的样貌后会受到惊吓,对她也是种打击。「还是不了,娘这样自在。」 秦方萦可猜到母亲拒绝的原因,恐怕是觉得他接受不了。搁下碗筷,秦方萦握住方氏的手,感受到天生冰凉的体温,笑道:「娘,孩儿知道您其实不喜欢成天戴面纱,又不透风,况且孩儿又不是没看过,您就别担心了!」 「萦儿,你三岁时就因为娘这张脸,吓得发了整整两天的高烧……娘不勉强,你先好好吃饭吧!」 方氏一提起往事,秦方萦也愣住了。三岁的事他记不清,原来自己曾害母亲这么伤心,怪不得母亲要犹豫半天。 「那都几年前的事了!娘,那是孩儿年纪小不懂事,现在知道您是苦受病痛折磨,心疼都来不及了,怎么会怕呢!」 秦方萦眨着一双大眼,刻意展现自己的真诚。方氏听见儿子强装成熟却贴心无比的话,无奈微笑,彷佛再拒绝就是她不对了。 「真是的,算娘怕了你。」 方氏垂颜敛目,仔细看摘下面纱的手指仍隐隐颤抖着,看得秦方萦更加心疼,内心不禁怨尤起有了新人忘旧人的秦老爷,甚至能理解逄渊当年为母亲不值的愤怒,确实是不值。但这并不表示秦方萦能对逄渊的利用和报复释怀,那种刻骨铭心、超越一世的痛恨,那怕将逄渊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消除! 取下面纱的方氏,面容其实大都完好,美丽依旧,偏偏左脸自颧骨下方延伸至下颔,青色和紫色的纹路交错,凹凸不平的疤痕像只怪物盘据,乍看之下确实骇人,但忽略那一处,方氏仍是个赏心悦目的美丽女子。 伸手轻抚着看似恐怖的疤痕,秦方萦望进母亲透露不安的眼里,小脸绽放出神气又骄傲的灿笑,道:「哪里可怕?我娘还是天下第一的美人!」 方氏被儿子嚣张的语气逗得开怀,笑骂:「贫嘴!」却仍然忍不住心中的感动,将小孩儿紧拥入怀,泪水扑簌簌地落下,「娘的萦儿长大了……原以为你会跟着娘只是怕生,没想到这么替娘着想……真好,娘有你真好。」 埋首于母亲胸怀的秦方萦,眼眶同样泛红,鼻头、眼睑也染上粉色,他深吸一口气,小手拍着母亲的腰背,轻声回道:「是啊,萦儿长大了……」 用几十年的时间买了一个教训,怎能学不会成长? 「所以,娘不用太担心,孩儿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方氏松开手,扯一下秦方萦的耳朵,板起脸道:「人小鬼大,才六岁而已装什么大人,说出去让人笑话!」 方氏之前就隐约觉得自己儿子有些变化,似乎是丈夫娶了小妾后,原本稍嫌内向怯弱的孩子,变得稳重懂事 ,应对进退拿捏得正好;以往她还当养了个女儿,但现在这孩子虽然更黏人、会撒娇,神情间却多了分坚毅,不再像以前总听别人的,连是非对错都分不太清。 果真是遇事而有所成长,生在秦府的孩子又怎能不聪明些,好懂得保护自己呢?方氏不得不庆幸,秦方萦开窍得算是时候,可惜年纪小就跟着她受苦。 「娘,您同孩儿说说,您的脸真是生病吗?」不晓得母亲内心千回百转,秦方萦的注意力依然在母亲受创的脸颊上。「没找过大夫看病吗?」 「娘这脸……没药医的。」方氏目光黯淡,似乎早就看开一切。 秦方萦眉头微蹙,其实他也清楚母亲的脸是任何人都无能为力的遗憾,因为逄渊曾恶狠狠的对他说:『若非萦儿坚持嫁给秦严光,她现在依然是最美的女人!这世上,只有我能让她幸福快乐一辈子!为何她不选我!』 唯有逄渊手里握有让方氏维持样貌的药方,是「维持」,而非「治愈」。简而言之,容貌毁损是必然的结果,只是有抑止这状况发生的方法;至于为何造就异变,那会牵扯到方氏在成为秦夫人后,便决定守住一生的秘密。 也是秦方萦询问疤痕成因的真正目的。 1-3 「可是,怎么也不曾见爹去求医呢?没药医也是大夫说的吧?」秦方萦发挥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继续道:「莫非,爹早就知道没药医?」 惊讶儿子不知从何得出的结论,方氏赶忙解释:「这跟你爹没关系!是娘自个儿的问题,早就料到的……」 是两人早就料到的变数,却没料到男人的心也变得如此快。想到这点,方氏不禁感叹,当年许下的海誓山盟,说好发生何事都要相守到老的誓言,真的是笑话了。就连识人无数的父亲都看错人,又能怨得了谁。 「早就料到?」秦方萦捕捉到关键,又问:「娘,这意思是您知道脸为何会变成这样吗?」 方氏顿时语塞,纠结于原先决定保密的事情是否要对儿子坦白,其实说清楚了也无所谓,而眼下大概是拗不过儿子,方氏想着让孩子知道原因,也好过未来一直替自己担忧。 「你这孩子今天特别难缠!」方氏捏捏儿子的嫩脸,道:「算了,也不管你听不听得懂,娘就告诉你吧。」 秦方萦雀跃的猛点头,等着母亲接着说。 「你外祖父曾因缘际会得到一本心法,结合另一套剑法,就成了一门难度颇高,但力量强大的功夫。而这门武功性质属阴寒,较适合女孩子练,所以等娘到了你这年纪时,就开始修习这功夫。」 「娘,您学过功夫?」秦方萦虽然已知晓这个秘密,但还是抵不过亲耳听到的激动。 方氏伸出食指抵在儿子的唇上,警告他别打岔,才又道:「十年过去,娘的功夫也到了一定的境界,只是没想到对身体的影响这么大。 虽说是适合女子的功夫,但实在太阴毒,内力于体内四周运行,多少伤及五脏六腑,也就是说,病痛的徵兆从脸上显现了。就像你堂兄一样,上火的食物吃多了,脸上就不断冒痘。 起初还不算严重,娘的师兄费心地四处寻找良药,终于让他找着了一帖药方,能保护体内不被寒冷的内力伤到。只是这药每两月得喝一次,药材都是师兄准备的,娘根本不清楚。」 秦方萦听到这里还算冷静,努力克制自己的表情,不让自己有一丝异样表现。他知道母亲口中的「师兄」是谁,知道后续发展便是娘嫁人了,而伤心的男人带着药方离开,只因为他在等待——等待师妹嫁的男人变心的那天。 「后来呢……没药了?」 方氏摇头,「娘做了一个决定,让师兄很为难,所以他离开,娘也就无药可医了。但娘并不怪他,是娘太天真,以为就算脸毁了,娘做的决定还是对的……无奈人心莫测,师兄他说得并没错。」 逄渊说了什么,无非是提醒劝阻、欲以挽留的话,甚至以药方威胁,希望师妹回心转意,但方氏固执不愿听从,一心要嫁给秦严光,师兄妹交情因此产生裂痕。这段往事秦方萦也听了无数次,那人一再地讽刺方氏和秦老爷的婚姻像儿戏,完全经不起考验。 「娘,那个师兄是不是喜欢您啊?当初为何……」秦方萦一直想问,为何方氏不选择那个为爱疯狂的男人呢? 方氏意外儿子心细竟能猜到模糊的真相,但她也不隐瞒,解释道:「你外祖父说过,娘的师兄虽是个练武奇才,天分极高,但心性不稳,看似温和,实际藏有狠厉之性,并非良善之人。」 秦方萦对自己素未谋面的外祖父赶到无比敬佩,果然有识人之明,可惜看透了一个逄渊,却看不透一个秦严光。或许,外祖父纯粹是舍不得女儿伤心,只好随她所愿嫁给她爱的人。 「师兄对娘真的很好,可惜娘只将他当成兄长敬爱。若有机会见到他,萦儿还得喊声舅舅呢!」 想到那人对他抱持的恨意,秦方萦肯定喊不出那声「舅舅」,而他这个便宜外甥,想必那人也是不屑一顾吧! 话题到这也告个段落,方氏动手将碗盘叠放好,而秦方萦在旁安静了半晌,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问道:「娘,孩儿能不能跟您习武?」 话才刚落,方氏手中的瓷碗便摔到地上应声而碎裂,她拍桌起身,瞧也不瞧秦方萦,直接怒回:「不行!绝对不行!」 在外头忙着晾衣服的婢女方清听见屋里发出这么大的声响,急忙地走进来关心。意外看见夫人摘下了面纱,甚至怒气冲冲地瞪着地面,而旁边是碎了一地的碗渣,自家少爷一脸哀求地望着自己,不知发生了何事。 「夫人、少爷,这……怎么了?」 「没事!清儿你先出去!」 「清姨,我在拜托娘教我武功……」秦方萦摆出委屈的模样博取同情,虽然他早猜到母亲不会轻易答应,但他也不会就此放弃。 他这次,绝对不会再当个任人宰割玩弄的傻子! 方清听到「武功」两个字,立即意会到方氏肯定透露了什么,她小心翼翼地走到方氏身边,说:「姐姐,先别急着生气,先听少爷说吧。」 一声「姐姐」立刻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方清扶着方氏坐下后,转而望向秦方萦,神色认真的问:「少爷,怎么突然想学武了呢?」 秦方萦不想以孩子的口吻随意敷衍过去,在学武这件事上,他是深思熟虑后所下的决定,态度坚持,绝非一时兴起。 「娘,清姨,或许几年过去,我这秦家少爷的身份就只是个虚名了。所以,我需要自保的能力,就算出去闯荡,也好过在秦家自生自灭,让人瞧不起!」秦方萦停顿一下,又说:「而且,我想学的不是其他武功,而是娘学的那套。」 方清震惊,而方氏双手紧握,撇头拒绝,「不行!这功夫不适合你!」 「娘,您也说过,这门功夫学好后能力高强,正是孩儿需要的。孩儿不怕吃苦,更不怕毁了一张脸,孩儿想要的就是凭着实力离开这里!」 方氏美目大瞠,好半刻喘不上气,许久,她才缓缓地道:「萦儿,你是在怪娘让你留在这儿吗?」 秦方萦大力摇头,他的意思并非如此。 「萦儿,要学武,你爹能帮你找老师;要离开,等你年纪到了,跟你爹说,他也不会关着你。你说要跟娘学,这是两回事,懂吗?」 「孩儿懂,真的懂。」秦方萦用力握住母亲的手,说:「娘,就像您从外祖父那儿承继了这门武学,孩儿也想从您这儿接承下去。您嫁给爹,放弃了一切,孩儿不相信您花了十几年的时间练武就只是玩玩,练到身体产生问题仍继续下去……娘,您甘心吗?」 「但娘也说过了,这功夫终归是女子学的,娘学了成这副模样,至今不敢再动用内力。而你一个男孩,学了难保不会有性命之忧,娘赌不起!」 「娘,您怎么不换个角度想,说不定至阳之气压得住阴寒之毒呢?功夫也不是一时半刻便能学成的,先花几年学着,若真如您所担心,孩儿的身体负荷不了,到时就停止,好吗?」 「这……」方氏很是为难,她看向方清寻求建议,后者也只是拍拍她的手背,没多说什么。方氏了解方清的意思,既然孩子坚持,奈何不了,就随缘吧。 秦方萦见母亲原先严肃的表情有些为松动,想着事情或许成了。果然,方氏叹口气,无奈的点头应许。秦方萦顿时眉开眼笑,捧住方氏和方清的手,开心地道:「谢谢娘!谢谢清姨!」 秦方萦在此时才终于感觉到重活的这一世不再一样,必定要不一样。 2-1 自从被允许习武后,秦方萦每日卯时起床,用完早饭,就在院里扎马步,以及做些能够柔软身体、增强体力的训练。从最初的不适应,历经几个月的坚持不懈,秦方萦的基本功愈发稳健。虽然方氏说了至少半年后才会正式传授心法,但目前有这样的成绩,秦方萦很满意。 或许是生活有了努力的目标,原先日日纠缠秦方萦的梦魇,在疲累却踏实的日子里,出现的次数渐减。睡眠安稳,饮食正常,加上体能的增进,秦方萦原先瘦弱的身子逐渐抽高,身体线条变得分明,肤色也因日晒而显得健康,配上那张与方氏八分像的漂亮脸蛋,看上去比以往讨喜许多。 只是回本宅上课时,秦方萦刻意装沉闷,除回应老师的问题,以及基本的招呼外,半天也不吭一句,让秦老爷在内心怪起方氏的教养疏失,并将对孩子的关怀全数转移至小女儿秦雪芸身上,毕竟女儿活泼爱撒娇,学习也聪明,相较起来更讨人喜欢。 秦方萦对此倒是乐见其成,前世秦老爷或许是出于对方氏的心虚,连带儿子也不常见面,只能以物质弥补这份亏欠。因此秦方萦不强求这世的亲情能圆满,大家相安无事即可。 想是这么想,偏偏有人不喜欢看他日子过得太舒适—— 「你谁啊?看到本小姐也不行礼!」 秦方萦无言以对,低头看着自己虽然朴素,但和下人仍有明显区别的衣服,纳闷这个妹妹是不是对谁都这种态度。四岁的小丫头长得粉嫩可爱,没想到一开口便让人直摇头。 娇纵成性的秦雪芸气势嚣张,派场大得让人忽视不得,所谓冤家路窄,秦方萦躲不过,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付了事。 秦方萦尚未表明身份,秦雪芸身边的奴仆先解释道:「小姐,这位是大少爷,您的哥哥!」 「哥哥?」秦雪芸皱眉,眼带鄙视,毫不尊重的说:「哦,就娘说过那个丑大娘生的小孩啊?」 尽管秦方萦个性还算温和,但自己的母亲被人辱骂,就算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要让他做到完全不计较未免太难了。更何况秦雪芸也说了这种话是谁教会她的,果然是什么样的人教出什么样的小孩。 「我娘的容貌轮不到你们母女批评。」秦方萦冷冷的开口,就算对方人多势众他也不怕,继续说:「好歹我也是正妻所出,而你不但是侧室生的,在外头养了四年才认祖归宗,凭什么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就凭爹把我和娘接回来后就不要你们了!爹疼的是我,你就算是大少爷又怎样?娘说了,将来秦家会是我的!」 秦雪芸此话一出,周遭一干奴仆脸色立刻惨白,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要是让老爷或外人听去了,结果可想而知。 秦方萦冷笑,小丫头倒是无心之过,将二夫人进入秦家的野心通通说出来,糟糕的是听见的人不少,嘴长在人脸上,迟早会传到主要的人耳里,到时势必会闹得很难看。 「年纪小志气高是不错,但可别让有心人利用了……」联想到前世自己的凄惨结局,秦方萦这些话倒是发自内心的提醒,可惜年幼无知的小孩不明白。他主动靠近秦雪芸,在她耳边轻声道:「小心到时没人替你收尸。」 秦雪芸就只是个孩子,听到死亡马上吓到,眼眶泛泪,楚楚可怜的模样让秦方萦反省起自己是否说得太过份了。 正想着要不要出言安慰几句,秦方萦注意到一群人从秦雪芸背后的方向朝他们走来,领头的是个下人,后头跟着秦老爷和二夫人姚氏,看来是有人见苗头不对,跑去通风报信了。 姚氏提着裙子跑到女儿面前,见秦雪芸泪水在眼眶打转,心里一股怒气涌上,起身狠狠瞪着秦方萦,扬起手准备掴掌。 「你这是做什么!」秦老爷见状大声喝止,走到姚氏身旁扯开她的手,「别像个泼妇随便就要动手!」 听到丈夫竟然骂自己是泼妇,姚氏更是气得说不出话,偏偏碍于秦老爷在,无处可发泄,只好抱着女儿,赌气不说话。 秦老爷看了看两边的状况,女儿一副受欺负的模样,儿子则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久前下人跑来说小姐和少爷遇上并起了争执,他赶紧前来处理,却没想到根本看不出究竟发生了何事,要教训人也无从教训起。 想了想,秦老爷只好先从长子教育起,道:「方萦,你做人兄长怎么能惹妹妹哭呢?凡事不能让一点吗?」 要是前世,受了委屈的秦方萦一定是乖乖地让秦老爷教训,好像错的都是他,久而久之秦老爷愈来愈不待见他。这一世,秦方萦可没这么懦弱。 「爹,您不如先问问其他人,究竟『妹妹』说了些什么话,您再来决定要训谁。」秦方萦处之泰然,丝毫不畏惧秦老爷的威严。 被提醒的秦老爷,利眼横扫在场的奴仆,看中一个资历深、能管事的,伸手指着他,命令道:「你出来!把方才小姐和少爷说过的话全说一遍,要是有任何隐瞒,就给我滚出秦家!」 「是、是!」 被指名的下人一五一十地把过程交代一遍,说得还算详尽,除了最后秦方萦低声向秦雪芸说的那句话没听清之外,其馀的毫无遗漏。当说到那些牵扯利益的话时,秦雪芸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而姚氏的脸色难看至极,心虚到完全不敢看自己的丈夫,但对那名下人和秦方萦的憎意也毫不保留的展现。 秦老爷听完,早已气得火冒三丈,脸色铁青,他狠狠地瞪着姚氏,大骂:「原来你成天都在想这些!看来你是搞不清楚自己的地位,你只是个二夫人!你女儿也不会继承秦家!要是让我再听见这些浑话,就东西收一收滚出秦家!」 吼完姚氏母女俩,秦老爷转身望着无辜的秦方萦,喘着粗气,一时拉不下脸,好片刻才道:「至于你,别以为是长子就了不起,要是我不满意,把秦家卖了也好过给不成材的败光!」 冷哼一声,秦老爷甩袖怒气冲冲地离开。 秦方萦不发一语,置身事外的样子直接刺激到姚氏母女。秦雪芸跳下母亲的怀抱,来到秦方萦的面前,指着他的鼻头骂:「你这个恶毒的坏人!我讨厌你!」 耸耸肩,秦方萦不以为意,笑道:「因为我是『丑大娘』生的,心肠当然恶毒,所以你最好不要再来惹我,知道吗?」 秦方萦不愿在是非之地多留,以免节外生枝。绕过姚氏母女,在众人的注视下快速离开。 2-1.5 待秦方萦回到雅阁后,想到秦雪芸有恃无恐的跋扈样,以及姚氏胆敢私下灌输女儿僭越身份的话,认定就是他们的觊觎才让逄渊有机可趁。 当年秦方萦对经商毫无经验,但为了讨逄渊欢心,他积极拉拢秦家商铺的管事,因此让姚氏母女警觉心大作,而逄渊藉此接近秦雪芸,一方面协助他,暗地里却帮着秦雪芸使绊子,弄得秦家生意损失严重,而秦家少爷无能的名声也传了出去。 秦老爷当时病卧榻上,正愁着接手家业的人选。此事一出,秦方萦令秦老爷失望,秦雪芸自然而然成了继承人。后来,逄渊以散心的名义带着他游山玩水,远离秦家,私下却派人教授秦雪芸经商之道,同时收集秦家的机密,并将讯息泄漏予秦家的对头,造成亏损。而埋伏在秦雪芸身边的人,不停暗示是秦方萦伺机报复,甚至多次里应外合攻击秦家的店铺和人手,全推说是秦家少爷唆使。 当秦方萦意识到不对劲后,他已成了众矢之的。再来便发生了秦家上下百馀人口遭贼人灭门的惨事;逃过一劫的秦雪芸与江湖义士联手追杀,放出秦方萦与魔教勾结的消息。 在秦方萦被通缉到死前,经历了三个月,而这段期间他都被囚禁在所谓的「魔教」,从逄渊的口中得知所有的阴谋,中间他受了什么折磨可想而知,那些加诸于他的痛楚,秦方萦永生难忘。 无论是秦家家业,还是庞大的财产,谁要便拿去,秦方萦对此毫无兴趣。只是,这一世就算少了他一颗棋子,不表示逄渊就不会对秦家下毒手,而秦方萦能做的,便是想办法遏止计划的产生,或者从中阻止,让逄渊的阴谋彻底失败。 秦家毕竟养育了他,而秦老爷多少也尽了父亲的职责。百条人命,岂能说不管就不管? 秦方萦只希望秦雪芸这一世也能聪明些,莫再引狼入室。 2-2 天高气爽,丹枫迎秋,金风飒飒,玉露泠泠,八月下旬时节,秋意正浓,森林的树叶都变得枯黄,落叶纷纷。秋风卷起枯叶,一抹青衣从中显现,让原先在一旁独自玩着蹴鞠的孩童吓了一跳。 傻望着青衣人走近,孩童捧着球,猜想着这人究竟是鬼魂还是仙人,但大白天的,加上其少见的飘逸之姿,让孩童倾向仙人多一些。 『你就是萦儿吧?你和你娘长得一个模样。』温凉的手掌轻抚上孩童的脸,青衣人又道:『我和你娘是旧识,你可以唤我渊叔。』 不行,不能喊,喊了便是万丈深渊—— 「呃!」 倏地睁眼,秦方萦一身冷汗,气喘吁吁,他茫然的注视着床顶,许是经历一场恶梦,全身乏力,几乎动弹不得。过了许久,秦方萦才从梦境的馀韵中脱身,叹一口气,坐起身来。 方才的梦,是秦方萦和逄渊初次见面的回忆。他从起初的「渊叔」,进而喊「渊哥」,最后亲腻的喊单名「渊」——殊不知他们的距离根本没拉近,他与死亡的距离倒是愈来愈近。 外头天色昏暗,还不到卯时,秦方萦已无睡意,全身又被汗浸得湿黏,只好起身换套干净衣物。换好衣服后,他安静地下楼前去灶房打水,方清会在前一天将灶房的水缸装满,这下也方便了秦方萦梳洗。 寅卯之际是一天最冷的时刻,又逢秋季,秦方萦打着哆嗦走到屋外,灶房另隔一间建在阁楼后方。寒风瑟瑟,却让他脑子一片清明,想到这个季节,也进入了八月下旬,他也满八岁,那场梦彷佛是个预示。 不安蔓延,秦方萦打开水缸,用凉水泼脸,减低内心的烦躁。努力想着当年是在哪里、何时与逄渊相遇,那时他鲜少踏足后山,顶多在外围一人玩耍,总之尽量避免秦府周围就是。 「少爷,起这么早?」方清总是最早起的,却没想到今天有人比她更早,还以为遇偷儿。 「清姨,早。」秦方萦用袖子擦乾脸,笑着打招呼,也才注意到天色已亮。「做了个梦,睡不着。」 「这样啊,那清姨先做早饭,等会儿就能吃了。」 「没关系,我先去院子里练练拳,到时再叫我就好。」 秦方萦对武学的认真,方清再清楚不过,挥挥手便让他去了。望着小孩跑远的身影,片刻,方清才转身进灶房忙碌。 自六岁开始习武,至今两年已过。基本功扎实后,方氏先教的不是心法,而是方父自创的一套拳法,可强健体魄,亦可防身自保;说穿了方氏私心不愿儿子过早接触她所学的心法,况且虚虚实实需要心神领会的内功,她认为年纪小不懂也没用。 半年前,待秦方萦能将方家拳法整套不落地打完后,方氏知道时候到了,终于将心法第一层授予秦方萦。这门心法名为「璇玑」,共有十八层,方氏只练到第十二层就因身体异状停止修练;搭配这门心法的无名剑法,因为结合效果好,方父当时就将剑法也取名为「璇玑剑法」,视为一整套功夫。 秦方萦前世不曾接触过武学,对于入门难抓到诀窍。所幸在方氏的指点下,加上他百般思索并融会贯通,终于成功修练起心法,每日打坐一个时辰,调整内息,使之于体内流转,穿梭经脉抵达身体各处。虽然还不稳定,但能在几个月间学会运转气息,算是颇有天分。 在方清准备早饭时,秦方萦就在前院,简单热身后,开始打起方家拳来。方家拳讲求的不是速度,而是精准和力道,就算和他人对峙,也是采取被动,藉由观察对方的招式来破解并还击。一套拳共一百二十式,全部打完至少要花上半个时辰,光是熟记招式,秦方萦就足足记了半年,后续才着重于动作的标准和熟练,加强拳法所强调的部分。 若方氏是男儿,秦方萦相信方家必能在方氏手中发扬光大,绝对轮不到逄渊继承。可惜方氏天资聪颖,少女情怀让她奋不顾身,抛下一切。 辰时,秦方萦与方氏一起用了早饭,吃饱后,因为秦方萦前些日子刚突破第二层,方氏告诉他第三层的口诀之外,也提醒过不久便能学习剑法的招式,考量到孩子仍拿不动真剑,方氏请方清找人制作木剑。这消息让秦方萦高兴许久,带着吃饱喝足的小肚腩朝山里走去,决定散步消化一下。 因为清晨的恶梦,秦方萦刻意不往山下走,反而往只走过几次的小径,往山林深处爬。后山虽偏僻,但仍有樵夫和猎户会前来,人迹明显,石头排列成的阶梯稳固,秦方萦走起来很放心。 直到不远处传来轰轰巨响,细听似是湍急的水声,秦方萦被吸引而去。绕过几个弯,秦方萦发出惊叹,眼前竟是水帘悬挂,彷佛自天上倾泄而下的巨大瀑布,冲刷声震耳欲聋,秦方萦欣喜地往前欲一探究竟。 「危险,别靠太近。」 陌生的声音使秦方萦警觉抬头,他完全没发现附近有人。出声者自树后现身,一身洁净白衣,不染一丝尘土,是名年约志学的少年,面容俊秀,笑容得体,气质不似乡野书生,更似贵族子弟。 这样的人出现在荒僻的森林,实在可疑。 「你是谁?为何在这里?」秦方萦语气还算平和,但脸上的戒备十分明显。 少年走近秦方萦,说:「这瀑布实在壮观,如蛟龙咆哮,直捣潭心,堪称绝景……小公子觉得呢?」 「听不懂。」 对于秦方萦的不解风情,少年也不生气,笑容依旧,道:「在下的意思是,这瀑布很漂亮。」 「哦,确实。」秦方萦拧着眉头,没好气的说:「下次有话直说就好,别说些听不懂的话。」 「抱歉。」少年很老实的道歉,反而让秦方萦感到不好意思。 少年站在秦方萦身前,两人相差约两颗头的高度。 「在下因追寻一名神秘人,误闯森林,没想到失了方向……可否请小公子带路下山?在下怕家仆担忧,会造成麻烦。」 「若我拒绝呢?」 「小公子若肯帮助在下,必定有所回报。」少年神情恳切,语气真诚。他见秦方萦仍面露难色,语气一转,道:「若小公子不肯,那在下只好——」 不待秦方萦反应过来,少年一把抱起他,紧搂不放,缓缓地说:「挟持你。」 2-3 「挟、挟持?」秦方萦惊呼,拼命的挣扎,「你快放开我!我带你下山就是了!」 「当真?小公子可千万别当言而无信之人啊!」少年拍了拍秦方萦的头顶,才将他放回地上。 秦方萦没好气的瞪着白衣少年,气得想踹他一脚,却又觉得这人惹不起。先别说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这人也说过是追着别人来的,肯定会武功,而他自己短腿、小胳膊的,毫无胜算。 「走啦!」秦方萦提醒一声,不甘愿地走在前头领路。 「谢谢小公子。」 少年悠哉地在后头跟着,不像迷路之人,反而像个赏风景的游客。约莫半炷香,少年许是觉得一路上太安静了,便开口道:「忘了向小公子介绍,在下是靖皇洵,昨日刚到城里,不知小公子大名为何?」 「不告诉你。」秦方萦走得极快,可惜腿长的差距,他再快也甩不开后头的人,「你说话能不能正常点?文诌诌的听了烦人!」 后头的少年没回应,秦方萦撇撇嘴,继续朝山下大步迈进。突然,他的左耳被人从后揪住,还用指腹磨蹭几下,秦方萦用力打掉那只作怪的手,愤怒回身狠瞪着罪魁祸首。 「有虫子。」靖皇洵一脸无辜的解释。 虽然莫名其妙但好歹是出于好意,秦方萦内心几番挣扎,缓下脸色,最后才挤出一句:「……别随便碰我!」 秦方萦这回几乎是用奔跑的速度往山下冲,也不管身后的人有没有跟上。最后,他站在一个交叉口处,指着右边的路,道:「走这条下山,左转直走便能走到大街上。」 「感谢小公子不辞辛劳……」 「萦儿!」 靖皇洵话尚未说完,便让不远处的叫唤声打断。 秦方萦侧耳细听,发现是母亲的声音,早就不想多留的他瞥一眼明显还有话要说的靖皇洵,挥几下手,还算客气的说:「快走吧,别再乱跑了!」 见秦方萦就要离开,靖皇洵扯住他的手臂,同时将一样东西往他手里塞,迅速交代:「收好,有事可拿这东西到原阳县靖皇府找我,再见。」 靖皇洵话音一落,脚下轻点,飞身一跃便失了踪影。 「还是能好好说话的嘛……」 毫无婉拒机会的秦方萦,傻望着手里的玉佩。上好的羊脂白玉,用红绳串起,上头刻着「洵」字。那人正如秦方萦所想,家世背景不同一般,才能拥有如此贵重的物品,甚至以此物证明身份。既然没有拒绝的机会,秦方萦无奈地将玉佩往怀里一塞,眼不见为净。 「萦儿!」秦方萦正打算走回家时,方氏已经寻过来找人了。她在外仍蒙着面纱,美目流露责怪之意,道:「真是的,叫你也不应一声。」 「正要走回去呢!」秦方萦讨好地牵着母亲的手,问:「娘,怎么啦?急着找我?」 「家里来客人了,想让你见一见。」方氏的语气说不上喜悦,甚至带着惆怅,「这人娘也跟你提过,是娘的师兄。」 这个消息过于震撼,秦方萦有股想转身逃跑的冲动,可惜方氏不会允许。 「怎、怎么……这么突然?」内心的惶恐让秦方萦说话不自觉地结巴。 「……是啊,太突然了。」方氏加重了手的力道,眉目间是化不开哀愁,她叹了口气,才道:「他是特地来通知娘的……」 「通知?」 秦方萦觉得疑惑,他不晓得逄渊与母亲见面还夹带消息。且看母亲愁容满面,神情低落,看来并不是个好消息。 眼见雅阁就在前方,方氏却停下脚步,蹲下身,双手扶着儿子的手臂,眼眶已盈满泪水,让秦方萦看了也感到难过。 踌躇片刻,方氏深吸口气,哑着嗓音道:「萦儿,你外祖父过世了……」 「娘……」秦方萦伸出双手,从面纱下探进,轻轻抹去母亲的眼泪。他对外祖父逝世感到遗憾,毕竟不曾见面,也不知如何安慰母亲才好。 「娘这几年过得不好,没敢回去探望他,怎知……」方氏再度哽咽,悲切之痛难以言喻。 「娘,您还有孩儿、还有清姨,别哭坏了身体。」秦方萦搂住母亲,拍着她颤抖的背好声安抚。 这时,一名青衣人自雅阁里走出,瞬间闯入秦方萦的视线中。随着青衣人的接近,一点一滴和他记忆中的身影相合。 逄渊。 青衣人生得一张温和俊雅的脸,眼角上挑,带有桃花,随时保持笑意的双眼看起来很诚恳;肤色白皙,唇色红润,与秦方萦成人后的艳丽样貌不同,实属风流一辈,是难得一见美男子。 或许是心生厌恶,在秦方萦的眼中,逄渊不比前世的他好到哪去,在多数人眼里,肯定也觉得这人长得蛮女气的。 「师妹,还好吗?」逄渊上前关心,掩不住真情流露。当他看见方氏身边的男孩时,脸上的诧异十分明显。 方氏站直身子,抹去眼角的泪珠,振作起精神,回应道:「师兄,我好多了,让你看了笑话。」 「师兄妹一场,别见外。」逄渊对方氏的生疏客气感到无奈,笑得勉强。他只好将话题转开,望着秦方萦,问:「这孩子是……」 「我儿子,取名方萦。」一提到儿子,方氏的情绪明显好转,笑着说:「萦儿,叫舅舅。」 这声「舅舅」,直接坐实方氏坚持与逄渊保持的兄妹之情,再无其他可能。秦方萦原先还挣扎着是否要唤出口,但几经思索,他认为彻底斩断这份无缘的情丝比较重要。尽管逄渊的执着并非如此轻易便能放下。 既然决定了便付诸行动,秦方萦扯出一个羞涩的笑容,开口:「舅舅。」 「原来你就是萦儿。」逄渊弯下腰,摸了摸秦方萦的发顶,「你和你娘……长得一个模样。」 逄渊的态度看似亲切,但唯有与他对视并随时观察的秦方萦才能发现——那意味深远的眼神。 「是吗?」秦方萦表现出惊讶,后又笑得天真,「可惜,娘是娘,我是我。」 2-3.5 「是吗?」秦方萦表现出惊讶,后又笑得天真,「可惜,娘是娘,我是我。」 逄渊面上一愣,眼里的笑意更显得意味不明。秦方萦看在眼中,只想快点远离这个人,片刻不愿多留。 秦方萦想到,或许前世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逄渊正是用这种神情打量着自己,时时算计,而他还不自知。 「娘,外头风大,要不先进去?」秦方萦不愿和逄渊大眼瞪小眼,找个藉口进屋,低头喝茶吃点心好过看着一张恶心他的脸。 「也好。」方氏牵起儿子的小手,转而问逄渊:「师兄,你也进去?」 「不了,门里正乱着,还有师傅的……许多事要处理。」逄渊用担忧的眼神看着方氏,话说得婉转。 方氏自然明白师兄说的事情为何,也不点破,只道:「一路小心。」 「师妹,方天门的门永远为你敞开,若累了,就回家。」 「谢谢你,师兄。」 听到这样的话,方氏不感动是假,但没想过离开秦家是真。毕竟秦家才有她在乎的人,至于方天门……她唯一挂念的父亲已经不在了。 秦方萦将逄渊的离情依依,以及母亲的心不在焉看进眼里,觉得有些不甘。并非是输给母亲的不甘,而是为自己上辈子的盲目追随而不甘。复杂的情绪在秦方萦心底酝酿着,更坚定了他这一世不让逄渊得逞的决心。 待逄渊离开,秦方萦和方氏随之回屋内。发觉母亲仍然愁容满面,秦方萦很快就猜想到原因,铁定和外祖父的逝世有关。错过了最后一面,若连送最后一程也办不到,秦方萦知道母亲会遗憾一生。 「娘,以亲戚的身份回去吊唁,这也合情合理。只要和父亲说一声,他会允许的。」秦方萦劝道,最重要的是让母亲安心的回去,并了无遗憾的回来。 「萦儿,娘是怕丧礼人来人往的,这身份要是被揭穿了,怎对得起你外祖父当年的苦心?」 「娘是名门大家收的义女,这本来就是事实,有什么好怕的!就算让人知道外祖父才是娘的父亲,孩子奔丧天经地义,没人会说话的。」秦方萦努力劝说,不忍心母亲错过了最后一次机会。他继续道:「要不孩儿跟您一同回去,出事了孩儿帮您挡着!」 听见秦方萦豪气的发言,方氏破涕为笑,「你这孩子,小小年纪总爱说些大话……不过,娘很高兴。有萦儿在身边,真好。」 感受到母亲逐渐放下心后,秦方萦往母亲的怀里拱了拱,笑道:「孩儿会护着您,放心吧。」 3-1 奔丧的事情很快就处理好了。 在方氏决定回去后,便让方清跑了趟「娘家」,毕竟也是亲戚,自然有收到丧帖。最后以方氏要代表出席为由,向秦老爷告知。起初秦老爷还感到困惑,但因为方氏甚少提出要求,又是人情之事,秦老爷也没多想就应许了。 隔天一早,方氏带着秦方萦、方清、婢女小厮各一人,加上车夫共六人,乘着马车往隔壁的荥青县前去。他们要赶的是第三天的公祭,到隔壁县顶多两天时间,途中会经过几个城镇,许久没出过远门的秦方萦,这回也兴奋起来,让方氏看了不禁感叹,儿子虽然聪慧早熟,终归只是个孩子。 路途中因为走的都是大路,人多也热闹,没遇上什么危险。秦方萦一路上走马看花,稍做休憩时也尝了不少市井小吃,过得很愉快。直到一回逛到一间玉铺时,他才想起那个被强行收下的玉佩。 靖皇洵……靖皇…… 总觉得莫名的熟悉。久久,脑中灵光一闪,秦方萦总算忆起这个姓氏,压不下内心的震撼,因为这该是个与他八竿子打不着的贵族之姓。 靖皇,在近百年前,这还不是个姓氏,毕竟一个「皇」字就犯了大忌,谁敢与龙椅上头的人并称。 近百年前,这天下是由皇帝和兄弟靖王一同打下来的,两人感情甚笃,皇帝认为天下有一半是弟弟的,还特地宣告天下,封了「靖皇」之名。但盛世产贼祸、乱世生太平,朝廷中出现了拥护靖王为「正帝」的声音,甚至有主动游说逆谋之人,靖王知道再容忍手足之情迟早生变,因此离开京城,南下远走。 皇帝无可奈何,仅是提出了要求,让「靖皇」成为姓氏并血脉相传,希望后代子孙以及天下百姓都能牢记这份永不变心的情谊。只是靖王在年迈之际,曾嘱咐过后辈,皇室有难时必定协助,但平时府上必须保持低调,切忌张扬,这也成为了靖皇家的祖训。 秦方萦没及时联想到这个显赫的身份,是因为靖皇家平日过于安静保守,且关于这姓氏的历史也都过了将近百年,他前世是一个眼光狭隘、不知世事的天真少年,耳闻过却没放在心上。 他对靖皇家唯一的印象,是原本前途似锦、备受赞赏的大少爷,一夕之间成了个筋脉断裂、武功全失的废人。这事情还是他在逃亡时偶然听见的故事,那时他还有些同情,后又想到自己的落魄,何来资格同情他人。 那名大少爷是年少时遭人毒手,沉寂多年,会再次被人提起似乎是做了件大事。不过那时的秦方萦已无馀力关心他人的事,所以知道的不多。 秦方萦回想到这儿,只得到了个结论,便是他无意间卖了个大人情。虽然靖皇洵因为一件小事就扔了贴身玉佩,又许下口头承诺,不够谨慎,但秦方萦想到将来若发生变故,至少有条后路可退,心中顿时踏实许多。 「萦儿,这些天先别到处乱走,知道吗?」秦方萦一回到马车上,方氏便耳提面命地交代,神情相当严肃。 马车再次上路,速度却快上许多,秦方萦察觉不对劲。 「怎么了?遇上什么事了吗?」 「少爷,听说有贼人出没,将一整个宅子的人都杀光了!」同行的婢女绿袖瞪着眼睛,把听来的消息告诉秦方萦,「而且这事就发生在咱们县里,只是不同个城,但还是很吓人啊!」 「什么时候的事?」秦方萦皱眉,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吊诡。 「也就前几天的事,这事情太骇人所以被压了下来,只是大家私下都在传……少爷,那家人和老爷有生意往来,上个月奴婢还和他们家的下人聊过呢!」 方氏见儿子面色凝重,以为他在害怕,就伸手搂住他,道:「萦儿,这事跟我们也无关,别想太多。娘只是担心你的安危,就先别乱跑,忍个几天,等安稳了再说,好吗?」 「娘,孩儿会听话,您也别担心。」秦方萦扫除内心的疑虑,仰起小脸望着母亲微笑。 经过一整天的赶路,他们已经离开了秦府所在梁邑县,进入了荥青县的范围内,两地相差不大,多商人和旅人,都算热闹。在抵达第一个城镇后,方清立刻让小厮找了间不错的客栈,一行人住了下来。 夜里躺在床上,秦方萦翻来覆去却如何也入不了眠,夜晚的寂静反而让白天混乱不清的思绪涌现,令他感到烦躁。他在听闻那桩灭门惨案之时,立刻联想到前世秦家的结局,但别说他现在才八岁,秦家出事是十年后的事情,再想到逄渊的目的,就知道两者间没太大关系。 秦方萦觉得自己过于捕风捉影,有坏事发生都往那人身上猜测,他不免有些怨叹,前世满脑子都是逄渊,这世因为防范,同样都是逄渊。如此一来,他的重生还值得吗? 但为了守护重要的人,秦方萦是早已决心不让逄渊好过。若要耗上一辈子,他也只能认了。 暗自叹息,秦方萦发觉自己对这灭门一事莫名上心。在他有限的记忆里,八岁那年的琐事根本记不清,努力回想半天,再加上白天婢女绿袖说过的讯息秦方萦也只能想起那家人似乎姓曹,他曾跟着秦老爷一起接待过;再来,曹家是实实在在的商人,与秦家仍管理武林江湖之事,甚至触及朝廷政事完全不同。 思忖许久,秦方萦领悟到他人生的变数才刚开始,毕竟现在他待在方氏身边,少了逄渊,接触到的几乎都是新的人事物,没有过往的记忆和足够的经验做为依据和保障,凡事都只能依靠自己的判断。 尽管不安充斥,秦方萦明白自己不但增进实力,还必须寻找可运用的力量,建立足以支撑他对抗敌人的堡垒。但秦方萦也知道一个八岁孩子,说这些有些滑稽,茫然之馀,他只能静观其变。 3-2 方天门是秦方萦的外祖父方雍年轻时自立的门派。方雍算是个武痴,多方研究各家武功技法,并四处上门讨教,结识不少同样对武学颇有热诚的朋友。原本仅是一人独派,后来选在荥青县定居后,便开始广收弟子,而逄渊是他教武多年后才收入门的弟子,年纪虽小但资质过人,也是众弟子中最被方雍重视的。 方氏是方雍年近四十才获得的孩子,是方天门共同宠爱的小师妹,与逄渊相差了八岁,那时逄渊入方天门刚满一年。 方雍创立方天门的目的不过是想将自创的武功传授出去,没有太大的野心,因此许多弟子在成年后便离开,各自发展,留下的永远是武学未成的年轻弟子。唯有逄渊一直与方天门保持联系,适时关心后辈,加上他的出众,是方天门上下都认同的下任门主。只是老门主甫逝世,尸骨未寒,接任一事自然无从进行,但大家有志一同地将事情都交由逄渊打理。 方天门在江湖上名声不大,但口碑维持得不错,至少是个正派。而秦方萦前世听见这个名称时,已经是名声狼籍、众人挞伐的「魔教」——方天教,就怕外人不知是从「方天门」而来,且是在传出他与魔教勾结时才耳闻的。 方天教的崛起过于迅速,若真坏事做尽,该是样样累积才会被冠上「魔教」之名,秦方萦认为就算他再如何孤陋寡闻,恶名远播的魔教也该要听过,却是到了逃亡那段日子,也是逄渊计划告成后这名称才真正大噪。 秦方萦想了想,推测「方天教」的名字应该是逄渊上任后便更改的,只是维持表面一贯的低调,背地里开始一连串的阴谋,直到时机成熟了才正大光明坦承,甚至宣扬,才导致后期的迅速崛起,引起众人恐慌。 对于逄渊这个人,秦方萦完全不了解,除了感受到照顾和宠爱,知道逄渊对秦家的企图之外,对于他的一举一动以及背后隐藏的身份等等,秦方萦知晓的甚至不如妹妹秦雪芸,根本是无知到了极点。 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势必要掌握方天门的内部变化,以及逄渊的小动作,为此秦方萦苦恼不已,回到秦府的他肯定没办法得知一切。