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醉红尘----戴放
  发于:2008年1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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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寒烟递了支中华烟给青年医生,又给病房里每人发了一支。医生脸色稍好了些,接过烟,在鼻子上贪婪地闻了闻,别在耳后,柳寒烟又递了一根,并给他点上,说:"我是他的朋友,才回扬州,刚听说他住院了,所以来探望他。请问,孙晓世的病情是怎么回事?"
青年医生吸了一大口烟,缓缓吐出来,说:"他的病情说重也不重,但却是最难改变的一种。本来人格就是一种内向性人格,因突然的较大的压力刺激诱发,产生情景式精神病性障碍。"
柳寒烟听得一头雾水。青年医生接着说:"经过四个多星期的治疗,现在行为障碍已经没有了,估计再巩固两周,就可以出院。但他的社会适应性,以及人格障碍,那得靠自己和家属以及单位的各方面配合,长期调整。"
柳寒烟又问:"那得多长时间?"
青年医生摇摇头:"你想想,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已经三十五岁,形成这样的人格已经三十五年。现在基本定型,又在这样的社会和家庭的环境,只能靠不断的心理疏导和调适。人格障碍本来就是很难治的。加上他发病年龄又这么大。。。。。。"
柳寒烟一颗心沉了下去。他提出要看看孙晓世。
医生带着他穿过走廊,在29床上看了一下,铺位是空的。医生说:"可能在活动室。"
活动室里晃着十几二十个人。柳寒烟一眼看到站在窗前的岣嵝着背的瘦小的孙晓世。他一直呆呆地仰着头看着窗外。
青年医生叫道:"二十九床,有人看你。"
孙晓世缓缓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比两个月前仿佛老了十岁,生出了许多的皱纹,缩在一起,象一个脱水的桃子。
孙晓世看到柳寒烟,眼神中爆出狂喜的火花,扑过来紧紧抓住柳寒烟的胳膊:"寒烟,你没死!"
柳寒烟站着,任孙晓世将自己抓得生疼:"没有,孙老师,我还好好地活着!"
孙晓世的嘴哆嗦起来,洪水淹没了爆出的火花,一张脸就象绽放过烟花的夜的天空,突然变得更沉寂。他放开柳寒烟的胳膊,又缩回他的世界,好象整个人突然间矮了下去:"走开,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柳寒烟扶住他的肩膀:"孙老师!"
孙晓世缩得更小,抖动起来,尖声叫道:"走开,不要理我!"一面将柳寒烟的手拍掉,一面往墙角里退。
柳寒烟向前一步,柔声道:"孙老师!"
孙晓世捂住自己的脸,绝望地悲泣道:"走开!走开!走!!!"
青年医生见孙晓世这么大的反应,赶紧上来将柳寒烟拉开,让护士将孙晓世带回病床。
柳寒烟的悲伤和愤怒都到了极点。孙晓世是个很善良的人,走路都怕踩着了蚂蚁。到底他犯了什么错,会得到这样的结果?


块磊难消报有期
青年医生一面将柳寒烟往外带,一面摇头。柳寒烟问:"他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青年医生请柳寒烟到办公室坐下,说:"他的整个世界都崩溃了。发生了那件事后,他觉得没脸见任何人,父母,妻子,儿子,同事。我见你是他的朋友,想试试看他见朋友的反应。看来,还是需要有一段时间重建他的信心。"
柳寒烟根本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问:"到底他是为了什么给送进医院的?"
青年医生有些惊讶:"你都不知道?"
柳寒烟点点头:"我才从外地回来,一听说他住院就过来看,所以不太清楚。"
青年医生抽了一口烟:"他在上公开课的时候,突然跳上桌子,暴露出自己的生殖器,行为非常紊乱,给送到了这里。经过两个星期的治疗,恢复了自知力。在明白自己做的一切后,又陷入了自责自罪情绪,我们称之精神病后抑郁。现在我们想做的,是重建他回归社会的信心,看来,住院期间是远远不够的。只能通过社会及家庭的帮助,加上心理辅导,慢慢调适了。"
柳寒烟追问:"知道起因是什么吗?"
