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的琪琪，长大了。一头金色的削薄直发，戴变色太阳镜，穿一件粉红色吊带露脐装，脚蹬一双水晶高跟拖鞋，十指尖尖，涂着血色指甲油，两截膀子白晃晃地，夸张地咯咯咯笑着，让人产生许多的陌生感。
琪琪对花如海冷冷地，相反却跟周东非常亲热。花如海黯然，却也无法搬开横在面前的这道墙。
花如海给韦管家打了个电话，问有没有通知琪琪。管家说，琪琪已经上了最早的一班航班，下午三点就能回到。
花如海看了看房间里的钟，已经是下午两点。该是怎么样的会面呢？
赶紧起床，胡乱吃了点东西，花如海赶到医院去。钱诚已经守在那。
　
医生说可以进去看病人了，但还不能说话。
花如海推门，看到马爷苍白地躺在床上，身上鼻子里横七竖八地插着不少管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马爷的脸似乎又瘦了，两只眼睛陷下去，脸上的皱纹缩起来，灰灰的一点生机也无。花如海鼻子一酸，忍不住掉下泪来。
花如海摸着自己的脸，不敢相信那是为马爷流的泪。
琪琪出现时，又换了一个样子。头发变成栗色，已经削短紧紧地贴在耳后，一副珍珠耳环衬着素花长裙，竟然有几分温婉。
琪琪坚强得让人意外。她轻轻地拉着马爷的手，柔声唤道："爸，我回来了，醒来，你的心肝宝贝琪琪回来了。"此情此景催人落泪。
出了病房，花如海趋向前，想跟琪琪说些什么。琪琪抬手就给了花如海一记耳光："是你害了爸爸！"
花如海抚着脸不能作声。难道告诉琪琪，他爱着周东？难道告诉她，自己的离开是因为马爷陷害了周东？更何况，马爷确实因为自己而变成这样。
琪琪红着眼睛："花如海，我不能原谅你。东东哥也不会原谅你！"
小时候，高兴时琪琪叫花如海小海哥，生气时就一字一顿连名带姓叫花如海。这还是没变。
花如海没有去摸火辣辣的脸，看着琪琪决然转身走开，高跟鞋嗒嗒嗒地一下下象敲在花如海的心上。
　　
两天后，马爷醒过来，半身瘫痪，并且失声，医生说是未清涂干净的血块压迫了神经所致。
马爷清醒后的第三天，就召见了花如海。
花如海跨进病房时，发现钟律师也在。
而马爷看自己的眼神，不再是疑惑探究，取而代之的是轻松，还有一点的漠然。
马爷想说什么？花如海坐在病床边，握住了马爷的手。
钟律师咳嗽一声说："花如海，马爷委托我将他的遗嘱里关于你的一部分念给你听。"
花如海噌地一声站起来："钟律师，马爷至少还能再活五十年，到时如果您还健在，再念不迟。"
钟律师推推眼镜，神色有些尴尬。
马爷用力握住花如海，拉着他坐下来，示意钟律师告诉他。
花如海抬眼，遇上马爷熟悉的命令性的眼光。不忍让马爷激动，花如海无奈地让钟律师念。
马爷给花如海一千万港币，没有任何的条件。而且，一旦签字，随时可以拿着钱离开。
花如海颤抖着问马爷："你要赶我走？"不觉中，红了眼圈。

残烟何曾失旧事
钟律师说道："你随时可以离开，要留下来当然也可以。"
马爷静静地看着花如海，眼神中没有那种强烈的控制欲，平静得有些陌生。花如海将马爷的手掌紧紧握着，心下一片空白。
自由，自由。这就是自己要的自由了。有足够的钱，没有任何附加条件，随时可以离开，不是自由是什么？
可是为什么自己不开心？花如海将马爷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摩挲着，心里最大的愿望，却是马爷的身体能好起来。
这一夜花如海失眠了。
他眼前晃的全是马爷的眼神。控制一切的，疑惑纠结的，平静淡漠的。
马爷花了十一年来等使花如海爱他。现在他轻轻地说：你走吧。
他不再控制，不再使强，他放手了。
