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曲----洛小花
  发于:2008年11月13日

关灯
护眼

东西落水的声响,未被雨声遮住。
许家荣长长舒了口气,手垂下来,就再未睁眼。

尸体被运进停尸间,林晏民早已等在门外。
被搬进冰柜的男人肤色青灰,林晏民示意法医拉开袋子,见到腹部一塌糊涂的伤口。
致命伤在背部,内脏被搅得……啧。法医耸肩,不想多做评论的模样。林晏民点头,喉结滚动,却没能说出什么。

走出停尸间便听身后下属唏嘘,讲许SIR本来快升迁了吧。
林晏民脚步微顿,背在身后的手指蜷了起来。
他讲是啊,可世事难料,谁也不知明天会发生什么,也不知别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总是带着狡黠笑意的脸完全阴沉下来,他掏出手机按下几个字,发送出去。

许已死,货何时能到?

路小天出来。

几秒之后林晏民的手机屏幕上亮起这样五个字,他移动拇指,按下删除。

路小天又被人从牢房里提出扔进审讯室,打着哈欠心说是否许SIR又要借他偷懒。

进来的是阿邦,面色不善。路小天抬起眼皮打量来人,撇了撇嘴,心说今天大概不好过。
他料对了,却不是因为条子恼人的盘问。

许SIR死了。话语简短,意思简单,路小天看着对面身着警服的男人,一点点低下头。
被铐住的双手猛然狠狠揪住本已蓬乱的发,嗓子里冒出的是一声含糊不清的王八蛋。

阿邦说你可以出去了,路先生。
真是好大面子,不过你那些兄弟就没这么走运了,最少也得判个十年。
好自为之吧,只是别落在我手里。
只要让我看到你,哪怕你是在杀一只鸡,我也会毫不犹豫爆了你的头,明白吗?

路小天垂着眼,充耳不闻。
手铐在皮肤上勒出红色痕迹,他仍在向两边用力,想要扯断那短短铁链般。
满心厌恶。

这次走出警署大门,对街停的自然不再是那辆美洲虎。
明仔大声喊18哥,喜笑颜开迎了过来。

路小天冷着脸,没了那意想中漫不经心的笑。

18哥,就知你会没事。
是吗。
你吉人天相。
呵,看相的也说我能活到一百八,何况还跟了个好大哥。

这话他讲得慢,咬词嚼句似的。明仔大约听出些不对,便不再多说什么。
车开到忠义堂,讲彭爷在等你。

怎么,不先去见笙哥?
彭爷特别交待先带你过来。
路小天扭头打量明仔,他说我以为你的大哥叫程笙。
我的大哥叫路小天,我都叫他18哥的。

路小天走进忠义堂,直视坐在长桌顶头的彭爷。
他第一次觉得这屋子如此之大,他甚至看不清桌前那些人的脸。
大约是没有程笙走在前边,不得不放宽眼界去看周围。

苏子乔坐在彭爷右手,交叠双腿,戴着墨镜。肥西那些老狐狸个个盯着他,突然开口一声天哥,过来坐。

那曾经叫嚣你算个什么东西的男人眯缝着眼,叫天哥,很是熟稔。

路小天环视一圈,没有看到吴天成。
于是他大咧咧的走向彭爷左手边的空位,勾出椅子坐下,把脚翘在桌上。
他说有没有好烟,里面闷,犯烟瘾真他妈痛苦。
苏子乔把烟同打火机一起从桌上滑过去,彭爷身后手下按住,抽出一根递给路小天。

路小天深吸一口,肆无忌惮吐着烟圈。
他想这些老狐狸当真势力,吴天成完蛋了,笙哥不能主事了,我这不知算什么玩意的人便成了抢手货?
要保南区安泰,大家发财,少不了我为他们卖命?

正这样想着便听人讲起他挑了东区的事。说那边生意如今被南区接管,大家都捞了不少油水,定要给天哥开瓶好酒。
路小天不做声,听那些人拉高嗓门叫嚷这回当真痛快,英雄出少年,咱们这些老家伙今后都是要仰仗天哥的。
路小天隐约觉得耳熟,貌似程笙也被讲过同样的话。

彭爷说亲自开酒同路小天洗尘,青年起身,从彭爷手上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他舔嘴唇,讲好酒,彭爷这是藏了多少年?
老人家哈哈大笑起来,拍着他肩直说少年仔识货!这瓶都送你了。

出门时路小天把酒扔给明仔,说倒了。
明仔随手将酒丢进垃圾桶,拉开车门说去看笙哥?

