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盛起一勺,慢慢吹,其实有些微风吹进来,有凉意,但他还是很仔细,然后喂给我。然后他又盛下一勺,一边吹一边开口,"杨周每天都说要来,可你不知道,他还不能走路,他说,你一定会把自己逼死,一定要煲粥来给你喝,还要一口一口喂你。"
"他一直惦记你,不过我觉得他和你一样,也会逼死自己。"他把粥喂给我,然后又盛起一勺,停顿一下说,"魏威是有妻子的。"
我有一些错愕,虽然之前就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但还是觉得吃惊,二人相处很长时间不应如此,其实我心里更在意的是,之前的话题为什么生硬地发生了转变。
但他似乎觉得很自然的样子,一边喂我一边讲,语速很缓慢,而且中间经常性停顿,"杨周他们的事被魏威的老婆知道了,魏威是要分手的,杨周没有答应,然后就在魏威提分手那天晚上,魏威的老婆找到了杨周,他正准备来看你,大概起了争执,她失手推他,他就从楼梯摔了下去,好在没什么大碍,但确实骨折了,一时也来不了。"
他喂完了粥,微微起身前倾帮我盖好被子,把窗户关小了一些。
"你不知道,杨周当时的样子,失魂落魄,其实就有点像你现在的样子,很绝望。"然后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又说,"不过他还惦记着别人,也会为别人考虑,尽量控制自己的情感,坚持得很辛苦,但是,他,和你不同,他没有对自己绝望。"
"这次我答应替他来,其实是有目的的,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我再次看他,他不禁失笑,说道,"你不会以为有起死回生吧?"
我看像窗户,窗户里有一个我,傻傻的表情好象有着莫明的期待。
"你知道,"他故意拖延时间看我,漫不经心地继续说道,"这是不可能的,你做不到,我也不能。"他又拿起一个苹果在削,说:"就和我当初看着胡清死一样,你知道吗?她死了很久我才知道。"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陷入某种沉思,然后又回过神来对我说,"其实,我是喜欢着胡清的。"他苦笑,"只是她从来不知道。"
"我只是想问问你,想不想见他。"
我越发觉得混乱,这时候,响起了敲门声,门没有锁,因为那个男人很快站在我的面前,他气喘呼呼,却依旧英俊,优雅绅士,是左颜。他拉胡谨,语气温和而坚决,"小谨,跟我回去。"
"回哪里?我不要,我答应杨周照顾陶树。"
"你只会逼疯他!"
"逼疯他?我没有,我只是来照顾他,好好照顾,就像你们所有人对我做的一样!"他咆哮着,瘦弱的身体剧烈颤抖。
这个少年苍白而又脆弱,并且一直走在世界的边缘,好象随时会粉身碎骨。
我的世界一片混沌不堪。
第 16 章
我醒来时已经在医院,医生说我患了轻度幻想症,我害怕医院,所以我说我要离开。
我边走边想,越想越气奋,什么幻想症,我幻想什么了,我明明这么清醒,这么冷静,哪里想有病!
左颜拉住暴走一通我说,你等等,走这么快做什么。
他的语气平静,似乎还有调侃,看我的眼睛也很柔和,我甚至觉得有宠溺。
我也许真的得了妄想症。
我是真的得了。
我走在地铁通道里,在这个时间如此空荡荡的地铁通道,我看到一个少年走过,吹着简单旋律的口哨,我转过头问左颜,是什么歌?
左颜回给我一个吃惊的表情,他说:"哪里有歌?"
我回头看,那个少年已经走远,但确实没有口哨声了。
我分不清现实与幻想。这令我恐慌。
我说什么都不肯继续在走,我站在原地,非要把这件事情想清楚。左颜说什么我都听不进去,所有人都是骗子,而现在我自己,成了最可笑的疯子。
他抱住我的头,抬起我的脸,说,我知道的,你没有病。
我有病我有病我有病!
我多么想这么咆哮,可我不敢,我害怕我根本是我的妄想。
我问他,苏谨来过吗?