花如海觉得整个人空掉。是，不止是这半年，整整的十一年内，自己的倔强就没有向马爷低过头。好胜的他总在乖巧的行为中隐隐透着刺。
而当方向明说出马爷陷害周东的秘密时，这种不屈强到了顶点。他离开了，带着恨，有着强烈的反抗的快感。
过得半年再回来时，有些无奈，有些委屈。虽然好象是黎辉的告密让他重回香港，但他知道如果没有黎辉，最终也只能通过马爷回香港。
因为还有周东。所以花如海在马爷面前，不再那么骄傲。
但马爷也没有赢。花如海的心还是在周东那。仅仅人回来而已。在失踪事件后，马爷还没找到重新调整重新征服的方式，所以他只是在等，等一种最有效的途径。
但是没有时间了。现在，马爷选择了放弃。
花如海赢了。可是，为什么没有赢的喜悦？
马爷看着自己的眼神是冷漠的。自己不再能牵动他的视线，带来他的快乐，平抚他的愤怒了。对马爷，他不再重要。
有痛的感觉，花如海一摸，全是泪。是地位的失去造成的失落吗？他问自己。
是，但也不全是。花如海紧紧地抱着自己，恍惚中想起马爷强有力的拥抱。自己是爱马爷的吗？
花如海被这个问题吓了一跳。怎么会？怎么会？
他爱马爷？笑话。他爱的是周东。东东，东东。他爱周东。
可为什么马爷的侧影还是顽强地冒出来呢？
花如海还是天天去陪马爷。琪琪也去。琪琪在场和不在场，马爷表现完全不同。琪琪在时，马爷的眼神是温暖的，表情是微笑的，而如果只有花如海在，马爷的眼神则变成漠然，表情也呆板得多。
花如海不再是马爷的天使。
过得两天，周东提前出狱了。由于表现良好，由于马爷的病情，周东得以提前一个月释放。
花如海跟琪琪一起接的他。
天知趣地下起小雨，更添世事无常的味道。
周东似乎更高了，顶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没有常见的出狱人那种背驼驼的颓废。 见到琪琪及花如海，周东绽开一个憨憨的笑容，张开了双臂。
花如海靠进那个温暖的怀抱，泪忍不住就掉了下来："东东，马爷他。。。。。。"
琪琪抱着双手，冷冷地道："爹底怎么样，还不是因为你的背叛。"
花如海想大喊，想大叫，想告诉他们，周东入狱是马爷的主意，可是他不能。这样伤害到的，不止是琪琪一个人。更何况，马爷现在是这样的状况。。。。。。
周东放开花如海，跟琪琪拥抱，轻轻说："琪琪，一切均由天定，你这样说不公平。更何况，小海的最好的十年，不也给了马爷吗？他给马爷带来的十年的快乐，也是前所未有的啊！"
琪琪挂着泪："可是，爹底他。。。。。。"
花如海有些感动。周东永远能说出得大体的话。
龙少也亲自开了车来接周东。三个人一起上了车。周东坐中间，花如海和琪琪一人一边。
车转弯时，花如海的身体碰着周东的，暖暖酥酥地，有种做梦般的感觉。又回到过去了。花如海紧紧地抓着周东的胳膊，生怕又会失去他。
周东回家换了衣服，直接去医院看马爷。马爷还在沉睡。
三人一起紧紧靠着，坐在病床边。
花如海想起那年，马爷带他们三个去台北，正好赶上放焰火。琪琪高兴地跳起来："海哥哥，东哥哥，你们看！！！"
那天，青春一般美丽短暂的焰火次弟在夜空中绽放着，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世事无常，当年的三个小孩，现在各怀心事，而精悍的马爷，躺在病床上，眼窝深陷，头发花白，改变的事情，太多了。
马爷醒来，看到周东，伸出手来紧紧拉住，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暖意。周东跪下来，将脸贴着马爷的手，轻声说："马爷，您放心，我出来了。"