青年医生摇摇头:"只能说是长年的性压抑引起的突然爆发。"
柳寒烟又问:"这个调适需要多长时间?"
青年医生叹口气说:"那就说不准了,看家庭和单位的配合,以及他自己的心理重建。"
家庭?周红和孙振威?单位?那个冷漠无情的单位?柳寒烟感到这简直遥遥无期。
从医院出来,外面的天空很明朗,道旁的雪松上还有未化尽的残雪,更显得松针青翠。回头看看,病房大楼的一个个小小窗格,黑洞洞的,关锁了多少双渴望的眼神,多少个彷徨无依的灵魂。柳寒烟想起孙晓世小小的瑟缩的肩膀,惊惶的无助的表情,心里象压了一块大石头。自己的出现,对孙晓世而言是不是更象灾难?难道自己真是祸水?
柳寒烟打了车,直奔李医生的分部。护士说他休息。要了李医生的地址,柳寒烟直接上门找李医生。
李医生睡眼惺松地开了门,看了柳寒烟,啊了一声让进门来。这个俊俏的男孩子,李医生是不会忘记的,那还是孙晓世找回来的麻烦,自己给缝的针。现在他头上的疤更淡,不注意几乎看不出来了。
李医生知道柳寒烟是为什么来的。倒了茶,问道:"你去看过他了?"
柳寒烟点点头。
李医生又问:"你到哪里去了?孙晓世是被你害惨了。好象有一个他的老同学,经常逼问他你的下落。他有几次就躲在我这边住,不敢回家。最后发病前一天,他拿了一节手指头过来给我看,告诉我,他们说这是你的手指。"
天啊,柳寒烟捏紧了拳头。真卑鄙。
"马上,他的同学就带着一帮人闯了进来,气势汹汹找我要人。后来我明白,这是诈他,以为他一吓,会到你藏身的地方找你。我立马不客气地报了警。结果在公安局,他们承认说,那只是在苏北人医外科的手术垃圾里捡的一小截手指头。他同学也神通广大,半天就放了人。我提出要告他们恐吓,公安局的人轻描淡写地定性为朋友之间开玩笑,也就不了了之了。第二天,晓世就发了病,给送到**医院。我去看过他一次,他不肯见我。唉!"
齐鸣真搞出不少麻烦事来。柳寒烟的怒气渐渐积压。不能放过他!
离开李医生的家,柳寒烟给张老师打了个电话。张老师在学校里,听到柳寒烟的声音,吓了一跳,说:"你还在扬州啊,要小心,齐鸣这个流氓在找你!"
十五分钟后,张老师就骑着车到了问月山房。
他说:"齐鸣真不是人。你离开后,他先是找了孙晓世两天,后来就叫些妖里妖气的人天天到学校来逼问你的下落,搞得晓世痛苦非常。出事前一天,那个女气的人跟他说,有你的消息,把他骗了出去,后来一直没回来,塌掉了两堂课。"
寒烟知道,是拿手指吓他的那天。可以想象孙晓世看到手指后六神无主的样子,他能做什么?当然只能找李医生要意见了。
"他第二天就心神不定,但还是得上公开课。这是市教育局职称评定呢,压力非常大。他讲得非常失常,丢三拉四的,才讲五分钟,已经错了十几处。突然他停在台上,两眼发直,脸色通红,豆大的汗珠一直往下滚。"
张老师喝了一口茶,仿佛要平静一下心情,接着说:"全场都盯着他瞧,所有的人都替他紧张。他就这样站了半分钟,周围开始有声音窃窃地响起来。他突然大叫一声,跳上桌子,脱下裤子。。。。。。。"
柳寒烟一下一下地玩着杯子,一言不发。
张老师说:"大家就赶紧去制止他,没想到瘦弱的他突然变得力大无比,最后体育教研室来了三个老师,才一起按住他,送到了**医院。他的家人一直没肯去探望,校领导倒去过两次。他的父母也从泰州赶过来,在医院边上的小旅馆住了两天,回去了。"
嗯,那医生说昨天还有人来看,应该是他的父母来探视。
柳寒烟问:"他的医药费全报吗?"张老师点点头。
"那他出院后,工作怎么办?"