他知道秦府少爷的身份用处也不小,但容易被察觉,打草惊蛇,秦方萦自觉太过冒险。 知道焦急无用,秦方萦压下满心的慌乱,调整好心情,陪着方氏到了方天门的所在地。 方天门与其他门派惯于与世隔绝、占据一峰不同,而是在热闹的城镇中,只是位置相对偏僻安静,占地也不广。 方氏在大门外下了马车,望着刻着「方天门」三个大字的牌子,是她所熟悉的字迹,更感惆怅。踏进多年不曾造访过的家门,方氏就见逄渊特地出来迎接,微微欠身,算是打个招呼。 逄渊脸上是掩不住的疲惫,但不失下任门主良好的风范,道:「秦夫人,一路辛苦了。已经安排好居处,门里的弟子会带您前往。」 「谢谢逄公子。」 方氏一身素白,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纱帽,方天门的年轻弟子都不知道这位让大师兄迎接的夫人是谁,但一些赶回来参加师傅葬礼的资深弟子在听见那声「秦夫人」后,顿时了然,望着那抹纤细的身子无不感叹。 众人留意到方氏还牵着一名孩子,当他们将视线移转至那张小脸时,感叹成了惊叹,毕竟这么漂亮的孩子相当少见。而罩着纱帽的方氏,无法看清的样貌更是挑起了大家的好奇,唯有知情的少许人又流露出惋惜。 负责带领方氏一行人的是一名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年,看上去很活泼,一双眼黑白分明,相当有灵气。他的名字是华闵言,九岁入门,至今近四年;到达厢房前,他很尽责的介绍方天门的环境。方氏似乎很喜欢这个开朗的少年,在抵达他们居住的厢房后,还让方清包了一份点心给华闵言。 「萦儿在这也无聊,不如让闵言带你四处看看吧?」 听到方氏的建议,秦方萦第一个反应就想拒绝,谁知一旁的华闵言很是兴奋,点头之馀还立即接话:「没问题!有我陪寝秦弟弟绝对不会无聊!」 方氏听了很高兴,秦方萦却是百般不愿意,但他不能表现出来,只好安慰自己就当「侦察敌情」,了解一下方天门也好。 被迫跟着华闵言走的秦方萦,若有所思的盯着少年的后脑瞧。若他没记错,他与这个叫华闵言的人,在前世有几面之缘。 这个人曾经提醒过他。 『他不是个好人,别太相信他。』 明明是听从逄渊命令行事的人,却暗地里说他的坏话,那时秦方萦认定华闵言不怀好意,企图挑拨离间。 执迷不悟形容的正是秦方萦。 「你姓秦,是梁邑县的秦府吗?」华闵言将秦方萦带到一个池塘边,挑了块石头坐下。 「嗯。」秦方萦也跟着坐下,或许是想起这个陌生人的好意,相处起来自在许多,没有先前排斥。 「真是梁邑县!那你一定听过曹家发生的事吧?」华闵言双眼迸射出惊人的光采,「我听说是靖皇家先发现的,你说靖皇家为何要拜访曹家?曹家是不是得罪什么人啊?那群贼人手法听说可俐落了,很可能是专业的杀手……」 耳边充斥着华闵言滔滔不绝的疑问,一句又一句的「听说」,都让他说完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秦方萦面上镇定,耐心地接受华闵言的口水攻击。他知道的不过是从绿袖那儿得知的,怎么也比不上华闵言听来的消息多。 「……既然你是梁邑县的人,肯定听说过什么吧?」华闵言终于问出最关键的一句。 「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骗人!」华闵言不肯相信,「亏你还是梁邑县的!」 秦方萦没好气的瞪了华闵言一眼,道:「你觉得谁会在八岁的小孩面前谈论这种事?」 华闵言的好奇和多话是不分年龄对象的,他明显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搔了搔头顶,说:「也是啦,秦弟弟你还小……」 秦方萦耸耸肩,有些羡慕华闵言打听消息的能力,一个能四处跑的身份真的很方便,还有他能轻易与任何人套近乎也相当厉害。 「你知道的还不多吗?要是有人在打听这些,肯定能赚一笔。」 彷佛听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华闵言张大嘴,食指一颤一颤地指着秦方萦,让他也跟着不知所措起来。 「好、好样的!」华闵言跳起来大呼一声,兴奋的模样只差手舞足蹈。 秦方萦拍掉一直指着自己的手指,问:「你到底在说什么?」 华闵言拉起秦方萦,狠狠的抱住他不放,还在原地跳了好几下,秦方萦反应激烈,挣扎了许久才被放开。 「秦弟弟,你提供了个好点子啊!这下我能回家和老爹炫耀了!」 秦方萦面露不解,华闵言这才开始解释。 原来华闵言所处的华家有个传统,必须想办法证明自己够独立,争取家族的认可。可以定下一个有难度的目标,例如盗取珍贵宝物;可以做生意赚大钱,但要与众不同;可以努力拼得一个封号,例如武林盟主……只要是无人想到、做到的事情,有一番成绩,便能获得华家肯定,入华家族谱,不分男女、嫡庶。 因此华家在各方面几乎都有涉略,影响力有大有小,但人脉的广阔绝对是无人能及。 秦方萦是第一次听到有这种传统的家族,很能激发孩子的能力。 「我进方天门,原本想当个像大师兄那样的门主就好,好歹也是个身份嘛!」 听到华闵言的话,秦方萦才知道原来当年他会跟着逄渊,是一直在觊觎门主之位……看来也不是真心效忠,不然不会好意提醒自己。 「所以你打算做什么?」 「就像你说的那样,买卖消息啊!」华闵言脑子已有初步计划成形,他继续道:「以前都是靠自己,要做生意可不行,一定要囊括很多的帮手,四处埋眼线,这样才能收取有用的消息。光是想想,就好紧张啊!」 「……钱呢?没钱没人要听你的吧?」秦方萦算是听懂了华闵言在说什么,也生了几分兴趣。毕竟华闵言成功了,他就有一条很好的管道可以利用。 「钱?」华闵言似乎不太在乎这个,只说:「这简单,跟家里说一声,他们就会准备好,反正以后这也是华家的产业!」 秦方萦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少爷真的很不称职,像华闵言这样的,才真是财大气粗的表现。 「我说秦弟弟,既然这想法是你提供的,就顺便想个名字吧,以免以后有人要找还没个名字好问!」 秦方萦还真不敢邀功,他可是听了半天才明白华闵言的想法,他的脑子没这个少年灵活。但既然别人提了他也就接受,拒绝反而显得矫情。 「最好取霸气一点,让人听了就吓死,多好!」华闵言在一边提供自己的想法,说得开心。 秦方萦没多理会华闵言,认真苦思。就在这时,一道光亮夺取了他的注意力,原来是池塘边结了一张蛛网,上头沾了不少水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秦方萦望着那张蛛网,笑道:「不如……就叫『蜘蛛』吧。」 华闵言一愣,喃喃地品味着这个名称:「蜘蛛啊……」他也没多纠结,愈想愈满意,「这喻意挺好的,蜘蛛潜伏在阴暗处,布下天罗地网,静静地等待猎物……好!就这个!」 华闵言搭上秦方萦的肩膀,道:「秦弟弟,你不嫌我烦,又帮我想到好点子,我决定认你这兄弟!这事成了之后,绝对有你一份!」 秦方萦对华闵言称兄道弟的行为并不反感,甚至有些感动,因为他不曾交过朋友,上辈子没有,这辈子华闵言是头一个。 「只要在我需要的时候帮忙,就够了。」秦方萦拍拍挂在肩膀上的手,笑得灿烂。 3-3 与华闵言结识是个意外,但秦方萦欣喜接受,后来得知的方氏,自然乐见两个孩子当朋友。自从秦方萦与她一同搬到后山居住,虽性子变得沉稳,也懂事,但也更加孤僻,鲜少与外人往来,让方氏担忧许久。她庆幸这回带着秦方萦一起出门,不然就错过了好的缘分。 傍晚用过晚膳后,方氏就让秦方萦回房,独自一人关在房里,秦方萦知晓母亲要静心念经,整夜不休憩。他跟着方清到灵堂上香,灵堂内人不多,只有几位弟子闭眼打坐,十分安静。 一位弟子听见有人进灵堂,起身迅速点好两炷清香。秦方萦接过递来的香,很诚心的与这位无缘相见的外祖父说几句话,便把香交回给一旁等候的弟子,将香插进香炉内。 香炉白烟袅袅,秦方萦注视一会儿,加上灵堂本就静谧,情绪也跟着沉淀下来。 「清姨,我随便走走,你先回去吧。」 「好,记得小心点。」 方清知道孩子的好奇心重,没多加阻止,随着秦方萦高兴。 两人在居住的院落外头分开,秦方萦便往方天门弟子住的大院子走去。 这次前来祭拜的宾客,唯有方氏是提前到来,且是女眷,因此安排了单独的小院子,其实也就是方氏出嫁前所住的房间。 方天门内规划相当简单,右后方是弟子们齐居的厢房,另一头就是方氏住的小院,两者之间则有一方莲花池塘;前方是正厅和练武的广场,侧边还有饭堂和澡堂,一目了然。 晚膳前华闵言被叫去帮忙,两人就分开,秦方萦还想问清楚以后若想与他联系,该用何种方法,以及关于「蜘蛛」的事情等等。满怀期待,他走入弟子们住的大院子,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秦方萦望着空荡荡的院子,没一间房有烛光,四周静得诡异。他心想着难不成大家都还在饭堂? 「怎么了?」 忽然出现的声音,在过于安静的院子里竟显得空灵,但被吓着的秦方萦只觉得毛骨悚然,因为他完全没察觉到附近有人。 循着声音,秦方萦看见一人从漆黑的树下沐入月光中,一步步朝着他走近。熟悉的青衣,熟悉的笑容,和那看似温和却紧攫住不放的目光,正是秦方萦最不愿见到的人,逄渊。 「怎么独自站在这儿?」逄渊一脸关心。 秦方萦尽量收起自己的防备之意,乖巧答道:「来找人的。」 「找人?」逄渊似是意外秦方萦竟有熟识之人可找,「真不巧,人都还在饭堂收拾,一时半刻不会回来。」 「真不巧,那我先回去了。」也没等逄渊的回应,秦方萦自顾自地转身就走。 「等等。」许是小孩逃跑的意图太过明显,逄渊出声叫住他,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小萦儿,先别走。」 秦方萦不甘愿的回头,盯着逄渊,等着他再开口。 「小萦儿,你和你娘过得还好吗?」 秦方萦皱了皱眉,对逄渊的问题不感到意外,但对那声「小萦儿」就感到恶心了。他还算和气的回答:「挺好的。」 「就算像现在这样,被冷落、忽视?」 逄渊的嗓音本就低沉温和,说话总是缓缓地,一字一句都清晰,让人听得明白之时,又容易被钩入下一句话里,渐渐地,就跟着他的步伐走了。秦方萦深刻领会过逄渊说话时难以抵挡的蛊惑能力。 他知道逄渊为何会叫住自己。 「也没这么糟。」秦方萦不能揭穿逄渊的意图直接拒绝,只好敷衍回应。 「那你呢?不觉得难过吗?父亲竟然抛下了你和你娘?」逄渊的声音在夜里有几分飘渺,更带有一丝悲凉。 秦方萦当年就是让逄渊这种彷佛能理解自己的话语给蒙了意志,毕竟在脆弱的时候,正需要一股扶持的力量。 「这样也好,我和娘都觉得自在。」 「若觉得离开自在,不如和你娘一起回方天门吧?」 秦方萦啼笑皆非,他可没听过母亲有要回方天门的打算,心想逄渊还真把他当八岁孩儿哄骗。 「娘说过不会离开秦家,而我会陪着她。」秦方萦不愿再和逄渊周旋下去,直道:「舅舅,我和娘都明白你的好意,谢谢。」 逄渊一语不发,俯视着面前的小孩,面无表情,但那毫不避讳的打量让秦方萦背部直冒冷汗。 「……真不像个孩子。」逄渊眼底盈满兴味,「这样也好,可以好好照顾你娘。」 秦方萦不曾见过逄渊此刻的眼神,赤裸裸、完全不掩饰,却让人看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让人不寒而栗。 「晚了,快回去吧。」 彷佛得到赦令一般,秦方萦这回是头也不回地快速跑走,片刻不敢多留。 逄渊站在原地,注视小孩的背影一会儿,便转过身。三名身着方天门统一服饰的弟子单膝跪在他身前,其中一人手握利剑,上头还残留鲜血,随着剑身滑落。 「主子,处理好了。」手持剑的弟子该是三人的领头,开口禀报。 「嗯。」逄渊目光在三人的脸上流转,道:「在方天门,唤我大师兄就好,之后就随着其他人。」 「是!」 「下去吧。」 三名弟子领命,抱拳告退,身影瞬间消失在黑夜里,而逄渊也不知何时离开了大院。院内恢复一片宁静,近乎死沉般的寂静。 4-1 公祭结束的隔天,方氏带着儿子等人,乘上马车,准备启程返家。 方氏和几位熟识的师兄一一招呼的同时,秦方萦也被华闵言拉到一边,两人窃窃私语。 「秦弟弟,跟你介绍我另一个朋友!」 华闵言先四处张望,确定周遭没人注意之后,才对着身后的一棵大树勾勾手指,一抹黑影随即俯冲而下,在秦方萦惊愕的注视中,身姿潇洒的停在华闵言的手臂上。 「老鹰?」秦方萦是头一次与老鹰近距离接触,毕竟猛禽难以驯服,也不会主动亲近人们。 「它是黑霸,我这名字取得不错吧?」华闵言骄傲的问。 「……听起来是蛮神气的。」秦方萦再一次理解华闵言取名字的喜好。 「我就说嘛!明明就威风得很,我哥还嘲笑呢!就说他妒忌还不承认……」华闵言嘴里嘟嚷着,直到念够了才继续说:「我说,以后我们俩就靠黑霸联系了,如何?」 「是很方便,但它知道我在哪儿吗?」秦方萦的怀疑惹来黑霸鄙视的一眼。 自家爱宠能力受质疑,华闵言立刻反驳:「可别小瞧黑霸了!你让它咬一下,肯定记你一辈子!」 二话不说,华闵言抓起秦方萦的手放到黑霸的鸟喙前,本就具有灵性的老鹰立即意会主人的举动,力道恰好地在秦方萦的手掌上啄了个血洞。 只是个小伤口,秦方萦的手虽然缩了一下,其实没多少感觉,只觉得新奇。没想到只需一点血味,老鹰便能找到所在位置,相当厉害。 「啊,看来你该走了。」华闵言瞧见方清正朝着他们走来,提醒道。 秦方萦回头一望,看见方氏和他招了招手,才又转回来,匆忙地说:「保持联系,等你好消息。」 「路上小心,再会!」 华闵言大力拍了拍秦方萦的臂膀,哥俩好的模样让秦方萦笑出声来,同时也感到舍不得。华闵言直来直往的性格很对他的胃口,和这样的人相处用不着担心被算计,能碰上一个合得来的朋友实属难得。 「保重。」秦方萦也藉机在华闵言脸上偷捏一把,得逞后笑着跑开。 「臭小子,竟敢捏你哥!」 直到上了马车后,秦方萦才收起脸上的笑容,那依依不舍的神情,让方氏见了也有些心疼。 「有机会邀他来家里作客,到时就能见面了。」 知晓母亲的好意,秦方萦乖顺的点头,也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沮丧。他明白华闵言有人生大事要做,而自己也有目标要努力达成,等到再相见的那天,期望两人都能抬头挺胸的炫耀一把。 能觅得人生一友,此生已不枉费。 ◇◆ 七年后 夜风拂过黑色的衣袍,掀起的袍摆掩去利剑部分的银光,持剑的手白皙得近乎病态,静静地垂在身侧,看似纤弱,又有股蓄势待发的力量潜藏其中,彷佛在等待什么。 漆黑的发丝整齐的束起,劲瘦挺拔的身子立在红砖色的屋瓦上,半截面具阻碍了欲探究的视线,露出的浅色嘴唇线条僵硬,下颔稍尖并不圆润,给予冷漠的印象,却又增添无限神秘莫测的气息。 隐藏在面具后的锐利目光俯视着秦府偌大的花园,颇有几分睥睨之姿。就在此时,一抹黑影迅速闪入屋檐下,在走廊上的梁柱后隐去身影,捕捉到了目标,面具下方的唇悄悄勾起,衣角一晃,屋瓦上人瞬间消逝,独留一片清冷的月光。 藏匿于柱子后头的黑影左右一顾,确认无人发现,才踏出步伐朝特定的房间走去,整个秦府阒然无声,黑影来到秦严光的书房门口,谨慎的感觉四周是否有其他的气息,再次确认安全无虞后,伸手推开房门。 猝然,刺骨的杀气从背后袭来,黑影大惊,惊险的弯身一滚闪避攻击,但终究迟了一步,右肩遭利刃划过,涌出鲜血。 黑影蒙面,外露的眼凶狠瞪着无声无息的袭击者,但他只来得及看见一张面具,袭击者不给予任何机会,再次提剑上前攻击,招式狠厉,次次朝要害下手,黑影知道这回是遇到同行了。 黑影不甘示弱,抽出腰后的长鞭,顺手朝前劈去,袭击者敏捷地朝后一跃,却在鞭子碰地时,踩住鞭子顶端,顺着笔直的鞭身一步向前迅速逼近,黑影反应也不慢,操纵鞭子的手法相当熟练,在袭击者的长剑出招前就用鞭子卷住,使其动弹不得,然而,袭击者的左手不知何时持了一把短刃,在黑影惊讶的目光中,没入他的眉间。 「不愧是小方,还是一样俐落!」 在脸戴面具的袭击者拔出尸体上的短刃后,花园里多了另一人的声音。 「嘘!想吵醒其他人吗?」秦方萦低声提醒,手里同时擦拭他的武器,「你都处理好了?」 「还用得着说!」来者同样一身黑衣,脸上倒是坦荡,丝毫不遮掩,露出清秀的长相。他瞥一眼地上的尸体,问:「我那边一个,你呢?」 「两个,另一个在屋顶上。」 「虫子愈来愈少,这表示对方会暂时按兵不动吧?」 「希望如此。」秦方萦将沾了血渍的布巾扔在尸体身上,道:「记得处理。」 早就习惯被使唤的清秀少年认命点头,单手拎起地上的尸体,开始「处理」。 秦方萦则是静悄悄地回到后山的雅阁,不惊动早已熟睡的方氏的方清。他收起长剑和短刃,这两把武器是方氏瞒着秦家其他人,暗地里托人打造的,作为他十五岁的生辰礼物。 秦方萦在这些年里修为大涨,璇玑心法已突破第十三层,二十四招剑法也练得相当纯熟。在近两年内,不时有刺客闯入秦府,似乎在寻找什么,来了一波又一波,若非刺客也闯过雅阁,秦方萦还不打算淌这浑水,后来索性将这些扰人的虫子当成练手的对象。 但凭着秦方萦目前的身手,对付一人绰绰有馀,但要同时应付多位刺客仍然危险,因此华闵言特地派了兄长的手下来协助,正是负责善后的清秀少年,代号为二,人称小二。 而秦方萦在七年的时间中,与华闵言的交情更深了一层,连带的对华家也多了几分认识,了解华家的人表面上看似毫不相干,但私下都是相互扶持。小二的出现,就是华闵言的兄长特别培育出的一批人,以备不时之需。 「我说小方,你们家到底有什么宝物这么神秘,那些人非要找到不可?」 就在秦方萦躺上床没多久,小二就出现在他的房里,自动地倒水解渴,完全不当自己的是个客人。 「你家小少爷还没查到的事,我怎么知道。」 对于此事秦方萦毫无概念,起初他还猜想或许是逄渊在背后搞鬼,但前世逄渊要夺取的是秦家的家业,更不曾问过他家里藏了什么,除非是在他不知情的状况下派人打探,这相当有可能。可惜根据华闵言的观察,逄渊这些年几乎都在闭关,鲜少接触外界,这件事就落得无迹可循的地步。 在提出对逄渊的怀疑时,华闵言还感到万分不解,秦方萦只能以「逄渊对秦家有怨」简单带过,幸好华闵言没多询问,在退出方天门后,就一直替秦方萦注意逄渊的一举一动。 「说得也是……」小二沉吟一会儿,又道:「虽然你家这破事没进展,但小少爷最近生意不错!听说现任盟主也遇刺客了,折损了几个奴仆,但刺客全被拿下了。」 「然后呢?问出什么了?」秦方萦被这件事激起了好奇心,毕竟敢对「武林盟主」下手,那需要多大的勇气。 小二嗤笑一声,说:「你当他们是谁,杀手被捉第一件事就是自杀,哪里给机会问!」 秦方萦听了也哼笑,因为闯入秦家的刺客也是如此,毫不犹豫地咬破嘴里藏的毒药,自杀而死。 「小方,你爷爷也当过盟主,你说这两件事有没有关系?」小二不停在思考,最喜欢胡乱猜测联想,「说不定接任武林盟主就会掌握某个秘密,真是愈想愈有可能啊……啧啧,这事肯定不寻常。」 「你就继续猜吧,别吵我,我要睡了。」 秦方萦翻个身,不再理会喃喃自语的小二,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在璇玑心法到达第十三层后,他就发觉原本因修练这门心法而受损的身体,竟然逐渐在恢复。因为方氏只练到十二层,没机会察觉这个转变,秦方萦只能自己体会和思索个中缘故。 虽然半毁的容貌没有复原的迹象,但确实停止恶化。阴毒的内力依然寒冷,但不再让身体感到负担,甚至产生些微的影响,例如伤口痊愈得更快,内力提升的速度也不同以往,几乎是倍增,让秦方萦在与敌人过招时,反应更加灵敏,也能早一步破解敌人的招式。 秦方萦没想到璇玑心法竟然有如此意想不到的效果。但他选择隐瞒,并没有告诉母亲,因为方氏发过誓不再使用武功,他不能自私的让母亲破坏誓言。 至于璇玑剑法,秦方萦也使得很好,但他又和小二讨教了短刃的用法,决定练习左右开弓,而今夜也验证了他惊人的学习成果,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能靠自己的能力,守护重要的人,秦方萦真心觉得这辈子值得了。 4-2 秦府这些天过得十分忙碌和谨慎,尤其是大总管,平日已够严厉,更是变得暴躁,一点小错都能让他骂上一个时辰,因此每个奴仆都安分守己,丝毫不敢大意,就怕总管一不高兴将他们撵出门。 「贵客就要到了你们还杵在这儿干什么!吃饱太闲啊!」大总管对着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几个仆人大吼,将人全部赶走,只留下挑选过的几个站在一边。 和大总管一同等候在大门口的还有秦老爷以及二夫人姚氏,比起总管的紧张,秦老爷显得冷静不少,而姚氏则面露不耐,但碍于丈夫的威严,不敢抱怨。 「来了、来了!老爷,客人到了!」当总管发现一辆正在减速的马车后,赶紧回头通知秦老爷。 秦老爷领着姚氏一起跨出大门,一辆装饰简朴的马车缓缓停在秦府前。朴素的车身让人看不出车内乘坐的是何位贵客,但从掌车人便能猜测里头的人身分非尊即贵。 掌车人不似一般的车夫,相貌粗犷冷峻,不苟言笑,身材高大魁梧,结实的肌肉让身上的衣服显得有些紧绷,应该是担任护卫的职责,而非纯粹的车夫。 「主子,秦府到了。」 男人退到一旁,接着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一名少年率先步下车,冠玉般的年轻脸孔,却有着不符合年龄的老成神态,从眉目间能轻易看出他性格中的严谨。 秦老爷见到人并没有贸然上前招呼,因为他知道正主还在车内,并不是先下车的那名少年。 果不其然,车内又伸出一只手掀起门帘,一名身着白衣的青年探出身子,姿态优雅的走下马车。他的年纪大约二十出头,一双深邃的黑眸微微眯起,嘴角轻轻上扬,外貌俊朗,举止文雅,一看就知道出身良好、修养得宜,印象极好。 青年脸上的笑容并不张扬,也不是疏远客气,让人觉得真诚、好亲近。他似乎又具有某种慵懒的特殊气质,在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 见到了真正的贵客,秦老爷这才走上前迎接,恭敬地道:「有失远迎,秦某在此向靖皇公子赔罪。」 「不用多礼!」青年快一步制止了秦老爷的举动,说:「您才是长辈,岂有晚辈让长辈苦等的道理。晚辈靖皇洵先向秦老爷致歉,暂且叨扰几日,劳烦了。」 「哪里,靖皇公子的到来让寒舍蓬荜生辉,只怕招待不周,还请见谅。」尽管秦老爷脸上没什么笑容,不谄媚也不冷落,态度相当客气。他招来总管,吩咐道:「赶紧带客人去休息,别失礼了!」 总管就等着这一刻,连忙应声。 「靖皇公子,请跟小的往这边走。」 「那就麻烦总管带路了。」 靖皇洵双手负于身后和总管一起走,后头跟着同行的少年和护卫,留在大门口的马车,则交由秦府的下人处理。 午后,秦老爷请靖皇洵三人移至书房,毕竟拜帖上已写明了有要事商谈,挑个隐密的空间也比较适当。 「不知靖皇公子这次前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与秦某商量?」秦老爷处事上向来直率,开门见山的直问。 靖皇洵坐于秦老爷的右侧,顺位则是面容严肃的少年,而靖皇洵稍早也向秦老爷介绍过,少年是他的远房亲戚,名叫容安,跟着他一起出来办事,算是游历学习。至于护卫程唤则站在靖皇洵的后头,明明壮硕的体格难以忽视,但当他收敛起一身气势,几乎如影子般隐匿,容易让人忽略但确实守候于主子身侧。 「不知秦老爷是否听闻了盟主家里的事情?」 秦老爷眉头一拧,回道:「不曾。究竟发生了何事?」 「看来盟主有意将此事压下。」靖皇洵叹了口气,「其实不久前,盟主家遭刺客入侵,幸亏人手充足成功将刺客拿下,仅损伤了几位家仆。可惜,刺客全数自尽,无法探得目的为何。」 听完后秦老爷面色也变得凝重,但他并不认为靖皇洵此趟前来,只为告诉他这件事,毕竟这事跟他没什么直接关系,秦府现任盟主平时也无交集往来。 「秦某想,盟主和靖皇公子应该是察觉了什么,不然,秦某不明白靖皇公子的造访之意。」 靖皇洵莞尔,对秦老爷的直言不讳并不感到震惊,似是早料到对方的反应。 「秦老爷推测得没错,晚辈和盟主确实在怀疑这群刺客的目的,该是在寻找某样东西。」靖皇洵没明说为何怀疑、又如何得到猜测,他话题一转,道:「晚辈听说近日府上也不太安宁,莫非也有外人骚扰?」 「这……秦某不知靖皇公子从何得知此消息,但肯定是误会。」秦老爷深感疑惑,语气认真地道:「这阵子家里一切平安,无任何异状。」 这下换靖皇洵面露不解,与容安互望一眼。 「……看来真是晚辈得知错误消息了,是晚辈唐突了,还望秦老爷见谅。」靖皇洵和容安一同起身,拱手弯身致歉。 面对靖皇洵两人的举动,秦老爷急忙制止,说:「你们也是关心则乱,秦某怎么会计较呢!坐、都坐!」 再次坐下的靖皇洵态度谦和,不见尴尬,更显得落落大方。 「近来确实不太平,还请秦老爷多加留意。当然,平安无事自然最好。」 「秦某多谢靖皇公子提醒。」秦老爷客气地回道。 谈话似乎结束,秦老爷正踌躇着是否要让客人回去休息或安排参观之时,书房门被敲响,尚未获得允许,一个窈窕的身影擅自推门而入。 进门的是姚氏,她在秦老爷不满的目光中缓缓地走向丈夫。 「怎么来了?」秦老爷语带怒意的问。 姚氏见状,立刻上前倚靠在丈夫身上,娇声道:「这不是想和老爷一同接待贵客吗?您就别生气了!」 秦老爷眉一横,准备喝叱姚氏时,靖皇洵先接了话:「能得如此贤内助,秦老爷真是好福气。」 秦严光当年娶了第一美人方氏时,轰动一时,而后再娶二夫人姚氏,还是携子而嫁,更是让外人将此事做为茶馀饭后的话题,谈论了半年都有。简而言之,秦老爷享齐人之福的事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靖皇洵这句话还真听不出是褒是贬,但也让秦老爷阖上了嘴,不好意思当客人的面斥退姚氏。 而姚氏媚眼一转,近距离观察起所谓的「贵客」。像靖皇洵如此俊雅、风度翩翩的男子实在不多,再加上家世与皇亲国戚同等,尽管众人皆知靖皇家不参与朝廷之事,但那显贵的血统依然众所瞩目。 靖皇洵似是没注意到姚氏打量的眼神,或许是刻意忽略,他惊呼一声,道:「晚辈忽然忆起,多年前也曾来过这里呢!」 「这样啊……」秦老爷喃喃地回了一句,不知靖皇洵为何提及这点。 「说来也非光彩之事,还有些丢人。」靖皇洵低声一笑,大概是想到了当年的趣事,「就在秦府后头那座山上,晚辈误闯,迷失了方向,幸好偶遇一个漂亮的小公子,才得以下山。」 见秦老爷面显旁徨之色,靖皇洵继续道:「晚辈想起那名小公子身上的衣物,料子高贵,不似一般人家穿的,就猜想是贵府的孩子。据晚辈打听,那座山恰好是贵府的持有地,所以……其实,当时为了感谢小公子相助,晚辈曾赠一块玉佩予他,并承诺有事相求,必定回报。」 「靖皇公子的意思是……」秦老爷对这件往事感到意外,没想到莫名就卖了个人情。 「小公子不曾寻来,晚辈怕他是忘了,因此想与小公子见一面,提醒他这个承诺仍然算数。」 秦老爷点头表示理解,但他内心仍有些许惶恐。依照靖皇洵所言,他遇到的可能就是秦方萦,但一想到儿子此时的模样,秦老爷不禁犹豫了,该如何让儿子见得了人是个大问题。更重要的一点,靖皇洵要找的究竟是不是秦方萦也还不确定,若证实了是误会一场,也很尴尬。 秦老爷左思右想,决定冷静处理这件事。 只是在秦老爷开口前,姚氏先说了:「靖皇公子,我想你是误会了。」 「夫人的意思是……?」 「刚才听你说什么小公子,我就觉得奇怪,后来想起我确实让我女儿扮过男孩,不然出去玩不方便。还有,你说的那块玉佩,当然是有的,只是小孩玩心重,不知那是贵重物品,现在也不知扔在府里哪个角落了!」姚氏扯起谎来面不改色,说得煞有其事,让秦老爷一下子也糊涂了。 「莫非真是晚辈误认?」靖皇洵显得有些无措,道:「既然这样,晚辈只好向秦老爷和夫人提出不情之情,虽然以秦小姐的身份,晚辈不该贸然求见,但为了回报恩情,就请两位通融。」 「这……」姚氏面有难色,「真是不好意思,芸儿前些天染了风寒,尚未痊愈,不宜出来与靖皇公子会面。要不然,就请多留几日,等芸儿病愈后,我再让两人相认。不知靖皇公子意下如何?」 「晚辈多谢夫人的好意,只好多打扰几日了。」靖皇洵面露喜悦,「晚辈还想请问……不知秦小姐芳名为何?」 姚氏捂嘴呵笑几声,才说:「我女儿叫秦雪芸,我们都唤她芸儿。」 4-3 「哥,你真的把玉佩送人了?」回房后,容安趁着四下无人之时,终于将心底的疑惑问出口。 「是啊。」靖皇洵回答很爽快,彷佛一切都理所当然似的。 容安眉头紧蹙,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更加严肃,他又问:「是秦小姐?」 「这个嘛……」靖皇洵难得迟疑了一会儿,才道:「也许。」 啪!容安拍桌怒道:「哥,这件事很重要,别说笑!」 靖皇洵身为靖皇家的人,所持的玉佩自然有其意义,更何况那还是刻了名字的玉佩,代表的不仅是身份,未来或许还会牵扯到权势等其他问题。容安如此看重这件事并非无原因,但玉佩的原主显然不太重视,悠然自得。 靖皇洵拍了拍容安的肩膀,笑着安慰:「别紧张,我自有分寸。」 容安听见靖皇洵的安慰之言,怒火不降反而愈稍愈旺,摆明了不相信兄长的话。在他看来靖皇洵只是想找个藉口多逗留几日,报恩绝非真心。 「哥,你当真不晓得帮你的小孩是什么身份?」 「不瞒你说,我听见有人唤他『萦儿』。」靖皇洵倚着窗台,身子背光,脸上的表情有些模糊,他道:「但萦儿和芸儿听起来差不多,当时隔得远,听错了也不一定。」 「哥,秦家大少爷就叫秦方萦,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这种随便找个人问便能知晓的事,容安不相信靖皇洵没事先查过,知己知彼向来是他这位兄长的行事准则。 靖皇洵但笑不语,不过他的神情也算是给予容安一个答案。 两人沉默了好片刻,倏地,靖皇洵离开窗边,坐到容安对面,自己动手倒了杯茶,浅浅地品了一口。 「玉佩是我强迫他收下的,我猜想他应该会收藏起来,眼不见为净。」靖皇洵大概又想起什么,愉悦的笑了,「见到我,那孩子肯定装作不认识。」 「不过见过一次,这么了解他?」许是受兄长的好心情影响,容安的表情也逐渐放松,不像开始那么严谨。 「那孩子很可爱,也很有趣,若你小时候也这样,哥哥会多疼你一些。」靖皇洵说得轻松,笑得灿烂,搁下杯子后起身朝外走去,随口交代道:「我出去走走,可别跟来。」 「谁希罕你疼!」容安向来自律甚严,但有靖皇洵在身边,却是难得才能冷静,情绪起伏相当大。他默默地想:「希望那个孩子能自求多福。」 ◇◆ 秦方萦身着一套深色的武服,站在瀑布下方,用身体承受着来自上方强力的冲刷。墨黑的发丝黏在脸庞上,衬得肌肤白皙如雪,他的五官如人偶般端正,罕见地精致,但深青色宛如藤蔓的诡谲纹路,在左脸的太阳穴至颧骨之间无情蔓延,夺去原先令人惊叹的美貌,成了一张怵目惊心的毁坏容颜。 带着暖意的薰风拂过水面,忽然,秦方萦睁开了双眼,凌厉的视线迅速移至岸边,一名白衣青年伫立于树下,两人目光交接,对方坦荡直率的眼神让秦方萦一时愣然。 秦方萦站在一颗平滑的大石上,他往前一跃落在不远处的石头,离开了瀑布下方,被水浸得厚重的衣服渗出水来,他脚下踩的石头瞬间积了一滩水。 两人相对无语。 秦方萦思索着白衣青年的武功深浅,他知道在自己察觉之前,人早就站在那儿了,只是一直在等他发现。 「你这样会着凉,不去换衣服吗?」 白衣青年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清楚地传入秦方萦的耳内。他有些震惊,这个人年纪看上去也不大,但内力却如此深厚。 秦方萦对于不请自来的人向来没好脾气,冷冷地说:「与你无关。」 白衣青年笑了笑,衣摆微动,倏地从原地消失无踪。秦方萦瞠目张望,直到左耳传来陌生的温度他才惊觉背后竟然多了个人! 耳背被人轻抚过,秦方萦感到一阵寒栗,头皮发麻,手肘不自觉地向后用力一顶,没想到对方承受攻击却文风不动,反倒是他脚底一滑,噗通一声跌入水里,溅起高高的水花。 白衣青年盯着水面,似乎没有救人的打算,但迟迟没有人影浮上来,他才察觉不对劲。 哗啦!岸边的水声引起青年的注意,原来秦方萦趁着落水的机会游到岸边,远离他认为莫名其妙的家伙。 秦方萦上岸后,头也不回地立刻走人,只是身上衣物吸饱了水分,过重的衣服导致他的动作不如平时灵敏,有些笨重。 「萦儿,等等。」一丁点的迟缓足以让实力高深莫测的白衣青年追上来。 听到熟悉的腻称,秦方萦皱起眉头,回道:「我不认识你,别叫得这么亲密!」 「但我认识你。」白衣青年语气很温和,「你是我的恩人。」 「啊?」秦方萦满脸疑惑。 大概早已料到对方的反应,白衣青年叹口气,无奈地提醒道:「七年前,我曾赠你一块玉佩。」 秦方萦觉得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但不甚确定。他抿了抿嘴唇,忿忿地说:「我不认识你!」 望着秦方萦愤而离去的背影,白衣青年笑意不减,喃喃地说:「还是这么有趣。」 秦方萦回到房间后,不顾一身湿衣服,开始翻箱倒柜。 他并非不记得这件事,只是自然而然地忘记了。经由白衣青年的提醒,他也想起来确实有块玉佩被他扔到柜子的某个角落,不闻不问。 找了许久,秦方萦终于在儿时的旧衣物下面找到一块色泽美丽的玉佩,上头的「洵」字仍然清晰,而那名青年的身份也呼之欲出。 靖皇洵。 秦方萦很惊讶自己还能想起他的名字。 望着静静躺在手里的玉佩,秦方萦忽然觉得万分沉重,顾不得三思而行,他快步走到窗边,扬起手臂,将玉佩抛得远远的。 「没有就是没有,看他能怎样。」秦方萦不屑地啧一声,转身便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当秦方萦的身影从窗边离开后,一抹白色身影从树林里缓缓走出,向上仰望那扇没有关上的窗,面上的神情有些轻挑。 靖皇洵手里玩转着方才「捡到」的玉佩,低声笑道:「唉,我就知道。」 5-1 亥时,明月高挂,秦府后山的雅阁也早已熄灭烛光,整座楼阁静悄悄地,陷入了沉睡。但位于二楼的房间却有些翻动的声响,破坏了夜晚的静谧。 「没有、没有……都没有!」秦雪芸站在衣柜前跺步,咬牙切齿,脸色狰狞,她瞪着瑟缩在一旁的丫鬟,问:「你呢?有没有找到?」 「没、没有……」 秦雪芸拿起手边的书本往丫鬟身上砸去,怒骂:「没用的东西!」 面对脾气阴晴不定的秦雪芸,丫鬟很害怕,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小姐要、要找的玉佩,少爷可、可能戴着……」 「还用得着你说!」秦雪芸又拾起一本书扔过去,完全没有考虑到可能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书本落在门外一只纤白的手掌中,秦方萦从暗处缓缓现身,掩住半张容貌的面具让他浑身透着诡谲之感。 房内的两人见到秦方萦出现相当惊讶,丫鬟吓得花容失色,而秦雪芸故做镇定,抿紧嘴唇不发一语,毫不畏惧地与秦方萦对视,彷佛会出现在他的房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秦方萦的目光将乱七八糟的房间巡过一遍,默默地把手中的书搁在案上,道:「需要帮忙吗?这么晚了,秦小姐待在这儿似乎不妥当。」 秦雪芸双颊涨红,也意识到自己行为不符合大家闺秀的风范,但娇惯的她依然仰起下颔,颐指气使的说:「喂!我听说你有一块玉佩,马上交出来给我!」 被人指着鼻头命令还是头一次,秦方萦不怒反笑,心底暗笑原来一个大小姐伸手要东西,也能像抢劫一样表现得如此理所当然。 「我没有你说的玉佩。」秦方萦见秦雪芸一脸狐疑,又说:「不信的话,就来搜吧。」 秦方萦大方的展开双手,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在秦雪芸的暗示下,小丫鬟胆怯地走到秦方萦面前,语带歉意的说:「少爷,请恕小的失礼了……」 丫鬟在秦雪芸的威视中,放大胆子在秦方萦身上翻找。因为正逢夏季,天气炎热,秦方萦衣物单薄简单,没两下就搜遍全身,并没有找到玉佩,事实上秦方萦身上根本没携带任何东西。 丫鬟无奈的对小姐摇摇头,她为了谨慎起见还找了两次。 「秦小姐,可满意了?」 秦雪芸瞪大一双杏眼,表情因愤怒而扭曲,她不死心的道:「说!你把靖皇家的玉佩藏到哪去了!」 「靖皇家?」秦方萦佯装恍然大悟,「哦,原来你说是那块玉佩……真不巧,我老早就扔掉了。」 很早,就在几个时辰前。 「少骗人了!」秦雪芸脸色大变,惊呼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竟然扔掉?」 「小声点,我母亲已经睡下了。」虽然秦方萦的脸上有面具遮着,但能轻易感觉到他的不愉悦,「难不成你想让大家知道,秦家小姐的兴趣是当贼吗?」 「你!」秦雪芸无法判断秦方萦说的是真是假,但她不甘愿就这么放弃。忽然,她脑中灵光乍现,嘴角大大扬起,看起来有些得意。 秦方萦见到她的表情,多少也猜到秦雪芸大概是想到什么方法,但他并不在意,反正随机应变就是。 「既然这样,那你跟我说说玉佩长什么模样,愈细愈好。」 看来她是打算找人仿一个,秦方萦猜测道。 但要他细说玉佩的模样还真不容易,他也不过摸过两次,一次是刚拿到的时候,第二次便是扔掉的时候,他根本不曾仔细看过,更别说描述了。 「顶级的羊脂白玉,上头刻了名字,用红绳系着……嗯,就这样。」 秦方萦倒也没欺瞒,老实的将记忆中的玉佩样子说出来,只是再细节的部分,例如玉佩的刻纹、名字是全名还是单字、名字刻得位置、大小等等,只能任由秦雪芸自行想像。 