护士将沙发搬到窗前,程笙静静坐着,电台广播在放怀旧歌曲,听到他耳中是全然的陌生。
路小天进来,站在门边,没出声。
他看程笙投在窗帘上清瘦的影子,嗓子有点赌。

出来了?
嗯。
见过彭爷了?
嗯。
去把那批货送到西区,那是救你命的东西,要仔细些。
在哪里?
港口货仓,七号。

路小天大笑起来,他说这么多钱,就堆在货仓里?
是,所谓的保险箱,不过是一扇生了锈的铁门,可是的确很保险,起码在Lilian说出来之前,我们谁也没想到过。
原来是Lilian。
她说那是她手中王牌,为救你打出来,还算值得。

路小天朝程笙走过去。
男人的身体与左臂还缠着绷带,下巴尖削。
路小天伸手拨弄他额前乱发,问暖气是不是调太高,好多汗。

程笙靠在沙发里,抬手拨开路小天手腕,低声说快去做事。
我刚出来,还没洗澡。

程笙抬眼,看到路小天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轮廓深刻的五官因为缺少平日笑意顿时锋利起来,一双深邃眼瞳直直望着他,专注,却也麻木。

程笙倒是勾起嘴角,轻声笑了出来。
他说小天,东区的事你太冲动,不过现在结果不错,我不追究。
Lilian讲她欠你情分,也因为如此我才能得知那批货的下落,你仍是我的福将。
这次能同西区做生意,搭上那位大人物,接手阿成的生意,全靠你。

路小天仍是直勾勾盯着程笙,嘴唇微动,说哪里,是我要谢谢笙哥。

不必,我顺便请方晋豪帮你做掉了那个条子,晚上见到豪哥,记得道谢。

路小天已经辨不清体内那份仿若啃噬的痛楚来自何方。
他沉默良久,终是说了句许SIR很好。
一个威胁你的条子,很好?
他有帮过我。

程笙挑眉,伸手去捏路小天的脸,笑说这是谁戴了面具冒充我的小天啊。

路小天退后一步,躬身说我去办事,你好好养伤,出院了说一声,我给你接风。
他顾不得细究程笙僵在嘴边的笑意,大步离开病房。

电台里女人妖娆婉转的低吟如果没有你,日子怎么过。
程笙把玩水果盘里的小刀,刚刚拆线的右手颤巍巍的拿捏刀尖,猛然一挥。

刀刃没入门框,微震。
他撑住额头,歪在沙发扶手上,久久不曾移动。

路小天打发了明仔说自己想独自静静。
没心情去赴程笙安排的约会,有关那笔黑钱与西区的事统统被他清出脑海。漫无目的走到十三街,看大约是许家荣死去的地方,良久也未找到一丝痕迹。
抬眼时却远远看到自家老宅前站着个踩着红色高跟鞋的女人,卷发披在肩头,眼角泪痣轻抖,回眸一笑,风情万种。

衰仔,好威风啊。

路小天慢慢走过去,伸手拥住女人肩膀,将头埋了下去。

眼里流出咸涩液体,静静渗透女人亮眼的风衣。
路小天收紧手臂,感觉到女人轻抚他头发的手掌,想要说点什么。
可一张嘴,只听到呜咽罢了。

 
20.

面线入口,有淡淡果香。
路小天说真是难得,这么多年味道还没变。一旁女人支着下巴,纤长睫毛下一双漆黑瞳孔将路小天蕴在其中。

别告诉我这么多年你没来吃过。你走这条路,打打杀杀的,多吃点猪脚面线没坏处的。
有吃,不过不是这家。
怎么,老妈的介绍你不喜欢?

路小天轻笑两声,说喜欢,太喜欢才想等你回来再一起来。
女人伸手点他脑袋,讲臭小子这么会讲话,有没有骗到漂亮女生带来给老妈看看。
女人就没有,男人原本有一个,要不要看?
啊,你个衰仔,不学好!
我有娘生没娘养,到哪里去学好。

女人一巴掌打过去,圆睁双眼,说死小子你知不知我来找你做什么,要你赔钱啊!
哇,你走时我还未成年吧,是你欠我赡养费才对。
不知是哪个威风八面的南区18哥,带人砸了东区,你老妈我这些年维生的小店也被掀了个底朝天,现在等钱用,你说你这个罪魁祸首是不是应该承担点啊?

路小天握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他说你在东区?这些年,一直在东区?
差不多。
这么近,你不见我?