"工作?不可能了。出了这件事后,家长联名给校长写抗议信,要求精神赔偿,还有人要求转学,校长花了许多力气,焦头烂额的,还敢让他再上课?只能病退。"
青年医生说,孙晓世的恢复要靠单位和家庭的支持,看样子,这两个条件完全不符合。
张老师和李医生都是真正关心孙晓世的。孙晓世别的虽然差,交朋友的眼光却还不错,仅有的两个朋友,倒都是雪中送炭的人物。
柳寒烟送走张老师,给齐鸣拨了个电话。
齐鸣在那头说:"柳寒烟,你到扬州来还利息了?"
柳寒烟沉声道:"我是替孙晓世向你要个说法!"
齐鸣哈哈笑了起来:"我没做什么!不过是打听一下朋友的下落,他自己性压抑,当众耍流氓,也要我负责?"
"如果不是你逼他,他怎么会变这样?"
"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逼他?那你要对他负多少责?"
柳寒烟不怒反笑:"呵,我忘了你是流氓了,虽然你比较有钱。对付流氓,我只能用流氓的办法。"
齐鸣道:"我流氓?呵,我就恨没流氓得太彻底。当初无条件信任你,没有担保就借钱给你。还相信你说的什么利息的鬼话。妈的,居然连身份证都是假的。我就是见你素质高,想不到。。。。。"
柳寒烟回道:"我什么都没有说。而且,当时我并没有硬叫你借给我。废话少说,如果你觉得没错,成。我就要你这一句话。你再说一次?"
齐鸣悠悠地说:"我没错。"
柳寒烟啪地挂掉了电话。
天黑的时候,柳寒烟已经到了上海。
  
   --------------------《花醉红尘》中部完

 


第三部 云迷香江情


旧梦如尘随风舞
黎辉站在落地窗前,拉开窗帘,看着不远处的东方明珠。那一座举世闻名的建筑在夕阳下被镀上一层金边,默默地注视着对面的外滩。
外滩上人来人往,正是热闹时分。繁华的现代化都市,纠结了多少欲望,而即将降临的夜幕下,不为人知的另一群,又将要开始活动了。
高速的现代生活确实能麻醉自己。从三年前到现在,黎辉已经成功地融入新生活。远东新景在上海的业务增长了600%,马爷十分的赏识,给他0.5%的股份。而近一年来,在上海最大的GAY吧二丁目,黎辉也成了常客,较固定的伙伴丁丁,二乖,以及偶有的艳遇,黎辉过得足以称得上是快乐的。
但这一切都虚弱无比,心底最深处的痛轻易就让一通电话给揭了开来。
那个低沉醇厚的京片子,用着富有磁性的语调将黎辉彩色的世界血淋淋地撕开,露出惨淡的黑灰。经不起推敲的快乐那样的无力,黎辉心里一阵悲凉。
曾经以为会跟易伟白头到老的。两人确实也走过了风雨八年,抗战也只有八年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黎辉很难说得清。其实花如海来的时候,黎辉并没有什么感觉。一年年地,花如海长大了,成了马爷最宠爱的一个,而他却并不象马爷的老二老三老四那样的侍宠而骄,依然待人平和亲切,没有那种浮华的骄纵。这可能跟他孤儿院的背景有关吧。
 
一切应该发生在四年前的那个夜。那天黎辉听从马爷的吩咐,送花如海到大屿山的别墅。但马爷临时有事,没能来。奇怪的是花如海并不象其它人那样生气别扭,反而变得轻松,一整个下午哼着歌,在海边的沙滩上拾贝壳。那歌调子非常简单,黎辉仔细听了听,最后两句是"大哥哥好不好,咱们去捉泥鳅。"
晚上花如海洗完澡,穿了一套雪白的睡袍,走到院子里看星星。桂花落了一地,暗香浮动,黎辉在侧面看着他纤细文弱的身影,突然心里一动。
象是一个化学反应,星光,海风,远远的涛声,雪白的浴袍,雪白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容颜,加上桂花的暗香做催化剂,黎辉突然强烈地想抱一抱花如海。
他为自己的想法而羞愧。是,跟易伟八年,这是一段让人称羡的感情。同志圈里,能有这么久是非常不容易的。为他跟妻子离婚,也失去一双儿女的监护权,在那个时候,易伟对自己的爱变得那样的重要,甚至成了完成一切的动力。或者,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代价,爱才显得尤为重要,那一种悲壮的崇高感,让爱情加上一层光晕,让人奋不顾身地全情投入。