而秦雪芸也没想这么多,知道了玉佩大概的模样后,她一心想着明日就找间玉铺让人打造一个。 轻咳几声,秦雪芸装模作样地道:「太晚了,我要回去了。」 话一说完,便带着丫鬟离开,偷偷摸摸地潜入,光明正大的离去。 秦方萦望着被人翻得杂乱不堪的房间,头疼不已。无奈的他只好认命的将东西一件一件归位,幸好只有衣柜和书柜较为凌乱,其馀的地方他推测是丫鬟负责翻找,因此摆得还算整齐。 「果然,烫手山芋还是扔了好。」 当年秦方萦还想着留着玉佩等于留条后路,如今看来,大饼如此诱人可口,谁都想来分食一口。 至于他,作壁上观就好。 「今天你负责前院,我后院。」 「我随意!」小二摆摆手,不甚在意。 分配好工作的两人就地解散,秦方萦朝秦府的后院飞跃而去。 脚在屋顶和树枝上轻点,最后落在一棵位置隐密的大树上,茂密的繁枝加上夜晚黑幕,很好地掩去秦方萦的身影,又能让他看清楚秦府周围的状态,是个绝佳的好位置。 通常入侵者都会选在子时过后才会出现,但为了以防万一,秦方萦和小二都会从子时开始等待,就算解决了刺客,依然会留守到近卯时。 而今夜注定不安宁。除了稍早的秦雪芸,还有再次不请自来的白衣青年。 大半夜的穿着一身白衣,是怕没人注意到他吗?秦方萦无言以对。 「怪不得秦老爷说秦府一切安好,原来有你守着。」靖皇洵站在秦方萦对面的树枝上,「虽然料到有人在干涉,但避免打草惊蛇,就没让人前来查探。」 「你让人监视秦府?」秦方萦冷冷地问。 听出对方声音里的不悦,靖皇洵笑着解释:「不只秦府,任何有可能受牵连的地方,靖皇家都派人看守。」 秦方萦在思考靖皇洵话里的真实性,并没有接话。 靖皇洵似乎是为了让秦方萦更安心,随即又补充道:「与其说是监视,不如说是保护。」 「保护?」秦方萦冷哼一声,不以为然,「放任那些老鼠进秦府乱翻乱找,就是你说的保护?」 「不,其实……」靖皇洵面露无奈,「我们打算跟踪。」 「跟踪他们?」秦方萦挑高了眉,他倒是没想过要这么做。 「其馀接受观察的地方,大多没有受到侵扰,而出现过刺客踪影的,跟上去也是无功而返。唯有秦府,三番两次受到阻碍,在确定秦府是否持有他们需要的东西前,我们都还有探查的机会……只要你放过他们。」 「你这是在嫌我碍事吗?」 秦方萦有些愠怒,他是出于想保护家人的心态才会每夜守着,至于调查的工作都交由华闵言负责。而现在竟然有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在暗示他所做的一切都成了妨碍,这是哪门子的事! 「非也,仅是作法冲突罢了,但目的是一样的。」靖皇洵往前跃一步,落到秦方萦所在的粗大树枝上,与他近距离相对,柔声道:「都是不愿见到有人受伤,不是吗?」 望着靖皇洵那张俊雅非凡的面容,秦方萦发觉这人一卸下平时温和的笑容,其实相当严肃正经,格外能说服人心。 见秦方萦稍微动容,靖皇洵接着说:「难道你不想知道谁是幕后主使吗?若你固执的与对方抗衡,难保你不会成为他们的刺杀目标。让自身暴露于危险之中,反而更危险。」 秦方萦明白靖皇洵说的都有道理,但他实在不甘心就这样听从。 靖皇洵看出秦方萦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也不催促,只是从怀里掏出自己在树林里「捡到」的玉佩。秦方萦对靖皇洵的戒备并没有减低,只是对方动作比他的反应快一步,还来不及闪避,玉佩就落到他的胸前,稳稳地挂在脖子上。 把玉佩拎到眼前,发现样式眼熟,秦方萦喃喃地说:「……我明明丢了。」 「下次小心点,别又弄丢了。」靖皇洵刻意曲解秦方萦的意思,微弯的笑眼里充满不容拒绝之意,「这玉佩可是很抢手的,别让其他人给捡去了。」 「哼!」秦方萦怎会听不出靖皇洵在暗示什么,就不知道等秦雪芸拿着仿造的玉佩出现后,会是什么情形。 「况且这玉能让身子暖和。」靖皇洵伸手在面具下方露出的脸颊轻轻抚过,说:「白日时就发觉你的体温冰凉,这玉戴着对身体只有益处。」 被碰到的肌肤彷佛还残留着温度,秦方萦用手背狠狠擦过,道:「我说,是不是拿着这块玉佩,你就答应我一件事?」 「照理来说,是的。」 「那好,我要你以后离我——」 「这不行。」料到秦方萦要说什么,靖皇洵立刻打断他的话,「因为自认无法办到,所以很抱歉,我拒绝。」 「没诚信!」秦方萦破口大骂。 靖皇洵也不回嘴,一脸包容。 「换一个吧,别浪费这个机会。」靖皇洵诚心建议,道:「并非所有人都能对靖皇家予取予求。」 「那好吧。」秦方萦也知道自己方才的行为是赌气居多,仓促也任性。仔细考虑后,他才道:「你们靖皇家动作频繁,想必对刺客的来意已有了解,关于此事,我不干预靖皇家的行动和决定,只希望能一同参与。绝不隐瞒,让我能彻底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方萦明白自己提出的要求已经触及到靖皇家的私事,算是底线,但就连华闵言都还找不到有用的消息,而来到秦家的靖皇洵明显就有打算,肯定掌握了外界无法得知的秘密。 秦方萦决定贸然赌一把。 出乎意料的,靖皇洵应允了。浅浅地微笑看不出有生气的迹象,他点头道:「小事一桩,我答应你。」 秦方萦无法置信,面具下一双眼瞪得大大的,嘴唇微张,好半刻都没阖上。 「和你的同伴说一声,今晚就先去休息吧,有我看着。」 「那这个玉佩……」既然都提要求了,那他也没资格再拿着。 「收好,我已经送你了。」靖皇洵按住秦方萦欲摘下玉佩的手,语气坚定的说。 手掌不自觉握紧胸前的玉佩,秦方萦颤着嗓音,问:「我真的……能信任你吗?」 「可以。」靖皇洵认真的与秦方萦对视,一双眸子明亮得惊人,「我以靖皇家的名誉发誓。」 秦方萦点头,向下一跃,消失在黑夜里,独留靖皇洵站在高处的树枝上。 白色的身影有些突兀,却又透着寂寥。转瞬间,枝头上的白衣青年也隐匿于黑暗之中,悄然消逝。 ****** 小剧场: 小萦盯着玉佩猛瞧,问:「这算是定情物吗?」 「怎么可能,第一次送你的时候你才八岁。」小洵无奈地说。 「你是恋童癖?!」 「不是!」 …… 「既然不是定情物,干脆拿去当掉好了,我可是穷得身上连荷包都没有。」(详情请见5-1) 「……是定情物,拜托你好好收着吧。(叹)」 「你果然是恋童癖。」 5-2 靖皇洵在秦府待了足足五日,姚氏终于派人告知他秦小姐「病愈」,并且安排两人会面,地点就位于秦府花园里的凉亭。 「哥,别胡乱答应他们的要求。」始终放心不下自家兄长的容安,在前往花园的途中,小声提醒道。 「我像是会胡来的人吗?」靖皇洵对容安眨眨眼,促狭笑道。 看见靖皇洵的笑脸,容安立即明白兄长肯定另有想法。他知道靖皇洵绝不会是吃亏的那方,他只怕兄长戏弄过了头,让人下不了台阶,场面会太难堪。 「哥,你好歹说声你在策划什么,别让人寝食难安。」容安叹气抱怨。 靖皇洵拍着弟弟的肩膀,安慰道:「我们待的时间也够长了。」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到了离开的时刻,而在离去前,该解决的事情会一并解决。容安成功被靖皇洵安抚,高悬的心顿时落下不少,但依然不敢松懈。 两人很快地来到花园,远远就瞧见凉亭里已有人在等候。 见贵客到来,姚氏牵着女儿的手一同起身迎接。 「靖皇公子、容公子,这几天过得还好吗?」姚氏笑呵呵的招呼,左手轻轻将女儿向前推一步,又道:「这是小女雪芸,一听到要和有过一面之缘的靖皇公子见面,她可是期盼许久呢!」 「芸儿见过靖皇公子、容公子。」秦雪芸抬眼偷觑着靖皇洵,眼神一触及又娇羞地垂眸,俨然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 容安冷淡的点头算是回应,用眼角馀光瞄着兄长如何应对。 「很荣幸能与秦小姐相见,但……」靖皇洵语气停顿,神色懊恼,「唉,终归是晚辈的错,让夫人和小姐误会了。」 姚氏和女儿面面相觑,不知道靖皇洵在说些什么,但听来不会是好事。 「靖皇公子可否说明白些?」姚氏有些紧张,但还算镇定的说。 「是这样的,晚辈已经找到当年的孩子,并与之相认了!」靖皇洵面露喜悦,似乎想将这个好消息一同分享。 「相认了?」姚氏和秦雪芸异口同声地惊呼,秦雪芸更是顾不得良好形象,嚷嚷道:「不会是秦方萦那该死的——」 姚氏用力扯住女儿的衣袖,制止她不经大脑的话,随即尴尬的陪笑。 靖皇洵彷佛什么都没听见,面显愧疚,语带歉意的说:「一心认为遇见的孩子是秦府的,其实是外地商人的孩子。前天那孩子持着玉佩找上晚辈,因家道中落有些落魄,他企图重振家业,要了一笔钱,昨天已经离开梁邑县了。」 不待姚氏反应,靖皇洵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继续道:「看到玉佩晚辈还觉得讶异,但确实是当年赠出的玉佩。看来,秦小姐也曾经历过相同的机遇,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秦雪芸还来不及看清,只能眼睁睁望着靖皇洵将玉佩收起来,面上一青一白,僵硬得吐不出半句话,因觉得羞辱难堪气愤至极的她,硬是将手里紧抓的「假玉佩」捏碎成两半。 「这……真、真是巧啊!」姚氏掩嘴娇笑,好让自己不那么尴尬,「芸儿能和靖皇公子有类似的经历,也是缘分,这样你们俩就有共同话题可聊,多好!看我都忘了,还站着做什么,先坐下吧!」 「多谢夫人的好意。」靖皇洵并没有坐下,而是稍稍弯个身致歉,「因为晚辈心愿已了,拜访秦府的目的也已达成,打算今日就离开,特来告辞。」 「这么快呀?」姚氏心里暗骂着靖皇洵,但表面上还是多做挽留,「不如多留一日,今晚我让厨子准备丰富的菜色,好为两位饯行。」 「实在不巧,晚辈这回出门是替家父办事,这几日停留已是耽搁了行程,只能婉拒夫人的美意。」靖皇洵流露出惋惜的眼神,致歉的态度相当真诚,但语气又是坚定让人无法拒绝。 姚氏只是个二夫人自然不好多说,只能目送靖皇洵和容安两人离去。暗叹戏还没开演就落幕,像被人戏耍了一般,她这辈子还没这么狼狈过。 「还以为能让你傍上他,没想到根本就是个假机会!」姚氏扯着女儿坐下,但拉扯了半天秦雪芸也没动静,她只好自己吃着桌上的甜点泄愤。「幸亏没立刻把玉佩拿出来,要不然咱们母女俩脸可丢大了!」 「丢脸……」秦雪芸忍了半天,羞愤难耐,大骂道:「要不是娘自以为是,我会这么丢人吗!」 姚氏被女儿一吼,不服地反驳:「你说这什么话!娘可都是为你好啊!」 「是为你自己好吧!」秦雪芸气得任何话都听不进耳里,依然对着母亲撒泼,嘴里怒骂着:「还有那该死的丑怪物!他根本是等着看我笑话!明知道没这回事还敢骗我,我一定要去撕了他那张烂脸!」 实在气不过,秦雪芸最后干脆放声尖叫,逼近疯狂的模样使得下人都不敢靠近花园,连姚氏都拿女儿没办法。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小二趴在桌沿大笑,手掌不断地趴打桌子,震得茶具一阵脆响。 笑得全身抽搐无力的小二好片刻才停歇,抹了一把眼泪,道:「唉呀……你没看见那丫头发疯太可惜了,她可是高喊着要撕烂你呢!」 秦方萦不以为意,道:「有本事就来吧,只怕找不到人又要发疯了。」 小二看着秦方萦忙碌地收拾行囊,沉默半晌,才呐呐地问:「我说小方啊,你真的要跟靖皇家的人走?我看他几句就能把人唬住,感觉不是很可靠啊……」 秦方萦收拾东西的动作因为小二的一番话停顿好一会儿,似乎是在迟疑。须臾,又继续整理,看来没有改变主意。 「靖皇家有消息、有人脉,眼下别无选择。」秦方萦把要携带的东西全数装进一个藤箱中后,挺直身,正视着小二,道:「大不了搭进一条命,仅此而已。」 5-3 小二看着秦方萦忙碌地收拾行囊,沉默半晌,才呐呐地问:「我说小方啊,你真的要跟靖皇家的人走?我看他几句就能把人唬住,感觉不是很可靠啊……」 秦方萦收拾东西的动作因为小二的一番话停顿好一会儿,似乎是在迟疑。须臾,又继续整理,看来没有改变主意。 「靖皇家有消息、有人脉,眼下别无选择。」秦方萦把要携带的东西全数装进一个藤箱中后,挺直身,正视着小二,道:「大不了搭进一条命,仅此而已。」 小二眉头紧拧,皱着一张脸说:「喂喂,别想随便一走了之啊,就算是兄弟也不想帮你收拾烂摊子。所以你自己最好留点心眼,别被卖了还帮人算钱!」 「知道了!」秦方萦了解小二的担忧,笑着应一声。 死过一次的人,面对死亡并非无恐惧,但或多或少看轻了自己的性命。前世的恩怨情仇,秦方萦知晓这回不能糊涂做人,也不能随意拿命去换取,因为有人关心、重视。 非孑然一身的人,性命就不再只属于自己。 方才随口说的话,秦方萦不会再说了。 「我娘和清姨就交给你了,谨慎小心。」拎起藤箱,秦方萦郑重托付道。 「当我谁呢!」小二不改吊儿郎当的性子,但他们都知道,他敢说出口的保证绝对不是玩笑。 离开房间,秦方萦来到一楼前厅,准备去和方氏告别的他,看见方氏正和靖皇洵相谈甚欢。 秦方萦一出现,靖皇洵就将视线移转至他身上,目光灼灼,似乎等了许久。 「萦儿,来娘这里。」客人的注意力转移,方氏自然也察觉儿子下楼了,立刻向他招手。 「怎么了?」秦方萦听话地走到母亲身旁,低声询问。 其实他更想知道靖皇洵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原来邀你出游的是靖皇公子,怎么也不跟娘说清楚呢?」方氏似乎很喜欢靖皇洵,眉眼间尽是谈话后的愉悦,「还让靖皇公子特地来跟娘说明,这不是麻烦人家吗?」 被母亲小小责怪的秦方萦一愣,随之明白又是某人无聊多事。他眯眼瞪向罪魁祸首,没戴面具遮掩的左半脸让他的眼神又冷厉几分,但靖皇洵唇角大扬,显然不怕秦方萦的警告。 「秦夫人别在意,是晚辈不请自来,没先知会萦儿。」靖皇洵开口为秦方萦脱身,「晚辈和萦儿一见如故,很欣赏他直率的性格,也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女子,才能教出像他这样的孩子,因此在离开前,特地来与夫人见面。」 左一声「萦儿」右一声「萦儿」,最后还称他「孩子」,秦方萦听得火冒三丈,但碍于方氏在一旁不好发作,只能狠狠瞪着靖皇洵,若目光能杀人,对方已死了几百几千次。 「萦儿这孩子从小就懂事,但性喜静,鲜少出门,在外头难免陌生不知世事,这回还请靖皇公子多担待些,好好照顾他。」方氏牵着儿子的手,面上难掩担忧之色,恳切地说着托付之语。 「秦夫人放心,晚辈必定会妥善照顾令郎。」靖皇洵同样真诚地答覆方氏,尽力让对方放下心。 秦方萦努力开解自己一切都是让母亲安心,收回对靖皇洵的敌视,挂上安抚的笑容,对方氏说:「娘,靖皇公子只是让孩儿陪同去处理些事务,见见世面,不会有危险的,没多久就回来了。」 「好,娘等你回来。」方氏柔声道。 她欣慰的望着长大的秦方萦,内心多少感到不舍,孩子大了就该让他学习着展翅高飞,作父母的再不舍、不放心,也不能阻碍孩子的成长。 靖皇家良好的名声谁没听过,方氏和靖皇洵处了半个时辰,看得出这人虽然年轻,但绝不容小觑。知道他必定身怀秘密,说话三分虚假七分真实,让人难以判断,但对于她的儿子并没有算计之意,见着了人是真实流露喜色。 方氏也从靖皇洵口中得知玉佩一事,既然对方都将贵重的物品送给了她的宝贝儿子,想必其中蕴含了某些意涵。尽管她无法全然相信靖皇洵,但也不至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方氏在雅阁门口目送两人离开,直到方清出来叫唤,她才进屋。 萦儿愿意结交的朋友,应当不会伤害他才是。 靖皇洵领着秦方萦,走的路正是第一次见面时,秦方萦指给他下山的那条小路。秦方萦一方面讶异这人的记性好,一方面庆幸用不着经过秦府,以免遇到不想遇的人,省得麻烦。 「你拿什么理由跟我爹说要带我出门?」秦方萦走在后头,好奇的问。 「跟你和秦夫人说的一样,来帮助我的。」靖皇洵没想隐瞒,直接明说,「说好了不愿打草惊蛇,让秦老爷保密,别担心。」 「哼,若这些事都打理不好,你对我的保证恐怕要减半吧!」嘴里虽这么说,但秦方萦对于靖皇洵八面玲珑的手腕还是挺佩服的。 这人做事其实很周到。 靖皇洵朗声大笑,比以往都更张扬,让秦方萦错愕之馀,还努力回想自己是否说了什么可笑的话。 两人很快地走到山脚处,入山口旁停着一辆马车,站在一边等候的正是容安和护卫程唤。 剩下没多长的石阶,靖皇洵忽然停下脚步,秦方萦被堵在他身后。 靖皇洵回过身,没什么笑容,但也不显严肃,平和地道:「我一直想问……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秦方萦在心底暗叹靖皇洵的思维总是让人跟不上,话题总是来得如此突然。 「怎么,觉得恶心?碍着你的眼了?」秦方萦不改刁钻的说话方式,靖皇洵在方氏面前赞他直率,实际上一点儿也不直率。 靖皇洵摇摇头,道:「只是好奇,若萦儿不想说便算了。」 面对靖皇洵的善解人意,秦方萦反而觉得不自在。 他撇撇嘴,绕过靖皇洵继续往山下走,就在两人擦肩的时候,嘴唇动了动,声如蚊呐,但靖皇洵还是听清了。 「……这是代价。」 靖皇洵赶上前,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问:「什么意思?」 「不过是张皮相,我都不在意了,何必问那么多。」秦方萦淡淡地瞥一眼靖皇洵,没好气的接着道:「还有,不准再叫我『萦儿』!」 靖皇洵被愤怒的秦方萦喷了一鼻子气,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说:「萦儿的名字很好听,别感到自卑。」 秦方萦气结,恶狠狠地肘击身后人的胸膛后,三步并两步地冲到马车前,连招呼也不打,立刻钻进车里,不再理会任何人。 揉着自己被重击的胸膛,靖皇洵在弟弟容安和护卫程唤惊愕的注视下,跟在秦方萦的屁股后头,也上了马车。 容安叹了口气,才转头对程唤道:「启程吧。」 待所有人坐定后,程唤扬起马鞭,一行人上路了。 ****** 小剧场: 【关于洵小攻和方妈妈的聊天内容】 洵小攻:「岳母大人,请将令郎交给我吧!」 方氏:「(捂嘴)唉呀,这太突然了……不知这位公子名为何、年龄多少、家住哪、身份又是?」 洵小攻:「我叫靖皇洵,今年22岁,家住原阳县靖皇府,是家中长子,将来会继承管理靖皇府的一切。」 方氏:「听起来挺有前途的~」 洵小攻:「小萦儿已经收下我的玉佩,正是定情之物,还请岳母大人成全!」(都叫岳母了真是) 方氏:「是说,玉佩有何用处啊?作为聘礼似乎……」 洵小攻:「是我认可的人,自然拥有靖皇家的一半!」(容安:老哥别乱说啊!!!) 方氏:「很好,本夫人准了!」 (小萦儿:「等等!!!我没说好啊!!!」) 5-3.5 「小姐!小姐!别走这么急啊!」 一名个子娇小的丫鬟努力在人群中穿梭,不时踮起脚尖伸长颈子,紧追着前方的翠色身影,嘴里大声嚷嚷着,惹得不少人偏头侧目。 「啊!」小丫鬟被人潮冲撞开来,待她站稳了身子,四处张望,发觉最后还是跟丢了自家小姐的踪影,紧张地低喃:「这下完了……」 完全不顾丫鬟在后头追赶的秦雪芸,自顾自地往前大步走,因怒气而涨红的脸配上她出色的容貌其实很引人注目,但那一身火气让人望而怯步,见者绕道。 街道上人来人往,秦雪芸无视周遭环境横冲直撞,最后扎实地撞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这一下力道不小,秦雪芸撞得头晕眼花,在她开口大骂之前,对方先说话了。 「抱歉姑娘,在下闪避不及,撞着了你,是否有受伤?」 男人的嗓音很温和,话里处处顾及秦雪芸,让她的怒气一时消了下去,只是退开一步,抬头看向对方。 而这一望,着实让秦雪芸愣住了。 「……姑娘?」被一名女子盯着,男人没有因此不悦,反而关心问道:「姑娘,有哪里不舒服吗?帮你找个大夫可好?」 「啊?」秦雪芸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双颊立即染上红云,看来娇羞可人。她羞赧的低头,「不、不用了,我没事……」 「没事就好。」男人和秦雪芸保持一段距离,既不疏远也不过于亲近。 秦雪芸再次仰起脸来,视线和男人交会,彷佛望进一潭深渊之中,无法自拔。她压抑不住狂跳的心,鼓起勇气说:「那个……方才是我太莽撞,没害你受伤吧?」 男人轻轻笑道:「在下没事,姑娘别担心。」 「太好了……」秦雪芸缓口气,表现出庆幸的样子,接着又道:「请问公子名字为何……我、我想答谢公子,不知公子是否愿意赏脸,到秦府作客?」 「原来是秦小姐,久仰贤慧之名。」男人露出惊艳之色,但礼仪仍维持得刚好,他淡淡一笑,道:「在下姓逄名渊,今日有幸得秦小姐一邀,若拒绝岂不失礼,在此先谢过秦小姐。」 秦雪芸喜出望外,原本还怕自己过于大胆的邀请会让对方反感,看来这人对她也有些意思。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朝着秦府走去,而可怜的小丫鬟仍在人群中苦寻自家小姐。 6-1 花费了近一天的时间,秦方萦一行人来到了梁邑县的另一个城镇。 秦方萦虽然感到疑惑,但靖皇洵刻意保持低调的态度让他不敢多问,等着对方主动告知目的。 几人在客栈稍做休憩后,他们趁夜摸黑潜入镇上一座宅子。秦方萦打量着空无一人、死气沉沉的大宅院,确认此处真的杳无人烟,不解的目光再次投向一旁的靖皇洵,等着他的回答。 「容安和程唤外头守着,萦儿跟我走。」 秦方萦已经无力去纠正靖皇洵对自己的称呼,因此很认命的跟上前去。 「这是哪里?」 宅子不算大,靖皇洵领着秦方萦往面对正厅右侧的房间走去,他推开了其中一扇门,扑面而来的灰尘和霉味让秦方萦狠狠皱眉,扬手挥了挥。 依格局和摆设来看,这里应当是主人的书房,只是屋内很杂乱,似乎被人翻动过,抽屉和柜子都呈开启状,又像是有人曾在这里发生过强烈争执,地上满是花瓶和茶具的碎片,还有翻倒的椅子。 「这里是七年前被灭门的曹家。」靖皇洵为秦方萦解答。 秦方萦还记得这件事,似乎是他和华闵言结识之前所发生的惨案,毕竟他还被追问过。 「你来过。」秦方萦肯定的说。要不然靖皇洵不会连书房在哪儿都知道。 「嗯。」靖皇洵点头承认,他绕过一地的物品,小心不破坏任何东西,「当时跟着家父要拜访曹家,没想到见到的是一片血海。」 靖皇洵走到书柜前面,书本大多散落在地上,他伸手在书柜第二层里摸索着,站在一边的秦方萦清楚听见「喀」一声,就见靖皇洵使力推开整个书柜,而原本该是墙壁的后方,竟然出现一个通道。 「你连密道都晓得?」秦方萦望着一片漆黑的通道,偷觑靖皇洵一眼。 感受到秦方萦怀疑的视线,靖皇洵先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取出一颗散发着耀眼光芒的夜明珠后,才笑着解释道:「曹老板的尸体是在书房发现的,但他的血迹却是从主厅一路沿至书房,因此我和家父推测书房里必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让曹老板在死前都得守着不可。当然,更合理的说法是,是凶手押着曹老板到书房拿他想要的东西。」 靖皇洵先进入通道,秦方萦跟随在后,没走几步路原本窄小的道路瞬间变得宽敞,前头的人停了下来,秦方萦知道已经到了某个房间。 靖皇洵取出柴火棒一一点燃壁上的蜡烛,明亮起来的空间,秦方萦总算看清了自己所处的位置。四周摆满了古物、字画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收藏品,很明显的这里正是曹老板收纳贵重物品的密室。 「你还没说如何得知通道存在的。」秦方萦提醒道。他仅是四处打量,没有伸手任意触碰,他对于这些文物没有太大兴趣。 「虽然书大多被扫落在地,但唯有几本沾上了血手印。仔细观察书柜,发现第二层的夹板上也沾上了血渍,因此发现了这个密道。」 靖皇洵朝着角落一个方柜走去,秦方萦跟着靠近一看,柜子上头一个深褐色的血手印立刻落入眼里,怵目惊心。 「凶手要的东西藏在这里?」 秦方萦观察着整个方柜,上头有个大锁,但没有锁上,因此柜子可以打开。他看着靖皇洵拉开柜门,里头早已空无一物,该是唯一放置的东西已经被人取走。 「应该是。」靖皇洵拉着秦方萦蹲下身,让他能近距离看见柜子里的样子。他指着一小块深色痕迹道:「这里也有血滴落,但形状并不完整。瞧,方角的痕迹,表示这里原本放了个方正的物品。」 「盒子?还是……」秦方萦大胆的猜测,他看靖皇洵的神情,应该知道是什么物品。 「没错,装了某样东西的盒子。」 两人站起身,秦方萦被靖皇洵拉到一边,他自己则将蜡烛吹灭,视野又变得漆黑,而属于夜明珠的光辉再次绽放。 他们迅速离开密室。 「你肯定知道装了什么。」 「在事情过去约一个月,我就得知了答案。」 秦方萦无法想像是什么东西能害得整个曹家一夕之间灭亡。若是为了钱财而来,那么那一间的古文物早已不复存在,而靖皇洵特地带他来曹家一趟,想必和秦家这回遭受入侵的事有关,若是什么独一无二的秘宝,就不该在七年后又有什么牵扯。由此可知,那帮贼人所要找的东西,应该彼此是有关连的。 「我说,不会是什么藏宝图吧?」 秦方萦语出惊人,靖皇洵掩饰不了内心的惊愕,愣了一会儿。他没想到只抛出了几个小线索,秦方萦便能推测出真正的答案。 「看来,是我小瞧了你。」靖皇洵望着秦方萦的目光充满了赞赏之意,忍不住摸了他的头顶,「萦儿果然很聪明。」 「别把我当笨蛋。」挥开在发顶放肆的手掌,秦方萦瞪着靖皇洵,没好气的道:「我没想到,你就不说了吗?」 「你问我就会说,只是没料到你会先猜到。」 他们回到书房后,靖皇洵把书柜恢复原位,仔细检查一遍没有动到其他地方后,才出了书房。 「我只是在想什么东西会让人趋之若鹜,不惜杀了所有人也要得到;又是什么东西会花了七年时间仍在苦寻,大费周章派人在各地探寻。这个东西并非独一无二,却是各个有关连,缺一不可——所以那些人真正贪图的,是集齐所有要件后才能得到的东西。」秦方萦毫不保留的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 两人站在廊下,不急着赶去和另外两人会合。 靖皇洵凝视着面前坦然露出真实容貌的少年,饶富兴味。被人盯着看的秦方萦再坦然也开始有些不自在,他完全看不出来对方在想些什么。 「有话直说,别耽误时间。」 靖皇洵抿嘴淡笑,道:「原以为你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性格,竟也能思考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 「别拐着弯骂人。」秦方萦冷冷地说。 「呵呵……」靖皇洵轻笑几声,又道:「那方柜里藏了什么,我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曹家全数惨死,唯独曹老板的么子身负重伤,性命垂危,幸而最后得以救治,目前已隐姓埋名,在靖皇家的保护下重新生活。」 「是他告诉你的?」 「没错。那不过是一张小块的布料,画了些线条却难以辨认为何,曹老板也是辗转得到,觉得特别才收藏起来,他们根本不晓得那块布的来历,更无法预料会因此惹来杀身之祸。」 这种事让人唏嘘不已,但谁又能阻止得了命运捉弄。秦方萦也算感触良多,而他在乎的只是如何避免秦家成为下一个曹家,尽管他尚未弄清楚秦老爷手中是否握拥有同样的藏宝图。 「若不是曹家的前车之鉴,而你也没带我走这一趟,我也是无从得知。」秦方萦知道靖皇洵让他接触这些,便是有意给予他帮助。秦方萦仰起脸,难得的朝靖皇洵露出一个笑容,道:「谢谢你。」 「别想这么多,多了你也是多个人手,而帮助你和秦家,对靖皇家同样有益处,双方得利。」靖皇洵眯起一双眼,双手负于身后,隐约的笑意让他更显神秘难测,「因为靖皇家手中也握有同样的东西。」 「什么!」 「嘘……」靖皇洵用两指抵住了秦方萦的唇,道:「怎么能任由别人欺负到头上呢?萦儿,你说是吧?」 望着靖皇洵那劝诱式的笑容,秦方萦鬼使神差的点头,同意了。 6-2 秦方萦会和靖皇洵一同离开,首要原因自然是跟着他们好了解这起事件探查的进展,再来便是靖皇洵下个目的地正好与秦方萦有些渊源,正是好友华闵言所处的华家。 对于华家,秦方萦都是从侧面认识,知道华家涉略范围极广,收入相当可观,家产绝对称得上富可敌国。只是这样风头正盛的家族,唯恐朝廷忌惮,因此也同靖皇家一样,选择低调做事,华家人在外经营的事业,鲜少打着华家的旗帜,华家的身影就逐渐淡出众人的目光。 靖皇洵这次会找上华家,也是想藉着华家的关系探听更细微的真相,且有些年代久远的事恰好与华家有关连,使得他必须走这一趟。 得知靖皇洵要前往华家,才促使秦方萦动了离开的心思,毕竟他这些年来和华闵言皆是书信来往,不曾见过一面,着实有些想念。 华家所处的尧原县较为偏远,要花将近六天的路程才会抵达。一路上走走停停,除了夜晚住宿和解决三餐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马车上消磨的。 驾车的人是程唤,容安偶尔陪在一旁,不过通常是和靖皇洵、秦方萦两人一同坐在车内,外表朴素但还算宽敞的马车挤下三人绰绰有馀,不嫌拥挤。只是几个人时常面面相觑颇为尴尬,若不刻意找话题,他们大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各做各的事。 秦方萦自从璇玑心法突破第十三层后,因迟迟无法提升至更高一层,而显得有些急躁。他在体内运转功法好几回,次次在某处滞留而突破失败,几次下来,额头都冒出虚汗,让原本在看书的靖皇洵不得不搁下书本,主动关心。 「练功遇到瓶颈?」 听到询问,秦方萦缓缓收复体内运行的内力,睁开眼睛,答道:「嗯,有一阵子了。」 「练功最忌讳操之过急,你还年轻,大有可为。」 「我知道。」秦方萦垂下眼眸,轻声道:「这是保护我自己的捷径,但还是太慢了。」 听到秦方萦的话,靖皇洵眉头微蹙,就连闭目养神的容安都睁眼望了过来,那句话里盈满的沉重感实在令人百思不解。 「萦儿,若你是担心这一路上的安危,别担心,还有我在。」靖皇洵柔和了脸部的线条,安抚道。 但秦方萦却是不领情,不喜欢对方那种好声相哄的语气,薄怒道:「别以为我名字取得女气,就真把我当姑娘哄!你的意思是要保护我吗?抱歉!我是个男人,没你想得这么柔弱!」 「喂,你别太得寸进尺!」容安沈下脸色,对秦方萦逾越的态度感到生气。 「容安。」 听到兄长出声制止,容安冷哼一声,干脆闭上眼睛充耳不闻。 「萦儿,你可别误会了。」靖皇洵并不因为秦方萦一时的情绪而生怒意,语气温柔却坚定,他道:「你自愿夜夜守护着秦家,无关男女,这份精神和毅力都令人敬佩。我并非自诩为你的保护者,而是想与你并肩作战,在重要时刻,能给予你协助,明白吗?」 秦方萦咬紧下唇,知道自己太过激动,反而误解了他人的好意,开始自我反省。他的眼神有些胆怯不安、小心翼翼,似乎在试探着靖皇洵心意的真假,踌躇思忖了半天,最后全化为一声长叹。 「……抱歉,我不该将怒气宣泄在你身上,是我任性了。」 「别放在心上,你只是因为瓶颈而感到急躁,我能理解。」 靖皇洵的大度和体谅,让秦方萦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在心底酝酿。他发觉在这个人面前,总会不自觉的放肆、耍性子,似乎怎么样靖皇洵都不会动怒,处处退让,尽力包容,让秦方萦逐渐失了分寸。 容安说得没错,是他得寸进尺了。 秦方萦目光低垂,落在车内的地毯上,不发一语。 少年平时话不多,但此时的安静似乎和以往略有不同,靖皇洵观察入微也很敏感,带着疑惑的视线轻轻扫过秦方萦,立即就明白了。 是一种疏离感。 那和口头、动作上的拒绝不一样,是心灵上的隔阂,少年在他们之间又加上了好几道的防护墙,令人措手不及。 「程唤,现在到哪了?」靖皇洵高声问道。 「刚入山林。」 「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是。」 因为靖皇洵的吩咐,马车很快就停了。容安和秦方萦都不解的看向他,毕竟他们应该要赶路才是。 靖皇洵率先下车,掀着帘子,朝秦方萦伸手,道:「萦儿,跟我来。」 秦方萦愣了愣,刻意忽略那只等待的手掌,跟着下车。 容安也面露讶异之色,想着莫非停车是为了那闹脾气的小鬼? 「哥,你这是做什么?」容安一脸不认同,压低声音道:「没必要为了讨好那个少爷,浪费我们的时间吧!」 靖皇洵先对容安笑了笑,转头对秦方萦说:「萦儿,你先到林子里找个空地等我。」 知道靖皇洵是刻意支开他,秦方萦也没太在意,听话的往林子里走,寻找哪里有空地。 靖皇洵回过头来与容安对视,道:「怎么,你对萦儿有意见?」 「哼,我只是不理解你为何要带着他。」 「这个嘛,可能是因为他和华家小公子认识,拜访华家有层关系在,挺方便的。」靖皇洵笑弯了眼,给了个摆明是敷衍的答案。 容安气结,没好气的说:「哥,你和华家三公子也是知交,说这话未免太没说服力。」 「呵呵……」靖皇洵莞尔,道:「容安,不觉得萦儿挺像只猫儿的吗?」 「啊?」容安瞪大眼,露出彷佛见鬼似的神情,「你……这是把人当宠物玩了吗?」 「别这样说萦儿,他不是宠物。」 容安摆出一副「我哪里说错了」的表情,用种不说清楚绝不善罢干休的眼神盯着自己的兄长。 「容安,小猫再可爱,也是有爪子的。」 「这话什么意思?」容安知道秦方萦年纪虽小但实力不错,可是靖皇洵似乎话里还蕴藏了其他的意涵。 靖皇洵背过身,望着秦方萦进入林子的方向,意味深长地道:「我觉得秦方萦这个人,能替我们带来意想不到的帮助……」 容安浑身猛然一颤,忽然忆起初到秦家那天,靖皇洵要去找秦方萦时,他暗自希望对方能自求多福的事。而现在,他深深了解到谁要是被自家兄长惦记上,可真是灾难一场。 ****** 小剧场: 小萦儿:(亮爪)你说我是小猫……? 洵小攻:唉呀指甲有点尖,回家我帮你修剪再磨一磨,好不好?(笑) 小萦儿:我不是猫我不是猫我不是猫(炸毛)!!!!! 洵小攻:好~你不是猫,我是猫,这样满意了吗?(顺毛抚摸) 小萦儿:(被摸得很舒服)呼噜噜……(惊醒)喵呜!!我不是猫!!!!! 6-3 当靖皇洵在林子里找到秦方萦时,他坐在树枝上头,目光眺望远方,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显然心事重重。 靖皇洵几步一点,轻松跃上秦方萦所在的树枝上,在他身旁坐下。 「萦儿,我们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秦方萦拧眉,瞥一眼靖皇洵后又偏头。 靖皇洵唇角一勾,右手捉住秦方萦的手腕,两指搭上他的脉搏,迳自把起脉来。秦方萦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感到莫名其妙,用力扯着手腕却无法挣脱靖皇洵的力道,他只好任由对方探测自己身体的状况。 过了一会儿,靖皇洵松开手,道:「你的内力阴寒,对体内造成不少损伤,而脸部容易反应身体状况,但取而代之的是你所追求的力量。虽然我能理解你想增进实力的心态,但实在不该拿自身胡闹。」 「这些我比你清楚!」秦方萦脸色阴沉,看也不看靖皇洵一眼,冷冷地道:「靖皇公子,你似乎管太多了。」 视线在秦方萦半毁的左脸上滞留,靖皇洵手指颤动一下,伸手想抚摸那深青色宛如图腾的纹路,却被秦方萦怒瞪闪避。见他面露紧张敌视着自己,靖皇洵黯然缩手,回以一个充满歉意的微笑,替自己的唐突之举致歉。 「萦儿,你的武功……该是秦夫人教授的吧?」秦方萦戒备的眼神自己的推测无误,解释道:「秦夫人以美貌著名,却在婚后没多久就蒙上面纱,进而遭秦老爷冷落这件事,在看见你的脸成这副模样后,我就怀疑有些关连了。」 「那又如何?一张皮相罢了!难道靖皇公子也同我爹一样,觉得我们身上有病,巴不得离得远远的?那还真是肤浅……」 「要是真嫌弃你,也不会让你跟着我们了。」靖皇洵一脸正经,直直望着秦方萦躲闪的眸子,道:「萦儿,别再说这种诋毁自己的话,你很清楚计较这些并不值得,也没必要。」 「哼,计较这些的是别人,我才不在乎!」秦方萦脸色稍缓,没好气的说。 「我知道,因为萦儿平时都以真面目示人,从不遮掩。」 又是这种半哄半赞扬的温柔语气,像是哄小孩似的。秦方萦内心虽然不喜,但也没因此大发脾气,就当作没听见。 靖皇洵说得没错,他向来都是顶着一张惊人的脸走动,秦府的人也从原本的惊吓、嫌恶,进步到后来的麻痹、无视。唯有在面对敌人的时候,他才会刻意戴上面具,目的也只是要掩饰身份。 秦方萦轻松地跃下树头,朝上喊道:「谈完了就走吧!」 「谁说谈完了?」靖皇洵也跟着一跃而下,身形翩翩俊逸,「我要和你说的是正事。」 提到正事,自然就是秦方萦最关心的事情。自从上回在曹家得知所谓「秘宝」的真相,以及靖皇家也掌握部分关键物之后,靖皇洵就没再提起这件事。秦方萦认为靖皇洵自有考量,所以并不急于一时非要弄清楚不可,反正到了华家,他相信该知道的总会晓得。 「我还以为你暂时不想说。」 「是暂时不能说。」靖皇洵纠正道,「但现在能说了。」 秦方萦不明白靖皇洵说与不说的依据为何,他环视周围,猜道:「因为只有我们两人?」 「没错。」靖皇洵赞赏秦方萦的敏锐。 「是在防范谁吗?」秦方萦不解为何要如此慎重,毕竟容安和程唤都是靖皇洵的人。 难道……防的其实是自己? 想到这个可能性,秦方萦面露不悦,狠狠瞪着靖皇洵。 靖皇洵见秦方萦脸色大变,就知道他想多了,连忙道:「别多想,只是……容安还不待见你,因此有些话就不方便当着他的面说。」 「难道他不晓得我们的约定?」 靖皇洵摇头,「这是你用玉佩所提出的要求,若说出来了,他不是更加防着你?