女人笑笑,说你混这么好,我见你做什么。

路小天扔下筷子,抓起纸巾胡乱抹嘴。
他说老妈,我一直想知,你当初为什么走。
因为条子来电话,叫我去认尸,我一怕,就逃了。
来得及卖店,不算逃。

女人推开面前杯子,靠在椅背上长叹了口气。
她说我知回来找你不会听到什么好话,反正,有能力就帮老妈一把,不想就算了。

路小天低着头,轻声说你别再走,我养你。
女人侧过头,泪痣微微抖动,艳丽的唇朝耳边扯动,妆容细致的眼角连一丝细纹都看不出。

路小天知道自己在说痴话。别说老妈早不适应南区这种日子,就算留下来,又能怎样。
让人都知他路小天有个妈?在乎得不得了的人?
他拉起女人的胳膊,说走了。
去哪?
拿钱。要多少我给你,也别留在东边了,去国外吧。

死小子说得轻巧,看来这些年赚了不少。
是啊,你可以什么都不做吃到下辈子。

他带女人去了港口,摸出把蝴蝶刀撬开七号货仓铁锈斑斑的门。
里面横七竖八堆着纸箱,他踢开,看到角落里落了一层灰的铁皮箱子。

路小天用刀尖在钥匙孔里拧了一会,箱子弹开,露出成堆美金。
女人惊呼,讲衰仔这是你的钱?
不是,是很多人争破头想要的钱,听说还靠它,我才能出来。
会惹麻烦,对不对?
是大麻烦,你怕不怕?

女人双手抱胸想了会,讲若你能安排我尽快出去,洗钱嘛,你老妈我轻车熟路啦。
路小天捡了几个塑胶袋,将钱扔了进去,捆住封好再放回箱子。

他说女人,去租辆快艇。
怎么,你要……放海里?
嗯。

女人咬着下唇静静看着蹲在箱前忙碌的青年。
她的仔,却一点都不熟悉。可血缘就是这样奇怪的东西,不管多久不见,哪怕全无联系,还是可以全身心的去信赖。

她走过去,问路小天,外边都讲程笙同你——
反目?
不,只是说他出事,你会上位。

路小天把最后一袋钱扔回去,合上箱子,转身靠墙坐下。
他说老妈,你不在,都是笙哥照顾我。
我知,他一直对你很好,你也喜欢他。
是啊,我想一辈子跟在他身后,威风。

女人走过去,不管满地尘土,坐了下来。
她揽住儿子的肩,讲小子,你说的那男人,不是阿笙吧。
怎么可能。
那就好,你记住啊,做情人,变数太多,做兄弟才是一辈子的。你要真喜欢他,就好好同他做兄弟。
晚了。
他晚,还是你晚?
我要替他打江山,我打下的江山,都是他的。
傻仔。

月光从天窗打进来,本就清冷的空旷仓库更添凉意。
路小天脱下外衣披在女人肩上,听女人讲这些年的琐事,偶尔轻笑。
女人说条子冲店,还玩了同她要好的女孩。
他讲老妈,条子不都是烂人。
你哪来的结论?
我遇到过个不错的。
……你男人?
以后若知许SIR埋在哪……

路小天抬手,咬住手背,将剩下的话吞回肚中。

他拉起女人说走了,先放好钱,再回去睡一觉,然后就想去哪里。欧洲还是美国,你儿子都有本事让你去享福了。

路小天关了电话,等打开时看到六十多通未接来电。
他安顿好老妈驱车去了医院,看到罗锦安的车在车位上,程笙房间仍亮着灯。

于是坐在楼下花坛前,回拨电话,冷冷的说笙哥,那里没什么钱,就算有,也早被人提走了。
呵,一箱石块,你想我拿去西区?
Lilian自然是苏子乔的人,我真不知你为何会信她。
是,我知你是为我,所以现在怎样?
是,我知道怎么做,你好好养伤就是,代我问罗少好。

路小天收线,抬头看着程笙病房窗前白色窗帘。
他发现窗没关牢,窗帘随风微荡,时不时带出窗前的桌子。
他知那上边有棋盘,程笙爱下棋,以前常拉小高下两把。后来他也学过,只是实在跟那东西无缘,怎么努力都还是臭棋篓子一只,程笙便渐渐不下了。

如今再摆出来,想必罗少棋艺不错。

路小天慢慢走进电梯,去取车。侧头睨到罗锦安的车,突然生出去划上两道的幼稚念头。
终是笑笑,上车走了。

程笙挂了电话,看靠在窗边的罗锦安,说怎么,要分手?
爹地让我娶桑妤亭,分析厉害关系下来,我觉得我应该娶她。
为罗家?
谁知道。

程笙大笑起来,他说罗锦安,你这演得是哪一出八点档言情剧,过时了。
我也觉得,但其实你更老土。你知不知自己从手术室出来时在说什么?
我那时清醒吗?
你说,看住小天,他会生气。
哦,不算什么出格的话,还好。
是啊,但我不开心。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