而随着平淡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爱情变成一种习惯。易伟一周有两三天住到自己这边来,黎辉会亲自下厨做个几个菜,煲一锅靓汤,吃完了两人就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看电视。常常地,易伟会在看到一半时就呼呼地睡着,嘴半开,口水一丝直挂到领口。近43岁的人,渐渐发福,整个人开始失形,当初的英俊儒雅,都被新长出来的肉填满。这还算好,最让黎辉难受的是几个重大的日子:易伟的生日,大年三十,黎辉的生日---非常巧,黎辉跟易伟的妻子同一天生日---这几天,易伟是雷打不动地回家跟妻子过的。每到这三天,黎辉总是要想办法让自己在外头闹个通霄,他不敢让自己去细想。为易伟他失去了全部,得来这样的回报,认真想想,是会让人失衡的。
两人的性生活也越来越敷衍了事,原来最高记录是一天四次,到后来一个月个把次,黎辉明显感觉到易伟的力不从心。相差四岁,应该没有这样大的不同吧,黎辉只好看着A片自己解决。
所以花如海在那一刹那的长驱直入,让黎辉的想象之门再也关不住。他开始喜欢偷偷地注视花如海,喜欢马爷分派给他的与花如海有关的任务。花如海用平常的语气跟他说上一句半句话,也会让他高兴半天。他为自己的变化感到吃惊。象个小毛头一样的恋爱,真让人受不了。最让人吃惊的是,他当初喜欢易伟,是因为易伟的男人气,而现在花如海比自己几乎小一半,怎么会??
跟易伟分手的导火索,是发现他和一个年轻人在一起。听到别人说易伟在外头租了一间房,黎辉等了两天,在楼梯间将他们俩堵住。那是一个黑黑壮壮的男孩,完美的倒三角体形,口里不停在嚼着口香糖。
终于结束了,黎辉一阵轻松。真是个笑话,当初易伟告诉自己,就是喜欢瘦瘦的书生,想不到最后花钱养了个壮壮的黑皮小子。就象自己,当初喜欢比自己大的,有男人气的,现在却喜欢上纤细白净的花如海。难怪别人说,同志伙伴不可能到老。本来就是靠性的吸引力才在一起的关系,随着年龄的增大,"性"趣的转变,要维持它,真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年轻的肉体,结实有弹性,活力象关不住地流出来,谁不喜欢?
花如海的存在象个梦,美丽的白日梦。这是一种绝望的情绪,黎辉知道自己不该去想,不能去想。于是,三年前,趁着马爷想在上海设中国的总部,黎辉就到了上海主持大局。只有这样,才会让自己忘了花如海。
马爷那时笑着拍着自己的肩膀说:"也好,算散散心,离开香港这个伤心地。大陆的靓仔多得是!!"
他唯唯喏喏地点着头,要是马爷知道自己是为着花如海而离开香港,还不知道心里会怎么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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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似锦一夜落
上一次见到花如海,还是在半年前。而后花如海离奇失踪,马爷震怒,悬赏二十万多方搜索,但花如海象滴水,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融入了人海中,再也不见踪影。黎辉曾经不止一次地想到花如海,不知道他那张容颜在人海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
而今他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象隔着一个时空,翻起了许多尘封的记忆。
花如海要来上海?黎辉几乎连呼吸都不会了。还有两个小时,黎辉就能见到他,这会是一场什么样的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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