还不如让他以为是我想带着你,就算他不信任你,至少会觉得我这么做,自有用意。」 「那你就信得过我?」秦方萦反问。 「既然我希望你能相信我,那么我自然信任你,无庸置疑。」靖皇洵毫不犹疑地回道。 过于直率且真诚的眼神让秦方萦非常不自在,默默地撇开头。 靖皇洵看着那白皙的颈部逐渐变得红润,最后染上耳朵,忍不住伸手去抚摸秦方萦的左耳,惹得对方一个惊颤。 「你、你为何每次都要摸我左耳?」秦方萦捂住双耳,退了一大步,离靖皇洵远一些。 「……你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秦方萦赏一记白眼,大声吼道。 靖皇洵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以后再告诉你。」 「不用了,我不想知道!」秦方萦缓和激动的情绪,一脸戒备的盯着靖皇洵,「你有事快说,我们还要赶路。」 靖皇洵耸耸肩,有些惋惜的意味。 「昨晚我收到一些消息,而我要说的事有两件。」靖皇洵收起逗弄人的态度,面色严肃,「第一,盟主手中同样拥有地图,目前盟主下落不明。第二,就在我们离开当天,秦府来了一位客人,也许你认识。」 「谁?」秦方萦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逄渊,方天门的门主,秦夫人的师兄。」 「什么!」预感成真,秦方萦脸色瞬间惨白,「我娘她没事吧?」 秦方萦的反应让靖皇洵很是意外,却是不动声色,暗自观察。 「有你的朋友和我的人守着,秦夫人一切安好,莫要担心。」 想到功夫比自己更为精进的小二,还有靖皇洵特地留守的护卫,秦方萦提着的心落下一半,但仍是提心吊胆。毕竟逄渊那样的人,让人不敢掉以轻心。 「……我知道了。」 「那人似乎和秦小姐走得很近……你觉得呢?」 如果是先接近秦雪芸,那么逄渊的目的应该是获取信任,并藉机谋夺秦家拥有的一切,就跟前世一样。唯一的差别,是少了当导引线的傻子秦方萦。 「还是先去华家吧,我要先要和闵言商量。」 「好。」靖皇洵应了一声,但却不见以往从容自在的笑容。 7-1 经过不分昼夜的赶路历程后,秦方萦一行人终于在两天后来到位于尧原县明城的华府。而早就收到通知的华家,也派人等候于大门口迎接他们的到来。 在仆人的带领下他们进入华家,率先从大厅冲出来迎接的人,正是秦方萦多年不见的好友华闵言。 「小秦儿!」华闵言一看见秦方萦就立刻扑上去,将人抱得满怀。 秦方萦被勒得牢牢的,但看见华闵言如此兴奋,也就没挣扎,任由对方折腾。 「什么小秦儿……你别乱叫好不好。」 「唉,你可是我日夜思念的人,叫小秦儿比较亲密!」松开双手,华闵言后退一步,近距离观察着秦方萦,「瞧瞧你的脸,虽然听小二说过,但看到还是蛮惊讶的……」 华闵言的直白并没有让秦方萦感到不悦,相反地他就是欣赏这种直接的态度,用不着揣测对方的心思。 「怎么,嫌碍眼啊?」秦方萦打趣地道。 「呿!这纹路瞧着多神气,另外半张脸也美得不像话,我这是在嫉妒!嫉妒!」华闵言掐着秦方萦的嫩脸,「真是没良心,你哥哥我是那种肤浅的人吗?」 两人无视旁人自顾自地叙旧,将其他人晾在一边,终于有人看不下去,出面顶替华闵言这个招待不周的小主人。 「竟然让客人站在外头,在下替我家小弟的失礼致歉。」 一名年纪与靖皇洵相当的伟岸男子从大厅里走出来,一把揪住华闵言的后领,强力压下他的头,为自己疏忽道歉。 「三哥住手,很痛啊!」 「顶什么嘴!平时怎么教你的!怎能随便把客人扔在一边,还不快向靖皇公子他们道歉!」华闵鸿对自家小弟大吼道。 「唉唷!」不只脑袋遭殃,连耳朵也跟着受罪的华闵言苦不堪言,哀嚎一声,但还是认命的低下头,道:「是闵言失礼了,抱歉,靖皇公子。」 「小公子和萦儿多年不见,彼此甚感思念,我们没放在心上,闵鸿兄就饶过小公子吧。」靖皇洵替华闵言开脱。 「臭小子,暂时放过你!」华闵鸿总算是松开压制的手掌,放过华闵言。接着他怒容一改,对着靖皇洵露出灿烂的笑容,道:「阿洵,咱们也是两三年不见,怎么不学学这两个小鬼,给我来个拥抱呢?」 调侃的话一说完,华闵鸿忍不住哈哈大笑。 靖皇洵也跟着呵笑几声,比起华闵鸿的爽朗不羁,显得斯文尔雅许多。 「闵鸿兄的笑声真让人怀念,见兄长依然精神饱满,弟弟也放心了。」 靖皇洵和华闵鸿明显是旧识,两人见面的情景虽不如秦方萦和华闵言那么热络,但从话语中能听出他们的情谊也颇为深厚。 「你这家伙就会装,敢跟哥客气,哥绝对不饶你!」 身材不比程唤逊色的华闵鸿,大力拍着靖皇洵的背,而相形之下书卷气较重的靖皇洵,能够文风不动承受对方的蛮力,面上笑容自然得体,着实不能小觑。 「三哥又来了……」华闵言贴着秦方萦的耳朵低声道,「这靖皇公子看上去好像禁不起打,没想到还挺厉害的。」 「嗯……」秦方萦反应冷淡,是因为他对靖皇洵的实力毫无概念,但也感觉得到这个人觉得不简单。 「大家别杵在这儿,进去坐吧!」华闵鸿招呼一声,领着所有人进入大厅。 训练有素的下人们在客人们入座后,就立即上了热茶和糕点。 华闵鸿算是这个场合的主人,坐在大厅的主位,而靖皇洵坐在主位的右侧,下位是容安,程唤站在一边。华闵言虽然算是主子,但他不在乎位子的规矩,拉着秦方萦在另一侧坐下,还特地将装糕点的盘子往他那儿推。 「小秦儿,这是明城最有名的糕饼铺卖的绿豆蒸糕,可好吃了!」 因为是快马加鞭,一路赶至华府,沿途休息得少,吃得也不多,秦方萦确实有些饥饿。糕点看起来精致美味,在华闵言的推荐下,他抵挡不了诱惑,从小碟子里取了一块。 「好吃吧?」华闵言明亮的眼睛盯着秦方萦的表情,看到他点头才心甘情愿的自己也拿了一块绿豆蒸糕品尝起来。 「感觉很美味。」靖皇洵忽然开口,视线却不在糕点上,而是看着秦方萦。 被人看着吃东西实在很不自在,秦方萦迅速咀嚼,把剩中的点心吞下肚后,没再动手拿下一块,侧着身子回避对面紧盯不放的目光。 气氛变得有些诡异,华闵鸿用力咳一声,摆摆手将下人都赶出去,大厅的门牢牢地关上。 在靖皇洵的示意下,程唤走到门边,随时注意外面的动静。 「呃……阿洵,你还没跟我介绍你身边这位兄弟呢,看着有点眼熟啊!」华闵鸿说的人是容安。 靖皇洵低头笑了笑,道:「他是我族弟,名叫容安。」 「容……咳咳……容安?」华闵鸿不知为何呛了一口气,掩饰不了讶异,但他很快地恢复镇定,「容安啊……怪不得这么眼熟……」 华闵鸿暗地里瞪了靖皇洵一眼,后者很大器的保持笑容。 「容安见过华三公子。」容安起身作揖,这个举动让华闵鸿又是一阵激动。 「这、这……不用多礼!」华闵鸿似乎坐立难安,庞大的身躯在椅子扭了扭,不安的瞥向靖皇洵,又看到华闵言疑惑中带点鄙视的眼神,才冷静下来。他重新摆出兄长的架势,道:「容安兄弟就跟着阿洵唤我一声哥吧!华三公子听起来多蠢啊!」 「容安多谢闵鸿兄。」容安一板一眼的性格发挥得淋漓尽致。 「真是的,你们这些假文人,总爱怪腔怪调的!」华闵鸿就算嘴上抱怨,实际上也习惯得很快。不再客套的寒暄问候,华闵鸿神色转瞬间变得严肃,他开口道:「你们来访的用意,直接说出来吧!」 7-2 「闵鸿兄一如往常单刀直入,那我也就直说了。」靖皇洵饮一口茶,态度温和,但眼神却极具气势,「五十年前,贵府曾办过一回竞价买卖的活动,正好与我追查的物品有关。因此,想请闵鸿兄将买卖的纪录和帐本提供查阅。」 「你又在追查什么啦……」华闵鸿有意无意地瞄向容安,思考一会儿,才答覆:「唉,这事儿我管不着,得先问问我爹。」 「理应如此,那就麻烦闵鸿兄先询问过华世伯的意思,再告知弟弟。」 「知道了、知道了!但我爹今天去外头串门子,一时半刻不会回来,再来是你们要看的东西也不方便带走,我看你们就在这儿住几天,弄完了再走吧!」 「闵鸿兄的考量有理,那我们就打扰了。」 靖皇洵抱拳一礼,容安随之起身也朝着华闵鸿作揖,唯有秦方萦和华闵言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最后秦方萦还是站起身,对华闵鸿点个头算是致上谢意,他这个初次见面的客人倒比另外两位称兄道弟的人还随性。 「啊……这位就是小言每天念着的朋友吧?」华闵鸿走到秦方萦面前,高大的身躯硬是高出秦方萦两颗头,「欢迎你来到华家,我是小言的三哥,华闵鸿,叫我鸿哥,或者跟小言喊声三哥也行,在这里都自己人,别太拘束!」 「你好,我是秦方萦。」 秦方萦个性本就不外向,对不熟识的人大多表现冷淡,但华闵鸿却不因此生气,还把他的反应当作是害臊,更觉得这个少年颇有趣。 「三哥,你们话说完没?我有事要和小秦儿私下谈!」华闵言趁机打断,他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你这小子!」华闵鸿撂起拳头但没攻击华闵言,纯粹是威吓,「知道你要和他说你那破组织的事,小心别过头了,别人会听烦的!」 「你想听我还不说呢!呿!」华闵言幼稚的对哥哥摆出鬼脸,随后扯着秦方萦的衣服迅速离开。 「这个臭小鬼……」望着宛如逃窜般一下就没影的两人,华闵鸿气得咬牙切齿,很想将人抓回来胖揍一顿。 靖皇洵轻声呵笑,走到华闵鸿身旁,问道:「华闵言就是你那突发奇想卖情报的弟弟?」 「正是。小言年纪虽小,但确实搞得有声有色,生意挺好的!」华闵鸿面上充满骄傲之情,嘴上总是不饶人,但私下绝对是爱护弟弟的傻哥哥。「当然,要是没有我派人护航帮忙,那小子早就玩完了!也不想想卖情报多得罪人……」 「有你在,那孩子不会吃亏的。」靖皇洵拍拍兄弟的肩膀,满足对方虚荣的心理。 「怪了,你还是会说人话的嘛!我想说怎么几年不见你说话就跟变个人似的!」 华闵鸿完全忘了自己与靖皇洵初次见面时,对方同样喜欢用所谓「怪腔怪调」的方式说话,跟他谈话尤甚,可惜华闵鸿老早把这事抛脑后了。 「偶尔为之,趣味。」 华闵鸿嘴角一抽,见一旁的容安面无表情装聋作哑,叹口气,决定不跟靖皇洵认真计较。 「话说回来,你竟然和小言的朋友认识,我看那孩子不简单,想法挺多的。」 「闵鸿兄说得有理。」容安插嘴道。 靖皇洵眉尾一挑,给予容安一个警告的眼神。 没错过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华闵鸿赶紧解释:「唉,我的意思不是要你们防着他,只是称赞那小孩挺聪明的!」 「怎么说?」 靖皇洵意外和秦方萦初次相见的华闵鸿竟然会赞许他,很可能是受到弟弟华闵言的影响。 「小言那卖情报的想法,就是秦方萦提出来的,听说那时才八岁,比小言还小几岁。」 听华闵鸿这样一说,连对秦方萦没有好感的容安,都有些刮目相看。 买卖消息自今无人尝试,是因为各个大家族互相牵制,每个拥有金钱、权力的家族背后,必定拥有可探听消息的人马,但谁也不愿自家的事情被别人听去,尤其是立场相对的敌人。所以他们看重的是对自己有利的好事,毁去对自己无益的坏事,不相干的人等发生何事皆与他们无关。也就是这样只看眼前利益的心态,导致无人想到贩卖情报也是种生意。 『蜘蛛』的创立算是异军突起,也只有天生爱凑热闹、对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有兴趣的华闵言,会认为这是个做生意的好机会,秦方萦当年随口一句就成了他的发想来源。 但年纪小见识浅的华闵言没想那么远,不知道消息的背后充满了利益纠葛、恩怨情仇,『蜘蛛』的存在无疑是个威胁。所幸一向护短的华家替华闵言想到了,尽管华家希望子孙靠自己的实力闯荡江湖,但也不会见死不救。尤其是华闵鸿,考量到危险性后,很干脆的将手下一批人交给华闵言,协助他打理生意,也保护他的安危。 「萦儿真厉害。」靖皇洵一副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欣慰模样。 华闵鸿手臂揽上靖皇洵的肩头,道:「不说这些了,我带你们出去逛逛!」 连着容安、程唤,四人离开华府出外叙旧去了。 ◇◆ 华闵言一路拉着秦方萦回到自己房间,还不忘回头看是否有人跟着,小心翼翼的模样跟做贼似的,让秦方萦看了一阵好笑。 「不是有重要的事吗?正好,我也事情要问你。」 秦方萦见桌上也有方才吃过的绿豆蒸糕,早就馋的不得了的他立刻拿了一块,顺手替自己倒杯茶。 华闵言在一边坐下,也不拐弯抹角,道:「逄渊离开方天门,到你家去了。」 「我知道,我就是要问你怎么没跟我说这件事?」 「这不是看你身边有个消息比我更快的人在吗……」接收到秦方萦的白眼,华闵言连忙改口道:「不是,反正有小二看着,又没出什么大事!想说你要来找我,那就等你到了再说也不迟啊!」 秦方萦无言以对,撇了撇嘴,问:「所以你要跟我说的就只有这个?」 「当然不是!重要的事还在后头!」 「那就快说。」 两人在来往的信里也常是唇枪舌剑,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调侃,真实相处起来没什么隔阂,自然相熟。 「这么多年来,你坚持要我看着方天门,果然如你所料,这里头有问题!」 「……出事了?」听华闵言的语气,秦方萦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 「我让小七和小八进方天门当卧底,这事你知道吧?」见秦方萦点头,华闵言继续道:「小八重伤,小七留在里头继续观察。」 秦方萦神情大骇,没想到华家那些武功高强的手下也会出事。 「逄渊暗地里让人杀了一批又批的方天门弟子,再让他的人顶着那些弟子的脸继续生活。这事情逄渊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要不是这回轮到他们遭到攻击,顺利解决对方,不然还真没机会发现呢……」 「小八的伤没事吧?」秦方萦心有愧疚,总觉得是自己的缘故才使得华家的人受伤。 「别紧张,他们搞卧底或暗杀的人,皮厚的不得了。有胆接任务就该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你别想太多!」 华闵言藉着多年的书信往来,对秦方萦也有基本的了解,知道他会把责任往身上担,才要他别太在意。 就像守着方天门和逄渊这件事,秦方萦始终认为是在给他添麻烦,殊不知他做得可起劲了! 秦方萦迅速冷静下来,问道:「所以方天门里,已经都是逄渊的人了?」 「至少占了七八成,剩下的都是无影响力的新弟子。小七小八他们待了好几年,才会遭到毒手。」 「你没察觉到逄渊有什么不对劲?」 那么多人一次又一次的潜入方天门,再不惊扰任何人的状态下,成功灭杀并取代,这种事究竟要如何才能办到?况且,这事为了掩人耳目,必定不能在短时间内完成,应该是经过长年的渗入,很可能逄渊一接手方天门,就着手进行了。 「很难啊!你看,人都被换了,剩下的人要灭不过一两天的事。小七他们这么久都没发现,那些取代的人肯定和原来的弟子没什么差别,在方天门里根本活在一个假世界,多恐怖啊!」 秦方萦只要一想到前世逄渊就是用这种手法,蚕食鲸吞,将方天门完全纳入手掌之中,变成所谓的魔教,他就觉得头皮发麻…… 那个男人竟然一直在策划这种事情! 「逄渊哪来这些人手?他长年闭关,鲜少离开,怎么会……」 「说到这个,小八说那些人的身手有些熟悉,他们好像接触过。」 7-3 「说到这个,小八说那些人的身手有些熟悉,他们好像接触过。」 秦方萦倒了杯茶水递给华闵言,「说清楚点。」 「这事说来话长,他们原本就是我三哥的人,三哥他干的是护卫的工作,找些根基好的乞儿或孤儿,训练他们。说是护卫,有时也接些杀人的生意,总之像是出租人力的!」华闵言兴致一来,眼神闪闪发亮,「你还记得曹家吗?就咱们第一次见面前不久发生的事,被灭门的那个。」 秦方萦点头,有些纳闷竟又和曹家扯上关系,总觉得这些年的事情全搅和在一块儿了。 「曹家那时刚好雇用了三哥的一批人,似乎要护送什么古董,偏偏在出发前一晚发生那件事。三哥的人也跟那些刺客交过手,有的不敌,但大都安然身退。小八说那群人的招数不常见,下手阴狠毒辣,招招致命,还在武器上淬毒。虽然只是让人麻痹的毒,但足以丢了性命,多狠啊!要不是三哥的人发觉得早,早在七年前就没了……」 「等等!」秦方萦打断华闵言冗长的叙述,问:「真是同样的人,确定吗?」 「小八只是怀疑,但三哥说可能性很大。」 听完后,秦方萦陷入自己的思绪中。从靖皇洵那儿得知,血洗曹家窃走的物品就是藏宝图的一部分,而入侵曹家的刺客和方天门那些「外来者」很可能是同一伙人,最重要的是他们听命于逄渊——若推测都是真的,那已经间接证实了逄渊正是派人盯梢各个家族、不断让人侵扰秦府的幕后主使。 逄渊若有任何针对秦家的动作,秦方萦绝对不会质疑他的目的,一定是企图剥夺秦家的一切。但当所有事情交错在一起,他的内心已经动摇了,开始怀疑前世所经历的、猜测的,甚至从逄渊口里听见的「真相」,究竟是不是真的? 所谓的藏宝图是这世才出现,还是前世就在暗地里推动? 秦方萦彻底弄糊涂了。 曹家的灭门发生在七年前,而逄渊也恰好在那时找上门来,两者间相隔没几日。报丧可能根本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其实是曹家;而后的七年时间,依靖皇洵所言,逄渊不间断地在找寻其馀的藏宝图,秦家正好也是目标之一——假使秦家真有部分藏宝图,那么落得和曹家同样的下场,也不意外。 一个直接灭口,一个借刀杀人,殊途同归罢了。 想到这里,答案呼之欲出。秦方萦甚至大胆的推想,什么为爱生恨根本是假象,或许逄渊对母亲真有几分情意,但显然比不上宝物来得吸引人。 那个男人,以假乱真,在他死前都不愿给他个明白。 秦方萦不禁悲从中来,过于残酷的事实狠狠地撕裂他的心。方氏也只是逄渊计划中的插曲,秦方萦以为自己恨透了逄渊,但当真相摊在眼前,想到前世或许只是无辜受牵连的母亲,满腔的愤恨之情在内心翻腾煎熬着,原来他的恨意还能加深。 「小秦儿,你的表情怪可怕的……」华闵言望着沉默好一会儿的友人,脸色乎青乎白,非常吓人。 秦方萦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 缓和好心中澎湃的情绪后,秦方萦强颜欢笑地道:「没事,只是仔细思忖后,觉得这事太不寻常,藏掖着不说实在不妥,毕竟我们能力有限。」 「这事我三哥多少也知道,只是我没说清楚。」华闵言拍着胸膛打包票,「放心,三哥绝对会帮我们的!管他什么方天门,碰上我三哥肯定没辄!要是不行,我上头还有四个哥哥,更是有我老爹在呢!」 秦方萦莞尔,心想果真是受宠爱的么子会说的话。 「你误会了,我说的不是鸿哥,而是今天跟我一起来的靖皇公子。」秦方萦眉眼间是化不开的凝重,「原本没想过要把逄渊的事告诉他的,但现在是不得不说了。」 「让他帮忙?靖皇家不是什么都不管,这事他会帮吗?」 秦方萦无奈笑道:「由不得他们。」 原以为平行的两条线都纠缠在一起了,靖皇洵想不参与都不行。所以这事情是一定要说出来的,不然也算违背了他们之间信任。 在华闵言好奇的追问下,秦方萦将自己和靖皇洵相遇,然后达成约定的事细细地道出,不算复杂的过程几句话就说完了。接着谈到前往曹家后得知的真相,藏宝图所引发的杀机、秦家为何接二连三遭受侵入的原因,最后是靖皇洵为何要求查阅五十年前的帐目等等,秦方萦尽可能的和华闵言解释清楚,让他以后能多留意这方面的消息。 了解事情的原委后,华闵言惊呼一声,似乎是想到什么,急忙地道:「怪不得,早在蜘蛛名声传出去后,就接到一笔高额的单子,说想要知道所有藏宝图的下落,无论真假,对方都会接收付帐。啧啧,这桩生意贡献不少,蜘蛛能站稳有一半多亏它呢!」 「我倒是记得你说过接了个大生意。然后呢?你回报过什么消息?」 「大大小小的都有,凡是有传言流出的,我都说了……啊,盟主那里似乎也经过蜘蛛……呃,你懂的。」华闵言摸摸鼻子,承认自己在不知情的状态下当了一回帮凶。 「不关你的事,你只是做生意。」秦方萦拍了拍华闵言的手臂,谁也没料到的事是没资格怪别人的。 两人又留在房里谈了一会儿,等回到正厅找人时才得知人都出去了,只好暂时把事情搁下,待人回来再说。 客人房间的安排,秦方萦被华闵言强制留下,在他的院落住下,用不着使用华府的客房;至于靖皇洵等人,自然而然入住华府客居的小院。 亥时甫过,秦方萦依约敲响了靖皇洵的房门,房很快地从内打开,看来也是等候许久。 「萦儿说有事相谈,想必很重要。」靖皇洵领着秦方萦入座后,将刚沏好的碧螺春分别倒了两杯放着。 不知为何,在真正面对靖皇洵时,秦方萦竟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他自觉事情不能耽搁,便直说:「我已得知幕后主使者的身份。」 「……你是指,企图凑齐地图的人?」靖皇洵没想到秦方萦竟然能知晓如此重要的讯息,「是小公子同你说的?但闵鸿兄却不曾与我提起这事……」 「三公子尚未得知此事,毕竟这答案,也是我和闵言推论出来的。」秦方萦有些紧张,怕靖皇洵责怪为何他不早点说,「逄渊……这个人,你还记得吧?」 靖皇洵一愣,他明察暗访多少可疑之人,却没想过会是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 「是他?」 怪不得靖皇洵会质疑,逄渊名声还不错,年轻有为,前途看好,接任方天门是大家预期之中的事。但一个小门派,加上他在众多前辈眼中就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晚辈,实在无法与危害江湖安危的幕后之人做联想。 秦方萦看得出靖皇洵眼里的怀疑,只能继续解释:「调查逄渊是我多年前做的决定,理由恕我无可奉告。但要不是闵言坚持不懈,也不会查到这个份上……」 秦方萦开始交代华闵言白天所说的一切,他必须隐瞒前世所经历过的事情,有些推论只好省略,以怀疑来带过,尽量圆滑地将方天门里的异状,以及大动作找寻藏宝图两件事合理解释。 「……逄渊这人居心叵测,沉府极深,若错过这回,恐怕要等到他目的达成后,才让人窥视一角。」 靖皇洵不发一语,神色正常,自顾自地品茗,彷佛秦方萦刚才的一番话,都只是个故事,听听就算了。 「怎么,你不信我?」秦方萦有些恼怒,觉得自己费尽唇舌讲这么多,竟然换来这种回应,像个傻子似的。 「我信。」靖皇洵不假思索地道,「我只是在想,萦儿似乎很了解逄渊这个人?」 秦方萦闻言,自嘲一笑,道:「不,我一点都不了解。」 靖皇洵点头,又问:「那么,你认为秦家拥有他要找的东西吗?」 「当然,别说先前派多少人探查过,现在他都找上门了,这事还有假吗?」 7-4 「当然,别说先前派多少人探查过,现在他都找上门了,这事还有假吗?」 「我明白了。」靖皇洵慎重其事的说,「我会让秦家那里的人多留意逄渊,也会加强人手,保护你的家人。」 得到靖皇洵的保证,秦方萦顿时安心不少,诚心地道:「……谢谢。」 「应该的,不必言谢。」靖皇洵起身,轻拍秦方萦的肩头,目光望向窗外的月色,「晚了,萦儿早点回去歇息吧。」 「嗯,叨扰了。」 靖皇洵让程唤代自己送秦方萦回去,他站在门口目送两人离开,许久,他才退回房里,悄然无声地将门阖上。 容安从屏风后头走出,锐利的双眼毫不避讳地与靖皇洵对视,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 「没想到他隐瞒我们这么重要的事!」容安气愤的说,「哥,你真觉得秦方萦这人可信?」 「调查逄渊本就是萦儿的私事,若与我们追查的事情无关,他确实没必要跟我们坦白。」靖皇洵语气略有责怪之意,不满地直指:「容安,对萦儿别抱有太多偏见,小心误事。」 「啧!我才百思不解为何哥这么看重秦方萦……」 靖皇洵对弟弟孩子气的发言很是包容,笑道:「容安,我说过萦儿会带给我们意想不到的帮助,你看,现在不就给我们很大的惊喜吗?」 容安找不到话反驳,只好闭嘴不予回应。 靖皇洵低声一阵闷笑,又道:「容安,萦儿藏着话没说是事实,但我们该知道的,他都说了。对他,我也只说能说的,其馀缄口不言。」 「……都依你。」 「容安,身份使你生性猜疑,但要懂得何谓知人善用,若要成大事,更要懂得虚心接纳各种意见,切忌刚愎自用。」 容安鲜少被靖皇洵如此叮嘱,因为对兄长从小的崇拜和敬畏,再不甘愿也是会将话听进耳里,牢记于心。 「谨听教诲。」 熟悉弟弟脾性的靖皇洵没再多说,让人赶紧去休息。 待房间只剩他一人,靖皇洵倚着窗台遥望明月,片刻,仰天长叹。尽管他表面上从容自信,但接踵而来的消息和事务,让他难以在短时间内,有条有理地整顿和规划。 「靖皇这两个字,可真重啊。」 ◆◇ 靖皇家和华家虽然来往互动并不频繁,但私下的感情绝对称得上是世交,以致于靖皇洵和华闵鸿会有交集,认识多年且交情极好。 靖皇洵的拜访和贸然提出的要求,经由华闵鸿转告后,很快就获得回应,华家老爷子爽快地答应了,但正如华闵鸿先前所说,东西不允许带出去,只准在华家私下翻阅,还必须让华家的人在一旁协助。 毕竟和华家的生意有关,尽管是五十年前的老旧资料,但仍具有保密性。能获准翻查已是老爷子对老友儿子做的最大让步,不过该有的防范还是必要的,正是华闵鸿和华闵言两人的参与。 「咳、咳……还真多灰尘啊……」华闵言嫌恶的用衣袖掩住鼻口。 一行人窝在小书库,华闵鸿负责将一捆又一捆的帐本从柜子底层拉出来,纸张早已泛黄破损,但保存得还算完好。 每一捆帐本约有二十来本,最上头都有标明年份和月份。 根据华老爷子的回忆,靖皇洵要找的活动,应该是五十年前举行于秋分时节的大型竞价拍卖会,那时他也不过是个二十不到的小伙子,跟着父亲一同去见识学习,印象还算深刻,毕竟华家从中赚了不少,也因此声名大噪。 「找到了,就是这个!」华闵鸿费了一番功夫,才在众多帐本中寻到。 或许因为是个大活动,帐本或者纪录是另外成册,并不与当年的帐目写在一起,所以数量不多,也就三本,用绳子系在一起,夹杂在那年的帐本之间。 「这什么……名单?」华闵言接过,随意翻了几页,「还有帐本跟出价纪录,密密麻麻,写得很详尽啊!」 「不愧是华家,作帐如此精细。」 靖皇洵取过记录出价者的那本,并将列有卖家、买家以及品项的名单丢给容安,后者反应很快,找了个位置坐下后,便一页页认真细看起来。 华闵鸿很自觉的把弟弟手里剩下的帐册拿走,和靖皇洵深度聊过的他知道该从中找什么,认命地翻阅那本满是文字的本子。 「小秦儿,我们似乎派不上用场。」华闵言看着埋首于桌前的三人,不知是否该感到庆幸。 「让他们忙吧,这事太费眼力,我做不来。」秦方萦倒是坦白,完全不想掺和进去。 华闵言和秦方萦两人乐得轻松,坐在书库外头守着,偶尔端个茶水或点心给靖皇洵三人,但半天过去也不见他们动过半点,唯有茶水喝了几口,但搁那么久也早就凉了。 忙碌了一整天,等到他们终于能闭眼好好歇息一会儿时,早已过了晚膳时间,华闵言赶紧让人热几道菜到华闵鸿的房里,几个人把三个本子收妥,将书库重新整理好,才一同转移至华闵鸿的院落。 「哥,查出什么了吗?」菜才刚上齐,华闵言就迫不及待地问。 华闵鸿饮了一整杯酒,满身疲惫地回道:「我这儿是白忙一场,你该问他们两个。」 华闵言立刻把目光对准靖皇洵,连秦方萦也忍不住望了过去。 靖皇洵挟了一口菜送进嘴里,细嚼慢咽,慢条斯理的模样让人几乎要发狂,等到他觉得逗弄得够了,才说:「嗯,有进展。」 这下连华闵鸿都看不下去了,催促道:「闹够了就说吧,想急死谁啊!」 「之前从曹家的么子口中得知,曹家所拥有的地图,是曹太爷当年从这拍卖会里买下的,听说不是单卖,但碍于价格,曹太爷最后只得了一份。因此,我认为有必要来华家一趟,了解藏宝图究竟有几份,最后又落到谁手中。」 结果却出乎靖皇洵意料。 华家所记录的,其实只有两项。曹家占了一份,另一份则是由罗家的老太爷买下。巧合的是,罗老太爷和靖皇洵的曾祖父感情甚笃,是一同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生死之交,罗老太爷将地图当作寿礼赠与老友,也就是靖皇洵所持有的那一份藏宝图。 敌人能查到曹家身上,自然也能查到罗家。 五十年前的罗老太爷,年纪未达不惑,因为立了军功才有金钱买下那份「贺礼」,可惜送完礼不出三个月,便战死沙场,留下年幼的儿子和妻子。罗家的独苗和父亲一样为国捐躯,而老太爷的妻子重病亡故,靖皇家持办丧礼,将一家人的骨灰葬在一起。 罗老太爷出身贫寒,知道他与靖皇家有私交的人少之又少,多年过去,都已亡绝,只剩下靖皇家的子孙还曾听长辈提及过。若不是牵扯出这份藏宝图,靖皇洵也不会得知罗老太爷。 因此靖皇洵相信,任那潜藏于后的幕后主使怎么查,也绝对不会想到这层关系。就算怀疑靖皇家,对方也会碍于靖皇家的势力而不敢轻举妄动。 「这样不就绕回原点,哪来的进展?」华闵言听完后感到困惑不已。 「没进展也是种进展,不是吗?」靖皇洵执起筷子,继续用餐。 华闵言忿忿地往嘴里塞了好几口饭,觉得听靖皇洵说话实在太过累人。 秦方萦倒是明白靖皇洵的意思,道:「逄渊得到曹家的那份,却不知道罗家的在你手中,各持一份;加上盟主也有,秦家应该也有,这样就是四份。」 「至少五份。」华闵鸿忽然插嘴道,「那家伙该是原本就有,不然不会动了要凑齐的念头。」 「……有道理。」华闵言点头赞同。 餐桌上陷入一片沉默,众人安静的吃着晚膳。 正当秦方萦伸手要挟靖皇洵面前的鱼肉时,胸口一阵抽痛,眼前突然一黑,晕眩感随之袭来,身子软软地倾倒下去。 「小秦儿!」 靖皇洵反应快速地将秦方萦瘫软的身子纳入怀里,发觉他意识还算清醒,只是有些无力,赶紧将他扶正,先缓一口气再说。 「萦儿,哪里不舒服?」 靖皇洵的拇指在秦方萦的鼻下人中穴用力按压,让他得以恢复些气力。 「没有,只是……」秦方萦脸上毫无血色,话说一半却停住了。 心慌意乱,秦方萦觉得自己被一股强烈的不安感笼罩着。 究竟发生了何事? 为什么他会有想落泪的冲动。 8-1 方氏之死 鹅黄色的罗裙随着步伐左右摇曳,方氏将茶壶端上桌后,才沿着桌边而坐。 「上次见面已是七年前,师兄近来可好?」方氏没有罩上素纱,坦然地面对多年不见的逄渊。 「除了心愿未了有些焦躁外,日子过得还算安顺。」逄渊拿起方氏递来的热茶,靠近鼻端嗅了嗅,茶香扑鼻,却是没喝半口,便又放下。 方氏被逄渊的话引出好奇,问:「心愿未了?师兄可否透露一二,让我猜一猜呢?」 「这个嘛……要说也行。」 逄渊的笑容内敛,但又隐藏着一丝张扬,让人看了便知此人绝不如表面温顺。但在方氏面前,他是有意展现自己这一面,毕竟他的身份不只是方氏的师兄,更是方天门的门主。 「我有意拓展方天门的势力,不甘只在一城一县内留名,迟早取代其他的门派,在这武林之中,占有一席之地。」逄渊的宣言称不上霸气,却充满自信。 方氏淡笑,低垂的目光里充盈的不知是欣慰还是遗憾。她缓缓地道:「师兄竟有如此雄心壮志,我相信在你的领导下,父亲所创的方天门,会愈走愈远、愈来愈稳,师兄所盼望的,也一定会实现。」 「但……唯有师妹,才能让师兄如愿。」 逄渊似笑非笑的神情让方氏微微一愣,内心感到莫名抵触,忽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很陌生,彷佛自己从未认识这个人。 「……师兄是想请我帮忙什么吗?」 「师妹果然聪慧。」逄渊的拇指在茶杯边缘来回磨搓,「挑明了说,要扩大方天门,绝不是几个月便能达成的,因此我自有规划。在这个计划里,需要一样很重要的东西,而这个东西……」 用不着逄渊继续说下去,方氏也从他的眼神明白其中的意思。 「我不记得自己拥有什么太贵重的东西,让师兄一直惦记着。」方氏略带歉意地表示。 「当然,本就不是起眼的东西,师妹记不得很正常。」话虽如此,但逄渊的眼神少了温和,多了几分凌厉,似乎懒得再周旋下去,「师妹,当年你的嫁妆里包含了一本心法、一本剑法,这个可别说忘记了。」 「……自然记得。」方氏脸上扬着客套的微笑,「那么,师兄是想要那两本吗?」 「师妹愿意割爱?」 「恐怕要让师兄失望了。」方氏蹙起一双柳眉,「当年嫁进来后,我就决定不再动武。璇玑心法怕会害了别人,还留在身边,剑法早已托给老爷转送给需要的人了。」 逄渊眼里闪过一丝阴郁,但掩饰得很好,他笑道:「师妹,那可是师傅独留给你修练的武学功法,你竟舍得送人……要编谎也得让人信服才是,不愿割爱直说无妨,何必骗师兄呢?」 「不,我说的都是实话……若是心法,我现在就能拿出来,但剑法我真的无能为力。」方氏尚未察觉逄渊的不对劲,只能继续解释:「问老爷应该或许还能得知当初给了谁,但不好让老爷去讨,所以等问到了,师兄再去询问对方是否愿意让出,这样好吗?」 「师妹想得可真周到……」逄渊优雅地起身,踩着不轻不重的脚步,看似随意,却充满威迫感,绕着桌子和方氏打转。 方氏浑身不自在,逄渊像换个人似的,让她倍感压力,甚至是畏惧。但坚强如方氏,还是强装镇定,冷静地等着对方下一步的动作。 最后,逄渊在方氏的斜前方停下,冷酷地道:「可惜……我不信你!」 一道劲风袭来,「啊!」方氏反应不及,纤细的颈部已经被逄渊的手掌紧紧扣住,脸色瞬间雪白,呼吸困难,十指扒着逄渊力道无穷的手臂,难以挣脱,方氏就连呼救都办不到。 就在此时,一抹黑影从房梁上跃下,容貌清秀如少年的小二面色严肃,利剑直直朝逄渊的手腕处挥下,但却落空。 逄渊早一步松手,而小二要的也正是这个时机,环着虚弱的方氏后退好几大步,谨慎的盯着逄渊,丝毫不敢松懈。 在方才逄渊出手的一瞬间,小二甚至没看见他的动作,方氏就已经被擒住。仅只一招,小二立即明白他们之间的差距,以一己之力必定无法拿下逄渊,甚至很可能赔了性命。 所以小二现身的唯一目的就是救下方氏,绝不能让人出事! 「师妹,这就是我无法相信你的原因啊……」逄渊一副无奈的表情,彷佛会出手伤人都是被逼的。他睥睨地看着小二,道:「周遭不只你一人吧?」 方氏被小二搀扶着,她已经恢复得差不多,虽不明白为何会有另一人相助,但至少肯定一件事——逄渊根本是有备而来! 「师兄,你究竟想要什么?」方氏一双美目炯炯有神,气势上完全不输人。 逄渊神情冷峻,道:「如果把图交出来,我允许你一起分享我的成功。」 「我不知道什么图,你要的东西我没有。」方氏敛眉,怒意微生。 「哼……」逄渊杀气横生,客厅的桌子在他掌下化为木屑,眼里满是轻视,语带嘲讽地说:「原以为你是能理解我,与我一同分享成功的女人,看来你终究是个俗女子。」 「我甘愿当个平凡人,不然怎会坚持嫁进秦家。师兄,你太看得起我了。」 「也是。早在你嫁人时,我就不该对你抱有期许,是我看走眼了。」逄渊双手在衣袖上拂了拂,无情的视线落到方氏半毁的脸上,道:「以师妹的性格,会将重要的东西藏在哪……或者交给谁保管呢?是尽管被冷落,仍深爱的男人?还是不离不弃,听话孝顺的儿子?」 方氏知道逄渊是在威胁自己,但她不甘示弱。 「我不允许你伤害我的家人!」 逄渊嗤笑,「这种事,我有必要经过你的允许吗?」 「那就问我吧!」小二大吼一声,手里朝地上甩出一个小东西,冒出火星和大量烟雾。 趁着视线不清,小二抱着方氏从窗户遁逃,但到了外头,才发现大事不好。 「清儿!」 五名黑衣人和数十名黑衣人对峙着,两方的差别在于是否有蒙面。 方清一身狼狈,右肩渗出鲜血,被五名没蒙面的黑衣人护在身后。五人身上伤口也不少,但仍然坚持着主子派下的保护任务,使命比性命更为重要。 「师妹,你的决定呢?」逄渊走出雅阁,数十名黑衣人以他为首,迅速聚集。 「我说过我不知道!」方氏嘶声吼道,眼眶满是泪水。 「真是固执。」逄渊摇头叹气,「不知道我把这些人全杀了,你会不会改变心意?」 「逄渊!你放过其他人!你要什么我去帮你找!你放过他们!」 「帮我找?这主意似乎不错。」逄渊接过手下递来的长剑,睇视着与他敌对的所有人,笑道:「但我觉得有点烦了,还是就地解决吧。」 见逄渊准备要大开杀戒的样子,小二低声骂道:「可恶!难道真的束手无策了吗?」 「你……」方氏扯着小二的衣服,「还有刚才能弄出烟雾的东西吗?」 「有,剩五颗。」 「全扔出去,然后把剑给我!」 小二看方氏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紧张的阻止,「不行!你儿子让我保护你,夫人你不能去送死!」 方氏一把抢过小二手里的剑,手掌温柔的抚上小二的脸,彷佛透过他,就能摸到思念的儿子一样。 「若没有萦儿,我早跟死人没两样。」 那颗被爱人伤透的心,要是没有儿子温暖,方氏早就心如死水,对这世上毫无留恋。因为还有个宝贝儿子,她才能走到现在。 见小二仍犹豫不决,方氏一把抢过他握在手心里如药丸的东西,在其他人错愕的注视中,全数扔了出去。 「夫人……」小二不是拦不住方氏,只是在她坚毅的目光中,他无法拒绝。 他们的动静太大,尽管此时烟雾弥漫,但逄渊可不是会乖乖挨打的人。相反地,他更想知道是谁有勇气冲上来。 利剑穿过白雾,笔直地朝逄渊的胸口刺来。剑的劲道太弱,攻击太过直接,毫无招式可言,逄渊手里的长剑轻松挡下攻势,一掌击中对方胸口,毫不留情。 「呜!」 烟雾缓缓消散,方氏的身体倒在地上,咳出一大口鲜血。 小二还来不及上前,逄渊已经一步移至方氏身前,居高临下的望着离死不远的女人。 「师妹,不觉得这股力量很熟悉吗?」 「……为何……你会……」 「你想问,为何我会璇玑心法?」见方氏的眼神愈来愈迷离,逄渊刻意蹲下身,俯在她耳边,轻声道:「因为璇玑心法——」 说完,逄渊对手下们下了个手势,才转头对剩下的人说:「今天到此为止,秦家迟早是我的囊中物。」 待逄渊一群人离去,小二一身冷汗跑到方氏身旁,方清也哭喊着奔过来,可惜方氏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的状态,双眼直视着前方,愈来愈空洞。 「姐姐你振作点!姐姐!」方清痛哭失声,趴伏在方氏身边,不停地叫唤。 「……清儿?」方氏虚弱地出声,眼眶的泪水滑落眼眶,渗入发际。 