放心？当初如果不是因为马爷，周东根本不会进去。花如海在一旁看着，心里非常复杂。周东还被蒙在鼓里吧。要不要告诉他呢？但不管怎么样，一切都已经过去，马爷现在对周东，还是有着浓浓的依恋的亲情。甚至好得让花如海吃醋。
难道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是不是到了这个时候，老人都分外的留恋亲情呢？但，为什么，马爷对自己就那么的客气？
琪琪也跪了下来，拉着马爷另一只手。马爷将两人的脑袋合在一起，轻轻抚摸着，脸上表情平和。
花如海呆呆站着，看着三人亲亲热热，而自己却象个外人，心里涌起了巨大的失落。
他转身推开了房门，轻轻走了。走的时候，花如海莫明其妙地转回头，遇到马爷冷漠空洞的眼神。琪琪和周东都没察觉花如海的离开，还跪在那里。马爷的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状极亲昵。

落花依旧醉红尘
花如海轻轻掩上门。
过了两天，传出喜迅，周东要和琪琪结婚。马爷的坚持要他们成亲冲喜。
这对花如海，真是晴天霹雳。花如海约了周东出来，想问个清楚。
"东东，你怎么可以这样做？"
周东嘴角带笑，掩不住的喜悦："小海，祝福我吧。其实，我跟琪琪好了很久了。。。。。。她一直跟我保持着通信。上次入狱，本来是要判十年的，马爷多方活动，改判四年。他那时就知道我和琪琪的事。难得他老人家也不反对。"
花如海张大了嘴，合不拢来。周东和琪琪好？难道周东的心里，不是一直都只有自己一个人吗？还有，周东的入狱，不是因为马爷？反而是马爷帮了忙？
眼前亲爱的东东哥分明那样幸福地确认着他的喜事，而马爷也不顾周东曾入狱的事实，孤儿的出身，将琪琪嫁给他。
花如海再也忍不住，掩耳尖叫起来。
在丧失意识之前，花如海眼前晃着周东焦急的脸，和一叠声的追问："小海，你怎么了？小海，小海！"
　　
□□□¤□自¤由¤自¤在□¤□□□
　　
花如海斜靠在座位上，看着窗外的云彩。连绵不断的厚厚白色云层，被太阳镀上了金色的光芒，瞬息万变的造形，恰似人生般变幻无常。
马爷走了，在周东和琪琪结婚后的第四天。走的时候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花如海知道，那是笑给自己看的。
最终，马爷还是赢了。以退为进，让花如海惊觉自己对马爷深厚的感情，更狠的是，马爷强忍着直到死，一直对花如海不冷不热，更让他痛悔不已。
另一着斧底抽薪，马爷也用得够狠。当初以为，马爷会故意制造机会让周东入狱以隔开花如海对周东的爱。其实，这只是老二方向明为了逼走花如海而编出来的谎话：这样的隔离反而会让花如海对周东的思念更甚，只有让周东爱上其它人，才能真正隔断花如海的爱。所以马爷纵容琪琪和周东的感情，甚至不惜将琪琪嫁给周东。。。。。。
花如海输了，一败涂地。别人对自己的爱，会让人踏实，安全，而自己对别人的爱又令人觉得有希望，有期待，现在马爷一下子全部抽离，让花如海苍白无力地漂在空中。
其实，最大的无力感，来自对自己情感的不自觉和无法自控。爱情，有时更多的是自我暗示，是自己欺骗自己的东西，以为不爱马爷，以为周东爱自己，到后来，更多的是迷惑。
家明的出现又意味着什么呢？当初花如海在南京街头，看到酷似周东的赵家明时，几乎是惊呆了。于是他开始侧面了解家明，给自己制造了一个身份去接近家明，当然，也慢慢地接近了家明的心，甚至还偷了一个吻。。。。。。
但那叫爱吗？或者只是自己为了排解寂寞和对周东的思念找的替代品？花如海说不清，也不敢说。
终于真正地离开香港了。东东，东东，这个名字还能温暖自己的梦吗？
花如海突然想热烈地拥抱赵家明。一只翅膀的天使是飞不起来的，单向的付出，或者单向的给矛，都不是真正的爱情。他深深地怀念着那个吻。。。。。