他不说话,然后拥抱我,他说,陶树,你在颤抖。
我是在颤抖,剧烈的,不可抑制地颤抖。
天啊,你们根本不能了解一个世界都被颠覆的人的感受!
我无法判断什么是真实的,过去的那些我都无法判断。从哪里开始?从哪里开始一切都变成我的幻想?哪一部分是真的哪一部分是假的?谁是真谁是假,我根本开始记忆混乱,一切都无法联系在一起。
我想知道,又不敢去想。
左颜说你什么都不要再想,跟我回家。
我说我干吗跟你回家。
他看我,专注地看我,然后缓慢清晰的说,因为只有我的真实的,永远不会让你产生幻想。
我看着镜子里的我,这是我吗?一副残败的样子。瘦得难看的身体,苍老的眼睛,不再焕发任何神采。
有很多事,我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可又害怕真相。我被这种矛盾纠缠着越发痛苦。我把头埋入水中,真相就好象在水里,可越深入越令人窒息。有一双手拎住我的脖子把我拎起来,然后对上左颜愤怒的脸,他说,陶树你再敢随随便便把头深进水里我就把你扔出去!你以为你是鸵鸟吗?
我笑,嘿,多么优雅的绅士竟然发怒了,而且鸵鸟是把头伸进土里的。
他轻拍了我头一巴掌说,嘿什么嘿,给我好好洗脸!
左颜这个房子还是不错的,从一个很大落地窗几乎可以俯瞰整个市区的繁华。左颜这个男人还是不错的,比如说他现在做的菜就有散发出一阵阵使人食指大动的香味。
看着夜景,在这么豪华的房子里闻着菜香,我真不能不说这简直美好的让我想哭。
但左颜偏在这么煽情的时刻站在我后面,丝毫没有情调的说,如果你再胡思乱想倒处乱跑我就把你从这里扔下去!看好了,就是这个高度!
他说的恶狠狠,完全让我没有心情再看下去。
明明是一个那么优雅又有情调浪漫的男人啊!明明是个少女梦中情人的典范啊!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围着围裙散发着油烟味又罗嗦没有情调的人?
他才不管我如此心痛的感受,一把抓过我按在椅子上,用命令的口吻说,"吃饭!"
哼,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吃!这么香的菜不吃的人是傻瓜。我瞪他,不和他这么小气的人计较,开始快乐地吃饭。
啊,果然是很美味的一顿晚餐。
第 17 章
左颜是要上班的,但他这个人格外烦人。像患了某种病。我怀疑得病的根本不是我,就是他。因为他每天都给我打电话,每隔半小时打一次,生怕我丢了似的。我一个病患能去哪啊,一没吃二没喝,他怕个什么。
他一下班就马上回家,神神叨叨不让我这个不让我那个。像个无聊的老妈子。我每次都边看电视边不耐烦地挥手,说知道了知道了。
他就从后面拍一下我的头,然后我冲他呲牙,他扑上来......他扑上来......他扑上来......吻、吻了上来。
我多害怕,我几乎尖叫,我看见多少、多少画面,涌入,侵蚀我。
然后左颜抱住我,他说没事没事,只不过是个晚安吻。
晚你个头。我生气,转身去卧室不再理他。
可是我却失了眠,怎么都睡不着。我翻过来覆过去,滚来滚去就是睡不着,于是我抱着枕头,跑到左颜的屋里,爬到他的床上,左颜察觉转身,然后过了很长时间才握住我的手,说,陶树,你活像个女鬼。
我感觉他的手冰凉,我嘿嘿笑,他弹我脑门,说,你以后再没事干白着一张脸头发乱糟糟乱跑,我就把你扔下去。
我嬉皮笑脸摇头晃脑假装很忧愁的样子,唉,那就完了,我天生白。
然后就轮到他嘿嘿嘿。边嘿还边掐我脸掐的我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鉴于这件事,左颜决定带我去剪头发。
我很久没有上街。看着街上的人我觉得不安,说不上为什么。
左颜说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就到处转转吧。
在一座大厦昏暗的一角,很古老破旧的建筑群,简直不能说是大厦,里面有一个一个的隔间,卖着各式各样廉价又奇异无比搭配这里昏暗风格的衣服。也有很多空着的隔间,大多连在一起,在一个角落,很少人,空着的,几乎走过的人们都会忽略那里不会朝那里看,我,看到了一对拥抱的男人。
男人从后面抱住另一个,头埋在他的颈部,他们拥抱地那么紧密,在一个那么昏暗的角落,仿佛世界都不会看到一样,在另一个世界,紧紧拥抱。
我几乎忘了,怎么移动自己的脚步。我的眼泪突然就流下来了。左颜拉着我,静静地不吭声,我的帽子压的低低的,挡住我哭泣的脸,也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也许他也不知道。
我感到风的声音,我感觉到空阔的空间里流通的空气,我蹲下来,越哭越大声。左颜不吭声,坐在地上,我只低着头,一直哭。
"说吧,你想说的那些话。"
我可以听出我的声音明显哽咽,我说,"夏漠北,他在,哪里?