「姐姐……」 「和……萦儿说,娘……很抱歉……」方氏拼着仅剩的力气,断断续续的说,「还有严光……严……光……」 方氏喃喃唤着丈夫的名,一生爱恋化为几句轻叹,在方清悲怆的目光中,阖上了双眼,与世长辞。 8-2 自从那晚秦方萦无来由感到晕眩后,他接连三天都待在房里休息。心头彷佛有块石头堵着,让他坐立难安,食欲不振,甚至难以入眠。 脑中盘旋的,全是家里会不会出事了的疑问。 秦方萦本想在隔天便启程返回梁邑县,却被靖皇洵一把拦下,以身体不适为由,希望他先好好休息,并派人回报秦家那方的消息。 靖皇洵在夜里先收到盟主的死讯,首级被凶手以残忍的手法割下,身上有凌虐过的痕迹,尸体曝晒于空旷的郊外,而藏宝图自然被人夺走。靖皇洵对逄渊这人的印象有了新的认知,心狠手辣,不择手段,怕是想以盟主的死杀鸡儆猴,甚至企图引出暗中关注、有意争夺藏宝图的人,例如靖皇家。 在确定逄渊真正的意图前,靖皇洵不愿轻举妄动,虽然秦方萦整个人陷入惶恐之中,精神状态糟糕,但他不能冒险。容安、华闵鸿等人都支持靖皇洵的决定,唯有华闵言不停催人去询问,心急如焚地等待信鹰黑霸归来。 秦家和华家相隔好几个县,当初秦方萦乘坐马车来,也花上六天的时间。而负责传递讯息的人,就算快马加鞭彻夜不停地赶路,至少也需要两至三天;至于老鹰黑霸,中途休憩、猎食补充能量,也会耽搁些许时间。 当靖皇洵他们在华家待的第四天傍晚,靖皇家的探子风尘仆仆赶到,而天空一抹黑影随后俯冲窜进华家;探子进入华家要先经过层层通报,而黑霸在屋顶上盘旋片刻,最后飞进主人的房里;当探子的口信转达至靖皇洵耳里时,黑霸在华闵言的房里啄着肉乾,等待主人归来。 「哥……该跟他说吗?」 方氏的死令人措手不及,除去秦方萦和华闵言两人,得知消息的几人面露愁容,谁忍心告知那迅速消瘦的少年如此沉重的事实? 靖皇洵拧眉,脸色痛苦凝重,内心挣扎却也明白这事瞒不得,秦方萦是最该知道的人,而且回到秦家能不晓得吗?方氏的事不能瞒,也瞒不了! 捏了捏鼻梁,靖皇洵叹口气,下定决心道:「我去和他说。」 华闵鸿知道靖皇洵难为,拍拍他的肩膀算是鼓励,毕竟这种事太难启齿。 靖皇洵这些天都有前去探望秦方萦,当他想好了说词,来到华闵言住的小院时,却发现秦方萦的房门微敞,里头阒然无声,当下心一惊,急忙闯入。 一进门,靖皇洵便瞧见华闵言眼眶泛红,沉默不语站在一旁,而秦方萦坐在床沿,手里拿着一张纸,头低垂着,看不清表情。 靖皇洵放轻步伐,缓缓走近,视线和一边的华闵言对上,对方一丝哽咽逸出喉头,自觉难堪的撇过头去。 肯定是得知消息了。秦方萦手里的信纸摊开,靖皇洵瞄了一眼,字数不少,似乎写得很详尽,而他从属下口中听到的只是「方氏持剑攻击,遭逄渊击毙」——他们一开始就遭受逄渊的人袭击,对事情发生的来龙去脉了解有限,回报的内容自然简略。 靖皇洵忽然很庆幸自己来晚了一步,至少有人能替他清楚交代事情的原委。 方氏对秦方萦有多重要,怎能是两句话就说完的…… 靖皇洵倾身,温柔地捧起秦方萦的脸庞,手触及的肌肤一片冰凉。他以为会看见满脸的泪痕,但秦方萦的脸颊却没半点湿意,眼眶也不同华闵言红润,面无表情,平时有神的双眼毫无波澜,空洞得令人心惊。 「萦儿?」靖皇洵拍拍秦方萦的脸颊,轻声唤道,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但人若伤心至极,又哪有力气落泪? 把人揽进怀里,靖皇洵双手环着秦方萦的头,没说安慰之语,只是抱着。 许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是数个时辰,华闵言已经离开,房内两人仍维持同样的动作。 靖皇洵不知究竟过了多久,直到一双手攀上他的背,衣物被人轻扯,身躯才微微一震,松开了手。 「……是我的错,才会让逄渊有机可趁。」秦方萦声如蚊呐,低哑地道。 「萦儿,这事谁都可能做错,但错的人绝不是你。」靖皇洵在秦方萦身旁坐下,沈声道。「我太高估自己,又低估了逄渊,知道这事情复杂,却仍然想简单了。护卫保护失利是其一,最重要的是我辜负了你的信任……我很抱歉。」 秦方萦低头猛摇,道:「这事与你无关。小二在信里都说了,逄渊笃定娘有地图,还拿我和爹来威胁她,娘表面温柔,内里倔得很,不然怎会为爹放弃修习多年的武功!那么多人围剿,娘是肯定逃不了才放手一搏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却因为这事而牺牲……要是、要是我不考虑那么多,直接和逄渊拼得你死我活,娘或许就不会死了!」 「但你会死!」 遭靖皇洵这么一吼,秦方萦噤声不语。 「你知道我多庆幸带你出来吗?我相信秦夫人肯定也这么想,『幸好萦儿不在』。」靖皇洵嗓音沙哑,眼眶不知不觉中起了血丝,他伸手抚上秦方萦握紧的拳头,道:「秦夫人那么疼爱你,不会希望你去做傻事。」 一滴泪水落在靖皇洵的手背上,烫得炙人,却让他加重了手心的力道。 「萦儿……我们等会儿就出发,去见秦夫人最后一面。」 8-3 一行人雷厉风行,考量到马车速度缓慢,便拉了两匹骏马,四人连夜朝梁邑县出发。原本欲跟上的华闵言被秦方萦劝留,要他继续注意方天门的动静,别在这时打草惊蛇,毕竟华家在重要时刻会是最好的助力,秦方萦不希望现在就被发现,而这个想法和靖皇洵不谋而合。 华闵言只好在哥哥的安慰下,送走了秦方萦四人。 秦方萦归心似箭,几人沿路也只是稍做休息,几乎马不停蹄地赶往秦家。 靖皇洵本来还很担心秦方萦的身体,但见他饮食、睡眠都还算正常,虽然看上去很疲惫,但已不似之前颓废。不过负责操纵马匹的人始终是靖皇洵,偶尔负责守夜,几天未好好阖过眼,尽心尽力的模样让容安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已经是第三天的夜晚,他们距离梁邑县只剩半天的路程,隔天肯定能到达秦家。趁着夜深人静,秦方萦早早入睡,容安示意程唤负责看顾,才把靖皇洵拉到不远处,打算来个深谈。 「哥,你是对他感到愧疚吗?」容安对秦方萦那种看似正常,实际上半死不活的样子早就看不顺眼,隐忍着怒气,不顾长幼之别,逼问道:「失恃之痛固然令人同情,但你不该纵容他沮丧!他该想着如何为母报仇,而不是用那副死样子装可怜!」 「容安!你太失礼了!你所受的礼仪教育是这样教你说话的嘛!」靖皇洵低声喝叱,面色严厉不见往日温和,「我没有愧疚,因为方氏终究难逃一死;我只是怜惜,萦儿比你还小,那孩子自己背负着你我看不见的包袱,内心又承受多大的谴责你可明白!」 「这些跟你有何关系!他该自己面对和成长,不是让别人为他挡风遮雨!难道到了生死关头他还要奢望你去救他不成?那他先前何必苦于练功瓶颈,说些要保护自己的话,直接躲到你身后不就得了!」 「萦儿不是这种人,也不屑这么做。他向靖皇家寻求的不是庇护,是协助,而我现在做的一切就是在帮助他。」许是这些天体力消耗过大,靖皇洵这句话说得有气无力。 「哥,你该帮的不是秦家,而是靖皇家!」容安眼神凌厉,身上有股与生俱来的威压,平时收敛得很好,此时却彻底释放,远远胜过靖皇洵的气势。他严厉地道:「你的任务是凑齐地图,探查并回报。不是和大家族打好关系,更不是去讨好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除非——」 容安停顿一会儿,似乎有些犹疑,神情复杂的看着沉着一张俊脸的靖皇洵,才道:「除非你做的这些都是一种手段,能完成任务的手段。趁虚而入……听起来确实是个好法子。」 啪!容安的脸偏向另一边,表情错愕不已,左脸颊立即红肿一片。 靖皇洵收回手,冷冷地警告道:「这些话别让我听见第二次。」 容安注视着靖皇洵离去的背影,低头闷笑。 为了一个小鬼差点兄弟阋墙,还不够好笑吗? 等脸颊的热胀消退后,容安才返回他们扎营的地方。容安坐的位置一旁正好睡着秦方萦,他冷淡地瞥了两眼,却发现对方的眼睛虚掩,根本没入睡。 似乎是察觉到容安的视线,秦方萦抬眼,两人四目交接,有些尴尬。 容安心想,若靖皇洵的回答是「正如你所想」,肯定他的猜测的话,他反而觉得那是敷衍,会有所忌惮。但靖皇洵却是动手狠狠警告他,打断他的试探,不给予看透想法的机会,这样冷静慎重的表现,反而让容安放心不少,认为兄长必定有其用意。 靖皇洵在容安心中强大的形象并不会因为一次争执而动摇。 想到这里,容安挑衅地对秦方萦露出冷笑,便枕着树干自顾自地休憩。 秦方萦垂下眼帘,直愣愣地瞪着眼前的枯叶,过了好些时候,才渐渐入睡。 隔天午后,一行人终于回到了秦家,他们从后山的小路走上去,并没经过大门。方氏的死,没有惊动秦家任何人,小二在信里说过这是方清的意思,等秦方萦回来后再打理。 秦方萦使上轻功一路狂奔,很快就赶回雅阁,他一出现,小二就从里头出来迎接,两人一起到方氏的房里。 方氏已经过世多天,但躺在床上的她就和平时没两样,彷佛只是陷入沉睡。 秦方萦万万没想到上次母子一别,竟会是天人永隔。他在床边跪下,执起母亲的手,轻声唤道:「娘,孩儿回来了。」 小二在一旁见了心里难受,就开口交代这几天的事,「我找了特殊的药膏,让清姨替夫人擦满全身,好让身体暂时不会腐坏,所以夫人还是这么美……」 「小二,谢谢你想得这么周到。」秦方萦的目光始终没离开母亲,想将最后的美丽牢记于心。 「别谢我……」小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我没能做到答应你的事,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 秦方萦听出小二话里的自责,仰起脸望向他,笑了笑,安抚道:「那不怪你,逄渊那人不是谁都能应付的。」 怕是靖皇洵或是其他人在场,也奈何不了他吧。 小二摇头,他错的不是功力不如人,而是没有尽心尽力做到自己答应的事。 「是我退却了,熬过刻苦的训练,杀过那么多人,在当时的勇气竟然还不如秦夫人……看来是我日子过得太安逸了。」 小二原是华闵鸿的手下,若有人需要护卫,他们便会出动。但华闵鸿向来要求他们将自身的性命安全视为第一,无须为了出钱的老板抛头颅洒热血,他认为人活着才有未来可言。 他们这些人不具有视死如归的精神,但小二对自己违背了朋友的信任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抱着很深的愧疚,甚至觉得无脸见秦方萦。 「小方,我决定回炉重造,回三少那里。这段日子和你处得很开心,等我觉得有脸再站在你面前时,我会来找你的。」小二吸了吸鼻子,告诉秦方萦自己苦思许久所做的抉择。 秦方萦知道多说无益,跟他一样,有些事情一旦有了心结,不靠自己想清楚就很难解开。 「我明白了,你多保重。」秦方萦伸出拳头,笑道:「永远的朋友。」 小二见秦方萦的动作,立即意会,也伸出拳头和他轻碰一下,两手相握。 望着两人相握的手,秦方萦也做出自己的决定,道:「你回鸿哥那儿,我也必须将璇玑心法练起来……我们不会输的。」 「嗯!」小二总算恢复些精神,笑着点头。随之,他想到还有事没提醒,又说:「讲到璇玑心法,那家伙好像——」 「我记得,你信里都说过了。」秦方萦打断小二的话,「我会把事情弄清楚的,你别担心。」 见小二因为不放心而迟迟不走,秦方萦又道:「我想一个人在这陪我娘,外头那些人,你帮我招待吧。」 秦方萦想到自己一回来就丢下其他人,顿时感到过意不去。 「好……有事就说,我在外头。」 待小二离开后,秦方萦叹了一口气,沿着床板滑下,席地而坐。 他必须好好思考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想到昨天夜里容安和靖皇洵的对话,还有容安那充满敌意的的眼神。接二连三发生的事,似乎都在提醒着他,绝对不能再让其他人受到连累。 和靖皇洵的约定也该告个段落,不能再继续下去。 他们有他们的方式,他也有他的做法。 秦方萦双手捂住脸,用力的上下搓揉,好让自己清醒一点。 原来重活一世,他终究还是个麻烦。 9-1 火苗窜起,白烟袅袅,交错的树枝中躺着的是容颜安详的方氏,她身着素白静雅的衣物,双手叠放于腰腹,维持着生前庄重大方的姿态,就算已失去了气息,但与生俱来的气质在熊熊烈火中更被衬托,彷佛下一刻便会羽化成仙。 火舌很快地攀上衣角,一点一点地吞噬。秦方萦沉静地注视着母亲的侧脸,火焰的高温让他额上布满汗水,虽然已保持距离,但他站得仍比其他人更近一些,靖皇洵不时的侧目,怕是担心秦方萦会突然冲上前做出傻事。 然而,直到方氏化为灰烬,火逐渐削弱熄灭后,秦方萦都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的凝视着,没有露出一丝脆弱的表情,更没有疯狂的举动,平静得好似眼前的一切皆与他无关。 但那固执又坚毅的眼神,透露了秦方萦下的某种决心,他的内心绝对不似表面上看来毫无情绪。 「少爷。」方清抱着一个雪白的瓮坛,提醒秦方萦该去捡骨灰。 听到叫唤,秦方萦身体颤了颤,微微点头,步伐走得缓慢,但踩得很扎实,身形也稳健。 方清望着他的背影,泪水盈眶,感叹自己从小照顾的孩子,真真正正长大成人了。抬头仰望碧蓝的天空,方清在内心问道:「姐姐,你也能放心了吧?」 捡完骨灰后,在小二和方清的阻拦下,秦方萦被迫先回雅阁休息,剩下的清理工作交由其他人负责。 靖皇洵默不作声地跟在秦方萦身后,看着他进门、上楼,原以为会在房里待上一阵子,却是一会儿就出来,手里还拿了把剑。 秦方萦完全无视靖皇洵的存在,迳自朝着山里的小路走去,靖皇洵从他前往的方向推测,应该是要去两人二度相遇的瀑布。 到了瀑布的水潭边,秦方萦拔剑,开始舞起剑来。一招接着一招,凌跃、旋身,划出一个个剑花,在阳光下,水光和剑的银光互相闪映。 靖皇洵站在不远处,而这一站竟是四个时辰。 剑耍了一次又一次,后来又改成打拳,一套拳一百二十式重复了三遍,等到秦方萦感觉体力透支才停下。但他也没离开,而是到瀑布下方打坐,修练内功。 这已经不是勤奋,而是自虐的地步。 不过靖皇洵却没去阻止,他自觉自己无立场干涉。 当天光愈来愈昏黄,容安也因为在楼阁里迟迟等不到人,寻了过来。 一看见身上承受着强大水力的秦方萦,容安笑道:「原以为他能多正常,最后还是发疯了。」 「不是发疯,是宣泄。」靖皇洵沈声纠正,没瞧容安半眼。 靖皇洵走到岸边,朝着秦方萦大声喊道:「萦儿,天色暗了就休息,别让方清姑娘担心。」 秦方萦没有理会,靖皇洵不甚在意,和容安擦肩而过,先行离去。 容安没跟上去,反而施展轻功,最后落在秦方萦附近的石头上,与之相对。 「那晚的话,你都听清楚了吧?」容安冷着一张脸,严肃的问,「别装傻,这几天你也该想通了。」 秦方萦睁开眼,静静地望着水面。 对方究竟是充耳不闻还是在思考,容安拿捏不准,就接着说:「洵哥对你确实挺有耐心的,或许真有差别,但这是因为他周遭不曾出现过像你这样的人,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免得给靖皇家带来困扰。」 「你放心。」秦方萦终于出声了,他道:「一切到此结束。你们要留或离开,与我再无关系。」 趁着容安回话前,秦方萦站起身,望向对方,目光清明坦然,又道:「你们要地图,而我只想为母报仇,利益不冲突。」 「你的意思是……要主动让出秦家的图?」容安质疑的问。 秦方萦摇头,「不是现在。图我还没找到,等拿到了,我另有用途,事成后再给你们。」 容安嗤笑一声,讽道:「果然,你的话信不得。」 秦方萦回敬一个微笑,客气疏离,不掺杂任何情感,回一句:「无所谓你信不信,他信我就够了。」 两人都明白话里的「他」指的是谁。 「你总认为我意图不轨。是,我确实在利用靖皇洵,因为我想得到更多消息,而他亲口答应了。」看到容安脸色大变,秦方萦神色淡定,「事情我都清楚了,其馀地图的下落我毫无兴趣,我和他之间的约定也就到此为止。」 「容安,我一直在猜想你的身份,但那不是我该知晓的。我和靖皇洵连朋友都说不上,别说更亲近关系,你无须担心他会感情用事,他何时不冷静?何时不从容?」 容安撇过头,不愿回应。 「你们该思考的,是怎么对付逄渊、怎么拿到所有的图。秦家的事我会处理,我的家人由我守护,让你白费心了。」 话落,秦方萦一个展身回到岸上,留下容安独自站在原处,被黑暗笼罩。 9-2 隔天中午,为小二饯别之后,秦方萦知会方清一声,便捧着方氏的骨灰坛往秦家本宅走去。 因为瓮坛装在方形的木盒中,沿途倒没引起谁注意,但秦方萦本就不在乎这些,直往秦老爷的书房前去。最后,别说通报,连门也不敲,直接推门而入。 门推开所造成的声响,让秦老爷迅速抬头,看是哪个人这么大胆。一瞧,竟是许久未见的长子。 「学过的礼貌丢去哪了!」秦老爷怒瞪秦方萦一眼,但很快就注意他手里捧着别的东西,似乎有事才来,便问:「那什么东西?」 秦方萦站在秦老爷的桌子前方,两人的位置有高低落差,竟有种被大人审问的错觉,他自嘲一笑。 「这是我娘的骨灰。」 秦老爷手里的帐本松落,颤着身子起身,不敢置信自己所听见的。 「你娘的……什么?」 秦方萦又重复道:「我娘的骨灰,她前些日子过世了。」 「这、这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知会我一声!」秦老爷冲到桌子前,欲揪住秦方萦的衣襟却碍于他怀里还有个骨灰坛,只好大声怒道:「你竟然就这样把你娘烧了!你这个孽子!」 被指着鼻子大骂但秦方萦不以为意,他甚至想,上辈子因为秦老爷对他失望透顶,两人连面都没见过几次,更别说谈话了。秦老爷总是忽视他这个儿子,连骂都懒得骂,秦方萦还是头一次被骂「孽子」。 前世做足了蠢事都没讨到这声骂,现在因为烧了母亲的遗体而挨骂,秦方萦心里有些惆怅,更觉得好笑。 「等我赶回来时,娘已经躺了许多天,不赶紧处理后事,难道还要举办公祭拜个三天三夜吗?」 「孽障!你说这些像话嘛!」秦老爷气得火冒三丈,「你娘是我的妻子!当然要风光下葬!怎能如此草率就火化!」 「我娘是被你丢在后山,多年来不闻不问的『妻子』。」秦方萦冷冷地道,一句话就将秦老爷的怒火泼熄。 「要是我决定一辈子都不说,你到死前大概都不会知道,我娘早就死了。」秦方萦特别加重最后一句话,让秦老爷哑口无言。 秦老爷和秦方萦相望,看着和妻子有着相似面貌,却宛如陌生人一般的儿子。这么多年,原来他的儿子这么大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他曾经深爱过的女人,竟然逝世了。 叹了口气,秦老爷眨了眨酸涩的双眼,默默地坐回椅子上,他的姿态彷佛瞬间老了好几岁,全然不像在外人眼中风光又威风、正值壮年的秦老板。 「你娘是怎么……」秦老爷沉默许久,终于鼓起勇气问。 秦方萦也找了张椅子坐下,怀里依旧捧着方氏的骨灰。他这举动似乎表示要和秦老爷好好进行深谈。 「被人杀的。」秦方萦从没想过隐瞒,实话实说。 秦老爷掩不住内心的惊骇,瞠目结舌,支支吾吾地问:「谁、谁如此大胆……不、不对,你娘性子好,怎么可能与人结怨?」 「这些我不能说,请见谅。」 秦方萦自有考量,他认为在事情圆满结束前,这种会引来杀身之祸的真相,愈少人知道愈好。他能告诉秦老爷母亲的死讯和死因,却没办法把背后的过程全部说出来。 「怎么不能说!」秦老爷震怒拍桌,「你娘死得不明不白,不说怎么替她讨回公道!」 「爹。」秦方萦忽然喊道。 久违的称呼,儿子声音里隐含的沉重和伤痛,秦老爷感受到了。盯着秦方萦坚定的眼神,秦老爷就算和儿子再怎么不熟悉,也明白这孩子比自己所想的还要理智、成熟。 他并不是在赌气,而是真有不能说的原因。 秦老爷终于退让一步,道:「……你说吧,我听着。」 「爹,总有一天,我会将事情完整告诉您。」秦方萦先向秦老爷保证,让他放心,又道:「现在不说,不为别的,只因我想保护仅剩的家人。」 秦方萦想守护的,一直都是他自小生长的秦家。尽管和父亲的关系不理想,又有不相往来的姚氏母女存在,但为了不重蹈覆辙,秦方萦自重生以来,一心想的就是如何让秦家逃过一劫。 大概是为秦方萦的一番话感到欣慰,秦老爷的神情柔和许多。 平时严肃又易怒的性格让大部分的人都不敢亲近秦老爷,多年下来他也感到些许寂寞。而懂得察言观色又会讨人欢心的姚氏,就是在秦老爷这种心情下才结识;相反地,对于听话、只会倾听却不善主动关心的正妻,让习惯将心事埋在心底的秦老爷感到不耐,加上突然患病、姚氏的鼓吹,就冷落了方氏。 其实,秦老爷最初会爱上方氏,就是因为她的温柔和包容,能让他疲惫的身心获得抒解,就算为事操烦,至少每天能睡个好觉。而这么多年下来,秦老爷甚至忽略了自己已经多久没熟睡过。 「你娘……把你教得很好。」秦老爷感慨地说。 「娘很尽责,就算伤心难过,她也不曾疏忽我。」秦方萦低头浅笑,手掌轻抚着腿上的木盒,「清姨说,娘在死前,嘴里一直唤着您的名字。」 秦老爷一听,悲痛的流下泪水,眼泪纵横。 「爹,今天我会来,除了告知您娘的死讯外,还有重要的事要问您。」 秦老爷沉痛的深呼口气,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努力平复情绪,点头。 「有事就问吧,只要我知道,就会告诉你。」 秦方萦见父亲神色稳定,才开口问:「娘当年的嫁妆里,原有两本武学相关的书籍,一本娘留着,另一本剑法,听说交给您送人了。」 「嗯……确有此事。」秦老爷沉思一会儿,长年做生意,记忆力挺好的他很快就忆起这件事,道:「说到这事,你娘始终认为我不晓得她会武功,还一直隐瞒着呢。」 秦方萦很惊讶,问:「这事爹知道?」 那母亲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多年?若继续修练心法,说不定武功早就到达上乘境界,说不定不会死在逄渊的掌下——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其实你外祖父方雍曾来找过我,你娘瞒着的事,我都知道。」 当年在女儿出嫁前,方雍曾找过秦老爷,将他狠揍一顿后哭着说:『你让我有女儿却无法相认,这是你欠我的!一定要好好对待我女儿!』 秦老爷那时答应了,但最终还是违背了自己的誓言。 「这辈子,我亏欠的人太多,但最亏欠的,就是你娘和你外祖父。」 秦老爷显然陷入自己的回忆里难以自拔,沉默许久,才彷佛惊醒般望向秦方萦,道:「你……方才想问什么?」 「我想问那本剑法,爹究竟送给谁了?」 秦老爷恍然大悟,「谁说我送人了!你娘表面上说不要,但毕竟是她父亲给的,内心怎么舍得!我把东西放在——」 秦方萦见秦老爷起身离开书房,只好跟上去。 秦老爷回到他的卧室,而秦方萦对这个房间没什么印象,好奇的张望,想着到底是哪里能藏东西,前世竟然让逄渊找了那么多年。 秦老爷和方氏原是夫妻同房,后来分房,就算姚氏嫁了进来,也没让她进房过,这些年来秦老爷都是一个人入睡。 房里还保留了以前方氏所使用的摆设,最明显的就是床边的梳妆台。台面上没摆任何东西,墙上则挂着一个半身大的铜镜。 铜镜乍看之下是镶在墙上,但秦老爷上前,一个巧劲,轻易地将铜镜取下,而镜子后头竟然隐藏着一个约手掌宽的洞口,不深,也没摆什么东西,只放了一本秦方萦正在找的剑法本子。 「这洞……娘不晓得?」 「没说过,怕她多想。」秦老爷把本子抽出来丢给秦方萦,看也没看一眼。 秦方萦拿着轻而易举就得到的剑法,而里头就藏着逄渊苦寻的地图,觉得万分沉重。这个东西,曾经背负了秦家上下百条人命。 有些事情的发展就像是天注定的,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不同的决定或许会让今日的悲剧发生转折,虽然他的重生终究无法挽回部分遗憾,但了解了前世所不知的过往后,他才发觉有许多事早已种下了因,只是至今才结成果。 「既然你现在不打算说,我也就不问你讨这本子要做什么。」秦老爷拍拍儿子的肩头,道:「凡事留意,小心为上,千万别莽撞行事!」 「我明白。」秦方萦笑着接纳父亲的提醒。 接着,他在秦老爷惊愕的目光中,将手里捧着盒子交给秦老爷,说:「娘的归属始终只有一个。」 秦老爷接过木盒,苦笑道:「……谢谢,给我这个机会。」 没想到儿子还愿意给他一个弥补妻子的机会。 秦老爷再次红了眼眶,若秦方萦责怪他一辈子,也是情有可原。 「爹,您后悔过吗?」 明白儿子问的是什么,秦老爷诚实的摇了摇头。 「与其说是后悔,不如说是感到愧疚。」秦老爷相当坦然,道:「可能我真的做错了,但我不后悔,因为那些错误都是我顺着心意所做的决定。」 既然下了决定,就该承担后续的风险。商人做生意岂能保证稳赚不赔,更别说人的一生。 但做生意能将赔的钱赚回来,而死去的人却无法再醒来。 这点道理,秦老爷还是懂的。 「若有下辈子,亏欠他们的我一定会还清。」 在父子俩分开前,秦方萦道:「爹,债不一定得等到下辈子还。替清姨找个职务吧,代我和娘好好照顾她。」 得到秦老爷的首肯,秦方萦才放心离去。 两天后,在秦方萦和方清的陪同下,秦老爷亲手将方氏的骨灰下葬,就在秦家的墓园里。方氏的逝世,就如她生前的性格一样低调,不张扬。 秦老爷摸着墓碑上头刻着的「爱妻」二字,喃喃地道:「对不起……萦儿。」 9-3 秦方萦处理完方氏的后事之后,许是再无挂念,心无旁骛,一心一意只想增进武功,不但短期内突破瓶颈到达第十四层,更是突飞猛进,一步之遥便能进入第十五层。但秦方萦并没有因此安心,因为他远不是逄渊的对手。 靖皇洵偶尔会与秦方萦对上几招,功力大增的秦方萦能已经能和他打得平分秋色,虽然还差了一些,但要超越不是难的事。 靖皇洵所学的武功,是来自古老且正宗的流派,阳刚却又透着一股柔劲,和他世家公子的身份、天生文雅的举止倒很匹配。出招时总觉得比别人多分优雅,但招式并非华而不实,柔劲中带有刚强,刚柔并济;秦方萦偏阴狠直接的攻击与之相比,倒像是股蛮力。 秦方萦修练的内力所展现的效果惊人,让靖皇洵好奇不已,秦方萦也大方,将璇玑心法拿给他研究。靖皇洵发现这个心法能慢慢地激发出人的潜能,但相对的对身体会造成极大伤害,有舍才有得。璇玑心法的力量很霸道,又阴寒至极,和他所修习的内力的完全相反。 武学博大精深,靖皇洵想,能想出璇玑心法的人,必定对人体了解透彻,才能找出靠内力运转激发潜能的途径;且这人对自己也足够狠心,不然怎能甘愿以伤害身体来换取强大的力量。 而秦方萦对力量的执着,正是最适合修习璇玑心法的人。 待休息之时,靖皇洵走到秦方萦面前,道:「萦儿,我要离开了。」 秦方萦一愣,久久才应了一声。 「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靖皇洵问道,眼里藏着隐约的期待。 「不了,既然你有要事在身,无须多个人去添麻烦。」秦方萦拒绝道。 靖皇洵意味深长的盯着秦方萦的眼睛,似乎企图看穿他话里隐藏的真心。 「是不是……」话才开了头,靖皇洵便打住。 『是不是容安跟你说了什么』这句话一旦问出口,质疑容安的同时也质疑了秦方萦,靖皇洵的理智及时阻止了自己。 秦方萦不清楚靖皇洵在犹豫什么,只是平淡地道:「我想在家多陪陪清姨和我爹,你别多虑。」 「我明白了。」靖皇洵浅浅一笑,用戏谑地口吻道:「虽然你在身边我比较安心,但既然你已有决定,也不勉强……好好保重。」 「你也是。」 见靖皇洵转身欲离去之时,秦方萦又上前扯住他的衣袖,道:「那个,有句话一直忘了说……谢谢你。」 靖皇洵望进秦方萦那双干净明亮的眸子,忽然反握住他的手,将人朝自己的方向一拉,唇轻轻地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看着明显愣住的秦方萦,靖皇洵放开他的手,露出调皮的笑容,说:「突然很想这么做。」 趁人还没回过神来,靖皇洵丢下一句「再见」后,迅速离开。 「……可恶!」 秦方萦没将已经拿到地图的事情告诉靖皇洵,虽然他认为对方早就得知,只是没人问,他也不会说。 地图并不是直接夹在书中,秦方萦把记录剑法的小本子翻了一次又一次,薄薄的纸张,二十四招画完就只剩下半本的空白页,完全瞧不出里头有藏东西。 最后,要不是秦方萦每页细看,就连封面封底也不放过,根本不会发现封底偏厚,似乎和最后几页黏在一起。他小心翼翼将纸张剥开,终于看见一块布角露了出来。所谓的藏宝图,只是一块手掌般大的布料,必须凑齐全部才算完整。 秦方萦恶劣的想着,若他将地图烧了会怎么样? 恐怕会加速秦家的灭亡吧。 秦方萦自然不会对地图下手,毕竟他和容安说过会交给他们。 做人不能言而无信。 某天午后,秦方萦怀里揣着一个黑布包,形状呈长方状,有些匆忙地在秦府里走着。未料好巧不巧,竟然和秦雪芸面对面碰上。 「这么急啊?是要去哪啊?」秦雪芸刻意挡住秦方萦的路,语气尖酸的问道。 『听说秦老爷有意让长子接管家业,我想秦方萦最近会有异常之举,芸儿可要多留意了。』 「与你无关。」秦方萦无视于秦雪芸的存在,冷冷地抛下一句,绕开她迳自走掉。 秦雪芸蛮横的冲上前,一把抓住秦方萦的手臂,却不料轻易就被甩开。 「你给我站住!鬼鬼祟祟的,怀里的东西还特别用黑布包着,不说还真以为秦府生了内贼,大白天竟然敢偷东西!」 两人所处的位置静僻,秦雪芸尖锐的嗓音并没有引起他人注意,但让秦方萦感到非常不悦。 「你想知道这是什么?」秦方萦嘲讽问道。 「哼!若你敢说没偷东西,就别遮遮掩掩的!」 秦雪芸摆出一副谅你不敢的挑衅笑容,但秦方萦却当着她的面,把黑布拆开,露出里头深褐色的物品来。 那是一块木牌。 当秦雪芸看清楚上头刻着的字后,脸色大变,似乎很震惊,又有些激动。 「这是我娘的牌位。」秦方萦冷哼一声,道:「看见了,你还满意吗?」 秦雪芸自觉理亏,撇嘴不耐地回一句:「没想到是这种东西,真晦气!」 提着裙子跑走的秦雪芸,脸上竟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眼里满是兴奋之情,还有浓烈的痴迷之色。 『要是你想得到秦家,那我就帮你把碍事的人,一个个处理干净。』 『我爱你芸儿,只要有我在,什么都不必担心。』 逄渊真的为她杀人了……他说爱她是真的!是真的! 秦方萦见秦雪芸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后,才把黑布重新包好,继续朝原本的目的地——秦家祠堂走去。 10-1 「劳烦了。」 秦方萦下了马车,将一碇银子交给车夫,对方喜孜孜地收下,驾车离开。 望着眼前已经卸下「方天门」门牌的大门,秦方萦握紧手里的剑,畅通无阻地走进「敌人的阵营」。 方天门早已不是七年前秦方萦所见过的模样,反而是前世再熟悉不过的样子。路上见不到什么人影,格局更是复杂,明明占地不算广,却容易让人头晕转向,不时会迷失方向。 一路上无人阻拦,秦方萦准确找到印象中逄渊所住的楼阁。他在心里自嘲,这么多年竟然还记得这个地方,自己都佩服了不已。 秦方萦停下脚步,只因前方有人在等着他,而那人……也正是他等的人。 「这么快就找来,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先探过路了。」逄渊莞尔笑道,搭上他那双上勾的桃花眼,整张脸透着一股邪魅。 「若我说上天指引,你信吗?」 「指引你来寻死?呵,看来老天不怎么善待你。」 「寻死?」秦方萦抽出长剑,神色冷然,道:「不,我是来寻仇的!」 见面前的秦方萦人影一闪,逄渊冷笑,衣袍扬起,也消失原地。两道黑影交错于空中,银光闪现,长剑相抵又迅速分开。 「底子不错,璇玑心法练到第几层了?十四?十五?」逄渊态度从容,还有馀力发问。 「你话真多!」秦方萦右足踏地轻点,再次迎上前去。 每当剑端就要刺中逄渊时,总会被轻易化解,见对方嚣张又带点轻视的眼神,秦方萦虽不至于失去冷静,但心情多少会受到影响。 原来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差距吗? 秦方萦一个旋身绕到逄渊后头,一剑砍下却扑了空,他感觉到背后有掌风袭来,闪避不及,硬生生挨上一掌。 「咳!」秦方萦飞落在地,血腥冲上喉头,溢出嘴角。 用袖口擦拭唇周的鲜血,秦方萦站起身来,直视着逄渊,尽管两人实力落差甚大,但他毫不畏惧。 「都这样了,还要继续?」逄渊对秦方萦倒有些另眼相看。 该说……不愧是师妹的儿子吗?连不怕死这点都如此相似。逄渊笑着叹口气,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忍心了。 「只要我还能动,就继续。」 秦方萦知道再坚持下去只会是死路一条,但要他就这样放弃,实在办不到。 逄渊挥动手里的长剑,漂亮地划了个剑花,他垂眸安静了一会儿,倏地脚一踏,主动上前攻击。 虽然逄渊的为人不如外表看来光明磊落,且心思极为复杂,但他的剑法却出奇的霸气,总伴随着强劲的内力,剑气逼人,颇有几分江湖英雄之姿。相对的,他的内力却是和秦方萦一样,阴毒至极,使得划在秦方萦身上的剑伤,宛如被冰刃击中一般,寒冷刺骨。 在方天门学武多年的逄渊,在外人眼里学的内力,一定是方天门内部传授的心法,偏偏他又会璇玑心法。一个人能同时修练两种心法,甚至程度都达上乘,说明此人必定是个练武奇才。 秦方萦又一次惊险闪过逄渊的攻势,就在这一恍神间,手里的长剑竟然被打落,飞了出去。 「该到此为止……」逄渊话未完,右臂一阵刺痛,他只好向后退开。 望着被划开的衣口子,逐渐染上红色血迹,逄渊吃惊的笑了。 「真让人意外。」逄渊目光攫住伤势更严重、模样也狼狈不堪的秦方萦。 右手虽然失了长剑,但左手却多了一把短刃,秦方萦双手都能使剑这件事情让逄渊非常惊讶。若没下苦心练习,一般人难以办到。 秦方萦轻喘着气,死命盯着逄渊的神情,眼里暗藏着计算的光芒。结果没令他失望,逄渊似乎察觉有些不对劲,左手沾了右臂伤口的血,舔了一口。 「哦……竟然懂得下药?」逄渊眼里带有赞许之意,「看来你很清楚赢不了我,有备而来。」 「下药这招,不过是跟你底下那些人学的。」秦方萦讽刺的回道。 却没想到下一瞬间,自己的脖子已经在对方的手里,牢牢掌握住。 「你为何……」 「虽然不到百毒不侵,但这点小毒,对我是没用的。」逄渊加重手掌的力道,好心提醒道:「对敌人太仁慈,死的就是你了。下次要记得抹剧毒,最好立即毒发,这样才能真正致人于死地。」 秦方萦感觉呼吸愈来愈困难,想着虽然死得很不甘心,但至少没输得太难看,他也尽力了…… 逄渊忽然松手,把人往地上一扔。 「咳、咳咳……」秦方萦猛然吸了一大口气,引起剧烈咳嗽,眼睛馀光不解的望向逄渊。 「我能让你娘死得干脆,但别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你。」逄渊收起手里的剑,揪住秦方萦的头发,逼他仰头看着自己,才道;「更何况你手里有我要的东西,在拿到前,怎么能让你死呢?」 秦方萦哼笑,眼带嘲讽,「你想怎样对付我?下药、断我手脚再接回去?还是先伤我、再治疗,一直重复?」 想到前世逄渊无情的折磨,那段痛苦不堪的回忆,秦方萦觉得能熬过去的自己完全是命大。最后还能靠自己逃出去,虽然下场一样凄惨,但至少死的方式干干净净,尸体也没有人会打扰。 「这么了解我?」逄渊不掩饰自己的意外,「若对付我厌恶的人,确实会百般折磨没错……但像你这种有胆讨死的人,我还蛮欣赏的,通常会赏个痛快,就像你娘一样。」 「混帐!」秦方萦难得口出粗言。 逄渊被骂也不计较,笑着说:「我还蛮中意你的,不如和我联手,夺回那些藏宝图……如何?」 「什么藏宝图没兴趣,我只对你的命有兴趣!」 「真可惜。」被拒绝是意料中的事,逄渊松开了抓着头发的手,道:「我对你手里的地图可是很感兴趣。所以——」 逄渊一记手刀劈在秦方萦的后颈,人双眼一闭,昏厥过去。 「唉,在拿到地图前,只能委屈你留在这里作客了。」逄渊一把抱起不省人事的秦方萦,语气无奈地道:「跟你娘一样,又傻又莽撞。」 10-2 当靖皇洵收到熟悉的玉佩时,脑子一片空白。 过了好片刻,他才忆起似乎还有张信笺,精神恍惚地打开,上头只写了四个字——以图换人。 容安听到消息匆忙闯进靖皇洵的书房,见兄长神色不对劲,连忙抢过手里的纸条,一看,大骂:「他竟然说出我们有地图的事!那小子果然信不得!」 「不是的……」靖皇洵望着刻着自己名字的玉佩,全力握紧,对容安说:「萦儿不会说的。逄渊向我们讨的是秦家那份图……他恐怕是看到这块玉佩,才会认为萦儿把图交给我们保管。」 「哥,到了这时候,你竟然还在维护他!」 「容安,你认为一个连命都不要的人,会为了活命而背叛我们吗?」 靖皇洵的问题,让容安彻底愣住,面布疑惑。 「萦儿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靖皇洵从桌上取了一个布包递给容安,「这东西是我昨晚拿到的。」 布包里放着一本蓝色的小本子,容安动手翻了几页,原来里头画的剑法的招式,他立即想到应该就是逄渊处心积虑想得到的东西。 靖皇洵把本子翻至最后一页,上头留了一句话道:「保护秦家。」 「那个自不量力的家伙!」容安嘴上斥责道,却难掩担心之色,「他究竟把图藏哪了!没地图难道要交出我们的……」 容安话说着却愣住,随之惊讶地瞪向靖皇洵,问:「哥,你准备拿靖皇家的地图去救人吗?」 「……不,我没打算这么做。」 听到明确的答案,容安顿时松了口气,但又严肃起来。 「派人把秦家搜一遍,先找出秦方萦把图藏在哪儿要紧!」 「昨夜收到剑法,我觉得不放心,就让程唤去查萦儿离开前做了哪些事,这两天应该就能回报。」 容安想得到的,靖皇洵又岂会想不到?只是没料到秦方萦竟是先斩后奏,早就私下行动,他要阻止已经晚了一步。 因为早有计划,所以才不愿意跟自己走吗? 靖皇洵看着躺在掌心里的玉佩,用指腹轻抚着上头干涸的血渍,颜色很深、很浓,几乎填满了玉佩上头的凹槽,让「洵」字更是鲜明。 原来从容就义也算一种计划? 