再见到家明，是在学校的操场上。校园里已经充满了离别的气氛，赵家明站在一大群同学中，高高的个子那样的醒目。
花如海召召手，赵家明跑了过来，眼神却有些陌生。两人站在校园里的合欢树下，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半晌，花如海问："你好吗？"
赵家明点点头。
花如海问过王总，赵家明后来没有在金顺外贸工作。他很想问家明工作定在哪里了。但家明的眼神让他住了口。
是的，家明已经开始变得陌生了，虽然他们之间，有一个快乐的小秘密，那一个偷来的吻。。。。。。
一位穿着漂亮蓝裙子的高个子女生走了过来，亲热地挽着家明的手，说："家明，你们聊完了吗？我们要出去喝酒去了，不如叫你的朋友一块来？"
家明却说："不。。。不方便吧。我。。。我这就来。"
花如海盯着家明，他还是那样憨厚地笑着，却已经不再是亲爱的家明哥了。是的，他是那样传统老实的一个人，他终归是要回到正常的生活圈子中去的，就象周东哥一样。
花如海呆在当地，看着那位女生紧紧地挽着家明走远。她还回头来看了花如海一眼，眼神有些奇怪，突然间，花如海发现那是琪琪的脸！冷冷地笑着，得意地笑着！！
花如海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原来自己还在香港到上海的飞机上。幸好，只是个梦。
空姐在发餐盒了。花如海要了一杯咖啡。
象爱情般，它又苦又涩，却有种奶香，回味无穷。花如海笑着自己，为这爱情的滋味，多少人围着自己转，而自己又为了爱情，围着另一些人转。花醉红尘，花醉红尘，是花让红尘醉，还是红尘让花醉？
不多久，花如海又沉沉睡去了。这次，他梦见跟家明一起在景山公园游玩，梦见大年夜的烟花，圣诞夜的雪花。家明跟周东在梦中变成了同一个人，他们牵着手，一起飞在有着薄雾的天上，看着太阳从东方升起。
□□□¤□自¤由¤自¤在□¤□□□
黄晓琨注意身边这位年轻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从香港机场的检票口开始。当时他就希望两人座位不要离得太远，没想到居然靠在一起。
黄晓琨将座椅向后调，靠着，斜眼注意着身边的年轻人。他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全然没有注意到有人在盯着他的侧面。窗外的阳光有半缕照进来，让他的脸笼上一层神圣的光辉。
黄晓琨注意到，这人的额头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使他的脸不至于过份精致，要命的缺陷美更强烈地吸引着人想一探他的究竟。
他睡了醒，醒过来又再睡，似乎重重的心事让他疲惫不堪。黄晓琨多希望能分担他的忧愁，抹平他睡着时紧皱的眉头。。。。。。
黄晓琨故意将手中的报纸丢在座位底下，再弯腰去拾，碰到年轻人的膝盖。年轻人如愿醒来，黄晓琨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
年轻人有些迷惘，似乎还没从梦中清醒，说："没关系。"醇和低厚的京片子，熨得每个毛孔都舒服。
黄晓琨推推眼镜，对他灿然一笑，问："到上海出差吗？"
年轻人摇摇头："不，我去南京看一个朋友。。。。。。。"

　　
-------------------------《花醉红尘》全文完

 

烟波如昨 【http://224857.jjwxc.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