他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我想见他......只想见他......"
想见你,很想见你,现在就想见到你
然后紧紧抱住你
只想见你
我深恋的,只有你
他静静地没有说话,把手放在我的头上,然后又轻轻拿开,我抬头,可以看的到,这里楼顶上,一望无际的天空和寂寥的云朵。
我怎么可能忘记你,怎么能够失去你......
让我再次见见你,然后再次拥抱你
第 18 章
今天的天是阴的,空气潮潮的,冷冷的,不清晰的视野。可以看到遥远的地方,高高耸立的塔。我们坐着船,离开我们所在的城市,去一个小镇子。
人声越来越安静,然后我们到达了那里。
这是一个远离繁华的城镇,这是一个充实的地方。人们都关注着单纯的生活,没有喧腾的快乐,没有灯光的照耀,没有那种庞大的视觉感受。这里的一切都是小小的,淡然的,清丽的的欢乐。
这里是胡谨的家,这里是胡清的家,这里是夏漠北的家。
他们生长在这里,他们属于这里。
这里有过去,有所有故事的起源。
一个太美丽太美丽,太安静太安静的桃源。
一个一生只需要追求着清欢的国度。我到这里来,看看它,看看他们。
我不说话,左颜也不说话。我的记忆从一个时间出现了混乱,我产生了严重的幻想,而它现在,似乎就要接上。
昨天,左颜跟我说,我们对你的爱,所有对你做的事,还抵不上一个鲜活的他的十分之一。无法取代,不能取代。
我感激他,我想那些也许同样不是出于爱情。我想起我们相遇的那个晚上,灯光下的男人,英俊的脸。那个时候我的心里想的,只是如何气气夏漠北,让他那淡然的态度遭到切实的报复。
我无暇,根本无暇,顾及到眼前的人,虽然他是个如此完美的情人。
离他远一点,魏威这样告诉我。
是啊,这个男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他自己,也不能够爱,因为他给每一个人爱,无比温暖的,付出。
昨天我去看杨周,他的腿受了伤,不过已经可以走路,生活也没有问题,魏威在他身边,一直很安静,也歉疚,也卑微,他们很少交谈,但显然是经历了沧桑的默契,他看他的眼神有着心疼与悔恨,魏威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对不起。
他确实对他不起。
他欺他,他骗他,他让他看见他的妻子,让他的妻子伤害了他,他给他希望又残忍伤害了他,最错的事是,他让他,完全无药可救地爱上了他。
他要负责,为他给他的爱情,他要道歉,为他给他爱情却没能守护。
可他们终于在一起,他们还是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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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还是无语的。左颜说,他要带我去看看胡清的家。
穿过人群熙攘的菜市,这里的人们从来不关心那些关于繁华的事情。他们更希望知道,今日的三餐是什么花色,明天的菜价会怎样变化。这里是生活的地方,是抛却一切浮华的地方。
是细而悠长的巷子,交错,融合,复杂蜿蜒,飘着菜香与油烟。一座挨着一座的平房。