靖皇洵甚少动怒,但他发觉胸腔有股炙热感正不断地吞噬他的心。可惜他弄不明白那股怒火的涌现,是针对冲动行事的秦方萦,还是针对没有毫不犹豫选择救人的自己。 「哥,万一找不到地图……」见兄长面无表情,容安叹了口气,道:「总之,你该有最坏的打算。」 「我知道。」靖皇洵蹙紧眉头,表情说不出的纠结,「若找不到,我也不会拿靖皇家的去换人。」 到时候无论发生何事……他都能承受。 尽管靖皇洵话说得多理智、多平静,但容安知道他必定是天人交战。 也是到了此刻容安才了解,原来秦方萦在靖皇洵心中的地位真的不同一般。 因为他还是第一次,在靖皇洵的脸上看见那种茫然无措的神情。 潮湿的牢房,一地的积水,秦方萦被铁链束缚于墙上,衣物和湿发不断地冒出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他的意识还算清醒。应该说,冷到不得不清醒。 衣衫大敞,倒也没破损,只是浸了水相当湿重。秦方萦的胸膛上满是交错的红痕,带有细微的纹路,是被鞭打的痕迹。除了鞭痕,还有一道道用尖刃划出的伤口,有的血液已经干涸结痂,有的还在渗血,白皙的身体看上去惨不忍睹。 秦方萦清楚逄渊对他根本没下重手,比起前世曾受过的「待遇」,这次所受的折腾已经算是轻微了,至少没断手断脚,武功甚至也没被封住。 逄渊不但仁慈,还很放纵。 秦方萦细细回想这两日逄渊的态度,除了偶尔问他是否要透露地图的下落,基本上都是说些漫无边际的话,顺便鞭打两下,跟逗弄宠物似的。 才在想着,牢房的门「咿呀」一声被人推开,正主出现了。 逄渊用手指扣住秦方萦的下颔,抬起他的脸,道:「靖皇洵应该收到那块玉佩了吧?亏我特地沾了不少血,你说……他会不会来救你?」 「不会。」 逄渊眉一挑,沉吟道:「这么肯定?」 「地图又不在他手中……」因为缺水,秦方萦的嗓音很沙哑,「很可惜,你找错人了。」 「呵呵。」逄渊莫名笑出声,拍拍秦方萦的脸颊,说:「我问的是他会不会来救你,跟地图可没关系。」 不管有没有能换人的地图,若真的重视那个人,无论如何都该赶来营救。 「……不会。」秦方萦低声回道。 「真是固执。」 「彼此彼此。」 秦方萦嘴上从不让人占便宜,逄渊对这点早已有所领会。 「既然不来救你,那表示我要如何对待你,都是我的事了?」逄渊的手掌轻轻在秦方萦的胸膛上暧昧的流连。 秦方萦咬牙切齿地道:「要杀就杀!」 「我说过,对待你,不会像对待你娘一样。」逄渊的手掌停在秦方萦的右肩,「上次你用左手伤了我,既然左手能用,那么右手就没那么必要了。」 话一说完,逄渊手稍稍使力,卸了秦方萦的右臂。 「啊!」秦方萦忍不住疼痛,凄惨的叫出声。 逄渊闻声闭眼,彷佛正在聆听什么美妙的乐曲,表情倒是享受。让冒着冷汗的秦方萦看得牙很痒,恨不得能上前咬断对方的颈子。 「今天是右手,明天就换左腿,再来是右腿,最后左手。」逄渊边说边用两指轻点说过的部位,「左手留到最后,就当鼓励你竟然能伤到我。」 「变态。」秦方萦瞪着逄渊,不怕死的骂道。 「你这张嘴真不饶人,不如明天先缝了它如何?」逄渊语气好似在说笑,但眼神冰冷得认真。但不过一会儿,他立即笑得如沐春风,道:「唉,这张脸已经毁了一半,我也不忍让你变得更难看。」 秦方萦全身戒备的盯着逄渊,虽然他早已做好死的打算,但内心仍然对这个男人有着从前世延续下来的恐惧。 「说到这个,你难道不好奇为何同样修练璇玑心法,我却没产生异状?」 见秦方萦不予以理会,逄渊如之前一样,自顾自地道:「因为璇玑心法是我师傅从谷里带出来的,唯有在谷内的真传弟子能接受修练前的药物调理。多年前抑制你娘恶变的药方,也是我师傅开出来的……」 秦方萦很快就明白逄渊话里的师傅并非外祖父方雍,而是出自什么谷的高人。最重要的,逄渊能把自己隐藏得这么好,他的师傅说不定也是推手。 「为什么要把心法给……」 「为什么会给方雍?」逄渊顺着秦方萦的话接下去,很直接地回答:「反正不是什么重要东西,且方天门正好能用来隐藏身份,就顺势送给他了。真正重要的,是方雍另外获得的剑法。他藏得真好,直到师妹出嫁后我才知晓那正是我要找的东西。」 「真可惜……」秦方萦讽刺笑道。 「是啊!白费这么多年!」逄渊夸张的哀叹。 秦方萦望着逄渊带有几分晦暗的眼神,不自觉地问:「你……到底在找什么?真的重要到值得花费这么多年,残害那么多条人命吗?」 「对,很重要,不计任何代价。」 逄渊所展现的神情是秦方萦前所未见的,漠然又藏着深深的恨意。只是那份憎恨,不知从何而生。 「那是我从未得到就失去……世上最宝贵的东西。」 10-3 多日滴水未进,秦方萦的喉咙干渴得彷佛在燃烧,他的头也疼得似要炸裂,右臂早已无知觉,左腿也在昨日如逄渊先前说过的,和右手同样下场,断了。 此时的秦方萦只比死人好些,是个废人。 他巴不得当个死人,可惜有人并不打算放过他。 秦方萦觉得浑身无力,头晕目眩,他知道自己病了,却宁死也不吭一声。 不知又过了多久时间,秦方萦意识模糊,当他听见牢房门被推开时,已经无力抬头,甚至陷入半昏迷的状态。 「小方!」来者一身黑衣,但不是夜行衣,而是一袭黑色长衫。他拍打秦方萦的脸,小声叫唤:「小方,我来救你了,清醒点!」 听见熟悉的声音,秦方萦皱眉,不确定的问:「……小二?」 「是我。」小二见秦方萦还认得出自己,松了口气。 接着小二开始检查秦方萦的伤势,看见伤痕遍布的上身时倒抽口气,发现伤势没想像中严重时,又放下心来。但当小二发觉秦方萦的右手和左腿都被人已俐落的手法弄断时,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怒火。 「我操!那个死变态!」小二脸色铁青,蹲下身后对秦方萦说:「别动,我帮你把骨头接回去。」 「呵,他已经很仁慈——」 秦方萦话还没说完,小二就已经动手把断掉的左腿给接回去,幸好他的技术纯熟,没让秦方萦感到疼痛,瞬间就完成。 「亏你还笑的出来!」小二瞪了秦方萦一眼,没一会儿右手也接了回去。 最后,他拆掉缠绕在秦方萦手脚上的铁链,将人从墙上背下来。离开牢房前,还不忘在秦方萦嘴里塞了一颗疗伤用的药丸。 趴在小二的背上,秦方萦感觉四肢渐渐地有了知觉,流失的力量也开始蔓延全身,但身体还是很虚弱。 「……小二,你怎么知道我被关在这?」 「别忘了小少爷随时派人注意方天门的动静。」小二对路线很熟悉,还能分神和秦方萦说话,「那天你一进去,少爷就接到了消息,见你完全没出来,大家担心得要死……谁知道你真的是去送死!是想气死我们啊!」 感觉到小二的愤怒和担忧,秦方萦无声笑了,小声地道:「抱歉,是我考虑不周,让你们担心了。」 「知道反省就好,你这混蛋家伙!」小二一边骂着,脚下的速度不敢马虎,又变得更快一些。他又道:「我们来太晚,让你受那么多苦,抱歉。」 「……不怪你们,毕竟我原本就没打算离开。」秦方萦拍拍小二的肩膀,反过来安慰对方。 两人已经回到地面,出了逄渊的居所。 「要不是小七只能趁逄渊不在时来探路,也不会拖到今天!」 秦方萦闻言一愣,这才想到竟然没看见逄渊,以那人的实力应当早就发觉他们的动静才对。 「逄渊呢?」 「小少爷让三少仿靖皇洵的笔迹,把人骗去别的地方了。」 秦方萦没再细问,但他心里却很好奇,究竟这计划是华家想的,还是某人私下所托……原来他对靖皇洵还是有所期待。 小二的逃脱路线很隐密,但就在两人要越墙离开方天门时,竟然出现一群黑衣人将他们包围其中。 虽然小二的打扮和那群人一模一样,但对方显然不将小二视为同伴,纷纷亮出手里的武器,眼漏凶光。 「你多少能动了吧?趁我挡住他们时,你赶快离开。」小二谨慎的观察敌人的动作,小声地对身后的秦方萦说。 秦方萦立刻拒绝,反道:「把我交出去,你离开。」 「没救到你娘我已经够愧疚了,还能眼睁睁看你去送死嘛!」小二红着双眼怒回一句,方氏的逝世他是一辈子都弥补不了的过错。 两人的处境相当危险,背着秦方萦的小二连武器也拿不出手。眼看敌人身形一动,全部冲上来攻击,他们再犹豫下去也不是办法。 秦方萦抽出小二藏在腰间的匕首,语气沉重:「我失去我娘就够了,不要再让我失去朋友!」 「可恶……」小二听到秦方萦的话很是感动,无奈他们已经走投无路。 就在此时,敌方的人群中竟然出现骚动,两名黑衣人持剑斩杀自己人,造成一阵混乱。 「我说你们还傻着干什么,赶紧出去!」其中一名黑衣人身材高大,声音宏亮有力,秦方萦觉得相当耳熟。 小二一听见立刻认出来,惊喜喊道:「三少!」 另一名黑衣人上前挡在小二和秦方萦的面前,他是长年卧底于方天门的小七。这回出面救人,主动将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是因为已经没必要再隐藏下去。 「你们先走,我和三少殿后。」小七的声音非常冷静,几乎毫无起伏,「小少爷在外头等候。」 小二颔首,背身一跃,秦方萦不忘回头道:「万事小心!」 华闵言准备的马车并不显眼,隐在巷角。见等的人终于出现,探头出来的华闵言急忙招手,小二背着秦方萦迅速窜进车内,不待两人坐定,马车已经移动,但为了掩人耳目,并没有在街上猛冲。 「快!把人放下!」华闵言吩咐小二,自己取出一个布包,从里头倒出一堆瓶瓶罐罐,各种功效都有。他先取了一瓶,倒出药丸递给小二,「先吃这个。」 小二怀疑的看着华闵言,觉得自家小少爷很不可靠,秦方萦倒是笑了笑,拿过小二手里的药丸,直接吞下肚。 「闵言,现在要去哪?」秦方萦在华闵言动手扯开他的衣服时,随口问道。 「当然是回华家啊!」华闵言拔开药罐,倒出浓稠的药膏往秦方萦身上抹。 小二看着昂贵的药膏在小少爷手中浪费,觉得相当心疼。毕竟他们这些苦命的下属,平时受伤连普通的药粉都嫌奢侈。 「麻烦你掉个头,我要回秦家。」 「什么!」华闵言惊呼,不敢置信的盯着秦方萦,「你回秦家是想被抓吗?」 「地图还在家里,我得回去拿。」 「你说在哪里,我让人去拿。」华闵言觉得不妥,拒绝秦方萦。 秦方萦也很坚持,扯住华闵言的衣袖,道:「我不放心,让我回去。」 望着秦方萦不肯退让的表情,华闵言只能妥协。 掀开帘子,华闵言对车夫交代一声:「掉头,去梁邑县的秦府。」 等华闵言回来继续替他上药时,秦方萦笑道:「谢谢你。」 「算我怕了你!」华闵言对秦方萦做个鬼脸,佯装生气,喊着:「躺好!不好好休养我就把你丢在路边!」 秦方萦笑了笑,乖乖躺好。 等秦方萦身上的伤都处理好,也换了一身衣物后,已是半个时辰过去。 「闵言,靖皇家……有联系你们吗?」秦方萦以为自己忍得住,却还是问了。 「当然没有!当初看你只身一人闯进方天门,我还想问靖皇洵那家伙在搞什么呢!」华闵言不屑地骂着,一边把所有药罐收好。 「……是我瞒着他,没事。」 秦方萦静静闭上眼,身心疲惫的他很快就睡过去。 刻意忽略了内心那股淡淡的失望。 11-1 马蹄哒哒急踏而过,车身轻微摇晃,马车的车轮上沾满了泥泞,还夹杂着几根枯黄的乾草。 车夫抬头望着乌云笼罩的天空,几滴雨水斜斜打在他黝黑的面上,他拿起一旁的斗笠戴上,回头对车内的人道:「小少爷,开始飘雨了!」 「无妨,继续赶路。」 车夫领命,拿起马鞭抽在马屁股上,硬是加快了行车的速度。 马车里,从睡眠中清醒过来的秦方萦,撑起睡得有些虚软的身子,问:「还有多久才会到?」 华闵言把人又压回去,说:「天才刚亮,至少还有半天!」 秦方萦嗯了一声,他身上的毯子盖得密实,脸颊还有些红润,因为身上有伤的缘故,刚启程便开始发热,这两天反覆地高烧,这回温度才刚降下没多久。 华闵言拿了颗药丸放进秦方萦嘴里,水袋也凑到他的嘴边,喂了好几口。车上无法煎药,在秦方萦坚持赶路的状况下,也没时间停车买药材,华闵言只能拿些袪热解毒的药丸给他吃,幸好多少起了作用。 愈接近梁邑县,天空就愈灰暗,乌云密布,雷声大作,没多久便下起倾盆大雨,视线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车轮驶过路上的水洼,唰地溅起水花,车夫老早便搭上蓑衣,马车的速度也因为这场雨不得不放慢。 风雨无阻,马车终于在午时进入了梁邑县,最后,停在秦府的大门前。 在秦方萦要下车前,华闵言拉住他,道:「我跟你一起去!不然就让小二陪着!总之,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秦方萦笑着摇头,「不了,你们在车上等我,我一会儿就出来。」 华闵言和小二拿秦方萦无可奈何,只好放人下去。秦方萦撑着油伞,冒着大雨进入秦府。 被留下来的两人在车上等得心如急焚,万分后悔只让秦方萦一人进去。 「不行!小二,你现在就进去找人!」华闵言终于忍不住,下了指令。 「就等小少爷这句话!」小二领命,立刻冲进雨中。 只是马车的帘子才掀开,眼尖的华闵言便发现不远处停了一辆熟悉的马车,而下车的人正是他所认识的人。 拨开小二,华闵言连伞也不记得撑,跑到对方面前。 「靖皇洵!该死的你出现在这干什么!」 「我接到你三哥的通知,知道萦儿已经被救出来了……」 靖皇洵和华闵言一样没有撑伞,任由雨水浇淋,但他的神情憔悴,模样也有些狼狈,看得出来这段日子过得很煎熬。 「谢谢你。」靖皇洵露出一个真诚却充满苦涩的笑容。 「你……」华闵言气结,原想大声质问靖皇洵哪来的资格道谢,但他也想起秦方萦还在府里尚未出来,气焰瞬间消退,说:「小秦儿进去拿东西,出来后就跟我回华家!」 「拿东西?」靖皇洵心思一转,立即猜到秦方萦要拿什么,「我知道在哪,我去找他。」 「那你动作快点,他身体状况很差,我怕他撑不住……」 听到秦方萦状态不好,靖皇洵敛眉,掩下眼里的沉痛和内疚,点头应允。 因为大雨的缘故,秦府的院里没见到多少人影,秦方萦很快地来到祠堂。 在离开前,他将母亲的牌位放到祠堂里,也把最重要的东西交由母亲守护。秦方萦笃定无人能猜到,他选择把地图藏在母亲的牌位里。 祠堂是个庄重严肃的地方,平日也鲜少有人来祭拜。 秦方萦想,既然逄渊一直认为是母亲藏了地图,那么他就让这个想法坐实。动手翻牌位,扰鬼魂之清幽,若没有些许胆量,常人多是不敢冒犯。 进入祠堂,秦方萦找到母亲的牌位并取下来。 「娘,我没事,一定是你在保佑我吧……」 秦方萦拔开牌位的底座,抽出塞在木牌空隙里的布块。取出地图后,他把牌位重新放好,双手合十鞠躬一拜。 「去死!」 随着突如其来的叫喊声,一把长剑从漆黑的角落刺出,纤细的人影朝秦方萦逼近,漂亮的脸蛋相当狰狞。 竟是秦雪芸! 秦方萦因为病重,身体尚未恢复完全,反应也大不如前,一心想拿回地图就走的他,完全没察觉祠堂里还躲着另一个人,伺机而动。 秦雪芸虽然功夫不如秦方萦,但胜在她手里有武器,又逢秦方萦负伤生病,反击无力,局面几乎一面倾倒。 「逄渊说得没错,你果然会回来拿地图。」秦雪芸面带嘲讽,「把东西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好看点。」 秦雪芸的话让秦方萦心一惊,原来逄渊不是因为中计才离开,根本是将计就计!一但自己成功逃离,绝对会想着要回来把图拿走,而逄渊就能趁机让人夺走地图——秦方萦再次见识到那个男人的心思之缜密。 只是没想到竟是秦雪芸在此埋伏。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尽管头脑有些发昏,但秦方萦还是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如何应付秦雪芸的阻拦。 「不过是看你要来祠堂,比你快一步到达,原本想说威胁你说出藏在哪,没想到你心机这么重,竟然将图藏在你娘的牌位里。」秦雪芸得逞一笑,「我真幸运,只要把图拿到手送给逄渊,他绝对会更爱我!」 「哼……」秦方萦嘲笑她的无知,「 只要他得到图,就会立刻杀了你。」 秦雪芸瞪大眼,嚷着:「你胡说!」 怒气席卷,秦雪芸扬起手里的剑,朝着秦方萦攻击。窄小的祠堂里躲闪不易,秦方萦几次惊险避过,但秦雪芸一次比一次狠,出招愈来愈快,秦方萦心一横,干脆主动送上前去,腰侧被剑划过,他同时运功出掌,击中秦雪芸的肩膀。 秦方萦这一掌的力道不到平时的五成,秦雪芸竟也死命承受他的攻击,没持剑的一手挟住秦方萦出掌的右手,顺着手臂探进他怀里,迅速拿走地图。 得手后,秦雪芸又朝秦方萦挥剑逼退他,接着便冲出祠堂。秦方萦见状,先在几个大穴一点止住腰间不停涌出的鲜血,才顶着一张苍白的脸,急忙追出去。 11-2 「小方!」好不容易才发现秦方萦的小二,见他神色不对,及时叫住他。 秦方萦看见小二,伸手取过他腰后的匕首,说:「秦雪芸抢了地图!」 说完秦方萦继续往秦雪芸逃跑的方向追去。 「那个臭丫头!」小二怒骂,随即也追了过去。 待秦方萦追上秦雪芸时,她已经替自己的爱马解开缰绳,蹬跃上马,从没关上的后门奔驰出去。 秦方萦连忙解开另一匹马,一步跨越,扯动缰绳追赶上去。 赶上来的小二见着两人骑马分别冲了出去,也赶紧掉头,奔回大门欲通知华闵言。但在半路上,倒是先遇上了靖皇洵。 「怎么了?」靖皇洵见小二神色紧急,上前询问。 「秦雪芸劫走了图,小方追上去了!」 靖皇洵一听,眉目严肃,比小二快上几步回到大门。他也没多考虑,直接动手松开车前的马。 容安听到外头的动静,探出头来,只见靖皇洵发狂似地替马松开身上的束缚,问道:「哥,你在做什么?」 「图被劫走了!」 靖皇洵没多做解释,骑上马,问了小二大致的方向后,身影很快地就消失在滂沱大雨之中。 「该死!我们也追上去!」 容安不愿多想,拉着程唤一起松开另一匹马,两人共乘一匹冲进雨幕里,而小二和华闵言早已跟在靖皇洵的后头,消失无影。 秦府大门只留下两个无马的车厢和一名华家的车夫,默默地看守两辆马车。 ◇◆ 秦雪芸骑马逃跑的方向,正是朝着秦家的后山前去,只是绕过了好几条街道,甚至出了城门。入山口并不是秦方萦所熟悉的,他们已经来到山的另一头,他也是头一次来到山背。 雨无情地拍打在秦方萦的脸上,让他几乎睁不开眼,而前方秦雪芸的背影也愈来愈模糊。秦方萦摇摇头,努力让自己维持清醒,因为他必须抢回秦雪芸抢走的地图。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了山林间。因为山上路较不平且多曲折,秦方萦和秦雪芸之间的距离不知不觉拉近了一些。 秦雪芸的肩膀受了秦方萦一掌,尽管力量不算强劲,但终究是内伤,她捂着胸口,体内气流不顺很是难受,在马上的身形也逐渐不稳。她回头看了一眼,见秦方萦穷追不舍,暗啧一声,两腿一夹加快速度,打算拉开两人的距离。 秦方萦发现秦雪芸的意图,自然不会让她如愿,掏出从小二身上拿来的匕首,想着有什么方法能让马减速。 思忖一会儿,虽然法子不太好,但秦方萦一时也无他法。扬起手臂,看准时机,秦方萦将匕首扔了出去,正中前方白马的屁股。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秦雪芸的坐骑因疼痛而惊叫,疯狂地乱踢乱蹬,胡乱地朝前方冲去。 「啊!」吓得花容失色的秦雪芸尖叫连连,抱着马的颈部丝毫不敢乱动,就怕一时落马,被发疯的马踢到或踩中,到时就真的是性命难保。 白马已经失去了方向,开始在树林里随便茫然乱窜,最后奔出了林子,来到一片空地。 马背上的秦雪芸抬头定睛一看,脸色变得更难看,嘴上惊呼着:「停下来!快停下来!」 后头的秦方萦也出了树林,这才发现他们竟然跑到了崖边。 因为前世的经历,秦方萦对悬崖没什么好印象,但他发觉此时的场面竟是熟悉无比,只是立场完全转换。这回被逼得无路可走的人,已经不是他。 真是讽刺。 「不想死你就快跳马!」秦方萦对慌张失措的秦雪芸喊道。 秦雪芸一听,停下唉叫声,没敢再犹豫,双手松开马脖子,鼓起勇气跳下马背,最后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全身沾满了烂泥,衣服也早已湿透。 白马似乎也察觉到悬崖很危险,转身调了个头,朝着未知的方向奔走。 秦方萦下马,准备动手揪起地上的秦雪芸,对方忽然翻身,一把利剑朝他挥来,让他完全无法靠近。 秦雪芸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杏眼狠狠瞪着秦方萦,怒骂道:「滚开!我不会把图还给你的!」 「那图对你无用。」 秦雪芸不死心的回嘴:「怎么没用!逄渊要的就是这个!」 「对,逄渊要的是图,不是你。」秦方萦放缓语气,心平气和地道:「你以为这东西能帮你换得什么吗?我告诉你,除了死亡,什么都没有。」 「你骗人!」秦雪芸根本不相信秦方萦所说的话,手里的剑笔直地对着他,表情扭曲的哭喊:「我不甘心!秦家是你的、地图也是你的!凭什么?为什么我想要的都被你抢走,我不甘心!」 「……逄渊说过,我想要秦家,他就帮我,我想要什么,他都会给我!他爱我、他爱我!他不可能会杀我,全部都是你在说谎!」秦雪芸陷入自己的情绪,十分激动,她毫无理智的吼着:「一定是因为你娘被他杀了,你才拼命说他坏话!活该!你和你娘多碍眼!早该消失了!」 秦雪芸话说得难听,秦方萦蹙紧眉头,没打算继续和她周旋下去,但他也知道秦雪芸此时什么都听不进去,劝说完全无用,而她的手里又握有武器,秦方萦也不好上前直接将人拿下。 失血过多加上伤势未愈,秦方萦一路骑马追至这里,要维持意识已是不容易,体内的高热也让他感觉头重脚轻,只怕再撑也没多久。 11-3 「别闹了。」秦方萦有气无力地道。 他没刻意接近秦雪芸,面容平静,与她保持一段距离,尽量不去刺激她。 「秦家不是我的,爹从没说过要让我接手,我也没兴趣。」秦方萦见秦雪芸仍戒备地盯着自己,知道她不敢掉以轻心,对他的话仍充满怀疑,但秦方萦不以为意,继续说:「若你想要,就拿实力表现给爹看,让他认可你。不然以爹的性格,宁可将家产变卖,也绝不会让秦家败在无能的孩子手中。爹那么重面子,你还不了解他吗?」 秦雪芸咬了咬下唇,不否认秦方萦的话颇有道理。但要她轻易相信秦方萦对秦家没任何企图,那是不可能的! 「七年前,梁邑县的曹家惨遭灭门,你可知凶手是谁?前些日子武林盟主身首异处、惨死异地,凶手又是谁?」秦方萦见温和说理效果不大,只好改以事实威吓。「你真心觉得逄渊是好人?一个男人出现得突然,和你相处没半个月就说爱你……秦雪芸,如果你还清醒的话,难道不觉得这人别有所图?」 「他杀了我娘,是因为他以为地图在我娘手中;他接近秦家,是因为那地图是我娘的嫁妆;他接近你,不过是想多个可利用的人。秦雪芸,曹家的灭门、盟主的惨死和我娘的无辜牵连,都是因为部分的地图。」秦方萦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将事情明白地告诉秦雪芸,「而现在,你手里也握着一部分的地图。」 秦雪芸身子一颤,手不自觉地揪着胸前的衣襟,抢来的地图就塞在怀里,贴着她的胸口,同时刺激着她的心脏。 「你是想说……拿着图,就会死吗?别、别说笑了!」秦雪芸想嘲笑秦方萦的异想天开,但眼里的恐惧却泄漏了她的内心。 「他说的都是真的。」第三人的声音从树林里传来,插入两人的对话中。 靖皇洵骑着马缓缓步到秦方萦身旁,居高临下的望着曾有一面之缘的秦雪芸,表情相当严肃。 「当初我以寻找救命恩人为由留在秦府,真实目的是就近保护秦家,提醒秦老爷,并探查危险的源头。」靖皇洵见自己的出现对秦雪芸似乎有所影响,下了马,接着道:「我请秦公子协助靖皇家,之后联合尧原县的华家,一同查到所有案件背后的主使者,正是方天门的门主,逄渊。」 就在此时,小二、华闵言、容安和程唤等人也陆续出现。所有人都是在雨中骑马奔腾而来,任谁都无法保持干净整洁的模样。 大雨仍持续下着,秦雪芸的脸色就如阴暗的天气一样,槁木死灰,死气沉沉。听了秦方萦和靖皇洵的解释,她所受到的打击并不小。 秦雪芸仔细回忆,逄渊确实出现得突然,他们的感情也好得很快。那人温柔、风趣,总是替她着想,为她打算。虽然两人相处的时间不多,但秦雪芸几乎认定此生要嫁的人,唯有逄渊。 她甚至没想过自己对逄渊完全不了解,不知他从哪来,不知他的真实身份,就连年龄都不是很清楚,一心栽进了对方的怀抱,思绪都只围绕着他打转。 「原来他是方天门门主……」秦雪芸喃喃地道,面上丝毫笑不出来。 现在回想起来,激起她对秦家产业执着的,就是逄渊的几句话;重新让她对秦方萦母子产生厌恶的,也是逄渊;就连这回会等着秦方萦自投罗网,同样是逄渊先透露了他会回来取重要的东西,而那东西很可能和接管秦家有关。 若秦方萦和靖皇洵没有骗她,那么她曾经历过的、自以为美好的一切,都只是逄渊为了取得她的信任,所编织出来的谎话。 「告诉我……」秦雪芸倏地后退一大步,阴郁的眸子瞪着面前所有人,「这地图有什么用?逄渊想要的就只是这个?」 秦方萦稍微向前一步,和秦雪芸对视,道:「他说能找到想要的东西,但他的话向来不可信。」 「所以……他真的没爱过我?」 秦方萦不忍嘲笑秦雪芸的痴心妄想,毕竟自己十年的青春岁月都只是一场精心完美的计划。说到底,他们是同病相怜,为爱而傻。 「那个人没有爱。」秦方萦的眼神相当冷漠。 秦雪芸低下头,许久都默不作声。 站在秦方萦斜后方的靖皇洵,发现他的双手握得很紧,指节泛白,手掌心肯定能掐出指甲印。不明白秦方萦为何如此愤怒,靖皇洵只能将原因归咎于他这段日子承受不少痛苦折磨。 想到这些,靖皇洵内心更是愧疚不已,很是心疼。他想握住秦方萦的手,又觉得场面不适宜,只好暂时忍着。 雨水哗啦哗啦地从天上倾泄而下,泥洼里的积水被雨滴打得甚至起了泡,黄褐色的泥水不断溅起,溢出水坑的雨水在林子边形成一条小河流,往悬崖流去。 秦雪芸的位置离崖边距离没剩多少,靖皇洵见她情绪低落,劝道:「秦姑娘,你先回来吧,有些事之后再说也不迟。」 秦雪芸终于有了反应,她缓缓地抬起头,脸上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虚弱一笑,道:「哥,我腿软了……你能来扶我一把吗?」 秦方萦不曾听过秦雪芸喊他一声「哥哥」,虽然感到意外,但见她一副委靡不振的模样,更是深感同情。 叹了一口气,秦方萦上前搀扶住秦雪芸的手臂。 「……就算你们说的都是真的,那又如何?」 秦方萦耳边传来秦雪芸的低语,他敏锐地退开,但手臂却被大力扯住。 「我就是不想让你顺心如意!我就是讨厌你!」 随着秦雪芸的大喊,秦方萦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推了出去,整个人忽地腾空,耳里充盈着秦雪芸疯狂的笑声。 笑声嘎然停止。 因为大雨冲刷,悬崖边的泥土变得湿滑松软,秦雪芸为了将秦方萦推出悬崖,全身使力,脚下力道增强造成土石滑动,整个人随着泥地瞬间滑落。 两个人几乎同时跌出崖边。 雨水重重地击在脸上,秦方萦先是看见秦雪芸顿失血色的脸庞,接着是一只手臂伸出悬崖,靖皇洵俊雅的脸上布满恐惧。 他们目光交会。 手臂伸到眼前,却拉住了秦雪芸的手。 为什么…… 随风飘起的衣衫和长发阻挡了秦方萦的视线,他的身子依然在下坠。 嘴唇张了张,喉头发不出半点声音。或者,无话可说。 啊,因为地图不在他这儿吗? 雨水落在脸上、身上……却更像落在他的心上,冰冷,刺痛。 轻轻阖上双眼,秦方萦无声的笑了。 12-1 靖皇洵攀在崖边,手紧握着秦雪芸的手臂不放,容安和程唤见状赶紧冲上前帮忙,三人合力将早已吓得失魂落魄的秦雪芸拉上来。 「靖皇洵!」华闵言眼眶泛红,被小二强拉着,他大声质问:「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 「少爷,冷静点……」小二也是一脸痛苦,但他比华闵言多了分理智,还能制止想揍人的华闵言。 靖皇洵面无表情,别说华闵言的质问,容安在一旁叫唤也仿若未闻。他目光冰冷地瞪着瘫软在地的秦雪芸,趁着对方因惊吓失神之际,一掌将人劈昏,接着便不顾男女之别,动手扯松她的衣襟,拿回被劫走的地图。 「收好。」靖皇洵把地图塞进容安手里,视线落在昏过去的秦雪芸身上,冷冷地吩咐:「把人送回秦家。」 「靖皇洵!你拿到图就想一走了之吗?」华闵言奋力挣脱小二的手,怒气冲冲地一把揪住靖皇洵的衣服,「你为什么不救他!你说啊!小秦儿是瞎了眼才会相信你!」 「为什么?」靖皇洵苦笑,缓慢却有力地拨开华闵言的手,神情黯然凄楚,他大声嘶吼道:「因为我姓靖皇!因为我背负着靖皇家的信任和荣耀!所以家族永远比私情重要,你明白嘛!」 华闵言被吼傻了,容安趁机将他推到一边,以身挡在靖皇洵面前,正色为兄长辩驳:「我哥没做错!你们以为他不难过吗?但他身为靖皇家的长子,身上永远有份责任在,跟你这个被宠到大的么子不一样!」 「我做错了,容安。」靖皇洵忽地道,望着弟弟不明所以的回头,他摸着自己的左胸,说:「这里……清楚地告诉我,我做错了。」 「哥……」容安摇头,看着靖皇洵痛苦的神色,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到了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第二次了。」一滴泪自靖皇洵的眼眶滑落,融入雨水之中,「我是做抉择的人,都痛得近乎窒息了,萦儿是被放弃的那个,我无法想像他有多绝望……」 靖皇洵的神情忽然变了,一抹坚定在眼中浮现,容安顿时有种不安的预感。他伸手欲拉住靖皇洵,却被避开,扑了空。 「哥,你……」 「容安,我姓靖皇,不姓齐。」 齐,是国姓,也是容安真正的姓氏。 「早在先皇剥夺了靖皇家的齐姓后,就注定靖皇家的人只能是助臣。」靖皇洵安抚似的拍了拍容安的肩膀,语气沉重地道:「我永远无法达到你所想的高度,别再将你的期望寄托于我身上,抱歉。」 「哥,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容安抓住靖皇洵的手,兄长眼里的决绝之意太过明显,他厉声问:「你打算离开吗?」 「……不,我就在留在这里。」靖皇洵轻易挣脱容安的手掌,一扳一扭,将人推向程唤,自己则退到崖边。 由崖底吹上来的风呼啸着,打在众人身上的雨更是滂沱无情。 「我要去找他。」靖皇洵的话让所有人大为震惊,但他语意坚定,脸上若有似无的笑容带着几分洒脱,「若萦儿还活着,我会想尽办法带他回来;若萦儿……死了,我就留在底下陪他。」 其实靖皇洵根本没把握能安然无事下到崖底,能否找到秦方萦也是问题。但他没有丝毫犹豫也不敢犹豫,他知道秦方萦在等,他必须冒这个险。 「不、等等……哥——」 容安根本来不及阻止,就见靖皇洵一个转身跳下悬崖。 突然发生的变故也让华闵言和小二措手不及,而程唤尽管惊讶但最先的反应是拉住容安。 靖皇洵将他们全留了下来,独自一人,去面对他心里最柔软的部分。 「该死、该死、该死!」容安双膝跪下,大力捶着泥地,痛哭失声。 「这下该怎么办?」华闵言摇着小二的肩膀,激动问道。 小二也无计可施,便提议:「总之……先回去通知三少吧!」 「对!告诉三哥,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华闵言和小二不再逗留,分别上马,急着去讨救兵。 程唤在悬崖边确认过了,根本看不见下方的景象,自然也不清楚靖皇洵的状况,现在两人生死未卜,他一个担任护卫的下属非常自责,却也无能为力。 程唤走到趴伏在地的容安身旁,开口:「容安少爷,现在……」 容安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站起身,道:「回去。」 见容安直接上马,程唤指着一边还不省人事的秦雪芸,问:「这个姑娘该如何是好?」 「扔着等死!」容安头也不回,迳自离开。 小主子发话,程唤选择听从,也赶紧骑上另一匹马,跟了上去。 靖皇洵放松了身体,任凭自己向下坠落。 萦儿必定感到很绝望,因为自己一再地让他失望。 抹去脸上的雨水和泪水,依凭着风力,靖皇洵跃起身子在岩壁上轻点,借力向上,同时抽出随身小刀,刺进石壁当中。只是石头过于坚硬,小刀稍稍偏离,刀尖在岩壁上留下长长一条刮痕,最后终于刺进壁中,卡在一颗石头上。 「呜!」猛然停止下坠,但往下的力道过于强劲,靖皇洵感觉臂膀一阵剧烈拉扯,疼痛不已。 靖皇洵右手握着刀柄,左手攀住不远处突出的石头,但因下雨表面湿滑,难以抓稳,他的两脚在岩壁上摸索着,终于找到能够踩踏的地方。 偏头向下望,他现在的位置多少能看见崖底,是一片泥黄色,似乎没什么植物。靖皇洵顿时心寒,若没有树木阻挡,那么秦方萦很可能摔得粉身碎骨…… 用力摇头,他不敢再胡思乱想,一边自嘲一切是自作自受,一边拔出小刀,往下扎进石壁间,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下移动。不停有水从上往下流,靖皇洵得费一番功夫,才能找到足以支撑他的身子、又能牢牢抓稳的石头。 就这样,靖皇洵离崖底愈来愈近,他不时的四处探望是否有秦方萦的身影,但天色阴暗,雨又下得大,视线实在太模糊。 天空一道闪光划过,接着是轰隆巨响。 靖皇洵正在寻找可落脚的石头,倏地,他的身子一晃,卡在岩缝中的小刀悄然断裂,整个人瞬间向下坠落。 「可恶!」 靖皇洵牙一咬,丢掉手里的刀柄,徒手抓着岩壁,右手在陡峭的石壁上大力摩擦,被锐石划破了掌心,却迟迟找不到能抓的地方,仍然在下坠。最后,靖皇洵及时攀住一块较为突出的石头,单臂悬挂在崖壁上,左右微晃。 大口喘着气,温热的鲜血沿着手臂滴在靖皇洵的脸上。整条右手臂鲜血淋漓,手掌更是被磨得皮开肉绽,衣袖也破损不堪。 靖皇洵忍着强烈的痛楚朝下方一看,发现已经要到底端,便松开手,在空中轻盈地翻跃,安稳落地。 不去理会伤势严重的右手,靖皇洵开始奔走,寻找秦方萦的踪影。 一片衣角捕捉到靖皇洵的目光,他惊呼:「萦儿!」 没让靖皇洵失望,正是满身泥泞、毫无动静的秦方萦。 「萦儿……」靖皇洵伸出左手,手指微微颤抖。 秦方萦的肌肤冰凉,双眼紧闭,探了鼻息,已经感受不到热气,靖皇洵转而探向颈部,几乎感觉不到脉搏。 「不……」喉头一紧,靖皇洵哽咽低喃,「萦儿,不要……」 颤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雪白的瓷瓶,靖皇洵倒出瓶子内唯一的药丸,扳开秦方萦的嘴唇,将灰色的药丸塞进他的嘴里。 「求求你……」靖皇洵埋首于秦方萦的胸前,颤抖着肩膀,流泄出无法抑制的呜咽,浓重的懊悔只盼望老天能听见。 靖皇洵以为无论后果为何,他能够承受……但这彷佛被撕裂般的疼痛,他才发觉根本承受不起。 12-2 秦方萦睁开眼睛,不甚清醒地盯着屋顶,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个很长的梦,但什么也想不起来。 回过神的秦方萦躺在床上,开始打量着陌生的环境。简易整洁的小屋,角落摆了块布,上头晒着不少药材,其馀的家具就只有一张木桌、两张椅子,和他躺着的板床,其实屋子很空荡。 秦方萦欲坐起身,却是全身无力,身体各处酸疼难耐,腰间的伤也感觉到拉扯,不得已他只好又躺回床上。 幸好没多久,便有人推门而入,秦方萦张大眼望向门口,和一名身着青衣的女子对上了眼。 「哦,算着今天你也该醒了。」女子把手中的汤药搁在桌上,捉起秦方萦的手腕替他把脉,道:「嗯,过几天就能下床了。」 秦方萦见女子动作俐落,结论也干脆,便问:「姑娘是大夫吗?」 「我叫许嘉,你可以称呼我为许大夫。」 「谢谢你救了我,许大夫。」秦方萦对许嘉微微一笑,诚心地道谢。 「我确实是医治你的人,不过……」许嘉端起桌上的汤药,扶起秦方萦的头,把碗递到他嘴边,说:「你先把药喝了再说。」 虽然药的味道很苦涩,难以入口,但所谓良药苦口,秦方萦皱着眉头硬是将一碗汤药喝得干干净净,获得许嘉的赞许,在他的头顶上轻拍两下。 许嘉长得眉清目秀,年纪看上去和方氏差不多,约三十出头,但眉眼间的沉稳却是多年岁月才能累积而成,不似她的年纪该有的,且举手投足间具有强烈的气势,让人不敢违抗她的命令,甚至会产生敬畏之情。 秦方萦知道面前的女子绝不是个普通人。 「终于不用再替你灌药,谢天谢地。」许嘉把碗放回桌上,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她笑道:「我只是替你治疗,真正的救命恩人在外头,他可是背着你走了四十多里的路。凤凰谷的位置相当隐密,你们运气不错。」 秦方萦瞪大了眼很是吃惊,竟然有人背着他走了那么遥远的路程。而且许嘉口中的「凤凰谷」,更是不曾耳闻过的地方。 「那个人在……」 「在外面,他一直在等你清醒,等了半个月。」 秦方萦又是一惊,他竟然昏睡了半个月。但一想到自己是从悬崖上摔下来,加上原本就有伤在身,他真的是从鬼门关前绕了一回。 「不管怎样,还是很感谢许大夫。」 许嘉意味深长地淡笑,道:「别谢得太早,我会救你,不过是对你有些好奇。」 秦方萦神情一变,对许嘉多了分戒备,又带着浓浓的疑惑。 「别紧张,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不说我也不会杀了你。」许嘉的表情明说了她绝对不如话说的那么和善,果然,她接着便阴侧侧地道:「当然,我有的是法子让你把所有秘密都吐出来,所以你最好还是识相一点。」 秦方萦咽了咽口水,生死大权操于他人之手,乖顺地说:「许大夫,想问便问吧,我没什么好隐瞒的。」 许嘉满意地点头,立即开口问:「你和我师弟是什么关系?」 「师弟?」秦方萦一愣,不清楚许嘉究竟说的是谁,「不知许大夫的师弟叫什么名字?」 「齐延瑞,二十多年前,窃取了凤凰谷的东西后便下落不明。」许嘉见秦方萦一脸茫然不似说谎,真是毫无头绪,才又继续道:「你的璇玑心法已经练至十五层,脸上的异变也是证明。璇玑心法是凤凰谷的秘法,只传内不传外,凡是要修练的弟子皆须受药物调理至少一年的时间。擅自修练的『外人』,例如你,就会受寒毒所苦,而容貌必毁。」 听到许嘉所言,秦方萦感到震惊且意外,没想过一场劫难,阴阳差错竟会遇上和璇玑心法有密切关连的人。虽然他确实不知许嘉口中的师弟是何人,但他还记得逄渊曾提过与心法相关的事。想来,两者间必定有关。 「我不认识许大夫的师弟,但我曾听一人提过,璇玑心法是他师傅从谷里带出来的,之后赠给我外祖父,而我娘练了心法,再来,便是我修练了璇玑心法。」 秦方萦心想,若逄渊说的「谷」是凤凰谷,那么他的师傅就该是许大夫的师弟,齐延瑞。 「他师傅?你说的人是谁?」 「他叫逄渊,现任方天门的门主。」 「方天门?没听过!」许嘉眉一挑,对此不以为意,「不过逄渊这名字,倒是有些印象……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我师弟带回来养的小鬼。」 许嘉就容貌而言,年龄和方氏相差不远,而逄渊也是差不多的年纪。但若逄渊的师傅是许嘉的师弟,而许嘉称逄渊为小鬼……秦方萦不敢想像眼前的女子真实年龄究竟为何。 「你和逄渊很熟识?」 许嘉见秦方萦不过十五六,但数十年过去,当年的小鬼也该进入而立之年了,是足以当他父亲的年纪。 「若杀母仇人也算熟识的话。」秦方萦笑道,但眼底毫无笑意。 许嘉见好就收,知道秦方萦和自己的师弟没直接关系,就没再细问下去。她收了盛药的碗,从怀里掏出一个物品,放在秦方萦手里。 「你的救命恩人说了,若你见到这东西还愿意见他的话,他再进来。」 秦方萦抬起手,将手里冰凉的物品拿至眼前。手指勾着红绳,白润剔透的玉佩透着晶莹的光泽,清晰的「洵」字,让他忆起这块白玉前阵子才浸泡在自己的鲜血中。 许嘉站在门口等着他的答覆。 秦方萦叹了口气,道:「麻烦许大夫告知一声,我想见他。」 「知道了。」 「啊,另外……」秦方萦在许嘉开门前,及时唤住她,又说:「关于许大夫的师弟,不如问问外头那人,他的身份对于姓齐的人,应该比较了解。」 许嘉点个头,出了房间。待她关上房门,一回身便和等在院中多时的靖皇洵撞上面。 经过靖皇洵身侧时,许嘉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以退为进这招还不错。」 靖皇洵垂下眼帘,满嘴苦涩,「许大夫误会了,我只是感到……胆怯。」 「反正他愿意见你,你就进去看看他。还有,你们聊完后,我会去找你聊聊。」许嘉唇角一勾,有种等着看好戏的样子,离去前不忘提醒:「厨房里有热粥,盛一碗给他吃。」 说完,许嘉便哼着诡异的曲调,潇洒离去。 12-3 靖皇洵依着许嘉所说,先至厨房替秦方萦盛了碗粥,才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回到小房,推开房门。 在秦方萦昏迷不醒的日子里,他天天守候在一旁,但等到人清醒了,靖皇洵反而不敢进屋。他是真的胆怯,怕在秦方萦的眼里看见冷漠,或是恨意。 「萦儿……」靖皇洵站在桌子旁,没再靠近床边,轻声唤道。 秦方萦原在闭目养神,听见靖皇洵的声音,才睁开眼睛望向他。入眼即是男人憔悴的脸,不见平时的俊朗,半个月的时间让靖皇洵瘦了不少。 「你站这么远,我看得很累。」秦方萦没什么表情,淡淡地说。 靖皇洵端着粥坐在床沿,两人的距离一下子便拉近了。 秦方萦一时无语,他只是让人拉张椅子坐下,没想到对方竟然直接坐在床上。 「我……」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了话,尴尬顿时在他们之间化开。 靖皇洵笑了笑,道:「你先说吧。」 知道靖皇洵在他面前总是习惯地退让,秦方萦也不再计较,重新启口:「听许大夫说是你救了我,似乎还走了四十里路,谢谢你。」 「萦儿……我很抱歉。」 秦方萦哼笑一声,目光落在被褥上头,「为什么要道歉?我是向你道谢,又不是责怪你。」 靖皇洵左手还端着粥,便伸出右手去握住秦方萦搁在被子外的手掌。 秦方萦本想挣扎,却发觉对方右手的触感有些异样。 他拉过靖皇洵的手,定睛一看,面露惊讶,问:「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靖皇洵想抽回自己的手,无奈他的右手臂几乎施不上力,只能任由秦方萦摸索检查。 靖皇洵的右手肌肤有的发黑、有的泛红,五指微微蜷曲,似是无法伸展,原本骨节分明的手指变得凹凸不平,像是被磨去好几块肉似的。秦方萦撩起靖皇洵的衣袖,手臂的肌肤也是黑红交错,他根本无法分辨哪些是新生的皮肤、哪些是溃烂的旧皮。若要用个词来形容靖皇洵的右手,便是惨不忍睹。 「没事,只是看着可怕,许大夫说了每天上药,总会长好的。」 「但这都见骨了……」秦方萦不顾自己体弱,奋力撑起身子,无视靖皇洵的阻止,逼问:「说吧,究竟怎么弄的?」 见秦方萦执意要得知真相,靖皇洵无可奈何,只能言简意赅地道:「爬下悬崖时,一时不慎坠落,我试着用手去抓岩石,就……」 「你脑袋发傻了吗?你下悬崖做什么?」秦方萦忍不住发怒,气喘吁吁,但他仍然不停口:「既然当时狠得下心不救我,就别做这种蠢事啊!」 「萦儿,我只是——」 「我知道你为了什么!无非是责任、家族,容安已经一再提醒过我了!」 靖皇洵被堵得哑口无言,愕然发觉自己竟然连解释都没必要,神情无措地和秦方萦对视。 「因为明白,所以我没想怪你。你根本用不着来救我,甚至、甚至……」秦方萦看着靖皇洵欲遮掩的右手,语气透着自责:「你的右手就像要……」 一个「废」字是如何也说不出口。 「萦儿,你是心软,才会替我难过。」 靖皇洵怎会猜不透秦方萦在想什么,自己为了放弃相救的人而让手受到严重损伤,他的内心一定感到很矛盾。 「这只手差点错过了你,真要是废了,我也不会在意。」靖皇洵说得坦然,表情也很释怀,根本没将右手的事放在心上。他又道:「我原本就打算在拿回地图后,便下来陪你的。」 秦方萦瞠目,在靖皇洵的脸上找不半点到违心的迹象,真诚恳切,和他先前要求自己的信任时一样。 「找到你时,已经没了气息,连脉搏也感受不到,我只能赌上最后一把,将爷爷送的丹药强行塞进你嘴里,但我不知那药功效如何。幸而老天眷顾,我遇上了许大夫,跟着来到凤凰谷,而你……也活下来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方萦只记得自己是抱持着多绝望的心情落下悬崖,从未想过会活着,更没想到靖皇洵会跟着他跳下来。要是自己死了,这男人真打算陪他吗? 他相信靖皇洵是认真的,秦方萦在他的眼神里清楚看见忐忑以及恐惧。在自己被推出去的时候,靖皇洵的表情也是如此惊恐害怕。 「萦儿,我明白你内心不如说的那么轻易便能放下。你会对我的伤感到内疚,是否表示你对我还有些在意?你会为我的决定而难过,是否表示你对我也存有期待?萦儿,靖皇洵这个人,在你心中是否具有不同的意义?」 秦方萦愣然蹙眉,敏锐地察觉在靖皇洵的话里似乎隐含了不一样的情绪。 「我让你失望,也让自己失望,甚至是愤怒。明明很担心你,却逼着自己不去面对,得知你获救便迫不及待赶去见你,听到你受伤就莫名难受……现在想来,从一开始我对你的关注便来得突然,也超过其他人、其他事。容安的着急并非毫无原因,终究是旁观者清。」 秦方萦不自觉地闪避靖皇洵的注视,心怦怦地跳着,力道大的彷佛要撞出胸口,呼吸也似乎快要停滞。 靖皇洵用近乎残废的右手握住秦方萦的手,道:「萦儿,在以为你死去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彷佛被人撕扯成半,痛苦得除了哭泣外什么也做不了……」 听见靖皇洵为自己落泪,秦方萦心口又是一颤,却仍然不敢回望,低着头不发一语。 「我爱你,萦儿。」靖皇洵的语气很深情,也带着沉重,更多的是期盼和不安。他将粥搁在一边,拿过枕边的玉佩,放在秦方萦手里,问道:「我爱你,你还愿意相信我吗?」 靖皇洵没爱过人,也没想过会爱上谁。但他在这半个月里,反覆思忖着自己的情感,最后才发觉,莫名地心疼、怜惜,百般地想对他好,失去他便彷佛天崩地裂般绝望……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爱上了一个坚强又脆弱的少年。 「我一直都相信你,直到现在也是。」秦方萦终于抬起头来,迎向靖皇洵泛红的眼眶,「但是,我对这份信任感到害怕。」 承受不住那沉痛的目光,秦方萦撇开头,将心底最真实的感受说出来。 「靖皇洵,你让我害怕。」 13-1 自昏迷中醒来到能移动身体下床走动,这之间过了五天。 秦方萦从许嘉口中得知自己是摔在泥水中才会大难不死,让曾断过的右手和左腿又受了些伤,幸好复原后对行动没什么影响。但他腰间的伤口失血过多,加上身子状态本就不好,高烧淋雨又饱受惊吓,才会严重至停止了呼吸脉搏。 若不是有靖皇洵那颗救命丹药,秦方萦必死无疑。 据许嘉所说,那颗丹药是凤凰谷的前辈所调制而成,世上只有三颗,凤凰谷还存有两颗,另一颗则在多年前,赠送给对凤凰谷有恩的靖皇家,那人正是靖皇洵的祖父。 至于为何又到了靖皇洵手中,原因是在十年前,靖皇洵的祖父梦见孙子会有危及性命的劫数,才会将珍贵的药丸送给孙子,以备不时之需。但靖皇洵这么多年来一直过得平安,直到秦方萦这回的生死关头,他才用上这颗丹药。 丹药没有取名,因为是用大量珍稀的药材所制成,效用也不一般,能维持体内最后一股气息,几乎能让人起死回生。 秦方萦得知这些,内心对靖皇洵的感觉又增添了一些不明的情绪。 靖皇洵的倾诉似乎来得突然,但秦方萦对此却没什么怀疑,只是一时无法接受,正如他所说的,相信却害怕,他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是靖皇洵的首选。说穿了,秦方萦其实也做不到全然的信任,他保有最后的底线。 再者,秦方萦也摸不清自己真实的想法。 若说前世对逄渊的爱意,是建立于依赖之上,那么他对靖皇洵所持有的好感,应是建立于信赖之上。且靖皇洵始终在帮助他,信赖之馀还存有感谢之情。 他早已察觉到靖皇洵百般的包容和退让,还有时不时的关怀,以及随时守候于身旁的耐心。或许就是这种暧昧的态度,让秦方萦不自觉地耽溺。他也曾在容安的提醒下而自我反省,也想过要保持距离,只是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对靖皇洵又产生了期盼。 可惜伴随着希望而来的,是令人痛苦难耐的失望和绝望。 秦方萦能够信任靖皇洵,却不容许放任自己的情感。 五天的时间,漫长得有如五年的岁月。 两人几乎没什么说话,靖皇洵因为右手不方便,许多事情大都由许嘉代劳,后几天秦方萦也能自行用餐喝药,他们之间除了问候,多是无语。 在凤凰谷虽与外界隔离,但因机缘巧妙,不少事情反而在这里获得解答。 「齐延瑞是当朝王爷,当今圣上的弟弟,因身体羸弱,自小在外休养。但在我出生前,王爷便已回到京城,听闻他性格封闭,不喜与外人接触,长年关在府里,连宫里的聚会都不曾出席过。他的年龄已近花甲之年,但至今未娶,连妾室也没纳过,是个极为神秘的人。」 在秦方萦和许嘉都在的时候,靖皇洵说出他对齐延瑞的片面了解。 「师弟确实是很小的时候便在谷里,虽然天生底子差,但在师傅的调养下,他各方面都学习得挺好的,每年他都会出谷至少两个月,想来应是回家去了。我们对他的身份认识不深,一方面是师傅有意隐瞒,另一方面是凤凰谷内感情向来深厚,无意打探彼此的背景。」许嘉叹了口气,听得出她对这个师弟颇为喜爱,可惜人犯错不得不追究。 「三十年前,师弟失踪了半年之久,后来带回一个三岁大的孩子,就是你们认识的逄渊。既然收了弟子,我们也就让那孩子正式接受药浴调理,也教授他认药和基本功夫。没想到三年后,师弟竟然窃取了谷里的心法和师祖收藏的物品,带着逄渊连夜出谷,从此下落不明。」 秦方萦对齐延瑞带走的东西感到好奇,问:「他拿走璇玑心法和收藏的东西,请问师祖收藏的物品,是不是一张图?」 许嘉眼里含笑的盯着秦方萦,反问:「你怎么会觉得是张图呢?」 虽然许嘉的审视的目光令秦方萦相当不自在,但他还是镇定地答道:「逄渊这些年来,一直在收集某张被分成多份的地图,也为此杀害不少人。我曾猜测逄渊的背后潜藏着另一股势力,才能让他在毫无动静下,却仍然能行动。若这个神秘人正是他的师傅,那么寻图的动机很可能是来自于他的师傅,也就是齐延瑞曾得到部分地图,为此才会出谷,让逄渊代替他把地图收齐。」 「我认为萦儿说得甚有道理,不知许大夫可有这方面的印象?」靖皇洵在一旁也开口,说完还特地望向秦方萦,后者却立刻撇头。 靖皇洵无奈苦笑, 他们这么多天说不上话,有大半原因是秦方萦在避开他。 许嘉无视两人之间的不对劲,道:「其实师弟究竟偷了什么我也不清楚,只知道那是块破旧的布,就搁在凤凰谷的仓库里,所以我们也不是很上心。」 在凤凰谷里不被重视的破布,在外头竟掀起了腥风血雨,而万恶的渊薮除了逄渊之外,又多了一名令人震惊的人物——当今的王爷,竟然才是真正的推手。 「不过这倒让我忆起另一件事。师弟在离开凤凰谷前,似乎一直在寻找某个地方,又或者是人?还是东西?」许嘉说着也糊涂了,毕竟那么多年的往事,也只是小事,印象本就不深。 「若是个地点,就是那张地图所指的吗?」秦方萦手指抵在下颔,慎重思索起来。 靖皇洵趁人没留心,藉机抓住秦方萦的手不放,面上似乎恢复了以往的神采,从容地笑道:「与其在这苦恼,不如找人探问。」 13-2 「容安,你哥有消息了!」华闵鸿回到自己的书房,对等候许久的人扬了扬手里的信笺,笑道:「幸好他还记得要通知我们,真怕他为了过两人日子,撒下咱们不管了!」 「三哥,你的意思是小秦儿也平安无事吗?」华闵言每天都在担忧,听到消息终于露出许久不见的笑容。 容安的眉头也放松不少,问:「他们人到底在哪?什么时候回来?」 「你们两个先别紧张,阿洵这家伙信里都写清楚了。」华闵鸿接到信时也只是粗略看一遍,确定人平安了就赶着报喜,在两人催促中才又重新读过,他道:「看来是遇到什么隐世高人了,地点没说,他们两个都受了伤,无大碍,决定先留在那里休养。」 华闵鸿顿了一下,仔细地将信的内容看完,脸色愈发严肃,也让容安和华闵言愈来愈不安,深怕又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真令人意想不到啊,竟然还藏着这么多事。」华闵鸿将整封信读完后,「不过他们运气真不错,不仅遇贵人相助,还因此得知更多的讯息,果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三哥你别说些听不懂的话,赶紧将事情说清楚,不然就把信交出来!」华闵言见华闵鸿一副深有感触的模样,但旁人却听不明白,不禁一股气就涌上来。 容安很想附和华闵言的话,但他依然有耐心地等着华闵鸿解说,不似华闵言那般沉不住气。 「好好,这不是要说了嘛!」华闵鸿揉了揉弟弟的脑袋,才道:「阿洵他们遇上了逄渊的故人了,应该说,是遇上逄渊师傅的故人。」 「逄渊的师傅?那不就是小秦儿的外祖父吗?」华闵言一脸疑惑。 「不,这人说了你们都会惊讶。」华闵鸿刻意瞥了容安一眼,缓缓地说:「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王爷,齐延瑞。」 「逄渊的师傅是皇叔?」如华闵鸿所想,容安确实震惊不已,「我也只见过皇叔一次,但他精神、气色似乎都很差,听说身体从小就不好,怎么会……」 「阿洵遇上的高人是个大夫,王爷是那位大夫的师弟,所以学得是治病,不是功夫。不过齐延瑞是个诡谲神秘的王爷,那一身病说不定是装出来的,真相谁又知晓。」华闵鸿不以为然。 「所以呢?王爷跟逄渊关系匪浅,表示也跟藏宝图有关?」莫名牵扯出一名身份高贵的人物,华闵言开始推想。 华闵鸿对弟弟投以赞许的目光,道:「阿洵来信的目的,正是要我们探探这位王爷的底。」 华闵鸿将靖皇洵在信上所说的过往一一道尽,从齐延瑞孩提时候离宫治病,成了许嘉的师弟,后来每年回宫至少两个月,多年过去,竟然从外头带了三岁的逄渊回来,后窃取东西逃离,自此行踪成谜。 凤凰谷追寻不到齐延瑞的踪迹,是因为对他的身份不了解。但外界都知道二十多年前,齐延瑞回到宫里,后来住在自己的王府中,几乎不曾出过府。 「……这事挺棘手的。」听完已知的讯息后,容安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逄渊手里已握有曹家和盟主的地图,我们原本也推测他自己也拥有一份,现在也证实了,逄渊手里拥有王爷偷走的那份,加上我们手中也有两份,目前共五份……」华闵鸿用手指磨蹭着下巴,陷入混乱的思绪中,最后他大力挠着脑袋,无奈的说:「唉呀,我只希望别再跑出第六份、第七份,这下子已经够麻烦了!」 「应该就是五份。」容安冷静地说。 原来容安将靖皇家和秦家的地图都摆了出来,先前一心都在为生死不明的靖皇洵和秦方萦两人担忧,他们也没认真研究过得手的两张图。现在一拿出来,赫然发现两份恰好能接连上,靖皇家的图比秦家的大了一些,两块拼上后,剩馀的空间摆下三张图正好成完整的一张。 「容安,你打算怎么做?」华闵鸿严肃的问,将主导的地位交到容安手中,「是先探听王爷的消息,还是干脆和其馀门派联手,将逄渊一举拿下,抢过剩下的图?」 容安也在思索。早在秦方萦回秦家不久,他和靖皇洵就回靖皇家,暗地里与不少武林门派联系上,以逄渊扰乱江湖秩序为由,成功引起众人对此事的不满和重视,只是缺乏行动的时机。 但现在却多了齐延瑞,在不清楚敌人势力的状况下,贸然行动怕是吃力不讨好,说不定反被歼灭,掉入了陷阱。这件事因为影响太大,弄得人心惶惶,早已传回宫里,以致于后来容安必须回报进展。他怕的,是齐王爷在宫里有探子,说不定敌人已掌握了他们的计划,就等着请君入瓮。 齐延瑞的年岁是容安的好几倍,见识历练肯定也丰富,心机手段想来也不好对付,如逄渊一个心狠手辣的人,齐王爷都能掌握得住,还能私下加派人手供逄渊利用,在逄渊毫无动静的时候,有多少事是由这位王爷直接下令的……虽然都只是猜测,但考量到过多因素,容安的心犹豫不决。 「先就哥所说的,查查皇叔的底吧。」最终,容安做了决定。 「恐怕要花些时日,数十年前的事情能问的人也不多了。」华闵鸿对容安的决定无异议,只是事情确实不好办。 「嗯……」容安思忖一会儿,望着搁在桌上的的两张地图,好片刻才道:「看来,我势必得回宫里一趟了。」 就不知道事情探查下去,还会扯出多少令人震惊的真相。 容安发觉自己竟然还颇为期待,剥开真相的外皮后,里头包裹着的是腐烂的欲望,抑或是意想不到的期望—— 「逄渊,你究竟要让我等多久?」老者的声音很虚弱、很沙哑,但隐含着一股狠厉,听了不寒而栗。 「猫捉老鼠也玩够了,师傅,就快了。」 「你可知道我等了多少年……终于能见面了。」 「是,弟子会让你们相见的。」 逄渊的眼神,冰冷刺骨。 13-3 深夜时分,容安一身正装,手里把玩着酒杯,房里只有微弱的烛火摇曳,光影在他的脸庞上晃荡,衬得容安严肃的面容更显冷漠。 叩、叩。 「进来。」容安停下手里的动作,喊道。 一名太监恭敬地推开门,从头到尾都躬着身子,毕恭毕敬,用特殊地尖细嗓音道:「殿下,皇上有请。」 容安搁下酒杯,起身,坐在房里一整晚,等的便是这个时刻。 「带路。」 「殿下请随小的走。」 太监步伐小却极快,容安的步伐大但不急不缓,两人维持着一定的距离。 在前头领路的太监手里却没有任何照明的工具,但他们似乎都不受影响,在近乎漆黑的宫里无声走着。 最后,容安来到皇后的寝宫,他没想到父皇会将见面的地点定在这里。周围相当宁静,仆人早已都去歇息,跟随着太监,容安停在一间房前,不是书房,更不是皇后的卧寝,只是一间平时没多使用的小房间。 太监对容安小声地道:「殿下,皇上吩咐了请您直接进去。」 待太监自动退下后,容安也没多礼,推了门直接进入房内。 圆桌前坐着一名年岁不小,但精神抖擞、威严依旧的老者,身上只着素色的长衫,披着外袍,当容安进门时,正好提着酒壶斟满两个酒盏。 「儿臣见过父皇。」 在容安撩袍欲行礼时,老者扬手制止了他,「不用多礼,坐下吧。」 「谢父皇。」容安听从命令,在老者的面前坐下。 所谓皇家无亲情,在父子关系前,他们先是君臣关系,亲子情感淡如水,一时片刻,无话可说。 容安今年不过刚及弱冠,而皇上年纪已过花甲,与其说是父子,更似祖孙,年龄上过大的落差,相处起来更加微妙。但因容安是皇后所出,又是老来得子,皇上对容安的关注,确实比其他人来得多些。 「洵小子还好吧?听说为了某个人,连命都不要了?」皇上开了口,语气轻松,似是闲聊。 容安愣然,没想到父皇会知道这些,但一国之主要得知天下事又有何难,他并没有因此大惊小怪,只是觉得很难回答。 「洵哥无碍,交办的事务也没落下。」 「听说是秦家的公子?他的母亲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怪不得洵小子栽得这么突然。」皇上将倒好的酒推向容安,示意他陪自己喝几杯。 容安没有推拒,接过后一口饮尽。 「小十二,放轻松点,父皇不过是好奇,随便聊聊。」 「是……」容安在心底呼了一口气,才道:「洵哥对秦公子确实不同一般。」 皇上又替容安的杯子倒满酒,笑道:「听起来你并不赞同?」 容安没有回应,闷声喝酒。 「呵呵……你这一本正经的性格完全没变。」皇上眼角的纹路弯了不少,心情很不错,又道:「不过,比起你这孩子,洵小子才让人担心。」 「儿臣不明白父皇的意思。」 「唉,能力出众的人总得要有弱点,才不会遭人忌惮……」皇上饮了半盏酒,锐利的眼神和容安对上,清明却又深沉得令人胆战,「小十二,你说是吧?」 容安心惊胆跳,但并没有移走视线,而是沉着地应了一声:「是。」 皇上脸上的笑意加深,将杯中剩馀的酒喝完。 「不过洵小子这回太出格了,看上男人,这事可不好解决啊!」 容安见父皇的话语里没有怒气,面上也不似排斥,问道:「父皇不反对?」 「嗯?」皇上微笑摇了摇头,倒是很开明,「这事也轮不到我们反对。男子相恋在这天底下也不是没听闻过,况且以洵小子的性格,一旦认定的事,凭百头牛也拉不回来。」 「……也是。」容安藏在心底久久的心结,有些松动。 皇上又是一阵哼笑,似乎是许久未见容安如此憋屈的模样,很是欢愉。 「好啦,言归正传。」皇上收敛起笑意,气氛瞬间严肃许多,「那些命案,似乎是查到你皇叔头上了?」 「是,但考量到皇叔的身份,儿臣认为先知会父皇较好。」 「呵,延瑞那儿你们确实不好下手,那家伙藏得可深了。」 「父皇可透露些什么吗?」容安小心翼翼的问。 皇上静了一会儿,手指轻敲着桌面,神情很是慎重。 「小十二怀疑的,是延瑞和那些地图的关系吧?」 容安点头,等候父皇的下文。 「其实早在三十多年前,你皇叔便被开除了皇籍,与先皇断绝了关系。是朕继位后,才让他恢复了身份。」皇上见容安惊讶却努力掩饰,叹了口气,无奈地道:「毕竟是桩丑事,知情的人不多。」 「皇叔是做了什么事,才让皇爷爷动这么大怒?」容安怎能不震惊,是要多愤怒才会和孩子断绝关系。 「说起来,朕能对洵小子的事不以为意,还不多亏了你皇叔当年闹出那么大档事,也怪不得你皇爷爷气成那样。」 那是一段令皇室蒙羞不堪的往事,所造成的后果,到了现在都仍然是皇室的遗憾。 容安听到这里,多少也能猜到齐延瑞做了何事。无非是和靖皇洵一样,恋上了同为男子的某人。 皇上观察容安的表情便知晓他猜到了实情,高深莫测地莞尔,缓缓道:「朕对这个弟弟认识不多,但知道他这一生最执着的,莫过于他所爱的人。」 「父皇,您清楚皇叔爱的人是谁吗?」 「自然清楚……发生了那些破事,能不清楚吗?」皇上刻意吊着容安的胃口,让真相悬之又悬,就是不直接将答案说出口。 见容安似是按捺不住了,皇上才慢悠悠地开口:「他爱上的人,是你皇姑姑的丈夫。你皇叔不但在大婚之日喝得酩酊大醉、百般闹腾,甚至不择手段迫害他们一家,只因不得所爱。」 容安知道父皇有个非同胞的妹妹,但早已离世,不曾见过。 「那人叫逄峰,是先皇那时的武将——逄骆逄将军之子。」 14-1 信件来往需要时日,着手调查更会花费不少时间,这一来一往之间,秦方萦和靖皇洵已在凤凰谷待了两个足月。 秦方萦自从身体恢复健康后,便在许嘉的指点下,继续修练璇玑心法。本是不传外人的功法,但许嘉却自己提出帮助他,让秦方萦大感意外。 「有因才有果,这也算是凤凰谷造的孽,帮你也算让这事圆满些吧。」许嘉的用意是在弥补自家师弟所犯下的过错。 经过半个多月的努力,秦方萦很顺利地进入心法第十六层,虽然身体状态还不允许舞刀弄剑,但修为能够提升依然让他感到欣喜。 但对秦方萦而言,最困扰的已经不是武功的进展,而是身边人的态度。而这个令他分了神的对象,正是靖皇洵。 秦方萦有意无意地躲着靖皇洵,但对方依然照三餐嘘寒问暖,虽然两人没说上几句话,但那份关心从不间断。靖皇洵右手不便,但都会亲自替秦方萦做些什么,能不假他人之手的事情,靖皇洵宁可自己动手,就算是秦方萦身体好了大半的现在。 每天早上一睁眼,桌上往往已摆好了热腾腾的早膳,一旁也准备了梳洗的水盆和布巾,他会捧着书卷坐在床边等着自己醒来;午时,自己满身大汗练功归来,他也备好干净的衣裳和擦拭的布巾,桌上同样摆好了饭菜;晚上,晚膳用不着说,他会烧好水,在灶房和房间来回奔波,一桶接着一桶,直到沐浴用的大木桶装了七分满。 秦方萦前世狼狈落魄那么久,不是没吃过苦的人,虽然这世有娘疼、有清姨宠,但大部分的事他都自己动手。然而在凤凰谷的日子里,身体不佳是原因之一,但他从未想过会有个人随时为自己打理好一切,一心一意为他着想,只求他好。 或许是出于歉疚、弥补,但秦方萦知道,靖皇洵会这么做不为别的,只是在向他证明自己的爱意,将这份感情付诸行动。 不过,让一个身份比他更为尊贵的人为自己做牛做马,秦方萦内心相当过意不去。应该说,让一个没明确关系的人替他忙进忙出,秦方萦感到内疚,更觉得旁徨犹豫。 不是没阻止过,却是阻止不了。 两个月过去,秦方萦从起初的不适应,最后也渐渐习惯有个人全心全意地位自己付出。 习惯成自然,当秦方萦意识到不对劲时,才惊觉不知不觉中,他竟又放任自己沉溺在靖皇洵的温柔中。 可惜,晚了。 秦方萦比平时早些时候回到小屋,却没在门口看见熟悉的笑容,向来会出门迎接的人竟然不在。 四处张望,秦方萦皱了皱眉,回到房里将一身汗湿的衣服换下,找到干净的布巾为自己擦身,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做起来却陌生得很。 倒了杯水,秦方萦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出了小屋。 「反正还不饿,去外头走走也好。」 凤凰谷很大,秦方萦不敢乱走,深怕误闯禁地,会为许嘉带来麻烦。因此,他也只是在平日修练的树林边绕着,看似漫不经心地散步,但眼睛随时注意着周遭的环境,不自觉地寻找起某人的身影。 「摸起来没什么大问题,这已经是极限了。」距离秦方萦不远处,传来许嘉的声音,「小子,放宽心吧,能四肢健全就该知足了。」 「许大夫说的是。虽然早已料到结果,但难免会沮丧……幸好手还举得起来,况且我还有左手。」 靖皇洵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差不多,但秦方萦却觉得在他的话里听到了不甘和无奈,连带着心脏也揪了一下。 『他的右手,果然不行了吗?』 秦方萦朝着声音的方向前进,看见人影后,立刻躲在树干后头。 「唉,你这手也不是真废,只是无法握拳,使不上力,当然,武器肯定拿不了了,但拿些轻物不成问题。」许嘉放开了靖皇洵的手,又道:「我会拿些药膏给你擦,半个月后,这些伤痕就不明显了。」 「我一个大男人,倒是不在意这些……」 「你不在意,难道别人也不在意吗?」 靖皇洵微愣,随后了然一笑 ,道:「我确实不希望他担心。」 藏于树后的秦方萦手掌紧握,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我说,你真的不打算告诉他?那孩子要是知道实情的话,就不会再和你闹别扭了。」 「萦儿没有闹别扭。」靖皇洵闷笑,表情相当愉快,「他只是还没想好要如何回应我的感情。」 「你这是看得开,还是看得清啊?」许嘉忽然觉得自己果真是脱离世俗太久,不是猜不透靖皇洵的想法,而是不能理解。 「萦儿想法简单,性子也直,大多时候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就是因为他单纯,我没想过要让他为难,只能直接告诉他我的情感,用行动表示我的认真,如此而已。」靖皇洵垂着头,说得真切。 秦方萦咬着唇,觉得自己的脸颊、颈子和耳背都在发烫。他无法想像若靖皇洵是当着自己的面说那些话,他会是什么反应。 「我不和萦儿坦白我手伤的事,是因为我不希望这件事影响到他的真实心情,若他怀着同情或是歉意答应我,那不是我想要的。」靖皇洵边说边走了几步,最后对着许嘉展露一个颇有深意的笑容。 许嘉很快便意会,她望着靖皇洵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突然替秦方萦那个没几岁的孩子担心起来……遇上这么个聪明人,沦陷是迟早的事。 秦方萦没再听见靖皇洵和许嘉的声音,想着他们大概要离开了,便悄悄地先走开,小心不让他们发现。 留下的两人确实安静了好一会儿,只是在秦方萦离开没多久,许嘉瞪了靖皇洵一眼,道:「还装什么?如你所愿,可满意了?」 靖皇洵笑而不答,朝着秦方萦方才躲着的方向看过去。 「小子,感情不是拿来算计的东西,你的真心看来要大打折扣。」 许嘉向来不喜欢如靖皇洵这类心思重的人,但她只是个外人,不好批评什么,只好摆张冷脸。 「许大夫,若不算计,我连一点胜算都没有。」方才靖皇洵充满自信的模样早已不见,剩下的只是为情所苦的忧虑。 正是毫无信心,不得已才去算计。 14-2 许是偷听许嘉和靖皇洵之间的对话,秦方萦有些心虚,却又故作镇定,但一些变化仍显露了他的不自在以及愧疚的心理。 午时,靖皇洵回来后桌上已摆好了膳食;晚上,向来由他负责的事务,秦方萦全都抢先一步做了,硬是不让靖皇洵有插手的机会。 两人一同用晚膳时,当靖皇洵再次发现秦方萦盯着自己的右手看,一脸担忧的神情,他顿时感到哭笑不得,懊恼着自己的做法是否太极端,让秦方萦受到不小的刺激。 靖皇洵让许嘉配合自己演出戏是真,但用意绝不是欺骗,毕竟许嘉说的没一句是假话,他的右手确实是无法挽救,算是半残。靖皇洵让秦方萦听到自己说的话,每一句都是他的心声,希望秦方萦能够诚实面对内心,慎重思考能否接受这份感情。 若因为他的手伤,而让秦方萦对他产生怜悯和同情,那种结果比感情被回绝还令他难堪,也是靖皇洵极力避免的。 靖皇洵的自尊不容许感情上受到施舍,他要的是秦方萦的真心。 「萦儿,你为何一直盯着我的右手?」靖皇洵主动问起。 秦方萦愣了一下,迅速收回视线,尴尬地道:「没有,只是担心……」 「我说过不用担心,许大夫会有办法的。」 「可是……」秦方萦犹豫该不该说出自己偷听的事,但看见靖皇洵云淡风清的笑容,总觉得对方是在强颜欢笑。因此横下心,直接挑明了说:「我听到你和许大夫的谈话了,知道你的右手……无法再拿重物。」 显然靖皇洵没料到秦方萦这么诚实,面露讶异,看在秦方萦眼里,就是证实了他中午所说,想要对自己隐瞒此事的想法。 「我知道你想瞒着我,但是你的手会受伤也是为了我才——」 靖皇洵立刻打断秦方萦的话,语气淡漠地问:「萦儿,所以你这是在……可怜我吗?还是出于愧疚的关心?」 秦方萦蹙眉,不喜靖皇洵说话的口吻,但一时之间也没否认。 说实话,秦方萦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这么看重这件事,为了这事一下午都心不在焉,甚至还为靖皇洵的隐瞒感到生气。但人回来后他又问不出口,只是想着别再增添靖皇洵的负担,才会抢先将杂事都做好。 「萦儿,既然你听到我和许大夫的谈话,那么也该听见我说的话吧?」靖皇洵认真的与秦方萦对视,道:「严格来说,我手受伤与你毫无关系,若你仍心怀愧疚,那不如想,我欠你许多,就此一笔勾销吧。」 秦方萦摇头难言,若他摔死也就罢了,但这条命也算是靖皇洵救回来的,他们之间便谁也不欠谁。但若论付出多寡,秦方萦明白自己肯定比不上靖皇洵。 在他逃避的日子里,靖皇洵做的还不够多吗? 「萦儿,我希望得到你的回应,但绝不包含内疚和同情……明白吗?」 秦方萦瞪圆了双眼,没有错过靖皇洵脸上的黯然,一股火气莫名涌上,双手大力拍桌,餐盘碗筷皆震了一下。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会因为愧疚或同情就逼着自己去接受一个人吗?若不在意我会去管你吗?」 话一出口秦方萦就后悔了,他瞪着靖皇洵,后者惊讶地回看,热气迅速攀上脸颊,秦方萦大声冷哼,头一撇直往门外走。 「萦儿!」靖皇洵出声喊住他,问:「你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我讨厌你,根本就不会见你。」 秦方萦背对着靖皇洵,没听见后头的回应,他没好气的说:「靖皇公子不是很聪明、很会想吗?那你就慢慢想吧!」 靖皇洵傻望着秦方萦离开,他不是不想回应,而是过于惊喜无法回应。握拳的手抵在鼻头下方,却掩不住那上扬的唇角,靖皇洵装模作样轻咳一声,面带笑意追出门去。 一踏出房门,靖皇洵脸上的笑意僵住,脸色立即沈下来。 月色中,青衣男子优雅的笑着,右手手掌扣在秦方萦白皙的喉颈,而人早已昏厥过去,情势完全无法逆转。 「以为你们吵架,但靖皇公子笑得这么开心,显然是我误会了。」逄渊押着秦方萦往前走几步,与靖皇洵面对面,道:「可惜,见到我心情就差了,不是吗?」 「初次见面,久仰大名。」靖皇洵恢复往日的从容,微笑道:「有事不如进屋聊吧,外头风大。」 「不了,我这人性子急,不喜欢坐下慢慢谈。」逄渊说完,将左手拎着的东西扔到靖皇洵怀里,「查得挺仔细的,等你看完后,我们再谈……放心,这点耐心我还是有的。」 靖皇洵接过扔来的东西才发现竟是华闵鸿的信鹰,脖子上系着的竹筒有松开的痕迹,显然捕捉到老鹰的人已经将内容物打开看过了。 取出塞在竹筒里的信,靖皇洵也不怕逄渊耍阴招,从他出现却只挟持秦方萦而没攻击这点来看,应该另有目的。 信的内容正是容安和皇上夜谈后的结果,仔细交代往事,牵扯出不堪的秘密,情感的纠葛才是事情的源头,真相出乎意料。 读完信,靖皇洵直视着逄渊有些轻佻的目光,问:「你待在王爷身边那么多年,他肯定没想到你会背叛他吧?」 「厉害,这么点时间就了解我们的关系。」 逄渊松开了扣在秦方萦脖子上的手,昏迷的人瞬间倒在他的怀里。温柔揽住少年的身躯,逄渊对靖皇洵挑衅一笑。 靖皇洵见状,脸色更加难看,但还是沉稳的说:「说出你的来意,我洗耳恭听。」 「靖皇公子果然干脆。」逄渊用手指轻轻地在秦方萦精致的脸庞上滑过,替他拨开额上的乱发,在靖皇洵杀意显露的瞬间,开口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来谈合作吧。」 14-3 秦方萦被点了穴,一时半刻不会清醒。 在进屋后,靖皇洵立刻抢抱逄渊怀里的秦方萦,虽然右手不便,但手臂施力不是问题,且少年的身躯也轻盈,靖皇洵温柔地将昏睡的人放到床上。 逄渊找了张椅子坐下,眼带兴味的看着靖皇洵宛如呵护珍宝的举动,笑道:「原来他就是未来弟媳?」 逄渊的母亲是皇族公主,和靖皇洵确实有亲戚关系,虽是无法理清的远亲,但就年岁而言,喊声弟弟也不为过。 对于逄渊的调侃,靖皇洵充耳不闻,冷着一张俊脸坐在逄渊面前,将没吃完的晚膳推到一旁,拎起茶壶替两人各倒杯水。 「直说吧,你究竟在计划什么?」靖皇洵开门见山地问。 「不是知道了吗?我要的只是那个人的命。」逄渊也没拐弯抹角,直接说出真正的目的。 「你要杀他根本不是难事,何必非得等到地图找齐后才动手?」靖皇洵自然不会轻易相信逄渊的话,「你很清楚王爷在找什么,没错吧?」 靖皇洵对藏宝图毫不觊觎,也无兴趣,他想知道的只是藏在背后的用意。 靖皇家会开始搜寻地图的下落,最初不过是好奇。在得知曹家也握有一份地图的消息后,他们特地前去拜访,但就在途中,曹家竟遭到屠杀,整个事件似乎一发不可收拾,朝着未知的方向进行。 幕后主使的目的让众人陷入惶恐不安,地图所指引之处究竟拥有什么,竟能让人为此毫不留情痛下杀手?也因此皇上才会下密令调查此事,就怕秘宝出世引起天下人趋之若鹜,而容安算是半个负责人,与靖皇洵一同深入追查。 只是当真相呼之欲出时,反而让人摸不着头绪,就算有了推敲的方向,但仍然想不透地图的用意,以及王爷、逄渊两人的疯狂。 逄渊轻声哼笑,带有几分自嘲的意味,他道:「当然知道,齐延瑞从我身边夺走的东西,我能不清楚吗?」 靖皇洵没有接话,等着逄渊继续说。 「我父亲逄峰,齐延瑞到死都爱着的人;我母亲齐延萍,他的妹妹,是齐延瑞到死都恨着的人。」逄渊面无表情的陈述着,「信上不是都交代了吗?齐延瑞由爱生恨,想尽办法迫害他们,甚至夺走他们年仅三岁的儿子,最后夫妻俩下落不明……你们不知道的是,他们两人究竟躲在哪里。」 可笑的是,他也不知道。 靖皇洵反应很迅速,立即领会逄渊的意思,惊讶道:「所以那张地图藏的不是宝物,而是你父母的藏身之地。」 逄渊透着寒意的视线移至靖皇洵的脸上,淡淡一笑,「对你们而言或许什么都不是,但那却是我此生再也得不到的珍宝。」 「……抱歉,是我失礼了。」靖皇洵察觉自己的失言,尽管面对的是曾经的敌人,他仍能发自内心的致歉。 「罢了,只要你肯把图交给我,我就不计较了。」 说到底,逄渊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剩下的两份地图。 「可惜,图不在我这儿。」 「让那只老鹰把信送过去。」逄渊指的正是被他半路截下的信鹰。 