胡清的家在一个细窄巷子的最里面,是大红漆的门。左颜敲门,有一个扎着麻花辨的姑娘开了门,她看了看我,又看向左颜说,小谨回来了。
左颜点头,示意我进门。是个不算宽敞的房子。前后只有两间房子,但两间屋子中间有条很宽敞的走廊,摆着花花草草,顶上是玻璃的,阳光打下来,使这间光线很差的房间,增添了温度。
我停下来站在原地,看着这个稍显杂乱却又美丽异常的走廊,那个姑娘对我笑笑说,"小清以前总坐在这里画画,那个玻璃"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那个玻璃接缝的地方一下雨就往下滴水,就放了盆接着,小清就安静地坐着画画,可以画一天,只能听见雨滴打在盆上的声音。"
第 19 章
很多年前,胡清还活着,很多年前,胡谨还叫着胡清姐姐,很多年前,他们住在围着低低栅栏的孤儿院里在这样安静的镇上安静的生长,胡清画着一幅幅安静的画,胡谨唱着一首首寂寞的歌。那时候他们不认识夏漠北也不认识他们,他正天天因为打架被年老的奶奶责骂。
那时侯,谁和谁都没有交集,那个时候我的母亲也还没有死,抱着我坐在阳台上唱着温柔的歌,有一个小女孩一直悄悄地注视。
那时候,谁都没有被遗弃,就像这个小小的镇子里所有的孩子一样,过着孩子的生活。或悲伤或孤独,或开心或寂寞,都与痛苦无关。我们都还只是小孩子,都与庞大的命运没有任何关系,我们还都只是小孩子的世界。
直到胡清遇到了好心人,直到胡谨被抛弃被带走,直到她和夏漠北相遇。
多少年华,转瞬即逝。
我穿过走廊走进里屋,看到一个背光的身影,看不贴切,可我却一眼可以辨认,是胡谨。他也察觉我,看我,然后微微一笑,是个少年的腼腆笑容。
一个与从前看到的胡谨都不同的人。
原来他是这样微笑的,原来他仅仅是一个腼腆的少年。
他轻轻开口,声音依旧清澈,他看着我,眼神依旧澄晰,缓缓开口:"从前我经常来这里,用各种理由,只想看看她。她一直在画画,从我认识她开始,她就在画画。她的生命在画里,她只有在画画的时候,才是活的,才是最美丽的。我叫她姐姐,她就很开心,我害怕孤儿院,总是哭,她就说她以后如果可以赚很多钱,就给我买很多很多漂亮的盒子装着的曲奇饼。她那个时候,是我一个人的。"
"可是她被人领走了,这对她是件好事,她可以学画了。可我很寂寞,很寂寞很寂寞。我想念她,她的声音,宛如天真的孩童。她的笑容纯洁,心思明了。她说喜欢,说讨厌,在她爱憎分明的世界里,从未长大。她有着珍珠一般晶莹的眼泪。孩童一般纯真的笑靥。她说小谨我谁都不信。可她却勇敢地伸出手去,坦率抓住自己祈求的幸福。她的世界,一直如此清晰。一如她离开后我的世界,全部,都是她的气息。如果她可以活过来,哪怕只有一分钟,我愿用一生去换取。"
他在哭,准确的说,并不是,只是一直在掉泪,没有任何声音,说话也没有丝毫语音因为激动所产生的颤抖,只是在掉泪。
"后来有人来领我走,我当然不肯,我又哭又闹,我去找胡清,可是她的养父母却因为车祸遭遇意外。这个家又只剩下她一个,和当时照看他们的保姆小丽。"我听到后面有轻轻地叹息声,一个见证者。
"那时她认识了夏漠北,他给她承诺,他说他会再她身边,永远不放弃她。胡清的眼睛都是笑的,闪着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光芒。她原来一直以来她只要一个承诺,一个不会被放弃的承诺。于是我答应了那个人,我说如果你可以供养胡清学画画,我就跟你走。