靖皇洵似是不愿让逄渊这么快得逞,笑问:「呵,凭什么认为我会信你,和你合作?」 「为何不信?合作对你我而言都有益处。」逄渊也笑了,更显自信,道:「找到皇室失踪三十年的公主夫妇的骸骨,岂不是大功一件?」 「骸骨?」靖皇洵收敛起笑意,疑惑地问:「你认为他们已经过世了吗?」 「肯定活不了,我亲眼目睹齐延瑞逼着他们吃下毒药。」逄渊的目光冰冷,话里充斥着恨意。 靖皇洵欲言又止,沉默好片刻,才道:「不算合作,只是这件事也该结束了。再来,请将地图来由以及你对王爷的打算交代清楚,要不然我无法说服他们。」 逄渊嗤笑一声,倒是没拒绝,将他所知的过往全部告知。 逄渊的祖父逄骆,是先皇时期著名的将军,骁勇善战,几乎百战百胜,一生功名无数,样貌也英挺,却是终生未娶。 众人皆以为逄渊的父亲逄峰是养子,却不知是亲生儿子。 逄骆在一场战役中,攻下敌国的首都时,敌国君王私下将女儿献给逄骆作为条件交换。后来两国之间维持着君臣关系和平共处,但从未派人将那名公主接回国内。逄骆为人君子,以宾客礼遇对待公主,久而久之,两人日久生情,结为连理,却是低调行事,除了先皇和将军麾下的人知晓,从不外传,因为公主不希望让人知道她是被国家抛弃的弃子。 多年后,公主病逝,逄骆将妻子葬在一个隐密的地方,是他在作战时意外发现的秘境,也绘制了一张地图以防万一。后来地图意外丢失,更没想到被他人分为五份分散各地。 逄峰每年都会跟随父亲一同去祭拜母亲,记得那个地点,因此在带着妻子逃亡时,才会选择躲藏于葬有父母的秘境。 但年幼的逄渊根本毫无印象,唯有找齐地图,才能找回自己的家人。 「……至于齐延瑞,要让一个人痛苦绝望,就是当他的面毁掉他最重要的东西。」逄渊的眼神似乎充满了期待,「既然他一心想见我父亲,我会亲手送他下黄泉,就怕他想见却见不到。」 靖皇洵知道根本无法阻止逄渊要报仇的执念,三十年的怨恨不是轻易就能烟消云散的。想到这里,他不自觉的望向床上的秦方萦,没想到这两人的经历竟如此相似。 「我不会阻止你,但在事情结束后,希望你能好好面对萦儿。别忘了,你对他做了和齐延瑞相同的事。」 逄渊愣然,顺着靖皇洵的视线看向秦方萦。最后潇洒一笑,道:「一命抵一命,如此而已。」 15-1 靖皇洵和逄渊两人在一夜之间达成协议,靖皇洵依约写信通知容安等人,而逄渊因另有安排连夜离开,两人相约于地图的起始点碰面,在那之后的计划,靖皇洵和逄渊也都已经商讨过。 逄渊离去后,靖皇洵一夜未眠,思考着自己竟然成了帮凶,帮助逄渊加害齐延瑞王爷。但若拒绝参与,只怕以逄渊不择手段的性格会连累更多人,到时便真是你死我亡的争夺,铁定更难收拾。靖皇洵会答应也是缓兵之计,说不定在逄渊动手时还能出手挽救。 相对于靖皇洵的苦恼,秦方萦无忧无虑一觉至天亮,原本只是被点了昏穴,后来则是因为疲累而继续沉睡。 他清醒时还想不起来昨夜究竟发生何事,坐在床沿发愣,直到靖皇洵端着早餐进门,两人目光交接,秦方萦这才彻底回神。 「今天醒比较早,睡得可好?」 靖皇洵放下早膳后,见秦方萦脸颊微红不发一语,心想是不是病了,担心地上前探了他的额温,确认没有发热才松口气。 靖皇洵揉揉秦方萦的脑袋,开玩笑道:「想到什么脸这么红?」 秦方萦依然没有回答,但他的耳背也渐渐地红了。 秦方萦的异样反应让靖皇洵有些疑惑,但他很快地想起昨晚两人曾经「不欢而散」,忆起秦方萦脱口而出的在意和不讨厌,靖皇洵愉悦的笑了。 「萦儿,我爱你。」靖皇洵趁着秦方萦脸顾着害羞还反应不及,迅速地在他的唇上轻啄一吻,道:「两情相悦的礼物。」 秦方萦瞪大眼巴掌一挥,但不幸落空,他跳起来大喊:「谁跟你两情相悦!你竟敢轻薄我!」 若秦方萦的脸没红得彻底,靖皇洵或许会为自己轻率的行为道歉,但现在他内心乐得彷佛能开花,甚至厚脸皮的说:「不如你也轻薄我,互不相欠。」 「不要脸!」 不知是羞还是怒,秦方萦烧红的脸庞使容貌更显艳丽,让向来自持自重的靖皇洵不禁恍了神,眼神发直。 秦方萦用手背捂住嘴,没有摩擦只是遮挡,他还有些不敢置信。前世虽然没和逄渊发生过亲密关系,但至少亲吻过,那时的心情如何秦方萦已记不清,但绝不似此时慌张无措,心口怦怦乱跳。 过度夸张的反应反而像要掩饰什么,秦方萦万般后悔。 靖皇洵终于找回理智,轻咳一声,揽过秦方萦,将人推到桌前坐好,再把准备好的水盆和布巾端到他面前。 「不闹你了,洗漱完就吃早点吧。」 秦方萦捧水洗脸,再拿布巾擦乾,他等着脸上的热意消退后才拿开布巾,交给一旁的靖皇洵。 靖皇洵熟练的接手,先把水盆放到一边,再将食物摆放好,最后坐下和秦方萦一起用早膳。 「你刚才……是在闹我?」 靖皇洵顿了一下,望向秦方萦,发觉对方隐忍着情绪,彷佛只要他回答「是」 ,那股压抑的情绪就会爆发。 「萦儿,我自始自终都是认真的。」靖皇洵挟了青菜放进秦方萦的碗里,继续用餐。 秦方萦听到靖皇洵的回答,低头闷声喝着热粥。 虽然两人皆没再开口,但气氛不显沉默,一个负责挟,一个负责吃,互动良好,并不会尴尬。 等到秦方萦吃得差不多了,靖皇洵才道:「萦儿,你对昨晚昏倒的事没印象吗?」 秦方萦蹙眉摇头,完全没印象。经由靖皇洵一提醒,他才惊觉自己竟然不记得踏出门后的事情。 「我怎么了?」 靖皇洵没想隐瞒,如实地道:「逄渊来过了。」 「什么?」秦方萦大惊失色,「他来做什么?你有没有受伤?」 「没事,冷静点。」靖皇洵压住秦方萦的肩头,安抚道:「有些事你还不知情,等理解后我再和你说清楚。」 接着靖皇洵拿出纪录着齐延瑞过往的信交给秦方萦,等他读完后,才缓缓道出逄渊曲折颠簸的身世,将属于逄峰一家与齐延瑞纠缠不清的往事全部说清。 最后告诉秦方萦逄渊真正的目的,就是找到父母的遗骨并为他们报仇。 听完事情始末,秦方萦不以为意的冷笑,道:「笑话……真的是笑话!原以为十恶不赦的坏人,现在成了被迫害的可怜人吗?」 「萦儿……」 「那我娘呢?我呢?那些死在他手里的人呢?为了他的复仇之路就要牺牲那么多人!」 秦方萦想到前世自己死得不明不白,逄渊背负的哀伤过往对他的遭遇根本是讽刺,因为那个男人,他同样背上了杀母之仇! 「……靖皇洵,你要帮他?」秦方萦抓住靖皇洵的衣袖,颤着唇问。 靖皇洵毫不犹豫的点头,道:「萦儿,这事拖不得,若不让他如愿,他不会放过我们两家,到时受伤的人肯定会更多。」 「你相信他真的只要报仇?」见靖皇洵再一次点头,秦方萦松开了手,咬牙道:「好,在他报仇之日,也是我报仇之时。」 靖皇洵握住秦方萦冰凉的手掌,轻揉捏着,「萦儿,逄渊说了,他会好好面对你,一命抵一命。」 秦方萦眨了眨眼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死命的不肯落下。 一命抵一命,消抵了母亲的命,那他前世的冤和怨又是谁来抵?前世秦家上下百条人命又有谁来赔? 秦方萦明白重活一世许多事情不该混为一谈,但他终究放不下。 为何不真正当个恶人?为何知道真相反而难以接受?为何在这个时刻他才发觉自己做不到真正的恨? 秦方萦以为自己恨透了逄渊,其实不然——他恨的始终是软弱的自己。 15-2 逄渊手里握有的三张地图,正好是地图的起始端,依着附近标记的地理位置来推敲,描绘的正是位于边境的灵白山脉。再想到当年逄骆是在作战时期发现那个地点,而战争都是在境外,因此这地点合情合理。 因为路途遥远,加上靖皇洵要等候容安的回覆,还要赶去相约的地方取地图,时间上相当匆忙,他和逄渊相约一个月后直接在山脚碰面,到时为了瞒过齐延瑞,还得配合逄渊演出戏。 当初两人掉下悬崖,还是在梁邑县,但靖皇洵背着秦方萦走了四十里路,早已出了梁邑县。从许嘉口中得知,离开凤凰谷后是某个纯朴的小镇,若要前往边境,则是直直往东北方走,估算日程,至少得花上半个月的时间。 往东北方走,恰好会经过原阳县,靖皇府所在之处,因此靖皇洵和容安就约在原阳县,但是过家门而不入,拿到地图后便会直接上路。 规划好路线后,靖皇洵和秦方萦就向许嘉表明去意,他们毫不隐瞒,详细陈述理由,正式向有着救命之恩的许嘉告别。 许嘉没打算挽留,只是替他们收拾了一些物品,丢了几罐伤药以防万一。 「小子,年纪轻轻心思别这么重,凡事想开些,切忌劳心劳累,身体已无大碍,就怕你积郁过多,闷出一身病来。」这番话是在叮咛秦方萦。 「至于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既然下定决心就好好把握,别将人吓跑了!」这话是对靖皇洵说的,「还有,别随便逞能,这次只是右手且遇上了我,你找不到第二个凤凰谷了!」 「谢谢许大夫。」被仔细叮嘱的两人异口同声道。 「嗯,滚吧!」许嘉摆摆手似乎迫不及待赶他们离开,只是人还没走远,她又喊道:「对了,记得把璇玑心法还来!不然有你好看的!」 听到许嘉的威胁之语,秦方萦朝她挥了挥手,表示听见了。 因为几次接送信鹰,靖皇洵对出谷的路线很熟悉,无须他人带路。两人穿过茂密的森林时,靖皇洵主动牵起秦方萦的手,任他怎么甩也不放开,一前一后地在林子里走着。 周遭充斥着虫鸣鸟叫声,秦方萦望着两人紧扣的手想着,原来两个男人谈起感情,竟然跟男女谈情没什么差别。 这是之前他所不知道的。秦方萦发觉前世都是自己单方面的付出和执着,从未发现对方只是敷衍虚应,那段他自以为的感情根本什么都不是。 「靖皇洵……」秦方萦出声叫唤。 「怎么了?」靖皇洵回头,关切的眼神和温柔的笑语让秦方萦内心一暖。 「你不觉得对我的感情来得突然吗?」秦方萦问道。 靖皇洵没多犹豫便摇头,「萦儿,你该是锦衣玉食的公子,无忧无虑地当个少爷,但你经历那么多苦难,背负着其他人看不见的压力,却从不轻言放弃,让人忘了其实你只有十五岁。看见这样的你,我会心疼、会放不下、会想保护你,我爱上你,一切都很自然。」 感受到脸颊的热气,秦方萦暗叹,果然禁不住这种直白的爱语。相对于靖皇洵的坦然,就算他性子直也无法轻易说出这些亲腻的话。 「萦儿,我原本抱持着这辈子都不会得到你原谅的决心,想着死命赖着你,永远陪着你,就算你恨我也无所谓。」 靖皇洵其实很恐惧,想到秦方萦曾短暂冷漠以对,内心仍然觉得难受。 「你能原谅我还接受我,谢谢你。」 秦方萦觉得被紧握的手很炙热,还感受到一股湿意,这才发觉原来靖皇洵面对自己也充满了不安,不似表面那么从容自信。想到这点,秦方萦心情一松,在靖皇洵的背后扬起了嘴角。 「谁说过接受你了,想得美!」秦方萦嘴上不服气的反驳。 靖皇洵回以一个委屈的表情,道:「都收下我给你的定情物了,萦儿,你打算始乱终弃吗?」 「什、什么始乱终弃!你别乱说话!」秦方萦脚下踉跄,怒回:「还有,我何时收下定情物了,可别随便栽赃!」 「萦儿,你脖子上的玉佩可是靖皇家继承人的信物,我送你代表你和我有相同地位,你已经是我定下的人了。」 秦方萦一愣,想起自己最初收下玉佩时不过八岁,顿时无言以对。 靖皇洵似乎也想到这点,停下脚步,回过身和秦方萦相对,笑道:「八岁的萦儿很可爱,原来我对你一见钟情。」 「你这人……」秦方萦自认为完全不是靖皇洵的对手。 靖皇洵伸手揽过秦方萦的腰,压着他的后脑,瞬间吻住那双令人垂涎许久的唇瓣,不再是蜻蜓点水,而是凶猛的、直接的,舌滑过牙关,窜进温热的嘴里。 秦方萦全身僵直,不回应也不反抗,任由靖皇洵侵城掠地。 灵舌纠缠住那怯生生的软物,靖皇洵吸吮着柔软的红唇,津液溢出唇角,两人些微的喘息,还有少年情不自禁泄出喉头的呻吟。 直到秦方萦喘不上气,靖皇洵总算放过那双已经红肿的唇,紧紧将人禁锢在怀里,唇舌转移阵地,暧昧的舔上秦方萦的左耳,轻咬住那白嫩的耳珠。 「萦儿不是好奇我为何喜欢摸你的左耳吗?」靖皇洵用手指抚摸着秦方萦的耳背,道:「这里,有颗鲜艳的朱砂痣,很漂亮。」 「我、我不知道……」秦方萦觉得全身瘫软,意识有些模糊,似乎听懂了靖皇洵的话又似是没听懂。 「萦儿……」靖皇洵在秦方萦的耳边深情叫唤,低喃道:「就像你担忧我的感情来得突然,我也害怕你这么快便能接受我,其实只是我在作梦……」 秦方萦这下清醒了,被气到不得不醒。 大力推开靖皇洵,秦方萦骂道:「本公子看上你就该感恩戴德,你这是怀疑自己还是在怀疑我啊!」 靖皇洵不曾听过秦方萦以如此嚣张的语气说话,但看他面颊红润,说话底气不足,不禁莞尔一笑,少年分明是在掩饰自己的害羞。 重新将人压回怀里安抚,靖皇洵笑道:「是,感谢老天给我这么可爱的妻子。」 「谁说了要嫁你!」秦方萦一脚把人踹开,「你若要嫁进秦家,我还得考虑考虑。」 靖皇洵笑答:「内外兼备,包君满意。」 秦方萦没好气的捶了靖皇洵一下,嗔道:「别闹了,带路!」 两人嬉闹一阵,继续上路。 等到出了林子,来到许嘉所说的小镇后,已是中午时分。靖皇洵买了辆简易马车,秦方萦则去准备充足的粮食和水,没在镇上多待,朝着东北方赶路。 靖皇洵先负责驾车,秦方萦坐在车内,撩起窗帘欣赏沿途风景。 许久,车内传出声音,道:「靖皇洵,等这些事情结束后,我会认真给你答覆的。」 「好,我等你。」 15-3 他们花费十天的时间才抵达原阳县。 靖皇洵先找间客栈安置马车,两人轮流驾车都很劳累,但靖皇洵还得让人去通知容安一行人,就先订一间房让秦方萦得以洗净这些天的疲惫。 不出半个时辰,容安、华闵鸿和华闵言快马赶到,而靖皇洵和秦方萦精神恢复得不错,几个人挤在小房间里开始商讨大事。 「一切还好吧?」靖皇洵先询问容安,担心自己当初的决定替弟弟增添麻烦。 「都好。」容安答道,看见许久不见的兄长,也发觉两人之间不同以往的互动,内心有股惆怅感,「看见你们没事我就放心了。」 「小秦儿,我差点吓死了!」 秦方萦被华闵言紧抱不放,苦笑着安慰:「不是平安无事吗?闵言,你先放开我吧……」 华闵鸿把弟弟拉回身边坐好,才对靖皇洵说:「吉人自有天相,要不是你们走这一回,我看地图这事还没头没尾的查呢!」 「是啊,希望走完这趟,能彻底了结。」靖皇洵替所有人都倒了酒,自己先喝上一杯。 「哥,你真打算和逄渊合作?」容安担心的看着靖皇洵,「让我也跟着吧,人多也安心。」 「不可,小心打草惊蛇。」 容安自然明白这点,只是不放心。 「逄渊自有对策,我们只是配合,至少得知道你皇姑姑的骸骨在哪。」 华闵鸿忍不住插嘴道:「我说,逄渊一心想除掉王爷,你们没人想阻止吗?」 靖皇洵笑而不答,示意容安回答这个问题。 容安沉默一会儿,才道:「父皇的意思是,不得以之情况,一切以国家为重。」 意思就是若齐延瑞和逄渊的执念会危及多数人性命,除之。 华闵鸿听懂话中之意,叹气不语。 「别替我们操心,像逄渊这样的人,心高气傲,既然做出了承诺,就不会违背。而且事情真相水落石出,他没必要再和我们周旋。」 「说的有理。」华闵鸿赞同。 「小秦儿,你们何时要走?」华闵言问道。 秦方萦没直接回答,望向靖皇洵,由他决定。 靖皇洵回道:「今天休息一晚,明早就出发。」 「哥,我们会在靖皇府留守等候消息,总之,小心为上。」容安掏出一个匣子递给靖皇洵,里头装着地图。 靖皇洵点头,将匣子交给秦方萦后,才对其他人道:「暂且这样,我送你们出去。」 秦方萦留在房里,靖皇洵送三人出客栈。 上马前,容安踌躇再三,最后小声地问:「哥,你和那小子……」 什么关系?还是在一起了?总不能问何时大婚吧? 该问什么其实容安也没个底,但就方才短暂的相处后,他就发现了缭绕在靖皇洵和秦方萦间特殊的气氛,说不清楚,却让人无法不在意。 「如你所见,我们很好。」靖皇洵没点破,他知道容安明白。 「……那就好。」容安多少也释怀了,正如皇上说过的,还轮不到他们反对。「父皇没什么意见。」 靖皇洵咧嘴一笑,道:「是吗?那我得把握机会了。」 若靖皇家的家长反对,或许他还有个不错的靠山。 送走三人后,靖皇洵返回客栈。 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已不是自己的姓氏或者身上的重量,而是好不容易才抓住的那只手,那个人。 ◇◆ 王爷府邸一片宁静,不见下人的踪迹,静谧地宛如空宅,尽管是白日,仍透着诡谲阴森的气息,毫无人气。 齐延瑞一身暗红长袍,上头用金丝绣着吉祥长寿的花样,但配上他一身苍白无血色的肌肤、花白的银发和死气沉沉的表情,诡异的可怕,根本不似活人。 「师傅,再过些天,便能出发了。」逄渊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窗边,恭敬地对齐延瑞说。 「嗯……地图到手了?」齐延瑞没被逄渊吓着,眼也不抬,冷淡问道。 「我让他们双手奉上。」 这下齐延瑞有了反应,搁下手里的书卷,如毒蛇般的阴郁眼神盯住逄渊,「……除了秦家,剩馀的地图在谁手上?」 「靖皇家。」 「哦?」齐延瑞眯起眼睛,道:「该说意想不到,还是意料之中?」 逄渊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接话。 「我倒好奇,你怎么让靖皇家妥协的?」齐延瑞斜睨着弟子,哑声又问。 「蛇打七寸,不过是掐住弱点罢了。」逄渊笑着回答。 「听说靖皇家的人向来是威武不屈,这么巧,就让你逮住七寸?」 逄渊站在阴影处,看不清表情,但声音听上去带着愉悦,他道:「人皆有软肋,防不胜防。」 齐延瑞笑了,粗哑的嗓音笑起来更似抽气声,「你呢?你可有软肋?」 逄渊也笑了,无声地在脸上绽放,他道:「有,只是早就拔了。」 他的软肋,还没生成便拔得彻底,不痛不痒。 16-1 一月之期到来,靖皇洵和秦方萦两人因提早赶到相约的灵白山脉,已经在附近的城镇待了几日。正想着不知逄渊何时会来通知,相约之日那晚,一名黑衣人就潜进他们居住的客栈,送上一封来自逄渊的信。 靖皇洵拆开信封,发觉里面只写了几个字:「卯时三刻,山脉南方入口。」 「来了?」秦方萦等着靖皇洵回应。 「嗯,卯时出发。」 「那我们也该准备一下。」秦方萦拿出包袱,取出容安交给他们的木匣子。 匣子里除了地图外,还放了一个纸包,秦方萦拆开纸包,躺着一颗黑色的药丸,是逄渊离开凤凰谷前交给靖皇洵的东西。 这是一种能让人呈现虚弱状态的特殊药丸,可营造出他们是因为身中剧毒,不得已才接受逄渊胁迫的假象,让齐延瑞因此放下戒心。 靖皇洵曾将这颗药拿给许嘉看过,确认效用无误后,才彻底放心。原先靖皇洵是打算自己服用,但当秦方萦得知这个计划后,便坚持要吃药,因为他认为若有突发状况,论反应和聪敏,他比不上靖皇洵。 秦方萦掺水把药吞下后,没多久药效便发挥作用,他的身体瞬间无力,脸色变得苍白无比,看起来和病人没有两样。这药的效用能维持三天,会慢慢的恢复正常,到了最后一天就要担心是否会被发现。 「萦儿,感觉还好吧?」 靖皇洵上前扶助秦方萦,虽然是假的,但症状太真实,让他很心疼。 「没事,只是有点虚弱,没其他感觉。」 「嗯,那就好。」 靖皇洵在秦方萦的额角轻轻一吻,先把人扶到床上坐好,再把木匣子交给秦方萦收好,接着便等着约定的时辰到来。 就在秦方萦昏昏欲睡的时候,外头的天色渐渐亮了。 靖皇洵唤醒秦方萦,替他在外头罩了一件密不透风的披风,将身体和脸都遮得密实,自己则是套上一件轻薄保暖的皮裘,因山上气温低凉,准备不得马虎。 他们不再坐马车,而是共乘一匹马。靖皇洵将「中毒虚弱」的秦方萦抱在怀里,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小睡片刻,才骑马往山脉入口前去。 灵白山脉的入口,一辆华美的马车早已等候在那。 风尘仆仆快马赶到的靖皇洵刹住了马,搂着秦方萦下马,神情焦急却又强装冷静,两人直接走到马车前头。 「逄渊,既然我们来了,就把解药交出来。」靖皇洵出声喊道。 一只手掀起了帘子,逄渊面带笑意,一派轻松的下了马车,和两人相对。 「靖皇公子,若要以物易物,你是否该把我要的东西交出来呢?」 靖皇洵和秦方萦退了一步,全身戒备地道:「没见到解药,你也得不到地图。」 逄渊还未发话,另一个穿着打扮和秦方萦差不多的人也跟着步下马车,披风底下露出里头的暗红色衣袍,那是个身高略比逄渊矮些的男人,头上戴着帽子,遮去大半张脸,只看得见形状微尖的下颔。 虽然看不见模样,但那天生散发的华贵气质和不凡的气势,让靖皇洵立即猜到此人的身份——王爷齐延瑞。 「渊儿,你何时这么客气了?这可不似你平日的作风啊。」 逄渊明白齐延瑞的意思,笑道:「只是想看看这对小情人挣扎的样子。」 齐延瑞起了兴趣,上前一步,端详着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两个小辈,虽然看不清秦方萦的长相,但两人亲密无间的动作确实掩饰不了他们的关系。 「哦?这就是你说过的软肋……真有意思。」 靖皇洵搂紧怀里的人,一改先前紧张不安的态度,冷哼道:「杀了我们也拿不到地图,因为我已经将地图处理掉,你们能依赖的只剩我的记忆。」 逄渊释放出杀意,却被齐延瑞一手拦下。 「区区个晚辈,胆量倒是不小,脑袋也挺聪明的,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能反过来威胁我们。」齐延瑞赞扬道,但语气听不出他真实的心情。 「前辈岂会看不出我的用意,我只希望萦儿的性命无忧,晚辈不是威胁,只是想和你们商量。」 「你不用管我……」秦方萦扯住靖皇洵的衣袖,适时出声。 靖皇洵面露不舍的环抱住秦方萦,低喃:「不行,整个靖皇家都没你一人重要。」 不知是不是靖皇洵的话让齐延瑞有所感触,比逄渊更冷漠无情的人竟然一反常态,主动提起:「既然如此,那你们就跟着走吧。」 逄渊站在齐延瑞身侧,眼神若有似无地瞥过靖皇洵。 「渊儿,师傅的决定可好?」 「一切遵照师傅命令。」逄渊恭敬的颔首。 齐延瑞低哑地笑了,以极轻的音量又说:「别让他们扰了他的清静。」 「当然。」逄渊冷冷地道,「不会让外人干扰的。」 16-2 见前头的两人已经入山,靖皇洵和秦方萦才不急不缓跟上去。 灵白山脉高度并不高,但是长且深,当年在战争时期,是边境防御的最佳地点,时常因为山脉的地形走势发挥意想不到的良效。 靖皇洵牵着秦方萦走在后面,最前方是拿着地图的逄渊,身侧跟着齐延瑞,几人一路无话。入山路径不时有人行走,路面还算平整,他们走得速度不慢。 齐延瑞虽年纪近花甲,但身姿挺拔,行路稳健,可说健步如飞,完全不见一丝老者的姿态。传闻中他的身体羸弱,但如今看来,更显此人的深不可测。 几个人都是长年练武,身手矫健,体力自然不在话下,一个时辰过去,四人已经翻越了一座山头。只是这一路走来委屈了秦方萦,为了装虚弱,偶尔得停下喘口气,靖皇洵则是神情凝重的搀扶他。 「渊儿,你下这什么药,竟然让他有体力一路跟上来?」齐延瑞笑问。 靖皇洵目光从秦方萦身上转移至一旁的师徒二人,看着逄渊眼神相当复杂,却恰到好处表现出一个受害者该有的情绪。 「暂时死不了的药。」逄渊不以为意的回答,他瞄了秦方萦一眼,转而问靖皇洵:「靖皇公子,不如将秦公子留在这里,你跟着我们继续前进?」 「办不到。」靖皇洵一口回绝逄渊的提议,弯下身将秦方萦一把背起,神色坚定的说:「走吧,再拖下去妨碍的是你们。」 齐延瑞哑着嗓音哼笑几声,对靖皇洵似乎有几分赞赏。 逄渊耸肩,扶过师傅的肩膀,再次上路。 他低头研究着手里的地图,图上清楚标示着明显的标的物,也幸好数十年下来山里的景物没有太大变化,还保留着自然的景观,他们才得以顺利的走到现在,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两个时辰已过,逄渊掌握的路线走完了三分之二,途中也只停下来喝口水过,他们对此事的毅力相当惊人。 原本辛苦撑着的秦方萦反而是最轻松的人,他趴在靖皇洵的背上,悄悄地打量着齐延瑞,但以他的见识根本看不清这个传说中的王爷。 或许逄渊多年来没下手的原因,是因为他根本比不过齐延瑞,加上他认为心灵的打击才是最折磨人的,所以才会等了这么多年,精心策划这一切。 「萦儿,还好吗?」靖皇洵偏头小声询问。 「我没事。」被人背着走能有什么事,秦方萦忽然觉得羞赧,若吃药的是靖皇洵,他恐怕还背不动。「你不累吗?都走一路了……」 「背的是你,不累。」 听到靖皇洵的回答,秦方萦脸一热,庆幸自己有帽子遮着。 「……肉麻。」 两人在后头的窃窃私语全让前头的人听了去。 齐延瑞出声道:「感情真不错,不知两位的家人是否同意你们的事?」 靖皇洵感觉到背上的人身体僵硬,面色不悦,但语气平和地回答:「晚辈自有办法让家人同意,若真不赞同,大不了远走高飞,世上岂会容不下我们二人?」 秦方萦不自觉地搂紧靖皇洵的脖颈,没有说话。 「年纪轻轻能有这番觉悟,你倒是个能成大事的人才。」 「能否成大事晚辈并不在意,能和相爱之人相伴一生,此生足矣。」说完,靖皇洵侧头寻到秦方萦的唇,轻触一吻,为自己的话印下证明。 齐延瑞没再开口,只是低喃着:「和相爱之人相伴一生,此生足矣……」 说得轻易,世上能做到的有多少人? 所爱之人却不是相爱之人,世上又有何事比这结果更令人心痛? 「真是羡慕啊……」 齐延瑞的声音弱得彷佛只出了气声,但逄渊听得一清二楚,他们是相处了三十年的师徒,他怎会不知师傅这句话的深意。 羡慕,后而嫉妒,进而杀之——这人仍是无情无心的齐延瑞。 两刻后,逄渊的地图见底,该是由靖皇洵负责领路了。 靖皇洵没有走在第一位,口述着:「看见一巨大神木后,右转直走会瞧见一颗巨石,附近有条溪流,沿着溪流朝南走就是了。」 逄渊和齐延瑞依照靖皇洵所说的路走,确实看见了一棵巨大的树木,但似乎是遭到雷击,半身焦黑缺了一部份。之后便是两条岔路,他们右转直走,从树林间隐约传来潺潺地流水声,几人不乏不禁加快,果然,一颗大石矗立在路中央,迅速绕过后,闪烁着水光的溪流映入众人眼帘。 「渊儿,我感觉到了……」齐延瑞激动得扯住逄渊的衣服,「他就在这里!没错!」 拨开齐延瑞的手,逄渊安抚地拍着他的手背,道:「师傅,朝南走就是了。」 「对,往南。」齐延瑞的冷静自持消失无影,一心只想快点找到地方,这回抢先走在逄渊前头,只差没使轻功奔过去。 逄渊似笑非笑地注视着齐延瑞的背影,跟了上去。 后头的两人察觉到氛围的转变,放心不下,自然不会留在原地。 一行人沿着溪流往南走,两旁都是茂密的树林,看不出变化,只是不知不觉,路愈来愈宽广,树种也愈来愈丰富,恍然间他们进入了一个未知的地带。 他们陷入了一片花海。 「就是这里!我感觉到了,阿峰他在这里!」 齐延瑞摘下帽子,一头银丝滑落,平日苍白无血色的脸庞透着红润,虽然年纪接近六十岁,但他的容貌不过四十出头,肌肤瞧不见什么皱纹,只是眉眼间的沧桑感让他有了年纪。 「真惊人……」秦方萦喃喃地道。 但是和许嘉比起来,齐延瑞又正常许多。 「阿峰,我来见你了!阿峰!」齐延瑞张望四周,找着疑似是坟墓的地方,但过于缤纷的色彩让他花了眼,只好回头要逄渊一同寻找,「渊儿,快点——」 「糟了!」靖皇洵惊呼,却晚了一步。 一把利剑穿过齐延瑞的胸膛,鲜血在胸前蔓延,沿着剑身直直滴落,染红他脚下的花瓣,美得炫目。 「你……」齐延瑞瞪大双眼,不敢置信自己一手TJ的孩子竟然会这样对他。 「师傅,爹他不想见你。」逄渊拔出长剑,血珠甩落。 完全没料到逄渊知道自己的身世,齐延瑞气得眦目欲裂,一口腥气涌上喉头,鲜血溢出嘴角,怒道:「你背叛我!」 「从无效忠,何来背叛?」 齐延瑞捂住胸前的伤口,踉跄退了好几步,忽然想起逄渊曾说过的「防不胜防」,原来他最该防的敌人就在身边。 「你跟你爹一样……欺骗了我的感情,全部是该死的东西!」 16-3 齐延瑞忽然咧嘴一笑,唇周的鲜红十分显眼,眼睛透着狠厉和疯狂,尽管胸口受了重伤,但他并没有因此倒下。 五指曲起,尖锐的指甲相当有杀伤力,齐延瑞低吼一声冲上前攻击逄渊。两人同样都修练璇玑心法,内力不相上下,但齐延瑞认为以单纯的拳脚功夫才能将心法的力量发挥极致,因此在掌法和拳法特别下功夫。 逄渊扔掉手里的长剑,空手迎向齐延瑞,两人一来一往开始过招。 「要阻止吗?」秦方萦问靖皇洵。 靖皇洵摇头,面露难色地道:「来不及了,我们阻止不了。」 他们和在对招的两人有段距离,靖皇洵知道逄渊对复仇的执着,而齐延瑞遭人背叛的疯狂也不是谁都能阻拦的。他望着空中飞快交错的身影,每一招都是击向要害,逄渊的实力已经在他们之上,而齐延瑞身负重伤却和逄渊势均力敌,果然小觑不得,也难怪逄渊会选择以趁其不备的方法下手。 锋利的指甲划破逄渊的手臂,他的一掌擦过齐延瑞的右肩,其中一人左腿横扫拉开两人的距离,另一人紧追上前连续出掌。完全看不出谁胜谁负,两个人死命纠缠,发红的双眼宛如嗜血的野兽,毫无冷静可言。 齐延瑞嘶吼着一挥,抓破了逄渊的胸膛,鲜血溅出。逮着这个机会,齐延瑞却没再进攻,反而掉头往好不容易寻到的秘境里闯。 「逄峰!你在哪里快出来!逄峰!」 齐延瑞彻底失了心神,在花海里绕着圈子喊着早已逝去的人的名字。 秘境不算大,中间开满了各式各样的花朵,花海中间是领着他们到来的溪流,周围是蓊郁高大的树木,密密麻麻形成天然的屏障,将这个秘密仙境藏在其中,怪不得没了地图就难以找寻。 忽地,齐延瑞朝着某个方向奔去,眼尖的他在某棵树下发现了墓冢,且不只一座,表情瞬间明亮的齐延瑞迫不及待要和这生最爱的男人相见。 既然得不到那人的心也得不到他的人,那就想尽办法得到他的尸骨吧。 齐延瑞始终放不下那个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就算死亡也无法将这份爱恋抽离,他的执念早已根深蒂固,深植灵魂。 「逄峰——」齐延瑞笑得灿烂,彷佛真见到了最爱的人。 三座墓碑,一具骸骨。 墓碑上头都刻了字,右边两座分别是逄骆将军和其夫人的,最左边的那座墓碑字刻得不完全,只刻了「爱妻齐延萍」五个字和一个刻到一半的「之」字,想必要刻上最后的「之墓」二字时,刻字之人就已气绝。 那具骸骨的衣物保存得还算完整,看得出是男子的服装,身旁躺着一把破损严重的剑,死去的男人用那把剑一笔一划替心爱妻子的墓碑刻字,无奈死前来不及完成。 「为什么?她都死了你还对她这么好……我不甘心,这女人凭什么!凭什么!」齐延瑞双膝无力跪下,抱头呐喊痛哭。 「就凭我爹爱的人是我娘,而你……永远没机会。」嘴角溢着血的逄渊也来到墓前,手中握着原先被他扔下的长剑。 「呵呵……是啊……阿峰眼里永远只看得见萍儿那丫头,我呢?不过是个陪衬的风景罢了!」 逄渊没有回话,他站在齐延瑞的身后,高高举起手里的剑,面容一片平静,眼里已不见方才打斗时的阴狠和怨恨。 「……渊儿,你何时知道的?」齐延瑞知道逄渊就在身后,但他没有回头,只是问了心里耿耿于怀的疑惑。 「从未忘记过。」 齐延瑞身躯一震,随后低声闷笑,或许是失血过多支撑不住,他的腰向前倾弯,整个人像是要趴伏于地。 「真狠……你们父子俩,真狠……」 逄渊手臂一用力,长剑穿过齐延瑞的后背,直插入土。 彷佛下跪谢罪似的,齐延瑞的尸首伏在三座墓冢前,就这么钉在那儿。 逄渊松开了握着长剑的手,身体一阵乏力,在墓碑前缓缓跪下。 「三十年……孩儿让爹娘久等了。」 逄渊的身板挺立,望着亲人的墓冢一动也不动,没再多说半句话。 靖皇洵和秦方萦目睹了一切经过,但只是远观,没插手干涉。直到逄渊了结了自己背负数十年的仇恨,他们才安静地走近,没出声打扰。 「原本想在师傅面前毁了这地方,让他永远见不到我爹。」 这一声师傅,乘载的是三十年的养育之恩、师徒之情,以及埋藏极深的弑父母之仇,所有的恩恩怨怨都在今日烟消云散,化为一坯黄土。 「以这种方式死去,还真是便宜他了。」 逄渊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转身面对靖皇洵和秦方萦。 「剩下你了,要动手就趁现在。」逄渊笑道,眼神盯着秦方萦。 秦方萦内心很挣扎,因为他看清了逄渊胸口的爪痕,黑色的鲜血不断从伤口冒出来,没想到齐延瑞的攻击还掺了毒,那已经不是普通的抓痕,而是深入见骨的窟窿。 对一个重伤的人动手,他有些犹豫。眼下秦方萦最想做的不是立刻杀了逄渊,而是替埋在心底的疑问找出解答。 「……告诉我,你对我娘是怎么想的?」 逄渊嗤笑一声,不知是针对秦方萦的问题,还是他不把握机会动手的愚蠢。没有马上回答,逄渊回过身朝着最近的树干走去,他无力的倚靠着树干,身体缓缓滑落在地。 「你母亲……是我唯一想过要娶的女人。」逄渊仰着头,盯着树叶间的点点光亮,笑道。 「但你杀了她!」秦方萦激动地指责。 逄渊的目光落在秦方萦的脸上,眼底流露出怀念,似乎是想透过那张脸看见另一个人。 「是啊,我把唯一的软肋给拔了。」 秦方萦还想说什么,却被靖皇洵往后一拉制止住。 靖皇洵一步上前,俯下头和逄渊对视,问:「我有些伤药,需要吗?」 逄渊苦笑,道:「有毒,没用。」 「嗯。」得到回答,靖皇洵转头对秦方萦说:「不去管他也会死的。说实话,萦儿,我不希望你杀人。」 「可是……」 「别让仇恨玷污了你的手,我相信秦夫人肯定不希望你为了她而染血。」 虽然秦方萦的双手早就沾过鲜血,但靖皇洵仍然私心地想将他纳入背后好好保护,让他不再为任何事烦忧。 「杀了逄渊,你就能放下吗?」靖皇洵抛出了疑问,又道:「逄渊杀了齐延瑞,你觉得他得到什么?」 秦方萦随着靖皇洵的话望向几乎半昏迷的逄渊。 没有开心,没有轻松,似乎只增添了惆怅——是啊,能得到什么? 杀了逄渊又如何,死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他已经和母亲阴阳两隔,再也享受不到那份温暖。 秦方萦赫然发现自己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原来还站在原地,毫无成长。 「萦儿,你还年轻,忘记仇恨,想想之后的日子吧。」靖皇洵捧住秦方萦的脸庞,轻声细语、小心翼翼地说。 秦方萦恍然若失,心里空荡荡一片。 他重生的意义为何? 原先他只想着如何让家人脱离这些悲剧,想着如何不让事情重演,后来他执着背后的真相,母亲死后便执着要报仇。 重活一世,他从没想过自己想要过怎样的生活,他又能过什么样的日子? 看着面前笑得温煦的男人,秦方萦豁然开朗,抓住了某些东西。 两人再望向逄渊,发觉他宛如睡着似的,双眼紧闭,他们上前一探,发觉他已经咽气了。 虽然没有手韧杀母仇人,但秦方萦发觉自己不如想像中的失望,倒是有种解脱的感觉。 终于结束了,他的前世。原来,他的新生命从此时才开始。 「现在要怎么办?」秦方萦问道。 「将逄渊和他父亲埋在这里,至于王爷……让容安派人来处理吧。」靖皇洵也感到困扰,只能想出他认为最合适的作法,「这里不是王爷的归属之地。」 秦方萦主动握住靖皇洵的手,对他笑了笑,道:「谢谢你。」 虽然这声道谢来得突然,但靖皇洵明白,他拉起两人相握的手,在秦方萦的手背上亲一下。 一阵风拂过花海,吹起大量的花瓣,两人笼罩于花雨之中,相互凝望。 如烟雾缭绕心头的往事忧愁,瞬间霏开雾散。 此生能与爱人相伴,足矣。 尾声 秦方萦失踪了。 待所有事情告个段落后,靖皇洵和秦方萦各自返家。 三个月过去,当靖皇洵前去秦家寻人时,却被秦老爷告知秦方萦早已离家,只说「借了本书,要拿去归还」。 靖皇洵立即意会秦方萦是去凤凰谷,将璇玑心法还给许嘉。 谁知匆匆赶去凤凰谷后,又被转告人数天以前就已离开,且没说去哪,靖皇洵顿时迷失了方向。 在梁邑县滞留了半个多月,仍然没有秦方萦的消息,原本不想动用任何关系的靖皇洵,这下也按捺不住性子了。 靖皇洵找上的人,自然是华闵言。 事后靖皇洵才懊恼所谓关心则乱,秦方萦最好的朋友就是华闵言。 在东南方一个偏僻的小城镇,有间小小的武学堂,名为「方天门」。收的弟子全是镇上的孩子,学的是方家拳,负责教授的师傅是一名模样漂亮但脸上有诡异纹路的少年,不收取任何费用。 「秦师傅,有人找你!」一名年约六七岁的男孩跑进方天门里大声嚷嚷着。 秦方萦闻声出来,揉了揉男孩的头,当他往大门一看,刹时愣住。 「小牛你先回去,师傅要招待客人。」秦方萦低头对男孩说。 男孩乖巧应了一声,如风般迅速跑走。 「你怎么会在这?」秦方萦看着几个月不见的「客人」,问道。 「我迷路了。」靖皇洵一脸委屈。 秦方萦噗嗤一笑,似乎是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道:「原来你是个路痴。」 「至少,我能找到有你的地方。」靖皇洵目光温柔如水,深情凝视着面前想念许久的人。 秦方萦一脸镇定,但发红的耳背泄漏了他的内心。 「我都躲到这了,你竟然能找到?」 「我向华闵言买消息。」靖皇洵叹气,早知道华闵言对秦方萦的下落一清二楚,他根本用不着等那么久。 「想必他一定狠狠坑你。」秦方萦被靖皇洵透着哀怨的眼神逗笑了。 「不,我们交换条件,我将闵鸿兄的下落告诉他。」 华闵鸿前阵子接了秘密任务,整个人如人间蒸发,一点消息也没有。 「果然是靖皇公子,一点亏也吃不得。」 「说笑的,我让他扎一刀。」 秦方萦一惊,就在这时被靖皇洵抱个满怀,耳边传来他的笑声。 「……胡闹!」秦方萦用拳头重重捶了靖皇洵的背,听见闷哼声才满意,又道:「说你不吃亏还得寸进尺!」 「不得寸进尺我怕你又跑了。」靖皇洵将人紧紧锢住,问:「为什么要躲我?」 「我需要时间。」 靖皇洵勉强接受这个回答,继续问:「那你的答覆是?」 秦方萦拍拍靖皇洵的背,道:「就让你在这儿当个二师傅吧,若你想当『师娘』也是可以。」 靖皇洵无奈的笑,稍微松开怀抱,手掌在秦方萦的脸庞上抚摸着。 「萦儿,你变开朗了。」 秦方萦耸高了眉,「不好吗?」 「很好。」靖皇洵摸上最爱偷袭的左耳,「我会让你一直这么快乐。」 秦方萦莞尔,伸手定住靖皇洵的下颔,送上一吻。 「为夫等着看你表现,娘子。」 靖皇洵不甘示弱,手臂制住秦方萦的身子,眼神深沉,语气邪佞地道:「妾身会尽全力侍奉,肯定让相公舍不得下床。」 至于是不想下床还是无法下床,答案唯有两人知晓。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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